爬牆不是我的錯
第1章 死亡END
「雖然很像，但是很可惜，你並不是我要尋找的神子。」
金髮的鬼族微笑著將少女推下牛車，看著她跌落進百鬼夜行之中。
少女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人的背影，徒然地伸出手，然而她眼前那一絲光亮迅速被百鬼淹沒，深沉的黑暗籠罩了她，百鬼夜行的恐怖與死亡一同降臨。
她趴在地上，不甘地用指甲摳住了地面的縫隙，卻連大聲質問那個鬼族的力氣也沒有了，百鬼撕咬著她的四肢，舔食著她的血肉，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蓋不過心中被拋棄和背叛的悲涼。
少女眼中的世界迅速染上了黑夜和血色，在這一刻，她忽而看見了過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
渡海而來海邊意外的初遇、平安京中百鬼夜行時被他搭救、得知他是鬼族、探尋鬼族的秘密時險遭滅口再次被他所救、為了他去安慰黑龍神子、想要替他誘騙白龍神子出來……
她本以為總有一天可以聽他親口說出真相，真相卻是這樣殘酷。
由始至終，他要的都是白龍神子，她只不過是個替代品——只要找到了「正品」，她就再也不被需要了。
少女呼出最後一口氣息，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
諸般風景褪色，萬籟俱寂。
【您被「百鬼夜行」殺死了。】
【您已達成結局「虛偽的假面」，歸屬死亡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由於您已經死亡，您可以選擇「讀檔」或「重開遊戲」。】【友情提示：周目內讀檔無任何BUG，重開遊戲可能出現不可預計的遊戲BUG，目前已提交，尚未修復。】【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未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不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四。您已完成「紫藤花下」、「暗夜蝶舞」、「慧星北斗」、「茜草芳菲」結局。解鎖特別篇四個。收集結局CG35張，其中包括死亡END系列27張，請再接再厲。】「再接再厲？呵呵噠，亞庫拉姆，你給朕等著，朕遲早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櫻花為什麼是紅色的，因為樹下埋著你的屍體！」
少女對著水幕陰惻惻地笑了笑。
她心裡那個恨啊！
說好的戀愛遊戲居然在攻略路線上埋下無數死亡伏筆，她就為了攻略一個亞庫拉姆已經死了九次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玩家也是有尊嚴的！
別以為玩家非得跪舔攻略角色！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軟妹都要殺人了！
少女一腳踹上水幕，水幕上投映的字花了一會兒，自行進行結局CG播放，又一次播放了少女死亡的全過程，把她給氣得暴跳如雷。
「亞庫拉姆，去死吧——！」
五周目·共通線
第2章 百折不撓是勇士
系統忠實地進行了結局重播之後按照程式運行著。
【周目結束，由於未達成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無周目固定獎勵。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十，精神加二，智力加二，體力加一。由於您本周目未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無習得技能獎勵。請問您是否需要查看目前詳細屬性資料？】「是……」
少女咬牙切齒地回答。
【讀取玩家資料，展開介面。】
玩家ID：江雪
稱號：星之一族的雪姬、十一殿下、雪女
等級：LV30/100
生命值：150/150
內力值：70/70
靈力值：400/400
體力：50/50
精神：70
智力：50
力量：12
敏捷：35
耐力：25
爆發力：79
技能列表：
占卜：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星之一族的藤姬，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絕技占卜。您可使用與星之一族的藤姬同等水準的占卜觀測過去、預測未來。
技能評價：S（由於該技能適用範圍極廣，發動無特殊消耗，故評價S。您要懂得珍惜。）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黑龍神子蘭姬（森村蘭），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綁定技能黑龍神子技能組合——靜止、安眠。您可使用與黑龍神子同等水準的靜止安眠之力。
技能評價：A（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靈力與精神。由於黑龍神子技能的強大威力和特殊來源，使用時請謹慎注意周圍是否存在鬼族與八葉相關者。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武技（筆架叉）：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陳，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武技及綁定武器筆架叉。您可使用與鬥將勾陳同等水準的武技。
技能評價：B（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內力，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白龍神子元宮茜，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綁定技能白龍神子技能組合——淨化、封印。您可使用與白龍神子同等水準的淨化封印之力，但不能與八葉共鳴。
技能評價：A-（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靈力與精神。由於白龍神子技能的強大威力和特殊來源，使用時請謹慎注意周圍是否存在鬼族與八葉相關者。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介面展開完畢，是否需要重看？】
「否。」
江雪記下了目前的大概數值，長舒一口氣，試圖讓心裡的鬱氣少一點。
水幕上的畫面一閃，留下兩個選項。
【讀檔、重開遊戲】
江雪深吸一口氣，放棄了讀檔，毅然拍上「重開遊戲」。
算亞庫拉姆狠，她不幹了！
一周目，江雪試圖攻略八葉之一的橘友雅，由於他實在太神出鬼沒了，江雪只好蹲點在星之一族的藤姬家中試圖逮住經常來看望藤姬的橘友雅，儘管一開始她故意編了個超慘超離奇的身世騙了藤姬才得以賴上她，之後她對這個小蘿莉也算是盡心盡力，但是不知怎麼搞的，江雪誤入藤姬的個人路線，而且還順暢地打出了結局，直到結局了，她忽然想起，好像一開始想攻略友雅的呢？
二周目，江雪有了星之一族的占卜特技，忽然覺得橘友雅什麼的也就那樣，可以試試看攻略一下鬼族陣營，既然要攻略，那當然挑最好看的那個，於是選定了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從此她就走上了不歸路。亞庫拉姆同樣神出鬼沒，江雪雖然能占卜出他的動向，奈何沒有那個本領一直追著，只好待在鬼族地盤，其他鬼族對她不算友好，她就只好和同樣不是鬼族的「蘭姬」相依為命了。這一相依為命、朝夕相處，她居然套出了蘭姬的真正身份，原來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是被召喚而來的現代少女，陰錯陽差成了黑龍神子，江雪於心不忍，帶著蘭姬逃出去，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又進入了蘭姬的個人路線，順暢地打出了結局，直到結局了，她才想起來亞庫拉姆好像被忘記了；三周目，江雪已經學會了占卜和黑龍神子的技能，帶著前兩個周目累積下來的初始好感度成功總算成功黏上了亞庫拉姆，奈何亞庫拉姆一心追著白龍神子跑，江雪幾次撲空後，怒轉陣營投奔陰陽師，決定走相愛相殺路線。相愛路線是沒走出來，江雪反而因為想要學武求教於十二神將，意外和鬥將勾陳成為了好友，日以繼夜發奮練武，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進了勾陳的個人路線，順暢地打出了結局，協助白龍神子和八葉一刀砍死了亞庫拉姆，心中大為舒暢；四周目，江雪已經手握占卜、黑龍神子技能、鬥將武技三項技能，帶著前三個周目累積的初始好感度咬了咬牙繼續走亞庫拉姆路線，她多少有點不甘心，想她以前可也是戀愛遊戲小能手，怎麼可能攻略不下一個遊戲角色？這不科學！這一次她既沒有耽誤在八葉那邊，也沒有被亞庫拉姆甩開，為了亞庫拉姆的計畫辛辛苦苦潛入白龍神子身邊，本著將來想要騙到現在就要死命對她好刷好感的理念將白龍神子元宮茜的好感死命往上刷。刷著刷著，她就進了元宮茜的個人路線，順暢地打出了結局。直到結局了，江雪才想起來到底她為啥要刷白龍神子好感度的。
就這樣，江雪開始了五周目，幾乎是一步一存檔，不對就讀檔，反復讀檔都有六十多次了，好不容易把亞庫拉姆好感度刷過了70，其他女性角色好感度控制在60以下，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亞庫拉姆推到百鬼夜行裡面去了。
江雪的耐心簡直徹底耗盡了，為了一個角色來回幾周目讀檔上百次已經夠誠意了，這都不出結局，還敢玩替代品路線，真是典型的找死。
哼，由於沒有HE，周目數都不計算，固定獎勵都沒有，重開遊戲還是第五周目，亞庫拉姆什麼的，再看見了直接摁死。
她已經不是一周目的戰五渣了！
江雪殺氣騰騰地站在水幕前等待遊戲重開，過了會兒，水幕散開，出現了遊戲初始化的提示。
【您好，歡迎使用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本作是戀愛遊戲歷史上的新里程碑，最新版本已開闢世界地圖，將會帶給您無比真實的遊戲體驗。進入遊戲前請仔細閱讀遊戲守則343條，如有異議，請勿進入遊戲。本遊戲有極小概率可能導致生命危險，再次提醒，本遊戲有極小概率可能導致生命危險，請慎重進行選擇。如確定進入遊戲，請再次輸入您的遊戲ID進行確認。】「遊戲ID，江雪。」
【您好，遊戲ID江雪已存在，請輸入您的身份識別編碼進行確認，如非本人進入遊戲，將根據法律予以協調處理。】「身份識別編碼********。」
【您好，已確認您為江雪本人，請選擇您想要進行的遊戲年代：上古時代、封神時代、春秋戰國、秦朝、漢朝、三國、唐朝、宋朝。】「唐朝。」
【您好，現已確認遊戲年代為「唐朝」，請選擇您想要進行的遊戲背景：玄幻、武俠、宮廷、種田、宅鬥。】「玄幻。」
【您好，現已確認遊戲年代為「唐朝」，遊戲背景「玄幻」，請選擇您想要進行的地圖區域：華夏九州、歐羅巴、大洋洲、美洲、其他地區，可指定具體地區名稱。】「東瀛。」
【您好，現已確認遊戲年代為「唐朝」，遊戲背景「玄幻」，遊戲地圖「東瀛」，檢測目前存在相同年代背景地圖的遊戲資料，是否進行載入覆蓋？】「是。」
江雪忍不住嗤了一聲。
如果不繼承舊存檔，她哪來的屬性點和技能？
到時候一個有神有鬼有妖魔的年代，沒有技能的戰五渣怎麼混？
初始屬性點全都是5簡直讓人哭粗來，連餓鬼都打不過！
被平安京外面的小鬼打死的經歷真是不堪回首！
第3章 從聲望刷起
【您好，您的既有遊戲資料已載入覆蓋。請設置您的初始資料，依次提供姓名、字型大小、出生年月、籍貫，如超過時限，則以遊戲預設資料進入。倒計時十分鐘。】江雪最開始還在這一項上苦惱了挺久，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多麼高大上的姓名字型大小，乾脆直接拿真實姓名過來了，反正這遊戲也沒有聯網性質，真名假名都一樣。
「姓名江雪，字孤舟，無號，出生年月日默認，籍貫金陵。」
【您好，您設置遊戲角色姓名江雪，字孤舟，無號，金陵人士，確認後進入角色形象設置介面。】「確認。」
【您好，請選擇您的角色形象設置方式：掃描真實形象（可修改）、捏臉系統。檢測到您已有舊遊戲資料，目前存在遊戲形象設定兩種，是否讀取舊資料？】「讀取舊資料。」
水幕上立刻投映出來兩個人物形象。
總的來說，兩個形象其實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十五六歲的模樣，一個是二十上下的模樣，都是依據江雪的真實形象稍作修改的。
戀愛遊戲裡容貌是很重要的一環，會影響一些角色的初始好感度。
一些新手可能不懂容貌的重要性，傻兮兮地就把外貌逆天地捏，結果進了遊戲總是莫名其妙就失敗。
像江雪這樣的戀愛遊戲達人是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戀愛遊戲捏臉有技巧在內，首先，臉不能醜，醜了怎麼玩？別以為內在美真的能解決一切問題，就那麼點攻略時間，初始好感太低的話如何能夠同時攻略幾人？醜，是沒有效率的。
戀愛遊戲，顏即正義！
美就是一切！
但是，這個美也要有技巧，並不是隨便怎麼美都行，美人也分很多種，埃及豔後那樣的和王昭君那樣的顯然不可能給人一個感覺。
那麼，到底要怎樣的容貌才合適？
根據江雪多年的戀愛遊戲經驗，適用性最廣的其實就是被人詬病多年的「一眼並不出挑，不過給人感覺很舒服，笑起來很美」的臉，最適合搭配氣質是「溫柔治癒」，其次是「天真呆萌」，再次是「外柔內剛」，如果想要挑戰一下什麼相愛相殺路線啊虐戀殘心路線啊可以試試看特別妖豔和特別小白花的臉，不過這兩種臉在普通路線不是很受歡迎，使用起來要注意。
如果想要達成一個遊戲的全角色攻略，最好別把主角弄成某方面太突出，不然個別性格相沖的角色攻略起來簡直要命，一步一讀檔，還可能分分鐘好感度就掉光。
當然了，那都是鍵盤時代的事情，玩家只需要坐在螢幕前選擇對話和行動選項而已，維持一個不符合玩家本身的「遊戲角色的性格」不難。
到了全息時代，一切就不同了。
沒有對話方塊，沒有預設對話，沒有預設行動，玩家全憑自己活動，要是強行扮演不符合本性的角色說不準就會穿幫，給人以精神分裂的感覺，所以在進行形象設定的時候還是要適當地結合實際。
江雪在現實中是女神那一級別的美女，而且長相十分溫柔可親，天生就是「雖怒時而含笑，即嗔視而有情」的這一系，放進戀愛遊戲裡基本就是事半功倍天生自帶好感度的類型。
之前幾次江雪考慮遊戲形象和攻略物件的匹配度，都選擇了成女體型進入，這一次她懶得管什麼橘友雅啊亞庫拉姆之流了，打定主意爽過不後悔，攻略什麼的隨緣，鬼族什麼的見了就砍，於是就選了那個設定後就沒用過的少女形象。
唔，想想看少女形象似乎走百合路線會畫風更合適呢？
不過之前攻略也攻略完了，CG就那樣吧。
隨著江雪伸手按下確認游標，水幕上就只留下了微笑的少女。
【遊戲角色已設定完成，遊戲登入開始，祝您遊戲愉快。】江雪眼前一花，轉眼間已經站在了一個荒郊野外。
她低頭看了看，果然是少女形象，再確認了一遍身上的東西。
由於背景設定，衣服是唐朝的風格，系統還沒有太苛待玩家，絲綢美美的。
錢，只有十兩銀子和一吊錢，至於這些錢在平安時代的日本能不能用，就看玩家自己了。
符紙一疊，不是用來搞陰陽術畫符的，而是用來施展星之一族的力量製作出能抵禦瘴氣的清淨之花。
筆架叉一對，不用說是幹什麼用的了，顯然只能用來打架，當然要是非要拿來燒烤也可以。
鎮魂鈴一個，黑龍神子技能套裝附贈的綁定道具，奇怪的地方是，明明使用白龍神子技能的時候也要用到這個鈴鐺，但是攻略完白龍神子系統並沒有贈送第二個鈴，摳就一個字。
江雪仰頭看了看天，試圖判斷一下現在的時間，至於地點，每週目開頭都會被隨機扔到一個主城地圖外的地點，畢竟扔進鬧市的話下一步就是被當成妖怪抓上火場了，而進入故事的時間有很大的隨機性，雖然每次都在「劇情」正式開始——也就是白龍神子被召喚之前，但是到底是前一天還是前幾個月就不好說了。
太陽還很東邊，陽光也不烈，大概是早晨？
據江雪之前的經驗，平安京離她現在被投放的地方不會太遠，這遊戲還沒有惡劣到一開始就餓死玩家的地步，只不過玩家可以選擇是直接去平安京，還是先去其他城市刷一點地圖任務再去平安京。
江雪在岔路口思考片刻，決定先走一趟出雲。
沒記錯的話，出雲那邊應該是有個惡靈退治事件的，而去解決這個事件的是陰陽寮的陰陽師。之前幾周目她一直忙於平安京的攻略，雖然偶然聽說了這個惡靈退治事件，也沒往心裡去，而解決事件的陰陽師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她壓根都沒見到過，想也知道肯定是小的不得了的小支線，估計也就只能刷點經驗。
不過，處理得當的話，或許還能得到一些「聲望」。
一個無名人士流落平安京，和一個從大唐來的女道士（刷點聲望還有望晉升為女神呢）被請進平安京，待遇可是天差地別。
從平安京到出雲有多遠呢？
答：就算東瀛是個島國，好賴這兩個地方也有不少距離，說遠吧，如果有飛機，也不算遠，說近吧，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走上幾個月也是有的。
所以江雪就老老實實走了幾個月去出雲了？
開什麼玩笑。
戀愛遊戲有這麼玩的？
一開局什麼都不做，直接長途跋涉三個月，途中搞不好還一個沒留意，體力流失過度昏倒或者猝死了？
玩成這樣只有「傻」可以形容。
江雪這樣的遊戲高手怎麼可能選擇如此費時費力不討好的路線？
她選擇直接飛過去。
至於怎麼飛，江雪還沒有掌握飛行技能，不過，這年頭能飛的東西多了，不見得需要她自己來。
比如說，附身在車上的怨靈鬼車經常發出聲音誘騙孤身行走的路人，如果路人應聲上車，就會被怨靈吃掉。
江雪現在就想找一輛這樣的怨靈鬼車。
第4章 神子技能就是牛
話說回來，這個遊戲的擬真度非常高，據說是會以超高科技全方位類比感官再現，讓玩家擁有逼真的遊戲體驗，所以「永不疲勞、永不饑餓」是不可能的。角色頭頂是不可能頂著姓名的，物品也不會自帶名稱，平時就跟正常生活一樣，玩家要查看自己的數值都要特意去打開面板才行，不可能視野左上角自動來個頭像和紅藍條顯示。
體力太低的時候，玩家真的會昏倒。
全息遊戲以前也有過，但是戀愛遊戲裡很少會引入太多的感官同步，體力疲勞限制這些梗一度是VRMM的專利，直到這款戀愛遊戲升級到粉紅版之後才引入了這種設計。
一周目的時候，饒是江雪算是戀愛遊戲大師級的高手了，還是被這個陌生的體力設定給坑得要死要活，曾經因為過度疲勞、饑餓、乾渴和生病死過好幾次，不過她畢竟是高手，很快就總結出了經驗。
體力和疲勞是兩個互斥的數值，體力越高，疲勞增長越慢，體力越低，疲勞增長越快。
只要體力流失不過半，就不會特別疲勞，當體力降到5以下，身體就會處於「虛弱」狀態，所有屬性強制減半，直到體力恢復才能一起恢復正常，如果體力降到0可能會猝死，請不要問江雪她怎麼知道會猝死的。
通常來說，體力會以一個緩慢的數值自我回復，而任何活動都會消耗體力，戰鬥、逃跑會大量消耗體力。普通行走要超過一定的時間和路程才會開始扣減體力值，所以理論上來說，如果能控制好步速，可以實現相對平衡的體力恢復-流失，從而在保持體力值不大幅變動的情況下長距離行走。
這個「適當的速度」是多少，江雪已經憑著先人的教誨，「實踐出真實」，用生命來檢驗了具體數值，其中的慘烈過程不再描述，總之如果是現在重來一次，江雪絕對可以安排好自己的正常行程，不會來個「星夜疾馳八百里猝死途中」。
如果體力下降了，要怎麼才能恢復呢？
恢復體力的方法挺多的，最簡單的就是「休息」，其中睡覺的效果最好，盤膝打坐其次，原地站著不動最差，坐下要比站著好，但效果不如打坐，具體原理不明。
如果願意消耗耗材的話，進食、飲水和一些藥物都可以恢復體力值，具體恢復程度因物品而異。
江雪這個人是絕對不肯虧待自己的，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有肉吃絕不吃素，在有積蓄的時候，她非常樂意揮霍，不過現在周目新開，她還沒什麼耗材積累，也就過得節省一點，能省就省，哪怕一壺清水都不隨意浪費，基本上只有在明顯感覺到饑餓、乾渴才會進食飲水，免得因為饑渴引起體力快速流失。
說到這裡，江雪有點想問問設計師，體力值可見但飽腹值不可見，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反人類設定？
好好的戀愛遊戲還要玩家去吃吃喝喝保持一定的飽腹值，太渴太餓都會被give color see see，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還能好好談戀愛嗎？
就不怕玩家跑去走種田路線，燒菜上癮再也不回頭談戀愛了嗎？
為什麼前幾個周目江雪都是直接一頭紮進平安京，而不是先去別的地圖晃悠幾趟呢？
因為長途跋涉很辛苦啊！
沒吃沒喝很慘啊！
誰試誰知道。
那為什麼現在江雪又願意去出雲了？
很簡單，她不需要自己「走」過去。
平安京名字裡有「平安」兩個字，實際上一點都不平安，妖魔鬼怪處處都是，陰陽師除都除不完。
江雪隨便在靠近平安京的郊區抓了一個附身在車上的怨靈，命令它送自己去出雲。
怨靈一開始還不太願意，江雪拿出鎮魂鈴在纏到中指上，才搖了三下，怨靈就受不了了，哀嚎著求饒，江雪跳上車廂，叩了叩車底。
「去出雲。」
怨靈鬼車再也不敢抱怨，老老實實往出雲開過去。
江雪歪在車廂裡，摸摸手上黑色的小鈴鐺，黑龍神子的技能雖然說是「靜止」與「安眠」，實際上還包括控制怨靈，這點連蘭姬都不清楚，還是她偶然發現的。有了怨靈鬼車代步，路途遠不遠也就無所謂了，只要不讓她自己甩腿過去。
如果說對付妖怪，江雪不一定有把握，但是「惡靈退治」，呵呵，黑龍神子能控制怨靈，白龍神子能淨化封印怨靈，神子技能對怨靈的力量是絕對的，惡靈對她來說就是送經驗的。
比如這個怨靈鬼車，等到了出雲，江雪就打算讓它化成經驗值了。
說起來好好的戀愛遊戲居然還有等級設定，也是醉的不行，難怪之前的測試人員都跪了，估計有少女心的被RPG打敗了，RPG高手被這裡頭複雜曲折的感情線打敗了，最終這內測邀請就輾轉遞到她這裡來了。
哎，職業操守，殺幾次亞庫拉姆洩憤之後，還是要攻略完成，先壓一壓攻略其他角色吧，免得看到亞庫拉姆就想殺，到時候還耽誤時間，白白壞她戀愛遊戲大師的名聲。
還有那一大排數值，她搞了半天才明白除了好感度之外的這些數值都是幹什麼用的。
簡單來說，體力直接關乎日常生活，飽腹值不可見，同樣關乎日常生活，生命不用說，扣到零直接死，內力和靈力相當於RPG遊戲的藍和綠或者紫隨便什麼條，精神、智力、力量、敏捷、耐力、爆發力都和戰鬥有關，這些數值大致分成兩套體系。
一套體系是物理攻擊體系，由內力、力量、敏捷、耐力組成，力量關乎物理攻擊、敏捷關乎命中和閃避、耐力關乎物理防禦。
另一套體系是靈力攻擊體系，由靈力、精神、智力組成，精神關乎黑龍神子的靜止安眠技能的威力，智力關乎白龍神子的淨化封印技能的威力，而技能詠唱速度完全由玩家本人的詠唱速度決定，一經完成必定命中，但是命中不代表一定成功。
爆發力同時提高任何一種攻擊技能的暴擊率。
而江雪目前的數值，回顧一下，等級：LV30，生命值150，體力50，內力值70，靈力值400，精神70，智力50，力量12，敏捷35，耐力25，爆發力79，再結合她的技能列表，要說她沒偏科到靈力系那邊，怨靈都表示不服。
江雪也毫不避諱承認自己偏科的事實，她是戀愛遊戲大師，又不是戰鬥遊戲大師，武鬥肉搏那一派本來就不是她強項，而且，好好一個戀愛遊戲，女主角要是扛起狼牙棒上去一通甩，大戰八方策馬歸來，端起大碗對攻略角色們說「好兄弟！幹了這碗酒！」……
這都什麼畫風，能看嗎？
女主角能有自保之力就好了，最好戰鬥起來也美美的，戀愛遊戲，一切都為了好感度！
怨靈鬼車的飛行速度在所有妖鬼裡算還不錯的，它以前也是憑著飛馳的車輪吃飯的，從平安京到出雲，總共飛了半天就到了。
江雪一下車，怨靈就哆哆嗦嗦開始求饒，可惜心思已經在如何滅掉鬼族上的江雪完全不想聽這東西囉嗦，搖起鎮魂鈴直接開始封印。
「迴響吧，天之聲，迴響吧，地之聲，在此將怨靈封印！」
白龍神子的淨化封印技能發動，清淨的神力從鈴鐺上湧出，集合天地之力，輕而易舉地將怨靈封印，而那一輛剛剛還算華麗的牛車立刻就變成朽木散落一地。
無巧不巧，這一幕剛好被出雲的住民看見。
幾個村民慌忙拜倒在地上，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帶著極大的期待與惶恐顫聲問道：「能驅使與封印怨靈，您是平安京來的陰陽師大人嗎？」
江雪一聽就知道，平安京派來的那位正牌陰陽師還沒出現，但是出雲這邊的求救已經發出去了，很好，這個時間挺好的。她抬起頭，端足了架子，用藤姬悉心教導過的那種貴族腔調開口。
「我來自大唐，聽到這裡有人求救，因此特意趕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年代的島國人對大唐有著天然的憧憬，聽說面前的貴人來自大唐，立刻比剛才還要更加恭敬十倍，都不敢質疑江雪的性別問題了——聽說大唐那邊的姬君都非常厲害，有人甚至掌握了神力呢。
毫無疑問，從天而降華麗出場又一身華服的江雪被當成大唐而來的血統高貴的姬君，村民們畢恭畢敬地將她請到了村裡，慢慢彙報之前的惡靈作祟是怎麼回事。
具體過程不加描述，對江雪來說這就是鍵盤遊戲年代完全可以直接Ctrl加速過去的廢話，她接下村民們的委託，立刻去解決惡靈。
神子技能用出，所向披靡，大小惡靈全都秒跪。
最後那個般若發鬼和魑魅魍魎的怨靈團氣勢洶洶發動攻擊，江雪聽都沒聽她們的威脅，直接搖鈴念咒，咒文唱誦完，白光一閃，怨靈團就團滅了。
江雪收手，本準備裝逼一下說點「安息吧」之類的話，忽然發現對面多了個人，而且看樣子還手持符紙打算念咒，只不過怨靈被消滅得太快，他保持著念咒的姿態愣住了。
狩衣，立烏帽，符紙，念珠。
看來這位青年是平安京來的陰陽師咯？
江雪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日安，陰陽師大人。我是唐國人，姓江，行十一，稱呼我江十一就可以，請問您尊姓大名？」
青年陰陽師收起符紙，微笑著回禮。
「初次見面。我曾聽過您的名聲，從大唐渡海而來的十一殿下。我是陰陽寮的陰陽師，麻倉葉王。」
好陌生的名字。
江雪心裡轉過這個念頭，口中繼續跟陰陽師客氣。
「出雲的怨靈已被我全部封印，這就是最後一個了。不知麻倉大人接下來還有什麼打算？」
麻倉葉王無奈地笑了笑，說：「我受命來此，卻不知已有十一殿下出手。既然此地惡靈已除，我只能回京如實回復。」
江雪靈機一動，說：「你打算怎麼回平安京？」
麻倉葉王稍顯疑惑地回答：「自然是乘坐式神。」
乘坐式神？
八成是飛回去吧？
這年代的人真樸實，都有機會名正言順地出差了，居然還急著趕回去，那個到處是空虛貴族的妖魔鬼怪的平安京有什麼好趕著回去的？
江雪腹誹兩句，口中回道：「祝麻倉大人一路順風。」
麻倉葉王疑惑地看著江雪，「十一殿下是否有話想說？」
江雪眨眨眼睛，委婉地說：「麻倉大人如果不著急，能考慮一下慢慢回京，順便讓我搭個順風車嗎？」
麻倉葉王莞爾，溫和地回答：「當然可以。」
「那就麻煩您了！」江雪欣然拍手。
第5章 星之一族的親戚
江雪坐在式神拉的牛車裡，顧慮到車裡還有個人，這才沒有歪倒，而是勉強坐正了，打開簾子看外面的風景，心裡默默想，這才對嘛，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多好的自然風光，當然要一路慢慢看慢慢玩，著急趕回平安京做什麼。
平安京有什麼？
廣告詞是這樣的，說平安京仿照唐都長安建造，四方安置了四象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守衛，城中仔細規劃，充滿了等等等等的美，裡面住著一群風花雪月的貴族，每天都發生著各種淒美的愛情故事。
事實上是這樣的，平安京裡絕大部分還是平民，貴族基本分兩種，貴族女子笑起來臉上會掉鉛粉、沒事對月吟詩對花流淚，貴族男子除了附庸風雅、裝樣子打獵就只會到處獵豔，學習唐詩寫的和歌還半通不通的，完全沒有唐詩的韻律和美感，更別提平安京裡隨處可見的鬼怪了。
江雪這幾天收拾怨靈都覺得傷眼了，想到平安京滿滿一座城的妖鬼物怪，頓時整個人都沒勁了，懶洋洋地往下滑，身體都半靠著車廂底了，聽到旁邊傳來一聲低笑，她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怎樣也要維持一下基本形象，只好勉強扶著坐起來，拿出一張符紙來折紙花打發時間。
麻倉葉王握著扇子，瞥了江雪一眼，發現這位大唐來的少女並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也就享受了這片刻的安靜。
江雪並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沉默寡言的人就算能在鍵盤遊戲年代通殺戀愛遊戲，到了全息遊戲年代，總不能學習沉默的紅發亞特魯來攻略角色啊？正相反，全息時代還能在戀愛遊戲裡嶄露頭角的往往是極擅言辭的人。
如果給玩家十年遊戲時間，估計光憑每天早晚招呼也能累積夠好感度，但是，大部分戀愛遊戲只有幾個月的時間，長一點的遊戲內時間有一年，這麼短的時間，要攻略下一個角色都有點吃緊，更別提那些為了效率前期刻意把複數角色共通線全開的玩家，那真的是每天跟趕場一樣，絞盡腦汁地觸發事件。
鍵盤年代，玩家到了事件地點就會隨機或自動觸發事件，全息年代，那基本上就要靠玩家努力了，通過對整體遊戲環境的瞭解，收集各種情報，選擇攻略角色喜歡的話題，贈送對方喜歡的東西，慢慢刷好感，水到渠成進行約會，中間往往還會冒險用逼問的方式強開事件，有時候還要故意去爭吵，到底怎麼把握攻略進度和事件展開，這都是一門藝術，而語言在這中間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要給攻略物件太多的心力，在難得的休息時間裡，江雪就常常放空自己，什麼都不願意思考了。人生難得偷閒嘛。
做點手工製品，可以當禮物用，也可以順便練練手。
這清淨之花還真是有點時間沒做過了，想來拿到平安京去賣能換不少錢。
清淨之花是一種消耗品，唯一作用就是抵禦怨靈帶來的瘴氣，原理上來說，起作用的是灌注其中的星之一族本身的力量，對紙花的外形並沒有什麼特殊要求，哪怕江雪就直接把灌注了力量的符紙揪成一團，它也照樣會發揮作用，之所以要折成精美的紙花，那完全是因為當初藤姬教她的時候是這麼教的，她當時為了討好藤姬也認認真真學了，現在也就不想荒廢了這門手藝。
怨靈瘴氣傷人，平安京裡鬼怪太多，貴族還能找陰陽師捉鬼除妖，平民往往就只能忍受著瘴氣的侵蝕，嚴重的話有人一直衰弱至死，有時候貴族府裡因為太亂了，養出了般若之類的女鬼，瘴氣彌漫的時候景象驚人，有些不怎樣的陰陽師甚至還會被瘴氣傷到。
江雪折紙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看了身旁的陰陽師青年一眼。
奇怪，這一路上，完全沒感覺到任何瘴氣和妖氣呢，她都想過可能要一路打過去，沒想到路上出乎意料的平順，以至於她都有點瞌睡，這才需要折紙提神。
看起來很年輕，意外的有才能？
他之前自報姓名的時候叫什麼來著？
江雪想了想，總算把記憶給翻了出來，麻倉HAOU這個發音，麻倉不用說了，姓氏只有一個寫法，HAOU這個發音到底寫作什麼？
不可能是「哈哦」的吧？貌似東瀛的名字沒這兩個字。
那是什麼？
「好喲」？更不像了。
「葉……王？」怎麼用中文寫出來感覺有點狂氣，華夏人民很少把王字用在名字裡，感覺用了就會被當成謀反的直接抄家滅族了。
要不要問問看？
但是當時都沒問，現在忽然問名字寫法，感覺好像也有點奇怪，要麼到了平安京去打聽一下？
藤姬應該知道吧？再不然晴明大人總會知道了。
江雪這樣一想也就安心了，稍微跑了會兒神想為什麼這麼有才能的青年陰陽師之前她聽都沒聽過，之後歸結於自己對陰陽寮有哪些人本來就不關心，遂作罷，專心致志地折清淨之花了。
前面就說過，製作清淨之花的主要難度並不在於折紙是否精美，而是灌注的力量如何，星之一族的力量並非所有東西都可以承載，需要特製的符紙，而灌注力量的時候也不是一股腦把符紙撐爆，要均勻地一點一點以祈禱的方式輸入力量。
祈禱它可以具有清淨的力量，祈禱它能夠庇佑人不受瘴氣侵害，祈禱它能保護重要的人——星之一族這種心意的具現化，就是清淨之花的成品。
江雪折出兩朵清淨之花後猶豫了一會兒，先悄悄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確定他沒有睡著，這才低聲說：「麻倉大人，打擾一下。」
麻倉葉王神色溫和地看向江雪，微笑著問：「十一殿下，有什麼事嗎？」
江雪把第二朵折的比較好的清淨之花遞過去，說：「這是謝禮，謝謝麻倉大人帶我這一程。這朵花……嗯，對麻倉大人而言可能派不上用場吧，不過我現在也只能拿出這樣的謝禮。把它擺放在身邊，就不會受到瘴氣侵擾，當花完全凋謝的時候……」
江雪想了想，雖然覺得按照這一路的情況看，這位元陰陽師應該不會用得上清淨之花，不過為了表示誠意，她繼續說：「您可以通知我，我會給您製作新的清淨之花。」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手中栩栩如生的白色花朵，清晰地看見了從每一片花瓣上散發出的微亮光輝，整朵花滿是祈禱的心意，儘管這朵花對他而言根本用不上，但是，他意外地感覺到開心，發自內心地笑著伸手接過了這一朵花。
「謝謝您，十一殿下。您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
「不用謝。」
江雪因多年習慣反射性地回了一句，說完之後就有點囧，忍不住說：「這是我的謝禮啊，麻倉大人你還道謝就亂了！」
麻倉葉王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江雪只好把其他的話都給吃了回去，繼續低頭折紙花。
按照這個年代消息傳播的速度來看，等牛車回到平安京，出雲有個大唐女道士之類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回去了吧？
沒傳回去的話也不要緊，找幾個怨靈去傳就行了。
這一次，她非要堂堂正正地被請進平安京，之前寄人籬下的時候左大臣的那種臉色她還記得呢，哼，她是想要見藤姬，又不是見藤原道長，他得意個什麼，除了賣女兒，還有什麼本事。
而鬼族……
她見一個就要滅一個，最好是把鬼族全滅。
哎，要不是殺人犯法，有時候真想把那些看不順眼的貴族一起滅了。
江雪思緒慢慢飄遠，手下完成的清淨之花慢慢增多，逐漸排成了一大排。
這一捧清淨之花最終成了敲門的禮物。
在「出雲來了個大唐的女道士」這個傳言在平安京中愈傳愈盛的時候，一捧帶著濃厚的星之一族力量的清淨之花被整齊地放在藤原道長的一座別院外。
那座別院中居住著繼承了星之一族血脈的藤姬。
藤姬抱著這一捧花求見父親，幾乎同一日，大唐的女道士是左大臣流落海外的後裔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平安京，而那位海外歸來的公主順理成章地入住了藤姬所在的別院。
感人的姐妹相會令別院中的侍女不禁落淚。
遙望著這方向的某位陰陽師則笑了笑，驅使式神去散播消息，說那位元大唐歸來的公主有著非常高貴的血統，能使用神之力。
就當做是回禮吧。
他看向擺放在床邊的清淨之花。
第6章 哄蘿莉我最拿手
這個遊戲重開周目後，除了玩家，所有角色都不會有之前的記憶，依據玩家本周目的行動，還可能出現和之前並不相同的劇情發展，包括玩家和各個角色的陣營關係，是敵是友，都可能不同，可以說自由度非常大。正因為它本身具有好幾大陣營，角色們已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個「外來者」想要加入其中，想在短短半年內獲得一個角色的滿好感並順利打出結局才會更有難度，因為那往往並不是玩家和被攻略角色兩個人的事情。
比如說，有一次江雪開了藤姬的個人線，她差點就被藤姬的親爹左大臣藤原道長給弄死了。
再比如，有一次江雪開了黑龍神子蘭姬的個人線，蘭姬並不能完全掌握黑龍神子的力量，反而引來了妖魔鬼怪，兩人曾經有相當長的時間狼狽逃竄，幾次差點死在百鬼手裡。
其他那些跨陣營的戀愛就不提了，真真切切是用生命談戀愛。
這年頭戀愛遊戲都要提頭玩了，真叫人崩潰。
那麼，話說回來，既然重開周目後，除了玩家本身的等級數值和特殊道具不會被清除，這麼一回回重開周目的意義何在呢？
最簡單來說，如果重開周目沒有任何好處，為什麼不直接去讀之前的存檔？
只要在比較前的地方存個檔，不影響後一個角色攻略就可以。
這也是進行速攻戰略一對多同時攻略共通線後快速切入角色個人線的捷徑。
但是，這捷徑並不是所有時候都好用。
特殊情況下，江雪需要一個所有角色都洗掉記憶重開的新周目，比如說，她要改換陣營立場的時候。如果拿著白龍神子陣營的身份設定去攻略鬼族角色，真心太虐，反過來，也一樣很虐，江雪不太想再沒事走敵對陣營路線了，這一次她打定主意跟鬼族作對到底，那麼選擇命中註定要消滅鬼族的白龍陣營才是正確的。
不過，同樣是白龍陣營，也要分情況。
通過白龍神子來加入這個陣營，通過不同的八葉來加入這個陣營，以及通過星之一族的藤姬，看似結果相同，其實會帶來不同的角色初始好感。
很奇妙吧？
江雪試驗過幾次就發現了，白龍神子的好感度和八葉的好感度是單方面聯動的，也就是說，如果白龍神子元宮茜對她好感度提高，八葉全體對她的好感度都會有一定的提高，但是，如果是某個八葉對她好感度提高，並不會影響其他八葉和白龍神子。
藤姬的話，情況又不同，比較詭異，在一定範圍內，藤姬對她好感度越高，橘友雅對她好感度也提高，一旦越過範圍，橘友雅對她好感度就會降低，但是白龍神子對她的好感度會提高，而此時八葉的好感度不會被聯動，專業術語解釋的話就是不會二次聯動。
反正這種好感度聯動還存在於不少角色之間，和這些角色原本的社會關係有關，深談起來非常複雜，暫時就不展開說。
總而言之，通過藤姬加入白龍陣營的好處是，一定程度上，江雪的立場是守序?中立的。
很難理解嗎？
明白點說，如果通過白龍神子或八葉來加入這個陣營，那麼，鬼族陣營對江雪的聲望就會直接被強制定到仇恨，江雪和鬼族遇到勢必要開打，不打就會被打，因為那時候立場的守序?善良。
但是，守序?中立的江雪遇到鬼族時，江雪可以選擇打還是不打，如果她不出手，鬼族不會先動手。這就是中立陣營的好處。而且中立的時候，去刷陰陽師和十二神將那邊的好感度也沒有妨礙，善良的時候，有幾個神將會初始好感度偏低。別問為什麼神將會和善良的玩家合不來，都怪遊戲公司啊。
附帶一提，陰陽師（安倍晴明）那邊的陣營立場默認是守序?善良，鬼族立場默認是混亂?邪惡，黑龍神子是混亂?中立，鬼族陣營是非常要命的，出來一看滿眼紅名。
江雪這一次想要可以自主選擇要不要開打（這樣還能玩偷襲）的守序?中立立場和白龍陣營，另一方面原因是，她對白龍陣營這邊的角色們都相對熟悉，哪怕以前辛苦積攢的好感度隨著周目重開灰飛煙滅，但是已經辛辛苦苦採集到的情報是不會消失的，比如某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什麼秘密等等，只要有這些情報，想要把好感度再次刷上去非常簡單。
因此，攻略成功過的角色非常容易再次被攻略。
比如說，星之一族的藤姬。
江雪可是成功打出過藤姬個人路線HE結局的，當時她發現自己已經進了藤姬個人線出不來，只好自暴自棄有始有終打完這條線，為了能成功和藤姬在一起，又幫白龍神子和八葉召喚白龍神消滅鬼族，又要扛過一波波左大臣派來的刺客，還要憑藉之前拯救平安京的事件刷下來的聲望在天皇那裡苦苦哀求，終於感動了只知道風花雪月的貴族們，成功制止了天皇給藤姬賜婚的舉動，得到了天皇的認可，這才能和藤姬雙宿雙棲。
容易嗎？
這裡面的事件寫出來都能感動一平安京的無聊空虛人士！
在這坎坷多難的幾個月裡，江雪對藤姬的喜怒哀樂、哦不，應該說是喜好厭惡憧憬畏懼所有一切都瞭若指掌。
江雪知道，藤姬喜歡蘇芳色，喜歡黑方香，喜歡藤花，喜歡茶道，喜歡唐詩，喜歡和歌——除了完全沒法忍的和歌，藤姬其他的愛好江雪都盡可能地也去喜歡，還特意學了黑方香怎麼調，學那種彆扭的茶道，學怎麼折清淨之花。
對她而言，這一次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一次而已。
星之一族的藤姬不過十歲，六歲時親生母親去世，她又不得藤原道長喜愛，就這麼被丟進了別院中，如果不是因為藤姬自小聰慧，可能現在都變成別人控制下的傀儡了。因為這樣的經歷，藤姬異常早熟，刻苦努力學習，熟練地掌握星之一族的力量，竭盡所能地去展現自己的「價值」，以避免自己太早被父親輕易賣出。在這幾年內，藤姬意外認識了橘友雅，也托了這一位貴人的福，藤姬這才從基本被左大臣藤原道長遺忘的女兒變成了左大臣藤原道長偶爾能想起的女兒，而這時候，藤姬繼承自星之一族的才能已經在平安京中頗為出名了。
如果完全瞭解藤姬的身世和成長經歷，就會明白她為什麼少年老成，喜好偏近于年長者。這種角色的特點就是缺乏什麼就想偽裝成什麼，因為年幼缺乏依靠，所以要提前逼迫自己成熟，那麼就給她比她的偽裝更加成熟更加可靠的臂膀。
對這一類角色，最通殺的攻略方式就是讓他|她感受到來自于長輩的溫暖，令攻略物件對攻略者產生對母親或姐姐這種女性長輩的依賴感，有了這樣的依賴感，之後繼續攻略就事半功倍。別以為看起來成熟的人就真的成熟，只要敲掉那一層強硬的偽裝，誘發出她內心的不安，後面就非常水到渠成。
江雪攻略藤姬的那周目最開始是無心的，她真心當藤姬是妹妹，後面怎麼回事也就不提了，反正都通了這條線了。
現在，江雪都已經假託出了「星之一族流落海外的後裔」這種身份了，被左大臣藤原道長和藤姬親口承認後就是擺上明面的藤姬的姐姐——別管同母異父同父異母什麼什麼的問題，只要左大臣承認了，平安京沒有人敢質疑江雪的血統。
沒有姐妹名分的時候只能從熟人開始往朋友路線靠，現在直接就是姐妹，藤姬對江雪的初始好感直接就到了三十，一躍跳過陌生人階段到了「熟人——朋友」之間，還有往親情線上靠近的苗頭。
這麼優良的開局，江雪要是哄不了這個淚眼婆娑撲進自己懷裡的蘿莉，她乾脆也就別自稱戀愛遊戲大師，直接吞鍵盤自殺。
江雪輕輕抱住藤姬，慢慢撫摸著她的長髮，柔聲說：「我很早就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在這裡……我一直都想來見你，但是命運的預示一直沒有到來。我一直、一直在等，看著星星，一直等待……如今，終於能親眼見到你了，我的，妹妹啊……」
藤姬用力抱住了江雪，抽噎著說：「姐姐……姐姐……我還有個姐姐……太好了……」
江雪彎腰抱著藤姬，一點都沒有不耐煩，輕柔地摩挲著她的背，附在她耳邊柔聲說：「不要抬頭，我不想你看見我的眼淚……能見到你，我真的好開心，可是，姐姐被妹妹看到哭泣的話，太丟臉了……就這樣，讓我再抱你一會兒吧。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今後，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呢，藤姬。」
藤姬瞬間連話都說不出了，再也顧不上那一層早熟世故的偽裝，徹底回復成了十歲的女孩，抱著這世上或許僅有的關心她牽掛她的血親泣不成聲。
第7章 什麼是高手
姐妹相認的那一天，江雪沒能睡著。
準確來說，江雪也不是很困，別忘記，哪怕再逼真也好，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遊戲世界，而她的身體完全由資料製造出來。
資料說飽腹值不夠，那就要吃點東西填飽肚子，資料說體力下降，那就要休息恢復。
如果資料顯示體力沒問題呢？
是不是必須得每天睡覺？
還真不是。
在資料化的世界裡，「睡覺」是一種休息的手段，與一種精神慣性動作，但是它失去了在現實中的那種必要性，成了可以任由玩家進行選擇的舉動。如果一個玩家打從心底覺得每天必須要睡八小時，她的精神接受這樣的暗示，只要不睡就會產生精神上的倦怠，那麼沒有辦法，她只能去睡覺，如果一個玩家已經脫離這種傳統觀念的束縛，那麼睡不睡就完全可以根據資料來，或者想睡再睡。
為什麼不強制玩家每天入睡？
太簡單了。
因為時間不夠。
江雪接到的內測邀請函是這麼寫的：要求全角色攻略，全線通關，支線完成率90%以上，CG收集95%以上。攻略角色數量保密，CG與事件數量保密，結局條件保密，完成角色結局可提前退出，默認結算時間為白龍神子降臨次年4月30日，這也是如果玩家什麼都不做，白龍神子將會召喚出白龍神消滅鬼族拯救京的日期。
至於報酬在此不提，工作要求給的很明白，遊戲資訊透露的很少，一堆保密之外就明確給了個「最遲結算時間」。
什麼是最遲結算時間？就是到了這一天，系統強行停止遊戲進度，統計所有攻略角色好感度、CG數量、支線完成率，如果滿足某個角色的結局條件，就會自動進入結局CG觀賞，如果有複數個角色滿足條件，則隨機進入某角色的結局，可讀檔進行其他角色攻略。如果最終沒有達成任何一個角色的結局條件，那麼就會出現一些愛情路線之外的結局，比如「好友線」、「路人線」、「回家線」等等。
白龍神子被召喚到平安京默認是4月1日，而玩家被投放的時間一般是白龍神子出現前，以江雪的經驗來看，最短的一次是三月底，最早的一次就是這次，現在才十二月中，那麼到遊戲結算死線總共就是十六個月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半。
這麼短暫的時間，靠每天正常打招呼來積攢好感度，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達到結局要求，連角色個人線都進不去，假如還要把時間消耗在無謂的事情上——比如一天睡十二小時之類的——要怎麼才能讓攻略角色全心全意愛上自己？
雖然沒有一條規定說角色攻略完成必須好感度全滿，可是再怎樣也要八九十的好感度。
八九十的好感度，戀愛遊戲裡的描述都是「生死不離」了。
生死不離哎，這遊戲是戀愛遊戲，但沒給自帶弱智光環，一個心智成熟的人要怎樣才會在一年半的時間內對「從天而降」的陌生人（玩家）愛得這麼銘心刻苦，願意為她生為她死？
全靠玩家去攻略啊！
要不是嘔心瀝血地去攻略去追求，等著攻略角色愛上自己嗎？
任何一個戀愛遊戲都是累死玩家的德性好不好？
早期玩家每天上躥下跳東奔西跑，到處認識人，每天和一群人打招呼，辛辛苦苦收集情報，陀螺一樣圍著這群人轉，哪怕只有1點好感度也要去拼。
中期積攢到一定程度的好感度和事件了，有些可攻略角色就會開始主動接近玩家，但是這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全都順勢接受了？
否。
假如玩家一次只攻略一個角色，那麼被攻略角色有回應的時候直接表白速推進度是可以的，就算犯錯了也還有辦法糾正。
如果玩家前期同時攻略了幾個角色，就必須得審時度勢分辨一下到底攻略角色的「接近」是真動心和還是在試探，再根據情況決定要不要繼續腳踩幾條船。可能有人聽說這種情況後就會大為不滿，一臉忠貞地表示姑娘我癡心不改絕無二意，嗯，這種玩家吧，反正是不會有大出息的，沒有遊戲攻略的話，最後遊戲完成度大概不到10%。
這年頭的戀愛遊戲已經不流行專心致志追求一人、你只愛我、我只愛你這種純情戲碼了，就算有這樣純情的路線，也不會超過全部路線的五分之一，剩下大部分攻略角色，想要進入他們的個人線，往往非得先腳踩幾條船不可。設計者就是這麼惡趣味，會把進入某個角色個人線的關鍵事件放在其他角色的路線內，如果從頭到尾只攻略一個人，那麼抱歉了，關鍵事件卡住，好感度永遠50吧——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多好的結局，絕對讓玩家淚灑亞特蘭蒂斯。
有些角色進入個人線後就順暢了，按部就班過事件累積好感度，就可以安心地等待最後的告白和HE（或者作死一下拒絕到底出BE），這都是屬於設計者比較有良心的。
有些角色的個人線裡還會有關鍵事件需要通過另一個角色觸發，或者必須同時把兩人攻略進度都打到這裡，然後二選一，或者都要了、全踹了。像這種設計，如果玩家不夠心狠手黑經驗老道，來一次坑一次，就看著事件卡那兒，上天入地也找不出到底怎麼觸發事件。
到遊戲後期，那基本就是玩家等回報的時候了，如果早期攻略得當，中期沒踩翻船只，就可以在家裡坐等被刷上高好感度的攻略角色們一個一個地送禮物、寫情詩、求約會——沒錯，基本就是把玩家早期的事情重複一次，但這次角色顛倒，玩家可以高傲坐等，哪怕適當地甩幾個冷豔高貴的拒絕都沒事，只好看好了好感度別玩翻了。
結局，那就不用說了，如果符合結局條件，只需要安心坐等，當然，喜歡自己去告白的還可以自己來幾個刺激的表白，看看會不會出CG，如果覺得之前太累了，現在坐等攻略角色上門表白也沒問題，反正戀愛遊戲的正統結局都是攻略角色表白求婚。
戀愛遊戲玩家千千萬，那麼，到底誰能脫穎而出，誰能成為高手，誰能成為大師？
這不僅僅是「玩的爽就行」的問題，而是得帶著腦子來。
要能言善道，敏銳聰慧，察言觀色，顧全大局，能真正從更高的角度去理解遊戲。
如果沒有系統給提示，沒有遊戲攻略，只有好感度提示，玩家要如何判斷這個好感度到底是攻略角色作為朋友喜歡自己、作為親人喜歡自己還是作為戀人喜歡自己呢？玩家又要怎麼去判斷是否過了關鍵事件，是否已經累積了足夠的羈絆？
靠猜測嗎？
不，靠頭腦去分析。
一個遲鈍的人不可能玩得轉戀愛遊戲，一個笨蛋也不可能玩得轉戀愛遊戲。
有些戀愛遊戲女主角的人設看起來並不聰明——哦，別忘記，那是鍵盤時代的事情，而女主角的人設並不影響玩家的智力。
「看起來笨笨的會比較可愛」這話很多人都說過，可是，這句話的要點是「看起來」，而不是「笨笨的」。聰明人提取前半句資訊，笨蛋就只管自我滿足去了。
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哪些角色的攻略要抓緊，那麼角色可以暫時放一下冷卻一下，如何保持大部分攻略角色的攻略進度同步，這就是遊戲的節奏。
如果早期該做的事情不做，到了中期想要發奮努力狂刷好感，那也要看看時間和事件夠不夠了。當然，高手是能到了遊戲後期狂刷起角色好感，通過密集的事件攻略硬推結局，但這種手段更考驗玩家的素養，普通等級的玩家還是做普通的事情比較好。
對節奏的整體把握水準直接區分玩家的水準。
不合格的玩家被遊戲節奏拋下，普通玩家按部就班跟隨遊戲節奏，優秀玩家因勢利導調整遊戲節奏，頂尖玩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握遊戲節奏。
江雪自稱戀愛遊戲大師，這還真不是吹噓，甚至可以說很謙虛了。
戀愛遊戲這個領域，最頂尖的高手有四人，江雪排行第一。
業界給江雪的封號是「覓心女王」，她的最強優勢就是對節奏的把握，這一點其他三人也心服口服。排行第二的是夏葭月，封號是「迷心獵手」，擅長的是捕捉內心空隙，在一些高難度角色的攻略上，夏葭月有獨特的攻略技巧。排行第三和第四的是兩位男性玩家，擅長領域是男性後宮向戀愛遊戲，之所以排行不夠高，是因為前兩位哪怕跑去玩男性後宮向遊戲也一樣戰績卓著，他們無話可說。
江雪在戀愛遊戲全域上是有一個攻略節奏章程的，而目前這個開篇序章的階段，她打算做的就是鋪墊一下「江雪」這個角色在遊戲裡的身份背景，只有真正紮根在平安京這塊土地上，才能更順暢地攻略生長於這裡的角色，像是白龍神子那種天降系固然在某些角色攻略上佔據先天優勢，卻也會同時使另外一些角色攻略難度提高到困難程度。而且，白龍神子有完善的身份設定，完全能合情合理地解釋為什麼天降，「江雪」可就不是了，大唐金陵人士為什麼好端端渡海而來，為什麼掌握著神奇的力量，如果這些問題不能合理地解釋，只會令聰明人心生警惕。
第8章 親情線和友情線的界限
有的玩家雖然已經觸碰到了高手的領域，但是在對遊戲時間的劃分上還是不夠成熟，簡單粗暴地把時間三等分。
這樣對不對？並不好說。
業界目前並沒有通用的時間劃分標準，從1-1-1到3-2-1到5-3-2，還有4-3-2-1，1-2-4-3，什麼比例都有，反正只要有個遊戲高手提出一種時間劃分方式，後面就有一群跟風的，每個都堅持自己這種才是正統。
搞笑的是，在論壇裡吵得沸反盈天的這批玩家水準一般也就徘徊在良好到優秀之間，優秀以上的玩家多半有自己的想法，不會這樣盲從，至於最頂尖的那幾個玩家，甚至還有完全不管遊戲節奏想怎麼來怎麼來的。
江雪的時間劃分通常是2-3-1，也就是說，整個遊戲時間六等分，兩分用在前期的通用路線攻略，三分用在中期的重點角色攻略（這一階段必須要進入某條個人路線），一分用來最後收尾。在她看來，戀愛遊戲最後的福利時間可以不用那麼久，從破關效率而言，兩情相悅後再談一個月戀愛還是兩個月戀愛其實沒差，並不影響遊戲結局，而且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往往也不能回頭了。
以江雪個人經驗來看，早期的通用路線基本上只要腿勤嘴甜，漏不掉必要事件，而中期錯綜複雜的感情糾葛和密集的衝突事件才最需要消耗時間，預留足夠的時間是聰明的做法，如果此時後悔，或者發現有衝突事件需要同時攻略另一個角色，那麼還來得及從頭開始攻略一個新角色。
戀愛遊戲講究天分，也講究經驗，越是經驗老道、見多識廣，越知道怎麼去尋找事件，怎麼去解決衝突，這樣積累下來，自然會和普通玩家拉開距離。
江雪這一周目還沒決定攻略誰，不過不重複攻略是肯定的，她是接到邀請來做測試工作，拿錢做事的，不是玩家花錢砸時間玩著開心，攻略角色失敗是一回事，要是重複攻略那就是怠工了，因此，江雪並沒有打算再次攻略藤姬，可她又需要藤姬對自己能有好友以上的好感。
要如何把握「朋友」和「姐妹」兩種好感度的不同刷法，這是非常考驗功力的，給新手來，時常刷混了，想走友情線走到親情線，想走親情線走到友情線，還有更不像話，一條路線都沒走成直接變成路人線的。
但是，關竅說出來也很簡單。
朋友是從陌生人開始的，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互相靠近，因志向相合、情趣相投進一步增進感情，又沒有欲望上的渴求，最後衍生出的就是友情。
親人天生有著血緣作為聯繫，即使之前並不認識，也可以因為這一份血緣而放開警戒，親人之間未必要志同道合、情趣相投，只要能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互相支持，哪怕三觀不同一樣可以維持一份良好的親情。
那麼，最重要的區別是什麼呢？
是血緣的差別嗎？
江雪和藤姬有的只是同樣屬於星之一族的能力，可不是同樣的血緣。
那麼，是什麼呢？
是不求回報。
單方面的友情是無法持續的，想要和一個人成為朋友，就必然想得到她的回應，以真誠交換同樣的真誠，展現自己的志向情趣，來獲取共鳴。
親情則非如此，即使接受的一方始終沉默，親情也可以持續。
在已經有了「姐妹」名分的情況下，只要江雪不斷地付出，不求回報地善待藤姬，那麼，江雪就會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在姐妹相認的那一天，藤姬拉著江雪的手不願意鬆開，江雪就順勢發出請求。
「我漂洋過海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如今到了平安京，能親眼見到這世上僅有的親人，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是這樣的幸運，被命運所眷顧，又如此地為了這樣的幸福而感到惶恐……我害怕一個人入睡，我害怕明天醒來，一切都如同夢幻泡影消失無蹤。藤姬，我能和你一起休息嗎？」
藤姬原本還忐忑不安，聽到這樣的話立刻開心地點頭。
「藤姬也……如此期待著。見到雪姐姐，好開心。」
別院的侍女早已機靈地準備了兩人的鋪蓋，藤姬睡在內側，江雪睡在外側，兩人互相看著，很久都沒有人說話，忽然間，江雪悄悄將手伸到藤姬的薄毯中，試探地握住了她的手。
藤姬有些驚訝，但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反握住江雪的手，像是和朋友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那樣，甜蜜又得意地對著江雪笑了笑。
又過了一陣子，藤姬睡著了，江雪就那麼靜靜地看著藤姬。
不出意料的，藤姬半夜驚醒了，慌張地坐起來，口中喊著「母親大人」，江雪立刻坐起來，用力抱住了藤姬，柔聲說：「不要怕，我在這裡，姐姐在這裡。」
藤姬夾雜著睡意的懵懂雙眼逐漸清醒過來，視線定在江雪臉上，有些驚訝又掩不住高興地說：「姐姐為什麼……沒有睡呢？」
「因為……太幸福了。」
江雪輕輕撫摸藤姬的發頂。
「能夠這樣和我的妹妹在一起，實在太幸福了，我害怕一閉上眼睛藤姬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我想要再多看一會兒。」
藤姬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帶著笑流下了眼淚。
「我……我好開心……」
「那麼，我希望藤姬能夠永遠開心下去。」
江雪輕輕在藤姬額頭落下一個吻。
「安心睡吧，我在這裡。」
藤姬用力點頭，盡力露出燦爛的笑容來。
「嗯！」
第二天，江雪發現藤姬的好感度到了35。
平安時代的貴族生活是很空虛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
最簡單來說，如果貴族們每天忙於生存，哪裡會有事沒事望月寄遙思、對花感淚傷，三天兩頭避物忌、避方忌就不出門了？
能每天沉浸於風花雪月、多愁善感的必要條件就是：有錢、有閑、空虛、寂寞。
貴族們的日常一般是這樣的：早晨起來梳妝打扮、吃早飯、寫幾首詩、調一調香、賞花、午休、吃晚飯、賞月、吟詩，中間還可以穿插下棋、彈琴、狩獵、遊園等等活動。
看明白沒有？
從頭到尾，壓根沒有「工作」的位置！
貴族裡在朝廷擔當職務、尤其是實職而不是虛銜的人並不算多，那些擔任實職的人裡又有不少三天兩頭頭疼腦熱避諱祈禱就不上班的，兢兢業業打卡上班的一般都不是大貴族，通常就是下層貴族和平民。
所以，平民特別怨恨不知民間疾苦驕奢淫逸的貴族，這完全可以理解。
江雪和平民混在一起的時候也特別怨恨貴族。
她也想過這樣只風花雪月不需要辛苦勞動的日子！
現在，機會來了。
江雪自打住進了藤姬的別院，有了藤原道長公開承認她的身份，又有藤姬的依賴喜愛，立刻就有了和藤姬一樣的「主人」待遇，一躍成為了「藤原家的公主」。從此「江雪」這個名字估計就不會有人稱呼了，因為整個平安京裡，她今後的姓名就被改成了「藤原雪姬」了。
可能有人覺得奇怪，「公主」不是只有天皇的女兒才能這樣稱呼嗎？
在東瀛，還真不是這樣。
貴族女子裡能被稱「公主」的不在少數，有些名字裡就有「姬」這個字，有些則是被尊稱為「姬」。
天皇的女兒被稱為「內親王」。
藤原家的女兒絕對可以被稱為公主，要是說到為什麼，不妨先從藤原道長說起。
藤原道長是什麼人？左大臣。
那麼這個職位的權利到底有多大？
據江雪觀察，那就是一手遮天的大，天皇都經常在藤原道長面前吃癟，藤原家族勢力之大超乎尋常，絕對比中國歷史上任何一朝的外戚都更加誇張，如果非要類比一下，估計得拿漢朝滿朝皆竇的景況來類比，基本上，藤原道長的權力類同於氣焰最囂張時期的文信侯呂不韋，朝臣任免、後宮事務，裡裡外外，全都歸他管。也就是因為這樣，某周目江雪才被藤原道長迫害得差點死掉。
不過，那都是過去時了，現在「江雪」成了「藤原雪姬」，立刻就從平民變成了貴族中的貴族。
藤原家的公主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那當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要風雅地美麗著就可以了。
每天早晨，江雪都會等藤姬醒來，一起洗漱，然後幫藤姬梳發，等侍女來給兩人穿上華麗的十二單衣，牽著藤姬的手一起去享用早餐，然後調香品香，對詩合歌，賞花彈琴，午休後讀書學習，不久就可以吃晚飯了，然後兩個掌握星之一族力量的少女就開始對著星星祈禱占卜。
多好的日子啊！
要怎麼風雅怎麼風雅，要怎麼柔弱怎麼柔弱，手上絕不拿比扇子和筆更沉重的東西，而且，扇子是僅僅用來遮臉裝樣子的，如果想要扇風就指使侍女扇，自己扇，侍女都會覺得有失身份。
由於貴族庭院燒炭取暖效果出眾，哪怕現在還是冬天，到了中午，江雪就覺得衣服太厚有點熱，她就脫掉外面幾件只穿五衣，再嫌熱了甚至直接脫到單衣，最開始侍女們還很不滿，經她解釋說大唐貴族女子都這樣，侍女們只好將信將疑地停止勸說，在她的帶領下，藤姬也不再那麼謹守規矩了。
江雪過得那叫一個舒服啊。
日子就要這麼過！
就這麼任性，就這麼驕奢淫逸！
有錢不花王八蛋，有權不用枉做官，有好日子不過去艱苦樸素做什麼？
要不是為了想要享受就能享受，江雪有必要捨生忘死地測試這些戀愛遊戲？
不服？
不服你也來啊？
第9章 姊與妹
如此這般兩周過去，江雪也開始收到富有平安京特色的情信了。
貴族男子將信箋紮在花枝上，買通侍女遞進後院，如果江雪有意回信，可以再托侍女帶出去，如此這般幾次，男子就可以夜間來訪直接進臥室了。
再多說一句，這是正常追求過程，非正常過程的還有跳過信件來往直接翻牆進屋的。如果女子覺得可以接受，可能就直接坦誠相見，如果覺得不能接受，也可以把男人打出去。
不過平安京這個詭異的地方，把男人打出去的女子很可能之後會遭遇差評。
由於貴族女子平時不見外男，裳禮之後見家裡的男性親戚都要隔著簾子，所以往往外界只有「才名」流傳，相貌如何嘛，全靠想像。平安京對美女的評價標準之一是有一頭順滑烏亮的長髮，標準之二是很會穿衣打扮，因為女子坐在簾子後就只有長髮和衣角可能露出來，這時候風雅（無聊）的男子就能通過頭髮和衣服的配色來判斷女子審美觀如何。
看出來了吧，多麼抽象的標準。
所以，也不乏名聲在外的「才色兼備的美女」相貌不佳，男子通過情信刷夠好感度上門了，見面了，一點蠟燭，整個人蒙圈了，但是蒙圈了也不能走，否則會被差評，就只好硬著頭皮上。
總而言之，風雅的平安京時不時就會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過，大概也只有江雪會覺得好笑，因為其他人的言行舉止無不說明她們對此習以為常，貴族女子平時的作業之一就有如何寫和歌如何回信，要是不懂得回和歌還會被嘲笑為「鄉下來的人」。
江雪的感想就是：不管做什麼都先來幾首《古今和歌集》裡的和歌，不會對和的還要被嘲笑。那麼淺顯沒內涵沒韻味的和歌有什麼好回的？來對唐詩宋詞啊？她可是在別的遊戲裡為了體現文學素養把唐詩宋詞四書五經都給倒背如流的人，這就是職業精神。可憐這年代唐詩都不齊全，更別提宋詞了。
無論如何，情信這種東西，江雪是絕對不會回的，直接打發侍女全給扔了，而且還沒有太隱蔽，有時候就故意讓外面的人看到侍女直接把沒拆封的情信扔掉。
這樣當然也會被「風雅」的平安京貴族男子閒暇時非議幾句，不過由於江雪、或者說「藤原雪姬」此時自帶「大貴族」和「星之一族」雙重加成，居然有人把江雪這種行為解釋成「星之一族的公主將自己獻給了使命，暫時無意婚姻」，頓時讓江雪又多了一道「高潔」的光環，反而不知為何更吸引了一批無聊的風雅人士有事沒事遞信進來，好像在比拼誰能第一個得到回信似的。
侍女們倒是很開心。
這個年代，貴族女子是否能收到情信、情信數量如何、寫信的男子身份是否足夠高貴竟然還是眾人評價的標準之一，通常認為寫信的人身份越高、信越多，越能體現貴族女子的高貴風雅魅力等等。
藤姬才十歲，從前又跟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來往過密，許多人就息了心，不去嘗試和橘家的男人搶妹子，如今藤姬忽然多了個姐姐，雖然說起來也身份很高，但從前一直在大唐，如今到了平安京，初來乍到，毫無根基，心思活泛的人們就開始動作多起來了，所以這種情信轟炸的盛況還是第一次出現在藤姬的別院。
別說侍女們，藤姬本人都覺得挺新奇，又很為姐姐開心。
這一天侍女又拿了厚厚一疊情信去扔，藤姬發現中間有一封信顏色和香味都很熟悉，忍不住說：「雪姐姐，我看到有個人每天都在寫信，雪姐姐是否看看他的信呢？」
江雪笑著回答：「我千里迢迢來到平安京，並不是為了找尋情郎，而是想要陪伴藤姬。」
藤姬面色微紅，對侍女搖了搖頭，侍女會意地將信拿去扔掉。
此後藤姬再也沒提過回信這話題了。
江雪打開面板看了看藤姬的好感度，已經順利刷到了55，藤姬已經習慣了身邊還有一位「姐姐」。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在她面前，藤姬更多地流露出了天真幼稚的一面，開始卸下心防，試著依賴她了。
嗯，這個好感度不錯，就維持這個水準吧，接下來可以用藤原家和星之一族的名義去接觸其他人了，比如製造一點巧遇去遇到安倍昌浩，等認識了就有理由上門遞拜帖去結識安倍晴明瞭。
說到拜帖，好像還有一位可以去拜訪的。
那位年輕有才能卻沒什麼名氣的陰陽師麻倉葉王。
江雪想了想，沒有用「藤原雪姬」這個名字，而是以「江雪」的名字寫下了拜帖，上面綁了一朵清淨之花用以說明身份，免得那位陰陽師也是個跟她一樣完全不拆信封直接扔信的主，清淨之花在平安京總該是獨一無二的東西了，麻倉葉王看到了應該就會知道是她送的，之後她有樣學樣地讓侍女把信送出去送到麻倉葉王家去。
出乎意料的是，麻倉葉王回信的速度完全不符合平安京這種慢悠悠的節奏，第二天回信就送來了，措辭很優雅，內容很簡單，就是歡迎拜訪的意思。
話都說到這樣了，要是不去反而不好。
江雪想了想，拿著回信跑去找藤姬，開心地說：「藤姬，之前我從出雲回到平安京，路上多承麻倉大人照顧，我想登門拜訪親口道謝，但是有點不太敢一個人出門，藤姬陪我一起好不好？」
藤姬微微一愣，很快就笑著回答：「我很樂意陪姐姐一起。」
「那就真的太好了。」
江雪彎腰輕輕擁抱藤姬幾秒，隨即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像是自語卻又刻意讓音量維持在藤姬刻意聽清的程度。
「嗯，按照京的規矩，初次登門拜訪，我應該穿什麼衣服比較好？需要帶禮物嗎？要是見到他家裡人應該怎麼說啊？完全不懂呢……」
藤姬迅速擺出了故作老成的模樣，輕輕咳了一聲，隨後說：「雪姐姐，這些就都交給我吧！」
江雪微微一愣，繼而笑著說：「那麼，就全拜託藤姬了。」
一道暖流輕輕熨過藤姬心中，原本還潛藏的些許不安迅速融化，她挺直了脊背，充滿自信地說：「沒問題。雪姐姐跟我來看禮服吧。」
江雪乖乖地伸出手，任由藤姬把自己領著往內院走去。
親人之間固然有不求回報的付出，也會有自然而然的求助。求助於陌生人才會左右思量，而血緣至親本就該互相信任。想要真正成為一對互信互愛的姐妹，單方面的照料是不夠的。尤其是對藤姬這樣原本就過分早熟、聰慧敏銳的女孩，既要能夠讓她信任依賴，又要讓她體會到她的存在對自己而言是必要的。這種自我價值的體現與被信任的滿足感會更加加深親情的羈絆。
所以，哪怕江雪很清楚平安京的禮儀，「從大唐渡海而來的姐姐」還是要抓住機會求助於「妹妹」。
藤姬幼年喪母，又不被父親喜愛，能獨立居住在外，還能敏銳地發現提高自身風評與地位的方法，說明她對人情世故其實相當瞭解，只是因為還年幼，才會讓人忽視這一點，總覺得「無論怎麼聰明也就是個孩子」，於是下意識地將她的敏銳當做小孩子的小聰明。
會這樣想的人，全都是真正的傻瓜。
這個世上，聰明人不分年齡，而傻瓜活到老也還是傻瓜。
不因為對方的年齡而心生輕視，不因為對方的性別心有成見，不因為對方的外表心生歧視，公正平等地評判一個人的能力、估量他的品格和器量，這就是智慧。
傲慢使人固步自封，成見讓人一葉障目，能夠用理性去克服這樣的弊端，那就是一種了不起的才能。
藤姬就擁有這樣的才能。
她值得一份認真的對待，你可以把她當成孩子寵，但不能把她當孩子哄。
第10章 和陰陽師做朋友
平安京的貴族女子出席正式場合最隆重的禮服就是十二單，但是，根據場合和會面人員的身份高低，並非所有時候都要穿十二單，像是這種外出拜訪的時候，壺裝束就足夠了。
什麼是壺裝束呢？
簡單來說，就是十二單衣少幾層，戴個斗笠，斗笠上垂長紗，遮住面容和身體。
大概是因為遠看跟壺一樣所以就叫壺裝束了吧？
定好穿的是壺裝束，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壺裝束也是一種簡略的禮服，禮服就必然會涉及到布料、花色、織染工藝等等問題，穿什麼樣的禮服並不僅僅按照穿著者的身份來，還要看去拜訪的到底是什麼人，試想如果是去拜訪一個平民，穿得太隆重，反而有炫耀的嫌疑，假設兩人關係還不錯，就更沒必要特意在衣著上凸顯地位差距。
藤姬著重詢問了一下江雪和麻倉葉王認識的過程，鑒於江雪受了對方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這次的拜訪有道謝的意思，那就不能穿著太隨意，麻倉葉王在陰陽寮中任職陰陽師，從七位上，雖然不是無官平民，地位比藤原家還是遠遠不及，禮服可以稍微正式一些表達心意，但不必太過炫耀，所以織染刺繡不必太精緻出挑，顏色應季，布料選用上好的就可以了。
在說到應季顏色和圖案的時候藤姬順勢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見，江雪當然毫無疑義全聽藤姬的，全程就是「好好好」，藤姬開箱取出今年的新布料在江雪身上比來比去，最後選了和她膚色比較相適的「雪下色」。
這裡要特別說明一下，「雪下」這個顏色並不是直接染出來的，而是通過內外幾件不同顏色的和服交疊從而在重疊位置顯現出的顏色，這是一種用在冬季衣服上的「襲色」，雪下的配色是表白裡紅梅，也就是外面白色裡面紅梅色。平安京裡對四季服飾有很嚴格的色彩要求，混穿不是不可以，窮人沒有那麼多衣服，就不可能關注這種「風雅」，貴族要是敢逆潮流而動就等著被人嘲笑。
雪下是冬季的顏色，又和江雪的名字類似，而江雪膚色白皙，又活潑靈動，非常適合雪下色本身的輕盈純潔感。藤姬比劃了一會兒，最終把這兩匹布拿了出來，去讓侍女準備裁制新禮服。至於禮物，因為禮物需要仔細包裝，旁人看不出裡面到底放了什麼，藤姬在家裡找了一段時間，從櫃子裡拿出了鎖著的茶葉。這是從唐國舶來的茶葉，在平安京也非常珍貴，用來送禮，更能充分顯示藤原家謝意的真誠。
江雪看著藤姬忙裡忙外，忍不住感慨，想當初她第一次拜訪安倍晴明的時候，哪怕知道這是個歷史上出名的傳奇人物，也還是非常隨意地穿著平民的廉價和服就去了，畢竟當時她窮，沒有後臺，沒有金主。看看現在，拜訪個不知名的陰陽師居然這麼隆重——呃，按照藤姬的說法，這已經是不隆重的了。真不敢想像按這個排場，要是要隆重一下到底會怎樣。
從情理上來說，其實江雪以她現在「藤原雪姬」的身份地位親自去拜訪麻倉葉王（或者任何一個人）就已經顯得很鄭重了，畢竟按照藤原家的習慣，估計這種小陰陽師的人情許多人都完全不在意，藤原家多得是位高權重，理所當然就覺得陰陽師本來就該為我們服務這樣的人。
而且，江雪和藤姬都是未婚少女，要是嚴格按照貴族的規矩，最好都別出門，去單身男性府上拜訪這事有些逾矩，要是想要道謝就讓下人把謝禮送去，或者讓對方上門來求見。
江雪對此嗤之以鼻。
她是來玩遊戲的，不是被遊戲玩的，適度遵守規矩是為了不太過標新立異，什麼都按照規矩來，她這是玩遊戲還是穿越了？
不過，奇詭的事情又來了。江雪說起來是「歸國子女」，大唐風氣開放在平安京也是人人皆知（至少是貴族皆知）的，頗有一些人對大唐無原則嚮往，大唐的絲綢就是好，大唐的茶葉就是好，大唐的美人就是好，大唐什麼都好，江雪咬死了說道謝要親口說才有意義，說在大唐這是基本禮節，這批貴族就立刻無原則地轉了話鋒，紛紛表示藤原雪姬知恩圖報，連帶的對藤姬也跟著一起出門這事也視而不見了，後續蝴蝶效應是有些貴族女子們得到了出門的機會，大家都很感謝江雪。
對此，江雪只能說，她不懂平安京這些空虛無聊的貴族們。
新作禮服需要時間，過了一周，藤姬拿著新衣服來獻寶，喜滋滋地對江雪表示可以試試看新衣服了。
江雪在侍女的幫助下穿上了衣服——別說這是懶，誰穿誰知道——事實證明，藤姬的審美眼光是非常值得信任的，這件衣服的花色很適合江雪，她把頭發放下來按照平安京的習慣直接披散，自己對著模模糊糊的銅鏡看不真切，旁邊的侍女們倒是集體叫好，紛紛稱讚雪姬殿下天姿國色，美貌如同輝夜姬。
江雪將信將疑地看向藤姬，有點不安地問：「這樣真的好看嗎？我並沒有藤姬這樣的長髮啊。」
江雪在設計形象的時候有意選擇了只到腰間的長髮，並沒有刻意追求平安京那種變態審美要求的幾米長髮，這也是故意的，因為這涉及到她今後對身世的編造。想要讓白龍神子元宮茜和地之青龍森村天真相信她是現代人，最好的證據就是這樣的頭髮長度。
平時為了美觀，也是因為個人習慣，江雪一般都是編辮子或者梳髮髻的——梳髮髻的手藝來自其他戀愛遊戲，她總共精通二十多種髮髻的梳法，朝代跨度從周到明。
之前幾周目江雪可沒有過「藤原雪姬」這樣高逼格的待遇，此等正裝禮服絕不會是日常選擇，也就更談不上披頭散髮了。
藤姬低頭笑了會兒，非常真誠地說：「當然，雪姐姐非常美。不過，這樣把頭發放下來還真的有點不太習慣呢。」
江雪順勢說：「要麼，我還是梳起頭髮吧？」
藤姬捧著臉頰苦惱地想了一會兒，說：「雪姐姐從大唐過來，還是梳起頭髮更有味道，但是梳髮髻的話，市女笠就戴不上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披衣』出去好了。」
「在大唐，女子出門根本不需要擋住臉，我覺得這個規矩壓根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江雪試探出藤姬的底線，馬上就有了底氣，笑著說：「藤姬想要戴市女笠就戴吧，我就這樣出去好了。下次要是有合適的布料，我來給藤姬做大唐那邊的衣服，會比這樣的單衣方便行動。」
藤姬果然沒有一口拒絕，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竟然也就這樣依了江雪有點胡鬧的提議。
大概藤姬也覺得從大唐來的雪姐姐跟京的貴族女子不同是理所當然的，而她心中沒有任何輕視，反而覺得有些羡慕。
因為江雪那種不受約束的輕盈自由和熱烈情感在平安京裡非常罕見，令習慣了沉重束縛的人看到了就忍不住有些羡慕，就想籠中鳥羡慕飛燕一般。
得到允許的江雪開心地在藤姬臉頰上親了一口。
「藤姬真好。」
藤姬紅著臉捂住臉頰，匆匆將包裝好的茶葉往江雪手裡一塞就藉口準備自己的衣服跑了出去。
旁邊侍女們全都以袖掩口無聲微笑，豔羨著如此親密的一對姐妹。
江雪笑著打發侍女們去跟著藤姬，她自己則再調整一下這套禮服——主要就是下擺的長度，都是外出的衣服居然不做的短一點，反而要求出門以後用帶子把衣服往上紮起來，真是有病，她把侍女打發走，直接就上剪刀裁布了。做衣服，江雪也是會的，同樣是從周朝到明朝的衣服都會做，不要問她為什麼會學習這個，這都是職業精神，之前江雪沒提出自己做禮服，那是因為她不熟悉平安京這邊禮服的做法，現在有了成品，修改一下一點都不難，她甚至還能挑剔一下刺繡針法粗糙，比不上她掌握的蘇繡針法。
過了一刻鐘，藤姬穿著禮服出現在江雪面前，可愛得讓江雪忍不住就抱了上去。
這樣，兩人出門的準備就算是完成了。
第二天，江雪在藤姬的陪同和左大臣屬下武士團的精英武士源賴久的護衛下前往麻倉葉王家。
要問江雪就這麼去不怕撲空門嗎？
江雪表示星之一族的占卜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她算過了今天宜出門拜訪才出來的。
果然，理應上班的麻倉葉王因為避方忌罷工在家，武士剛剛敲門，裡面就有人開門了。
沉默的武士靜靜地停在院中守衛，江雪和藤姬在侍者的引路下繼續往內走，不多時就見到了身穿狩衣的青年陰陽師。
「日安，麻倉大人。之前從出雲回京的路途中多謝您照顧，因為上一次的謝禮好像不太被您承認，這次我總算能帶正式的謝禮過來了。」
江雪無視了想要上前傳遞禮物的侍者，直接走過去雙手把禮物放到了麻倉葉王手邊的檯子上，看到旁邊放著之前的拜帖，她笑了笑，說：「我在大唐也曾聽聞有的陰陽師能憑藉一個人的真名做到超乎想像的事情，所以當時就沒有說名字，不過我在家裡排行十一也是真的，以前家裡老人都喊我十一，到了京以後，我打聽了一下，您不是什麼可疑的人，所以我覺得應該以真名示人。」
麻倉葉王彎腰回禮，笑著搖頭。
「雪姬殿下無需在意，懂得保護自己是很好的品質。」
江雪松了口氣，轉身示意藤姬過來一點，笑著對麻倉葉王說：「這是我的妹妹，藤姬。我不認識路，特意拜託藤姬帶我過來，請不要見怪。」
藤姬優雅地行禮。
「初次見面，麻倉大人，我是藤原藤姬，很感謝您之前對家姐的照顧。」
麻倉葉王客氣地回答：「哪裡，是小人多受雪姬殿下照料。」
旁觀二人優雅風姿的江雪暗想這兩人禮儀真好，她站在這裡活像麻雀進了白鶴群，整一個畫風不對，還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那邊兩人已經客套完畢，藤姬回到江雪身邊，一手用扇子遮著臉，一手牽著江雪的手，輕聲說：「麻倉大人請我們去看梅花。」
江雪立刻笑著點頭。
「好呀！」
麻倉葉王笑了笑，上前領路。
第11章 陰陽師的自我修養
陰陽師這個職位本身很有意思，本職工作包括：觀測天象、研究天氣、勘探地理、制定曆法、標定時間、治病救人、占卜吉凶、風水祭祀、捉鬼除妖等等。不要奇怪為什麼治病也會是陰陽師的工作，因為這年代的人們常常把疾病和鬼神相聯繫，所以，陰陽師會一併負責治病並不稀奇。後世因為種種原因，常常把陰陽師描繪成拿著符咒一念咒就能呼風喚雨、驅使鬼神的傳奇人物，但是，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陰陽師在歷史上也是寥寥可數的，大部分陰陽師的工作僅止于前面幾項，有些陰陽師雖然可以憑藉符咒來捉鬼，但是他們本身並不具備能直接見到鬼神的「見鬼」之力，想要再努力往驅使鬼神上進步，基本難如登天。
那麼後世為什麼會對陰陽師產生如此的誤會？
很簡單，因為文學作品中大部分時候提到陰陽師都是以傳奇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為原型的。安倍晴明以其本身淩駕於時代之上的才能和傳奇的經歷成為了後世的傳奇人物，在種種文學故事中不可避免地被一再神化，同樣也被一再附會並不屬於他的事蹟，就連他的出生地都有好幾個記載，那幾個地方的人一直爭論不休，也不知道安倍晴明本人會有什麼看法。
一個出色的陰陽師當然必須要有出眾的才能，但是光有才能也還是不夠的，基於平安時代這個特殊的背景，服務于貴族們的陰陽師想要出人頭地，就不可避免地要學會和貴族打交道。平安京這個以「風雅」為使命的地方，如果一個人有了一點地位而不去附庸風雅一下，壓根就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想要取得貴族的賞識尤其如此。
正面例子就是安倍晴明，由於藤原家族掌權者的賞識，安倍晴明獲得了一般陰陽師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高位，反面例子是蘆屋道滿，這是一個投靠了藤原家族政敵之後死命和安倍晴明作對，最終死得無聲無息的陰陽師。
論才華，道滿並不差，在他去世前，基本可以說在陰陽師中排行第二，但是最終得到那樣的結局，只能說此人毫無政治目光和才能。
在這裡還有必要提一下，「陰陽師」在後世是一種統稱，而在平安京中這是一個職位，並不是所有在陰陽寮中工作的人都有資格被稱為「陰陽師」，從最下麵的實習生到最高層的陰陽頭，裡面零零總總分了好些職階，最高是陰陽頭從五位下，最低的雜役從九位下。一般來說，能夠脫離實習的陰陽生的正式工就可以在外被人尊稱為「陰陽師」，除非是特別需要提及職階位元分的地方，否則貴族們所說的「陰陽師」指的也就是陰陽寮中正式工作人員，並不區分位階。
比如說，安倍晴明辭掉陰陽寮長官陰陽頭的職務後，留下的職位是「天文博士」，這是一個位階相當低的職位，但是平安京中是否會有人膽大包天地說安倍晴明這個「天文博士」比不上位階更高的「陰陽師」呢？
或許很多年前有過的，但是從安倍晴明有了「第一」的名號後，這種傻瓜也就沒有了。
就算一個人進入陰陽寮之前由於家境和出身等緣故，沒有「學習風雅」的先天和後天條件，進入陰陽寮後，在實習期內，陰陽生們在學習陰陽道的知識之外也會接受文學、音樂、棋藝、香道等等方面的教育，不過基本也就是教個入門也就放任自流，能學成什麼樣那就因人而異了。
為什麼這樣說？
這就又要回到平安京的制度上來。
平安京基本是一個出身和血統決定一切的地方，貴族沒落了也還是貴族，平民發跡了依然是平民，等級制度森嚴，在一些傳統貴族心中，「低賤的人」是沒有資格和他們說話的，為了維護「貴族尊嚴」，哪怕生死關頭也可能堅持不開口。官員任職完全根據出身來，與天賦、能力毫無關係，一個生在貴族家裡的蠢貨可以靠著家族庇蔭官居高位，一個才華出眾的平民可能奮鬥終生也就是個從九位（以這一點來說陰陽寮其實還比較容易出頭）。
貴族女子的教育依靠女性長輩與有才華的侍女們，貴族男子的教育依靠男性長輩，知識在這個時代是被壟斷的奢侈品。
在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和森嚴制度下，怎麼可能會有一個真正既有出身又有才能的貴族去教導「區區陰陽生」？
有的人運氣好，有才華出眾又負責的師父或師兄，可能被單獨教導下去，沒有這種運氣的人只能去翻書自學，既沒有運氣也懶得學習的人會學成什麼樣可想而知，琴棋書畫這些東西都是既需要才華也需要大量時間才能出成果的，陰陽寮也不會特意去檢查陰陽生們的學習進度，反正沒學好、學不好的人自然會在以後吃苦頭。
安倍晴明是一個傳奇，他拜師于賀茂忠行門下，由於才華卓著、勤學善思，年紀輕輕就學滿出師，待到名躁平安京時，他不但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傑出陰陽師，其在文學、樂理、棋藝、香道等方面的才能也廣受賞識，因而經常被貴族們以各種頭疼腦熱物忌方忌的理由請到家中，隨著時間推移，他的傳奇名聲也就愈來愈大，終於到了他可以任性而為的地步。
有了這樣一個活著的例子，陰陽寮中那一群陰陽師還能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奮鬥嗎？
像是香道、樂理這種比較需要家境的風雅才藝不是人人都能學的，必須要有豐厚的家底和優秀的老師領進門。江雪表示平時她和藤姬練習調香時用的那一堆香料如果折算成錢，可以給平民一家三口小康生活二十年，沒這個家底，就不可能練習得了調香。同理，好的樂器一樣非常昂貴，而更難得的則是優秀的樂理老師。
通常來說，平民出身的人想要學習風雅才藝，還是從棋藝和文學（和歌）開始的多。
麻倉葉王如今在陰陽寮中的職位恰好就是「陰陽師」，雖然名不見經傳，好歹也是合格的陰陽師，就算他不喜歡和貴族打交道，基本技能還是掌握得相當不錯，這要歸功於他的老師孜孜不倦的教導。巧的是，他的老師同樣是賀茂門下，但並非賀茂忠行的嫡系傳人，而是旁系的羽茂流，而有了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珠玉在前，他這個賀茂支流的弟子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麻倉葉王本人的修養如何？
看他跟藤原家的藤姬熟練地對答、從容地應對就可以知道了。
江雪只能默默表示她這個速成班沒有平安京的底蘊，只有大唐的底蘊，比如套馬的漢子、跳舞的妹子之類的。
麻倉葉王家裡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
說來也有趣，陰陽師的家往往比同位階的其他官員要大，因為陰陽師們被安排在「鬼門」方向，刻意分配更大的宅子就是為了借重陰陽師們的力量進行鎮壓，安倍晴明的宅邸更是大的出奇。
如今是冬季，梅花開得正好，昨天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整個梅林看起來清淨極了，點點紅梅妖嬈鮮妍。
藤姬別院也有梅林，但是限於規模，並沒有這樣連成一片之後的震撼。
藤姬走進梅林後，忍不住發出一聲「啊」的驚歎，下意識地就去握江雪的手，興奮地說：「雪姐姐，你看那枝梅花，好美啊！」
江雪順著藤姬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有一枝紅梅引人注目，遒勁曲折，紅梅襯著白雪，更顯高潔，悠悠梅香隨風而來，沁人心脾。
江雪忍不住吟了一句詩：「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江雪下意識地用了中文，藤姬只是稍稍一愣，隨後笑著以中文接道：「龍雲玉葉上，鶴雪瑞花新。」
江雪不由得一怔，這是駱賓王的詠雪詩，藤姬為什麼忽然念這首？現在念詠梅的詩好像才更應景？
麻倉葉王雖然在前領路，到了梅林前卻放慢腳步，讓藤原家的兩位公主先走進去，此刻緩步而來，聽到兩人的詠詩，不禁一笑。
「雪姬殿下與藤姬殿下真是姐妹情深。」
這句話同樣是用中文說的。
江雪並不奇怪兩人會說中文，平安京的貴族們得了一種「大唐的東西就是好」的毛病，凡是有條件的都會學習中文、能說會寫，她奇怪的是，為什麼她有點跟不上兩人的思路？
藤姬卻已經聽明白了，因被窺破了心思，臉上有點羞赧的薄紅，但又抱著一種既然已經被看出索性不再掩飾的直率，直接捉住了江雪的手，放下扇子直視著江雪說：「在藤姬心裡，雪要比梅更美。雪姐姐是最好的！」
江雪被這樣真誠依戀的目光注視著，忽然間明白了藤姬的用意。
因為她的名字是「雪」，所以藤姬不願意聽到梅花將「雪」比下去的詩詞，這才特意念了另一首詩。
這樣的舉動可以說幼稚，因為詩句中多有借雪襯梅的，沒有以雪勝梅的，然而，藤姬這樣的舉動著實令江雪感動。
因為藤姬如此下意識地維護著她、喜歡著她、依戀著她。
江雪忍不住彎腰抱住了藤姬，將額頭貼在藤姬額頭上，親昵地蹭了蹭，笑著說：「在我心裡，藤花也比梅花更美。」
藤姬頓時羞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麻倉葉王靜靜看著姐妹二人溫馨的互動，雪地梅林之中，雪下與椿色相映成趣，比梅花更加耀眼，就像是兩個從梅中走出的精靈，美得令人想要微笑。
第12章 跑腿的孫子
江雪在藤姬別院輕輕鬆松刷了兩周好感以後，忽然發現大家都忙碌起來了，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藤姬笑著將月曆拿到眼前她才恍然大悟。
她來的時候是十二月中，兩周又兩周，現在快要過年了，她有系統日曆，看的是陽曆，這邊還是按照大唐傳過來的曆法習慣用的陰曆，她倒是記得沒鬧出什麼西曆一月一日喊著慶祝元旦這種笑話，卻也忘記查看一下陰曆時間，現在按照陰曆都臘月二十了，難怪大家都忙碌起過年的事情了。
若是平民百姓，新年可能就是一年唯一一次裁新衣的機會了，人們難得地放假在家，仔仔細細洗個澡，換上新衣服，不需要做髒活累活，祭祀神明，感謝天皇，闔家團聚。
而以風雅為使命的貴族們又怎麼會錯過新年這樣的大日子？
一些外放的官員陸續回京，朱雀大道上的牛車都比往日來得多，各家布店、金店都忙碌起來，出名的繡娘和金匠們桌上的訂單雪片般飛來，整個平安平都顯得富麗繁榮了不少。
藤原道長如今權傾朝野，他的正室夫人當然也懂得拿足派頭，絕不會讓藤原家在外人面前丟臉，哪怕正室夫人並不喜歡側室所出的藤姬，在迎新年的物資上一點也沒有虧待藤姬，所有份例與正室所出的長女彰子並無二致，就連江雪這個半道上莫名其妙殺出來必定很不討正室夫人喜歡的「新女兒」都借了藤姬的光，領著一模一樣的份例。兩份東西用了好幾輛牛車才送來，正室夫人還親手寫了兩封信用以關心兩個女兒。
藤姬派得力的侍女清姬去清點東西，拿著兩份信回來給江雪看。
江雪並不見外，當著藤姬的面直接拆了署名給自己的那封，展開來看，首先是一首賀新年的和歌，直接忽略不看，後面又用特別典雅的語句來回客套了幾遍，這也沒什麼可說的，最後提了一下如今後宮中的中宮定子似乎十分寂寞，居住的宮殿時有鬧鬼的傳聞，希望雪姬能看在同為藤原血脈的情誼上入宮探望一二。
光看送來的東西那麼多，江雪還在感慨藤原夫人好修養，不愧是能在平安京這個變態地方穩居藤原道長正室的人，再看到最後一句，她就差大笑三聲說狐狸尾巴露出來了，當然，江雪不會在藤姬面前這麼失態，只是微微一笑，裝作不知道這裡面的奧妙，單純露出好奇的神色，把信拿給藤姬看。
「藤姬，定子中宮也是藤原家的女兒？那她是我們的姐姐了？」
儘管江雪沒有見外，藤姬卻故意避嫌，拿著給自己的信在旁邊看，並沒有故意去看江雪那邊，等江雪湊過來了，她才瞥到信件，神色微微一變，哪怕涵養極好，還是顯露出一股不忿的怒色，只是很快就壓下來，露出沉思的表情，沉吟片刻才回答：「定子中宮是道隆殿下的女兒，按照父親大人這邊的血緣來看，是我們的表姐。道隆殿下還在時，他們那一支煊赫非常，定子中宮極受天皇寵愛，可惜幾年無子嗣，道隆殿下去世後，定子中宮因某事遭貶，一度出家，今年年初再度入宮復位中宮，但在宮中不受喜愛，居住之地較為偏僻，也曾有過鬧鬼的傳聞，但天皇請安倍晴明殿下去看過幾次之後也就好了。」
這段話基本沒有個人感情因素在內，以客觀陳述為主，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藤原定子的身世與經歷。
江雪心裡給藤姬點了個贊。
冷靜、理智、客觀。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藤姬。
藤原定子和藤姬的經歷有極大的不同，要分成兩段時間來對比，之前是天上地下，之後是地下天上。
在定子生父藤原道隆還在的時候，藤原家的權勢盡歸於藤原道隆，定子出身高貴，母家也有極大的權勢，可以說萬千寵愛在一身，入宮之後不久便被強行封為中宮，因此惹惱了當時許多人，包括藤原道隆的五弟藤原道長，但那時候藤原家的主人是道隆，道長只是個不得勢的五男而已。定子入宮後備受寵愛，氣焰囂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差「逐金丸」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好景不長，道隆去世後，他這一系的勢力遭受重創，定子中宮之位搖搖欲墜，再過一段時間，不幸捲入朝堂爭鬥，為自保，定子落髮出家，遷居私邸二條宮。藤原家的權位幾經波折，最後落入五男道長之手，道長素日與道隆不合，不難想像，道隆的後人在藤原道長手裡能得到什麼好待遇。定子能復位中宮，表面上說是天皇思念定子，實際上是天皇察覺到藤原道長對後宮有更多想法，就先將定子接回來，想要以此遏制藤原道長對後宮伸出的手。
在這種情況下，藤原道長的正室夫人希望江雪有空入宮去關心關心那位定子中宮，用心昭然若揭，就想讓江雪觸怒藤原道長，最好是一併把江雪和定子這兩個礙眼的都清理出去。要說原因，特別簡單，因為明年正室夫人的長女彰子就要舉行裳禮了，裳禮之後，自然可以入宮，若是不把中宮轟走，如何給彰子騰出位置？
別誤會，江雪並不是對日本歷史有什麼特別愛好才上下五千年研讀一遍，她知道的這些完全來自于前幾周目的攻略——她見過定子，就在上周目。那時候幽居冷宮的定子十分孤單，明知她突然出現在後宮之中極端可疑，還是對她傾吐了太多的東西，到最後甚至還曾拉著她的衣袖懇求帶自己一起走，江雪沒同意，再之後就被亞庫拉姆推進百鬼夜行裡了。
這麼一想，還不如直接拐帶定子中宮私奔的呢？！
江雪心念運轉極快，想了這麼多，也就過了一會兒，她都能從藤姬話裡聽出淡淡的警告之意了，還是用渴望血親家人的那種語氣說：「是表姐啊……沒想到我還會有一個當中宮的表姐呢，對了，東瀛的中宮就是皇后嗎？」
藤姬搖頭，歎了口氣，說：「按照律法，皇后只能冊封一位。皇后的封號還在上代圓融天皇正室遵子殿下身上，道隆殿下為了讓定子中宮得到天皇正妻之名，將皇后的別稱中宮與皇后拆開，改立遵子皇后為皇后宮職，定子中宮被封的是新立的『中宮職』，雖然也曾被稱為皇后，但那並非冊立的皇后。父親大人因此而十分不快。」
當然不快了，好好的皇后職位還能被拆開，將來藤原家就算占住了皇后的位置，難保天皇還要冊個中宮，為了避免後宮權力旁落，就得再送一位女兒占住中宮的位置。藤原家的女兒還是很矜貴的，這麼每次都要送兩個，說不定還會引起家族內鬥，怎麼可能讓人開心。
江雪思考片刻，笑著問：「藤姬想進宮嗎？」
藤姬連忙搖頭，認真地說：「我是不會入宮的，星之一族的後人要侍奉龍神神子，不能進入後宮。」
江雪笑著說：「那就行了，既然藤姬沒想過要入宮，我們和定子表姐就不會有什麼利益衝突嘛。畢竟是姐妹，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們悄悄去看望定子表姐吧？」
藤姬為難地看著江雪，顯然顧慮重重。
江雪把信紙疊起來，笑著揉了揉藤姬的臉頰——之所以不揉頭頂，是因為藤姬戴著前天冠，金屬會扎手。
「好了啦，別露出這種臉，不會讓藤姬為難的，藤姬不想去就不去，我只是……想要見見其他的親人。」
沒記錯的話，定子居住的宮殿的確時常鬧鬼，為此安倍晴明特意留了式神在宮中。
之前她都是通過強行「巧遇」安倍昌浩來認識安倍家的人，如今難得走起貴族路線，倒是可以試試別的方法，老是巧遇也不會有新CG，思路要開闊。
藤姬果然又一次猶豫了，過了會兒才說：「新年的時候，後宮女禦們都有召見家人的自由，家人也能直接遞名帖求見，如果雪姐姐一定要去，可以就趁這時候去，過了新年，就只能等後宮傳信出來召見了。」
江雪說了一聲「謝謝」，忽然靈機一動，對藤姬眨眨眼，說：「新年的禮服想不想穿唐裝？不是十二單的唐衣，就是大唐貴族女子的禮服哦。」
藤姬果然很有興趣，立刻露出渴望的神清，雙眼發光地看著江雪。
「可以嗎？以前遣唐使會帶一點衣服來，都給了後宮，我都沒怎麼見過呢。」
「當然可以。」江雪得意地笑，「不過，要先給我足夠的布料。我馬上寫個單子，藤姬你讓人把布料準備好，新年的時候我就送藤原夫人一件唐裝好了，她應該會喜歡吧？」
「所有女性都會喜歡的！」藤姬特別認真地肯定了這句話，「那、那我先謝謝雪姐姐。」
江雪笑著彎腰，平視藤姬。
「不用客氣，我可愛的妹妹。」
就這樣，江雪成功用唐裝擺平了藤姬，沒兩天就給定子中宮遞了名帖和信，定子似乎很意外道長的女兒會寫信給她，但是並沒有拒絕這個新妹妹的拜訪，特意手書一封回信。隔天，江雪穿著交領襦裙裹著狐裘開開心心乘牛車到了後宮，頂著一路上各路女房驚異的目光，完全無視什麼宮內行走的「膝行」禮儀腳步輕快地穿過宮殿往定子所住的宮殿而去。
定子住的地方離天皇所在的「清涼殿」很遠，江雪走著走著就發現路上人越來越少了，忽然，她發現前面有一個穿著狩衣的少年低著頭急匆匆往這邊跑，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立刻挪了一下腳步。
這可真是說好快的一陣東風。
結識安倍家人的新方法來了。
第13章 安倍昌浩
安倍昌浩正往陰陽寮趕，沒想到這樣荒僻的路上還有其他人過來，一不留神直接撞上，就聽對面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跌倒在地上。
安倍昌浩立刻慌了神，再定睛一看，是一個長髮烏亮、衣飾高貴的少女，潔白的斗篷因地面的塵土而沾染了灰色，他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連連鞠躬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您恕罪，小人不是故意的，請您恕罪。」
完了！
在後宮中衝撞貴族公主，會不會倒大黴啊？
正當安倍昌浩胡思亂想都已經想到自己要被拉出去杖責的時候，忽然聽到對面傳來一聲輕笑。
「我沒事啦，抱歉，我沒注意看路，不關你的事。我想去探望定子中宮，是從這邊走吧？」
安倍昌浩抬頭，發現那位貴族少女已經自己站了起來，正滿不在意地拍著衣服上的灰，落落大方地對他笑著。安倍昌浩刹那間紅了臉，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是的，中宮住在前方的宮殿。」
「謝謝你。」少女說著在身上找了找，最後從袖子裡摸出一朵白色的紙花遞了過去，笑著說，「這個就當做謝禮吧。你身上沾了一點怨靈的瘴氣，帶著這個很快就會好的。」
安倍昌浩下意識地雙手接過，之後才受寵若驚地說：「這、這能消除怨靈瘴氣？太感謝您了！請問、請問、請問您怎麼稱呼？」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都憋紅了臉。
因為這完全不合禮數，非但從他衝撞的人口中得到了道謝，竟然還得到這樣珍貴的謝禮，現在還妄求對方的名諱，如果讓爺爺知道了一定會取笑他吧。他都能想到狐狸爺爺的語氣，一定是「竟然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還是修行不夠啊，我從前學習的時候勤勤懇懇，教導你的時候煞費苦心，可是你還是沒學會，還是從頭再教你一次吧，爺爺我好傷心啊……」，話說回來那個狐狸一樣的爺爺還真的很擅長這些宮廷禮儀。
安倍昌浩這一番胡思亂想下來緊張的情緒反倒稍微緩解了，但是他回神之後就更緊張了，面對貴族公主他竟然走神了！剛剛對方有說話嗎？如果已經回答了但是他沒聽到怎麼辦？
安倍昌浩的臉憋成了深紅色，整個人就像被丟進火堆一樣感覺到火辣辣灼燒的不適。
少女微笑著看著安倍昌浩，像是覺得有趣一樣露出了相當微妙的表情，確定對方回神後才笑著說：「我的名字是江雪。不過，現在好像是藤原雪了。我去拜見中宮啦，有緣下次再見，你是陰陽寮的人吧。」
少女揮揮手，腳步輕快地跑走。
安倍昌浩傻傻地揮手送別，連對方並沒有回問他的姓名都沒有注意到，一直這樣看著等到完全看不到背影了才猛然間反應過來。
藤原雪，藤原雪姬，那不就是前段時間名噪一時的從大唐渡海而來的藤原家的公主嗎？！
據說繼承了星之一族的血脈，將出雲國的鬼怪消滅殆盡，是一位才色兼備、出身高貴的公主。
他聽說的時候還滿是羡慕崇拜，原來就是剛剛那個人？
難怪她和普通的貴族公主不一樣，頭髮沒有那麼長，衣服也不同，但是，真的好美麗啊。
從大唐來的雪姬呢……
哎？
這麼說……
雪姬殿下怎麼知道他是陰陽寮的陰陽生？
而且，這朵花是……
可以感覺到一股清淨的力量，身體也變得輕鬆了。
之前在中宮的宮殿那邊還覺得有點陰冷不舒服，現在也完全感覺不到了。
竟然可以用花來消除瘴氣，好厲害啊，真不愧是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小心翼翼地捧著清淨之花，驚訝地看到外側的花瓣全都像雪花消融一般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內側一層花瓣。他手忙腳亂地把剩下的這一小朵花用手帕包起來，生怕它會繼續消失。
其實安倍昌浩的舉動是毫無必要的。
清淨之花雖然是用符紙折出來的物件，但是從完成的一刻基本就可以說是清淨之力的具現化了，力量耗盡就會消失，點滴不剩，只要它和瘴氣接觸就會自動進行淨化，哪怕用再好的東西盛放也還是會消失，除非用特製的咒具法器來隔絕清淨之花與外界的接觸才能將它單純作為裝飾品長久留存。
但是，如今連可以直接看見妖魔鬼怪神明的「見鬼」才能都被封鎖的安倍昌浩連一般的陰陽生都比不上，無論學識或經驗都不值一提，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清淨之花的本質，才會這樣驚慌失措。
尤其，這朵清淨之花原本就是預定會消失的。
安倍昌浩在定子中宮的宮殿中沾染的瘴氣並不濃重，而他自身亦具備著超凡的天賦與潛力，龐大的靈力沉睡在靈魂深處，哪怕他本人還不能運使這些力量，這股力量依然會自發保護他自身，即使沒有外力干涉，這些沾染上去的瘴氣也會緩慢地被他自身的靈力淨化。
與其說江雪的舉動是關心，還不如說她是趁機想要賣個人情。
清淨之花的力量並非固定的，而是依據製作者的能力與用意有所區別。
比起灌注了濃厚的清淨之力、使用之後也毫無區別的清淨之花，當然是肉眼可見的變化更令人印象深刻，江雪挑出的這一朵就是原本用於週邊警戒而非主司淨化的清淨之花——灌注的力量有限，就很容易在怨靈瘴氣的影響下產生變化，這才會更容易地觀察到變化，因為靈敏，所以能用於警戒。那麼，這樣一朵靈敏卻力量薄弱的清淨之花自然很容易耗盡力量而消失。
安倍昌浩知道幫助了他的人是「藤原雪」，于情於理都要當面致謝——哪怕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家人一定會告訴他平安京中的禮儀規範——而「藤原雪」送給安倍昌浩的清淨之花若是消失了，他就更要當面去解釋了。
這樣一來，兩人必然會有一次更加正式的見面。
這才不會浪費「藤原雪姬」身為貴族的背景。
如果是平民，指望傳奇大陰陽師的孫子主動打聽住處上門道謝，那就有點扯淡了。
江雪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拉開系統面板看了看，安倍昌浩的頭像已經點亮了，初始好感度有15，看來他對她印象很不錯，比以前兩個平民路遇的時候好感度要高，那也就是說安倍昌浩對貴族公主什麼的比較在意咯？
江雪笑著關上面板，這不就是擺明瞭說如果想攻略安倍昌浩要她繼續走身份高貴、形容可親的路線嗎？
不難不難，so easy。
她本周目的人設身份背景就是「不自知的貴族少女」，也就是身份高貴卻沒有身為貴族的自覺，要點是要有貴族般的高雅品味和學識談吐，但是沒有貴族的架子。在人前公眾場合，言談舉止都要符合貴族的規範，以強化他人對於她貴族血統的認知，但是在舉止的細節可以顯露出一些疏漏破綻，這也是為了暗示別人她「不自覺自己是貴族只是為了維持身份而勉強維持禮儀」，一些私底下的環境則視情況決定是否要完全放下「貴族禮儀」。最後這一點既是對人設的完善，又是為了方便攻略，只要成功令所有人相信她的貴族身份，那麼她表現出非貴族表現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事半功倍的攻略效果，很容易獲得成倍的好感。
單純的「貴族少女」的攻略方式和這種「不自知的貴族少女」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這裡。
戀愛遊戲裡角色設定主要分幾方面：外貌氣質、身份背景、性格能力，這一回江雪對自己的性格設定是「開朗、任性、自由、慈悲」，所有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習慣都推給海對岸的大唐習俗，可以說自由度非常大，配合身份背景設定應當是很好用的。
實例就是安倍昌浩嘛。
不過要不要攻略安倍昌浩還是兩說，再看看吧。
現在是該去見定子表姐了。
江雪直接越過了中宮殿門口的侍女，笑容燦爛地出現在定子面前。
「定子姐姐，初次見面，我是雪，很高興見到你！」
已為人母的定子儘管只比江雪大幾歲，卻有著江雪所沒有的母性溫柔，她頗為包容地對江雪露出微笑，沒有計較她這樣不符合禮儀規範的「直闖」，反而覺得挺新鮮的，自從她搬到這偏僻的地方後，已經太久沒有人來訪了。
面前初次見面的妹妹就像是一陣風一樣，毫無防備地吹開了窗簾，將陽光和清新的氣息一起帶了進來。
「初次見面，我是定子，很高興認識你。」
江雪見定子依然非常得體地跪坐著，也就跟著跪坐下來，語調輕快地說：「前幾天我接到藤原夫人的來信，說定子姐姐在宮裡非常孤單，希望我有空能過來看看，我這才知道我還有一位姐姐。如果早些知道的話，我早些時候就過來了。定子姐姐知道我嗎？我在十月開始準備渡海，十一月到了出雲附近，後來費了一番波折才來到平安京。我本來以為只有藤姬一位妹妹，沒想到還有姐姐……」
江雪停頓了一下，取出了一個小匣子，裡面放的是舶來的茶葉。
「我從沒有過姐姐，不知道應該送什麼作為見面禮比較好，這一份是藤姬幫我準備的，希望定子姐姐不要介意。」
定子雙手接過木匣，笑著搖頭。
「能見到雪，我已經感覺到了你的心意，無論你送什麼，我都會珍惜地收下。」
江雪適時地低下頭，拍了拍臉頰，像是要掩飾一下臉上的紅暈一樣，過了會兒才說：「然後，我自己也有準備禮物。我聽說定子姐姐的住處有時會有鬼怪作祟，所以我帶來了星之一族的清淨之花，只要花還在，這裡就不會有怨靈。如果清淨之花消耗殆盡，定子姐姐通知一聲，我就會帶新的花朵來。」
江雪像是變魔術一樣，從狐裘裡面拿出了一捧清淨之花，直接把最漂亮的那一朵放到了定子手裡，帶著自豪說：「這樣的話，會不會感覺稍微好一點了呢？」
定子感覺到身體忽然一輕，手中的紙花散發出溫暖的觸感，就像陽光散落身上。
她不禁露出了驚喜的神情，感動地說：「雪，謝謝你。」
第14章 定子中宮
攻略過的人要再一次攻略是很容易的，因為攻略目標的所有愛好、特長、經歷等等的情報都已經在攻略者心中了，比起第一次摸索著去攻略，第二次有了現成的情報，就能投其所好，再次攻略必然是事半功倍的。因此，上一周目都打出了「定子求私奔」這種選擇支的江雪這一次要是刷不上來定子的好感度那就是遊戲出問題了。
江雪在中宮殿停留了兩小時，一半時間在說，說一些她根據歷史編出來的大唐風土人情，另一半時間在聽，聽定子傾訴。
定子有很多很多話藏在心裡，和天皇見面的時間那麼短暫，她不敢也不願用這些低落的、哀怨的、不安的心情去破壞兩人相處的氣氛，而宮中的女房雖然有對她忠心耿耿的清少納言，但是清少納言並不能對藤原家的事情多加議論，這是由兩人的身份決定的。自從父親去世後，定子已經感受過太多的世態炎涼，而隨著她一同經歷了這些坎坷的清少納言可以是一個安靜的陪客，卻不能是很好的聆聽者。
或許是由於江雪雖然也是「藤原家的女兒」但她並沒有參與過先前藤原家任何事情，這種血緣上相近立場上卻沒有任何衝突的天然親近感令定子感覺到了溫暖，她不知道這個妹妹如何做出了來探望自己的決定，也不相信藤原道長的正式夫人寫出那樣的信給忽然出現的「藤原雪」是出於什麼善意，但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眼前的少女當真將自己當做血緣親人，關心她、信賴她，對她既好奇又尊敬，言語之間似乎並不知道藤原家族的權力爭鬥，這樣輕鬆的交談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定子不知不覺就對著江雪傾訴起來，有關於自己坎坷命運的擔憂，關於再入後宮後失去母家權勢後盾的不安，關於她今後的未來，江雪認真地聽著，時而發出「嗯、所以呢、後來呢」這樣的應和聲，等到定子因日光昏沉而驚覺天色漸晚時，她已經說了太多的東西。
定子立刻止住話題，忽然之間記起了此刻面前的少女不僅僅是她的妹妹，更是道長殿下的女兒，而道長殿下正室夫人的長女彰子明年必定會進入後宮，到時候，這位妹妹是會站在哪一邊呢？
「雪……」
定子抿了抿唇，認命而無奈地笑了。
如果是幾年前，想必她根本不會擔心任何事情，那時候父親大人會替她解決所有一切問題。那時候，她是多麼的張揚驕傲，如今卻要委屈在這樣冷僻的宮殿中忍受著怨靈妖怪的困擾，哪怕安倍晴明大人會看在父親大人的份上替她張開結界，畢竟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罷了。
這後宮之中，困了多少懷著怨恨不甘死去的女人？
有時候，她自己都會想著或許有一天，自己會步上文車妖妃的後塵。
這樣一個沒有被權力和欲望淹沒沾染的妹妹還是少和這些事情接觸的好。
定子發出了忠告。
「雪，你來這裡的事情，請示過道長殿下嗎？」
——如果你去請示，你就會知道，藤原道長根本就不希望你和我有任何接觸！你這樣的舉動只會觸怒藤原道長而已。
江雪疑惑地看著定子，眨了眨眼睛，奇怪地反問：「我來探望定子姐姐需要請示其他人同意嗎？只要定子姐姐同意就好了吧？」
果然如此啊。
定子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位人如其名，如雪一般潔白的妹妹啊……
定子溫柔地笑著搖頭。
「雪，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的話……以後千萬記得一定要先請示道長殿下，或是，多聽聽藤姬的意見。我記得你和那位藤姬住在一起吧，你才來平安京，對這裡的很多事都不瞭解。」
江雪再度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所以呢？因為不瞭解，我才想要去瞭解，如果不是親眼見過，我怎麼會知道定子姐姐是什麼樣的人呢？如果道長殿下說不允許我就不能來嗎？若沒有正當的能夠說服我的理由，我不會聽別人的命令。」
定子登時給嚇了一大跳，幾乎下意識地左右看看。
女房們都被她請到了殿外，如今內室只有她和雪妹妹兩人，她這才松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雪，你若是相信我，就聽我一個建議吧。在這裡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是藤原家的女兒，不能忤逆道長殿下，否則、否則的話，你會失去今日的一切！」
江雪並沒有絲毫被嚇到的表情，反而非常輕鬆又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俏皮地眨眨眼睛，問：「那麼，若是我被道長殿下趕出藤原家，定子姐姐就不會認我是妹妹了嗎？那麼，我要做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徵求道長殿下同意？我會聽從命令，但不是因為強權，而是因為對方確實掌握著正確和真理。除此之外，誰也不能剝奪我的自由意志。」
「不」字卡在定子喉嚨中，梗得她連胸口都微微發痛。
江雪依舊笑著說：「過去十多年，我從沒見過道長殿下，就連母親的容顏也快要忘記了。我一直跟著師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若不是師父告訴我有一段命運在海的對岸等待，我根本就不會渡海而來。我現今擁有的一切並不是道長殿下賜給我的，就算他將恩惠收回，也不會改變我什麼。我想要認回的親人已經認識了，藤姬與我有著同樣的星之一族的血脈，而定子姐姐……」
江雪笑著看向定子，雙手輕輕觸上定子的臉頰，用指尖拂去定子臉頰滑落的淚水，「是我第一位姐姐。如果定子姐姐依舊願意把我當做妹妹，那麼，就算我不姓藤原，只是『江雪』，定子姐姐也願意再見到我吧？」
「對吧？」
江雪像是從定子的神情中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重複了問話，但比起之前的試探疑問，如今已像是成竹在胸的勝利宣言。
「定子姐姐，會願意再次為我敞開門扉吧。」
江雪把話說到這樣明白的地步，定子無法用任何別的理由來解釋她的行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落下了眼淚。
是因為感動嗎？
還是因為畏懼呢？
是因為對方身上那幾乎要實質化的清澈溫暖的光輝而感到傾羨，還是因為那種與自己全然不同的姿態而感到可怕呢？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並不僅僅是這些……
那些從心底深處翻騰上來的熾熱，如同翻滾的岩漿再度漲破赤紅的地殼湧出來的溫熱的情緒，混雜了太多太多，就像是熬煮過久的湯，連熬煮之人也無法分辨出那些幹硬膠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的原料變化的結果。
如同困在黑暗的狹間而被人推開了一扇門看到光芒，如同身體被重重鎖鏈纏繞而突然被人一刀斬斷，在華麗而沉重的十二單衣下，她聽到了與安靜、柔順、接納、認命全然不同的另一個聲音。
——我是我，我只聽自己的意志而行動。
是了，那就是「雪」與自己根本性的不同。
如果不是「藤原家的女兒」，「藤原定子」就不會有這樣的人生，無論是先前的富貴榮華，還是之後的顛沛流離，如今的凋敝蕭瑟，但是，如果不是「藤原家的女兒」，「雪」依然是「雪」。
從天而降的雪，純淨潔白的雪，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變的雪。
定子無法遏制地流下淚水，她抬起手，卻遮不住指間滾落的淚珠，她失態地哭泣，無措地用手抹去淚水，不想身上一暖，忽然被人撲過來抱住。
「沒關係的，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現在我什麼都看不到，所以，定子姐姐不用害羞。我在這裡。」
有人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上，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著。
定子怔了幾秒，後知後覺地回抱住了撲進自己懷裡的妹妹，原本還想強行忍住的哭泣如今反而更加控制不住。
已經有多久了呢？
自從父親大人去世後，她還能在誰的懷中哭泣？
飄零如落葉，水中任浮沉，困如籠中鳥，展翅無處飛。
她羡慕著天邊的流雲與飛鳥，如今，天上的雪降落在她身旁。
定子再也不去忍耐壓抑，盡情地哭著，將所有的不安怨恨孤獨恐懼都宣洩在哭泣之中。
江雪只輕輕摩挲著定子的背脊，什麼都不說，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一直等到哭聲停歇，她身上忽然一重，她轉過頭，啞然發現定子哭著哭著睡著了。江雪不禁慶倖了一下自己現在「力量」還行，這才沒有直接被壓趴到地上。她也沒去喊外面的女房，直接把定子抱到了榻上，蓋好被子打算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在這時，江雪忽然發現房間昏暗的角落裡好像有一個東西剛才閃了一下光，她狐疑地走過去，伸手摸索，當她感覺到自己握住了什麼冰冷的東西時，突然聽到「哢」的一聲，緊接著，她感覺到手中的「小東西」突然消失了，變成了一張紙。
江雪握著那張紙走到門外，對著光一看，頓時呆住。
朱砂繪製的淡黃色紙張，很顯然是符紙。符紙正中畫著一個漂亮的五芒星。
最要命的是，符紙就像被刀切裂一樣成了兩半，切痕正好劃過五芒星正中。
我……勒個去……
五芒星在平安京還有個特別出名的別稱，叫做「桔梗印」，或者再說明白點，叫做「晴明的桔梗印」，據傳是因為安倍晴明參悟了五行的道理，由此繪製出的擁有強大力量的符印。
那麼，先前她握住了什麼就很明顯了。
她把安倍晴明留下來保護定子的式神給摸壞了？！
就摸了一下啊？
就摸了……一下？
第15章 曲中含情
江雪猶豫了一下，直接把這張破裂的符紙塞袖口裡帶走了。
本來還想找個好理由來認識安倍晴明，現在計畫趕不上變化……
那就、那就用道歉作為理由上門拜訪好了。
以陰陽術來說，式神被破，必反噬術師。
憑安倍晴明的本領，這個小式神被破大概也就是手上破點皮、出點血，說嚴重也不會太嚴重，不過她弄壞了安倍晴明的式神，登門道歉總是沒錯的。
江雪本人倒是很想儘快去拜訪安倍晴明，畢竟她弄壞了別人的式神，越早越顯心意，奈何現在臨近新年，貴族的事情特別多，藤原道長那邊來信讓別院的兩個女兒回到本家去參加家族聚會，江雪只好先寫了一封道歉信讓源賴久送到安倍邸，信裡除了誠懇的道歉就是試探地問了問什麼時候能登門拜訪，信寄出去之後江雪也沒指望立刻得到回復。
新年這種特殊時間點，無數貴族需要請陰陽師到家裡祈福驅鬼之類的，雖然安倍晴明已經退休了，但他的長子次子都是陰陽寮中的中流砥柱，估計這時候安倍家忙得不行吧。
以前安倍昌浩還抱怨過新年的時候陰陽寮事情多到腳不沾地，忙得翻天。
哎喲，這樣一想，大概定子中宮還會去信安倍晴明那裡說明少了個式神？
等等……定子似乎看不見式神。
藤原家有「見鬼」才能的只有彰子。
彰子有著驚人的靈力，但是完全不會使用，只是能夠看見鬼神，反而因此引來了彼岸不淨之物的窺伺，一直以來都仰賴安倍家的陰陽師設下結界保護。
沒記錯的話，之前負責彰子安危的是安倍晴明，後來是晴明的次子吉昌，吉昌的兒子成親也曾一度擔負過這個責任，再到明年，這個責任就會移交給晴明的孫子昌浩了。
藤姬繼承星之一族的血脈，儘管同樣有著深厚的靈力，還能夠使用星之一族傳承的法術，但是她沒有「見鬼」的才能。這一點就類似于安倍家一樣，安倍晴明的長子吉平也沒有見鬼的才能，想要看見鬼神必須使用陰陽術或咒具進行輔助。
說起江雪，其實她一開始也是看不見鬼神的，一開始她的各項數值都慘不忍睹，壓根就沒有靈力。靈力，那是攻略了藤姬以後才開放的數值。大概是因為玩家福利，有了「靈力」後就自動給了她「見鬼」的外掛才能，否則她就要慘到連十二神將都看不見的悲劇地步了。
話說回來，定子看不見式神，那估計就會是安倍家主動派人去修復結界了，但願安倍家沒有因此增加對她的仇恨值——臨近新年給人添麻煩增加工作量什麼的……
江雪不是個喜歡自我折磨的人，反正錯也犯了，道歉信也寫了，剩下就等新年過去再說吧，於是她就安心地把這事兒扔到腦後，跟著藤姬回藤原本家去了。
藤原本家熱鬧無比，因為臨近新年，各地的藤原族人都往回趕，那些本來就在京裡的藤原氏就不用說了，各個位高權重，趕回來的這些也沒有混的太慘的，因為混的太慘的那些連路費都沒有，於是江雪就看到藤原本家外面停了一大堆牛車，各種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隨風飄來，隱約還能聽到爭執的聲音。
江雪好奇地掀開車簾去看，發現前面「堵車」了，那隱約像是爭執的聲音的確是爭執，幾個女房引經據典地明嘲暗諷，大意都是對方是不知禮儀的「鄉下人」，自己服侍的公主才是有著高貴血統的公主等等等，周圍還有幾個不知道是看熱鬧的還是想勸架找不到途徑的，總之門就那麼大，兩輛車堵在門口，後面只好排起長龍。
江雪放下簾子，坐回車內，轉頭問藤姬：「進門的順序有什麼講究嗎？」
藤姬微微一愣，歎了口氣，有點苦惱地說：「果然今年又有人為這種事情爭執啊……去年也是，我在門口等了好久呢。」
「這還年年都有？！」
江雪簡直無語了，不就進個門嗎，這又不能牛車直接開進去，肯定都得下車啊，大家下車排個隊麻利點進去行不行，又不是等公交還要搶個位置。
藤姬苦惱地點點頭，無奈地說：「是呢，每年都是。在京裡的大家還好一點，從外地回來的總是會為了牛車順序、座次而爭執，大概是覺得能往前一點會更顯身份吧。」
江雪實在忍不住滿心的槽點，嗤笑道：「這都不在京裡，壓根就不是直系血脈，一群旁系的藤原氏有什麼好爭的。」
藤姬十分包容地看向江雪，非常小大人地伸手拍了拍江雪的肩膀以示安慰，解釋道：「正因為都是旁系，才需要爭執啊。直系的血脈……在父親大人這裡，高低次序早就有分別了。」
「呃……說的也是啊。」江雪這才恍然大悟。
藤原道長的直系血脈就那麼多，誰得寵誰不得寵，根本就是擺明瞭的，舉例：彰子和章子。
彰子是藤原道長捧在手心的嫡長女，章子是生母不明的庶女，儘管兩人同一天出生、容貌也相似，待遇卻是天上地下。和章子相比，藤姬都能算是受寵的，事實上藤姬並不受寵愛，由此可見藤原家的女兒地位能有多大的差別。
至於藤原道長的兒子們，長子藤原賴通十二元服入仕，現在已經是從四位下了，次子藤原鷹通同樣十二元服入仕，現在是從六位下的治部少丞，別看官位不高，這種管理高官戶籍的部門本身不是貴族根本不可能進得去。
再附帶一提，藤原鷹通是白龍神子八葉之一的天之白虎，因為為人正直不善言辭，是江雪比較不擅長面對的那種類型，前幾周目江雪跟他交情都一般。
江雪回過神來，見藤姬神色間略有些鬱色，知道她還是對自己不受父親喜愛有些介意，也不去強行安慰，而是從車廂櫃子裡把二胡拿了出來，按弦引弓，奏起了《寒春風曲》，這是瞎子阿炳創作的名曲，與《二泉映月》的演奏手法相近，但是曲中情緒迥異，是一首難得的歡快活潑的曲子，雖然也有淒清哀婉的小節，總體而言十分溫和，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二胡並不是江雪帶來的東西，自然是藤姬特意尋來送給江雪的。
二胡曲聲響起後，藤姬這種十分有教養的貴族公主立刻就端正坐姿安靜聆聽了，不一會兒，她就沉浸在樂曲之中，神色間的鬱色悄然消失不見。江雪刻意減少了對這首樂曲中「寒風」部分的表現，以更加柔和的手法強調了明媚多姿的一面，這種演奏方法毫無疑問地讓這首樂曲變得更加的溫柔，對那些本就敏於樂音的人而言，體會曲中的感情與演奏者的心情並不困難。
因此，藤姬很容易就聽出了姐姐對自己溫柔的關切之意，捧著臉頰掩飾羞澀，心中如同泡過蜜糖一般甜甜的。
門外爭執的那兩位女房漸漸安靜下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讓開了道路，而原本停在前方的那些牛車根本沒有前進的意思，許多車簾被檜扇挑開一個小角，車內的主人遙遙看向樂聲傳來的方向。沒有人爭執，沒有人打擾，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聽著樂曲，體會著曲聲中的情感。
江雪在二胡上的才能可不是系統贈送，至少不是這個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的技能，她是在很久之前的一個全息戀愛遊戲裡學會演奏二胡的，當時在遊戲內師從二胡名家，因為被盛讚「天賦異稟、情意動人」而在二胡上下了苦功，一周目一周目地用時間堆，利用了全息網游與現實的時間千倍流速差別，以很短的現實時間在遊戲內徹底地精通了二胡演奏，因為花費太多時間在音樂上，那個遊戲她晚於規定時間破關，還一度被嘲笑過。
江雪在音樂上的才能並非過目不忘能直接學會演奏手法之類，而是比常人更加敏銳地感覺到樂曲中的感情，也能更輕易地將自己的感情融會在曲中傳達給他人，所以她的師父贊她「情意動人」。她在技法還很稚嫩的時候就能夠感動聽眾，更不用說技法圓融的現在。
江雪並沒有演奏完全曲目，而是停在了寒風降臨之前，她這才發現外面似乎太過安靜了，不禁有些奇怪，掀開車簾詢問駕車的源賴久。
「賴久君，發生了何事？」
源賴久沉默地讓開位置，讓江雪看到發生了什麼。
原本停在他們牛車前的那些牛車不知何時都讓開了道路，如今一條寬敞的大道呈現在眼前。
寡言的武士低聲請示自己的主人。
「藤姬殿下，是否前行？」
藤姬此刻亦看見了這一幕，不禁低呼一聲雙手掩口，大家都被雪姐姐的樂聲所感動，主動讓出了道路！
這是多麼可歌可頌的一幕啊。
藤姬又感動又驕傲地看向江雪，笑問：「雪姐姐，我們先行嗎？」
江雪看了看外面的牛車，見沒有哪輛車特別華麗，料想也沒有什麼身份特別高的藤原族人在這裡，那麼以藤姬的身份先走也沒什麼，不算失禮，於是她笑著說：「好呀。」
源賴久駕車向前，一路上感受著這股奇異的安靜。
牛車停在門口，江雪跳下牛車，伸手去接藤姬。
藤姬伸出手，搭上江雪的手。
江雪稍一用力，輕輕將藤姬抱下車來，這才發現院中有人站著，顯然是在等她們，而且這個人還恰好是她認識的——治部少丞藤原鷹通。
啊，現在好像應該稱呼鷹通兄長。
江雪這樣想著，笑著對院中人斂衽行禮。
「初次見面，鷹通兄長，我是雪，這是藤姬。」
第16章 藤原鷹通
藤姬這才看見藤原鷹通，跟著行禮，只不過她的禮儀完全是平安京的風度了，哪怕面對異母兄長也還是以檜扇半遮面，口稱「兄長大人」。
藤原鷹通似乎有點局促，先回了禮，之後才看向江雪，語氣真誠地說：「雪姬先前的樂聲太美妙了，我完全沉浸其中。」
江雪微笑著點頭，並沒有特別去謙虛幾句，而是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坦然接受了這個稱讚。
「很高興鷹通兄長喜歡我的音樂。」
江雪打從心底相信自己在音樂上的造詣當得起「美妙動人」四字，並不想違心地說「我還有很多不足」。
這種出自傳統教育而來的假謙虛曾經長久地令她不敢去宣示展現自己的才能，但是，有人改變了她這樣的觀念，給了她能夠直面自己得意長材的信心。
這種自信來自於漫長時間的積累，來自於每一次演奏音樂時聽眾被感動的神情，來自于江雪授業恩師許她出師時的勉勵。
江雪學成樂理的那個世界是一個以音樂為根基的世界，一國興衰有賴於樂師，樂師的雙手可以創造出奇跡。
天音閣、曠修坊、妙音宮、高山流水館，俱是彼世頂尖樂師棲身之所，四國之內各為魁首。
她入高山流水，學的是《樂術九章》，技法之中她不算頂尖，情意之間當屬她為首。
四國鬥樂，她力壓群雄，獨佔鰲頭。
從那之後，她才終於改掉了逢人誇獎便要謙辭的習慣，因為她再說謙辭，反而更被人當做炫耀，而坦然接受讚譽更顯真誠。
肩負「第一」的名號越久，她也就越發自信而驕傲。這種因時間而積累的驕傲絕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反而恰到好處地體現出頂尖樂師的氣場。
藤原鷹通有一位極擅笛子的友人，本身對音樂也有著不俗的鑒賞能力，因此他見到「妹妹」被稱讚後黛眉微微上挑的自得之意後並不氣惱，只覺可愛。
對自己擅長之事充滿自信，這本也是他的性格之一。
「雪姬、藤姬，我們一起進去吧。」
藤原鷹通細心地注意到了站在江雪身後的藤姬看來有些不安，於是出言邀請二人一起入內。對這個妹妹他早有耳聞——因為與藤姬來往密切的橘友雅正是他那位擅長笛子的友人，只不過由於種種原因，藤原鷹通並沒有經常去探望藤姬，只能暗中照拂一點。
江雪微微一愣，下意識回頭去看藤姬。
如果只有她們，路上有可能還會遇上其他刁難，和藤原鷹通一起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什麼了。
這是一個非常善意的邀請——江雪以她對平安京的瞭解這樣判斷。
不過，到底要怎麼決定，還是該聽藤姬的意見。
藤姬也有些發愣，過了會兒才心懷感激地笑著輕輕點頭。
平時很多事情江雪都按照藤姬的意思來，藤姬也習慣了照顧「還不適應平安京」的姐姐，但現在兩人並不是在藤姬的別院，而是在藤原本家，如果首先做出回答的不是年長的江雪，一定會給江雪帶來不好的影響，於是藤姬只是給了江雪暗示，並沒有直接開口。
江雪會意地對藤原鷹通點頭，笑著說：「那就謝謝鷹通兄長了。我第一次來這裡，不認識路，還怕過會兒會走錯地方呢，那就丟人了。」
藤原鷹通聽出江雪有拿她自己說笑的意思，以他的個性當然不會去接這種話題往下調笑，而是盡職盡責地擔當起兄長的責任，將兩位久不回本家的妹妹往內領去。
幾人路上時而遇到藤原家的人，由於藤原鷹通在年輕一輩中名氣不小，分家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看到藤原鷹通全都是以巴結為主，連帶著江雪和藤姬都收到了不少濺射出來的讚美，譬如「不愧是星之一族的後裔果真清淨脫俗」、「從大唐而來的公主與眾不同」等等。
還有一些適齡女子直接對藤原鷹通吟和歌，侍女們看到藤原鷹通常常紅著臉上來說話，到後來這位臉皮薄的少年只好強行板著臉做出生人勿進的模樣，活生生把後面看熱鬧的江雪給憋笑憋得肚子疼。
說是年輕有為，算起來大概也就十八歲吧？
只是由於貴族習慣元服早，早早算作成年進入官場，這才會有十八歲的少年入仕六年這種情景。
橘友雅萬花叢中過，藤原鷹通居然對女人十分不善應對，這一對摯友也是有趣的很。
一年裡，藤姬難得回到本家一次，現在她也有些緊張，因此她借著袖子的掩飾悄悄抓著江雪的手，並沒有留意到前方藤原鷹通的窘境。
好在這段路不算太長，藤原鷹通終於全須全尾地把江雪和藤姬兩人帶到了內院，之後男女親眷就要分開了。
藤原鷹通還在考慮措辭，江雪已經因為裡面那一大群「鶯鶯燕燕」秒懂眼前的情況，體貼地搶先開口說：「到這裡就行了，多謝鷹通兄長，稍後再見。」
藤姬跟著道謝。
藤原鷹通客氣地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雪姬、藤姬，再見。」
江雪目送藤原鷹通離開，還想跟藤姬討論一下這個「初次見面」的「哥哥」，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刻意的咳嗽聲，她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藤姬微微挑眉斜著眼睛用一種十分微妙的表情看著自己。
「呃？藤姬，怎麼了？」
藤姬左右看看，確定其他人離得夠遠，這才輕哼一聲，低聲說：「雪姐姐好像很在意鷹通兄長大人。」
這語氣聽起來也很微妙啊。
「是啊，是有些在意……」江雪才這麼說就發現藤姬的神情更不對勁了，趕緊話鋒一轉說，「因為我以前都沒有兄弟的嘛，第一次被兄長照顧，感覺……非常新鮮？」
藤姬抬頭看著江雪，目光中滿是懷疑和審視。
「只是這樣嗎？」
江雪極力做出真誠的表情。
「那當然啦！還會有別的什麼原因嗎？」
藤姬稍微湊近一些盯著江雪看了會兒，看到江雪都有點心裡惴惴不安了，藤姬這才退開到正常位置，輕描淡寫地說：「唔……或許雪姐姐不知道吧。按照大唐的習俗可能不行，但是按照京的習俗，異母兄妹的婚姻是被祝福的。」
「哈啊……？等、等等，藤姬你說什麼？」
江雪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幻聽。
這還是星之一族一心侍奉龍神的藤姬嘛？
說好的清淨聖潔呢？
怎麼忽然就扯到這個話題了啊？
藤姬卻把江雪的驚訝當成了並不知道這樣的習俗，心道果然如此，之前毫無來由的氣憤倒是好了一些，語氣也就跟著柔和了，耐心解釋說：「由於伊邪那岐命與伊邪那美命結合繁衍眾神，其後我國一直有兄妹結合的傳統，貴族之中為了保持血統純正尤其如此。唯有同父同母的兄妹不可通婚，否則將被眾神所棄。」
江雪目瞪口呆了三秒後提出疑問：「同父異母的兄妹與同父同母的兄妹有多大的區別呢？」
藤姬忽然垂下眼簾，似是無奈又似諷刺地揚起嘴角，搖了搖頭，近乎歎息地說：「當然不同啊。雪姐姐知道京素來有走婚的傳統吧？異母兄妹在成年前很少會見到，與陌生男女並無區別，同母兄妹幼年吃住在一起，當然不能通婚啊。」
江雪眨了眨眼睛，有點發愣地回答：「我知道走婚……走婚是說男方到妻子家裡過夜，白天離去……」
呃，白天離去，只有晚上乘著牛車過來，也可能壓根沒來而是去找情人了。
如果子女都跟著母親住，那的確是不太會見到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啊？
不但兄弟姐妹見不到，父親也沒見幾面吧？！這種情況下估計是沒有亂倫的真切感受，搞不好還跟華夏表哥表妹一樣有種別樣的親切感呢。
然後加上變態神話理論就成了異母兄妹結婚棒棒棒？
「……好吧……」
等會兒，怎麼她都被繞進去了！
江雪回過神趕緊申辯：「可是我並沒有考慮這些啊！」
藤姬見到江雪的窘態反而笑了，眼珠一轉，一本正經地打趣：「其實在藤原家的適婚男子裡，鷹通兄長大人是很不錯的，血統純正、出身高貴，雖然不是正室的孩子，但從小被正室帶在身邊撫養，素來受到父親大人倚重，是一位年輕有為的正人君子。儘管有賴通殿下在，鷹通兄長大人不太可能接掌藤原家，不過想來他也不會讓妻子過得落魄。」
江雪乾巴巴地說：「那還真的是很好的結婚物件啊……不過我暫時無意考慮這些。」
藤姬莞爾笑道：「那麼，等到雪姐姐考慮結婚的時候，請務必讓我來參考婚約對象啊。」
「……好的。」
江雪有點想靜靜。
不要問她靜靜是誰。
把那個一心一意侍奉龍神、不與俗接的藤姬還給她好嗎？
內院常常是女人的天下。
藤原家族聚會，以藤原正室夫人為首，一大群貴婦與貴族少女聚集在院中，華麗的衣服遠看光彩奪目，精美的檜扇色彩紛呈，一群人對著和歌你來我往，看起來十分風雅。
當一群人很有秩序地用扇子遮住臉笑得花枝亂顫鉛粉亂掉的時候，江雪默默看向藤姬。
「藤姬，我不太想過去……我們能不過去嗎？」
「……應該……可以吧……」
藤姬不確定地說。
那位非常受寵愛的彰子殿下在正室夫人身邊，夫人的其他幾個女兒也跟在身旁，看起來已經沒有其他人過去的位置。
江雪已經過了裳禮年齡，按照平安京的習俗理應塗鉛粉，但是她壓根不想把那種有毒的東西往臉上塗。藤姬剛剛十歲還不到裳禮年齡同樣素面朝天。
江雪穿著襦裙，藤姬雖然穿了十二單但是布料與顏色式樣都不出挑，相比其他「藤原家的公主」，兩個藤原本家的側室之女竟然算是衣裝樸素的！
因此，當兩人靜靜在人群邊緣的毯子上坐下的時候，內側有人發出了不屑的嘲笑聲。
藤姬有點不安地看向江雪，江雪笑著幫藤姬理了理衣服，壓根理都不想那些人。
——都沒有好感度的路人角色，有什麼好搭理啦？
第17章 安倍晴明
江雪懶得分心搭理沒有好感度的路人角色，有了這樣的表率，藤姬也樂得不和那些貴族夫人少女打交道，就這樣安心地在江雪身邊坐好，依戀地看著姐姐，和姐姐說些兩人之間的話。
其實往年藤姬也很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年，不用勉強去應酬這些人，但是她不能——作為一個沒有生母庇護的不得寵的女兒，她無法違抗藤原家的當權者，哪怕心中不願意，也必須曲意逢迎去討好藤原道長，乖巧地聽著藤原夫人的話，以求得她的一絲憐憫，為此，哪怕明知道自己過去了只會成為彰子的襯托和其他人有意無意用來討好藤原夫人的道具，藤姬也得笑著走過去。
——假若只有藤姬一個人坐在人群之外，那又會是什麼樣呢？
大概無論誰都會出口譏諷吧。
遺憾的是，世上的事情並不是你不去招惹就可以避免的。
在那些貴族夫人看來，「藤原雪姬」只是個無依無靠的異國孤女，能冠上「藤原」的姓氏都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應該要對藤原家感恩戴德，對所有藤原氏恭恭敬敬，為藤原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可是她做了什麼？
藤原雪姬最近在平安京可以說頗有聲名。
因為她的身世和經歷都有著戲劇一般的傳奇色彩，很容易被人口口相傳。
生為藤原家的女兒和星之一族的後裔，不知為何，她卻在大洋彼岸長大，又遵循著星星的指引回到了出生之地，在星之一族的藤姬引見下得以認祖歸宗回到藤原家。如果從此之後，藤原雪姬就此閉門不出，和其他平安京的貴族公主們一般無二，大概這個故事也就只能被當做茶餘笑談，但是，藤原雪姬十分特立獨行，幾乎每一次有所行動都會變成新的故事。
堂堂藤原家的女兒親自登門給從七位的陰陽師道謝、收到情書看也不看全都扔掉、在中宮已經失勢的時候特意跑去宮裡探望中宮——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
在藤原雪姬的引領下，平安京已經有不少貴族女子開始抛頭露面了，也即是出門的時候不戴斗笠也不披衣。
對於這種做法，有人欣賞，相對應的，自然也有人嫉妒不滿、口出惡言。
譬如說，這些藤原家的女人們就非常厭惡「藤原雪姬」。
對於她們而言，出身代表著一切，她們生來是藤原家的女兒，有著藤原氏的血脈，那麼，即使到死，她們也還是藤原家的女兒，為此，出賣丈夫、殺害兒子，這都不足為奇，只要為了藤原氏的榮耀，她們能付出一切。這正是她們一直被人灌輸的理念，而她們也對此堅信不疑，並且繼續將這樣的觀念傳給自己的女兒。
有著高貴的出身，身負藤原家的血脈，就更要謹守規矩，才能保持這血統的高貴。
可是，那個大唐來的雜種在做什麼？
她在敗壞藤原家的名聲！
在一部分有著藤原血脈的女人看來，「藤原雪姬」的血統存疑，她們不敢明面上說出口，可她們會在暗地裡委婉曲折地暗示著，尋找著觀念相同的人，隨後聚集起來十分默契地諷刺嘲笑著「星之一族」的兩個後裔。
——說什麼侍奉神明，還不是向道長殿下獻媚求取地位嗎？星之一族的身份只不過是平民用來抬高身價的謊言吧！
她們每每這樣議論著，聽到平安京傳來新的和「藤原雪姬」有關的傳聞就會更加看不起「藤原雪姬」，如今終於見到了真人，這些人越發相信自己的推斷。
看看吧，低賤之人就是低賤，就連新年聚會也不敢在人前展示自己的才華，而是如同下人一般坐在最外面。以為這樣就能逃過出醜的場面了嗎？
一位坐在藤原道長正室夫人左近的貴婦意味深長地說：「倫子夫人啊，您看這天空即將落雪，若然一輪明月共天涯，大唐的雪與平安京的雪會否有所不同呢？」
舊姓源氏婚後改姓藤原的倫子夫人會意地露出笑容，親切又不失高貴地向著人群邊緣的兩位新來客招了招手。
「雪姬、藤姬，你們來了，怎麼如此安靜地坐在外面？快過來，到我身邊來。」
江雪正和藤姬說話說得開心，壓根沒留心「雪姬」這稱呼，藤姬一個激靈，慌忙扯了一下江雪的衣袖，示意她看過去，江雪這才對上藤原倫子夫人的視線，緊接著就注意到了一大群人帶著惡意的期盼，她大概也就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向著藤姬伸出手。
藤姬握著江雪的手，跟著江雪走到人群中央。
江雪看看藤原夫人周圍毫無空隙可坐的情況，稍微等了一會兒，見藤原夫人並未開口，也就明白這算是個刁難了——如果她沒辦法讓其他人讓出位置的話，大概就要這樣站在這裡了。
對於這個時代的貴族而言，如果聚會的沒有位置坐下只能如侍奉的下人一般站著，這大概是很大的羞辱吧。
江雪回頭看了藤姬一眼，果然，藤姬眼中已經出現了隱忍的怒氣，稚嫩的面龐拼命地維持著平靜的模樣，甚至還要對著這些「長輩」禮貌恭敬地微笑，只能偶爾在低頭的時候借著衣袖的遮掩露出真正的心情。
實話說，江雪對這種「罰站」沒有什麼感覺，在她的年代，一般這種情況下站著的人比坐著的更厲害，尤其是站在這種眾星捧月的位置——這可是只有領導發言或者明星表演才有的待遇好吧！
不過，如果藤姬感到被羞辱了的話……
江雪心念一轉，甜甜地笑著鞠躬。
「倫子夫人，新年好。我和藤姬也很想親口向您道賀，奈何您就像天空的明月，周圍已聚集了許多璀璨的星辰，我們只能遙遙地仰望您，如今能這樣近地拜見您，實在是不勝榮幸。我不敢奢望能夠有近側侍奉您的榮幸，只希望能為您演奏一曲作為祝賀。」
這番話說的很好聽——至少對於被奉承的物件而言，這是很順耳的。
藤原倫子出身高貴，所嫁之人同樣是貴族，如今夫家權勢滔天，比起後宮裡的那位，她才更像是一國之母，因此她對於自己如明月這樣的比喻很是受用。
看起來這個大唐來的女孩很識時務，就算平時胡鬧，到了自己面前還是知道要怎麼擺正位置。
藤原倫子這樣想著，含笑點頭。
「既然雪姬有這樣的心意，我自然不能拒絕。」
江雪開心地一拍手，隨後「啊」了一聲，「糟糕了，胡琴沒有帶進來呢……我去拿一下！請倫子夫人稍等片刻！我很快就會回來！藤姬，陪我一起去取琴吧？」
藤姬還在忍怒，聽到這句話忽然反應過來，笑盈盈地應道：「好的！」
兩人又對藤原倫子行了一禮，就手牽手地快步走出去，剛剛走過轉角，江雪就按住了藤姬的肩，低聲說：「藤姬，在這裡等我一會兒，過會兒聽到琴聲就把耳朵塞住。」
藤姬疑惑不解地看著江雪。
「哎？為什麼？雪姐姐……想做什麼？」
江雪狡黠又得意地挑眉，笑著回答：「當然是如我之前所說的奏樂祝賀啦！等著看吧，藤姬，明月也好，群星也好，那可都是黑暗裡才能顯出光輝的呢。」
藤姬依舊不明白。
「所以呢？」
「所以……我要讓星月輝映啊。」
江雪笑嘻嘻地說完，再一次對藤姬確認了過會兒一定老老實實塞住耳朵，這才放心地跑去馬車上找二胡。
哼哼，看來今天帶著樂器來果然沒錯。
貴族的聚會，要麼就不停地作詩，要麼就會奏樂，總而言之，兩個字，風雅，四個字，追求風雅，五個字，死都要風雅。
不過，想要聽第一樂師奏樂做賀禮，那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命。
江雪跑到門口找到了藤姬的馬車，翻上去找二胡，下車的時候看到一身狩衣的安倍泰明往藤原本家走去，心裡不禁嘀咕一句：安倍家已經忙到把泰明都派出來了？
別看安倍泰明看起來好像是十七八的少年，其實他是安倍晴明陰陽術的傑作，滿打滿算也就幾歲，換句話說，別看他本領高強，心智就相當於幾歲孩子而已——當然了，這句話要是當著安倍泰明的面說，估計能被陰陽術打到死。
江雪抱著二胡跑回去，路上和安倍泰明擦肩而過，那一瞬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跟安倍泰明有著某種聯繫，這種微妙的感應令江雪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安倍泰明琉璃般清透的雙眸。
出乎江雪的意料，安倍泰明竟然一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完全無視了她。
江雪的心裡一瞬間就充滿了省略號，不過鑒於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先不跟這個陰陽術人偶計較了。江雪一邊往回跑一邊計算著距離，等到樂聲差不多能傳到那群星星和月亮所在的院落，她笑了笑，左手按上了弦。
我以樂聲作何，一曲安眠如何？
祝君好眠，願君好夢。
江雪放慢了腳步，邊走邊拉琴，誠心誠意地祝願聽到樂曲的人能有一場好眠。
這首曲子是樂術九章「喜怒哀樂驚恐悲憂思」之中「悲」的第八篇，曲名《一枕黃粱》。
高山流水館中的樂師哪怕技藝高絕，也多有卡在這首曲子上奏不出真意的。顧名思義，這是一首安眠曲，有著非凡的安神助眠之效，更妙的是，聽著這首曲子睡著，多會伴有好夢，然而，夢中有多美滿甜蜜，醒來就會有多空虛，故名黃粱一夢。
所以，《一枕黃粱》真正難的並不是能讓人墜入甜蜜夢鄉，而是讓人醒來後能充分體會到一切美好如夢幻泡影的空虛甚至絕望。
對於意圖以情動人的樂師而言，若是自身不曾體會過何謂「黃粱一夢」，就永不可能真正奏好這首曲子，只能將它當做最普通的安眠曲。
《一枕黃粱》恰恰是江雪最得意的曲目之一，也正是江雪一曲技驚四座博得天下第一名聲的曲目。因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江雪更清楚什麼是「黃粱一夢」了。她將自己的感情全部放到曲中，在每一個音符、每一個轉折裡，慢慢地傳達給聽眾。
隨著二胡弦動，江雪慢慢停住了腳步，忍不住出了神。
過往種種皆如夢幻，相聚別離不過虛妄。
他們的笑、他們的淚，他們為國捐軀的悲壯、他們忠義兩難全的痛苦、他們愛恨交織的糾結、他們一生不變的守候，義結金蘭、兩肋插刀，天涯海角、追星逐月，兩情相悅、斷情絕義，死別生離——凡此種種，無論看起來多麼的真，也不過大夢一場。
入夢有多深，醒來就有多空虛。
所以，她才不要像蒼蒼那樣傻兮兮地對著戀愛遊戲裡的角色投入真情，無論看起來多好，也不過就是一群資料而已，不值得玩家為此沉迷，可以喜歡、可以討厭，絕不會去愛。
因為如果投入了真心，醒來的時候……
就太難受了。
江雪是被一陣笛聲喚回了神智的——她不知已演奏了多久，也不知那笛聲到底與自己樂聲相和了多久。
奇妙的是，這笛聲竟然能與她的琴曲配合的天衣無縫，更難得的是，笛聲中傳達的情感沒有分毫錯誤——並非單純的快樂或悲傷，那的的確確是得而復失、大夢一場的大喜大悲。
是誰？
誰能在這首樂曲中保持清醒，並且與她琴聲相和？！
江雪下意識地向著笛聲傳來的方向跑去，一路上繞過了許多昏睡在地的人，她連去看一看那群丟臉的「藤原氏」們的念頭都顧不上了，順著笛聲越發加快腳步。
在一個幾近荒廢的院中，江雪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
一棵梅樹下，有人橫執竹笛，閉目吹奏。
那並非紅梅，而是一樹白梅。
地上仍殘留著前日的積雪，白雪與白梅幾乎融為一體，就像是雪花停留在樹梢上，為它加上了一點點綴。
這一片安靜的白色天地裡，白衣的陰陽師面帶微笑吹奏著竹笛。
清風吹過，天空恰好落下了雪。
笛聲悠悠，聲聲動人。
明明奏樂之人已經不再年輕，發梢已經染上了風霜，面容已經蒼老，江雪心中閃念而過的卻是「風華絕代」。她在這裡，看到了真正的風姿無雙。
江雪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聽著笛聲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她抬手去擦眼淚，琴聲自然為之中斷。
似乎察覺到了琴曲中斷，吹笛之人也停止了吹奏，睜開眼睛，放下竹笛，看到江雪時，他微微一愣，隨後了然地笑著說：「想來您就是雪姬殿下吧？在下安倍晴明。」
江雪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18章 晚來天欲雪
白雪白梅，白衣白髮。
笛聲悠悠，動人心弦。
對於江雪而言，這種入目成景的畫面是常見的，因為她所攻略的所有遊戲無不製作精美，其中不乏處處是景的佳作，但是，這種會令她一見失神的畫面卻又是少見的。
在剛剛聽著笛聲的時候，江雪忘記了這是一個遊戲，也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外來的玩家，恍惚之間，她錯以為自己真的是平安時代的一位貴族公主，而那位風華絕代的大陰陽師在為了她而吹笛。
一枕黃粱，南柯一夢。
她做了一瞬間的夢，又在下一瞬被那個令她入夢的人喚醒。
那一瞬間的錯覺令江雪感覺到羞恥。
對方不過是在奏樂，有什麼證據表明他是為了她而演奏？
她憑什麼自我膨脹自我滿足到那種地步，甚至會生出「此世為我而存在」的狂妄錯覺？
別忘記啊，這不過只是一個戀愛遊戲而已，江雪。
如果太過投入，將會品嘗到「一枕黃粱」滋味的不是那些你有心為難的「藤原家的女人們」，恰恰你自己啊。
江雪這樣對自己說著，稍微整理好了心情，重新將眼前的老人擺回了「不可攻略的NPC」的位置上，以藤原家的公主應有的禮節回了禮。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雪，您稱呼我『雪』就可以。我曾聽過您的大名，我能稱您『晴明大人』嗎？」
江雪適當地表現出了真誠的敬佩。
——她在前幾個周目確實體會過了這位大陰陽師的能力，若不是托庇於他，或許她還要在鬼族手裡死亡END更多次。
而且，前幾個周目她一直都稱呼這位「晴明大人」，如果換成「安倍大人」，她很懷疑自己會說錯話。
安倍晴明微笑著點頭。
「請雪姬殿下隨意。先前劣孫多得殿下照顧，本想讓他登門道謝，恰逢新年，事務繁忙，我猜想雪姬殿下第一次在平安京過年，大約也忙得分不出時間來，若是您不介意的話，等到新年過後，我會讓他上門拜訪，屆時還望雪姬殿下不要太過溫柔。」
「哪裡哪裡，這是應該的……哎？！」
江雪聽著前面的客套話，下意識地就以為最後收尾的肯定是「屆時請多照顧」之類的，於是客氣話已經說出口才突然發覺不對，登時感覺到一股熱流從耳後一路燒到了臉頰。
太尷尬了！
她很少會犯這種錯誤啊！
居然出現了對答錯誤！
好丟人！
江雪都不敢抬頭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試圖說點什麼彌補一下。
「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嗯，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在這個江雪都快把地面看穿了的時候，一聲輕笑突然傳入她耳中，她第一反應是「晴明大人沒生氣？」，第二反應才是抬起頭確認到底怎麼了。
沒看的時候，江雪只是覺得很尷尬，等到她抬頭看了，看到面前那位本應該威名赫赫、言出法隨、莊重威嚴的大陰陽師竟然低著頭以袖掩口，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笑意，分毫怒色都沒有，她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安倍晴明根本就是故意把最後那句客套話給換了詞，害得她習慣的對答出現了重大失誤！
江雪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要不是面前的人論年齡能做她爺爺了，她非得拿起胡琴直接掄過去不可。
「晴明大人——！請不要隨意作弄別人！」
「抱歉。」
安倍晴明這麼說著，又低頭笑了幾聲才放下寬大的衣袖，笑吟吟地說：「雪姬殿下一定是記掛著家人這才沒有聽清我的話吧？事實上，我的確是希望雪姬殿下能夠對昌浩嚴格一點——可不是每一次在宮中衝撞到的都是如雪姬殿下這樣寬容溫柔的人啊。」
對方說的一板一眼有理有據，她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更別說對方連給她剛才答錯話的藉口都找好了——如果她不肯借著這個臺階下來，那就是她看不起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這才在跟他說話的時候走神，這頂大帽子她可不敢戴！要是現在惹毛了安倍晴明，之後鬼族出現，她要去求誰保護啊！
安倍昌浩那個冒失的毛病也的確不適合出入宮廷，要是冒犯到哪位貴族，就算他爺爺是安倍晴明，估計都有得受折騰。
江雪咬著嘴唇都沒法辯解，滿點的口才沒法發揮，只能憋屈地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
「……是呢，晴明大人說的有理。倘若令孫今後衝撞了其他貴人，的確會很麻煩……我會告訴他……」
安倍晴明含笑道謝，似是無意地說道：「那朵清淨之花非常美，想必為它祈禱的人一定有著清淨純潔的心靈吧。」
江雪不由得一怔，心裡還有的那點鬱悶頃刻間被另一種清淡的喜悅所替代，然而才高興了幾秒，她就給自己跪了——別這樣啊，江雪，你可是見過世面的女人！一個老頭子的讚美就算誇出花來又怎樣啦！沒有把老爺爺當成攻略目標的戀愛遊戲！了不起就去發展一個「忘年好友」的路線也就到頭了！
江雪端正了一下心態，覺得不能繼續順著對方的節奏了，換了個話題。
「晴明大人為何會在藤原府邸？」
沒錯，兩個陌生人初次見面，這樣的話題才算正常啊！
她是藤原家的女兒，出現在藤原本家理所應當，安倍晴明就算是個大陰陽師也只是外客，新年這麼敏感的時候，安倍晴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安倍晴明隨手揮出一個結界，替江雪擋去了頭上的落雪，這才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應道長殿下邀請，來加固藤原本家的結界。」
「哎？這種事需要您親自出手嗎？吉昌大人就足夠了吧？」江雪說出這句話後就察覺到有些不妥，以一個「從大唐渡海而來的孤女」的身份不應該對平安京的事情這麼熟悉，更不應該如此清晰地點出負責藤原本家結界的陰陽師人選，她看到安倍晴明眸中似乎出現了一抹疑惑，若無其事地續道，「藤姬曾經對我說過，每年吉昌大人都會為彰子殿下張開結界，我猜想藤原本家的結界應該也是吉昌大人負責吧。」
藤姬和彰子同樣都是藤原家的女兒，待遇卻有天壤之別，兩人同樣有著靈力，藤姬必須自己保護自己，彰子卻有著陰陽師保護——以這種情況來說，藤姬談起彰子是很有可能的，至少會比藤姬突然談起本家的結界由誰來負責更可信。
安倍晴明露出了然的神情，也不去多加追問，笑著答道：「往年的確都是吉昌負責。今年有些不同，道長殿下親自來訪，因此我帶了得意弟子前來加固結界。雪姬殿下來到平安京不久，恐怕還不太瞭解這裡……這是一個百鬼與人並存的地方，如果沒有結界保護，屋中很容易混進鬼怪。」
江雪敢用生命保證她比藤原家所有人都更瞭解平安京是一個人鬼並存的地方。
她上周目就是被鬼族的亞庫拉姆弄死的啊——！
奈何這種事情沒法說，江雪只能扯了個別的理由。
「我在出雲見到了不少妖鬼……平安京裡也是一樣嗎？」
安倍晴明輕輕點頭，歎道：「人越多的地方，鬼也就會越多。」
氣氛好像有點不太對……
江雪有點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對，想了想，她決定機智地不接話。
畢竟說錯話會扣好感度，不說話就算會扣也會扣少點吧……
「……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藤姬會擔心……我先回去了。下次……等到您有空的時候，我去安倍邸拜訪您！」
安倍晴明微笑著點頭。
「我靜候雪姬殿下的到來。」
江雪抱著胡琴往回走，走出幾步突然覺得奇怪，為什麼她一直沒有感覺到雪落在身上？她疑惑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上方有著一個看不見的東西替她擋住了雪。
雖然這樣是不錯，連傘都不用打了，可是就這樣回去的話，那些「藤原氏的女人們」還不知道要說什麼呢！
江雪有點為難，畢竟這是陰陽師的好意，她又不好意思說「我把那邊一群女人給整趴下了，現在要是清清爽爽地回去看她們落了一身雪肯定要倒楣」，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
安倍晴明端詳著江雪那種原地遲疑的為難，突然間心領神會，揮手解開了結界。
碎羽般的落雪輕飄飄地落在江雪鼻尖，她下意識地抬手拭去，冰涼的雪花在指尖化成了水珠。
江雪不知怎地被這一滴圓潤的水珠迷住了，伸舌輕輕舔去了那一滴雪水，含住了指尖。
「……有點甜……」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江雪回過神來，看到對方那種狡黠的笑容，總覺得要是開口肯定是自找麻煩，果斷地同樣「笑而不語」，隨後小跑著去找藤姬。
她出來這麼久，藤姬可別等急了吧？
還有那群女人……
如果只是躺在地上還沒什麼，反正她們也鋪了毯子，可是如果落了一身雪，回頭著了涼就麻煩大了。
藤姬果然已經等急了，只不過她著急的是擔心江雪在藤原本家走迷路走到什麼無人的角落去了，都找到了藤原鷹通想要去找人，好在江雪及時出現。
「雪姐姐！你回來了！」
「久等了，藤姬。」江雪抱住撲上來的藤姬，這才看到旁邊還有一位神色間如釋重負的少年，「鷹通兄長。」
藤原鷹通點頭，笑著說：「雪姬與藤姬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不知怎麼，夫人們在院中睡著了，父親大人喊了陰陽師去詢問是否家中進了鬼，我見兩位妹妹不在，一度擔心你們被鬼捉去，天幸你們平安。」
藤姬附和道：「是啊，我遠遠看到夫人們睡去，害怕得不敢出聲。」
她這樣說著，在江雪懷中抬起頭的時候卻眨了眨眼睛，神情分明沒有一絲擔憂，而是一種知道了秘密的狡黠。
「雪姐姐沒事真實太好了。」
藤姬再次將頭埋進江雪懷裡，仿佛後怕不已一般輕輕聳動著肩膀。
江雪會意地抱住藤姬，同樣擔心又慶倖地說：「藤姬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好擔心！」
姐妹兩人互相掩飾著，在那位正直的治部少丞大人看不到的位置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拼命忍住笑出聲的衝動，又說了會兒話，這才跟著藤原鷹通往舉行宴會的地方走去。
第19章 藤原家的女兒
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貴族間的宴會更無聊的事情了。
這一點，江雪早已經深深地體會過。
想她從前追求藤姬那一周目容易嗎，為了藤姬，她不得不忍受這一群無聊空虛的貴族各種巧立名目的聚會，每每被迫展現才藝，天知道她多希望一曲把這些浪費她時間的路人全都送上天。
可惜，這個世上有句話叫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果只是「不喜歡」就可以不參加這些無趣的活動，那就真的活得太容易了。
為了藤姬，江雪再一次走進了這樣的場所，還得安撫著藤姬——很顯然，相比起打從心底不願意見到藤原氏的江雪，藤姬事實上打從心底渴求著「父親大人」的眷顧，只是她很清楚自己在藤原道長心中的分量，也很清楚倫子夫人多麼不待見她，為了保留一些臉面，她才拼命壓抑著思慕親長的本性，做出並不在意的模樣，然而，那種矛盾和勉強早已透過她一身精心配色的十二單顯現出來。
江雪只穿了襦裙，而且還不是禮服的制式，那是因為她根本沒打算在藤原家的家宴上出風頭，橫豎這裡的人對於大唐的服制沒那麼清楚，她很有信心，只要她自己不盛裝出席，這裡沒人清楚真正的大唐禮服是什麼模樣。
藤姬的十二單在布料和顏色上都不出挑，但是，與江雪的輕慢態度相反，藤姬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開始為了今天的宴會準備，她在鏡前試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多少次對著色彩嬌豔的盛裝笑顏如花愛不釋手，卻又戀戀不捨地脫下來放進箱子裡，小心翼翼地從明麗換成端莊，從嬌豔改做沉穩，將那些最適合她的年華的顏色全部藏起，在不失身份和品味的情況下選出了最不起眼的一套搭配！
藤姬的確精心搭配了十二單的顏色，但是，她的精心卻是用在「如何讓自己不引人注意」上，因為她不能打扮得太過華麗，她絕對不能在宴會上奪走藤原彰子哪怕一分的光輝，在彰子面前，她就要像是月光下的影子一般，靜靜地襯托彰子的美好，否則，等待她的絕不會是讚美。
明明思慕，卻要壓抑；明明美麗，卻要隱藏。
明明那麼渴求著愛，卻連說出口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藤原藤姬。
藤姬是不被父親喜愛的孩子。她早已深刻地明白了這一點。
因為如此，正因如此，藤姬才更不能行差踏錯，要以最矜持的模樣來維持最後的自尊。
可憐的、可愛的藤姬啊……
江雪就像並不知道坐席的排列體現了身份尊卑、親近疏遠一般，安然坐在遠離藤原倫子夫人的下手，對於那些越過了自己的「藤原家的女兒們」不時的竊竊私語和意味深長的微笑毫不在意，轉頭對身旁強掩著不安的藤姬悄悄眨了眨眼睛，低聲說：「等回到別院，我給藤姬演奏一首我特別得意的曲目，藤姬一定會喜歡的。」
藤姬立刻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滿庭院儀態盡失趴了一地的「貴人們」，再看看她們好似強行忘記了方才的尷尬又是一派驕傲的模樣，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好啊，只要是雪姐姐奏的曲，我都會很喜歡。」
江雪順勢把藤姬攬進懷裡，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背，輕輕捏著脊樑，一路捏到脖子後面，順手就把手指插入發間輕輕按著，眼看著藤姬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舒服得放鬆了身體。
哎，十二單這種東西，看起來華麗，穿起來很沉重——特別是冬衣，差不多有一床棉被還多的重量。一直穿著不渾身酸疼才奇怪。
藤姬被摸得太舒服了，差點就要發出聲音的時候，她猛然驚醒，羞惱地推開了江雪，重新端坐好。
「雪姐姐。」
「在。」江雪笑眯眯地說，「藤姬有什麼吩咐？」
藤姬又不好當著眾人面說出真相——因為燈光昏暗，兩人坐著的位置光線更差，旁人很難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她只好紅著臉嗔道：「過會兒若是要對和歌，雪姐姐倘若不熟悉，千萬莫隨意接話。」
「是，我親愛的藤姬妹妹。」
江雪笑著應下來，還拿起檜扇遞到藤姬手裡將功折罪。
沒錯，她討厭宴會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對和歌，平安京的公卿們真的有病，好好地說話不行，必須要從古今和歌集裡摘出幾句互相對一對，好像不這麼做不能體現他們的血統尊貴和才華，其實真正有才華的人哪裡需要不停地用古人的東西裝點門面了。而且那些和歌吧，相比唐詩，真的在韻律對仗和境界上都相差不少，江雪也不否認有那麼幾首和歌讀起來還算不錯，意境也挺好，但是拿出去和傳世的名詩一對比，立刻就被秒成了渣。
——這大概就類似于這些平安京的公卿們拼命山寨大唐卻山寨出十二單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東西吧。
江雪覺得無聊而不想參加的宴會在外面可是很吃香的。藤原本家的宴會如果拿出請帖去外面販賣，說不定能賣出一張千金的天價，有多少人傾盡家產擠破頭殼也想要獲得能夠和藤原道長共處一宴的榮幸，而且，這是家宴，藤原家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回來參加，換而言之，列席之人除了朝中權柄在握的藤原家官員，還有著那些平時絕不可能露面的藤原家的女兒。
藤原家的血統多出美人，多少公卿貴族恨不能一見藤原家的女兒，平日裡哪怕是旁系那些能夠被稱為「姬君」的藤原氏都只會在垂簾之後面見客人，本家直系的女兒，縱然不得寵如章子、藤姬，也不可能任意見外男，而如彰子這般早已被藤原道長夫婦計畫好人生的尊貴女兒就連她的親兄弟都只能隔著垂簾和檜扇相見，藤原道長和倫子絕不容許彰子的名聲有一點污點。
彰子被倫子夫人帶著走出來的時候，無數溢美之詞雪花般飄灑下來，倘若這些美好的辭藻能夠發光，恐怕藤原家的這個庭院能夠照亮黑夜。
「看啊，那是多麼高貴的姬君。」
「這順滑烏亮的長髮，多麼的美麗啊。」
「不愧是藤原家的女兒啊，這般高貴的姿態，哪怕是中宮也有所不及。」
「彰子殿下有著不遜色于輝夜姬的美貌，令天上的雪也失去了顏色。」
「彰子殿下的美貌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若在春日，藤花也會為之失色。」
女人們用檜扇遮著臉，憑著眼神傳達出羡慕與愛憐，不吝嗇一點誇讚，那些自負才情的藤原氏們一個個吟起和歌，唯恐自己的讚美遲了一點就會招來倫子夫人的不悅。
那些隔著一些距離的藤原家的兒子們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只如霧裡看花，看著被人群簇擁的那位有著完美長髮身著鮮豔十二單的公主，只覺得傳說中的衣通姬也不外如是，立時心生愛慕，同樣一個接一個地念起了和歌，紛紛表達愛慕之情。
江雪起身晚了一點，看到那邊被圍得水泄不通，反倒不著急了，伸出手扶起藤姬，慢悠悠地走到人群邊緣充當合格的襯托物。
這時候，人群中再一次有人借物諷人，將「雪」和「藤」拿來作為彰子的墊腳石。大家似乎並不知情一般發出真摯而純潔的笑聲，附和著那些讚美。
倫子夫人滿意地環視眾人，再一次以主母的身份確立了彰子地位的不可動搖。
藤姬借著衣袖掩飾，悄悄握緊了江雪的手，貼在她耳邊低聲說：「雪姐姐，別在意……一向都如此……」
一向如此……
對於倫子夫人而言，藤花根本不必出現在藤原家，因為那是藤姬的生母最喜歡的花，自從母親過世後，本家中的藤花已經全部被移走了。
沒關係的，她習慣了，早就已經……很清楚了。
江雪轉頭看向藤姬，見她強打精神，秀氣甜美的臉龐都掩不住失落，忍不住雙手捧住了藤姬的臉頰，彎下腰，輕輕將兩人額頭相抵，隨後在藤姬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同樣附到藤姬耳邊輕聲說：「縱世有萬紫千紅，我只愛藤花一種。」
藤姬愣住了，原本只是輕微飛紅的臉頰迅速地燒了起來，她先是雙手捂住了臉頰，又慌忙拿起檜扇來擋住，慌亂地說：「雪姐姐怎麼——」
江雪笑著說：「彰子殿下當然很好，如珠如寶，可是，藤姬也很好，你是我守望的星辰，是我捧在手心的珠玉，是我血濃於水的妹妹啊，是我的小公主，藤公主。」
藤姬雙手扶著檜扇，整張臉都羞紅了。
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
「妖怪啊——！」
一陣可怕的聲音從人群中心傳來，原本拼命往裡擠的藤原氏們瘋了一樣往外跑，直接推得江雪和藤姬差點摔倒，兩人攙扶著站穩，這才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位被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捧在手心的姬君彰子被一個假扮成貴婦人的可怖妖異挾持了，花容失色。
妖怪大體還保持著那個貴婦的模樣，但是手臂已經化成了螳螂一樣的刀臂，它將鋒利的刀刃對準了人群，面容扭曲，露出了碩大尖利的獠牙，對著彰子細嫩的脖子磨了磨，一滴深綠色的唾液滴落，瞬間把地板腐蝕出一個大洞。
「抓到了……嘶嘶嘶……抓到了……嘶嘶……哈哈哈哈哈……我抓到了……藤原家的女兒……」
還殘留著一點人形的妖怪猛地扭動身體，剛剛還套在它頭上的三尺長髮被甩了出去，那一層人皮也被它撕了下來，華麗的十二單被扯碎，散發出陣陣惡臭。
「聞起來真好吃啊……藤原家的女兒……」
平安京百鬼橫行，妖怪四起。
往日裡，因為有著陰陽師的保護，貴族公卿們很少意識到鬼怪的可怕，今天，他們出人意料地在藤原本家遭遇了披著人皮的妖怪，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武士們握著刀卻不敢上前，生怕激怒了妖怪，彰子殿下立刻就會血濺當場。
眼看著慘劇就要發生，藤原倫子夫人突然站了出來。
「稍等——」
這位貴族的女兒、貴族的夫人、貴族的母親強忍著恐懼和不安，走到了江雪身旁。
「如果你只是要藤原家的女兒，就用她來換吧——！」
江雪錯愕地回頭，只看到藤原倫子夫人冷硬如鐵的目光。
第20章 英雄救美
藤原倫子突然出手，將藤姬往前猛地一推。
江雪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等她反應過來，藤姬已經跌坐在妖怪面前，驚恐地回頭看著她。
「雪姐姐——」
「藤姬——」
江雪驚叫一聲，回頭怒視倫子夫人。
不等江雪發作，藤原倫子再一次出手，按住了江雪的肩膀，對著對面的妖怪說：「那個還不夠的話，還有這個，只要你放過我的女兒。」
江雪錯愕不已，和倫子夫人對視了一秒之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動人的母愛……也是啊，畢竟我和藤姬沒有彰子殿下可貴啊。」
藤原倫子想要用力把江雪往前推，江雪一個側身，憑藉著敏捷的身手閃出了倫子夫人的掌控，回頭對著這位愛女心切的母親理解又譏諷地笑了笑。
設想假如被劫持的人是藤姬，而她又確信可以用另一個人（比如彰子）來換回藤姬，那麼，她也可能會做出這種選擇。
但是，江雪才不會做這種選擇，因為江雪不會容許自己慘到只能選擇犧牲。
又不是要打什麼虐戀路線，玩什麼捨己救人啊！
「不用這樣麻煩。」
江雪在一群人的注視中往前走出幾步，當著妖怪的面扶起了藤姬，細心地替她整理好了頭髮，將檜扇塞進她手裡，隨後抬頭看向妖怪，沉著又鎮定地說：「雖然不知道妖怪先生的名字……不過，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話，最好還是放開彰子殿下。」
妖怪背後生出了翅膀，如同蜻蜓般透明又有斑紋的翅膀還帶著新鮮的粘液，互相摩挲著發出沙啞的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它用變作了複眼的眼睛盯著江雪看了會兒，怪笑著說：「人類，你來送死？」
江雪慢條斯理地將手腕上系著的黑龍神子專屬鎮魂鈴摘下來系到了右手中指，或許是因為她的動作看來太輕緩，又不具備攻擊性，妖怪竟然就看著她做完了這些。
江雪毫不客氣地對著妖怪露出冷豔高貴的嘲諷用微笑。
「來送死的，分明是你啊，不知名的愚蠢妖怪。」
江雪這樣說著，順便存了個戰前存檔。
嗯，放狠話是一回事，打沒把握的仗還是存個檔，不然萬一裝逼遭雷劈就慘了。
不知名的妖怪果然被激怒了，雖然它還心心念念惦記著要吃掉藤原家的女兒，不過在它看來，這裡一屋子都是食物，手中的美味吃到嘴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再加上，面前的這個人類少女看起來也很好吃。
清淨又蘊藏靈力的少女血肉一向是妖怪的最愛。
妖怪冷笑著放開了手中早已昏過去的藤原彰子。
「既然你這麼想送死，我就成全你——將血肉奉上吧，人類。」
妖怪猛地跳了起來，完全異化的肢體有著強健的肌肉，和變成了鐮刀的雙臂相對應的，它的雙下肢異常地發達，足上的指甲鋒銳如同利刃，它只是輕輕向前一撲，龐大的形體就帶來了可怕的壓迫感。
腥臭的妖氣和血氣隨風而來，黑色的陰影遮蔽了昏暗的光線，鐮刀般的利刃逼近。
在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候，江雪出奇地鎮定。
她只是輕輕搖動了右手的鈴鐺。
以黑龍神子的力量，將一切「靜止」吧——！
江雪在心中這樣祈禱著，全心全意地信賴著自己將會得救。
靈力從鎮魂鈴中散發開來，將妖怪的動作停止了「一瞬」——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
正是由於江雪具備著異乎尋常的信心，她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鎮定，那種成竹在胸的模樣就好像她已經勝券在握，又或者，那是一種已經有了某種覺悟之後的絕望與安然。
想要保護妹妹的覺悟。
為了妹妹寧可犧牲自己的覺悟。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藤原雪姬」為了「妹妹」不惜自身，就連被藤原鷹通扶起而躲進了人群的藤姬都在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擔憂。
藤姬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不要啊——！雪姐姐——！」
藤姬的哀鳴與另一個聲音重合了。
「叮」的一聲金屬脆響——妖怪的鐮刀停在了江雪身前，再也不能靠近一寸，就像被什麼擋住了一樣。
不，那裡確實有著「某樣東西」。
和深綠色的妖怪不同，神將有著火紅的發色，穿著特殊的神衣，額上綁著一條白色的頭帶，面容宛若青年。
他雙手持著一柄長刀，專心致志地阻擋著面前的妖怪。
賭贏了——！
江雪停下了右手搖鈴的動作，總算松了口氣，直到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緊張，在這寒冷的冬天，她背後竟然微微沁出了冷汗。
江雪雖然有著「見鬼」的能力，但是神將在隱身狀態時她無法看到，她只能猜測——如果是要為藤原道長的本家佈置結界，連得意弟子泰明都帶來了，安倍晴明身邊不可能沒有神將隨行保護。
更何況，就算真的沒有神將在，已經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安倍晴明或者安倍泰明無論誰在藤原本家都該察覺到異常了，之前顧慮彰子不好出手，現在她主動拉住了妖怪的仇恨，要是這樣都會失手的話，這兩位也就不要自稱「陰陽師」了！
綜上所述，江雪認為自己得救是幾率百分百的必然事件！
這也是她信心的由來。
不然的話，憑著只能對「怨靈惡鬼」不能對抗「妖怪」的技能，她哪裡敢這麼來。
江雪在拉開藤姬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些，所以才信心滿滿地上前來演「以身相代」的戲碼，但是，世上最怕就是「萬一」，假如萬一她如此合乎邏輯的推理失算了呢？！
就算能讀檔，死一次很疼啊！
這遊戲到底什麼毛病，「以超高科技全方位類比感官再現，讓玩家擁有逼真的遊戲體驗」時就不能考慮把痛覺同步給下調一些嗎？
戀愛遊戲啊！
保留痛覺有什麼意義啦？
保留觸覺可以感知牽手擁抱和親吻就行了吧。
不懂。
總而言之，晴明身邊的確有隱身的神將、神將的確來救她了，這就行了！
原本江雪以為跟著晴明的會是騰蛇或者六合，沒想到過來的是朱雀。
奇妙的是，雖然江雪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因神將而得救，現在真正遇上這種「英雄救美」的事件，還是下意識地對朱雀多了幾分好感來，怎麼看怎麼順眼。
「朱雀，請您當心。」
江雪低聲叮囑，隨後稍稍退後一點，給神將朱雀留出戰鬥的空間來。
不過，江雪這麼一動作，周圍反而有人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妖怪為什麼停下了？」
「奇怪，妖怪受傷了？」
「發生了什麼？」
咦……？
江雪茫然地環視四周，這才發現所有人都用一種「發生了什麼」的眼神看著這裡，難道說……
江雪把視線移回了神將朱雀身上。
難道說，哪怕神將顯形了，普通人也還是看不見神將？
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有這種設定啊……只不過之前她接觸（攻略）的多半不是「普通人」，基本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神將的狀態，於是她都把這回事給忘記了。
由於江雪轉頭去看屋裡其他人，她也錯過了朱雀在戰鬥中疑惑的回望。
能夠看到十二神將？
她有著陰陽眼啊。
藤原家的女兒……真不得了。
朱雀早已奉安倍晴明的命令守在這裡，妖怪剛剛暴露，他就想要上前救人，但是，正如江雪先前分析的，因為妖怪挾持著彰子，那空隙不足以保證在救人的時候能讓彰子毫髮無損，朱雀還在為難，就看到了隨後的鬧劇。
為了救自己的女兒，藤原夫人不惜犧牲無辜的少女。
朱雀心中不滿，卻不能做任何事，只能等待著——等待著出手的機會。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與那些慌亂的、哭泣的、軟弱的人們全然不同的少女，她的勇敢和冷靜令人印象深刻，不可否認，哪怕是為了保護人類而生的神將，也確實會有更願意保護和並不願意保護的人。
毫無疑問，這一個為了保護妹妹挺身而出的少女是神將朱雀願意去保護的人。
所以，朱雀及時出手，從妖怪手中保護了江雪。
但是，她竟然能夠看到神將……？
那麼，她那樣自信地說「來送死的是你，愚蠢的妖怪」，她故意用語言激怒妖怪，令它放開了挾持的少女，那都是因為……她知道這裡有著神將？
她是如此地相信著自己會得救？
她如此地……用生命來信任著……素未謀面的神將嗎？
疑惑只是一瞬間，那溫熱的感動卻是長久的。
為了保護人類而生的神將最想得到的……當然是人類的信賴。
正是因為人類相信著十二神將，崇拜著十二神將，這信念才令十二神將會不斷地復活——哪怕蘇醒的新生的神將會遺忘一切，但是，只有一個信念是從他們蘇醒那一刻就異常清晰的。
——回應人類的期待，保護人類。
神將朱雀揮動長劍，淨化之炎從劍身延伸而出，纏住了妖怪。
「請諸位安心，神將朱雀將會消滅妖怪。」
身著狩衣的陰陽師帶著他的弟子出現在門口，以簡單的話語安撫了浮動的人心。
「道長殿下，您委託我找出的妖怪正體已經捉住了，這都多虧了雪姬殿下的勇敢與聰慧啊。」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話誰敢不信？
至少在這當口，在妖怪被眾人看不見的神將以火焰灼燒而痛苦哀嚎的時候，所有人都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藤原道長站了起來。
「晴明大人，辛苦您了。」
「分內之事。」安倍晴明笑著點頭，隨後提出了一個讓藤原道長驚訝的提議，「道長殿下，您也看到了，現今的結界並不足以阻攔這些披著人皮的妖怪……倘若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我也不敢保證每一次都能及時趕來。為了杜絕這樣的事情，我想要重整這裡的結界，為此，我想借重令嬡的力量。」
藤原道長當然不可能反對大陰陽師重整結界，只不過他想不出為什麼這需要他的女兒説明。
「請問晴明大人指的是哪一位？」
安倍晴明微笑著說：「正是新近回歸您身邊的雪姬殿下。」
哎……？
哈啊？
咦咦咦——？
江雪瞬間被問號淹沒了，但她疑惑看向安倍晴明的目光只得到了一抹略帶促狹而意味深長的笑，越發讓她摸不著頭腦了。
第21章 無骨驚弦
藤原道長微微一愣，很快就看向了江雪。
「雪姬，既然晴明大人這樣說，你一定要全心全力，不得怠慢。」
江雪也是一頭霧水，乖巧地應下來之後忍不住想這到底跟她有什麼關係？
要她幫忙淨化怨靈或是捉惡鬼她都還能理解，畢竟她「星之一族」的能力已經故意顯露於外了，但是，佈置結界？
這不是陰陽師的活嗎？
她根本就不會陰陽術啊？
除非攻略了泰明才會學會陰陽術吧？問題她跟泰明好感度從沒超過50……
江雪還擔心自己記錯了，特意調出面板來確認了一遍——好嘛，本周目安倍泰明的好感度別說50，壓根只有5。
別看只有5，江雪還挺受寵若驚的！
至少好感度5已經脫離陌生人範圍了，前一個周目她都跟安倍泰明見了好幾次面，好感度還是只有2好吧？！
這次只是路上擦肩而過都有5，雖然說被無視了吧，看起來好像泰明對她第一印象還不壞嗎……
安倍晴明沒有賣關子，等到神將朱雀徹底將妖怪燒成了灰，就細細解釋起來。
「稍後小徒泰明會為彰子殿下祛除妖氣，重新張開結界，至於本家的結界……既然之前的結界被攻破一次，就沒有必再做第二次無謂的嘗試。先前我曾聆聽雪姬殿下絕妙的音律，因而心生靈感，或許可以將音律與術法相結合，來製作新的結界。」
咦？
還能這樣？
江雪第一反應是「開玩笑吧」，之後迅速想起好像元宮茜（白龍神子）的路線裡的確有過一次事件——鬼族攻破了泰明的結界，第二次泰明製作結界就借助了天之玄武源永泉的笛聲。
泰明師從於晴明……
所以理論上來說，晴明更熟悉這種方法也理所應當。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說要讓她幫忙。
若是別的，她不見得有信心，如果是音律，她有信心勝過在場所有人。
江雪放下心來，胸有成竹地說：「原來如此……若是能對晴明大人有所幫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藤原道長聽到這個新女兒的表白，心中很是滿意——對於之前江雪主動上前保護彰子的做法，他也很滿意，在這樣的心態下，他將之前江雪擅自去探望定子的做法從「挑釁他的威嚴」重新定義成了「關心血緣姐妹」，因而怒氣全消，笑著捋著鬍子說：「事不宜遲，一切拜託晴明大人了…」
安倍晴明對藤原道長點頭致意，隨後笑著看向江雪。
「請您奏樂吧，雪姬殿下。」
「請您稍等。」江雪跑回剛才的座位拿起二胡，對藤姬投以安撫的目光，隨後稍有些遲疑，轉而看向安倍晴明，問道，「用胡琴可以嗎？製作結界……需要什麼樣的曲子？」
安倍晴明略一思索，回答：「我雖未曾試過，按照道理推想，應當是技法越複雜的樂曲越好。」
「技法複雜……」
江雪捧著二胡陷入了沉思，她並不以「技」勝，而是以「情」勝。如果說製作結界需要的是炫技的樂曲，那麼二胡並不是最佳選擇，凡絃樂器，弦數越少，越是強調情多於技，若是論起絃樂器弦數之冠當屬箜篌。
樂理一通而百通，江雪最得意的樂器自然是二胡，但是旁的樂器也不差，類似琴箏這般樂師必學的君子之器她也精通，相較之下，江雪的箜篌比起琴與箏還要好一些，因為她曾因緣際會遇上過一位「知音」，兩人以音樂互相切磋之時，她以《樂術九章》中「怒」之章的九首曲目換了對方將在箜篌上所耗的半生心血傾囊相授。
江雪遂向藤原道長拜下，問道：「父親大人，請問家中可有箜篌？」
藤原道長未料到江雪會問出這種問題，家中瑣事他如何會知道？
旁邊倫子夫人適時開口為夫君解圍，或許是因為彰子已經平安，而這種平安多少得益于之前江雪的奮不顧身，這位血統尊貴的夫人也對剛才的舉動有些許的歉疚，因而產生了補償的心理，於是溫言笑道：「遣唐使曾帶回一架箜篌，因無人知曉如何演奏，只得明珠蒙塵。想來它寂寞已久，必是等待著大唐歸來的嬌客令它一展歌喉。」
倫子夫人對貼身侍女低聲叮囑幾句，幾人一同去取箜篌。
倫子夫人複看向江雪，第一次這般不帶陳見地打量她，這才發現此刻安順地伏在堂下的少女這樣的才華橫溢、端麗動人，雖沒有平安京中的貴族女子這般幽雅嫺靜、溫柔和順，卻有著與眾不同的熱烈光華，就像是夜明珠一般，愈是在暗處，愈是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真是可惜啊……
倘若不是那個「星之一族」的女孩該有多好。
當倫子夫人有心體貼一個人的時候，她說出的話的確可以如同四月春風一般令人舒適安泰。
「雪姬方才擔驚受怕了，結界之事雖要緊，雪姬的心也一樣重要，不妨稍微休息片刻。若是我沒有記錯，家中的箜篌有五十五弦，據傳箜篌弦數越多越是難以演奏，縱是大唐宮廷樂師，能引五十弦已是國手，每增一弦，難度倍增……雪姬莫要勉強才是。」
江雪敏銳地感覺到倫子夫人態度的軟化，起身笑道：「多謝倫子夫人關心。箜篌……我至多能奏六十二弦。」她抬頭對著倫子夫人俏皮又得意地笑了笑，補充道，「我在大唐的一位好友能憑無雙妙手獨引七十六弦……那真的是天成之樂，天若有靈而生樂神，必是將天下習樂之才予她八鬥。唯一可歎……」
說到此處，江雪仿佛又見到當年好友一劍斬斷箜篌絲弦之時的決然，神色略微黯淡地搖頭。
「可歎那般天籟之音，我竟只聽了一次……之後她雙手受傷，傷癒之後，到底影響了筋骨，自此再不彈箜篌。我雖蒙她將半生心血傾囊以授，卻無法重現她昔日神技……仙樂天籟，終成絕響。一別以後，數年未見……今日若能再引箜篌，也可聊寄思念。」
「啊……」藤原倫子發出半聲驚呼，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大是惋惜地感慨，「這般無雙樂手，誰人忍心傷她雙手？如此焚琴煮鶴、暴殄天物之舉，真叫人心斷神傷啊……」
江雪跟著歎了口氣。
「我亦不知……究竟誰能如此狠心，此必非人。」
「若在京，似此罪人，百死不惜。」
藤原道長面帶怒色地下了結論。
很顯然，這般白璧有瑕、明鏡破碎的淒婉故事很能打動平安京的公卿們，越是血統尊貴的貴族，越是對這種風花雪月毫無抵抗力。
箜篌為大唐宮廷樂器，外界不得耳聞，眾人只憑想像便已覺得那定是美妙絕倫的音樂，聞聽有人能獨力引弦七十六，心中崇拜戀慕之情倍增，何況敘述之人冠之以「天成之樂、才高八斗」的讚譽，同為習樂之人，這般讚譽便等同于推崇對方在己之上。
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得到同行的認可和敵人的尊敬，而這位素未謀面的箜篌國手已占了其一，然而，故事的最後竟不是她從此寄情山水、沉醉樂理，而是琴曲中斷、從此而絕！
如此悲劇，叫人如何接受？
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相繼表達了憤慨哀思，在座眾人自然也不能沉默不言，於是屋內瞬間成了一場追悼會般，這一群從未見過箜篌樂手之人為她作詩和歌以表心意。
待到幾乎人人都念出一首和歌時，前去取箜篌的幾人回來了，將一架五十五弦的箜篌放到江雪面前。
江雪驚喜地過去撫摸著箜篌。
自從攻略完那個遊戲，她已經很久沒碰過箜篌了，畢竟箜篌不如二胡方便攜帶，在別的遊戲也不那麼好用。
這一次又見到箜篌，她忽然覺得好像見到了久別的友人。
這種喜悅從指尖傳遞給了枯等已久的箜篌，江雪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似乎聽到了手下這一架箜篌發出了驚喜的啼鳴聲，一瞬之間恍若彩鳳清聲穿雲而來。
江雪刹那間驚醒，抬頭看向眾人，卻發現其他人並沒有聽到任何異響，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或者說，看著她手下這一架箜篌。
這些人……期待著……箜篌的歌聲嗎？
期待著……天籟之音嗎？
早已淡薄的記憶從塵封已久的遊戲中緩緩復蘇，隨著箜篌再一次被引了出來。
那一位弱不勝衣卻心高氣傲的友人撫摸著昔日愛琴黯然落淚。
……我已不能再撫箜篌了，倘若小寒願意學，我便將我專研箜篌的心血全部託付給你……當世樂師之中，再無你這般可堪稱我知音之人了，只是不知，小寒是否願意？
……四娘若是願意教，我自然願意學，總不能叫如此絕藝絕跡江湖……
曾經琴劍走江湖，縱馬放歌，以樂會友、琴瑟相合的少女們又怎麼會料想到一別三月，竟成遺憾？
又或者，「小寒」其實是知道的——江雪其實是知道的。
對於遊戲之中的人而言，命運都是早已確定的，只要玩家沒有去攻略那個角色，那麼，她就會沿著既定的命運走下去。無論重複多少次，「四娘」都一樣會重複這樣的宿命。
盛唐琴秀，終不復見。
當「江雪」離開那一個盛唐，種種繁華悉數定格，化成一副靜止的畫卷。
那就是終末。
所有的遊戲，最終都只會有這樣一個寂靜的結局。
第22章 技驚四座
江雪一時間心潮澎湃，思緒萬千，片刻之後才回神，不知是對著箜篌或是對著已快要被她忘記的「友人」低聲說：「久等了……」
箜篌再一次發出了清越的啼鳴聲。
恍惚之間，江雪似乎見到霓裳羽衣的友人坐在箜篌邊，笑著對她招手說：「小寒來得正好，聽聽我這首曲子如何？」
那幻象只存在了一瞬，眨眼間消失不見，然而過去震撼了江雪心神的樂音卻久久不散。
仙樂絕響。
想要試著讓友人的箜篌絕技重現人間嗎？
想要和上耳畔這些樂音嗎？
……是啊……
她也一直這樣期望著。
江雪輕輕抱住了箜篌。
「與我……一同演奏吧。」
朦朧之中，是誰的聲音笑著應和「好」啊？
江雪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先是試探性地撥了幾個音，驚喜地發現音準竟沒有錯誤——也不知道該說是遊戲中封存於倉庫的東西等如時間停止所以沒有變化，還是該說這是箜篌執著的等待呢？
倘若今天她沒有來這裡……沒有提出這個請求……
它到底還要寂寞多久？
劍不平則鳴，琴不平亦是。
江雪看向安倍晴明，以眼神詢問是否可以開始。
「靜候妙音。」
安倍晴明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江雪閉上雙眼，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指尖，回想著過去和好友合奏時的時光，一段歡快的樂聲如同泉水般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華山之巔，雪峰白鶴，和樂同舞。
秦嶺青岩，花海仙鹿，聞樂而來。
她們曾在三星望月合奏，曾邀滿天星辰共賞，曾縱馬馳騁平原，飲馬黃河之畔，曾順江而下，輕舟漂過萬重山……
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是何等的自在逍遙！
那是盛唐的山與水，那是四海歌舞昇平的輝煌，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喜悅，那是把臂同游其樂也陶陶的沉醉，那是風和雲在唱歌，那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的瑰麗想像……
她曾親眼見過啊——那樣一個富麗美好的盛唐。
那一首盛唐的華章在江雪活了過來，以極其絢麗的姿態深深地刻進所有人心裡。
古有秦青一曲繞梁三日，今有雪姬箜篌技驚四座。
曲聲停歇之時，眾人尚未回神。
江雪如同擁抱好友一般輕輕擁住箜篌，隨後放開，站起身來，對著在場唯一一位還清醒的大陰陽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晴明大人，我這一曲如何？」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吟道：「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雪姬殿下一曲讓我知道了究竟何為空山凝雲。如此絕藝，料想世間再無妖魔鬼怪可模仿這般樂曲，藤原本家結界將會再無隱憂。」
江雪本意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在箜篌上的本領，試圖扳回之前身為樂師反倒被別人樂曲感染牽動心神的帳，得到安倍晴明誇讚之後本有些得意，聽到「藤原本家結界再無隱憂」，心中高興的勁頭頓時少了一半。
……是咯，這一次她彈箜篌是為了配合安倍晴明為藤原本家張開結界，她彈得越好，結界越穩固，換而言之，藤原道長也就越安全了。
這麼一想還不如隨便摸個魚，反正看樣子這裡的人也沒幾個聽過箜篌的。
想想看之前幾個周目藤原道長是怎麼折騰她的，現在她居然還給藤原道長盡心盡力地做結界，簡直……
可惜江雪這種心思是不能對人解釋的，畢竟她現在對外是「藤原道長」的女兒，她只好盡力擺出了開心的神情，睜眼說瞎話：「那就真的太好了。」
安倍晴明又望了藤原道長片刻，見他亦是沉醉樂聲之中不能回神的恍惚神態，便將目光投向江雪，輕聲問：「道長殿下何時會醒？」
江雪稍稍一怔，假作無辜地回答：「我怎知曉呢。」
安倍晴明忽然笑了笑，也不追問，只對江雪說：「我看道長殿下一時半刻似乎無法回神，事務繁忙，不再叨擾，請雪姬殿下替我向道長殿下辭行吧。」
江雪心裡有點忐忑，口中回答：「我知道了，請您慢走，晴明大人。」
恰好這時，安倍泰明從後方長廊走了過來，看樣子已經給藤原彰子佈置好了結界，經過江雪身邊時他目不斜視地走過，江雪忍不住有點惡質地想「你也就是沒遇到白龍神子的時候才這麼冷清清的」，她還順便對著安倍泰明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表達自己的心情。
誰知就在這時，江雪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多謝」，她整個人一僵，欲哭無淚地轉頭，這才看到之前救了她的紅發神將爽朗地笑著。
什麼啊？
朱雀怎麼沒有第一時間跟著安倍晴明走開啦？
她才剛剛動念這周目要麼就攻略神將朱雀好了，就被朱雀看到她對著安倍泰明的背影吐舌頭？
這個世界太不友好了吧？
江雪一時間眼淚都要下來了。
「朱雀……」
「以後如果遇到危險的話，可以喊我的名字。雪姬殿下。」
朱雀快速地說完這句話，對江雪點頭致意，隨後再次隱身，跟上安倍晴明的腳步離開了藤原本家。
江雪站在原地發愣，疑惑地思考：難道說剛剛朱雀的笑容並不是嘲笑？這算是加了好感度？神將允許人類直接呼喚他的名字，根據她之前攻略勾陳的經驗，那可是要20多的好感度呢！
江雪飛快地打開了面板，翻到了「攻略角色列表」去確認好感度。
由於這個遊戲的測試邀請函上特別操蛋地寫著「攻略角色數量保密」，內測版本的遊戲並沒有可攻略角色的總數量，也沒有按照種族或是陣營將攻略角色分類的功能，只能一頁頁地往後翻著找資料，這個遊戲又是BG、GL兩種性向都有的，可攻略角色立刻就比純BG遊戲多了一倍。
附帶一提，不知道從哪個年代開始，戀愛遊戲出現了那種隨便攻略一個路人甲也可以快速結局的扯淡式結局，所以，並不是出現在「攻略角色列表」中的人就一定是遊戲本篇預定的那些攻略角色，保不齊就是哪個路人甲，非得通一次關才能被遊戲提示「您完成了路人結局」。
不知道系統到底是怎麼排列攻略角色順序的，總之，江雪在找到「神將朱雀」的頁面之前先找到了藤原鷹通的頁面，上面好感度點亮了一顆紅心，說明已經夠10了——啊，比上個周目來得快啊，這個看起來好像是親情線的好感度吧，畢竟現在她是鷹通的妹妹嘛。之後江雪還找到了定子中宮的頁面，好感度有25，有點驚訝，這也是親情線的好感度吧。
中間略過一堆可怕的「貴族XXXX」的頁面，為什麼說可怕，因為這些人頁面上的好感度基本個個都破70了——屬於隨時可能告白的好感度了！有沒有搞錯啦？！她都不認識這些人誰是誰！這群人最多也就今天見了她一面吧？哪裡來的好感度？路人的好感度就可以隨便亂漲嗎？這遊戲太不負責任了。
已經攻略過的角色會直接出現在列表中，哪怕本周目還沒有認識也是如此。
江雪看到「森村蘭（黑龍神子）、元宮茜（白龍神子）、神將勾陳」的好感度都是0，心裡不免有一點矯情的憂傷——換句話說就是明知道重開周目過去的一切都會清零，江雪還是無理取鬧地覺得過去海誓山盟過的角色好歹應該對她好一點嘛。江雪也就矯情了幾秒，翻到「神將朱雀」的頁面時她立刻就把過去海誓山盟的愛人們給拋到腦後，看著好感度欄目的兩顆半紅心「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有趣……
攻略女性角色的時候，英雄救美能加大量好感度。
反過來，攻略男性角色的時候，要創造機會來讓對方「英雄救美」。
她雖然是無意的，不過神將朱雀一次加了這麼多好感度，要是不用一用倒是浪費——反正這周目又沒有決定攻略物件，不如就神將朱雀好了？
江雪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本周目攻略物件，賭上她業界第一的名號發誓一定打出一個HE來！
絕對不會再重蹈之前的覆轍了！
第23章 青雲直上
好在這時候在座眾人都還沉醉在先前的箜篌曲中，否則他們就要看到「藤原雪姬」原地表情變幻莫測疑似中邪的模樣了。
不過，第一樂師畢竟是第一樂師，就算換了個世界，當江雪有心炫技的時候，還是成功地令這群平安京的貴族們通通跪倒了。
哼，土鼈了吧，沒聽過大唐的箜篌雅樂吧？
江雪自我陶醉了一會兒，走回藤姬身邊，捧著臉欣賞藤姬那種神遊物外的神情，忍不住猜想藤姬現在到底在想什麼。
說來倒是有趣，她自認「以情動人」的本領在樂師之中也首屈一指，但是那些被她樂曲打動的人到底感受到了什麼她卻無從知曉，若是聽眾不願說出來，她僅能從聽眾的表情中猜測一二。
藤姬囿於一地，不曾見過廣闊的山河，現在能否從她的曲中感受些許呢？攀過華山的絕壁，飲過洞庭的日月，賞過青岩的花海，趟過天山的支流，那壯麗的山水正是天地的畫卷。
在最好的年華，要做最不會令自己後悔的事情才好啊。
江雪忍不住伸手去戳藤姬的臉頰，輕輕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直到她被羞惱的藤姬捉住了手腕，她才反應過來——藤姬已經回神了。
「喲。」
藤姬氣呼呼地說：「雪姐姐不會以為裝作沒事就是沒事吧？」
江雪歪歪頭，正想說話，上方倫子夫人突然點了她的名字。
「雪姬，你到我身邊來。」
江雪立刻收起和藤姬調笑的神情，掩住心中的驚詫，姿態端莊地走到倫子夫人身前，盈盈拜下。
「倫子夫人。」
這是要做什麼？
莫非是什麼新的陰謀？
江雪心中不住盤算著，甚至有點思維發散地想這種家庭內部糾紛到底能不能呼喚朱雀求救，總覺得呼喚的話不太對勁，可是如果倫子夫人真的發狠要掐死她怎麼辦？
倫子夫人雙目猶閃著淚光，她親自起身，扶起了江雪，牽著江雪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攬住了這個可憐的女孩，輕輕撫摩著她的髮絲，柔聲道：「雪姬，委屈你了……你能奏出這樣的曲子，必是有著純善溫柔的心啊……多麼可憐的孩子啊，從今往後，你喚我『母親』就好了……」
江雪乖巧地倚在倫子夫人懷中，本來還以為倫子又要出什麼詭計，冷不丁聽到最後那句話，頓時懵了。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喂？
倫子夫人？
Are you OK ？
之前那個故意設計誤導自己去見定子中宮希望她因此見棄于藤原道長，之前又把她推出去換彰子的人是誰啊？！
現在突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呀？
「母親」可不是隨便就好喊的啊！
平安京這個一夫多妻的地方，正室之外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沒有資格喊正室夫人「母親」——別管歷史上如何，反正這個遊戲裡的設定就是如此，所以她才學著藤姬一樣喊那位「倫子夫人」，而不是按照中國的習慣喊父親的正妻「母親」。
以前江雪還覺得平安京的規矩很詭異，現在想想，說不定也是為了有別血緣呢——這可是個異母兄妹姐弟能結婚的地方啊！除了生母都不能稱呼「母親」就好區分血緣了。
據江雪前幾個周目的總結，除了倫子夫人的親生兒女，目前也就只有藤原鷹通這個側室所生卻被接到倫子夫人身邊教養的兒子有這待遇，藤原鷹通有多受寵可見一斑了。
那麼，現在，倫子夫人這個意思是……想要像是教養藤原一通一樣把她接到身邊教養？！
她這種「生母不明又早亡」的外室之女，如果真被正室夫人這樣收養，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問題就在於這個「一步登天」啊——！
藤原家怎麼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之前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明明就費盡心力地捧起彰子，絕不容許其他女兒躍居彰子之上，就連與彰子容貌相近的妹妹章子都因此被冷落，藤姬更是早早就被打發到了別院去居住，這次雖然「認回」了「藤原雪姬」，可是既沒有大宴賓客，也沒有「可憐雪姬沒有母親與姐姐」立刻將她帶回本家，而是就那麼扔在了藤姬的住所，這一切擺明瞭就是說藤原道長不過就是認下了血脈，並不重視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嗎？
倫子夫人這種一聽就是忽然昏頭的提議藤原道長不會同意的吧！
江雪稍微掙扎了一下，努力地轉頭看向藤原道長，試圖傳達出自己的意思。
藤原道長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接收到這個在外顛沛流離太久的女兒企盼的目光時，他很自然地將這種企盼理解成了對親情的渴求，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宣佈：「倫子也這麼想真是太好了，我也認為——該將雪姬和藤姬接回本家來了。」
藤姬險些驚叫出聲，好不容易才掩住震驚，驚喜交集地看著藤原道長，喜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父親大人……」
江雪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請問這個通情達理的中年人是誰？她拒絕相信這是一周目無數次差點弄死她的藤原道長！
可惜這時候江雪的意見是最無關緊要的了，在藤姬都感動落淚的時候，她如果開口反對，就要做好準備藤姬的好感度一路往下掉。
對於一個戀愛遊戲的玩家來說，再也沒有比掉好感度更難過的事情了。
於是，江雪只好忍了，同樣做出感動得熱淚盈眶（其實是欲哭無淚）的模樣說：「母親大人、父親大人……」
倫子夫人欣慰地拭去江雪拼命擠出來的淚水，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含笑看向藤原道長，柔聲道：「夫君大人，我們的女兒多麼的可愛啊……」
藤原道長雖然還是板著臉，不過語氣頗為溫和地應了一聲「嗯」。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出這已經不可能被推翻。
若在片刻之前，這裡不知道多少人要為了「藤原雪姬一步登天」的好運氣得咬碎一口銀牙，但是，現在所有人都已聽過了那一首盛世華章的箜篌仙樂，這裡又何曾有人親眼見過這大唐宮廷樂器被演奏？
何曾見過有人能憑著一雙手引弦五十五，奏出無雙樂曲？
當那一雙瑩白玉潤的手在箜篌上翻飛的時候，眾人只覺自己的心也被撥動了，隨著她每一次手指的起落而起落，應著指尖在琴弦上如同舞蹈般的動作而旋轉。
她整個人便是光源，吸引著飛蛾撲向光明。
眼見者為色，耳聞者為聲，聲色絕藝，便在自大唐渡海而來的這位姬君手中呈現出來。
能奏出這般仙音之人，豈是凡塵中人？
必是天女臨世，脫胎凡骨。
隨著樂曲宛轉，有人竟忍不住替這位姬君抱起了冤屈——她這般尊貴的身份，本不應該被這樣地冷落啊！
因此，當倫子夫人提出這樣的主意而藤原道長親口允准之時，在場諸人只覺得見到了一幕再美好不過的結局——本就該是如此啊，這樣一位姬君就應該得到最好的對待，怎能委屈在那樣的別院之中，得不到親人的照拂？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
藤原賴通打破了屋中的寂靜，輕輕鼓掌吟詩而贊。
「未曾料想我的妹妹雪姬竟有著這般無雙妙手，實在相見恨晚。餘音繞梁，豈止三月？今後若是再不能聽見雪姬妹妹演奏，我怕是再也不能知曉美食滋味了。」
有了藤原賴通的帶頭，屋內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獻上一陣熱烈地稱讚，由於藤原賴通已經誇得十分誇張了，連「繞梁三日」和「三月不知肉味」的典故都用過了，可以說充分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其他人一看，藤原家的家主與夫人還有未來的掌權者都已經拿定了態度，自己又怎能不趕緊補救？
於是一時間屋內各路讚譽紛來遝至，只誇得江雪這個以「第一樂師」的名號自傲的人都吃不消了。
不過，很顯然吃不消的只有江雪一個人，因為不管是倫子夫人還是藤原道長，全都異常淡定地笑納了所有的稱讚，對那些「舉案齊眉、父慈子孝」之後的話更是來者不拒，就連藤姬也目光炯炯感情真摯地誇了幾句，活生生把江雪誇得體會到了皇帝的痛苦。
——滿朝文武皆是馬屁精就是說這個吧？
這群人是不是全都是星宿派畢業的呀？
這個宴會剩下的時間就在這種所有人都很開心很感動但江雪很無奈很尷尬的氣氛中過去了。
因為宴會的主要內容除了拉拉家常聯絡感情，就是吟詩作賦奏樂起舞，換而言之，就是讓大家充分展現自己的「風雅」，原本江雪以為自己能當個背景板躲在角落，現在她成了藤原道長夫妻的新寵，這所有的風雅之事怎麼可能少的了她？
江雪也就不得不用歷代名篇詩句來湊數，順便在別人作和歌的時候擺出欣賞的表情，如此這般風雅地結束了整個宴會，當她想拉著藤姬趕快回去的時候，她欲哭無淚地看到一大群侍女圍了過來。
「雪姬小姐，夫人為您安排好了住所。」
我不想去啊——！
你們放開我——！
住在別院有什麼不好啦？住在本家想要溜出去攻略別人都困難了啊——！
江雪含淚被一群侍女簇擁著去看自己的「新家」了，一路上還要聽著藤姬喜不自勝的感慨，她只好自我安慰——好吧，還有藤姬，她還有藤姬……
在平安京中，貴族間的消息素來傳的快，藤原雪姬一曲箜篌技驚四座的消息很快就從藤原氏的口中傳了出去，隨著藤原雪姬搬回本家，倫子夫人又刻意舉辦了幾次宴會，每每將藤原雪姬帶在身旁，言行之間呵護備至，就連往年並不受寵的藤姬都因此得到了優待，平安京的貴族們心照不宣地明白了藤原家當權者的態度。
藤原雪姬即將青雲直上了。
第24章 血緣兄妹
經過了一段令江雪也覺得辛苦到喘不過氣的密集宴會之後，她終於能鬆口氣了，她苦中作樂地想如果這個遊戲有知名度的設定，她現在一定刷爆了知名度，她完全相信現在平安京所有人都知道「藤原雪姬」，而且是和之前的「知道」完全不同意義的「知道」。
二月九日，天皇忽然下詔召見星之一族的後人，這個詔令倒是令江雪逃過了一場品香的宴會，倫子夫人再三叮囑她去了宮裡一定要小心。
江雪心裡暗暗地想著只要您沒想搞死我，宮裡沒什麼危險，不過口中還是得乖巧地道謝。她已經充分地體會到了——現在倫子夫人是真的把她當做自己女兒，所以倫子夫人也是真的認為中宮定子可能會報復她。這都是什麼邏輯啊喂？
江雪在門口辭別藤姬，叮囑她好好在家裡不要亂跑之後，沒想到被藤姬叮囑到了宮裡一定要謹言慎行。
「雪姐姐，宮裡不比家裡，就算有什麼不舒服的，雪姐姐也稍微忍耐一點。」
江雪哭笑不得地點頭。
「放心吧，藤姬，我知道——不會出什麼大錯的。」
「小錯也不可以啊！」藤姬緊張地拉住了江雪的衣袖，忐忑地說，「畢竟這是陛下第一次召見星之一族的人啊！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談，我真想和雪姐姐一起過去，可是陛下只宣召了雪姐姐一人……」
藤姬抿了抿唇，不安的神情中掩不住焦慮，更有著患得患失不知心中期盼能否實現的擔憂。
「也許……這會關乎星之一族的未來……」
江雪若有所悟，彎腰抱了抱藤姬，笑著安撫道：「藤姬，我明白——我不會令星之一族的聲譽蒙羞的。」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藤姬焦急地反駁。
江雪用食指輕輕抵住了藤姬的嘴唇，笑著眨眨眼睛，「我和藤姬一樣，流著星之一族的血啊……我知道藤姬一直以來都在等待著使命，我不會令藤姬的等待變成空耗歲月。請安心地等著我回來吧，我親愛的妹妹。」
藤姬自從得到這個消息以來就焦灼不安的心忽然間安定了不少，她輕輕點頭，拉著江雪的手說：「我就在這裡……等著雪姐姐回來。」
江雪笑著點點頭，揮別藤姬，快步走到門口，對著站在牛車旁的藤原鷹通行禮。
「讓您久等了，鷹通兄長。」
藤原鷹通笑著搖頭。
「我也只是剛來一會兒。雪姬妹妹準備好了嗎？」
「萬事俱備。」江雪拍了拍束在身後的二胡，俏皮地說，「我已經想好啦，如果我犯了什麼錯，就用二胡來求救，到時候鷹通兄長一定要來幫我啊！我從沒見過天皇——稍微想想看就很緊張啊……」
藤原鷹通不禁失笑，可他又覺得現在笑出來似乎有取笑對方的嫌疑，慌忙端正了表情，只是一不小心就用力過度，繃成了一張嚴肅的臉。
「雪姬妹妹無需擔心，陛下是一個寬容的人。」
寬容……
意思就是說小錯不會計較吧？
江雪了然地點點頭，抬眼看到藤原鷹通那種一本正經的表情，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音。
「鷹通兄長實在太嚴肅了啊……若不是熟悉鷹通兄長的話，我一定會誤以為鷹通兄長對我有著不滿吧。」
藤原鷹通聽到這句話有點慌，緊張地說：「不，我並不是……只不過，我不太懂如何跟女孩子相處……我對雪姬妹妹……絕對沒有不滿……」
江雪被這一通語無倫次的解釋逗笑了，伸手指向牛車，笑著岔開了話題。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上車吧。」
藤原鷹通這才緩過來，掀開了車簾，上了牛車之後向著地上的江雪伸出了右手。
「雪姬妹妹，小心。」
江雪都已經稍微拎起裙擺，打算「一個靈巧的跳躍」就上車，看到藤原鷹通半蹲著伸出手，她突然好慶倖自己動作不夠敏捷，一手搭住藤原鷹通的手借力，之後輕盈地上了牛車。
「這次辛苦雪姬妹妹了。」藤原鷹通有點羞赧地說，「陛下原本打算派友雅來接人，因我在場，說到雪姬妹妹如今住在本家，和我同路，陛下就說讓我盡兄長的義務，送雪姬妹妹一程，等到下班，我再來接雪姬妹妹回家。十分抱歉……」
江雪聽完，疑惑地說：「如此說來，我應該感謝鷹通兄長啊？為什麼鷹通兄長要道歉？」
「因為……」藤原鷹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在這個最近熟悉起來的妹妹面前袒露了心聲，苦笑著說，「因為不管是牛車的舒適程度，或是陪伴的人……都是友雅更好一點吧？我實在是個無趣的人。」
……咦？！
江雪驚奇地發現自己貌似打出了藤原鷹通的事件。
這絕對不是平常的那些對話，而是會直接影響到後續事件和好感度的關鍵事件！
一向認真嚴肅又自信的藤原鷹通居然會苦笑著說自己無趣……
這麼一想，之前幾個周目，藤原鷹通總是對她板著臉也許不是因為不喜歡她，而是因為不好意思？
江雪遇到這樣的關鍵事件，馬上就十二分的清醒了，先是「不假思索」地反駁：「怎會呢？！我認為鷹通兄長更好！」
藤原鷹通不由得一怔，呆呆地看向江雪，顯然被她這樣堅定又過分飛速的回答驚到了。
江雪這才像是察覺到不妥一般低頭，又欲蓋彌彰地拿出了自己很少使用的檜扇來擋住了臉頰，偏偏故意露出了因害羞而發紅的耳朵，稍微停頓片刻，令人感覺她經過了思考而做出回答。
「我……我真的這麼覺得。雖然我未曾見過那位友雅先生，不過，我也曾聽藤姬提過他，那位風流多情的貴公子在平安京應當很受歡迎吧，我隱約能猜出他的風華，可是……我並不認為，他比鷹通兄長好一些。人和人……是不能那麼比較的，友雅先生有友雅先生的優點，鷹通兄長也有鷹通兄長的優點啊——好比說，鷹通兄長能夠說水就一定比山更好嗎？我認為……鷹通兄長就像山峰那樣，既堅定，又可靠……只要想到鷹通兄長陪著我，我就不會感到害怕了。因為……」
江雪悄悄地將檜扇移下，偷偷地看向藤原鷹通，用信賴又羞澀的語氣低聲說：「鷹通兄長一定會保護我吧。」
藤原鷹通原本為避嫌轉頭看著別的方向，但是隨著江雪的話語，他不知不覺地想要看向說話的人，心中既慌亂又溫暖。
怎麼可能會這樣呢？
怎麼會有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的友人橘友雅多次說過他太嚴肅正直了，他只有苦笑，他想藤原鷹通或許只能是這樣，不解風情、令人望而生畏。
沒有辦法啊……
他也曾經嘗試過要更加溫和一點，可是，只要和異性接觸，他就忍不住會繃起面孔。
或許他就是沒有女人緣，只適合埋頭於案牘之間吧。
有時候藤原鷹通也會這樣想。
這一次也是一樣，藤原鷹通理所當然地覺得，比起自己，雪姬一定更希望能夠見到橘友雅。
可是，雪姬說——人和人不能那麼比較。
雪姬說，只要他在，她就不會害怕。
藤原鷹通的心亂了，不受控制地想要去看說出這些話的人有著怎樣的眼神。他也的確看到了，那是一雙滿懷著依賴和信任的眼睛——是妹妹對兄長全心全意的依賴。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的妹妹似乎有些驚慌，慌忙移開了視線，他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由衷地、發自內心地感覺到輕鬆，那些曾經存在於他心裡的大石和橫在他和這位回到藤原家不久的妹妹之間的隔閡都消失了。
「是，我會保護你，雪姬妹妹。」
藤原鷹通第一次對著江雪露出了堪稱溫柔的神情。
「請你今後……也這樣相信著我吧。」
江雪適時地轉頭看向藤原鷹通，在短暫的遲疑後感動又開心地點頭。
「是，鷹通兄長。」
藤原鷹通似乎很不習慣這樣柔軟的神情，很快就轉過身，背對著江雪，坐姿端正。
江雪看著這位治部少丞微微發紅的耳朵，得意地挑了挑眉。
藤原鷹通的關鍵事件一，成功通過了！
至於證據……
江雪悠閒地翻開攻略角色列表找到了藤原鷹通的頁面，好感度那一欄從上一次查看時的「14」變成了「30」——這麼多天來，即使因為同住一個屋簷下不時遇到，藤原鷹通的好感度也沒有增長多少，這次一次漲了十點以上，必定是因為成功跨過了一個事件。
30的好感度，終於從「熟人」到了「朋友」了——唔，結合這一次的身份設定，或許應該說，是從「不怎麼熟悉的妹妹」成為了「藤原鷹通願意保護的妹妹」吧。
去往皇宮的路上藤原鷹通沒有再說話，如果不瞭解他，肯定認為他不願意跟車上同行的人交談，不過，現在江雪很有把握，這位正直的治部少丞肯定還在害羞——畢竟他破天荒地說出了「請你今後也這樣相信我」這種對他而言恥度過高的話嘛！
江雪將心比心，很能理解違背自己的習慣表達感情的難度，她最開始也不是這樣對著誰都能情話滿篇的。
藤原鷹通雖然官位不高，卻因能力出眾、不拉幫結派而深受天皇信任，再加上他出身極好，眼看著藤原道長權傾朝野，藤原鷹通在朝中自然成為了許多人巴結的對象。
為了避開這些人，不善言辭地藤原鷹通不得不做出鐵面無私的嚴肅模樣來。
今天也不例外。
藤原鷹通一路上用這種鐵面嚇退了無數跑來獻殷勤的人，小心翼翼地護著江雪到了清涼殿，這才松了口氣，輕聲叮囑：「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遇到麻煩的話，等我來處理。」
江雪特別自覺地那句話理解成了「搞出麻煩的話我來善後」，乖巧地點點頭，跟著藤原鷹通進去拜見天皇。
第25章 龍神的神子
「陛下，臣將舍妹雪姬帶來了。」
藤原鷹通這樣說著，示意江雪行禮。
江雪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襦裙和狐裘，就按照唐朝的禮儀行了禮。
「雪姬拜見陛下。」
「辛苦卿家了。請鷹通卿安心去工作吧，朕會招呼好令妹。」
年輕的天皇笑著對藤原鷹通點頭，溫和地讓他離開。
藤原鷹通看看江雪，安靜地告退。
江雪站在原地，見天皇特意摒退了左右，心領神會地說：「陛下特意召見星之一族的後人，是想要詢問關於龍神神子的事情嗎？」
江雪可是清楚地記得，這位天皇曾經對他的弟弟、八葉之一的源永泉說，若他不是天皇，他也願意作為八葉保護龍神的神子。
反正這個遊戲裡的大多數人都對龍神神子無理由地有好感，對此江雪只能說，白龍神子你厲害，不用刷就有好感度，作為玩家好羡慕。
然而，江雪這一次卻猜錯了。
天皇微微一愣，隨後笑著搖頭。
「關於這件事，我或許該先向雪姬道歉……其實，這一次是朕的妻子定子想要見你，為避嫌疑，我假借了星之一族的藉口，請雪姬不要生氣才好。」
天皇雖然說著道歉，其實並沒有等到江雪回答，就想著屏風後伸出了手。
「定子，雪姬來了——」
江雪呆呆地看著定子中宮從屏風後走出來，帶著那種母儀天下的華貴走到了她面前，溫柔地抱住了她。
「定子……姐姐？」
定子中宮用力地抱住了自己擔憂了數日的妹妹，又想要笑，又忍不住眼淚，那樣矛盾地開口說：「雪，你要讓我擔心到何種程度才是啊……」
「……哎？」
江雪整個人是懵的。
這是什麼發展？
江雪的茫然被藤原定子看在眼中，她心疼地歎了口氣，拉著江雪坐下，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將江雪按在懷中，摩挲著她的長髮，如同吟詩那般緩慢地說：「上位者的寵愛是這個世上最變幻莫測的東西……道長殿下和倫子夫人突然間這樣寵愛你，如此地……恨不能將你捧上天的寵愛……若有一日，他們突然變了心，你又要如何自處啊？如今這些圍繞在你身邊的人將會輕易地背棄你，你現在看見的面孔都將換上另一幅神情……」
藤原定子說到這裡，無法控制地回想起了自己過去的歲月。
曾經那些煊赫富貴的日子，眾人爭相討好定子，她所聽見的只有好消息，她不喜歡的人便會從眼前消失，她能輕而易舉地將一個人打落深淵——又怎會想到，有一天她失去了倚靠的父親，轉瞬之間，被打落深淵的就成了她。過去熱情地圍繞著她的人全都消失了，曾經對她示善的人也消失了，她在淒風楚雨間形容憔悴，終於明白了「人心易變」的道理。
令藤原定子深刻明白這一點的並非其他人，恰恰是與她有著血緣關聯的藤原道長。藤原家的勢力有多大，再也沒有人比定子更加深刻地明白了。
藤原定子擁著江雪，垂淚歎道：「我這段時間多麼的擔心，生怕聽見雪失寵的消息——哪怕只是重新搬回藤姬曾居住的別院，你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生活……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捧高踩低之人啊……」
「呃……」
江雪這才明白過來，不禁有些感動。
這段時間她所見的都是向她示好的人，哪怕藤姬都因沉醉在父親的關心中並沒有去思考「失寵」的可能。
哪怕江雪並不是特別虛榮的人，這段時間被包圍在鮮花和掌聲、珠寶和雅樂之間，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飄飄然——當然，她飄飄然的基礎是她清楚地從系統面板上看到了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對她的好感度高達45，確信兩人並不是說謊騙人。
戀愛遊戲嘛，就是這樣，好感度決定一切，不管好感度是怎麼漲上去的，只要到了20就會覺得熟悉親切，到了30就成為朋友，到了50便是密友，60以上就可能進入戀愛的個人路線，又或者把這種好感限定在友情線或親情線上，而80以上的好感都已經夠出HappyEnd了，90以上，系統的描述都是「生死不離」。
可憐嗎？可悲嗎？
不，戀愛遊戲就是這樣，玩家都為了「生死不離」的HE而奮鬥，被攻略的角色們當然應該有所回應。
但是，這些理由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對於這個遊戲世界的人而言，他們無法理解什麼是「好感度」。
江雪出於自己的考量特意進宮見了藤原定子一面，她根本沒有想過，藤原定子竟然會為她這段時間的遭遇真心真意地感到擔憂——想必定子聯想到了自身的遭遇，才會這樣的敏銳又害怕。
只有25的好感度……那是連朋友也不夠的。
可是，定子卻自發地、不求回報地替她擔心……
江雪感動地抱住了藤原定子，安慰道：「謝謝你，定子姐姐……沒事的，我都知道……沒事的。或許，倫子夫人和父親大人只是太喜歡我的音樂了。」
「樂？」藤原定子稍微安下心來，疑惑地說，「道長大人的確喜愛音樂，但是……從前雅樂之神在時，道長大人也不曾有過如此隆重的厚待啊……」
江雪眨眨眼睛，疑惑又了然地笑著問：「定子姐姐，莫非覺得關於我的傳言，是道長大人刻意造勢嗎？」
如果說，藤原定子認為「藤原雪姬擅箜篌」的傳言只是藤原道長出於某種考量刻意造勢的謊言，那麼，她的確有著充分的理由擔心「雪姬」隨時可能失寵。
「莫非……並不是……？」藤原定子遲疑地吐出這幾個字，略有些歉意又忍不住懷疑地說，「但是……我聽聞箜篌五十弦已是極限，雪妹妹……當真可以獨立引弦五十五？」
天皇此時也開口道：「朕聽到這個傳聞之時，既驚歎又覺不可思議，天下間真能有人獨引箜篌五十五弦嗎？」
江雪看著兩人那種「我們都很懷疑這是藤原道長的謊言只是不能明說」的表情，恍然大悟之餘又忍不住歎氣，既誠實又刻意地自誇了一下。
「好吧……我理解定子姐姐的疑惑，畢竟像我這樣天才確實百年難遇。」
江雪這種毫不客氣的自誇成功地令天皇和定子中宮都傻眼了，她「噗嗤」一笑，從藤原定子懷裡退出來，走回之前的位置坐下，取下背後背著的二胡，笑著說：「口說無憑，耳聽為真。箜篌不便攜帶，現在就請陛下與中宮殿下聽聽我的演奏吧。」
如果是騙子，絕對沒有當眾演奏的勇氣。
江雪這般舉動，等若自證身份——換而言之，她有信心令聽眾相信她確實就是箜篌一曲技驚四座的樂師。
天皇驚喜地看了定子中宮一眼，感慨道：「定子，看起來你想太多了——令妹確實有著不世才華啊。」
藤原定子也破涕為笑，低頭拭去眼淚，笑盈盈地說：「那麼，我就洗耳恭聽雪妹妹的琴聲。」
江雪略有些驕傲地抬頭輕哼一聲，很好地在藤原定子面前表現出了「自由自在又年少輕狂」的模樣，因為她在藤原定子面前是「妹妹」——只有她表現得需要「姐姐」照顧，「姐姐」才會更有成就感和責任感。
少年天才，有誰會不自傲？
江雪也不例外。
她度過了那一段初初得知自己天賦異稟、一路平步青雲時不免恃才傲物的階段，讚譽滿手，跌落穀底、坎坷磋磨，將晴日與風霜都賞遍，這才能夠平和公正地看待自己的才能。
可是，對於這個世界的「藤原雪姬」，她沒有理由會知道天才受挫之後的那些落寞，所以她理應是驕傲的、意氣風發的、銳氣蓬勃。
「既然今日陛下托了星之一族的名字……那麼，我就來說一個故事吧。」
江雪想著元宮茜召喚出白龍神時她曾聽過的音樂，以手中的二胡重現那空靈的樂聲。
「王都存在著一道城牆，用來抵禦外敵和異國，保護人民和城鎮……但是，也有不需要磚石，利用地形而成的自然的牆。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守護著靈地，保護著京的人民安居樂業……有一天，四神落入了鬼族之手……」
二胡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澀凝重，仿佛帶起了陣陣陰風。
定子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
「怎會呢？」
天皇的神色凝重下來，盯著面前奏樂的少女。
江雪只是微微一笑，繼續邊拉著二胡邊說：「當恒武帝在京四方封印的守護神被奪走，它們鎮守的結界也就消失了。人類的怨念隨著時間累積，於是，京中百鬼叢生，怨靈橫行……一百多年前，弘法大師曾試圖修復四神的結界，將神力灌注在四張護符之中……若是借用那四張護符，定能讓四神回到京……可惜的是……如今並沒有具備與弘法大師一般神力的人。」
樂聲再次發生改變，突然之間變得極輕。
指甲輕輕刮在琴弦上，模擬著鈴鐺的清音。
數聲之後，樂曲再次歡快起來，如同冬雪融化、新芽萌生。
「但是，解救京的方法還有一個——那即是星之一族存在的理由。」
江雪抬頭看向天皇。
「當龍神的神子出現之時，守護神子的『八葉』也會被選出……當神子集合八葉的力量喚出龍神，那麼，那股神力將會恢復五行，重生四神結界——龍神會解救京。等待和侍奉龍神的神子，那便是星之一族的使命。」
空靈的神樂繼續演奏著，又經過一段時間，才慢慢地歸於沉寂。
「根據我近日觀星所得，龍神的神子會在兩個月內被召喚到京。」
江雪收起二胡，憑著早已知道的資訊作出了確定無誤的「預言」，隨後順勢向天皇發出請求。
「我不知龍神的神子會於何時出現在何地……倘若能夠儘早迎回神子，京便會早一日得救……請陛下允許我能自由地在京中行走搜尋吧。」
第26章 聖誕特典（黑龍神子線）
黑髮的年輕女子在山洞中來回踱步，不時自語「應該是這時候啊」，她不放心地又抬手去掐算，看到衣袖那種粗糙的布料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次可真是太慘了，上周目雖然在藤姬的別院「寄人籬下」，好歹衣食無憂，那裡的侍女也不會穿這樣的布料做的衣服吧。
可是，誰讓她這次偏偏要跟來鬼族這裡，「人類」想要混進鬼族之中，「貴族」肯定是不行的，鬼族仇恨著平安京的貴族，要活著留在這裡，必須得是「平民」。
只不過這年代的平民未免太慘了一點，唉。
江雪又歎了一口氣，遠遠看到有人從外面回來，陽光灑在他身上，映得金色的髮絲更加耀眼——沒錯，這就是她這周目義無反顧地奔向鬼族的主要原因，亞庫拉姆的金髮實在太好看了，就像是流動的黃金。
江雪快步迎上前去，滿懷期待地看向金髮的鬼族首領。
「亞庫拉姆大人，我發現從那邊山頂看夕陽非常美，大人願意一起去看看嗎？」
亞庫拉姆就像沒聽到一樣，過了會兒，他用行動直接代替了回答——他向著和走出山洞相反的方嚮往山腹深處去了。
席琳忍不住冷笑著嘲諷：「雪女，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就憑你這種有名無姓的賤民也想要邀請亞庫拉姆大人出遊？別忘記你只不過是大人撿回來的賤民而已，跟我族是不同的。」
皮膚白皙、高鼻深目的美豔鬼族女子跟著亞庫拉姆往山腹走去。
江雪靜靜地看著鬼族首領和精英走遠，忽然很想呼喚幾個戰鬥類型的攻略專家來掄死這兩個傢伙。
這一周目進展得實在是不順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身份背景設定出了問題，雖然她這次成功地用「被村民排擠的女妖」的身份死皮賴臉地跟著鬼族首領亞庫拉姆來了鬼族的基地，並且成功地留了下來，沒被殺掉也沒被趕出去，但是，這裡居住的鬼族們壓根就不跟她說話，哪怕她有千萬種攻略方式，這群鬼族一看到她靠近就走出了十幾米要怎樣啦！！！
投訴啊——！
開發商我投訴這遊戲裡的鬼族搞人種歧視！
說什麼鬼族！
了不得就是雅利安人種或者高加索人種或者其他什麼的，反正肯定不是鬼，只不過就是外國人罷了！
啊啊啊，可惡，不但人種歧視，還貴賤歧視！
這什麼破年代！平民居然沒有姓氏，只有名啊啊啊——！
氣死人了。
江雪鬱悶地走出山洞，去外面找這個鬼族群聚地裡唯二和她一樣不是鬼族的人——蘭姬。
不過，說是那樣說啦，其實蘭姬是「黑龍神子」，雖然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好像也不太待見她，但是基於她強大的力量其他鬼族也不敢惹她，不像自己，一群鬼族不但玩兒「全當看不見你」，有時候還要冷嘲熱諷幾句，不踩踩「人類賤民」就渾身不舒服似的。
蘭姬不太喜歡出門，總是蝸居在自己的山洞裡。
說到這裡，江雪又想要譴責一下鬼族這種沒房子只能住山洞的窮鬼模樣還成天昂著頭自覺血統高貴的虛榮心。
要說江雪潛伏進鬼族基地後，哪裡走得最熟，不用想，肯定是去蘭姬山洞的路。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了山洞門口，搖了搖門口掛著的鈴鐺。
「蘭姬，我是雪女，你在嗎？」
江雪在門口等了會兒，裡面才傳出一聲幾乎聽不到的「進來吧」。
「蘭姬，一直呆在這裡很無聊吧？我跟你說，我發現有個地方看夕陽特別好看，來嘛，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江雪快步往裡走，因為不喜歡這裡黑燈瞎火昏暗的環境而刻意加快了步速，恨不得直接跑到蘭姬身邊抓起她就出門。
蘭姬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一個角落，仰頭看著石壁上的畫，一直到江雪都伸手去拉她起來的時候才回神，抬眼看向江雪，慢慢地說：「雪女……啊……有什麼事嗎？」
江雪毫不奇怪地重複了之前的邀請。
蘭姬猶豫著沒說話。
江雪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握住蘭姬的手腕把她往外拉。
「走吧！你是人類啊，又不是地鼠，一直呆在這麼黑的地方，說不定視力都會受到影響——來，小心一點，現在外面還很亮，當心眼睛，突然從暗處走出去可能會覺得疼，要是不適應，你就先閉上眼睛，我會幫你看著路的。」
江雪很清楚黑龍神子內向自卑的性格，乾脆替她做了決定，反正按照蘭姬那種回避退縮的個性，固然很難自己做出「前進」的決定，但是被人拉著往前走的時候也很難開口去「拒絕」，她只會安靜地接受。
江雪引著蘭姬往外走，不時帶著她避開地上的小坎坷。
「這邊，當心一點。」
蘭姬一聲不吭，溫順地跟著江雪往外走，一直到了山洞口附近，陡然間見到了燦爛的陽光，頓時雙眼流淚，痛得發出一聲驚呼。
「疼……眼睛……疼……」
「蘭姬！跟你說先閉上眼睛啊——！」
江雪看到蘭姬竟然還呆呆地盯著外面的太陽看，索性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一手攬住她的肩膀，帶著她走出去幾步，停在半陰的地方，過了會兒才問：「現在呢？還覺得疼嗎？」
「唔……不疼了……」
蘭姬這樣說著，下意識地想要睜開眼睛。
江雪手心被蘭姬長長的睫毛撓得很癢，不放心地叮囑：「你先不要睜眼，我挪開手，如果你覺得沒問題了，再慢慢睜開眼睛，不要抬頭看天，看著我——」
江雪拿開了手。
蘭姬點點頭，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烏黑如夜的眼睛靜靜地凝望著江雪。
江雪突然間心裡一動。
過了會兒，蘭姬忽然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在這裡真好啊……雪女……」
她笑著說著，卻再次流出了眼淚。
「之前一直都是我一個人……誰也不要我……誰也……不理我……只有我……」
江雪幾乎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拭去了蘭姬臉上的淚水，順勢將她抱進懷裡，溫柔地說：「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我一直都會在這裡，不要總是一個人了——嗯，你看，我也不被這裡的鬼族接受，我們是這裡僅有的兩個『人類』，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蘭姬無聲地流著眼淚。
在這兩年中，她已經哭過太多次，無論怎樣的哀嚎都不曾喚來救助她的人，她逐漸絕望了，從此之後，就只會安靜地哭泣。
「真好啊……雪女……」
蘭姬吃力地抬起雙手，回抱住江雪，那樣流著淚露出了笑容，溫柔地感慨：「人類的體溫……這樣的……溫暖……我……」
「我好想回到人類之中啊……」
蘭姬用力地抱住江雪，第一次直白地傾訴了心聲。
想要回去，想要——回到她來的地方，想要離開這裡。
「想要……離開這裡……」
江雪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戳到了黑龍神子柔軟的內心，感覺到肩上被淚水打濕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懵了，雖然說她很清楚這時候如果接上「我帶你走」一定會立刻秒漲好感度，問題是，她不要離開這裡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啊！
但是，讓江雪就這樣呆看著一個可憐的柔弱的美少女哭泣……她也做不到。
江雪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按照普通選項，抬手輕輕撫摸蘭姬的頭頂，順著長髮一路往下撫摸——俗稱順毛。
「不用害怕……我在這裡。」
人在哭泣的時候若是沒有人安慰，過段時間也就會自發停止了，一旦有了人安慰，反而會哭泣不止。
蘭姬現在就完全無法像以前克制住自己那樣停下哭泣，忍不住就想要放聲大哭。
她已經太久沒有得到過這樣溫柔的對待……
太久太久……
她甚至都快要忘記擁抱的溫暖，忘記過去的生活，忘記自己是誰——「我是黑龍神子」。在雪女出現以前，她已經只剩下了這樣殘缺的自我。
是雪女每天持續不斷地接近帶來了生命的活力，令她再一次回想起了人類的心。
她並不是工具啊——並不是用來呼喚黑龍的工具，她是森村蘭，不是亞庫拉姆手下的黑龍神子！
「沒事了……不用害怕了……」
江雪完全不敢去說「不要哭」這種禁句，耐心等蘭姬發洩了幾分鐘才說，「現在去看的話，正好能夠趕上美麗的夕陽哦——來看嗎，蘭姬？」
森村蘭點點頭，手忙腳亂地去擦淚水，硬是擦的臉上都被揉紅了，這才對著江雪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的！」
那一瞬間，森村蘭的雙眼突然從無光的黑夜變成了璀璨的星空，仿佛藏著無限的星光，她眼角閃動的淚光在斜陽照射下反射出迷離的光，她的笑容要比鮮花更加絢爛。
突然之間，黑暗陰沉的「黑龍神子蘭姬」消失了，站在這裡的是重新尋回了生機活力的森村蘭。
江雪看得一愣，還是被森村蘭提醒之後才慌忙拉上對方去她「發現的好地方」。
兩人並肩坐在山頂的岩石上，看著太陽西沉，晚霞絢爛，塗染天空，金黃橙紅青藍交織。
「真的……好美啊……」
森村蘭喃喃感慨。
「好久……沒看過……了……」
「嗯，也要趕上好天氣才行哦，我觀察了好久。」江雪開心地晃了晃半懸著的雙腿，稍微自誇了一下，「那些鬼族才不懂得欣賞自然的美呢。而且啊，今天可是個好日子……」
森村蘭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順口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好日子？現在是一月……如果說節日的話……二月……情人節？」
江雪覺得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重複了那個詞。
「情人節？！」
森村蘭馬上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擺擺手，尷尬地笑著說：「沒什麼啦……剛剛只是……」
「不，等等——」江雪盯著森村蘭仔細打量幾眼，試探地說，「Happy valentine's day？」
森村蘭大吃一驚，指著江雪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人這樣呆呆地對視了幾分鐘，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你也是？！」
「天啊——」
兩人再次同步了。
「你居然也是現代人！」
黑龍神子蘭姬並非這個年代一個單純的倒楣土著，而是從現代被強行召喚來卻又被拋棄的可憐少女，這個身世成了壓倒江雪心中天平的最後一根稻草。
江雪猶豫了一會兒，索性把那個一直對她沒有好臉色的亞庫拉姆丟開了，握著森村蘭的手，認真地說：「蘭，我們逃走吧。」
霞光映在江雪眼中，靡麗而惑人。
森村蘭看得一怔，就連心跳也停了一拍。
她聽到了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
森村蘭順從著自己的真心伸出雙手握住了江雪的手，溫柔又欣然地點頭。
「好呀，我們逃走吧！」
半月之後，「黑龍神子」藉口去京中散播污穢，帶著「雪女」一去不回。
鬼族首領亞庫拉姆震怒，對兩人下了格殺令。
第27章 正直的人
星之一族有著「預言」的才能早已被人所知。
在這個故事的推動下，天皇並沒有猶豫，爽快地答應了江雪的請求。
「朕賜你信物，允你在京任意行走，不避禁地，不避禁時……只是，也請雪姬務必保護好自己。正如雪姬所說，如今京中百鬼叢生，朕有意派一位陰陽師隨行保護協助雪姬，雪姬可有什麼人選？」
哈哈哈哈許可到手了！
終於有理由出門了！
江雪給自己的機智點了三百個贊，她真不愧是天才。
「陰陽師……」
江雪想了想，她知道的陰陽師似乎全是安倍家的，要是說讓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陪著她在京裡到處閒逛堵人找攻略對象，估計她沒被天皇斬首也要被安倍晴明拍死。
安倍昌浩還太稚嫩，帶著他不定誰保護誰。
其他人……
其他……
咦？
好像她這次的確認識了一個不是安倍家的陰陽師啊？
「麻倉……葉王。」
江雪說出這個名字後，頂著天皇疑惑的眼神解釋，「我在回到京之前，曾在出雲遇到過麻倉大人，他雖然很年輕，卻很有才能……如果他願意的話，我覺得……他是很好的人選。」
從出雲回到京的一路上一點問題都沒有，可見他還是很有才能的，有才能但是又不出名，這就不會在路上被亂七八糟的路人甲追星族（？）拉住了，而且又不是攻略物件，不用操心好感度問題，她可以專心致志滿城尋找其他的攻略物件。
最重要的是，麻倉葉王臉還挺好看的！符合她的審美！
無論如何，身邊陪著一個美人和跟著一個醜男，那是兩種體驗啊。要是來個什麼歪瓜裂棗，誰受得了，指不定她哪天就惡向膽邊生。
這個人選果然是極好的啊！
天皇笑著擺擺手，說：「雪姬誤會了……只是，我和葉王也算舊友，他才能卓著卻不願與權貴來往，這才會多年來屈居從七位。朕沒想到……雪姬竟會認識葉王。倘若雪姬隨意提出一個人，朕還會擔心，既然雪姬認識葉王，那就再好不過，朕會通知他。」
啥？
麻倉葉王竟然還是天皇的好友？
天皇的好友多年不升職？！
江雪想著那天麻倉葉王的表現，深深覺得沒理由啊，明明很懂得交際，又有這麼硬的後臺，早該平步青雲才對啊？
這遊戲有沒有問題？
江雪忍住腹誹，一臉乖巧地答道：「雪遵旨。」
天皇笑了笑，拍拍藤原定子的肩膀，說：「你們姐妹說些話吧，朕先去處理公務。」
藤原定子拜別天皇，坐到江雪身邊，感慨道：「真是巧極了。前幾日我的宮中又有怨靈作祟，因不便麻煩晴明殿下，陛下就請了麻倉大人來除靈、重布結界……那實在是一位溫柔的人。雪妹妹有麻倉大人保護，我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江雪乖巧地點頭。
「定子姐姐安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什麼時候有機會的話，我跳舞給定子姐姐看——現在可不成，還太冷了，等到天暖的時候……」
藤原定子驚喜地說：「那便這樣說好了！雪若是得閒，多來宮中玩。」
「嗯。」江雪先答應下來，隨後再次拿起二胡，「定子姐姐有沒有想聽的曲子？」
藤原定子想了想，說：「雪妹妹演奏自己喜歡的曲子就好。」
江雪也不推辭，演奏起了自己喜歡的一首《雪暖晴嵐》。
這一對名義上的姐妹也就一個演奏一個聆聽，沉醉在了樂曲之中。
時間悄然流逝，等到外面有人來通傳「治部少丞藤原鷹通大人求見」，藤原定子這才發現已到了下午，雖是不舍，也只能回到了屏風後，眼看著藤原鷹通帶走了雪姬。
那一對年輕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看起來竟如此合適。
「鷹通……雪……」
藤原定子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露出落寞的神情。
江雪查看了一下資料面板，發現定子的好感度到了32，一次7點，這效率也很不錯了，她自得了一會兒，對著藤原鷹通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沒有闖禍。
藤原鷹通低聲說：「我在殿外聽了片刻……雪姬妹妹的琴聲果然美妙，令人沉醉。」
江雪遂笑著回答：「若是鷹通兄長喜歡的話，我可以奏與你聽。」
藤原鷹通頸後微微泛紅，過了會兒才說：「那麼……我先謝謝雪姬妹妹。」
江雪嗔道：「客氣什麼？我們是兄妹嘛？」
她對著藤原鷹通眨眨右眼，突然把手中抱著的二胡往藤原鷹通手中一放，聲音軟軟地撒嬌：「鷹通兄長幫我拿一下吧！」
「好的。」
藤原鷹通下意識地接過了二胡，聽到江雪這句話，不由得一愣，隨後露出了一抹微笑，但是下一瞬，他又想要控制著不能笑出來，神情立刻就變得糾結起來，倒像是很不開心一樣。
江雪察言觀色，迅速理解了藤原鷹通此刻糾結的心理，不禁笑了起來，由衷地感慨：「看來鷹通兄長很不習慣嘛？其實我也是……我從來沒有過兄長，從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好妹妹。如果我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鷹通兄長一定要告訴我啊，我會改正的——」
藤原鷹通慌忙說：「雪姬妹妹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用特意去改變，我——」他頓了一下，很努力地跨過了內心的障礙，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費了極大的力氣，就像攀過了一座山一般疲憊，但是，卻又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我很喜歡……這樣的雪姬妹妹。」
「我也喜歡鷹通兄長！」
江雪邊說邊抱了藤原鷹通一下，只不過動作太快，幾乎一觸即散，之後她就跑開幾步，看著因為捧著二胡沒能及時作出反應如今滿臉通紅的少年笑了起來。
「鷹通兄長是我的哥哥真的太好了。」
藤原鷹通只覺得一股灼熱的氣流從腳底升起，飛快地席捲了全身，他從未和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更沒有這樣直白地感受過「作為兄長被妹妹喜歡」，整個人都懵了幾秒，這才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拼命端正神情。
「陛下對你說了什麼？」
江雪知道事情不能過度，適時地收起了俏皮的模樣，重新恢復成開朗但不莽撞的模樣，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跟天皇的對答說給了藤原鷹通，但是跟定子的那些話就沒說了。
「星之一族流傳著一個傳言……」
藤原鷹通認真地聽著，先前的那些尷尬迅速地消失了，進入了工作狀態後，他總是充滿自信。
為什麼江雪要坦白之前的對話呢？
因為藤原鷹通是天皇倚重的青年才俊，再加上他和星之一族的後人（她和藤姬）是兄妹關係，說不定什麼時候天皇就召見他說出這些事情，同時，藤原鷹通也是未來的八葉之一、天之白虎，也就是說，他必然會知道所有關於「龍神神子」的事情。
要是現在瞞著，到時候這位正直的治部少丞難免會覺得妹妹並不信任他，偏偏他都說過「請繼續相信我」——那麼，他會怎麼想？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大概算是「善意的隱瞞」，但是這種舉動放在藤原鷹通身上，那就叫做原地爆炸、不作不死，這絕對是原則問題了。
江雪才不會犯這種錯誤，就像她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認真什麼時候可以放鬆一樣。
適當地跟「鷹通兄長」撒撒嬌開開玩笑固然能提高好感度，不過，藤原鷹通這種老實人要是一次性刺激過頭了，很容易出現抵觸情緒，再要麼他就給直接弄懵了，之後所有的花槍都只能耍給瞎子看了，循序漸進效果才好。
這種類型的人不會輕易喜歡人，本質上，他對感情笨拙又回避，同時自信又驕傲——換句話說，這樣的人就算不是「眼高於頂」，潛意識裡對「未來伴侶」的要求其實很高，因為他很清楚自身有著多麼優秀的條件，無論是出身、容貌、能力，在這個京的未婚人群中都是頂尖的，所以真正的普通人根本不會被他放在心裡，在遇到真正打動他的心的人之前，他很可能一直對感情採取回避策略，下意識地將自己圈在「工作」裡。他認真、勤學、責任心強，能夠坦然地說出「保護」，卻很難直白地說出「喜歡」這樣柔軟的詞，但是，一旦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說出了「喜歡」，那麼也不會輕易地改變，說不定會出人意料的執著。
江雪忍不住歎了口氣。
藤原鷹通跟她這種熱情只有三個月的人實在是兩種極端，所以她才會覺得棘手。
「……所以，我會到京的各處去尋找，看看能不能迎回龍神的神子。」
藤原鷹通微微皺眉，略有些擔憂地說：「陛下所言無誤，如今京中多有妖鬼，治安又不算好，雪姬妹妹一個人……就算有陰陽師隨行保護，也還是令我擔心啊。」
「麻倉大人很有才能，我想應該沒有問題。」江雪說完，忽然發現藤原鷹通那種欲言又止的模樣就像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難處，略加思考後，她發現了之前那句話有什麼問題，「鷹通兄長是擔心……京中的盜賊與流民？」
藤原鷹通輕輕點頭，為難地說：「自從鬼怪在京中出現，治安日漸……如今都設立了『檢非違使』，連罪犯的力量也想要借用。鬼怪固然可怕，人心也是……陰陽師能夠對付妖鬼，卻無法應對人類吧？」
第28章 請保護我
「呃……」江雪被問住了，「這確實……是個問題……」
她的技能別說人類了，連對妖怪都不好使，只能對怨靈啊！她這個更慘好嗎？
「……讓賴久跟去保護你吧。」藤原鷹通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現在藤姬妹妹住在本家，安全上應當不會有問題，賴久是武士團中的精英，有他跟著，我會比較安心一些。」
「賴久君？」
天之青龍？
雖然這周目沒打算攻略，不過順便刷刷好感度，等到白龍神子出現就存個檔，什麼時候要攻略源賴久直接讀檔也好。
江雪這麼考慮著，欣然點頭答應。
「好啊，我回去跟賴久君說說看。嗯……也要跟麻倉大人說一聲……」
藤原鷹通本想說什麼，看到江雪似乎陷入了思索也就沒有出聲，不時注意著兩人的距離，盡心地護著江雪出了皇宮，完成了自己對父親大人「好好地把妹妹送去皇宮，好好地帶回家」的承諾。
江雪一進門就開心地奔去找藤姬了，想要跟她分享這個好消息——天皇沒有把星之一族當成一群說謊精，而是認認真真相信了她的話，給了她這樣的許可，等到龍神神子降臨，星之一族只會更受重視。
藤原鷹通看著江雪那種輕快靈巧的姿態，忍不住露出微笑。
或許是因為看過太多貴族女子「優雅的步態」，現在看到雪姬妹妹這般自由自在的模樣，他反而覺得很可愛。
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把今天的事情彙報給父親大人啊。
保護京的重任沒有理由加在女孩子身上——如果雪姬妹妹那樣堅持的話，那麼，她去尋找龍神神子保護京，他來保護她。
當天晚上，源賴久得到了來自藤原道長的命令——他的新任務是隨行保護藤原雪姬，隨後，他又得到了藤原雪姬的一個請求，把一封信送到麻倉葉王府上。
藤姬聽完江雪的轉述，喜極而泣，激動地抱住了江雪，半天說不出話來。
江雪愛憐地擁抱著藤姬，也不多說什麼，靜靜地陪著她。
過了一刻多鐘，藤姬終於回過神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又哭又笑地說：「我一直……一直都在等待著……從小，母親就對我耳提面命……告訴我……星之一族是為了侍奉龍神的神子而存在的……我既擔心自己不夠優秀、不能完成使命，又擔心……如果龍神的神子……在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出現呢？就像母親……母親一輩子都在等待……不斷地、不斷地鍛煉著、修行著、等待著……留下血脈，將使命世代傳承……我好害怕神子出現的時候……自己無能為力……更害怕……這一輩子也等不到神子……」
說到後來，藤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沒關係了……再也不用害怕了……」江雪輕輕拍著藤姬的背，感覺到肩上一陣涼，她只能慶倖現在衣服不歸她自己洗，「龍神的神子會出現的，她會聚集八葉、拯救京……藤姬……也會出色地完成星之一族的使命。」
藤姬嗚咽著點頭，完全沒注意到江雪那句話裡把她自己撇開了。
「我好開心……母親……一定也會為我開心……」
「嗯，一定會的。」江雪有節奏地拍著藤姬的背，笑著說，「所以，我們就這樣說好了，藤姬在家裡等著，我去京中尋找，如果龍神神子出現，我們一定要第一時間將她迎回來，千萬不能讓她落進鬼族手裡。」
一說到「使命」，藤姬馬上就認真起來，嚴肅地點頭。
「那是一定的！如今鬼族這樣猖獗，若是讓他們得到龍神神子的力量，京將會再無寧日……」
江雪咬著牙說：「我一定會……將鬼族全部消滅。」
尤其是亞庫拉姆——！
京中居民對鬼族的仇恨由來已久，藤姬也就根本沒察覺到江雪這句話裡不合邏輯的恨意從何而來——從前並非「京」的居民的江雪有什麼理由要跟鬼族不死不休呢？
藤姬只是理所當然地點頭，略有些擔憂地叮囑：「雪姐姐明日就要去搜尋龍神神子嗎？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放心吧，有麻倉大人和賴久君保護，不會有問題的！」
江雪想當然地給自己插了一面旗，但她還沒有發現，心思已經飄飛到了「鬼族什麼的，見到一個殺一個，見到兩個殺一雙，可惡的亞庫拉姆你站住死一死」上……
在藤原家的兩姐妹溫馨融洽暢想未來的時候，麻倉邸接到了一封信。
麻倉葉王看到信封上的字就挑起了眉——他認識這個字跡，這是江雪、現在該說是「藤原雪姬」的字。
無他，只因這個顏體太過好認了，放眼整個平安京，能把顏體寫得有如此神韻人也不多，縱然稱不上爐火純青，至少也有了七分火候。
通常來說，女子習字時常會描摹更加秀麗的字體，學顏魯公字帖的女子並不多見，能真正學成的便更少了。
而且，這字裡還有著歐體的影子，或是她寫得稍微隨意了，筆力險勁之處便見龍蛇盤踞之象，她定然也摹過歐陽詢的字。
即使她生於唐土，更易獲得兩位大家的字帖，如此年輕便能學成這樣的字，也實在太過天才了。
若是學過歐陽詢，倘若用篆體來寫，定然更好看吧。
麻倉葉王想著想著也忍不住笑起來——藤原家的公主親筆給他寫信，他卻在這裡挑剔字體，若是讓人知道了，肯定會說他狂妄自大。
這位公主因一曲箜篌名動平安京，已經成了藤原道長捧在手中的珍寶，居然還是沒學會讓侍女代筆？
麻倉葉王這樣想著，取出了信件，隨意抖開來，看了一眼，不由得收起了先前的笑容。
四神結界被破壞、龍神的神子將會出現、利用神力解救平安京……
她是認真的嗎？
兩月之內……
這個時間……
麻倉葉王想到最近觀星發覺的異動，平安京將會出現一位異時空的來客……那指的就是龍神的神子？
「叨擾之處，還請見諒。若願同行，不勝感激。」
麻倉葉王輕輕抖了抖手中的紙張，又一次笑了起來。
天皇的命令他自然要遵從，藤原家的公主根本沒有必要特意寫一封信說明原因、客客氣氣地道歉，詢問他是否願意同行。左右他最近也沒什麼事情，有這樣有趣的事情，怎會不願意？
驟然得到榮華富貴竟然還能保持本心——她在這個京到底想要做什麼？
麻倉葉王簡短地寫下肯定的答覆，交給藤原家的那位武士帶回去，順便將一個式神貼在武士背上，想要試試看安倍晴明親手佈置的結界到底有多牢固。
不過，那並不單純是那位大陰陽師的功勞，當日的箜篌曲聲可要占一半的功勞。
「賴久君，你回來啦！麻倉大人怎麼說？」
江雪遠遠看到源賴久走進院中，立刻跳下憑欄迎上去。
藤姬以手支額，無奈地歎了口氣。
「雪姐姐……在外面可千萬莫要這樣啊……」
「嗯嗯嗯。」江雪隨意地應著聲，注意力已經全都轉到源賴久身上了，「麻倉大人是同意了，還是拒絕了？若是麻倉大人不願意，以後就要多依靠賴久君了。」
源賴久一怔，迅速屈膝行禮，雙手捧起了回信。
「麻倉大人寫了回信。」
「哈啊？不是直接說口信啊？」江雪嘀咕一句，拿起信封開始拆信。
源賴久經過短暫的掙扎，鄭重地表態。
「下臣必定傾盡全力保護雪姬殿下！」
江雪口中說著「謝謝」，心思卻都放在信上，並沒有留意源賴久的臉色，她也不知道麻倉葉王是什麼習慣，居然還把信封給封口了，導致她強迫症發作，小心翼翼地花了點時間才完整地拆開信封，信上只有一句話——固所願也。
「典故用得很熟練嗎……」
看到漢字和典故，江雪都下意識地換了中文說話。等她疊好了信，這才發現源賴久還跪在地上，她不禁有些疑惑。
「賴久君，請起。」
源賴久保持著下跪的姿態，沉默地跪在地上。
江雪頓時一頭霧水，茫然地回頭看向藤姬，以眼神求助。
藤姬輕輕搖頭，繞過回廊走到江雪身邊，踮起腳附到她耳邊說：「賴久剛剛的話雪姐姐還沒有答覆。」
她不是說過「謝謝」了嗎？
江雪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於是更加茫然地看著藤姬，等到藤姬都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江雪忽然間福至心靈，明白源賴久到底在等待什麼。
源賴久是源家武士團棟樑的次子，他是武士。
武士對主家效忠，他所期待的回復是……
為什麼藤姬和鷹通都曾在她說出「賴久君」這個稱呼時微微皺眉，那是因為……
主君不應對武士如此地客氣，過於客氣意味著疏遠和不信任。
所以……
她應該答覆的是……
江雪以絕對符合藤原家的公主的高貴姿態向著面前的武士伸出手，鄭重地囑託：「賴久，今後我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源賴久這才抬起頭，目光堅定地點頭，沉默地站起。
江雪拉著藤姬回去臥房，走到門口，回頭看時，源氏年輕的武士繃直了身體如同松柏一樣站在院中，用警惕的神情巡視著四周，她笑了笑，走到了垂簾之後。
沉默的忠犬啊……
乍看很冷漠，卻有著一顆火熱的心呢……
第29章 奉旨溜達
江雪憑著「天皇特許」總算逃過了藤原倫子安排的又一個宴會，搬出「平安京安危」作為大旗，帶著源賴久如同小鳥出籠一樣跑出了藤原本家。
江雪毫不懷疑藤原鷹通肯定已經把這件事詳細藤原道長稟報了，倫子夫人肯定也已經知情，她才提了個「去京中尋找龍神神子」倫子夫人就欲言又止地妥協了，若不是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這位貴族夫人保不齊會覺得品香的宴會更加重要。
可別覺得不可能，這個年代某些貴族死到臨頭都堅持不跟「賤民」說話——寧可錯過求救機會「高貴」地死，也不肯「卑賤」地活。
幸好有天皇特許啊！
江雪這時候才感覺出皇權的好來，當然了，這時候更應該說定子表姐真是好，若不是定子表姐懇求，大概只會到神子出現，天皇才能上線召見一下星之一族了。
總而言之，現在她又一次自由啦——！
奉旨溜達就是好。
白龍神子只會在四月一號出現，這之前根本不可能遇到，何況她已經跟天皇說過預計神子會在兩個月內出現，現在還不是隨她怎麼晃悠嗎？
自從「藤原雪姬」被藤原道長接回本家之後，「藤原雪姬」那些特立獨行的行為就更加成了一種潮流，之前已經有一些貴族少女學著歸國子女「藤原雪姬」那樣抛頭露面，現在有了倫子夫人的首肯，誰還敢明面上說這種行為不合適？一時間街道上的年輕女子多了不少。
儘管貴族們還是回避著與「平民」接觸，但是二者能並存於一處，這種變化已經給京帶來了活力，雖然這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新的麻煩——治安欠佳的問題變得更加明顯而尖銳。
隨之而來的便是武士們的身價水漲船高，因為越來越多的貴族女子外出時需要帶著武士隨行保護。
「藤原雪姬」給京帶來的變化還不止這些，因為她在宴會上總是穿著唐裝（自稱），因此許多裁縫們開始仿著製作襦裙和曲裾。若是哪一家姬君沒有大唐的禮服，說出去都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過去遣唐使們帶回來的那些衣服被畫成圖紙，各種各樣的仿品春筍般冒了出來，只不過由於近年來京不再派出遣唐使，平安京中的貴族們只得默認「藤原雪姬」的衣服才是最新潮最標準最符合規制的禮服——因此江雪也被迫畫了幾件衣服圖樣拿給倫子夫人。
天知道江雪完全是按照個人喜好畫的衣服，有些的確是唐朝的款式，但唐朝前中後期的衣服風格也不同，江雪畫了初唐時還帶有隋朝風格的幾件，也畫了盛唐時期的便裝和禮服，還有些就根本不是唐朝了，上到春秋戰國下到宋明。
江雪之前一直都在參加宴會，完全被困在藤原家，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麼變化。
這一天，江雪出了門往土禦門的方向去接麻倉葉王，一路上看到了兩三個帶著市女笠穿著襦裙的少女，她不禁有些疑惑，回頭問沉默如雞的源賴久。
「賴久，我記得之前……很少看到貴族少女出門啊。」
而且……襦裙加上市女笠……這是什麼混搭風……
源賴久依舊低著頭，低聲說：「因為雪姬殿下……的緣故吧。」
「因為……我？」
江雪詫異地抬手指向自己。
「為什麼？」
恰好這時，又一位貴族少女在侍女們的簇擁中走過。
那位以團扇遮面的少女在看到江雪時似乎有些驚訝，遲疑了一會兒，紅著臉被侍女們推上來，羞怯地低著頭開口說話，聲如蚊訥一般。
「雪姬殿下，我是藤原美咲……很高興能夠見到你……」
咦？
藤原……？
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印象。
江雪稍稍愣了會兒，回想著說：「前幾天的宴會上……我是不是見過你？當時你畫了一幅畫，筆觸和色彩十分柔和……」
就是每次一靠近她就死命低著頭，好像她是個妖怪，看一眼就會死——她當時還懷疑是不是自己形象出了問題，嚇得立刻檢查一下倫子夫人的好感度呢。
藤原美咲驚喜地抬頭，飛快地點點頭，再一次羞紅著臉垂下視線。
「是、是的，那正是我……當日美咲十分榮幸，得以聆聽雪姬殿下妙音，今日……今日巧遇，想來正是佛祖賜予的緣分吧。不再打攪了……雪姬殿下，再會。」
藤原美咲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勇氣，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完全只剩下了氣流的聲音，她低著頭跑回侍女中間，用團扇遮著臉偷偷看向江雪，若是視線接觸就飛快地低頭。
江雪被這「含羞帶怯」的注視給弄得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只好回以微笑，趕快離開這個是非地，走出好一段路，她都還能感覺到背後燒灼般的視線。
江雪這才若有所悟，苦笑著說：「賴久，難道是因為我經常在外走動，所以，這些貴族少女們也……」
這麼一想，倫子夫人的確也曾經提過她之前外出次數太多，只是倫子夫人並沒有明確地提出要禁足，所以她還是找著機會對天皇求來了特許——有些事件只能在禁地觸發，還有些事件必須在特定時間觸發，如果沒有這個不避禁時禁地的特許，她就得冒著風險行動了。
源賴久只回答了一個「是」字，再次沉默。
「嗯……唔……嘛嘛……」
江雪以好感度為最高指導，翻了翻面板，藤原道長、藤原倫子、藤姬的好感度都沒掉，平穩地保持著五六十，那就這樣吧，不管了，反正這也不是真正的歷史，不過就是個假託平安時代的戀愛遊戲嘛，就算被她折騰出大唐的影子也沒什麼關係……吧……
沒關係個頭啦——！
江雪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憑良心講，她覺得藤姬那種「白鶴般的風姿」還是挺好的，最好不要給她同化成「鬥酒詩百篇」的模樣了。
以後還是稍微注意一點吧……
「總算是好事吧……大概……」
江雪按著額頭，嚴肅認真整理思路，盤算著要完善遊戲初期的攻略計畫了。
序章的主要目標就是完善本周目玩家身份背景的設定，令玩家能夠以最合適的姿態進入之後的故事。
目前她關於「藤原雪姬」的身份設定已經完全成熟了，相信目前平安京的所有人都不會懷疑「藤原雪姬」的來歷，她有了家族背景，有了兄長姊妹，也有了名聲，不再是無根浮萍了。
可以說，序章的目標已經完全達到了，她只需要繼續保持這個身份就可以。
有了立足點，就要開始展開攻略了。
可攻略的角色們據江雪目前發現包括黑龍神子、白龍神子、十二神將、白龍神子的八葉、星之一族的藤姬、鬼族陣營的幾人，路人們就不提了。
鬼族全體見鬼去吧，這次管什麼好感度，看見一個砍死一個。
藤姬這一次是親情路線，目標已經實現，不需要進一步攻略，維持現狀即可。
十二神將屬於陰陽師（安倍晴明）陣營——目前她已經認識安倍晴明瞭，也認識了神將朱雀，這邊還欠一個上門道歉，之前弄壞了安倍晴明式神的事情還沒解決，還有被朱雀救了一命，這也是個可以上門的理由，在白龍神子出現前，可以把這兩次見面機會合理用上。
白龍神子還沒出現，黑龍神子也沒上線，先擱置。
白龍神子的八葉們……
地之青龍森村天真和地之朱雀流山詩紋不用想了，他們會跟白龍神子一起出現，這兩個「現代人」相對好刷好感度，之前她只是連帶刷了一下，兩人好感度都能有三四十，這次目標是在四個月內把兩人好感度刷到四五十，存個檔等哪周目攻略他們在說。
天之青龍源賴久目前是她的侍衛了，不知道等元宮茜來了以後誰負責保護她，如果藤原道長再派源賴久去保護元宮茜就不太說得通了，除非她失寵了吧——那是不可能的，江雪十分肯定地這麼想——總而言之，根據經驗來看，這種忠犬系的，如果只是需要好感度，倒是不難，如果想要從「主僕線」轉到戀愛線會有點小麻煩，這次也刷到四十左右罷手，等攻略他的時候再說。
白虎組的話，天之白虎藤原鷹通這次是她兄長，目前也已經刷得熟了，估計再過幾個月就可以實現「抱著哥哥撒嬌並且哥哥習以為常」的初級階段目標了。地之白虎橘友雅還沒見到，奇怪啊，有點說不通，這位以前不是三不五時就來藤姬別院晃一晃嗎？怎麼這次好久了都沒見過人？
玄武組的話，天之玄武源永泉還沒見到，這位禦室皇子活動範圍小，如果不是故意去寺廟逮他估計很難「巧遇」，唔，不過永泉擅長笛子，若是「以樂會友」，可能會有別的辦法吧，走著再看。地之玄武安倍泰明上次也見到了，雖然冷冰冰的，好歹還給了點好感度，等到去安倍晴明那兒攻略朱雀的時候看看能不能順便刷到吧。
朱雀組還有一位，天之朱雀，伊諾裡……啊，江雪很想說這位並不符合自己的審美觀，若不是為了工作需要，她才不會主動攻略這麼個毛頭小子呢，先放著吧，什麼時候想不開了再攻略一下好了。
江雪雙手一合，自我誇獎了一下。
嗯，這麼一整理，思路清晰了不少，至少現階段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了，這次進入遊戲時間早絕對是個天大的好運氣，必須要珍惜，等白龍神子出現後存個檔，以後從那邊讀檔攻略起來會方便不少，目前的身份攻略大部分人應該都沒問題，就算沒有好感度加成，至少也不會太衝突到無法繼續吧。
所以說放棄什麼鬼族首領亞庫拉姆絕對是正確的！
江雪心不在焉地繼續往前走，源賴久不得不出聲喊住了他侍奉的主人。
「雪姬殿下，麻倉邸到了。」
「哦，到了啊。」
江雪順腳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反應過來「到了」是什麼含義，硬是用無比自然的姿態轉了個身，走到麻倉葉王家正門前停下。
源賴久走上前敲了三下，退到一旁。
大門應聲而開，白衣的陰陽師以扇抵額，微笑著說：「雪姬殿下，早安。只是……雪姬殿下這樣的做法不太合適呢。」
江雪不解地問：「有什麼不對嗎？因為我的緣故，給麻倉大人添了麻煩，所以我過來接你，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麻倉葉王被對方這樣理直氣壯的語氣弄得一愣，低頭笑了會兒，走出大門，關好了門，才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這是大唐的風氣嗎？在京裡，並非如此啊——罷了，是我想得太多了，雪姬殿下就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江雪眨眨眼睛，明白過來麻倉葉王的意思後略有些尷尬——好吧，或許在平安京裡，不應該是女方來接男方吧？可是這又不是未婚男女出遊踏青，這屬於「工作」範疇，同僚之間不區分性別吧？只要有能力，同僚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無所謂啊……
當然了，有能力並且臉好看的可以有優待，比如麻倉葉王這樣的。
江雪對顏值高的人一向寬容，全當沒聽出麻倉葉王話中的不贊同，笑吟吟地說：「謝謝誇獎。我們出發吧，麻倉大人。」
麻倉葉王輕輕搖頭，看著江雪問：「雪姬殿下今天想要去哪裡看看？」
「一條戾橋。」
江雪早有準備，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
「我聽說一條戾橋通向黃泉，十分好奇……只不過一個人不敢靠近，如果麻倉大人陪著的話，我想白天去看看應該沒關係吧？」
她心懷期待地看向麻倉葉王。
——嗯，如果麻倉葉王慫到不願意靠近那就算了，以後求晴明好了。
麻倉葉王靜了一秒，微笑著回答：「好啊。」
第30章 救救我
江雪想要去「一條戾橋」這件事源賴久並不贊同，因為一條戾橋有著很多 ，幾乎每一個傳說都透露著危險，連接黃泉、有妖魔鬼怪盤踞、神隱……凡是和這些傳說與民間故事扯上關係的「當事人」基本在故事裡都是「失蹤」或「死亡」的結局。
源賴久盡職盡責地輕聲提醒：「雪姬殿下，一條戾橋很危險。」
江雪心裡頗為不以為然，因為她壓根不相信這座橋跟奈何橋有什麼關聯，要是說它晚上能連接黃泉，也沒見到京改名「酆都城」啊。不過，無論如何，源賴久是出於忠誠心而發出了提醒，她還是客客氣氣地道了謝，免得寒了人心，降低好感度就慘了。
江雪回頭對著源賴久微笑著點頭說：「賴久，放心吧……」她那樣微笑著，隨後看向旁邊的陰陽師，笑著說，「有麻倉大人在呢，若是真的有什麼危險，麻倉大人應該會有辦法的，對吧？」
江雪前半句話還是對源賴久說，後面抬頭直視著麻倉葉王，眼中滿是信賴。
麻倉葉王微微一愣，而後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
「我自然會盡力保護雪姬殿下……不過，雪姬殿下的家臣所言也有道理，像這樣的凶地，雪姬殿下若是一個人還是避著走吧。」
「嗯……我知道了。」
江雪乖巧地點點頭，低頭的時候無聲地撇嘴。
要不是有的地方非去不可，誰稀罕奔著各種有危險傳說的地方去啦？哎，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雖然是好心，然而這種勸告沒什麼用。她也知道有些地方一個人去容易出事，可是，有些時候沒法帶著別人一起啊，單純修羅場就算了，萬一搞不好出點「好船」事件，她才不想要這種結局。
再抬起頭時，江雪臉上又是純粹的笑容了，好奇地問：「說到凶地，我聽聞京的鬼門方向就在東北……也就是這附近吧？」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以摺扇指向東北方，輕聲說：「嚴格來說，這裡已經屬於整個京的『東北方』了，不過鬼門確切的位置是在安倍邸……當年絕世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為了鎮守鬼門，將自家宅邸修建在鬼門的位置，以五行大陣封住了鬼門，也因此，京中的百鬼夜行減少了許多……不過……」
江雪不禁咋舌，「噫」了一聲。
麻倉葉王看向江雪，以眼神表示疑問。
江雪抱著求知心心求教：「麻倉大人，你說現在百鬼夜行已經減少了許多……可是……現在每月都有百鬼夜行吧？那……沒少的時候……難道三五天來一次？這也太可怕了吧？京……還能有活人嗎？」
江雪可還記得自己上次是怎麼被百鬼夜行給弄死的啊——！
太慘了好不好？
好痛啊！
被百鬼活生生啃到死啊……
早就說這設定有問題了，為什麼不把痛覺同步給削弱下去，根本沒必要全感官同步吧，痛覺保留個十分之一就差不多了啊，都沒見隔壁的VRMMO百分百痛覺同步，為什麼她這邊倒是這麼痛。
不想的時候還好，只要一回想，江雪就又覺得全身都痛了，那種痛苦的記憶實在太鮮明，她無法遏制地瑟縮顫抖了一下，趕緊把腦子裡的這些記憶給扔掉。
——不就是因為這種死法實在太痛了，她才下定決心要跟鬼族不死不休嗎！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了江雪一會兒，秀氣的眉微微皺起，似乎在回憶什麼，最後笑著搖頭，溫和地說：「並非那樣……我們邊走邊說吧，從這裡去一條戾橋還有一點路程，雪姬殿下若是覺得辛苦請告訴我。」
「放心，我絕對不會強撐的，如果覺得累，我肯定會主動提出要休息。」
江雪認真地點頭，積極表態自己絕不會逞能裝沒事，順便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體力。
哦，還好，休息了這麼些時間又滿了。
麻倉葉王主動上前領路，江雪隨後跟上，並肩走在麻倉葉王左邊。
源賴久沉默地跟在江雪身後，左手握住了刀鞘。
「雪姬殿下知道京修建的原因……就容易說了。京是按照四神方位而修建的城池，在四神守護的時候，京曾一度平靜，然而，當四神被奪走之後，京的『氣』就亂了……妖鬼叢生，鬼族帶來的恐怖進一步惡化了這種情況，京中的鬼怪越來越容易生成，當鬼怪聚集到一定的數量，它們就會在夜晚出遊……若是一直無人去處理，百鬼夜行的隊伍就會越來越壯大，直到形成『一見面就會奪取人類性命』的規模和力量……」
麻倉葉王看向一條戾橋的方向，思緒卻飛回了過去。
他曾再清楚不過地感受過遍地鬼怪的恐怖，即使只是最弱小的小鬼，若是聚集到某個數量，一樣會給人帶來恐怖——無論是驅使它們的人，或是被它們傷害的人。
「京中曾人人自危，太陽落山后，沒有人敢外出，但是，哪怕在家中，依然可能被鬼和妖怪所殺……後來，正如雪姬殿下所知道的，百年前弘法大師做出了封存著四神神力的護符，憑藉著那股力量，京一度安寧下來，百鬼夜行隨之消失。然而，當弘法大師圓寂後，無人能驅使那四張護符，京又一次墮入了黑暗中，妖魔鬼怪肆意橫行……直到四十多年前，安倍晴明大人鎮守鬼門，守護了京，百鬼夜行也曾懾于安倍晴明大人的威名不敢妄動……可惜……」
江雪聽到這裡，隱約明白了原由，頓生感慨。
無論何等的驚才絕豔，天縱之才，終究也敵不過時間。
「……晴明大人也會老去，才能隨著時間衰退……所以，百鬼夜行又開始出現了啊……」
江雪惋惜又難受地長歎一口氣。
「唉……我最不願聽這樣的事了……紅顏白髮，英雄遲暮……到底能不能給這世間多留下一點真正美好的存在啊……」
麻倉葉王忽而笑道：「雪姬殿下希望韶華永在，長生不老嗎？」
江雪還在難受呢，聽到這句話，扁著嘴搖搖頭。
「並非如此……我並不畏懼衰老或死亡……」
江雪抿唇，努力回想合適的詩詞典故來，然而立刻蹦出來的全都是「自古名將如紅顏，不叫人間見白頭」、「紅顏未老恩先斷，獨倚熏籠坐到明」這種詩詞，她也就不勉強自己了，按照思路直接說。
「如果是『一將功成萬枯骨』，我並不難過，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我也只為武安君喝彩……可是，我讀書時看到廉頗老來不得志鬱鬱而終，不免心生惋惜。將軍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還，而非老於床榻。正因我知道他曾是何等的驍勇善戰，才更不願見他蹉跎落寞……我若見到花開，就不想看到花落，曾見英秀天才，便盼他能永遠光輝耀眼，希望時間在他身上停止。希望一切美好永存，不讓我親眼看見白璧破碎……」
江雪歎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笑著說：「好啦，不說這個了——話說回來，也沒有理由就要將京的安危寄託在晴明大人一個人身上啊，讓他一人肩負這樣的重擔這麼多年也夠久了。若是能夠奪回四神、重整地脈，京的景況會好上許多吧？」
麻倉葉王本來還在想是否要安慰這位姬君，沒料到她居然自己就緩了過來，又把話題帶了回去，不免回答得稍微慢了一點。
「若是能夠取回四神的話，從道理上來看，應當能恢復京的結界。」
江雪笑著哼了一聲，自語道：「所以，還是需要白龍的神子啊……」
只有白龍的神子才能夠驅使白龍的神力，只有借用這股神力才能夠支配四神的護符，更別提取回護符的只能是八葉。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神龕，也就沒辦法找尋護符了。
這種被命運選中的感覺，要說不是主角都沒人信。
麻倉葉王心中一動，疑惑地問：「先前雪姬殿下信中寫著『龍神的神子』，剛剛說『白龍的神子』，龍神即是白龍神？或是……還有其他的龍神？」
如果沒有其他的龍神，那麼根本沒有必要在龍神前面加上「白」字作為區分。
江雪「唔」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說漏嘴了，既然麻倉葉王這麼敏銳發現了區別，她也就不瞞了。
「嗯……的確是……還有其他龍神。就像太極的陰與陽，白龍神掌握著創造和淨化的陽之力，而黑龍神掌管著破壞和靜止的陰之力……只有白龍的神子才能夠召喚白龍神，那股力量正是京所需要的。」
「那麼，黑龍神呢？」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著江雪。
一般人不會關注這個吧？
江雪猶豫了一秒，還是誠實地做出了回答。
「黑龍神也會選出神子……當黑龍神子呼喚了黑龍降臨時，京可能會被毀滅吧。為了京，我們還是不要提到這個名字比較好。」
麻倉葉王了然地點頭。
「我明白了。一條戾橋就在前方。從這裡往北不遠就是安倍邸。」
江雪抬頭看向前方，果然有一座橋，她歡快地跑過去，摸了摸橋上的柱子。
「一條戾橋……嗯……相傳這是黃泉和陽世的通道……實在看不出來啊……總得出現幾個鬼怪才有真實感吧，還是說要晚上才會出現？」
「雪姬殿下小心——！」
「請立刻退後——」
源賴久和麻倉葉王的急呼一起傳到耳邊的時候，江雪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想著他們緊張什麼，這時她才注意到她正前方的橋面被一片漆黑的霧氣吞噬了，一個形容可怖體型龐大的妖怪從黑霧中撲了出來，腥臭噁心的氣味撲面而來。
江雪眼淚都要下來了。
她就是隨便一說怎麼就真的出現了？！
人到危急關頭，有些人會完全傻掉，思維停滯，江雪在這時候卻思維異常靈敏，靈光一閃，想起麻倉葉王剛剛的話——從一條戾橋往北不遠是安倍邸。
安倍晴明身邊有著十二神將！
源賴久奮不顧身地拔刀沖向前，但是因為他恪守禮節一直跟在江雪身後幾步的位置，妖怪出現得太過突然，此刻這樣幾步的距離竟然顯得這麼長。
麻倉葉王取出符咒，極快地念誦著咒文。
妖怪的獠牙和利齒已經將要碰到江雪的時候，江雪大聲喊道：「朱雀！救救我——！」
第31章 天乙貴人
江雪連搖鈴都放棄了，孤注一擲地去賭朱雀能聽到她的呼喚。
之前不是說過嗎？
以後如果遇到危險的話，可以喊我的名字——說過的話可千萬要做到啊！
做不到的話下次她吊死在安倍晴明門口嚇死朱雀啊——！
思維運轉得越快，感覺中時間的流速就越慢。
江雪覺得自己已經等了幾分鐘，這種看著妖怪獠牙逼近的恐懼感令她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但她還是想要賭一次！
源賴久的刀和麻倉葉王的符咒都稍微慢了一點，眼看著就會出現妖怪傷人的慘劇。
千鈞一髮之際，赤紅的火焰和白色的神光沖天而起，神將朱雀以神劍格開了妖怪的爪牙，逼迫妖怪後退，飛快地回頭看了江雪一眼，笑著點頭致意，隨後沖向了妖怪。
江雪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輕輕放了下去，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氣。
時間的感知刹那間恢復了正常，所有的感官一同回來，帶著恐懼和驚恐呼嘯而來。
她這才感覺到自己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幾乎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前方與妖怪戰鬥的神將的名字。
「朱雀……」
她用命去賭一個可能，即使她相信自己會贏，始終難免會感覺到害怕，雖然能夠讀檔重來，她並不想無端增加死亡的體驗，當她相信自己脫離了險境，恐懼退去，賭博獲勝的驚喜和得意淹沒了她，而那種生死一線間豪賭性命的刺激感更是令她難以平靜。
——或許這就是「吊橋理論」的由來。
江雪並不否認，當朱雀出現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對出現的那位神將心生感激——若是普通少女，在這一瞬間愛上救命恩人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
這時候，一位金髮的女神將走到江雪身邊，將她激動的顫抖當做了恐懼的餘波，溫柔地將她抱進懷裡，柔聲安慰：「請不用害怕，雪姬殿下。我是天一。朱雀會消滅那個妖怪，你已經安全了。」
江雪突然間被擁進溫暖柔軟的懷抱中，被輕柔地撫摸著背脊，不由得愣神了，就像快速奔跑後會感到疲倦那樣，在危機時刻異常的思維快速活動過去，代償性出現了思維遲鈍。
江雪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稍微退後一點，抬頭看向此刻抱著自己的神將。
——這是一位有著美麗金髮和端麗容貌的麗人，神態溫婉，盡顯溫柔。
這是土將天一，主豐收，擅長構築結界與治療，是十二神將之中唯一一位沒有戰鬥能力的神將。
江雪順著天一的話做出心有餘悸的模樣，遲疑了片刻，才明知故問地以疑惑的模樣問道：「啊，你也是……十二神將嗎？」
金髮的女神將笑著點頭，一邊為江雪築起結界一邊解釋：「關於藤原本家結界的事情，晴明大人曾經告訴了我們……我也聽朱雀說過關于雪姬殿下的事情，我早就想要見您一面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我很高興雪姬殿下能夠這樣信任朱雀——在這樣危險的時候，雪姬殿下毫不猶豫地呼喚了朱雀的名字……非常感謝雪姬殿下對朱雀的信賴之心。那邊兩位是雪姬殿下的朋友嗎？」
「呃……」
江雪回頭看看那邊兩位。
源賴久因為沒有見鬼之力，看不見神將，大概他也猜到這裡有著什麼看不到的存在正在與妖怪戰鬥，現在只能握著刀守在一旁，被她的視線掃過時，源賴久幾乎下意識地身體一顫，隨後露出懊悔歉疚的神情。
——剛剛她不假思索呼喚神將朱雀的做法似乎傷到了這位忠誠的武士？
江雪在心裡記了一筆，提醒自己事後要去補救。
至於另一位……
麻倉葉王很顯然看得到神將，此刻乾脆連符咒都收了起來，專心致志地看著神將朱雀消滅妖怪。
好吧，這位看起來既沒有身體受傷也沒有心靈受傷——反正也是攻略範圍之外的人，就算心靈受傷也沒有好感度能掉，管他呢。一個大男人要是那麼脆弱，乾脆回家賣紅薯好啦。
江雪十分心大地無視了自己說著讓陰陽師保護卻毫不猶豫地遇到妖怪就呼喚神將的行為可能對陰陽師造成的心理陰影，悄聲回答神將天一。
「那位武士是藤原家的家臣，目前是我的侍衛。陰陽師麻倉大人是……唔，是我願意跟他做朋友卻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熟人。」
嗯，沒錯，如果單純說「朋友」的話，麻倉葉王這種有顏值有才華的人，她是十分歡迎的。
天一聞言微楞，隨後露出溫柔的笑容，感覺到懷中的少女不再顫抖，這才輕輕鬆開了手，只是依然站在江雪身邊為她張開結界。
「我想……若是雪姬殿下想要和誰成為朋友的話……」
天一看向前方因為被呼喚、被信任而鬥志高漲輕鬆地消滅了妖怪的戀人，安心又充滿信心地說：「那麼，沒有人會拒絕雪姬殿下。因為您有著這樣溫柔的心啊……」
江雪不太明白為什麼這一次天一跟她初次見面就這麼友好——或許是因為身份背景設定到位，所以初始好感度高？江雪只能先這麼猜測著，其實她並不關心原因，對於一個恨不得刷爆所有人好感度的人而言，別人喜歡自己的原因是不需要深究的，如果不喜歡，那倒是需要研究一下。
而且，天一的懷抱真的好令人安心啊！
若不是覺得再抱下去不太合適，江雪內心真願意多抱一會兒。
若是天一態度冷淡，江雪還會矜持一點，似模似樣地表演一下貴族公主，現在天一已經如此示善，江雪順杆子就往上爬，微微紅著臉，「鼓起勇氣」用雙手握住了天一的手，滿懷期待地抬頭看向這位溫柔的女神將，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羞澀又擔憂地說：「我……如果想和神將成為朋友的話……會不會太癡心妄想了？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天一還以為發生了什麼，聽到「藤原雪姬」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微微一笑，點頭答道：「我很高興——如果雪姬殿下想要見我的話，呼喚我的名字，我會聽見。」
「……天一？」
江雪輕聲念出這個名字，飛快地放開了雙手，就像不好意思一般，欲蓋彌彰地拿出檜扇半擋住臉頰，稍微過了幾秒才放下檜扇，似是不敢相信那樣，輕聲說：「可是……如果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者只是單純地想要見到你，任意呼喚話……會給你帶來困擾吧？」
金髮的神將微笑著搖頭，恰好此時朱雀走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天一回頭對著朱雀笑著點頭，兩人心有靈犀地以目光代替了語言完成了交流，天一含笑答道：「並不會喲……雪姬殿下……被人類呼喚，那是我們神將的願望。」
「沒錯——！就像剛剛……」紅發的神將咳了一聲，偏過頭去，因不習慣說出這樣的話而感覺到不自在，故意大聲說：「遇到危險的時候，雪姬殿下想到了我。我很開心。」
「啊……那就好……」江雪舒了口氣，輕拍著心口，低著頭說，「我還擔心我冒失的行為給您帶來麻煩了。」
神將朱雀擺擺手，爽朗地笑著說：「完全不會！請您不用擔心！不過，雪姬殿下為什麼會來一條戾橋？這裡並不安全啊……」
「是呢，哪怕是白天，一條戾橋也開始出現妖怪了，先前晴明大人也曾來查看過，但是當時沒有發現什麼。」
天一面露憂色，輕聲歎息。
「晴明大人一度想要封鎖這裡，但是又怕這樣做會帶來不必要的恐慌，因此只讓式神監視著這裡……」
「呃……」
江雪有點為難地看著兩位神將，很顯然，這兩位神將看起來溫和，可如果她不說出個理由來，估計他們能把她綁回安倍晴明那裡——咦？
江雪心中一動，就繼續「為難」了下去，最後輕輕搖頭，無奈地說：「我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兩位神將對視一眼，朱雀無奈地抓抓頭髮，示意天一開口，天一也不推諉，輕輕握住江雪的手，溫柔地笑著說：「如果雪姬殿下不願意將那個理由告訴我的話，是否能告訴晴明大人呢？剛剛的事情晴明大人已經知道了，希望雪姬殿下能夠往安倍邸走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江雪稍加思考，點點頭，帶著歉意說：「抱歉，我並非不相信兩位神將……只是……」
「放心吧，我明白。」天一笑著搖頭，「朱雀也明白，對吧？」
朱雀本來不太想說話，被天一點了名，他只好跟著開口說：「別亂想，如果你不願意說，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
江雪雙眼一亮，黯淡的神色立刻明亮起來。
「太好了……謝謝你們，朱雀、天一。」
朱雀笑著揮揮手，天一則柔柔地說「不客氣」。
江雪想到身後還有個看不見神將的源賴久，轉身對他解釋：「賴久，這裡是十二神將之中的火將朱雀與土將天一，是他們救了我……」
源賴久這才收起了刀，向著前方看不見的兩位神將鞠躬，認真地道謝：「多謝兩位神將救了雪姬殿下。」
江雪看著源賴久臉上那些自責，心知若是不做些什麼肯定要掉好感度了。
必須要說些什麼來改變源賴久對於「雪姬並不信任我」的認知。
比起「主君讓武士奔赴必死的戰場」這種看似危險的做法，「主君不信任武士」才會徹底動搖武士忠誠心的根本。
必須得……說些什麼。
第32章 安倍邸
必須說些什麼來打消源賴久心裡剛剛萌生的懷疑和自棄，令他相信「藤原雪姬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源賴久，甚至根本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
——所以，不能道歉，不能多做解釋。
因為解釋和道歉都等於默認了自己剛剛有瞬間的動搖。
想要彌合受傷的心是困難的，要盡可能地讓心保持著不曾受傷的柔軟。
——要讓「源賴久」相信「藤原雪姬」一直信任著他。
江雪瞬間完成了這樣的思考，也就明白了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藤原雪姬微微垂下眼眸，清麗的面龐因思緒染上淡淡的憂慮，略帶自責地說：「之前我太莽撞，讓賴久擔心了。現在我想去安倍邸拜訪……」在短暫的停頓後，她略有些羞赧地輕聲補充，「賴久可以不用離我那麼遠，那樣的話，若是再遇到什麼，賴久一定會趕得及。」
源賴久原本垂著頭聽著藤原雪姬說話，聽到後半句，黯淡沮喪的神情忽然變了，他無法遏制地想要抬頭去看對方的臉，他也的確抬起了頭。
刹那間，源賴久的視線狠狠撞上了一對來不及掩去驚愕與關切的眼眸。
在藤原雪姬烏黑的雙眸中，源賴久看到了自己深紫的眼睛——透過這位公主清澈的雙眼，他看到了自己的動搖。
多麼可笑！
身為武士，他竟然在懷疑，因而無法保持堅定無破綻的內心。
當藤原雪姬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時，源賴久忽然意識到自己做法的不妥，飛快地低下頭，然而心中已如擂鼓般無法平靜。
他所侍奉的公主並未斥責他的失職，反而擔憂著他的感受。
就在一天之前，這位公主還總是稱呼他「賴久君」——她並非生長于平安京的那些貴族公主，她沒有那樣鮮明的尊卑意識，她就像冬日的陽光，溫暖平等地照耀著每一個人。
正因如此，他才想要侍奉她，是他的私心令這位公主必須擔負起他的人生。
——有什麼理由去懷疑？
——難道他希望那時候雪姬殿下不假思索地命令他用身體去阻擋那個妖怪嗎？
即使他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他不惜一切地想要保護雪姬殿下，卻沒有想過雪姬殿下是否願意用別人的生命來作為犧牲。
這分明只是他的能力不夠，他卻在一瞬間質疑了這位高潔溫柔的公主，而這位公主對此一無所知，還關心著他的感受。
源賴久心中那些淺薄的懷疑和動搖立刻煙消雲散了，只有未能盡責的自罪感更勝先前，他沉默地走到江雪身後，再一次化作了影子，只是比先前要更加地警醒，也要比之前更加靠近江雪一步。
江雪見源賴久回到了慣常的位置，神情也不再動搖，總算松了口氣，笑著看向另一位元需要解釋的人。
由於解決了源賴久的問題，江雪心情很自然地放鬆了，毫無邏輯地想著這裡應該沒有同行相忌吧？什麼「同行勿入、面斥不雅」之類的？或者門外豎個牌子，寫「禁止偷師，陰陽師與狗不得入內」……
江雪想著想著都把自己給逗笑了，語氣輕快地問：「那麼，麻倉大人是否願意陪我一起去拜訪傳說的大陰陽師？」
麻倉葉王看了看江雪身後的武士和兩位神將，微笑著說：「論起來安倍晴明大人是我同門前輩，確是應當前去拜訪。」
江雪驚訝地「哎」了一聲。
「麻倉大人和晴明大人是同門？」
麻倉葉王含笑點頭。
「我所學的羽茂流這一流派祖師曾是賀茂流的弟子，晴明大人的老師是賀茂流的嫡系傳人……這樣說的話，雪姬殿下能明白嗎？」
江雪迅速理清了二者的聯繫，會意地點頭。
嫡系和支流，很容易理解嘛。
一個是祖傳的尖子班，一個是從尖子班畢業的人出去開的掛名補習班，中間能隔著很多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吧，前面是普遍上清華北大，後面是偶爾上清華北大，普遍開挖掘機吧。
當然，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能這麼說。
江雪又想到之前麻倉葉王說起安倍晴明的事情那樣地熟悉，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順口感慨道：「難怪麻倉大人對晴明大人的事情知道的那麼多……原來有這樣的緣分啊。」
說完之後，江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麻倉葉王的神情有點微妙的不太對勁——唔，說錯話了嗎？不會吧？
她看錯了？
感覺過敏？
江雪又稍微端詳麻倉葉王片刻，又是那種毫無破綻的微笑了，唔，微表情做的很到位啊，就連這樣的小角色都有豐富的表情。
應該沒關係吧，畢竟不是她要攻略的人，不用管那麼多。
麻倉葉王微笑看向跟在江雪身後一左一右安靜無聲的兩位神將，禮貌地說：「我聽聞多年前安倍晴明大人收服了十二神將……今日有幸見到兩位神將，不勝榮幸。」
神將朱雀和天一對視一眼，先後回禮。
「我是朱雀。」
「我是天一，很高興見到你。」
在這之後，兩位神將再次保持了沉默，就像源賴久那樣，不受到召喚絕不出聲。
這種沉默代表著一種態度——他們將會對所見所聞保守秘密，不對他人洩露，也即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正是歷來侍奉貴族的僕人們具備的基本素養。
無論被收服之前有多麼了不起，一旦成為了某人的式神，神將也好、妖怪也好，都會有著以陰陽師為主人的自覺，以僕從自居。
麻倉葉王自己也曾收復式神，很清楚式神們有著怎樣的規矩和禁忌，打過招呼就不再糾纏兩位神將，轉而問江雪：「雪姬殿下何時認識了十二神將？」
江雪笑著搖頭，糾正了一下麻倉葉王的問話。
「嚴格來說，並沒有認識『十二位元』神將，之前我只認識朱雀，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天一……」
想到和朱雀的初次見面，江雪都覺得自己骨子裡真是個賭徒，什麼都敢賭。
「之前在本家遇到妖怪，幸而被神將朱雀所救……我那時候只是猜測著晴明大人身邊大概有神將隨行保護吧，現在回想，如果那天偏偏沒有的話……」
江雪搖搖頭，不願繼續說下去。
要是那天沒有神將在，她就算不死也得給弄得半死不活。
麻倉葉王不禁有些驚訝，疑惑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藤原道長殿下府邸素來有結界保護，怎麼會有妖怪闖入，還會差點傷到雪姬殿下？」
江雪想到那時候的事情就想歎氣。
「哈……本來的確跟我沒什麼關係，那個妖怪好像是被彰子殿下的靈氣吸引過去的，一直說著『藤原家的女兒聞起來真好吃』……後來……總之事情圓滿解決了吧，我也因此認識了神將朱雀。」
以倫子夫人對彰子的寵愛看重，把她跟藤姬推上前喂妖怪實在不算什麼事，雖然這對被放棄的人而言太過殘酷，可是對於彰子而言，倫子夫人是個好母親吧。好比從那天之後，倫子夫人也十分努力地想要對「藤原雪姬」好。
若是現在說倫子夫人過去的「不是」，似乎不太合適，左右這件事也已經被藤原家說成「藤原雪姬勇救妹妹」了，那就算了吧。
真相就跟那個妖怪一起被埋葬掉吧。
麻倉葉王若有所思，似是覺得這個話題內有隱情不便深談，話鋒一轉說道：「此事未曾宣揚開來，想必藤原道長殿下覺得不妥吧。也是因此……才有之後雪姬殿下以箜篌曲協助築成結界之舉？」
「大概是吧……」
江雪回想了一會兒那時候安倍晴明的話，好像說的是那時候的結界不能阻攔披著人皮的妖怪，所以重整結界時提出想要借用音律的力量。
「晴明大人說想要將音律與術法的力量相結合，推測若是技法複雜的曲子會更加有效，因此我借用了箜篌……其實我最擅長的樂器是二胡，並非箜篌。無論如何，現在藤原本家結界穩固，也算是好事吧。」
麻倉葉王悠然一笑。
「有天下無雙的樂曲融入結界，妖怪想要撕開結界潛入，就要演奏出同水準的曲子，以音律破音律……對於妖怪和鬼族而言，哪怕是從樂器中生出的付喪神，大概也很難奏出同等的曲子來。若是強行以力量打破結界，就會觸動施術者，想要『潛入』結界之中就做不到了。」
「原來如此。」江雪恍然大悟，「難怪晴明大人說技法越複雜越好……是因為結界辨認的是旋律，而不是樂曲中的情感？我當時還覺得奇怪，純粹以樂曲而言，有技無情並不算高妙……啊，我們到了，前面就是晴明大人的府邸吧。」
江雪明知故問地指著前方的門詢問兩位神將。
「朱雀、天一，沒錯吧？」
朱雀笑著「嗯」了一聲，天一含笑上前引路，輕輕推開門，對身後三人說：「請幾位跟著我來，若是走錯了路，會比較麻煩。」
源賴久看著那扇平平無奇的木門忍不住想，傳說的大陰陽師的家看起來很普通，就算走錯，這麼一點地方很快也能找到出口吧。
江雪聽到這句叮囑也覺得有點奇怪，她印象裡安倍晴明家裡就是超規格的大，沒什麼其他問題。
麻倉葉王倒是露出了然的神色，輕聲問：「是結界嗎？那位大人親手佈置的？」
神將天一站在門口，恰恰停在「門」的分界線上，鄭重地對幾人解釋：「結界裡有著通往各處的道路，若是走錯了，也可能會再也走不出來。若是真的迷路了，請不要繼續行走，停在那裡，等晴明大人尋找吧。」
江雪好奇地說：「你們找不到嗎？我是說，天一、朱雀……你們十二神將……應該也認識結界裡的路吧？」
天一低頭無聲地笑了笑。
朱雀撓著頭髮，尷尬地說：「我有一次走錯路……只能先回到天界，再被晴明大人呼喚到下界來。」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音。
這不就是說神將都迷路了嗎！
朱雀聽到笑聲，本想狠狠瞪發笑的人一眼，等他看到那是藤原雪姬，立刻強行收回了怒視，不情不願地說：「所以……你們還是不要跟丟了，吸取我的教訓。」
「是——」江雪拖長了聲音，笑眯眯地點頭，「我一定會好好跟著天一和朱雀，不會迷路的。」
第33章 迷失方向
天一這才往前踏出一步，身影立刻從江雪和麻倉葉王視野中消失了。
「啊……」
江雪看著前面隱約可見的庭院，看起來那好像真的是尋常的建築，她甚至能清楚看到屋裡的燈火，似乎還隱約能看到有人影晃動，可是金髮羽衣的神將的確從她眼前消失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了，並沒有出現在前方的景色裡！
江雪下意識地想要尋找一個同類來確認自己不是眼花了，本能地回頭去看麻倉葉王，試探地問：「麻倉大人，你看到了？」
「是的，神將天一大概進入了安倍晴明大人的結界吧。」
麻倉葉王感覺著剛剛刹那間靈力的波動這樣回答。
「不用擔心，我沒有感覺到攻擊性的靈力。」
「放心吧，沒事的，跟上我們。」
神將朱雀對藤原雪姬鼓勵地笑笑，以自己作為示範，跟上天一的腳步往前。
神將朱雀的身影也同樣在經過「門」的瞬間就消失不見了，就像是被什麼吞沒了一般。
江雪眨眨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親眼看到兩個大變活人，她只能強行告訴自己別跟神秘學較勁。
結界。
好吧，這裡是結界的力量。
江雪回頭對源賴久和麻倉葉王說：「那我們也走吧。」
江雪第一個走進結界，隨後是源賴久和麻倉葉王。三人一個接一個地走進了結界，安倍邸的門扉自行關閉。
江雪往前走出一步就傻眼了，她居然在森林裡——！
這和前幾個周目看到的不一樣啊！
攻略勾陳那周目她來過安倍晴明家很多次啊！
明明就只是稍微大一點而已！
為什麼現在直接就變成森林了！
森林啊——不是一兩棵樹，也不是小樹林，真的是森林啊！
鬱鬱蔥蔥的蒼天大樹看不到邊際，陽光從枝葉間鑽進來，悄悄地鋪在地上。
若是仰頭看天，也只能透過樹枝與樹葉的間隙看到點點的蔚藍。
耳邊有風聲，還有鳥叫聲。
這溫暖的風絕對不是冬日的風……
外面明明是冬天，這裡居然是夏天——？！
這是安倍晴明的結界？
這真的不是穿越門吧？！
江雪整個人都懵了，下意識地走到樹邊撫摸著樹皮想要尋找一點真實感。
手掌心粗糙的觸感告訴江雪：這並不是幻覺。
等到江雪從震撼中回神，她突然間覺得有什麼地方很不對。
江雪把東南西北都看了一遍，往前跑出好幾步，到了樹木沒那麼密集的地方站定，眺望了好一會兒，還是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兩位神將呢？
天一呢？
朱雀呢？
賴久呢？
麻倉葉王呢？
喂？！
喂喂喂——這跟剛才說的不一樣啊！
江雪整個人都抓瞎了。
不是說好了跟著神將就不會迷路嗎？
這一進來就看不到神將了要怎麼辦？
難道是她進門的姿勢不對，不應該先邁左腳，應該先邁右腳？
提問：我在安倍晴明宅邸的結界中迷路了，怎麼辦？
回答：你打個電話看看？GPS定位看看？
唔……
剛剛天一好像交代過來著。
江雪托著下巴開始回憶剛剛幾人的對話。
全息時代就是麻煩啊，要是鍵盤年代就直接回翻對話了，現在必須得仔細回憶。
沒錯，天一是說過的——結界裡有通往各處的道路，走錯了可能回不來。
還有更重要的——「若是真的迷路了，請不要繼續行走，停在那裡，等晴明大人尋找吧。」
沒錯！
就是這個！
迷路了就原地等？
這也太無聊了吧？
江雪抬頭望望天，又低頭看看地，怎麼想都覺得站在原地傻等是一件特別浪費時間的事情。
雖然她不太玩其他類型的遊戲，不過平時也聽隔壁組的同事說過，凡有迷宮必有出路，不要害怕，走遍所有錯的，你就能找到正確的路了。
既然安倍晴明一定能找到結界中的人，那麼，就算她沒有停在原地，也不要緊吧？
哦，不，嚴格說來，她現在還不算是「迷路了」，現在只不過是「剛剛走進結界」！
所以，就算她再往前走上一段距離，真的「迷路」了再停下也不算是違背了天一的叮囑嘛！
江雪機智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隨後就走上了「迷路」的道路。
反正也不知道路，隨便往哪邊走不都一樣嗎？
江雪隨意地在樹林間穿行，順手折下擋到眼前的一截綠枝，拿在手裡輕輕甩來甩去，走著走著還輕聲哼起了歌。
不知不覺地，周圍似乎變暗了，有一些色彩紛呈的道路從草叢中浮現出來。
乳白、淺藍、深紅、絳紫、青碧……
這些光之道路比彩虹更加變幻多姿，不可思議。
江雪被這種異象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這時候她發現隨著她的位置不同，她會看到更多不同顏色的道路，她忍不住在幾條光之道路間跳來跳去，試圖發現更多的道路。
「太有趣了……這就是——能通向各處的道路？」
江雪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道路」，忍不住趴下來湊近了欣賞。
這時候，她突然注意到在另一邊還有兩條路。
一條是幽靜的星空，星辰的光輝若隱若現，另一條是落雪——沒有錯，那條光之道路上呈現的畫面就是落雪，六棱的雪花緩緩飄落，整條道路仿佛都透出了冰雪的寒氣。
「雪？」
江雪試探著伸出手去觸碰那條道路，出乎意料的是，她就在道路旁邊也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可是當手掌和道路相貼的時候，她真的感覺到了微微的涼意，甚至能聽到遙遠的地方呼嘯的風聲。
「這條路難道會通往雪山？」
江雪口中開著玩笑，心裡卻並不相信，不過，反正也不知道每條路通向哪裡，正好遇到一條「同名」的路，走過去看看好了。
「好，那就是它了！」
江雪站起來，穩穩地踏上了落雪之路。
當江雪雙腳都站到了這條路上時，周圍的景色突然變了，青翠的樹林消失了，色彩紛呈的光之道路消失了，只有她腳下這一條被雪染上白色的道路依然存在，通向前方茫茫的黑暗之中。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處結界之中，這種突然的變化大概能把人嚇個半死吧。
「真不愧是……晴明大人啊……」
江雪讚歎了一句，安心又好奇地沿著腳下的道路往前走去。
隨著江雪在落雪之道上越走越遠，周圍也漸漸明亮起來，從空茫的黑暗變成了一片雪白。
這是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天空正在飄雪，遠處風聲呼嘯，不時吹來一陣怪風，將紛飛的大雪撲到江雪臉上。
可是，神奇的是，江雪並沒有感覺到身處冰天雪地的那種寒冷，只是覺得稍微有點涼而已。
江雪接住一片雪，輕輕舔了一下，沒有味道，並不冰，她將六棱的雪花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驚訝地發現手中的雪竟然沒有融化，依然晶瑩閃爍。
「所以……這是幻覺？」
當江雪做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她之前感覺到的那一點點涼意也消失了，身體也變得非常輕盈，她試探地往前面的雪坑伸出腳輕輕一踩。
沒有痕跡。
用力——還是沒有痕跡。
江雪雙眼發亮，再看向周圍這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當恐懼徹底消失後，留下的就只有純粹的驚喜，她沒有了顧忌，迎風而上，輕盈地向著前面的山峰跑去。
江雪從沒想過自己能夠在大雪天這樣無所顧忌地享受這一片景色。
不需要顧慮寒冷，不需要擔心風雪。
她可以逆著風奔跑，可以在地上打個滾，可以捧起一大捧雪往天上一拋，仰頭迎接落下的雪花，可以放聲大喊。
江雪就這樣在雪山上跑了很久，周圍什麼都沒有，整個世界仿佛只有她一個人，只屬於她一個人，當她終於跑到了山頂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山峰的另一側似乎有什麼。
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白雪間移動著，時而消失，時而出現。
江雪疑惑地走過去看，當她往前走出幾步，那個黑點突然間接近了，她終於能看清那是什麼，可是，正因江雪看清楚那個人的真面目，她突然間愣住了。
黑色的長髮、黑色的眼……
熟悉的五官。
熟悉的衣服。
熟悉的姿態。
少女口中似乎喊著什麼，神態焦急地往前跑，就像是在追逐什麼。
那是……
——「江雪」。
江雪下意識地停了下來，那一個「江雪」卻沒有停下，就這麼穿過了江雪的身體繼續往前跑，有什麼聲音逆著風傳來，江雪聽不清楚，不敢置信地轉身想要追上前面的「江雪」，她追出幾步，伸手去抓那個「江雪」的胳膊，沒想到手中只握住了一陣風，整個人失去平衡，直接摔在地上。
就在這時候，雪山消失了、天空消失了、落雪也停止了，整個世界再次變成了黑暗。
江雪不適應地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一間屋子裡，前方有一面屏風，屋裡似乎還有熏香，暖暖的香氣帶著淡淡的甘甜。
江雪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還在地上趴著，直到前面屏風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她猛然覺得不對，趕快站起來，飛快地理了理頭髮和衣服，提高了警惕，禮貌地問：「抱歉，打擾了，請問這是哪裡？」
垂簾後的人低聲笑著回答：「雪姬殿下，這裡自然是我的府邸。沒想到有天一領路，雪姬殿下還是迷路了……」
天一領路……
江雪脫口而出：「晴明大人？」
她還怕自己摔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尤其害怕摔到亞庫拉姆的地盤，知道外面是安倍晴明，她也就放心了，直接繞過屏風。
安倍晴明跪坐在幾案前，案上鋪著一幅畫。聽到動靜之後，他抬頭看向江雪，雙眸含笑，和藹地說：「雪姬殿下，請坐。」
第34章 萬物有靈
主人都這麼說了，江雪也就不客氣了，在安倍晴明對面跪坐下來，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本想好好跟著天一和朱雀，沒想到一進門就看不到其他人了……我就往前走了一點路，沒想到越走越遠……」
江雪給自己辯解了一下之後，想到跟著自己來的兩人，略有些擔心地問：「賴久和麻倉大人沒事吧？」
安倍晴明微笑著搖頭。
「安心吧，雪姬殿下的家臣與麻倉葉王都安然無事，那位武士原本想去尋找殿下，被我勸了下來，現在兩人都在別處休息。雪姬殿下走的很遠，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你，十分抱歉，讓你受驚了。」
「並沒有……」江雪聽到「抱歉」尷尬得臉都紅了，低聲說，「我並沒有害怕……其實我剛剛玩得很開心……」
說完之後，她自己也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合適。
大陰陽師用來保護宅邸的結界，她用來玩，還勞動安倍晴明出手找人，還讓安倍晴明道歉——這是何等的不像話和厚臉皮啊……這要是遇上蘆屋道滿，估計已經被砍死了。
安倍晴明略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種回答，眯起眼睛問：「雪姬殿下迷路以後，一點都不害怕嗎？」
江雪搖頭，借著衣袖的掩飾絞著手指，雖然直覺回答「不怕」不太好，還是誠實地回答：「因為知道這是晴明大人的結界，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安倍晴明無聲地笑笑，過了會兒忽然說：「如此說來，能夠得到雪姬殿下的信任，我深感榮幸。雪姬殿下剛剛所在的幻術會根據人心呈現不同的景色，因心想而變，因畏懼而動。看來雪姬殿下很喜歡雪了。」
「是的！很喜歡！」
江雪雙眼一亮，用力點頭，開心地說，「因為很少能看到雪，更別說這種可以盡情玩雪又不用擔心受涼的地方，機會實在很難得——咳。」江雪發現自己得意忘形說錯話，慌忙停止，改口說：「總之，我的確很喜歡雪。」
「真是巧啊，我也一樣，很喜歡雪。」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補充：「如果剛剛雪姬殿下感覺到害怕的話，那裡就會出現妖魔鬼怪的幻影……幸好雪姬殿下並不害怕啊。」
害怕就會出現妖魔鬼怪——這是什麼機制啊？！
晴明爺爺你是不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江雪神情一僵，脖子後面涼颼颼的，遲疑著問：「雖然沒看到妖魔鬼怪……但是……我看到了……一個長得和我一樣的人。沒問題吧，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微笑著搖頭。
「無妨，或許只是因為雪姬殿下心中希望能有誰和你一起欣賞那片雪景吧。一個人賞雪，難免有些寂寞，不是嗎？」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江雪雖然還有些將信將疑，但是現在佈置結界的人這麼說，她要是沒有充分論據無法開口去反駁，只能壓下懷疑，忐忑著把心放下，點頭附和道：「是啊。冬天已經很冷，如果下雪的時候也只有一個人看，就會覺得更冷。兩個人的話就好了。」
「那麼……」安倍晴明慢悠悠地收起了繪卷，笑著問，「雪姬殿下為何要去一條戾橋？」
倘若問出這個問題的是其他人，江雪有一百種理由可以用來回答，但是，她並不打算那麼做。
安倍泰明是八葉之一的地之玄武。若是安倍晴明沒有創造出安倍泰明，將來八葉就直接缺了一個，那麼就算白龍神子降臨也無濟於事。
——換而言之，安倍晴明早已預料到未來某一天「命運」會需要「安倍泰明」。
而且，前幾個周目的時候，這位元大陰陽師也曾對白龍神子和八葉提供了幫助，還收留過黑龍神子。
江雪心裡早就把安倍晴明當成「自己人」，根本沒想隱瞞，一五一十地把「龍神神子」的事情給說出來，至於她出現在一條戾橋的理由，那當然是萬能的「尋找神子」。
說完之後，她安靜地把時間留給安倍晴明思考。
安倍晴明沉吟片刻，語氣略有些凝重地說道：「儘管龍神的神子很重要，雪姬殿下也不能以身犯險……像今天這樣在一條戾橋上呼喚鬼怪的事情，再也不要做了。」
「啊？呼喚鬼怪？」
江雪整個人有點懵，下意識地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呼喚鬼怪……」
安倍晴明抬眸看向江雪，目光突然間變得十分銳利而充滿壓迫感，似乎能直接看透人心。
江雪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就聽到那位大陰陽師發問。
「我留在橋下的式神回報，說有一位少女在一條戾橋上說——感覺不出一條戾橋是黃泉和陽世的通道，出現幾個鬼怪才有真實感。這句話，是雪姬殿下說的吧。」
江雪只覺得晴天一道霹靂炸開，把她整個人都給劈傻了，她努力地掙扎一下，不想直接被神秘學的洪流淹沒。
「呃、唔，是……是我說的……可是……我只是隨口……並沒有想要真的喊來幾個鬼怪……那只是……巧合吧？」
安倍晴明皺著眉不贊同地搖頭，沉聲說：「雪姬殿下知道『萬物有靈』嗎？」
這時候說「我是唯物主義者」會不會被劈死……
江雪思維開了個小差，一臉茫然地搖頭。
安倍晴明無奈地歎了口氣，拿起案上的繪卷，展開一小段。
「萬物有靈，這幅繪卷也是一樣……我在府邸布下的結界就借用了繪卷的靈……雪姬殿下，你來看看。」
江雪將信將疑地挪過去，坐到幾案前面，仔細看看那幅繪卷，突然覺得裡面有一處畫著的森林很面熟，指著那邊說：「這裡——難道是入口的森林？」
「正是。」
安倍晴明繼續將繪卷展開，在茂密的森林邊緣，一條河靜靜流淌著，而在更前方，遙遠的西邊繪著連綿的雪峰。
他指向雪峰，看著江雪說，「先前雪姬殿下真的走出了很遠……竟然一路走到了雪峰。」
江雪尷尬地避開安倍晴明的視線，絕不承認自己玩得太開心了，跟脫韁的野馬一樣一路狂奔。
「繪卷有靈，一條戾橋也有……」安倍晴明緩緩卷起繪卷，凝視著江雪的雙眼嚴肅地說，「雪姬殿下有著強大的靈力，當雪姬殿下在一條戾橋上說出想要看見鬼怪的話，殿下的靈力和一條戾橋的靈產生了共鳴，連接黃泉的通道被打開，『如你所願』地出現了妖怪。」
如你所願……如你所願……如你所願……
這個字不斷地在江雪耳邊迴響，每一次都在她臉上輕輕抽上一巴掌。
所以說，當時出現妖怪真的跟她說的話有關係。
江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羞慚地低頭。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在一條戾橋上這麼說了……」
「在其他的凶地也不可以！」安倍晴明厲聲警告。
江雪乖巧如鵪鶉，連連點頭。
有了這一次的教訓，她絕對相信這是個一作就能死的地方了。
安倍晴明的臉色這才緩和一些，溫聲說道：「雪姬殿下這一次無意中以『言靈』呼喚了鬼怪，這是錯誤的用法，若是將這股力量用在正確的地方……我相信，雪姬殿下一定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
江雪愣愣地說：「言靈？我？我並不會啊……」
安倍晴明笑著搖頭，溫和地說：「言靈原本就不是需要學習的力量……這是每個人都具備的能力。語言具有力量，『咒』的本質便是語言。雪姬殿下，你要相信，你的語言本身就蘊含著力量。」
「語言……具有力量……」
江雪似懂非懂地點頭，默默思考，按照這個理論，所有人都應該天生就點亮了「言靈」的被動技能？
雖然不太明白，不過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總而言之，不要在危險的地方說出不好的話，就對了吧？」
安倍晴明失笑。
「若是雪姬殿下這樣理解的話……也不算錯。今天耽擱了雪姬殿下不少時間，不再打擾了，想來殿下的家臣和友人已經等急了。我會讓朱雀和天一跟著保護你——這樣的話，朱雀也不用匆忙從我這邊趕去雪姬殿下身邊。」
也就是說，剛剛朱雀原本在安倍晴明身邊保護他，聽到她的呼喚才突然離開？
江雪知道自己讓神將朱雀擅離職守了一次，內心略有點尷尬，不過也有些高興，畢竟這說明朱雀對她的好感度不低。
這種高興很自然地從表情中流露出來。
「那真是太好了，多謝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輕笑著搖頭，一揮手，原本緊閉的移門就自行打開了。
江雪知道這算是送客了，不等主人催，站起來對安倍晴明深深一鞠躬。
「今天打擾您了。關於年前損壞了您的式神這件事……我會再來道歉。到時候……」
安倍晴明笑著接話：「到時候我會派人去迎接雪姬殿下，防止有人迷路啊。」
江雪臉上一熱，又羞又惱。
她並不是想說這個啊！
她明明只是想客氣幾句而已，安倍晴明居然就順勢接話取笑她——回想那一次梅林的見面，也是一樣毫無防備地就被安倍晴明的話坑了啊！
哦，難道說這就是語言的力量？
果然很有力量，讓人聽了就很有打人的力量。
江雪惱羞成怒，奈何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著低著頭轉身跑走。
安倍晴明望著江雪的背影露出微笑，而後對看似空無一人的房間說：「朱雀、天一，你們一起去保護雪姬吧。」
紅發的神將和金髮的神將這才顯出身形來，對著安倍晴明行禮，之後才再次消失。
第35章 性別倒錯
江雪走出安倍晴明的房間，就看到前方回廊轉角有兩個人在，白衣的陰陽師站在回廊中輕輕用摺扇敲著手，似乎在思索什麼，紫衣的武士挺拔如松侍立一旁。
居然完全不說話啊，這兩個人！
想想看也是，他們兩人之前完全沒有交集，現在會出現在一個地方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麻倉葉王溫文有禮、溫柔敏銳，源賴久忠誠剛正、沉默寡言，但是，兩人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前一個要是別人不開話題，他估計能安靜到天荒地老，後一個要是不點名讓他回答，估計他的嘴巴壓根不包括說話這種功能。
江雪都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這種思考的影響，她總覺得似乎看見了兩人周圍無形的界限，對每一個經過的人訴說著「私人領域，請勿靠近」。
哈哈哈，難不成這是絕對恐懼領域AT-Field？那麼非要靠近兩個人的她莫非是使徒嗎？
江雪被自己逗笑了，先前被安倍晴明責備的鬱悶感一掃而空，開心地過去打招呼。
「賴久，麻倉大人。」
源賴久第一時間跪了下來，沉默著一言不發。
江雪憑著她對源賴久的瞭解，猜測源賴久這次大概是為了她迷路後他卻沒去尋找請罪，於是笑著說：「我已經聽晴明大人說過原委……請不用放在心上，賴久。這是晴明大人的府邸內，我能有什麼意外呢？何況，你是武士，又不是陰陽師，強求你在結界之中找人並不合適。每個人都有他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不能苛求魚會飛吧？」
源賴久這才站了起來，感激地說：「多謝殿下。」
江雪笑著搖頭。
這時候，一旁的陰陽師麻倉葉王微笑著開口說：「進入安倍晴明大人府邸後，我發現雪姬殿下不見了，原本有心去找，神將制止了我，帶著我們見到了府邸的主人。安倍晴明大人說雪姬殿下安然無恙，之後我就在這裡等待雪姬殿下回來……看起來，雪姬殿下的確安然無事啊。」
「哪裡……被狠狠教訓了一頓呢……」
又是說她迷路還亂跑，又說她在一條戾橋亂說話——晴明態度雖然還算和藹，現在回頭想想，這已經算是很嚴厲的教訓了，若不是礙于「藤原雪姬」的身份，估計她會被罵得很慘。
想想看吧，如果她是陰陽師，鎮守鬼門，有個無知的傢伙跑去一條戾橋亂呼喚鬼怪，到了她家裡還不聽話亂跑，估計她得把人丟在雪山上凍個半死再「終於找到」。
江雪苦著臉撇撇嘴，又不敢在安倍晴明家裡明目張膽說他壞話。
「我們先出去吧。」
麻倉葉王笑著瞥了安倍晴明房間所在的方向一眼，點頭笑道：「好啊。」
神將天一適時顯形，向著江雪伸出手，柔聲說：「雪姬殿下，握住我的手，我帶你出去。」
麻倉葉王低頭悶笑。
江雪感覺到自己「迷路」的事情恐怕要成為這邊永遠的笑話了，奈何不管她是主動還是被動，現在「迷路」已經成了既定事實，她想要反駁都沒有立場，只能憋屈地握住天一的手，乖乖地被領出去。
這一次沒有任何意外，江雪毫無問題地和其他人一起安全地出了安倍邸。
金髮的神將再次隱身。
這一舉動乾脆坐實了剛剛天一現身純粹是為了「給藤原雪姬領路」的事實，這次不但麻倉葉王忍著笑，源賴久都彎起了嘴角。
江雪不好意思對麻倉葉王發脾氣，只能對著源賴久輕哼一聲，隨後無奈地說：「好了，我們離鬼門遠一點吧……去看看神泉苑吧。」
麻倉葉王忍著笑點頭。
源賴久立刻收起笑容，心裡微微有點慚愧——他居然因為公主的窘況而發笑，實在太不應該了。
從安倍晴明府邸所在的土禦門到神泉苑的路不算太遠，但也不算近，對於平民或武士而言可能還好，但是貴族們素來少動，這樣的距離上基本都要乘牛車了。
江雪本來堅定地拒絕牛車這種緩慢的交通工具，可惜她今天先是一條戾橋遇到妖怪、又在大陰陽師家裡迷路，現在忠誠的武士源賴久無論如何也不鬆口，堅持說這是道長殿下和鷹通殿下的叮囑，跪在牛車前一聲不吭，用實際行動「請求」藤原家的公主以牛車代步。
江雪跟源賴久在路中間僵持了幾秒，她忍不住說：「這種『你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的壞習慣到底是怎麼從大唐傳到了東瀛的？」
源賴久低著頭，沉默地扮演著「踏腳石」的角色。
沒得到回答。
江雪並不意外。
源賴久要是能舌燦蓮花才有問題，肯定被魂穿了。
不過，源賴久剛才說——這是藤原道長和藤原鷹通的叮囑？
「父親大人和鷹通兄長的叮囑……」
江雪重複了一遍，想到那天從宮中出來，藤原鷹通委婉地暗示她平安京的治安不好又堅持讓她帶上源賴久——這樣想想，如果之後藤原鷹通私下裡見過源賴久，對他有其他叮囑，真是一點都不稀奇。
也說不定……正是因為藤原鷹通說了什麼，才會有源賴久那突如其來的「效忠」吧。
以藤原鷹通剛正無私的個性來看，能想到這種細微的地方，一定是很用心很努力地思考過了——這位治部少丞大人還真是盡心盡力地想要當一個好哥哥啊。
江雪抵觸的情緒慢慢地軟化了，歎了口氣，柔聲說道：「好吧……既然是鷹通兄長的叮囑，我也不會故意為難你……不過，若是路途不遠，我還是想要自己走過去。」
源賴久仍舊沒有回答。
江雪知道她這句話肯定會傳回藤原鷹通耳中，那就夠了。她完全沒有從源賴久背上踏一腳的意思，避開源賴久，輕盈敏捷地跳上了牛車，蹲在牛車上，看著地上跪著的武士，笑著說：「請起來吧，賴久，我沒有踩著別人上車的習慣。」
源賴久吃驚地抬頭，極快地掩飾了真正的心情，板著臉站了起來。
江雪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隨後半直起身，習慣性地向著下方伸出手，「來，藤姬——」
她把名字喊出口，立刻尷尬得不能自已。
之前幾次乘坐牛車出行都是跟藤姬一起，她也就下意識地覺得乘坐牛車的時候一定會有藤姬在，於是習慣性地伸出了手。
現在地上的並不是她可愛的妹妹藤姬，而是被她這種舉動給嚇懵了的陰陽師——麻倉葉王十分錯愕地看著她呢！
這局面怎麼辦？
江雪熬過了最尷尬的起始階段，硬著頭皮把手收回來，強行圓場面。
「那個、抱歉、我……我好像被妖怪嚇壞了，現在不太清醒……」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了江雪一會兒，微微一笑，說道：「原來如此……想來雪姬殿下很惦念妹妹吧。」
江雪笑著點頭，坦率地說：「是啊……雖然藤姬十分早慧，可是，無論如何，她也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讓她一個人在家裡，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孤單……到處奔波對她來說太辛苦了，也不安全——而且，藤姬一直很想跟道長殿下多見面……現在能夠住在本家，她應該會很開心吧。」
麻倉葉王輕巧地走上牛車，靠著車廂一側坐下，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忽然間變得很溫柔。
「我想……藤姬殿下一定思念著雪姬殿下，期待著雪姬殿下回家。」
「哎？嗯……」江雪想到藤姬昨天拉著她又哭又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贊同地點頭，「是啊……不過，也說不定，現在比起我，藤姬更想看到龍神的神子呢。」
畢竟藤姬使命感那麼強，昨天一直都念叨著「神子」、「神子」……等到白龍神子降臨後，藤姬就更會全身心地撲在神子身上了吧。
這麼一想，江雪居然還有點微妙的嫉妒了。
——只要是「白龍的神子」，什麼都不用做，就會有人等待，有人守候，有人保護。
多好啊。
多麼地……令人羡慕啊……
「那也未必哦。」麻倉葉王慢慢打開摺扇，看著車中的某樣事物露出了笑容。
江雪坐到車廂裡面去，放下了簾子，隨口說：「誰知道呢……」
就在這時，江雪忽然發現車廂裡一角安安靜靜地放著一把二胡——正是藤姬以前替她尋來的二胡。她不由得心中一動，扒著車簾問外面的源賴久：「賴久，這輛牛車是誰準備的？是鷹通兄長，還是藤姬？」
源賴久言簡意賅地回答：「是藤姬殿下。」
江雪坐回車廂裡，捧起二胡，想著藤姬悄悄把二胡放上牛車又不告訴她的情形，她幾乎都能想到藤姬當時的神情，一定是又得意又期待——期待著「姐姐」發現這把二胡時會感到驚喜。
「呵……藤姬啊……」
麻倉葉王輕笑著問：「現在雪姬殿下還是覺得藤姬殿下會更想見到龍神的神子嗎？」
江雪抱著二胡開心地笑著回答：「以後的事情我才不管呢，現在藤姬想著我就行了！」
牛車慢慢地往神泉苑行去。
江雪又一次差點在牛車上睡著，雖然她努力保持清醒，奈何牛車這種平緩的交通工具實在太催人入睡，她十分辛苦地保持著半睡半醒的恍惚狀態，直到一陣悠揚悅耳的笛聲徹底喚醒了她。
「……好溫柔的音色啊……溫柔、安靜、平和……流水的聲音……」
江雪凝神聽了片刻，忽然覺得有些難受，只覺眼眶一熱，她抬手揉了揉眼角，並不意外地看到了指尖的淚水。
麻倉葉王不解地問：「雪姬殿下，怎麼了？」
江雪微微搖頭，皺著眉說：「笛聲……在困惑……困惑而哀傷……吹笛之人在尋求答案……因為找不到答案而感到痛苦……是誰在吹笛？」
第36章 高山流水
麻倉葉王仍舊滿臉疑惑，不過沒有再次發問。
江雪安靜地又聽了片刻，再次無法控制地流出淚水，一股輕柔的悲傷不斷地重複著、徘徊著，糾纏著她的心，她輕輕按著心口，猶豫片刻，聽著樂聲越發悲傷痛苦，只覺心如刀絞，仿佛置身這般痛苦迷惘中的是她自身。
恍惚之間，昔日恩師的教導在耳畔浮現。
……依樂館的規矩，出師之前，學徒皆匿其姓、隱其名，以師姓為代，以序輩而稱，汝入吾門，行十一，便是「江十一」。吾教你第一課，樂是天地之聲，樂師便是以心感受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無心不能感受，無情不足以奏樂。《樂術九章》皆是情……
江雪重複著記憶之中的教導，低聲說：「七情莫不內映臟腑，少而寡淡無味，多則損身勞神……狂喜傷心，急怒傷肝……憂思過甚，脾肺皆傷……」
能夠奏出這樣溫柔笛聲的樂師必定有著纖細敏感的心，樂師因敏銳而善於感受外物，也因這般敏感而容易受傷，持續無法排遣的悲傷和久久不得解答的疑惑已經成為了刺傷樂師自身的利刃。
樂師以樂會友，以樂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聽過對方的音樂，曾感受過對方樂曲吐露的真心，曾因樂曲中的喜悅而喜悅，因樂曲中的悲傷而悲傷，那便可為心之友人。
高山流水，但盼知音。
聽我曲聲，知我心意，聽汝曲聲，知汝心意，可謂知音。
因情而入樂、成於高山流水的第一樂師終究無法坐視另一位樂師因樂而受傷，在短暫的守望和期待後，果斷地在笛聲轉折的下一個小節中加了進去。
既是知音，如何能坐視對方這般自傷自苦？
我願與你同哀樂、共悲喜。
若是快樂，我欣然聆聽，你若是悲傷，我與你分擔。
若是困惑，我願和你一起尋找答案。
當二胡的聲音加入笛聲之後，原本纏綿哀婉的曲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潺潺流動的溪水旁有了風，輕輕地吹拂而過，在水面上留下幾乎看不見的皺褶。
溪水靜靜地向著既定的方向奔流，漸漸地，水中有了打磨圓潤的石子，有了被石子激起的水花，有了互相追逐的游魚，生機顯現。
胡琴並未奪去笛聲的主旋律，只是在呼應著、陪伴著，一點一點地將生的喜悅加入到悠揚纏綿的笛聲中，不知不覺間，笛聲開始反過來呼應了胡琴的琴聲。
就像魚在水中追逐嬉戲，就像風在捕捉濺起的水花。
在清澈的溪水旁，翠色的新芽慢慢萌生，就在琴笛的樂聲中迅速抽枝生長，飛快地長成了一株垂柳。
當春風似剪輕輕拂過，琴聲驟歇，不留痕跡地隨著那一陣風消失了。
笛聲仿佛並未察覺到這樣的變化，仍舊吹奏著，直到水中錦鯉一躍而出咬上了柳葉，吹笛之人忽然驚醒，放眼四顧，未見任何人。
紫發僧衣的少年茫然地站在泉水邊，握著龍笛，悵然若失，喃喃道：「這是佛祖派來開導我的使者嗎？」
出身皇室而後自請出家的皇子永泉在短暫的迷茫後招來神泉苑的侍者詢問，得知今日並無他人前來，失望之餘，更加虔誠地向佛祖禱告。
——想必那一定是佛祖的恩賜，特意來開解他的迷誤。
可是，那胡琴之聲實在太過溫柔，既溫柔又包容，就像母親溫暖的懷抱。琴聲輕輕地托著他離開了雪地，牽著他的手，帶著他從寒風凜冽的河邊一直走到春光明媚的綠野溪邊。
那位拉奏胡琴的人一定有著一顆善良柔軟的心，高潔又溫柔、耐心又包容。
真想要……再聽一次她的琴聲啊……
佛祖啊，請讓我……能夠再見她一面，再聽一次她的琴聲吧。
源永泉誠心誠意地祈禱著。
神泉苑外，一架牛車緩緩離去。
麻倉葉王輕輕鼓掌，由衷地讚歎：「雪姬殿下的琴聲果真天籟之音，只恨人間詞窮，不足以寫其一二。」
江雪收起琴弓，信手在琴弦上撥了兩下，笑道：「昔日樂天居士作《琵琶行》，麻倉大人不妨試試寫一首《胡琴行》。」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以扇抵額，歎道：「還請雪姬殿下莫要為難我。」
江雪不過開個玩笑，當然不會硬是逼著陰陽師作詩——假如陰陽師真的寫一首和歌，她估計還要頭疼。聽著笛聲逐漸明朗起來，江雪掀開車簾，對著外面驅車的源賴久說：「賴久，繞開神泉苑，從朱雀大道往南去吧。」
源賴久並不詢問原因，奉命行事。
麻倉葉王等到江雪重新坐好，話裡有話地說：「雪姬殿下不去神泉苑見一見吹笛之人，不是太可惜了嗎？」
那句問話裡的弦外之音太過明顯，江雪微笑著搖頭，同樣意有所指地回道：「麻倉大人是天皇舊友，卻屈居從七位，也很可惜啊。」
兩人對視一眼，因這種同樣暗藏機鋒卻又並非互相攻仠而是說笑含義居多的對話而感到有趣，先後笑了起來。
過了會兒，麻倉葉王輕聲笑道：「官職愈高，麻煩愈多……我生性懶散，現在這樣便好。」
江雪不由得一挑眉，眼中滿是興味，輕輕搖頭，十分確定地說：「麻倉大人這句話並非真話，不過也不算謊話。」
麻倉葉王含笑問道：「哦？雪姬殿下為何這樣說？」
「如果是怕麻煩的話……」江雪笑吟吟地反手指向自己，「麻倉大人應該堅決拒絕『我』這樁麻煩事啊。在出雲的時候，麻倉大人完全可以不必理會我，不是嗎？」
麻倉葉王靜靜地與江雪對視幾秒後，笑著歎了口氣，率先移開了視線，以玩笑般的口吻說：「或許那時候我只是偶然好奇心發作呢？」
江雪頓時失笑。
「這世上可再也沒有比好奇心更容易惹來麻煩的了……不過，總歸是我受到麻倉大人的恩惠，這次我就不再問下去了。剛剛不去神泉苑……正是因為我很清楚裡面吹笛之人的身份啊。」
江雪看著麻倉葉王，胸有成竹地問：「想來麻倉大人也一樣，猜出那位是誰了吧？」
所以他才暗示她可以趁機跟那位見面——「不見面可惜」的意思便是這一次的見面必定有利可圖。
在一個人身上有利可圖，若不是想要對方為之前的琴聲付錢，便是那個人身份尊貴，加上「神泉苑」這種特定地點，對方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麻倉葉王點頭，語氣篤定地說：「京中擅笛之人雖多，名家屈指可數……左近衛府橘少將笛聲華麗，深受宮廷喜愛，與方才所聽的樂曲風格不合。神泉苑非貴族不得進入，能夠在神泉苑吹笛的……我想，應該是禦室皇子吧。」
江雪笑著點點頭，附和道：「我也這麼想。」
禦室皇子指的是在禦室寺出家的皇子。
眾所周知，目前在禦室寺出家的皇族之中以擅笛出名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永泉。永泉出身皇族，曾經是「敦仁親王」，後來為了逃避皇室紛爭於十五歲出家，捨棄了俗家的封號，成了永泉法親王。
「那位的笛聲太過溫柔……」
江雪一手撫摸著二胡的弦，隨意撥弄兩下，笑著搖頭。
「正因為太過溫柔，若是這次真的碰了面，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雖然我來神泉苑只是巧合，若是旁人聽到難免會有別的想法。況且——我又不是想要他報答。」
江雪理所當然地說：「樂師想要為知音奏樂，不需要任何報答，他已經在樂曲中回應了我，那便是最好的回答。若是有緣，總會在某個地方再次遇到的。」
麻倉葉王靜靜地聽著，唇邊的笑意似有似無，過了會兒才說：「先前我並未聽出笛聲之中有著困惑與哀傷……是否只有感情敏銳之人方能演奏出這樣動人的音樂？」
說到音樂，江雪馬上就有精神了，並且因為充滿信心而顯出遊刃有餘的閒適安然。
「麻倉大人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關於這一點，樂師之中也有爭論……我所習的流派開派祖師認為『樂是天地之聲，樂師便是以心感受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無心不能感受，無情不足以奏樂』，但是也有流派認為『天地無情，唯人有情，樂是天地之聲，人有心動情則擾亂天地之聲，不能以為樂』。樂師傳承千百年，宗師輩出，兩方爭執不休，只能各出樂師鬥樂……若是高山流水獲勝，天下人便以有情為勝，若是天音閣勝，便是有技無情更優……」
作為曾經被高山流水館推出去作為代表與天音閣樂師鬥樂的樂師，江雪在這方面很有發言權。
兩位樂師以命相搏，鬥樂七日七夜，最後以對方弦斷墜崖為終。
當時無比艱險的事情，如今回想，竟然也會覺得懷念。
江雪自嘲地搖搖頭，收回思緒，將被過去的記憶引來的悲喜感慨壓下，微笑著看向麻倉葉王。
「所以，麻倉大人若是問我，那麼，我的回答一定是——有情才能以樂感人。若是不能感受他人的情感，怎麼去欣賞別人的音樂？若是不能傳達自己的感情，為何要奏樂？愛惡欲、喜怒悲，皆能成曲。」
麻倉葉王思考片刻，微微一笑。
「所以，雪姬殿下認為……以樂傳情？」
「正是。」
江雪端正坐姿，一本正經地點頭，隨後繃不住笑了出來。
「總而言之，曲為心聲，一個人或許會說謊，她的樂曲很難說謊……若是你能夠聽懂一個人的樂聲，一定會讀懂她的心。」
麻倉葉王無奈地歎了口氣。
「看來……我很難做到這一點了。」
「那是當然——」江雪笑眯眯地說，「總要留點優點給別人吧，麻倉大人。對了，之前麻倉大人為定子表姐張結界的事情，我還沒有道謝，非常感謝麻倉大人。」
麻倉葉王回道：「職責所在，不敢領受。」
「職責歸職責，不妨礙我道謝啊！」江雪說完，靠在車廂壁上假寐。
麻倉葉王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被放在車廂角落的胡琴。
會演奏出這樣溫柔的樂曲的少女竟然會有狠心將對手逼上絕路的時候。
有情而奏樂？
愛與恨，皆是情。
你究竟是誰呢，「藤原雪姬」？「江雪」？
就連「江十一」也是假名啊……
可那箜篌曲聲太過美妙，胡琴樂聲如此溫柔……
聽懂一個人的樂曲就能讀懂她的心？
如此的……矛盾……
第37章 羅城門之變
平安京被建造之初曾被寄予很高的期待，所以才有了「平安」的命名，可惜的是，這一座平安京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平安」過了。
妖魔鬼怪四起，鬼族不斷地煽動著恐懼，貧富差異日大，諸般衝突都成為了給平安京帶來不安的暗湧，時而興起，時而落下，卻從沒有停息。
平安京仿照唐都長安建造，在城市的中軸也修建了朱雀大街貫通南北，以此將平安京分為東西兩部分，東側左京又稱為洛陽，西側右京又稱作長安。
不過，由於某些歷史原因，平安京內有的地方只來得及按照最初的規劃修出大致模樣，沒能修造完全，而右京在地理上恰好位於低窪地帶，多有池沼，不便居住，因此大多數京中居民都聚集在左京洛陽四條大路以北，也因此，人們常常以「洛陽」代稱「京」，後世的「上洛」指的也就是上京。
朱雀大街連接朱雀門和羅城門，途中又與數條東西走向的大路相交，是平安京中極為重要的一條大路。
附帶一提，這也是百鬼夜行鬧得最厲害的一條路。
朱雀門往北是大內，一片繁華，從朱雀門出去，沿著朱雀大街向前，可以一路看到從繁華到蕭瑟、從富貴到貧賤的變化，走到羅城門附近，這種對比就會愈見淒厲。
羅城門在數年前就在風雨中倒塌了，其後天皇一度想要修理，但是每一次派人前去修造都會出現不可思議的事件，有人說這是鬼族的詛咒，隨著死在羅城門的匠人和流民增多，羅城門有鬼的傳聞也就逐漸變為了現實，從此之後，這一座平安京的正門就這樣永久地荒廢了下去。因為怨靈作祟，附近的居民凡是能夠搬走的紛紛遷離，只有太過貧窮或是身體原因無法耐受搬遷的人才繼續忍耐著。
通常而言，平安京中的貴族都不會靠近羅城門，因此當繪有藤原家紋的牛車緩緩行來時，附近的居民紛紛走避，畏懼著衝撞牛車中的貴人。
江雪從車簾的間隙中看到外面避牛車不及顫抖著跪倒的貧民，無奈地歎了口氣。
麻倉葉王向外看了一眼，若有所悟，低聲問道：「雪姬殿下因何歎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江雪不忍看下去，索性放下車簾。
「這可不是清平治世應有的模樣。」
「若是雪姬殿下心有不忍的話……」麻倉葉王笑著說，「可以在這裡做一些義舉，譬如佈施。」
江雪沉著臉搖搖頭，稍微整理了思路，有條不紊地回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今我佈施財物，不需等到明日太陽升起，受財之人就會慘死路邊了。稚子攜財過鬧市，安得保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改善治安、遷移住民、重修建築……這不能由我來出面，否則與人無助，反招禍患。」
最初所有人都覺得幫助別人是很簡單又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有真的做過才會明白，很多事情並沒有想的那麼簡單，而「毫無準備的善意」可能比惡意更加傷人——因為那些「接受幫助」的人甚至無法開口去譴責「恩人」，哪怕「恩人」的舉動帶給他們的是更深的傷痕。
麻倉葉王原本形式化的微笑消失了，他微微睜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在短暫的停頓後，麻倉葉王再一次笑了起來，意味不明地說：「如此說來，雪姬殿下也只能『眼不見為淨』？」
江雪搖了搖手指，平靜地說：「既然這件事不歸我管，那麼，當然是要找到負責這件事的官員。」
麻倉葉王張開摺扇，擋住了自己唇邊的冷笑，語氣平和地說：「羅城門荒廢至今，正是因為誰也不願沾手這裡的事。貴族們不會靠近這裡，全當『不知道』。」
「那麼，就讓他們知道。」
江雪有樣學樣地也打開了檜扇，不過只在手中拋接了一次，順手翻了個花樣，華麗的檜扇在她手中轉了一圈，帶出的風吹起了一縷髮絲。
「如果『藤原雪』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了這件事，他們就必須得『知道』了。當然，那只是最後的做法，穩妥起見，我會先把這件事彙報給道長殿下、不，應該說，是把這件事彙報給『左大臣』。」
麻倉葉王在短暫的錯愕後，嗤笑道：「最初負責這件事的官員正是出自藤原氏。」
換而言之，這件事會不了了之一定離不開藤原氏的當家藤原道長的指示。
江雪聽出了話裡的暗示，眼珠一轉，透出幾分狡黠的光彩來，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麻倉大人，如果我在這裡被『怨靈』攻擊，你能從『怨靈』手中保護我的吧？」
麻倉葉王微微一怔，似乎猜到了面前的人想要做什麼卻又不太相信，遲疑著說：「……我並沒有感覺到此刻羅城門附近有『怨靈』。」
江雪忍不住「嘖」了一聲，有些話若是說的太明白就失了韻味，不過想想看面前的陰陽師跟她畢竟沒見過幾次，要是太有默契，那只能說是心有靈犀了，這種事哪能指望隨意就能遇上。
江雪不得不把話「暗示」得更明白一點，為了防止外面的源賴久聽到，她稍稍往麻倉葉王那邊靠近一些，更小聲地說：「如果『藤原雪』在羅城門附近被『怨靈』攻擊，『左大臣藤原道長殿下』就有了必須掃清羅城門的理由。歸根究底，羅城門的荒廢並非因為怨靈，而是因為『恐懼』。一旦這裡的人民意識到上面的官員放棄了他們，『恐懼』就會種植於心底，到時候無論有沒有怨靈，這裡的人都會風聲鶴唳……將居民遷走也只是揚湯止沸，羅城門的陰影只會越來越大，想要解決這件事，必須釜底抽薪——要讓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天皇和官員並沒有放棄這裡。」
麻倉葉王起先被江雪的動作嚇到，不自覺地往後退開一點，但是，他越是聽下去，越是驚訝——驚訝得甚至想要開口叫好。
京中的貴族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難題在這位藤原家的公主眼裡如此地簡單，簡單到只需要一個謊言就能成為解決問題的引子。可是，這恰恰是那些貴族們做不到的，他們聽說怨靈作祟就躲得遠遠的，再也沒有人願意「以身犯險」來解決這個問題。
誠然，這位公主有著他人所不具備的優勢，如果她不是左大臣心愛的女兒，即使想出同樣的辦法也無濟於事，可是，其他那些大貴族「心愛的女兒」又何曾真正將目光放在藤原大宅以外的人身上？她們只是穿著華麗的十二單，在森森的宅院中安靜地當著高貴的公主，傷春悲秋，無法踏出家門一步。
江雪直視著麻倉葉王的眼睛，狡黠又得意地笑了笑，幾乎將話挑明瞭說：「沒有靈力的普通人無法區分『式神』和『怨靈』……眼下我也未曾見到第二個『陰陽師』在羅城門附近。麻倉大人受命于天皇，一定能夠從『怨靈』手中保護我吧？」
對聰明人說話，從來都不需要把話說到不留一點空白。
如此的明示，如果麻倉葉王再說不明白，那就只能是他不想明白。
——那也無所謂，人都有明哲保身的念頭，雖然被安倍晴明批評過取笑過，不過，如果說清楚原委前去求助的話，晴明大人總能讓羅城門出現幾個「怨靈」。
再不行的話，就真的引過來幾個好了——到時候把藤原鷹通喊上當目擊者好了。
麻倉葉王經過權衡，微笑著點頭。
「雪姬殿下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他取出一張符紙，正要施術，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雪姬殿下……若是被人看出來的話，這可是個很大的麻煩。」
「放心吧。」江雪胸有成竹地說，「被怨靈追殺，我很有經驗，絕對不會被看穿的。啊，朱雀、天一，你們聽到了吧？過會兒千萬別出現啊。」
兩位隱身跟在左近的神將先後回答「是」。
江雪看看前面已經能看到羅城門的殘骸了，咬咬牙，拔出檜扇扇柄中藏著的小刀對著自己右肩刺了下去，鮮血頓時濕了滿手，從指縫間往外流。
江雪忍著疼抬頭，卻看到麻倉葉王似乎被嚇呆了，恨鐵不成鋼地使了個眼色，故意驚慌地大聲喊著「賴久！」，隨後就像是被什麼大力擊中一樣狼狽地從車上摔了出去。
麻倉葉王這才回過神，面無表情地將符紙化作巨大恐怖的「怨靈」模樣。
「怨靈」直接撐裂了狹窄的車廂，木板的碎片被狂風吹散，頓時引來周圍一陣驚呼尖叫，剛才還遠遠地圍觀著貴族牛車的居民大喊著「怨靈」奔逃。
麻倉葉王從車上跳下，猶有餘裕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情況。
源賴久持刀守在江雪身前，看起來似乎在猶豫，不知道應該去消滅怨靈，還是守著江雪。
麻倉葉王迅速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怨靈」，一本正經地說：「賴久閣下，請保護好雪姬殿下，這個怨靈交給我。」
陰陽師的手中出現了另一張符紙，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即將進行一場艱苦的戰鬥。
第38章 藤原家的男人們
源賴久擋在江雪身前，不時回頭看著她受傷的右肩，鮮紅的血透過衣服滲開，他又擔憂又驚慌，想要上前幫助消滅怨靈又害怕還有別的危險，只能低聲告訴公主怎樣止血，當他聽到陰陽師這麼叮囑時，他竟感覺到一絲安心，大聲說：「拜託您了，麻倉大人！」
江雪按照源賴久的叮囑，用絲巾按住了傷口，調出面板看了一眼，發現生命值從150掉到135就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嘩啦啦掉個不停，立刻安心了，馬上影帝上身，一臉驚懼，似乎剛剛遭遇了極為可怕的事情。
不要質疑江雪的演技！作為一個曾經被妖魔鬼怪和各路殺手追殺八百里的人，她太有親身體驗了！
江雪用心有餘悸的口吻低聲說：「賴久……扶我站起來……我……」她頓了頓，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從動搖變得堅定，充分地將「星之一族的後裔憑著強烈的使命感強行壓下了恐懼堅持戰鬥」心情表現出來，堅定而不容置疑地說：「我……要去幫麻倉大人淨化怨靈。」
源賴久看著江雪堅定的神情，無法拒絕她的請求，只能沉默著扶著她站起來，慢慢走過去。
這時候，陰陽師和「怨靈」的戰鬥也差不多到了尾聲。
江雪忍著每一次搖鈴都會扯到傷口的疼痛，象徵性地念了念咒文。
「激戰」中的麻倉葉王聞聲回頭，悄悄跟江雪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兩人的心照不宣和賣力演出下，「怨靈」成功地被「淨化」了。
江雪合情合理地「昏」了過去。
藤原家的牛車匆匆往回趕去。
「星之一族的藤原雪姬在羅城門被怨靈襲擊，強撐著協助陰陽師淨化怨靈後重傷昏迷」的消息飛快地傳回了大內，也傳到了其他貴族耳中。
先不提中宮定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多麼地擔憂，哭著哀求天皇讓她出宮一趟探望妹妹，此時藤原家中已經一片陰沉，就像暴雨欲來之前的壓抑。
藤原倫子守在昏迷的江雪身邊，哭著請求藤原道長務必要掃清羅城門的怨靈給雪姬報仇。
藤原鷹通得到消息，匆匆告假回家，當藤原賴通附和倫子夫人的話要求掃清怨靈時，這一位正直的治部少丞也跟著附議。
「父親大人，雪姬這一次僥倖生還……若是對羅城門置之不理，萬一雪姬再一次遇到危險的話……」
藤原鷹通簡直不敢想像那種情形。
他這麼擔心雪姬，才讓源賴久跟著她，然而，他差一點就要永遠見不到這個妹妹了。
藤原道長在眾口一詞的請求中沉著臉說出了回答。
「羅城門是該好好修整了。」
江雪默默給自己點了個五十個贊，這一次的事情只要在適當的時候透露給住在羅城門附近的天之朱雀伊諾裡，必定能讓伊諾裡對她的好感度暴漲吧，最好一次漲過三十，才不枉費她如此敬業地給了自己一刀。
話說回來這個遊戲真的有問題啊，生命值都已經穩定了，這傷口居然還在疼！這是什麼機制啊！
早知道不應該刺那麼深的……
江雪聽著藤原家的掌權者已經如她所料地下定了修整羅城門的決心，「適時」醒來，順手握住倫子夫人握著她的手，「虛弱」地說：「母親大人……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藤原倫子一怔，立刻心疼地把江雪抱緊，垂淚安撫：「沒事了，沒事了，雪姬，好好休息，母親一定會保護你。」
江雪深深明白這時候怎麼做才能最大限度地從「愛女心切」的「父母」身上刷到好感度，她假裝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幾人剛才的決定，伏在倫子夫人懷中低聲嗚咽片刻，抬頭看向倫子夫人的時候，她從這位藤原家的正室夫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現在多麼慘——也不知道是誰發明出來的規矩，受傷的人一律換成白色的單衣，原先她衣服是緋色，還能稍微掩飾一下血色，現在換成了白衣，肩上雖然包紮了繃帶，但還是有紅色滲了出來，緋上染紅還不太明顯，白布沾血，哪怕只有一點，也會清晰得令人覺得刺眼。她的髮髻也被強行拆掉，之前被侍女們折騰著換衣的時候頭髮弄得有點亂。現在這麼一副披髮白衣、面色蒼白的虛弱模樣，出去演女鬼估計都有人信。
江雪心裡默默問候了一下這個見鬼的養傷的規矩，揚起笑容，溫柔又發自內心地用輕快的語氣說：「可是……我還是覺得……我這次去了羅城門，真的太好了……否則的話……那只怨靈還要傷害多少人呢？又有多少人……會哭著送走自己的親人？」
倫子夫人垂著淚搖頭，只是再次抱緊了險些失去的女兒。
江雪乖順地把頭貼在倫子夫人肩上，稍微調整姿勢，避免自己扯到傷口，就那樣對著垂簾外的「父親」和「兄長」說：「也許……並非所有人都有兄弟姊妹……可是，所有人都有父母啊……若是眼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成功地將那一點猶豫變成了眾人眼中的「心有不忍」，這才緩緩地歎道。
「每一個人的死，都會帶來淚水……母親大人啊……我想要早日迎回龍神的神子，想要保護京……因為……」
藤原道長和藤原賴通、藤原鷹通三人就坐在垂簾外，面色凝重地聽著他們重要的女孩忍著傷痛因憐惜他人的慈悲心而憂慮。
這一位本應被藤原家的男人們妥善保護的藤原家的公主竟然就在這一個平安京受到了傷害，而且還傷到了對於樂師尤為重要的右肩——即使性命無礙，倘若這一次的傷殘留下稍許的活動不便，那天籟之音就將成為絕響。
怎能忍受？
這讓流著藤原血脈的男人們如何承受？
就在幾人心中盤算著要如何掃清羅城門之時，垂簾之後，因怨靈而受傷的公主無比溫柔地說：「我想要保護京，因為……我重要的人們就生活在這裡啊……母親大人……父親大人……鷹通兄長……賴通兄長……藤姬……我好不容易才相認的親人們……就在這一座城裡啊……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夠……平安幸福……我只害怕……如果不能再見到大家的話……」
藤原道長心裡狠狠一緊，猛地握緊了扇子，險些把扇骨捏斷。
「好好養傷，雪。」
藤原氏的當家終於無法繼續忍耐下去，帶著心中翻騰的憤怒與前所未有的感動離開了女兒的房間，那些過去不曾有過的「被人牽掛、被人保護、被人信任」的感動是他不曾體會過的軟弱的情感，然而，也正是這一種柔軟令他越發堅定地披上了鎧甲。
藤原家的男人怎麼可能坐視血親受傷？！
身為父親，他有義務保護女兒，身為家主，他有義務照顧族人。
並且，藤原道長也有著保護「藤原雪」的權利和權力——那是他親手接回家中的公主，是他失而復得的雪姬，怎麼能這樣白白受傷！
藤原賴通緊接著向倫子夫人辭行。
藤原鷹通同樣為避嫌而告退。
倫子夫人憐惜地撫摩著江雪的背，溫柔地在她耳邊輕聲說：「雪姬，安心休息吧……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夫君大人，一定會替你掃清所有的障礙……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我們藤原家的公主……」
江雪虛弱地笑著點頭，就像終於安下心來而不堪重負一樣，再度合上了眼睛。
倫子夫人小心翼翼地讓江雪躺平，替她蓋好了被子，這才走出去，揚聲呼喚自己的侍女。
「雪姬的藥準備好了嗎？」
「已經熬好了，正在火上溫著。」
倫子夫人回頭看了「昏睡」的江雪一眼，低聲叮囑：「等到雪姬醒來，讓她先吃一點東西，再喝藥吧。」
侍女跪著應諾。
江雪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外面安靜了，她趕緊爬起來，沒想到動作太快，又扯到了肩膀的傷口，她給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下定決心等到工作結束一定要去給遊戲公司打報告——劇情精美是一回事，這日了狗的痛覺同步必須給削弱下去！否則怎麼玩兒？！
哎喲喂這個疼的……
以前就沒有哪個戀愛遊戲這麼喪心病狂給痛覺百分百同步的，要不然那些「替人擋箭」、「淒美墜崖」的戲碼怎麼演？
製作組你倒是來掉個懸崖試試看啊！
江雪坐在原地緩了會兒，掀開衣領看了看肩上的繃帶上滲血沒擴大，這才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空空的屋子裡忽然有了變化。
金髮的女神將無聲地顯現出身形，半跪在江雪身邊，看著她的傷，憐惜地說：「雪姬殿下，請讓我為你治療吧。」
江雪差點都忘了兩個神將跟著自己這回事，看到天一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問：「朱雀呢？他——」
問到一半，江雪慌忙把手放下，整理好衣領。
如果剛剛朱雀在這裡的話，她就要尷尬得鑽地了。
第39章 天一的治療能力
天一微笑著搖頭。
「請放心吧，雪姬殿下，朱雀回去彙報晴明大人了。我留下來照顧你。」
不在啊……太好了。
江雪提起的心放下，這才想起天一的技能裡就包括一個「治療」，以前她只是聽過，還沒有親眼見過，想想看還挺神奇的——據說不管怎樣的傷，天一都能瞬間治好。
「對哦，天一擁有治療的能力……那是直接讓人恢復的法術嗎？」
天一輕輕搖頭，誠實地說：「是將別人的傷轉移到我自己身上啊……那樣的話，雪姬殿下馬上就能康復了。」
「什麼？」江雪萬萬沒想到天一的「治療」能力竟然不是治癒傷口的治療，而是「轉移傷害」，立刻堅定地拒絕了，「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需要天一的治療。」
天一疑惑地說：「可是，雪姬殿下現在很痛苦吧？」
江雪堅定地說：「再痛也沒有讓別人來代替的道理！」
「雪姬殿下，雖然是轉移傷害……可是，我是神將，本身有著很強的恢復力，這樣的傷在我身上，很快就能恢復。」
天一還是繼續勸說著江雪。
「所以，這是最好的方法。請讓我替你治療吧。」
江雪果斷地推開了天一的手，看著天一的眼睛，認真地說：「因為你有著快速恢復的能力，所以就肆無忌憚地讓你來承受傷痛？不，並沒有這樣的道理。哪怕你身上的傷能夠瞬間癒合，也沒有理由讓你代替別人痛。」
天一罕見地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但是……這正是我存在的意義啊。」
江雪被天一那種毫無原則的溫順承受給氣得呼吸都不穩了，抓住天一的手，大聲反駁：「沒有任何人、任何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替別人受傷！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成為你自己，而不是一個『只有某種用途的工具』！如果你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我，那麼，我不需要——請你回到晴明大人那裡去！我自己的傷，自己會恢復！如果你單純地留下來陪伴我，那麼，我感謝你。」
天一剛準備說什麼，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再度隱身了。
又或者，是回到晴明大人那裡去吧。
江雪這樣想著，再次躺下，正想繼續假裝昏迷，外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
「雪姬殿下。」
咦？
這聲音是——
江雪利索地爬起來，透過垂簾間隙看到外面沒有第二個人，抓起旁邊熏籠上的唐衣往身上一裹，繞過垂簾，笑著對來人揮揮左手。
「麻倉大人，怎麼是你？」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令尊和令堂十分擔心雪姬殿下的傷，因此讓我來看看是否需要調整藥方。」
「藥方？」江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平安京的陰陽師也兼職治病救人，立刻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麻倉大人，我們打個商量，能不吃藥嗎？」
據她的經驗，所有的中藥都死難吃……
麻倉葉王以摺扇輕點正北的方位，暗示道：「但是，那位殿下非常擔心雪姬殿下，我想……大概第一帖藥已經煎好了。」
江雪瞬間臉色就綠了，猶豫了幾秒，心存僥倖地問：「請問麻倉大人開的什麼藥方？」
麻倉葉王笑著回答：「無非是活血化瘀一類的藥。」
……完球，活血化瘀這一類的藥就很難吃……
江雪苦著臉說：「我這只是外傷啊，應該外用藥物……沒必要喝藥吧。」
「父母愛女之心……請雪姬殿下稍微體會一下吧。」
麻倉葉王悠悠地說著，看著這位給自己一刀的時候毫不猶豫、聽到要喝藥倒是一臉苦相的公主情不自禁地就想笑。
「或者……當時雪姬殿下……不要下手那麼重就好了。」
不提這個還好，提到這個江雪就鬱悶，撇撇嘴說：「要是重來一次，我肯定下手輕點。唉，算了，不提了……但願早日痊癒，我覺得在我傷好之前，大概難以踏出藤原家大門一步了。」
麻倉葉王靜靜地笑了笑，忽然低聲說：「如果雪姬殿下實在不想喝藥的話，我或許有辦法。」
江雪還在抑鬱，聽到這句話，立刻來了精神。
「什麼？什麼辦法？」
這位因為「救了藤原家的公主」而聲名鵲起的陰陽師輕輕吐出一個詞。
「幻術。」
江雪雙眼一亮，心領神會，誠心誠意地誇道：「陰陽術果然有用。」
「不過……」麻倉葉王話鋒一轉，笑著看向因為不用喝藥而歡呼的江雪，「若是不肯喝藥的話，雪姬殿下的傷大概需要一個多月才能好吧。」
也就是說她得在藤原家憋上一個多月？
江雪瞬間蔫了。
她在「不喝藥就要在家裡悶一個月啥也不能做」和「喝了藥能快點解脫」之間猶豫了好一會兒，遲疑著問：「如果喝藥，多久能好？」
麻倉葉王胸有成竹地回答：「一旬左右。」
江雪經過艱辛的對比，無比委屈地垂下頭。
「……那我還是喝藥吧……可別弄得太難喝啊，麻倉大人……好歹……看在我們也曾經並肩作戰的份上啊……」
麻倉葉王笑而不答。
江雪看著那模樣就覺得這藥肯定是藥效和難喝程度正相關的，垂頭喪氣地爬回垂簾後面去了。
都說人跟人感情鐵有四種，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一起嫖過娼。
雖然說同窗是趕不上了，嫖那啥也不現實，好歹兩人也勉強算是「一起下鄉一起扛槍」吧——好吧，嚴格來說是一起撒了個彌天大謊，忽悠整個平安京。不過就憑她空口白話就願意跟她配合著扯這種謊言，怎麼也不能說是完全陌生人就能有的信任吧。
通融一下怎麼了嘛……
會行醫了不起啦？
哼……把她逼急了，下次她啥也不做也要學成一代神醫，立志于開發不難喝的好藥。
唉……
好吧好吧，難喝的藥喝十天就解放了，好在家裡還有藤姬，不然她覺得要完。
麻倉葉王最好是祈禱自己別受傷，不然她非得一天三頓帶著藥去灌他！
因為心情不爽的緣故，江雪不肯再說話了，這樣鬱悶了一會兒，她又開心了起來。
哈，外面那位「怕麻煩」的陰陽師這段時間估計安靜不了了，畢竟他「救」了「藤原家的公主」啊，就算藤原家去道謝的人只去一趟，其他那些跟紅頂白、唯藤原氏馬首是瞻的人肯定能把麻倉家的門檻都給踏平了。
怕麻煩，麻煩會自己上門啊！
這麼一想，江雪立刻心理平衡了。
江雪不說話，麻倉葉王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安靜地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對倫子夫人派來的侍女回復說雪姬殿下現在身體虛弱，需要靜養，最好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她——哪怕是親姐妹最好也減少探視時間。
等到人都走了，「需要靜養」的江雪抓起枕頭往地上摔。
喝藥就算了，還不准人探視——這就是想恁死她吧！麻倉葉王這個看起來溫柔的黑心鬼！
她當時那一刀又沒有刺在麻倉葉王身上，他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整整十天只能憋在房間裡啥都不能做，不能去找人，不能刷好感，讓她死了吧！
江雪無比抑鬱地躺了下去。
「至少……來個人跟我聊聊啊……」
這時候，屋裡傳來了溫柔的女聲。
「如果雪姬殿下這樣希望的話……我可以跟你說說話。」
江雪驚訝地轉頭，發現金髮的女神將依然在屋裡，只不過安靜地站在角落，又驚又喜。
「天一！你還在！太好了！來陪我說說話吧，隨便什麼都好啊……」
天一稍微走上前一些，在江雪身邊坐下，微笑著說：「那麼，雪姬殿下想要聊什麼呢？」
江雪想了想，機智地想到了一個極好的話題，帶著歉意開口說道：「抱歉之前我語氣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話，能跟我說說十二神將的事嗎？想起來……我並不瞭解十二神將，卻自以為是地指責天一……」
「嗯嗯……」天一微笑著搖頭，神色十分溫柔，但是比起先前那種習慣性地溫柔，這一次的笑容之中分明多了一些什麼——那些閃亮的神采來自於內心的明悟。
「雪姬殿下不需要道歉。我……一直以來從未想過……比起我的治療能力，會有人更加期望我只是單純地陪伴著她——謝謝你，雪姬殿下。可是，我剛剛仔細想過了……正是因為我很喜歡雪姬殿下，我才更想要為你做些什麼——並不是因為我有著這樣的力量所以就不加選擇地使用，而是因為受傷的人是雪姬殿下，我才更加希望雪姬殿下能夠早日康復。」
江雪欣慰地笑了，更無奈地歎了口氣。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更不可能讓天一治療了吧——別擔心，只是外傷，很快就能好。」
天一仔細看了看江雪，細心地替她掖好了被子。
「我們十二神將是因為人類的祈願而誕生的……雖然是神將，也只是神之末席……最初誕生的是天空，他是十二神將的首領……」
天一慢慢地說著十二神將的起源，說著神將們不同的能力和性格，一直說到她跟朱雀約定會永遠在一起。
江雪猛地從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驚醒了，抓著天一的手確認：「天一，你和朱雀……是戀人嗎？」
天一微笑著點頭。
江雪愣了愣，若無其事地放手，心裡暗道：果然……她之前就奇怪憑什麼八葉全都是單身的，一點都不符合現在戀愛遊戲的潮流，要是沒有幾個自帶「前女友、現女友、未婚妻」的攻略角色，怎麼能夠體現設計者變態的心理？原來在這兒呢……神將朱雀……有戀人啊……
不過，有戀人又怎樣呢？
在戀愛遊戲裡，哪怕有妻子，只要那個角色在攻略列表裡，就代表著這個牆角可以挖，全看鋤頭揮的如何，父母也好、兄弟也好、姐妹也好、前女友現女友，這些角色存在的意義就是提高遊戲難度而已。
小三想上位才考驗本領啊。
既然有戀人，就不能用直接追求的方式了，在好感度足夠高之前，絕對不能正面表白。因為表白被拒絕就很難再繼續了，但是不說出來的話，雖然不一定會被接受，也就不可能被拒絕。
江雪看著娓娓敘述著的神將天一，微笑著擬定了新的攻略方法。
第40章 真愛沒有界限
由於江雪演戲過於賣力，毫不留情地給了自己右肩一刀偽裝成「怨靈」襲擊的結果，導致她陷入了被迫「靜養半月」的可怕後果。
對於一個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蹦躂著到處找人刷好感度的玩家來說，再也沒有比關禁閉更慘的事情了。
當然了，如果那是跟攻略角色一起關禁閉就是另一回事了。
附帶一提，江雪選擇「右肩」受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由於她之前在出雲已經刷出過能夠退治怨靈的名聲，如果這一次羅城門遇到「怨靈」，她單方面地被怨靈毆打，顯然不符合邏輯，所以，必須要製造出她「處於弱勢」不得不回避戰鬥的原因。
眾所周知，星之一族的藤原雪姬淨化怨靈需要借助於右手的鈴，因此，必須要製造出「無法搖鈴」的傷。在這樣的考量下，江雪就面對了「給自己右手一刀」、「給自己右前臂一刀」、「給自己右上臂一刀」和「給自己右肩一刀」的四個選擇。
出於傷口不能太難看也不能太影響活動的想法，江雪在短暫的權衡後對著右肩來了一刀，據她之前某個遊戲的經驗，右肩受傷只要不傷到筋骨，相對來說沒那麼難受。
然而，江雪偏偏漏算了這個「里程碑的閃亮粉紅版」十分操蛋地引入了全感覺同步，一個痛覺同步就把她給折騰得想死。
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自作自受」，江雪只能苦逼地把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吞。
最可怕的是，之前笑眯眯地配合著她一起偽造出怨靈襲擊事件的陰陽師轉身就客串了大夫，給她開了一堆超難喝的藥！
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難喝啊……
江雪每次喝完都覺得自己靈魂出竅了。
這還不算完，由於這位客串大夫要求「儘量減少探視」，直接導致倫子夫人傳下去的命令就成了「禁止探視」，可憐江雪這一個惜時如金的人不得不悶在狹小的房間裡面壁，最多只能坐到房門附近，還不能吹風。
在這樣無聊到了極致的情況下，江雪黑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亮光就是神將天一了。
沒辦法，侍女們謹遵倫子夫人的命令，不到送飯喂藥的時候絕不出現，藤姬顯然也受過叮囑，只遠遠地隔著垂簾說了一句「祝願雪姐姐早日康復」，讓侍女遞進來一捧清淨之花作為探視禮，藤原鷹通更是只讓侍女遞了慰問信進來，人都沒出現，硬是讓江雪想說話都找不到人。
在這種時候，一個能夠和江雪說話的生物是多麼的可貴！
別說這是美貌溫柔的神將，哪怕只是個能說話的貓，江雪都能把貓供起來，何況這是賢淑端麗的大美人天一呢？
經過最初那一次的「衝突」後，江雪和神將天一有了一個比較良好的感情發展過程。
人和人的交往都從自我介紹開始，由於某種原因，原本只有神將天一單方面熟悉「藤原雪姬」，在天一詳細介紹過十二神將之後，兩人這才算是締結了「友情」的開始。
十二神將因人類的祈願而生，首次侍奉的人類就是絕代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神將天一曾死過一次，新生的神將遺忘了過去所有的記憶，也成為了和前一個「天一」性格完全不同的神將。在她侍奉安倍晴明的這些年裡，也曾隨著安倍晴明經歷過許多事情，神將們並不總是需要侍奉在安倍晴明身邊，閑下來的時候，神將天一時常讀書打發時間。
神將的記憶力很好，哪怕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也好似就發生在昨日。
江雪原本還以為天一最多也就只能「嗯、是」這樣應聲蟲似的聊天，所以一開始才刻意把話題交給天一，免得天一覺得尷尬，聊著聊著，她發現天一懂得比她預想的要多得多，回頭稍微思考了一下也就明白了——畢竟天一是神將，不是人類啊！如果是二十來歲的人類，限於時間，哪怕再聰明，在這個資訊閉塞的年代能夠掌握的知識技能也就那一些，但是，天一經過的時間遠遠不止「二十年」，而且眼界也遠比這個年代的人類開闊。
當神將天一尋著話題和人聊天的時候，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陪聊物件。
天一博覽群書，敏而善思，性情溫和，說起自己瞭解的東西不疾不徐、娓娓道來，聽著自己從前不知道的事時充滿耐心，又不時附和幾句，哪怕是觀點不同的時候也不會橫眉豎眼地爭論，而是語氣柔和地闡述自己的想法。
江雪本人更是經過了眾多遊戲的薰陶，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均有涉獵，琴棋書畫無一不能，踏遍五湖四海，放歌九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若是單論見聞廣博，這個世界無一人能與之相比，只看江雪是否打算表現出來罷了。
從一開始的自我介紹到之後不會出什麼錯的「興趣愛好」，再聊到天氣風景，等說到風土人情之後，江雪和天一的聊天話題越來越豐富，從一開始的客觀敘述再到後來富含個人情感色彩的品評議論，可以說，兩人的關係也在飛快地拉近。
有了天一的陪伴，江雪度過最艱難的開頭之後，飛快地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當然，她還沒忘記自己想跟天一套近乎的初衷，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往朱雀身上引，誘導著天一描述過去十二神將協助安倍晴明除妖捉鬼的事情。
天一只當藤原家的公主對這些事感到好奇，哪裡想過她會別有居心，稍微回想片刻，挑了一個比較不那麼危險的事情來說。
「某一次中納言家中出現了般若，那位殿下哭著請求晴明大人救命……」
女子生前心懷嫉恨，死後便可能化成般若。
那些拈花惹草的貴族一時鍾情這一位，一時鍾情那一位，答應了娶回家中卻又反悔，才迎回時山盟海誓，見到新歡便忘卻舊愛，冷落正室，都是常有的事情。這些空虛寂寞又求而不得的女子若是含冤而死，極有可能化作鬼怪糾纏著那個男人。
中納言向安倍晴明求助時說妻子和子女都染上了奇怪的病症，他起先並未重視，等到自己身上也出現了灰黑的斑片、夜夜噩夢連連，這才感覺到害怕，昨夜家中幾人守在一起，親眼看見了那個般若。
數十年前的般若事件在天一口中成了一段精彩紛呈引人入勝的故事。
最後，那位中納言的側室化成的般若被朱雀的火焰燒盡，中納言受驚過度瘋了。
江雪聽完之後抿著唇想了想，搖頭嗤笑：「真傻啊……那個女人。」
天一疑惑地問：「雪姬殿下，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那個般若生前認識中納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有正室了吧？」
江雪從天一的神情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笑容之中更多了幾分輕蔑。
「如果那個男人也一樣深愛著她，就應該與原配和離，以正室禮迎她入門。那個男人既然沒這麼做，所謂的山盟海誓也不過就是騙騙她罷了。她聽信了中納言的謊言，成了他側室之一……當那個男人有了新歡，忘記她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如果一個男人能對著側室說愛她勝過正室，自然可以再對第三人說愛著她勝過前兩人……已經明白自己被拋棄又不肯離開，直到死去才敢去報復，而且還是先報復了中納言的妻子兒女，最後才傷害中納言——這不是已經蠢到了骨子裡嗎？」
天一沉默片刻，低聲說：「雖然我並不明白人類的這些事……不過，當時晴明大人曾經說過——這是一個可憐又愚笨的女人。」
江雪愣了一下。
「哎？我還以為晴明大人不會嘲笑死者……」
天一微笑著搖頭，但也沒有給安倍晴明做辯解，溫和地輕聲問：「若是雪姬殿下的話，會怎麼做呢？」
「我？」江雪確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處在那個側室的位置嗎？」
天一笑著點頭。
「那時候，晴明大人也說過……儘管她的做法很愚蠢，但是，一個平民女子在面對貴族的時候並沒有太多選擇……所以，她是一個可憐的人。」
江雪「唔」了一聲，問道：「也就是說，她無法拒絕中納言嗎？」
天一面露同情地點頭回答：「是的。」
江雪稍微思考幾秒，斬釘截鐵地回答：「若是那個男人糾纏不休、以權勢壓人，虛與委蛇，伺機殺了他。最多不過一死而已，我才不要委曲求全，非己所願的生有何可戀！」
如此兇殘的回答令溫柔的神將為之一怔。
江雪心裡一咯噔，立刻拉出了面板查天一的好感度。
現在是四十——友情以上，摯友不足，還不到兩肋插刀的地步。
她聊天聊得太放鬆了，一時忘記了天一的性格，說出這種回答，可別因為三觀衝突一次把好感度給掉光了啊！
天一始終沉默著，既不說贊同也不否定，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江雪。
江雪盯著好感度，經過焦灼的等待後，驚訝地發現介面上的好感度還是四十——沒有漲，也沒有跌。
天一眉宇間有著疑惑，不過還是露出了微笑。
「雪姬殿下值得一心一意的對待。我想，左大臣一定會保護好雪姬殿下，不會令雪姬殿下遇到那種情形的。」
呼……
江雪松了口氣。
換句話說，天一這是不贊同不反對的「保留看法」吧？
「道長殿下……或許他認為『正室』的位置就已經足夠了吧，可是我想要的是『唯一』——我愛的人也只能愛著我，若是他還有其他人……」
江雪頓了頓，看到天一驚訝的神情時轉念把「殺了他」給咽下去，換了個溫和一點的說法。
「那麼，他愛誰，我就會搶走誰，直到他身邊一無所有。」
天一哭笑不得地說：「雪姬殿下……女子和女子怎能在一起呢？」
江雪理直氣壯地回答：「真愛不分性別！你是女性，所以，你會因為一個人是男性就愛上他嗎？不會吧？你愛的是他具備的那些品質，愛他相貌體態、才華德行，那麼，若是這些你愛著的特質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你就不會去愛嗎？並不是因為性別才會愛上誰，而是因為愛著她，所以不在乎她的性別、年齡、種族——真愛沒有界限。」
天一被這前所未聞的言論驚呆了，整個人都懵了。
江雪知道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放在古代尤其震撼，貼心地給天一留下思考的空間，自己坐到旁邊去打譜了。
所謂千金小姐的修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單用左手，那就只能擺擺棋譜了。
棋子敲在棋盤上發出一聲清響，篤的一聲，仿佛也敲在了門外前來複診的陰陽師心上。
第41章 橘家少將
江雪在養傷的這些時間內，對天一的好感度蹭蹭地漲，對某位客串大夫的陰陽師的好感度時增時減，主要體現在傷口不疼了就漲好感，一喝藥，好感就劈裡啪啦地跌。她覺得這絕對不是她的錯覺，這藥一天比一天難喝了。
等到江雪受傷的第十五天，藤原倫子終於大發慈悲鬆口說如果複診之後沒問題就可以出門了。
在幾雙眼睛的凝視中，陰陽師麻倉葉王笑著回答：「雪姬殿下的傷差不多痊癒了，這段時間不要太勞累即可。」
江雪心中一陣狂歡，撲到倫子夫人懷中撒嬌。
「母親大人，我這一次能這麼快康復……必須要感謝麻倉大人啊！」
她悄悄斜眼瞥了垂簾外的麻倉葉王一眼，嗯，站姿端正，笑容到位，不過手勢好像微妙地動了一下呢。
說好的十天居然灌了她十五天的藥，等著瞧，不讓人把麻倉家的門檻踩平了她就不叫江雪！
藤原倫子哪裡知道懷中嬌弱的女兒在盤算什麼，她親眼看著雪姬從那一天牛車送回之時的虛弱慢慢恢復，直到現在再次面色紅潤、朝氣蓬勃地依偎在她懷中，聽到這樣的請求深以為然，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從最初那時尊卑有別的冷淡禮貌到了現在的和藹可親。
「這一次實在多謝麻倉大人對小女的照顧，藤原家必定不會虧待麻倉大人。」
麻倉葉王立刻回道：「小人分內之事，當不得藤原夫人道謝。」
這時候若是讓藤原倫子這位左大臣的正妻再開口，只會使謝禮更重而已。
——以「藤原家」的名義送出的「謝禮」不可能只是金銀財帛。
「滿朝盡藤原」難道是說笑的嗎？
天皇的友人多年不升職，只是因為本人「生性懶散」，誰會相信？
江雪只是想稍微折騰一下這個自稱「生性懶散」的陰陽師，並沒有想把他捲進藤原家的朝政暗流中，順勢接話：「麻倉大人救命之恩，我銘感五內，必定登門拜謝，還望屆時麻倉大人不要將我拒之門外。」
麻倉葉王自然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說「不」。
「……如此，我恭候雪姬殿下來訪。」
江雪抬頭對倫子夫人嬌嗔：「母親大人，就這樣說定了吧——」
藤原倫子歎了口氣，笑著輕輕捏住江雪的鼻子。
「你啊……都依你。麻倉大人，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今後雪姬還要勞煩您盡心保護。」
麻倉葉王朗聲回答：「職責所在，自當盡力。」
江雪心裡一咯噔，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不太妙。
——這段時間的複診，這傢伙每次都說著「雪姬殿下日漸康復」，然後藥就越來越難喝了！
藤原倫子又跟麻倉葉王客套幾句，麻倉葉王告退，隨後藤原倫子叮囑江雪幾句，回去處理別的事情了。偌大一個藤原本家，後宅的事情全都是藤原倫子來負責。
藤原倫子走的時候還帶走了特意派來服侍湯藥的兩個侍女。
江雪看著三人遠去，馬上歡呼一聲，拉開移門跑出去找藤姬了。
不知道倫子夫人怎麼考慮的，「藤原雪姬」和「藤原藤姬」雖然都住在本家裡，但是並不住在一起。
不在一個房間並不稀奇——如果故意把兩人塞進一個房間那才是刁難輕視——可是，兩人壓根就不住在一個院子裡，兩個院子中間還有那麼幾百米的距離，走起來雖然不算遠，對藤姬來說，還是頗有一段距離。
之前江雪時常往藤姬的院子跑，就連鋪蓋和日常用品都有不少搬了過去，常常睡在藤姬那邊，侍女們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算了。這一次江雪受了傷，直接在被剝奪發言權，眼看著倫子夫人派人把她的東西全都給搬回了自己的院落，而且又被指派了幾個侍女過來。
這幾個侍女並不是藤姬別院那幾位見慣了大唐歸來的雪姬的人，這段時間裡看著她們服侍的公主安安靜靜呆在房間裡，還覺得傳言不實。等到今天這位公主康復了，幾人才跟倫子夫人的侍女交割完事務回來，都沒來得及詢問雪姬喜歡什麼熏香什麼插花，就眼看著這一位穿著唐裝的公主動作輕盈地翻過圍欄跑出去了，幾人驚呆了，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比起「藤原雪姬」的院子，江雪對藤姬居住的院子要熟的多，反過來也是一樣，藤姬院子門口的侍衛看到江雪都會直接放行，侍女們看到江雪的招呼都是「歡迎雪姬殿下回來」。
江雪走到藤姬房間附近，聽到那邊傳來說話的聲音，而且聽起來還有男人的聲音，頓時不懷好意地挑起眉，正打算跟那邊巡邏的武士借一把刀，突然覺得這聲音的音色聽起來很熟悉，以前應該聽過——如此華麗又拿腔作調的說話方式，還有那些咬文嚼字的字眼，全都是貴族專屬。
能夠在藤姬房間跟她說話的男性貴族屈指可數。
況且，這已經不是藤姬從前居住的別院了，想進入藤原本家來拜訪藤原家的公主，身份不夠只會自討沒趣。
這一位不正是她第一周目本來打算攻略的橘友雅嗎？
江雪收起想要背後敲悶棍的惡意，走回院中，踮腳折下一枝梅花，這才笑盈盈地走過去。
一枝梅花無聲無息地從身後遞到了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眼前，他順手接過，驚訝地轉身，還在疑惑來人是誰，就聽到垂簾後的藤公主親昵而喜悅的呼喚聲。
「雪姐姐！」
橘友雅看著這一位星之一族早慧的藤公主不顧儀態地從垂簾後走出來，直接撲進來人懷裡。
這一位悄聲來訪的嬌客裹著潔白的狐裘，海棠紅的衣裳從下緣露出來，宛若雪地盛開了嫣紅的花朵。
烏黑的長髮垂到腰際，一支金簪斜斜定住小巧的髮髻，與平安京中貴族女子動輒垂到地面的長髮截然不同。
在她發頂猶沾著一點尚未化去的雪，令人不期然地想到她站在梅樹下小心翼翼地折花卻未察覺梅枝落雪沾發的情形。
藤公主喚她「雪姐姐」。
那麼，這一位必定就是京中名聲大噪的樂神「藤原雪姬」了。
「藤姬——！」
江雪沒想到藤姬會這麼熱情，被藤姬撲得站立不穩，往後退了一步，隨後被這股歡喜打動，開心地抱起藤姬原地轉了一圈放下，俯身抱著藤姬，在她耳邊說：「抱歉，讓你擔心了，我回來了。」
藤姬緊緊地抓著江雪的衣服，哽咽著差點哭出來，好不容易才將眼淚忍回去，破涕為笑，輕輕地把額頭貼在江雪肩上，柔聲說：「歡迎回來，雪姐姐。」
藤原家姐妹感動的再會令一旁的客人會心一笑，忍不住吟了一首和歌。
藤姬這才猛地驚覺還有第三人在場，慌忙從江雪懷中跳出來，匆匆坐回垂簾後，雙手捂著臉，試圖把臉上的燥熱冰下去。
「失禮了，少將大人……」
橘友雅微微搖動扇子，輕笑著說：「這般純真的姐妹情誼正是世間最美好的畫面，怎會失禮？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想來這一位公主就是因箜篌妙音名動京的藤原雪姬吧？對於您不惜以身犯險、淨化羅城門怨靈的事蹟，我十分欽佩……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見，果真是一位出塵脫俗的佳人，難怪殿下能夠演奏出那樣動聽的音樂啊。」
江雪並未走到垂簾後，而是在邊界的地方跪坐下來，招手示意藤姬來自己身邊，含笑回望這一位「姍姍來遲」的橘少將，聽到讚譽時輕輕點頭。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雪。想來您就是橘少將吧？非常感謝您多年來對藤姬的照拂，在我養傷的這段時間，我很擔心藤姬一個人會太孤單，今天終於能夠出門了，遠遠聽到這邊的歡聲笑語就知道我多慮了……藤姬能有橘少將這樣的友人，實在是太好了。我見梅花開得正好，以梅代酒，聊表心意。」
橘友雅輕輕握著那一枝梅花緩緩旋轉，似笑非笑地覷著江雪，意味深長地說：「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雪姬殿下這一枝梅花是別的意味呢。」
江雪笑著眨眨眼睛，故作不懂地反問：「是嗎？」
有些話只有在含混不明的時候才會別具曖昧的魅力，明知故問、心照不宣，皆是如此。
像橘友雅這樣流連花叢的人自然不會犯下拆穿這種「謊言」的錯誤，只是同樣眼含笑意地眨眨眼睛，起身去院中折了一枝梅花回來，放在扇面上，遞到江雪面前。
「紅梅映雪，美不勝收。」
藤姬在垂簾後重重地咳了一聲。
江雪給嚇得條件反射地拿起了面前的梅花，抬頭時，與橘友雅視線撞上，兩人神色間竟都有著些許的害怕——並不是因為藤姬強大可怕而感到畏懼，而是因不想惹惱她才會小心翼翼地顧慮著藤姬心情的害怕。
江雪握著梅枝，借著身體遮擋，輕輕點了一下垂簾後藤姬的方向，隨後將梅花貼到唇邊，做出噤聲的姿勢。
橘友雅打開摺扇半掩面，同樣端正了神色。
剛剛那短暫的曖昧的氣氛消失無蹤，但是這一種別樣的默契倒是令兩人在對視之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第42章 無情之樂
橘友雅搖著扇子正式做了一次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我是橘友雅，任左近衛府少將。我曾在大內聽過雪姬殿下的琴聲，婉轉清麗，如冬日雪晴，天地皆明，生機隱現，只是當日雪姬殿下似是有事在身，我並未打擾，今日終於有幸得見真容。」
「咦？那天橘少將也在？鷹通兄長沒有說過……」
江雪有些驚訝。
那天不是只有藤原鷹通在外面嗎？她沒看到宮門外還有別人啊？
橘友雅笑眯眯地說：「難得見到鷹通與女子親近，我自然回避——若是知道那是雪姬殿下，我便上前說話了。」
「難得」一詞充分暗示了橘友雅的想法，那種略帶促狹的口吻擺明瞭在打趣那位正直的治部少丞。
江雪頓時笑了起來。
「橘少將這般在我面前取笑我的兄長，似是不大合適吧。」
橘友雅微微一笑，反問道：「雪姬殿下會告訴鷹通嗎？」
江雪不由失笑。
告訴藤原鷹通——鷹通兄長，你朋友取笑你沒有情人也沒有戀人？
哪有這樣對自家哥哥插刀的道理。
「確是不會……」
「即使如此，又有何妨。」橘友雅話鋒一轉，忽而以期待的語氣說道，「冬日將盡，早春漸至，大內將要舉辦一場宴會，不知我是否有幸與雪姬殿下同台奏樂？」
「大內宴會？」
這又是哪一出？
江雪疑惑地看向藤姬求解。
過去她雖然也曾托庇于藤姬，但那時候她的身份還是「平民」，離這些貴族們的宴會遠著呢，根本搞不清楚這群人三不五時開來開去的都是什麼名目的宴會。
藤姬接到江雪疑惑的目光，笑著開口解釋：「想來應是每年例行舉辦的祈福宴吧，期盼冬去春來，風調雨順。中宮有送請帖來給雪姐姐，只是，這段時間，雪姐姐一直在養傷，父親大人還為此惋惜呢……現下雪姐姐康復了，真是再好不過。」
橘友雅點點頭。
「正是如此。這一次宴會，禦室皇子也會參加……若是有禦室皇子和我的笛子，還有雪姬殿下的琴，這一次的演奏必定能夠打動上天吧。」
藤原道長會覺得不參加是「惋惜」的宴會？換而言之，這個宴會還是有些重要性的？
禦室皇子源永泉也會出席……
想要合情合理、不顯刻意地「結識」這位天之玄武的話，或許這是個好機會啊。
江雪飛快地權衡完畢，笑吟吟地說：「聽聞禦室皇子師從村上源氏，極有才華……同是習樂之人，只恨未能早生數年，得見雅樂之神……如今有幸能與禦室皇子一同演奏，求之不得。」
橘友雅故意露出受傷的神情，合起摺扇抵著額頭歎道：「如此說來，我的笛聲，雪姬殿下是看不上了。」
江雪笑著瞥了一眼這位少將大人腰間的笛子，順著他給出的臺階墊了一步。
「橘少將曾聽過我的琴聲，那麼，總要讓我聽過你的笛聲才能做評論吧？」
橘友雅笑著取了笛子在手，應道：「雪姬殿下所命，安敢不從。只恐技藝拙劣，汙您之耳。」
「無需客套。樂師之才以樂聲作準。」
江雪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我洗耳恭聽。」
橘友雅眉梢一動，將笛子貼到唇邊，吹奏起來。
橘友雅的笛聲在京中與禦室皇子永泉齊名，其笛聲正如其人，華麗多姿、風流不羈，十分受到宮廷的喜愛，絕不是他自己說的「技藝拙劣」。
江雪聽著聽著，不自覺地以梅枝在左手掌心輕輕打起了拍子，數過了幾個小節後，她左手輕輕握住了梅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有趣……
之前她還在神泉苑對麻倉葉王說，言語之中可能有謊言，曲為心聲，很難說謊，豈料今天就遇到一個在自己的曲子裡也要說謊的男人。
如果說永泉是一個訥於言辭、只能在曲子裡表達心聲的人，橘友雅就是恰恰相反，他極擅言辭、長袖善舞，而他的曲子卻完全掩去了真實的心意，不錯，這笛聲珠圓玉潤、技法純熟、華美惑人，但是，也就只有「技」，分毫樂師本人的情感也不曾透出。
他的笛聲輕快，因作曲之人所寫的便是歡快的旋律。笛聲歡愉，因曲調本就歡愉。
這是忠實地演奏了曲譜卻沒有融入樂師情感的「有技無情」範本一般的演奏！
這可真是讓人有些懷念啊……
自從離開那個世界，有多久沒有聽到這種仿佛出自宿敵天音閣規範的曲聲了？
如果這個世界也有天音閣的話，想必閣主見到橘友雅會欣喜若狂吧！
當然，若是她們樂館的館主在此，肯定恨不能上去把笛子給折了，免得「無情之音貽害世人」。
藤姬端正地坐好，完全沉浸在笛聲之中。
一曲終了，橘友雅將笛子在手中轉了一圈，很好地掩飾了那一點微微的自得，笑著問：「雪姬殿下，我的笛聲可能入耳？」
江雪一本正經地把手中的那一枝梅花放到橘友雅身前，說道：「橘君技藝高超，不能以金銀俗物衡量，唯有以梅相贈。」
橘友雅失笑，拿起梅花和先前的那一枝放到一起，從袖中取出一條絲帶紮了起來，就這麼放在膝上，一臉認真地說：「有雪姬殿下這般贊許，想來我便是做不了左近衛府少將也能衣食無憂了。」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藤姬如夢初醒，這才從樂曲中回神。
「呀……少將大人的笛聲還是這樣好聽。」
橘友雅笑著欠身。
「多謝藤公主誇讚。時間不早，我還要去大內，藤公主，下次再會。」
「啊，這就要走了嗎？」藤姬有些不舍，但並未開口留人，十分懂事地說，「想來少將大人公務繁忙，請您路上多加小心。」
橘友雅笑呵呵地站起來，笑著望向江雪，眸中光彩流轉，情意纏綿。
「雪姬殿下，我期待著同台奏樂的那一天。」
江雪跟著起身，笑著回道：「我送橘少將一程吧。」
「卻之不恭。」橘友雅再度欠身，讓開一步，請藤原家的公主先行。
江雪回頭對垂簾後的藤姬點點頭，藤姬點頭表示明白，她這才放心地對橘友雅笑笑，使了個眼色。
兩人心照不宣地在藤姬院中保持沉默，走到藤姬聽不到的地方，橘友雅才收起笑容，輕聲問道：「雪姬殿下不喜歡我的笛聲？」
江雪轉頭看向橘友雅，望著他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平心而論，橘少將的笛聲確實優美，技法圓融……但也僅此而已。」
橘友雅低聲重複了「僅此而已」，忽而反問：「那麼雪姬殿下認為怎樣的笛聲才算好？」
江雪懷念又自嘲地笑著搖頭，歎道：「我又不是音樂之神，世間樂聲無需以我的標準來評判。」
「可是，我想知道——」橘友雅勾起唇角，輕搖摺扇，以初次見面的人不應有的親昵態度湊到江雪耳邊問道，「為什麼雪姬殿下不喜歡我的笛聲呢？」
「無情的樂聲讓人怎麼喜愛呢？」
江雪用檜扇隔開了橘友雅幾乎要噴在她耳邊的呼吸，輕輕向外撥開那個故意做出曖昧舉止的男人，直截了當地說：「我從您的笛聲中……聽不出半點您的真心啊……你不願敞開自己的心，將情感傳達給我……又怎能期待我喜愛這樣的樂聲？」
橘友雅徹底失去了笑容，整個人愣在原地，雙眸滿是驚異，隨後漸漸地染上了喜悅的色彩。
「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雪姬殿下，從沒有人這樣說過……」
江雪差一點就要代入高山流水和天音閣不共戴天的宿敵模式了，等她看到橘友雅露出這種從未有過的表情時，她猛然驚醒——這並非那一個以音樂為根基的世界，面前的也並非你死我活的樂師死敵，而是地之白虎橘友雅。
能令一個可攻略角色失去慣常的表情、變得反常，這很可能是一個關鍵事件，會直接關係到接下來的攻略！
哪怕這周目沒打算攻略橘友雅，也不可能已經觸發了事件卻放過或是故意失敗。
什麼是專業精神？專業精神就是力求盡善盡美。
遇到了，那就必須要通過，而且要盡可能完美地度過。
江雪立刻重整了心情，收回思緒，把自己當做「藤原雪」。
稍加思考後，江雪對著面前這一位風流多情的左近衛府少將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惋惜地說：「若是這樣的話……我很抱歉，之前我說的過分了……可是，伯牙還需子期，沒有知音的您……身為樂師，實在是……太可惜了……那些人並不曾聽懂您的笛聲，所以，您才越發封閉內心嗎？」
第43章 有心無心
（您是個沒有心的人。）
橘友雅過去交往過的一位貴婦人這樣說過。
他也一直如此深信著——他不斷地更換著情人，或許正是因為他沒有心，所以才總是飛快地厭倦一段感情，一旦失去了新鮮感就轉身追逐另一段感情。
可是，現在這一位藤原家的公主說：他有心，只是封閉了不願敞開。
她說：那些人並不曾聽懂您的笛聲……沒有知音的您，太可惜了……
是因為她同樣也是習樂之人嗎？
然而，過去說他沒有心的人正是一位琵琶名家。
——您是沒有心的人。
——你不願敞開自己的心，將情感傳達給我。
為什麼她們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呢？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他在宮殿門外聽到的琴聲那樣的溫柔，滿滿的都是想要把和暖的日光分享給聽眾的心意，她的快樂和眷戀、期待和祝福透過琴聲清晰地傳達到了他的心裡——在那一瞬間，他曾期望過這一首曲子是為了他而演奏的，回過神時，他又不自禁地感覺到嫉妒，嫉妒著那一個被她如此溫柔地用琴聲擁抱的人。
因此他悄然離去，並非先前所說的，看到了藤原鷹通才離開。
橘友雅只是單純地為自己那一瞬間的期待和嫉妒感到羞恥，轉而尋找一位女房轉換心情罷了。
我從您的笛聲中聽不出半點您的真心啊——這句話正是演奏出那樣溫柔的樂曲的人對他的笛聲真實的感想。
她和他就像兩個極端，一個人的樂聲毫不設防，完全敞開心扉，傳達著感情，另一個人封閉了真心，樂曲之中只留下了技法，也只有技法。
一種無法名狀的情緒在橘友雅心中不斷地增長著、翻騰著。
一方面他迫切地想要離開，回避這些擾亂他的心的話語，只要當做沒有聽到、沒有在意，那麼，他依然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少將大人」，另一方面，他卻又挪不開腳步，無法將視線從這位元公主身上移開，無法自製地想要聽到她更多的言語。
和他矛盾的心情相反，橘友雅情不自禁地想要笑。
這是多麼地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啊！
橘友雅以對貴族而言堪稱失態的模樣笑了起來，過了會兒才想起來應該用摺扇擋住這種失態的表現，可是他已經不想去擋了。
面前的少女一直安靜地看著他，用那雙黑夜般的眼睛看著他，似乎能夠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
不，或許，剛剛她已經從笛聲之中觸碰到了他的心。
在他緊閉的心扉上，剛剛有人輕輕地叩了一下，一觸即走，卻留下他站在門扉的內側忐忑不安。
橘友雅終於能夠停下那一陣舒暢的大笑，笑意不止，話中都帶著那樣的愉悅。
「雪姬殿下，您說錯了。」
江雪露出疑惑的神情，心跳瞬間如擂鼓般，震得她耳邊都有了心跳的聲音，遲疑著問：「我說錯了……什麼？」
橘友雅笑著搖了搖摺扇，又變回了那一位總是遊刃有餘的左近衛府少將。
「過去沒有人聽懂我的笛聲……但是，如今我已經有了一位知音——」他並不賣關子，笑著欠身，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抬眼看向江雪，雙眸含笑，語調溫柔，「正是雪姬殿下您啊。您聽懂了我的笛聲，不是嗎？」
「……欸？」
江雪有點懵。
藤原雪姬迷茫的神情成功地取悅了剛剛覺得自己失態的橘友雅，他偏頭笑了笑，過了會兒才轉頭看向這位公主，笑著說道：「下一次……我會讓您聽見的，我的真心……」
說到最後，橘友雅的聲音極輕又極為溫柔，就像情人耳語一般。
「雪公主。」
不等江雪回答，橘友雅就揮揮手轉身大步離開。
江雪停在原地，愣了會兒，第一時間去翻面板查看好感度了。
橘友雅、橘友雅——找到了。
江雪看了一眼好感度，差點給嚇出毛病來。
四顆心——四十？！
這才是第一天見面吧？！
憑什麼第一周目的時候橘友雅的好感度死都不漲，現在瘋了一樣亂漲啊？！
她還是她啊……
莫非——因為第一周目她是平民，所以不能入橘少將的眼嗎？
江雪就這樣帶著鬱悶和驚訝的心情回去了，「不讀檔一次過關鍵事件、狂刷四十好感度」的成就感本應有的喜悅都被沖沒了。
藤姬抱著胳膊神色微妙地盯著回來的江雪一言不發，硬是把江雪給看得感到不安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雪姐姐和少將大人聊了很久嘛。」
江雪微微一怔，突然覺得這情形好像曾經發生過，頓時哭笑不得。
「藤姬……我只是和橘少將說了一點跟音樂有關的話題而已。」
藤姬挑了挑眉，端正臉色說道：「若是鷹通兄長，我會為雪姐姐和鷹通兄長祝福……但是，橘少將……」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難以啟齒，為難地抿著唇。
江雪已經明白過來，走過去輕輕抱住藤姬，靠著她的肩笑嘻嘻地說：「安心吧，我親愛的妹妹……不是說好了會讓你參考婚約對象嗎？我現在並沒有考慮這些的餘裕……不過，倘若這位多情的少將真的打算結婚了，或許會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呢？」
藤姬擰起了眉，遲疑著說：「我曾經一度以為……少將大人是一位非常可靠的大人呢……當我知道他三個月就換一個情人的時候……我……唉……」
十歲的女孩因為已過而立之年的青年情人太多而歎氣，這種情形怎樣看也會令人笑出來。那語氣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聽了，恐怕會以為是藤姬才是那個年長的人。
江雪拼命忍著笑，可惜眉梢眼角的笑意還是出賣了她。
藤姬一抬頭，頓時不開心地鼓起了腮幫子，欲蓋彌彰地大聲說：「雪姐姐！我在認真和你說呢！」
「是是是……我也在認真聽。」江雪含笑回答，雙手捧住了藤姬的臉頰，慢慢把她的眉給揉平，「我明白藤姬的意思……安心吧。那是一位公私分明的男人，作為情人的時候，或許他的多情會顯得太殘酷……但是，如果只是作為友人或同僚，他會是十分可靠的人。倘若他並不具備相當的才幹，根本不可能如此被今上如此倚重，對吧？」
藤姬眨了眨眼睛，不情不願地點頭，低聲說：「我知道……只是……有些擔心雪姐姐……之前……被少將大人拋棄的侍女們哭得很傷心啊……」
江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突然想跟這個人小鬼大的女孩開個玩笑，笑盈盈地說：「咦？藤姬沒有想過，或許會是我先拋棄那位少將大人呢？」
藤姬果然怔住了，兩眼直直地看著江雪，半晌回不過神。
看吧，傻孩子，沒想過這種可能吧？
誰說只能是女方被甩？同樣是熱情只有三個月，說不定橘友雅還沒變心，她就已經沒耐心了，轉身爬牆了咧？
看看這目瞪口呆的表情！
江雪終於憋不住，放聲大笑。
藤姬這才醒悟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伸手去捶打江雪。
「雪姐姐拿我開玩笑，太過分了！過分！過分……」
江雪一邊閃躲一邊求饒。
「我錯了，哎呀，我錯了嘛，藤姬停手啊……」
兩人在屋裡追逐片刻，在江雪的刻意相讓下，藤姬的粉拳還是有不少落在了她身上——不過，那些軟綿綿的捶打沒有一次是朝向江雪右肩或右手的。
江雪跑了幾圈，回頭看到藤姬站在原地喘氣，料想藤姬的體力大概跟不上了，也就停下來，笑嘻嘻地說：「出完氣了？那我就坐下來咯？」
藤姬本來都已經跑不動了，聽到這句話硬是提起厚重的十二單又追出幾步，向著江雪再一次揮出手。
江雪不閃不避，張開雙臂。
果不其然，藤姬這一次揮出的拳頭在半途就鬆開了，根本沒有落下去的意思。
藤姬整個人向著江雪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腰，把頭貼在江雪胸口，這樣安靜地依偎了一會才甜甜地說：「真好啊……雪姐姐康復了……太好了……」
「嗯……」江雪輕輕摩挲著藤姬的長髮，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就算哪一日我有了戀人，也不會忘記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藤姬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抱著江雪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一點。
「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你喜歡的、也喜歡你的人……那時候，藤姬就會將那個人視為最重要的人，而我——」江雪還沒說完，安靜許久的藤姬突然激烈地掙扎起來，從她懷抱裡退出去，一臉認真地說：「不會的——！」
「藤……？」
江雪不解地看著藤姬，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藤姬在短暫的停頓後，整理好剛剛在追逐中弄得有些亂的衣襟，理順了長髮，這才抬起頭，神情異常鄭重。
「我……我已下定決心終身侍奉神明……無論是否會有那樣一個人，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就是雪姐姐……所以，我希望雪姐姐能夠獲得幸福。」
江雪看著面前的女孩，幾乎能看到她十年之後的模樣——高潔出塵的巫女一心一意地侍奉神明。
如果不是她很確定自己這一周目走的絕對是親情路線，她都要覺得這是表白了，可是，正因為是「姐妹」，她才突然間明白了藤姬這句話的含義。
我來侍奉龍神——請姐姐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所以，藤姬才會在那時候一本正經地談起藤原鷹通是個不錯的結婚物件，又會因為她和橘友雅走得近而擔憂。
所以，藤姬安靜地留在藤原本家守候著龍神神子的降臨，一句不舍也不說，默默為她準備好了出行的牛車，還有那把二胡……
這個十歲的女孩子想要一肩扛下星之一族的使命，而將「自由」送給了「姐姐」。
這的確是表白——剖開了真心、鄭重地說著決定一生的話，這怎麼會不是表白？
這是「星之一族的後裔」對於同樣繼承了這一族血脈的親人最真摯的傾訴和最深刻的眷戀。
江雪險些落下淚來，她用力吸了一口氣，這才將那些淚水忍回去，彎下腰，平視著藤姬，極盡溫柔地笑了起來。
「會的……我……一定會很幸福。藤姬也一樣。」
藤姬臉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雙眼彎成了月牙，開心地應道：「是！」
第44章 吹皺一池春水
星之一族的兩姐妹剖開真心的對話過後，藤姬也不再以橘友雅來試探江雪，而是一本正經地說起來那一個只得中宮定子發來請帖的宴會。
平安京中的貴族素來喜歡設宴，無論什麼名目都能當做理由，賞花、作詩、賞月、祭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新年這一段時間的宴會更是密集，幾乎所有大貴族家中都會連日舉行宴會，譬如先前倫子夫人以藤原家主母的身份不斷地變換著名目日日宴會不歇，好讓江雪迅速打響名聲。
貴族如此，大內自然也不能落後。
前一代的天皇在一年之初以祈福的名義設了一場宴會，當時雅樂之神源博雅尚在，宴會上源博雅一曲琵琶動人肺腑，恰好在那時，宮外一棵樹上萌出新芽，有人由此附會說是雅樂之神的音樂打動了神明，冬去春來、新芽萌生乃是大吉之兆，更巧的是，那一年真的風調雨順，秋季迎來了大豐收。於是這個宴會就此成了慣例，每年此時，凡有風雅長才的人都會進行表演，也已不局限于音樂，書法、繪畫、香道、舞蹈均在範圍之內，但是，能再次如雅樂之神那般喚來天兆的人終究極少，這一個祈福宴也就漸漸變成了京中這些貴族們一較長短的舞臺。數年以來，在宴會上一舉成名者固然不少，貽笑大方甚至名聲敗盡的人也不在少數，正因如此，這個宴會也就漸漸有了試金石的意味，只有經過試煉的人才能成為公認的大家，而自認技藝頂尖卻不敢當眾表演的人紛紛被斥為沽名釣譽之輩。
江雪聽完了這段描述，恍然大悟。
如果是這樣，難怪定子中宮會特意發了請帖來——大概是擔心她若是並不知道這件事而缺席會被人當做膽怯的表現。
藤原道長那一句「可惜」也是在惋惜少了這樣一個名正言順奠定名聲的機會吧。
「定子姐姐的帖子呢？」
藤姬迅速地從櫃子裡取出一封精美的帖子，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給江雪。
「中宮托少將大人將請帖送來，前幾日雪姐姐不便見客，我就先將帖子收了起來。」
「辛苦你了。」
江雪摸摸藤姬的頭才接過請帖，帖子一入手，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黑方香氣，心知紙張被熏香仔細熏過，而且這薄紅色應該也是特意挑選的，這都是她曾經告訴過定子的「雪姬喜歡的香和顏色」，而不是定子本人的喜好。
定子……對「藤原雪」還真不是普通的喜愛啊。
江雪自覺如果不是攻略的時候寫情信，絕不會這麼照顧對方的喜好，按照自己的喜好給紙張熏香都可能嫌麻煩，一張白紙就算是不錯了。
請帖內容倒是寫的中規中矩，只是以中宮的名義邀請藤原家的公主參加大內的祈福宴，最好帶上樂器。
「咦？」
藤姬原本為避嫌側身坐著，不去看江雪手中的請帖，聽到聲音才疑惑地轉頭問：「雪姐姐，怎麼了？」
江雪合上帖子，笑著說：「唔……定子姐姐讓我帶上樂器，而不是寫明帶上胡琴……」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藤姬還以為怎麼了，聽到這麼一個回答就放鬆地笑了起來，「橘少將今天來其實也是想要打聽雪姐姐恢復的情況……據說大內已經期盼聆聽雪姐姐的箜篌很久了。自從家宴之後，雪姐姐再也沒有演奏過箜篌了吧？」
江雪一愣，稍加回想，不得不點頭。
「的確……雖然之後也有演奏，不過多半不是琴就是胡琴……」
藤姬笑著低頭，以袖掩面，低聲笑了會兒才回答：「那是自然啊……若是雪姐姐經常演奏箜篌……那就不稀罕了。倫子夫人絕不會犯下這種錯誤的。可是，還有什麼比祈福宴更好的場合讓雪姐姐的箜篌展示在眾人面前呢？中宮一定也是一樣的想法——自從家宴以來已過了一月有餘，又有先前雪姐姐受傷的事……許多人擔心著箜篌將成絕響。若是雪姐姐在祈福宴上演奏箜篌，必定可以一鳴驚人。」
儘管江雪早就知道藤姬早慧，聽到這番話還是給嚇了一跳，在短暫的驚訝過去，她居然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驕傲。
如此聰慧的女孩是她的妹妹，怎能不讓人感到驕傲？
江雪在這樣的心情驅使下，笑盈盈地對藤姬說：「既然藤姬已經這樣說了……看來我無論如何也要攜箜篌赴宴了。」
藤姬淺笑著點頭，隨後低聲補充：「雪姐姐的箜篌自然世上無雙……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雪姐姐的胡琴。」
「哎？」江雪有點驚喜，可又忍不住想要試探藤姬的想法，強壓著喜悅，只微微笑著反問，「為什麼呢？」
藤姬一瞬不瞬地直視著江雪，胸有成竹地笑著回答：「因為雪姐姐更喜歡胡琴啊。」
江雪開心地抱了藤姬一下，歡喜地應道：「是的。」
藤姬突然狡黠地笑笑，歪頭問道：「如果我說是因為雪姐姐的胡琴水準更高，雪姐姐就不會這麼開心了吧？」
江雪嗔了藤姬一眼，搖頭道：「因為喜愛而擅長……沒有人能夠精通自己並不喜愛的東西。一因一果互為表裡，沒什麼區別。」
藤姬卻像是看透了真相一樣，笑而不語，只有滿眼的笑意透露了真正的想法。
祈福宴如期而至，兩輛牛車從藤原家駛出。
出發之前，倫子夫人鄭重地在江雪耳邊低聲叮囑她若是遇上麻煩不要有任何顧忌，藤原家的女兒不容任何人輕慢，隨後讓人將箜篌放進牛車之中，江雪原本還有點迷糊，等她想到平安時代這混亂的男女關係才突然醒悟，這可不是規矩森嚴的華夏宮廷，而是宮中女房能堂而皇之和外臣偷情的平安京，立刻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江雪的這種保證很顯然不能令倫子夫人放心。
等到江雪下牛車的時候，她就傻眼了——在車下向著她伸出手、溫和地笑著說「小心」的並非藤原鷹通，而是藤原道長。
江雪整個人都是懵的，恍恍惚惚地搭著藤原道長的手下了牛車，心驚膽戰地跟著藤原道長往大內走，神志朦朧地回想曾經的幾個周目中藤原道長是多麼的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冷血殘酷……
從藤原家到大內宮中的這一路，藤原道長都充分做到了一個好父親能做到的一切。
無論是誰，只要看到藤原道長對待江雪時那樣關切和珍惜的模樣，都會清楚地明白這一位權傾朝野的左大臣怎樣將眼前的公主捧在手中。
毫無疑問，江雪這一次的露面遠比先前藤原鷹通帶著她來大內的時候要引人注目許多，而原本心存疑惑的人再也不敢去質疑藤原家的掌權者對這個大唐歸來的少女到底是什麼看法了。
左大臣的權勢便是這一位公主最堅實的後盾和倚靠，只要藤原道長還掌權一日，誰也沒有膽量去承受傷害他最寵愛的女兒可能帶來的後果。
祈福宴上賓客眾多，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賓客才陸陸續續地來齊，當主位的天皇宣佈宴會開始時，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藤原道長身旁。
江雪緊挨著藤原道長落座，身旁就放置著那一架牽動人心的箜篌。
天皇順應眾人心意，笑著舉起了酒杯。
「今日眾卿同聚一堂，有幸聆聽朕的弟弟深泉、橘少將與藤原家的公主同台奏樂，請眾卿先飲一杯，為此盛宴慶賀！」
宴會眾人舉杯同飲，隨後更加熱切地看向被點名的三人，視線不斷地在兩位元笛子名家和箜篌間遊移。
身著僧衣的禦室皇子雖然不喜歡熱鬧，但為了兄長，還是忍耐著不安，離席上前。
橘友雅同樣帶著笛子走上前，看到永泉時微笑行禮，客套道：「能再次與永泉殿下同台，實在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永泉握著龍笛，低聲說：「我也很高興能夠與友雅大人一同演奏。而且，今天……」
這一位羞澀的法親王終究說不下去了，只有不住看向箜篌的目光顯露了他未盡的心聲。
橘友雅灑然一笑，笑著走上前。
「雪姬殿下，是否需要幫忙？」
江雪看著面前笑如春風的青年，輕輕搖頭，抱起箜篌走到中央，席地而坐，低聲對兩位同台的樂師說：「請二位大人配合我。」
橘友雅不禁一怔，隨即笑道：「全聽雪姬安排。」
永泉更是直接呆住，不過他性情柔順內斂，雖覺藤原雪姬的要求突兀，想到三人未曾合奏過，也未先商議演奏樂曲，臨時商談不妥，況且他本人也很想聽聽箜篌的樂聲，欣然點頭。
江雪也不管兩人是真同意還是假同意，反正她在箜篌上造詣有限，並不如二胡那般遊刃有餘，讓她以箜篌配合別人的演奏很容易出問題，還不如放手表演。
何況，藤姬都已經那樣說過了，她今天若是不能技驚四座，豈不是讓某些無聊人士回去恥笑？
江雪並不故意吊人胃口，雙手引弦，一陣流水的聲音從指尖流出。
祈福之宴、求取吉兆、冬去春來、萬物萌生。
何妨再往前一步呢？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如畫美景在眾人眼前鋪開，徐徐地現出無邊江景。
莫說如癡如醉的普通人，便是列席的兩位陰陽師也不由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不是幻術，卻比幻術更加驚人。
那是純粹的音律的力量，樂師將心中的畫面通過旋律完完本本地呈現給了聽眾。
這正是此刻奏響箜篌的樂師內心世界的一角。
箜篌獨奏了許久，兩個笛聲才先後加入，巧妙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呼應著箜篌的聲音，一起演奏這一曲《春江花月夜》。
第45章 樂師的力量
藤原雪姬善樂之名早已被藤原家傳得盡人皆知，平安京中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聽過「藤原雪姬一曲箜篌冠絕當世、朱弦三歎」的傳聞，但是那位公主演奏的究竟如何，眾人只能憑著想像推測一二。
藤原家雖也曾舉辦過諸多宴會，這位公主也曾按弦引弓，然而她並未再演奏箜篌，那胡琴之聲誠然動人肺腑，然而在這般情況下，不免有人猜測所謂箜篌國手不過是藤原家的一個謊言。
須知箜篌本就少見於世，放眼整個東瀛，或許也只有兩架，其中一架藏於大內，乃是一位遣唐使帶回的珍品，另一架便在藤原家。平安京中也曾多出樂理大師，然而能夠演奏箜篌者竟無一人。既無師父，更無弟子，平安京中數十年未曾聽到箜篌響起的樂聲。現下藤原家忽然傳出大唐歸來的雪姬善箜篌之名，焉知是否欺世盜名之輩？
這些懷疑從不曾被擺上檯面來說，因為誰也不敢去試試激怒左大臣藤原道長的後果，只是這一次暗地裡悄悄「心領神會」地傳著這些貶損之言的人之中再無一個流著藤原氏血脈的女人，因為她們已經在藤原本家的新年聚會中充分感受過世間無雙的樂聲了，她們只是安靜地聽著，心內暗暗期待著某一天這些人說出的話變成利箭射向自身。
不知多少人聽說藤原雪姬將要參加祈福宴時曾經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懷著諸般心思赴宴。
在大內的祈福宴上，所有人都聽到了期盼已久的箜篌樂聲。
無論那是善意的期盼還是惡意的期盼，當箜篌聲如流水叮咚潺潺流出時，這些人都已想不起先前曾抱以什麼樣的想法，也忘卻了所有的雜念，滿耳滿心全都灌滿了優美動聽的樂聲。
那是怎樣的美妙聲音啊？
他們竟已經沒有語言去描述那樣的感觸，他們就像茫然無知又無助的孩童，只能順著樂聲的指引，被此刻演奏之人牽著心神往前走，去看這一片無邊美景，沉醉在這前所未見的壯麗景色之中。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這樣的江、這樣的月、這樣的思念、這樣的人……
莫說此刻的聽眾，便是與江雪一同合奏的永泉和橘友雅都完全被帶入了她的樂曲之中，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正如江雪所說的那樣，配合她、呼應她，用笛聲去為這一曲箜篌更添光彩。
毫無疑問，這首箜篌曲譜成于《春江花月夜》，以樂曲來描摹「孤篇蓋全唐」的不世之作。
昔年作詩之人恐怕也不曾想到後世會有人將他的詩用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形式加以演繹，令這絕代的名篇得以突破語言的阻隔，讓它能夠被更多的人更加直觀地感受到詩中的壯美。
這樣的樂曲、這樣的樂師，若是不能稱作國手，還有誰能得到這樣的讚譽？
在這樣的箜篌聲中，許多人全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甚至迷蒙地伸出手去想要捧起江心的明月。
除了沉醉流連，他們已沒有任何想法。
質疑是多餘的，抵觸是多餘的，就連讚美也是多餘的——他們已經連走出曲中意象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一片天地就這樣在樂師手中變為了春江月色。
江雪在演奏的間隙抬頭環視四周，將眾人癡迷的神色收入眼內，在這樣的靜默中，她竟看到了兩個神色清醒的人。
安倍晴明對著江雪點頭微笑，無聲地送上了誇獎。
江雪並不意外安倍晴明能夠保持清醒，一個能夠不被《一枕黃粱》奪走心神的人自然能夠免於沉淪在《春江花月夜》之中，但是，另一個人就頗為意外了。
江雪的疑惑溢於言表，接到了她這種疑惑目光的年輕的陰陽師回以微笑，以口型說道「很美」。
江雪略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麻倉葉王會這麼坦誠地誇她，不過，她都拿出了真本事，若是不被誇獎那才鬱悶，現在得到了肯定，她在心覺理所應當之外，也忍不住有些愉悅，無聲地笑了笑，再度將心神沉入樂曲之中。
祈福之宴，祈求天兆？
若是單純演奏一曲，沒有任何吉兆，就像白璧微瑕，總是有些殘缺遺憾。
何不讓這一場大戲完美收場呢？
她曾經是擁有過那種力量的啊……
只是不知道……在這個世界……「樂師」的力量又能發揮幾分呢？
在以樂為根基的那個世界中，樂師是一國的根基，樂師的雙手可以引發奇跡。
樂是天地之聲，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便是樂師。
樂理即天理。
樂師奏樂，可順應天意，亦可逆天而動。
定四時，分寒暑，翻覆雲雨，驚蟄雷鳴，化死為生，一曲生萬物的是樂師。
催天柱，斬地脈，逆亂四時，顛倒五行，覆生為死，一曲萬骨枯的也是樂師。
凡樂師出師之試，必要通過生死兩關，若是不能順逆兩道皆通，便不能出師，終生學徒。
江十一的出師之試自然也是如此，她順利地過了「生」之關，在「死」之試時毅然引弓。
七月盛夏，驕陽失色，碧空轉暗，黑雲壓城，寒氣凝集，悉作霜雪。
這正是逆亂四時的力量——！
由此，江十一于出師之時得「雪」字作為稱號，她以本無姓為由，仍舊承襲師父的姓氏，自此更名江雪。
倘若是在那個世界，只不過想要植木萌芽，對於樂師而言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不過，雖然是兩個世界，倘若全心全意試試看，也未必不能期盼這一點點的變化吧。
江雪的演奏方式悄悄發生了變化，旋律雖未變，曲聲中融入的卻不再只是情感而已，一股精神力攀附在音符上，悄悄地沉入地下。
江雪試著如往昔那般以音律去調動天地之氣。
不過，對她而言，天地之氣本來就是很玄虛的東西。
當樂技等級直接和技能掛鉤的時候，江雪只需要不斷地提高奏樂的水準，那些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使用出來，離開了曾經的技能輔助，只是想要試著感受「天地之氣」的律動，她就覺得十分吃力——不過，神奇的是，她的確能夠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就如同過去曾經如臂使指般任意操縱的那些「天地之氣」一樣。
江雪以「反正失敗了也無所謂」的心態，依照樂館的教導，一板一眼地試著「將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來進行音律的二次演奏。
沒有系統矯正和技能輔助，江雪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嘗試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雖然說類似於書畫刺繡這樣的技能只要習得就可以始終掌握，但是涉及到超凡力量的技能她從沒試過在另一個地方去用，因為她覺得必定會失敗。
當眾人因箜篌曲聲陶醉的時候，江雪因試著感受音律的二次演奏而窮盡心力，以至於完全無法分出一點點精力關注旁的事物，甚至都沒有打開系統面板去查看一下自己目前的能力數值。
假如江雪曾經想到打開面板的話，她就會看到，此刻她的體力和靈力不斷地降低，眼看著體力就要降到警戒線的「5」了。
箜篌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沉醉於樂曲中的一眾聽眾還未回神，只有與江雪合奏的兩人微微感覺到奇怪，永泉感覺十分敏銳，睜開了眼睛，恰好看到橘友雅對他使著眼色，兩人也就配合著慢慢停止了演奏。
趁著在座眾人還在恍惚的時候，橘友雅挪到江雪身邊，輕聲喚道：「雪姬。」
江雪茫然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忽明忽暗，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她看著面前一臉擔憂的橘友雅，疑惑又好笑地說：「橘少將，為何這般臉色？」
橘友雅卻沒有這樣輕鬆的心情，他直覺藤原雪姬的情況不太對勁，礙於場合不便細問。
永泉身為出家人，一直刻意回避和異性接觸，但是在這一曲合奏中他再明白不過地發現了一件事——眼前這位藤原家的公主正是之前在神泉苑外溫柔地以琴聲引導了他的人。他心中著急，又不好過去，正慶倖著幸好橘友雅在，眼看著藤原雪姬似乎並無大礙，松了口氣，慌忙移開視線，恰好看到殿外一株白玉藤竟不知何時花開如雪，立刻驚得目瞪口呆。
「藤花……」
橘友雅聞聲回頭，頓時被這異象奇景驚得愕然，下意識地說道：「雪姬殿下，你看，我們的合奏果真打動了上天……」
此時已有人從樂曲的餘韻中醒過來，同樣因為殿外花開如春的驚人景色駭然，又驚又喜地爭相對天皇道賀，隨後諸般溢美之詞向著三位奏樂之人湧來。
江雪只覺得周圍一片嘈雜的聲音，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她仿佛看到殿外有一片白，緊接著那一大片的白就淹沒了她的視野。
一陣細雨玉碎般的短促弦樂之聲突兀地響起，橘友雅疑惑地回頭，驚見剛剛演奏出絕世樂曲的公主軟軟地依在箜篌上，雙手無力地垂下，美目緊閉，臉色蒼白，身子微微向地上倒去。
「雪姬——！」
第46章 如霧如幻
在「萬物回春」的歡騰喜樂之中，與會的貴族們幾乎喜悅得忘乎所以，直到橘友雅這一聲驚呼將眾人從狂喜中喚醒，他們這才發現喚來了這個奇跡的藤原家的公主昏倒了。
宴會立刻中斷，場中一片混亂。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有人說這是神明的召喚，應該立刻把藤原雪姬送到神社去；也有人說這是因為藤原家的公主太過疲憊，應該讓她好好休息；還有人說這是邪魅入侵……
說到妖鬼作祟，本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而被邀請來的兩位陰陽師自然被推到了人前。
藤原道長第一時間從橘友雅手中接過了江雪，親自向安倍晴明求救。
「晴明大人，請您務必救我的女兒。」
安倍晴明笑著擺擺手，安慰道：「道長殿下無需擔心，雪姬殿下只是太過疲憊而已。引發天地異象……對於她來說，還太吃力了。若是道長殿下不嫌棄的話，請讓我把雪姬殿下帶回蔽舍以五行之氣調養，想來能早些恢復。」
藤原道長這才放下心來，滿口道謝。
「如此，多謝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揮手召喚出一個式神抱起江雪，禮貌地先行告退。
天皇自然不會在這時候阻攔，還要說上幾句祝福之詞。
等到大陰陽師離開，一度中斷的宴會重開。
殿中諸人似乎這才醒過神來，又一次因為冬日花開、殿外萬物回春的奇景而激動起來，更是免不了要多誇讚藤原雪姬幾句，一時之間，藤原雪姬幾乎要被誇成神佛轉世。
場中還剩下的那位陰陽師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在那一陣「她竟然真的改變了四時地氣」的驚訝過去之後，隨後冒上來的念頭竟然是「看起來肩上的傷完全恢復了，沒有影響到奏樂，真是太好了」。
這種宛如松了口氣一般毫無來由的慶倖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當麻倉葉王回過神，就像想要掩飾什麼一般立刻驅逐了心中那一絲真誠的欣慰，在那之後，他又因先前聽到的心聲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江雪」——這個曾被他斷定是謊言的名字，竟然並非謊言。
最初在出雲相遇的時候，麻倉葉王已經從式神那裡得到了消息，說有一個大唐來的女道士淨化怨靈十分厲害，那時候，來自大唐的少女幾乎下意識地隱去了真名，只說自己排行十一，可以稱呼她「江十一」。當時他並不意外，也不反感這種保護自己的做法——對著陌生的陰陽師報上「真名」確實存在著巨大的風險。
後來，「江雪」親自登門拜訪道謝，也說明了之前不願說出真名的原因。她的話和心聲完全一致，因此，他當時認為，她說的都是真話。
可是，在神泉苑外，他意外地聽到了不得了的事。
出師之前，學徒皆匿其姓、隱其名，以師姓為代，以序輩而稱，汝入吾門，行十一，便是「江十一」——所以，姓是假的，排行是真的，卻並不是「家中的排行」，而是在樂館中的序輩。
如果姓氏都是虛假的謊言，「江雪」這個名字怎麼可能是「真名」？
一個人若不是別有所圖，為什麼要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名，而去捏造另一個名字和身份？
建立在虛偽的身份之上的交往，之中是否存在著真實的心意？
麻倉葉王無法不去懷疑，矛盾的是，他並不想去懷疑——他一早就知道「藤原雪」這個身份很可能是假的，也沒有去拆穿，反而悄悄幫了「江雪」一把。究其根本，大概是那一朵清淨之花中滿滿的祈禱與祝福太打動人心。他對「江雪」來到平安京的真實目的很有興趣，也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當時所說的「消滅鬼族和貴族」究竟有何緣由。
可是，隨著兩人的熟悉，他有了更多的期待，也有了更多的疑問。
「曾經被百鬼夜行殺死」、「還記得寄人籬下的時候左大臣的臉色」、「想見的只是藤姬」、「這一次」……
不曾來過平安京的「江雪」對平安京異常的熟悉，在她的記憶裡，她曾經來過這裡。
所有的資訊合在一起，只能導向一種推論——「江雪」曾經存在于「平安京」，曾經認識「藤姬」，曾經被左大臣冷漠地對待，曾經被百鬼夜行殺死，在那之後，她再一次活了過來，回到了她來到平安京之前的時間。
——她是從「未來」回到了「現在」的人。
並且，在「江雪」記得的那個「過去」，「江雪」不曾認識「麻倉葉王」，所以她對他一無所知。看起來，「江雪」和安倍晴明倒是曾經有過交情，也曾認識過十二神將，因此才會在不經意中忘記了如今雙方還頗為陌生，下意識地表現出了對待熟悉的朋友的親切感。
「江雪」到底想要做什麼？
回到這一個曾經殺了自己的平安京，她在圖謀什麼？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或者，想要復仇？
麻倉葉王還在這樣猜測的時候，這一個被他認定是還魂回到過去的偽造的藤原家的公主就毫不猶豫地用她自己當做籌碼來改變羅城門的慘況——她並沒有任意報復這一個被她厭惡的城，反而不遺餘力地保護著平安京。
更有趣的是，她不怕受傷，反而害怕喝藥。
如果不知真相，誰也不會懷疑「藤原雪姬」的來歷和心意吧？
——高貴的、溫柔的、善良的藤原家的公主努力地保護著平安京。
麻倉葉王徘徊在相信和懷疑之間，只要一想到「江雪」並非真名就如鯁在喉，但是在厭惡和遠離之前，他卻又期待著和她見面，謊言和真實在她身上交織著，令人無法徹底的厭惡或喜歡。
就在今天，他終於得到了疑惑許久的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能夠演奏出那麼溫柔的樂曲的少女也會與人不死不休地殘酷爭鬥？
因為在「江雪」的靈魂回到這一個「過去」之前，還曾經在時空之中顛沛流離更久。她曾經到過另一個世界，因為她在那個不可思議的世界是立於頂端的「樂師」。
定四時，分寒暑，化死為生，一曲生萬物。
催天柱，斬地脈，覆生為死，一曲萬骨枯。
七月盛夏作霜雪，逆亂四時而功成。
以雪為號，拋棄舊姓，承襲師姓，更名「江雪」。
初聽之時，他還以為這是荒誕不羈的說笑——誠然，音律有著力量，但是那股力量並不足以到達生死兩端。
但是，當箜篌樂聲再度響起，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五行靈氣的移動，她的樂曲當真影響到了天地。
萬物回春——這是與她如同狂言一般的心聲相符的動搖四時的力量！
若「樂師」的力量真的存在，那麼，「江雪」就並非假名，而是她拋棄了過往之後賦予自己的真名！
江雪並沒有說謊，她只是把那些過於奇詭的經歷隱瞞了而已。那些經歷就算說出來，又有幾個人能夠相信呢？她只是做出了明智的選擇而已。
江雪並沒有欺騙他。
最多也就是和他聯手欺騙了平安京其他所有人而已。
麻倉葉王在靜默許久之後，眉梢不自覺地彎起，與往常那些疏離的禮貌的微笑不同，笑意點染了他的眉眼，令他的神情變得十分溫柔。
若是早一點知道的話，那些藥倒是能夠如她所願的稍微好喝一點。
可是，這麼一來的話，他就更好奇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回到這個平安京的呢？
只是為了見「藤姬」嗎？
那麼，她已經見到了「藤姬」，又為什麼如此熱心地尋找著「龍神神子」？
在漫天紛飛的大雪中，江重離又驚又喜，看著面前的愛徒，虎目含淚。
直到大雪落到了胡琴上，江雪才從樂曲中拔出心神，頓時因周圍千里飄雪的景色目瞪口呆。
琴師江重離大笑著為他最得意的弟子抹去額上的落雪，歎道：「七月飛雪，天時倒轉……逆夏為冬，十一，成了。從此刻起，你出師了。為師最後為你做一件事——就以這漫天霜雪為你賜名，你有資格得到『雪』字作為稱號。你原本姓什麼，為師還未問過。」
江雪在短暫的沉默後笑著抬頭看向對自己傾囊相授的恩師，答道：「我幼年失怙，本無姓，不知師父是否能允准我繼續用『江』作為姓？從今而後，我便是江雪。」
時年動盪，多有流民。
江重離並未驚訝，只是拍拍江雪的肩，將她往自己懷中帶，笑道：「為師必將因『江雪』而聞名天下！今日我得以親眼見到來日的第一樂師的生死兩試，怕是不知多少人要又羨又妒！」
江雪抱著二胡站起來，順從地站到江重離傘下，望著山崖下銀裝素裹，低聲歎道：「這一場雪不知何時才能停……也不知造成了多少麻煩。」
江重離不以為然，仍是一派興高采烈，只恨不得長嘯而歌。
「雪，這可就錯了。盛夏飄雪，任誰也知必是樂師大成——！樂師出在高山流水，舉國上下唯有普天同慶，豈會有人覺得這是麻煩！多少年了，我北燕多少年未曾有過這般甫一出師便能引動如此天象地動的樂師啊！我果然不曾看錯——你天生就該是樂師，你就該走這條路！今後十年國運，都在你肩上了——四國鬥樂，全看你了。」
江雪沉默許久，抱緊手中的胡琴，靜靜地笑了。
漫天飛雪遮蔽了視線，淹沒了過去悉心教導江雪的樂師，也淹沒了她出師之試的絕壁山崖，只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雪中，煢煢孑立。
怎麼會忽然夢到這件事啊……
江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呼出一口氣將六棱雪花吹起，看著它再一次隨風飄走。
或許是因為今天她忽發奇想地想要在另一個世界使用樂師的能力？
江雪知道自己在做夢，索性躺到了雪中，笑著閉上眼睛，任由雪花落了滿身。
重離恩師，許久不見了啊，賜予了她姓名的人。
從那之後，她成為了「江雪」。
她真的很喜歡那個世界，喜歡那裡隨處可聞的音樂，喜歡樂師們，喜歡全心沉浸在音樂之中的陶醉，甚至也喜歡游走於生死邊緣的鬥樂，她是這樣的喜歡著那個世界，喜歡到違背了自己一貫的原則，在一個遊戲中逗留了太長的時間，甚至不是為了攻略，而是單純地為了學習音樂、磨練技藝，為了更久地停留在那個世界……
當江雪幾乎要被大雪掩埋的時候，她猛地坐起來，從雪坑中爬了起來。
偶爾回憶過去也就算了，在夢中停留太久也是浪費時間。
該醒了。
第47章 晴明爺爺
江雪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金色，在最初的模糊後，大塊的色塊慢慢清晰起來。
溫柔的金髮神將用軟布輕輕擦拭著她的額頭，看到她醒來，天一露出了驚喜的神情。
「……天一……」
江雪說話的時候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疲憊，勉強伸出手握住了天一的手，有氣無力地問：「我這是……怎麼了？」
神將天一微笑著回答：「兩天前，雪姬殿下在祈福宴上昏倒了，晴明大人將你帶回家調養……你終於醒了，太好了，雪姬殿下。」
「兩天前？」
江雪給嚇了一跳，她還以為自己就是睡了小半個時辰呢！
一閉眼就是兩天過去了？
江雪突然想到了體力的問題，趕快打開面板查看，一看之下頓時給嚇得魂不附體。
大大的鮮紅的體力3掛在面板上，這都已經是「虛弱」狀態了！
天啊！
虛弱狀態下，所有屬性強制減半，直到體力恢復才能一起恢復正常，如果體力降到0還有猝死的風險——她是不是要慶倖一下沒在昏睡中直接體力到0回收一個死亡END。
難怪她感覺這麼累。
江雪顧不上撒嬌了，趕緊對天一說：「我好餓……有沒有吃的？還有水……」
天一不知道江雪為什麼忽然這麼急切，不過她很體諒昏迷了兩天的人，笑著說：「一直都有準備著，請稍等，我去拿來。」
江雪看著天一娉婷地離去，用手撐著地面勉強坐起來，再一次怒噴了這個遊戲不科學的設計。
體力值可見，飽腹值不可見，饑渴勞累都會掉體力值，問題是，不給數值，她怎麼知道飽腹值夠不夠。
而且之前她也沒幹什麼啊，為什麼彈個箜篌會忽然昏倒，這世界又沒有鬥樂的設定，那兩個吹笛子的也是跟她合奏的，不是跟她鬥樂的啊。
江雪簡直百思不解，盯著面板上那個體力3就想回去跟這遊戲的設計師談人生。
這麼盯了一會兒，江雪發現了另一個不太對的地方。
除了體力低得嚇人，還有個數值也很低。
靈力值：25（50）/450肉體虛弱時數值減半。
她之前既沒有使用黑龍神子的技能也沒有使用白龍神子的技能，為什麼靈力會消耗這麼多？
而且，她記得這周目開始的時候她的靈力值上限是400，現在變成了450，怎麼回事？
精神和智力兩個屬性的資料也有變化，精神從70到了80，智力從50到了60。
可喜可賀，她的智力終於及格了，想想看一周目最開始那個智力25，簡直就是嘲諷。
神將天一很快就端著一個託盤回來了。
她輕輕把託盤放到江雪面前，不放心地問：「雪姬殿下，需要我喂你嗎？」
「不……」
江雪紅著臉婉拒了天一的好意，她自覺還沒虛弱到那份上，也不是手斷了不能動，要是這麼大一個人還要人餵食，感覺上太丟人了。
「我自己來吧。」
「可是，雪姬殿下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天一擔憂地端詳了江雪片刻，忽然點了點頭，說：「雪姬殿下，有事的話就呼喚我的名字，我先去稟告晴明大人你醒了。」
話音剛落，天一就消失了。
字面意義的，消失不見了。
江雪連句「再見」都來不及說。
好吧，神將能隱身能短距離瞬移，神將技能酷炫不解釋。
她還是老老實實吃東西恢復一下體力吧。
江雪看看面前託盤上這幾個碟子，有一杯水，有一碗米湯一樣的東西，還有幾個精緻的和果子，她先喝了一點水，再一樣樣吃過去。
唔，這個草餅味道真不錯。
不知道是天一做的還是其他神將做的，比藤姬那邊的廚師手藝好，真想挖走算了。
不過江雪也就是想一想——跟安倍晴明說挖走他一個神將回去給她做吃的，感覺上也是很作死的節奏，還是不要輕易嘗試了。哪天無聊了，存個檔試試看吧。
測試版本存檔位置不限真是太好了。
每天晚上固定存檔一次，其他等觸發事件再存，等這周目打通了，回頭再看看有些事件能不能做出別的選擇——哪怕現在做的是最好的選擇，打出了Best End，那也還要看看Happy End、Good End、Normal End和Bad End呢！某些人的路線裡可能還有True End或者特殊結局都不好說。
每一步都要仔細考慮啊。
江雪專心致志地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把天一端來的東西吃完了，門口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她還在舔手指上的糖霜，就保持著這種姿勢呆呆地看著來人，腦子根本轉不過來。
安倍晴明在門外還敲了敲門，本以為藤原家的公主已經知道了，怎麼都沒想到走進來之後居然會看到這樣的一幕——這位一向聰慧的公主居然會有這樣呆滯的模樣，就像迷路的月兔偷吃了自己搗制的年糕不慎被人抓住了一樣。雖然他很想笑，又覺得這時候笑出來的話，這位公主恐怕要惱羞成怒了，於是稍微偏過頭，抬起袖子擋住了下半張臉，無聲地笑了起來。
兩秒後，江雪猛然清醒，頓時臉頰羞得通紅，慌忙把手放下，拿到背後擦了擦，努力端正表情不露怯，卻視線漂移，根本不敢跟來人對視，可惜她管得住自己的目光，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心都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嗯……那個……晴明大人，這次……非常多謝您。」
安倍晴明眉梢眼角盡是掩不住的笑意，十分溫和地回答：「雪姬殿下讓我聽到了精彩絕倫的箜篌曲，是我該道謝——如今不過稍盡綿薄之力，能夠于人有益就很好。只是，我還有一個忠告給雪姬殿下。」
江雪聽安倍晴明說得鄭重，並沒有把話題糾纏在她剛剛丟臉的舉動上，那一陣尷尬迅速緩解了，臉上的熱也退了下去，輕輕咳了一聲，抬頭看向這位大陰陽師，禮貌地說：「晴明大人的忠告，我一定會仔細地記著。」
「雪姬殿下能夠領悟音律的本質確實令人稱羨……但是，對現在的你而言，以音律影響天地太過勉強……」
安倍晴明語氣依然溫和，神色中微微夾雜了責備，說到這兒，忽然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是誰教了雪姬殿下這樣的絕技，但是，他或許忘記了告訴雪姬殿下，大凡如此觸動世界真理的絕技都不能任意使用。術法皆有限制，貿然使用自己能力之外的術法就要擔負被反噬的風險，輕則受傷，重則死亡。雪姬殿下，這一次的演奏對你的身體和靈魂帶來了極大的負擔，在你能夠完全掌握它之前，不要再使用這種能力了。」
「咦？」江雪不由得發出了驚訝的感歎聲，眉間盡是疑惑不解，「演奏給身體和靈魂帶來負擔？怎麼會呢？只不過是一首曲子——」
江雪突然間想起了昏迷之前最後那一眼看見的景色。
那一大片入目的雪白，她以為是雪，莫非、難道那並不是？！
一個驚人的念頭在江雪心中盤旋著，促使她開口追問：「晴明大人，請您告訴我，那一天我昏迷之前……殿外……下了雪？」
安倍晴明微笑著搖頭，又是讚歎又是好笑地歎道：「雪姬殿下，那是盛開的白玉藤啊——你的樂曲令藤花開放了。宮殿附近，提前自冬入春了。」
江雪被這個回答驚呆了。
她都不知道該為樂師的力量在這個世界生效而感到喜悅，還是該為此感到害怕。
「難怪我昏倒了……」
如果是這個原因，昏倒就一點都不稀奇了。
樂師演奏極耗心力，沒有「系統技能」輔助，她竟然成功地催動了時令，居然還活了下來，只是體力被扣到3，這真是天大的運氣。
「是啊，引動五行、改換天地，這對雪姬殿下而言，負擔太過。現在稍微恢復一些了吧？」
安倍晴明走到江雪面前，雙眸似笑非笑，向著她伸出手。
「能站起來嗎？」
這話問得就像是「你站不起來吧」一樣，話裡滿滿的都是篤定對方需要幫助的意思。
江雪一聽就很不樂意說不，很想要很有骨氣地說「不用你幫忙」，自己利索地起身讓對方看看，可惜，她稍微嘗試了一下，失敗了。
儘管吃了東西，腿上還是根本沒力氣。
體力值的恢復為什麼不是暫態的啊！
江雪欲哭無淚地再看看面前伸著的手，無語地搭上去，借了對方向上提的力量才順利地站起來。
「……謝謝。」
「不用客氣。」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問：「雪姬殿下能自己走嗎？」
聽到這種問了不如不問的問題，江雪十分確定這根本不是什麼關心，壓根就是這個老狐狸又惡趣味發作了，那一瞬間很想把地上的碗撿起來悶他臉上。
站都站不起來，能自己走嗎？
能嗎？！
江雪不情不願地回答：「不能。」
第48章 常來看看
俗話說，事不過三。
因為過了三就可能發生質變。
比如說，一回生，二回熟，那麼三回呢？也許混著混著就成朋友了。
在一個人面前丟臉一次，當事人覺得很尷尬。
在一個人面前丟臉兩次，當事人覺得更尷尬。
在一個人面前丟臉三次，當事人覺得……
算了，就這樣吧。
破罐子破摔就是這種心態的寫照。
現在江雪就是這麼個狀態。
江雪昏迷兩天終於醒來，但是體力消耗過度，十分虛弱，虛弱得無力行走，只能被安倍晴明扶著走路。
十二神將們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除了常年不在的天空，其他十一位神將全都在安倍晴明家裡，就分散在江雪走過的這一路上，而且，所有神將都沒有隱身，哪怕本來隱身了，只要江雪走到附近，神將就會立刻顯形出現在她視野內。
最先出現的是天一和朱雀，當時江雪還有點驚喜，打完招呼才覺得自己現在這模樣好像不太好。
隨後出現的是太陰和玄武。兩位神將友好地對江雪揮手打招呼，當她轉身去看的時候，兩個神將又隱身了。
再然後是站在院中的白虎、六合、青龍……
轉角處是勾陳、騰蛇……
最後是等在書房裡的天后和太裳。
每次遇到神將，安倍晴明都會停下來給江雪做介紹，不過都是單方面的，只給她介紹了神將，那種做法擺明瞭就是說明神將們早就認識她——或者說神將們早就知道「藤原雪姬」了，因此完全不需要介紹。
每一次江雪回應神將們友善的招呼時內心都在滴血。
為什麼不能換一個更好的場合，非要在這種她「不自量力妄動天地之氣差點弄死自己」的情況下呢？
這簡直就是不斷地重複著對不同的神將們展示「論不自量力的後果」，類似於上課不聽課被拉出去罰站，隔壁班的人還排著隊來參觀一樣丟人。
或者還能期待神將們不知道她的情況？
可能嗎？
江雪從穿過長廊走到安倍晴明書房的這一路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心疼，終於順利地完成了從尷尬到羞惱到憤怒到絕望再到平靜接受的過程。
反正也不能更壞了。
江雪徹底放棄在安倍晴明面前保持一點美好印象的妄想了——她覺得一定是因為這周目認識安倍晴明的方式不對，就不應該在藤原本家認識他，還是應該按照以前幾個周目的做法，來安倍邸拜訪求見才對。
那樣的話，兩人一開始的身份就會定在「高人」和「小人物」、「大陰陽師」和「藤原的女兒」，而不會變成這種每次見面不是被坑就是她打開了新丟人方式的局面。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啊……
安倍晴明那個忠告說的是很客氣，是忠告，可是，想想之前一條戾橋的事吧，當時她是怎麼被訓的。
如果她沒有「藤原道長的女兒」這個身份，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平民甚至流民，安倍晴明會如此客氣嗎？
不會啊！
別做夢了！
江雪用前幾個周目的經驗保證安倍晴明根本就不是溫柔如水的人。
這位大陰陽師的性格中有著十分惡劣的部分，或許年輕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大概隨著沉浮紅塵的時間增長，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老了以後越發惡劣了，被他取笑坑騙簡直是家常便飯。
反正安倍晴明實力夠強啊，就算別人明知道被他耍了又能怎樣呢？
不信就看看安倍昌浩，那可是晴明的親孫子，昌浩怎麼形容自家爺爺？
安倍昌浩曾經對江雪信誓旦旦地說爺爺絕對不是人，是活了幾十年的老狐狸！
更多的控訴就省略了。
總而言之，安倍晴明這個人說白了就是有實力、任性。
上一次安倍晴明嚴厲地禁止她在凶地呼喚妖魔鬼怪，這一次的「忠告」說的是「貿然使用自己能力之外的術法就要擔負被反噬的風險，輕則受傷，重則死亡……這一次的演奏對你的身體和靈魂帶來了極大的負擔，在你能夠完全掌握它之前，不要再使用這種能力了」，翻譯一下會是什麼？
「人要量力而行，無知狂妄是取死之道。」
那就是說她這一次的舉動無知無畏、自不量力啊。
江雪無奈地歎了口氣。
坦白說她現在想想也覺得之前真的是無知無畏，早知道會有這種後果，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不存檔就這麼亂玩。
走進書房，安倍晴明示意江雪隨意，轉身去書架上找書了。
江雪也就很隨意地在幾案前坐了下來。
這要是換個人，江雪可能還咬咬牙撐個場面，現在？
算了吧，站不動，坐唄。要是坐著都累，她就直接趴下。
怎麼著了吧。
反正安倍晴明又不是可攻略角色，愛咋咋的。
江雪如此自暴自棄地發洩了一會兒，總算又能面色如常了。
「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拿著幾本書走到幾案另一側坐下，把幾本書疊在一起排開推到了江雪面前。
江雪看看安倍晴明，再看看面前的書，疑惑地指著自己問：「晴明大人，這是給我看的嗎？」
為什麼忽然給她看書？
要是給張紙讓她寫檢討她都比較能理解。
看書有什麼用？
安倍晴明輕輕點頭。
「雪姬殿下已經涉足到常人無法接觸的世界，有些東西，還是應該有所瞭解……這一次也就算了，若是下一次雪姬殿下又因不知曉而觸犯了什麼禁忌。」
江雪頓時覺得臉上又被輕輕扇了一下。
不過不要緊，她已經不覺得疼了。
這一定是對她以前無形裝逼扇別人臉的報應吧。
江雪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右手輕輕撥開幾本書，辨認了一會兒封面上的篆字，一本本地念出來。
「《山海經》、《莊子》、《道德經》、《占事略決》……哎？前幾本我知道，這都是道家的書，最後這本是什麼？」
江雪偶爾會動手比動腦還要快，話問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拿起了《占事略決》，盯著封面上的姓名陷入了沉默。
安倍晴明。
一般來說，在書名下面寫的應該是作者名，而不是這本書的擁有者的名字吧？
安倍晴明他寫了一本書？！
安倍晴明泰然自若地說：「這是我畢生陰陽術修習的心得，近些年一直在增補，前段時間才修訂完。」
江雪大驚失色，嚇得手一抖直接把書給掉了下去，又慌忙搶在書落地之前撈回來，就像捧著滾燙的山芋那樣雙手盡可能少接觸封皮地把書捧到安倍晴明面前。
「晴明大人，這、這太貴重了！拿來給我看——也太浪費了！」
安倍晴明是什麼人？
前無古人的大陰陽師。
這位絕代的陰陽師畢生心得就在這本書裡，這就是奧義秘笈啊！
要是讓陰陽師們知道，肯定能搶破頭，現在拿來給她一個外行人看，僅僅是為了讓她「不那麼無知」，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安倍晴明給江雪這種小心翼翼的模樣逗笑了，戲謔地說：「這又不是火炭，雪姬殿下何須如此？」
江雪急得不假思索地說：「這比火炭危險多了吧？！晴明大人，你就這麼隨意地把書給我看，就不怕我學會了你的陰陽術之後，心術不正為禍四方？」
安倍晴明挑起眉，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哦」了一聲，隨後又誇張地歎了口氣，說：「儘管我那麼用心地教導昌浩，到現在他還是沒有學會我一分的本領，如果雪姬殿下只是看書就能學到我的本領，大概也不是一件壞事吧。總之，那也得到雪姬殿下學會了之後再說啊，到時候也能給自己占占吉凶。」
……
系統，請允許她說不文明用詞好嗎？
更可氣的是，她還真覺得自己學不會。
這又不是什麼書法繪畫，只要有人教，不是白癡總能學一點，陰陽術這種超自然不科學的東西，能不能學會，那都要看系統是否允許，有沒有包含這個技能啊？好比說占卜，那是她攻略藤姬之後自動習得的技能，並不是學會的！她學過！根本學不會！
江雪對安倍晴明這種一次黑倆的本事表示敬佩，氣呼呼地把書往案上一拍，咬著牙說：「既然晴明大人這麼說了，我如果推拒反而顯得心裡有鬼，我一定會認真仔細地讀完這幾本書。」
「如果這些看完了，還有很多書呢。」
安倍晴明優哉遊哉地往那邊書架一指。
「雪姬殿下無需著急，有空的話，隨時歡迎你來看書。」
江雪這才抬頭看了一眼之前被她認定為無關物品的書架，稍微掃了一下上面的藏書數目，頓覺眼前一黑。
啊喂？
遊戲設計師你想什麼呢？
為什麼真的擺了這麼多不同的書，而不是隨便把一本書拷貝幾百份充充場面糊弄過去啊？
為什麼她一個戀愛遊戲的玩家要跟準備科舉一樣看這麼多書啊？
不過，之前話都說出去了，江雪現在怎麼也不能說「我不看了」，那就輸人又輸陣了，只能磨了磨牙，一字一頓地說：「謝謝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答道：「不用客氣。」
你也知道那就是純粹客氣客氣！
江雪嗤之以鼻，扶著旁邊的櫃子慢慢站起來，湊到書架旁邊去看到底都是些什麼書，上下幾層一一掃過來，她驚訝地發現這裡絕大部分藏書都是舶來品，許多書是華夏古代的經典，出自東瀛本土的書極少。
而且，這些書全都是手抄本，字跡顯然是同一人的。
要抄寫這麼多書需要的時間精力不是小數目。
而且，在這個年代，想要看到這些書可不是隨便上網搜索一下的事情，有些書在大唐都不常見，漂洋過海的恐怕就更少了。
在這個年代，這些書說不定比黃金都寶貴稀有。
江雪回頭看向安倍晴明，都不知道自己是敬佩還是感激了。
「晴明大人，這些書……都是您過去抄錄的嗎？」
安倍晴明含笑點頭。
江雪還沒感動完，就聽到安倍晴明繼續說「請雪姬殿下務必小心對待書冊，若是破損，還請重抄一份留下」，她扒著書架差點沒站穩，沒好氣地說：「知道了，晴明大人，放心吧！」
第49章 曲線救國
清晨的光線穿過窗戶照在地上窩在被子裡的人身上，她又往被子裡縮了縮，恨不得把臉全都蓋上，只留頭髮在外面。
神將天一端著臉盆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幕，無奈又包容地笑了笑，放下臉盆和巾櫛，彎下腰，輕聲說：「雪姬殿下，早安。」
裹成了蠶繭的被子忽然一抖。
沒過幾秒，江雪就利索地從被子裡鑽了出來，匆匆穿上衣服。
金髮的女神將輕輕將江雪的長髮從衣服裡撩出來，替她整理好衣領，用水打濕了手巾，正要去擦江雪的臉，江雪飛快地從天一手中奪過了手巾，含混地說「我自己來」，然後就把整張臉都悶到了盆裡，過了會兒才抬起頭長呼一口氣，直接把手巾按到臉上，隔著手巾悶悶地說：「啊……總算清醒了……」
天一溫柔地看著江雪擦臉漱口，等到她忙完了，這才引著她走到鏡奩前，拿著梳子望著江雪笑而不語。
江雪跪坐下來，仰頭望著神將天一，甜甜地說：「今天也拜託天一了！」
天一微笑著點頭，柔聲說：「不用客氣，雪姬殿下。今天也和昨天一樣梳髮髻嗎？」
「嗯！」江雪歡快地點頭，美滋滋地說，「天一的手好巧啊！我自己梳的時候很難成功，總是有點瑕疵。」
天一捧起江雪一簇長髮從發根向下慢慢梳理著，笑著回答：「給自己梳頭本來就比較困難。如果扯到頭髮覺得疼，請告訴我。」
「啊，不會的！天一的動作很輕了！」江雪本想點頭，一想到現在還在梳頭，也就乖乖地固定著姿勢不動，隨口問，「天一這些手藝都是怎麼學會的啊？神將們天生就掌握某些技藝嗎？」
「並不是那樣。」
天一將一束頭髮完全梳通了，換了一束長髮繼續梳理。
「神將因人類的祈願而生，也因人類的祈願而擁有不同的能力……老翁擅長構築結界、鑄造兵器，騰蛇與勾陳兩位鬥將極為善戰，太陰和白虎天生就能驅使風，玄武和天后能呼喚水，太裳弓道我能創造結界，這都是從我們誕生那一刻就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本能。其他的……是後來慢慢學會的。從前沙羅夫人還在時，有一段時間是我在照顧沙羅夫人……在那段時間，我和天后學會了不少人間的技藝。」
江雪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回頭看著天一發問：「沙羅夫人？沒有記錯的話……吉昌大人的妻子名諱是露樹吧？」
安倍晴明育有兩子，長子安倍吉平繼承了陰陽道，次子安倍吉昌繼承了天文道，安倍吉平婚後在妻家居住，目前安倍晴明居住的宅邸中只留有吉昌一家，雖然是這麼說，實際上留下來的也就只有安倍吉昌、他的妻子露樹以及么子昌浩，吉昌的長子成親和次子昌親都在婚後長居妻子家中。
安倍昌浩今年才滿十三歲，如無意外，也應該是今年進行「元服」，目前並沒有妻子，也沒有交往的對象。
在安倍邸中，能夠以「夫人」稱呼的應該只有安倍吉昌的妻子露樹才對。
據江雪前幾個周目在安倍邸做客的經驗來看，露樹夫人並不具備陰陽眼，看不到家中的鬼神，卻能日復一日地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對「非人」的事物有著超常的忍耐力，總是溫和地面對眾人，哪怕有一次她被鬼族追殺一身是血地沖進來，露樹夫人也溫和地接待了她，絲毫沒有詢問原因，只是給她準備了沐浴的工具和更替的衣物，就像母親對待子女那樣平靜地接待了兒子的朋友。
可是，之前江雪從沒聽過「沙羅」這個名字。
天一無奈地歎了口氣，示意江雪把頭轉過去，這才繼續說：「沙羅夫人是晴明大人的妻子。」
「晴明大人的……」
江雪不太願意說出「妻子」這個詞，直接把詞咽回了喉嚨裡，含混地說，「從沒見過呢……」
天一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感慨：「是啊……已經很久沒見到沙羅夫人了……對於我們來說，幾十年前的事情就好像還在昨天。轉眼間，吉平大人長大了，吉昌大人長大了，成親大人、昌親大人也都娶妻搬出去了。昌浩也從那樣的小孩子長大了。」
「咦？這種說法是……」江雪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了出來，「她已經不在了嗎？」
天一沉默地點頭。
江雪琢磨了一下，剛才天一說「幾十年前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換句話說，晴明的妻子死了幾十年了？
有點奇怪啊，安倍晴明這麼厲害的大陰陽師的妻子為什麼會如此短命，是身體不好還是被妖魔鬼怪報復了？
江雪雖然好奇，又覺得這時候問這個不太合適，也就心裡記了一筆，岔開話題。
「昨晚我好像聽到書房那邊一陣很吵鬧的聲音，是出了什麼事嗎？」
天一正咬著絲帶給江雪綁頭髮，小心翼翼地打好了結才回答：「那大概是昌浩弄出的動靜吧。」
「看書需要這麼大動靜嗎？」
江雪疑惑地自語。
她看了一星期的書也沒這麼吵啊。
江雪覺得最近真是倒了黴，之前羅城門事件自作自受，養傷半個月，好不容易養好了，祈福宴上不自量力催動天時，體力和靈力雙雙耗空，當場昏迷。她本以為這次很快就能恢復，事實證明，這一次的作死比之前偽造怨靈厲害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安倍晴明那句「演奏對身體和靈魂帶來了極大的負擔」說中了，靈力恢復的十分緩慢，連帶著體力也上不去，每天要是不老老實實吃東西睡覺，隨時能看到體力值跌到5再次變成虛弱狀態。
附帶一提，這還是在據（安倍晴明）說五行之力較為豐沛的安倍邸中的恢復情況，如果她回去藤原本家，恐怕恢復得還要更慢，愣是把她嚇得門都不敢出一步。
生命值降到0當然是當場死亡，可是體力值降到0也會分分鐘猝死啊！
養傷之後又養傷，幸好這一次養傷不是關在屋裡沒人說話，不然江雪得氣得自殺出去讀檔了。
天一最後將銀簪斜插進江雪腦後的髮髻中，笑著說：「雪姬殿下，好了。」
江雪對著模糊的銅鏡照了一下，果然看不清，不過，她相信天一的手藝，鏡子裡這個模糊扭曲的映射絕對不是真實。
她站起來回身抱了天一一下，笑嘻嘻地說：「多謝你，天一。」
天一注意到江雪先前的舉動，稍加思索，認真地說：「若是天后在的話，就能用水鏡讓雪姬殿下照照看了。」
江雪搖搖右手，輕輕踮起腳，雙手搭上天一的肩膀，半認真半玩笑地說：「沒有必要啊——天一的眼睛就是最好的鏡子嘛，看著我吧，天一。」
天一並沒有察覺到江雪話裡其他的含義，只是純粹從字面意義理解，稍一愣神，隨後笑著看向江雪。
江雪盯著天一的眼睛看了會兒，像是認認真真地在看自己頭髮梳的怎樣，最後展顏一笑，自得地說：「我果然很好看。」
天一不由一怔，莞爾笑道：「是的，雪姬殿下非常美麗。」
江雪仍舊凝視著天一的雙眸，認真地問：「那麼，我眼中的天一，也是一樣美麗嗎？」
天一有點傻眼，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雪並沒有為難天一，直接抱住了天一的胳膊，就像妹妹對姐姐撒嬌那樣嬌聲說：「這時候天一不是應該立刻回答我『是』才對嘛？走吧，陪我去書房吧。」
天一這才從尷尬中回神，低聲說：「我想……昨天書房的響動或許還有『魔怪』的原因。」
「魔怪？」江雪腳步一頓，足尖點地旋身回望天一，明知故問，「是指妖魔鬼怪嗎？這……不太可能吧？畢竟這是晴明大人的府邸呢。」
天一露出困惑的神情，搖了搖頭。
「不，並不是妖魔……魔怪身上並沒有妖氣，是某一天突然出現在昌浩身邊的。晴明大人說不用管，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在意……說起來，之前昌浩聽說雪姬殿下在這裡休養的時候想要來拜會，不過被晴明大人勸阻了，說這樣未免太沒有誠意而且太不禮貌了……」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眼淚都要下來了。
她過去幾周目從來都沒有在這種情況遇到安倍昌浩，很可能會開新的CG啊！如果不是這個阻止她開新CG的人是安倍晴明，江雪真想拿一塊板磚來給他一下。
說起來，自從去年見到那個小少年，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現在都三月了，算起來五月的時候安倍昌浩就要元服了，元服之後，安倍昌浩的裝束會發生改變，CG圖像肯定不一樣。
還是得在這一個多月找機會再見到他——對了，等她康復了，安倍昌浩總該來藤原家登門拜訪道謝了吧。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江雪對天一眨了眨眼睛。
「……唔，如果什麼時候昌浩回來了，天一悄悄告訴我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天一與江雪也有了一些默契，她迅速明白了這位藤原家的公主在想什麼，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繼續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引著江雪往書房去。
路上江雪又遇到了幾個神將，負責守衛宅邸的白虎和太裳都友善地對她點頭致意。
江雪低聲問天一：「朱雀呢？這幾天好像很少看見他啊……」
沒錯啊，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她這幾天抓著機會把露面的神將們都刷了個臉熟了，唯獨朱雀一直不見蹤影，她只好抓住天一，每天旁敲側擊地問點朱雀的情報方便日後攻略。
第50章 書讀千遍
天一絲毫不知道旁邊這個想要挖牆腳的少女有什麼險惡用心，誠實地回答：「似乎是大內出了什麼事，晴明大人讓朱雀和青龍去保護天皇了。」
「原來是這樣啊……」
江雪回想了一下，不記得前一個周目在這個時間點大內有什麼鬧鬼的事情，只能歸結為主線外隨機觸發事件。
「說起來，好像從我來到這裡，只見過騰蛇一次呢……」
天一臉色微微沉了下來，閉上眼睛搖搖頭，皺著眉對江雪說：「抱歉，雪姬殿下……關於騰蛇，請不要提起他。我並不想看見他——我們都是。」
神將天一口中的「我們」很顯然指的是十二神將——哦，不，要除掉騰蛇，那就是其他十一個神將。
十一位神將都不想看到騰蛇，甚至不想提到，一定是發生過什麼很不一般的事情。
「哦……」江雪乖乖點頭，憑經驗知道這裡肯定有個巨大的秘密在，不過現在她並沒有在攻略騰蛇，犯不著為了騰蛇冒著掉天一好感度的風險說話，立刻閉嘴，走進書房裡，熟門熟路地從書架上翻找昨天看的書繼續看。
天一轉身出去準備茶點。
江雪右手食指順著一排書脊撫過去，忽然覺得這邊書目的排列順序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樣，不過《乙巳占》還在她昨天放的位置，她也就不管旁邊那點小瑕疵了，指尖順著書脊劃上去，把書往外抽。
就在這時候，書櫃下層的隔板突然開裂，並且在短短兩秒中迅速四分五裂掉到地上。
原本擺放在櫃子上的書脊嘩啦啦地全都掉到地上。
江雪驚呼一聲，伸手去攔都來不及，只能看著地上那一堆書欲哭無淚。
——這可都是存放了幾十年的書，紙張脆弱，小心翼翼地翻閱還好，這樣直接掉到地上，還不知道破了幾頁呢！
江雪把手中那本《乙巳占》放到案上，一本一本地把地上的書撿起來堆好，粗略看了一下，很好，掉在地上的五十多本書裡有四十二本完好無損，其他幾本別管是損了一頁還是十頁，反正都是一個結果。
安倍晴明怎麼說的？
「請雪姬殿下務必小心對待書冊，若是破損，還請重抄一份留下。」
抄吧。
江雪抱頭默哀三秒，長歎一口氣，到內間去找文房四寶了。
想想她當年好不容易才從歐陽詢手裡出師，終於擺脫了每天練字洗筆的日子，現在居然又要抄書。
她當時一直抱怨系統不把「書法」變成可以習得的技能，要是能通過攻略書法大家直接習得技能，她絕對想走捷徑，比如厚著臉皮去攻略一個李太白啊什麼的——可惜系統比玩家算得精多了，想要學習琴棋書畫，可以，自己拜師學，沒本事拜師就偷師學，那都不在系統獎勵技能裡面。
就她當初那一手比狗爬還醜的毫無根基初學者毛筆字，能拜在歐陽詢門下，那都不知道讀檔多少次費了多少心，拜師都如此累，後來學的自然也就用心，洗筆的池子都黑了幾個。等她好不容易被批准出師了，她才發現這個遊戲並不是她所猜測的「以隋末唐初為歷史背景的普通版戀愛遊戲」，而是「以隋末唐初為歷史背景的武俠版戀愛遊戲」！
證據就是，她一直以為是「和藹大伯」、「撒嬌給糖吃」的「裴矩」真實身份是魔門兩派六道之中花間派宗主石之軒！
可憐江雪接到的內測邀請通知函上只寫了「遊戲年代背景隋末」，她以為那只是普通的隋末背景，在遊戲才開始的階段抓著歐陽詢以後就不斷地讀檔重複「拜師——出師」的時間段來練字，然後一出門就兩眼全瞎了，看看自己內力0攻擊2的數值淚流成河。
更悲傷的是，後來不知道是哪個眼瞎腦殘的，傳的全江湖都知道「石之軒有一個很照顧的晚輩」，導致一波又一波正派和反派人物狂蜂浪蝶一樣往她這裡跑。如果石之軒壓根不理也就算了，很快謠言就會散了，誰知道石之軒搭錯哪根筋，居然還真的出手保護她，一下子就坐實了謠言。可她不願意一直被石之軒名為保護地拘著，石之軒也不可能跟著她滿江湖亂竄地追著攻略對象跑。可想而知，最後她堅持要出去，石之軒也就隨她去，然後，頭上這麼大一個黑鍋活生生害得她好多回死不瞑目……
江雪悲傷地讀檔，讀了好多次，她終於覺悟了——按照早期「歐陽詢」和「裴矩」是朋友的設定，只要她想拜師在歐陽詢門下，根本不可能不見到「裴矩」。反正她也得到歐陽詢親口允許可以出師了，她乾脆重開周目不去拜師了，這一次終於從這可怕的黑鍋裡解脫了。
就因為這種悲慘經歷，江雪每次一寫歐體就覺得不自在，後來才又跑去跟萬花谷書聖顏真卿學了顏體，平時索性不用歐體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可是，說句實在話，當初歐陽詢對她還是很照顧的，就算隋末那會兒很少有男師女徒，他還是收了她入門，悉心教導，她再怎麼去學別人的字，到最後寫著寫著總是會一不留神就帶出歐體的影子。
那位嚴厲又和藹的師父……
「歐陽師……」
江雪磨著墨，看硯臺裡差不多了，回去把需要抄的書理了一遍，大致看了一下，立刻不想說話了。
這裡的《道德經》好像是秦代的版本，因為「道可道」後面還是「非恒道」，並沒有因避諱而改為「非常道」。秦本的《老子》在漢以後並不多見，再算上從海那邊流傳到東瀛的時間差，這本書的原本應該很早就被人帶到東瀛了，在那時候估計都能算「國之重寶」。
安倍晴明到底是從哪裡看到的抄本？
從安倍晴明的生平來看，最可能的也就是從他師父賀茂忠行那裡抄的書吧？
陰陽術源出於道家，陰陽師保存道家典籍合乎情理。
其實這也不是主要問題，主要問題是，秦本的《老子》是用秦篆寫的。
——年代太早，如果是唐本，那估計成書字體就是她更熟悉的楷體或者行書了。
秦篆……
「原樣抄一遍」可不包含「可以換字體」的含義，她也就只能用小篆去抄，問題是她小篆只跟歐陽詢學過，在顏真卿那兒只學了楷體，換而言之，她就算不想寫歐陽詢的字體都不行。
真悲傷，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把那個諸子百家的遊戲多通一個周目，去跟李斯學小篆就好了……
《莊子》是漢代的抄本，用的字體是漢隸，雖然抄寫的人功力不夠，不過大致的規範都符合了。
——安倍晴明還學這麼多字體？！
他就不能全都用楷體字抄嗎？
看不起楷體嗎？！
告訴你，後世最通行的也是楷體！
這遊戲設計人員也未免太盡心了，就不能弄點簡體字印刷體糊弄一下嗎？
江雪腹誹一句，天幸這裡沒有哪一本要抄的書是草書，不然她就要翻臉了——她的草書寫得很一般，只要沾上草字的字體她都寫得不好。
除了這兩本，其他的書都是楷體字了。
江雪松了口氣，本著先易後難的原則，毫不猶豫地把這兩本給放到了最後。
天一端著茶點回來的時候，江雪已經卷起袖子專心致志地抄書了，她也就沒有發出聲音，安靜地把茶點放下，過去為江雪研墨了。
一人一神將安安靜靜地在書房裡消耗了大半天，直到天后過來通知用膳，江雪才猛然驚覺一天又過去了，她放下毛筆，揉著手腕，順手拈起一個團子放到嘴裡，疲憊辛勞立刻就被幸福感沖淡了，還沒完全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就一臉恍惚地感慨：「……天一的手藝……果然好好吃！」
天一替江雪擦掉臉上沾的糯米粉，輕輕把她卷起的袖子放下來，溫柔地說：「雪姬殿下，辛苦了。去用點晚膳吧。」
門口的天后看了看書房的情形，自覺地過來把江雪攤了一桌子的東西收拾好了，書放到一邊，抄本放到另一邊，筆墨都拿到內間去，免得不小心灑了。
「雪姬殿下，晴明大人在等你。」
江雪微微一愣，「哎？哦……好的，我知道了。」
奇怪？以前好像也沒說等她一起吃飯啊？
難道是跟吃貨國一個習慣，要在飯桌上談事？
「天一，我們走吧，不要讓晴明大人久等了。」
天一最後給江雪扶正了發簪，這才輕聲應著，跟著江雪出了門。
事實證明，江雪沒有猜錯，安倍晴明的確是有話想要說。
兩人都吃完了之後，安倍晴明語調平淡地說：「近日大內鬧鬼的原因查明了，和中宮有關。」
江雪稍微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擔心地問：「定子中宮怎麼了？」
安倍晴明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半帶諷刺地笑了笑，看著江雪，微微搖頭歎息。
「那是……藤原氏的家事了。我不便繼續往下查。」
江雪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藤原氏的家事，家事？
藤原定子作為中宮為什麼會招來鬼怪？
寂寞？憎恨？嫉妒？
家事……
江雪突然間明白了，低聲說：「彰子殿下的裳禮似乎快到了。」
由於她之前幾個周目跟藤原彰子都比較生疏，這次要不是藤姬曾經提過，估計她還不會知道彰子的裳禮就在龍神神子降臨後兩個月。她最近一直養傷養傷的，都沒注意現在已經三月中了。
平安京的貴族少女舉行過裳禮就可以結婚了，在藤原家來看，也就是可以送入宮中了，因此定子中宮感覺到了威脅吧？
安倍晴明沒有否認，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對了，安倍晴明曾經說過，人越多的地方鬼也就越多——這既可以解釋為鬼怪向著人群所在的地方聚集，也可以解釋為人類導致了鬼怪的出現。
江雪靈光一閃，說道：「我會去看望定子中宮，如果能消除她心中的不安，鬼怪也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安倍晴明笑了起來。
「書讀千遍，其義自現。看來雪姬殿下抄書確實很有用啊。」
江雪扁扁嘴，笑不出來了。
「晴明大人家裡的書櫃年久失修似乎不是我的錯。」
安倍晴明淡定地回答：「可是此前都未曾損壞啊。」
換句話說，還是她的錯咯？
江雪真想去找萬錯之源-時臣聊聊人生。
第51章 溫柔的人
陽曆三月二十六日，江雪總算「休養結束」被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放出門了。
江雪毫不留戀地乘上源賴久牽著的牛車回藤原本家去，半句話都不多囉嗦，就怕萬一說錯哪句話，安倍晴明就要改口說「那就等書抄完了再回去吧」。
沒錯，儘管江雪休養了一旬多靈力和體力都恢復了，但是她還沒有抄完那些書！
秦篆和漢隸比起楷書要複雜一些，再加上她在這兩個字體上造詣有限，抄錄起來就更費時間了，最可氣的是安倍晴明偶爾還會過來翻著她抄完的那幾本書挑剔這邊這個字寫得怎樣，那個字怎樣，又說她前後還有字體不一致的地方。江雪堅決拒絕重抄一遍，拿著抄本跟安倍晴明辯論到底歐體和顏體哪個字體好，最後安倍晴明的結論竟然是「兩個字體都不錯，不如雪姬都給我抄一遍？」——那一瞬間江雪真的很想拿起筆洗倒他一腦袋水。
這樣的相處多上幾次，江雪對安倍晴明的態度也就越發從「尊敬」到「隨意」，現在就只有嘴上還記得加個「敬語」，心裡想到安倍晴明的時候差不多要跟昌浩一樣直接「老狐狸」了。
「愛看看，不看就算，反正我也重抄一份了，就這樣！剩下的以後慢慢抄給你，少不了你一個字！」
江雪扔下這麼一句話就跟著來接人的藤原鷹通跑了。
沒辦法，不跑不行，眼看著四月一日白龍神子降臨的日子就要到了，她要是還在這兒蹉跎，就要錯過初遇CG了。
CG，在戀愛養成遊戲中通常是指遊戲中特定場景、人物或劇情相關的動畫或圖片，狹義來說只包括靜態圖片，動畫收集會另外列在動畫colletion中。
CG是戀愛遊戲不可或缺的要素，對於整個遊戲的劇情推動有著重大作用，一般來說，攻略角色的所有關鍵事件都會帶有CG，不同路線還會出現不同的CG，所以想要完成100%的CG收集就必須要反復通關遊戲。
CG製作的精美程度直接和遊戲品質有關，越是好的遊戲，CG也越是製作精良，數量和品質都會很可觀，正因為這樣，CG並不是隨便就能收集到的，觸發相關事件、到達特定地點才會有CG，相比之下，和某角色初遇必出的這張CG簡直就是白送，要是誰錯過這張CG，肯定悔得想跳樓。
哪怕同樣是「初次見面」，玩家以不同身份、在不同場合下見到攻略角色會出的CG也是不同的，但是如果玩家只想換個衣服或者隨便換個地方就想要打出新CG也是做夢，投機取巧是不被認可的，兩次相遇的差別必須要大到一定的限度才可以，否則都會被歸類到同一個大類下。
好比說，儘管之前幾個周目江雪的身份略有不同，但是她和安倍昌浩的初遇CG出的都是同一張——平民少女和大陰陽師的孫子在路上巧遇。
這一次因為江雪的身份設定和之前可謂天壤之別，才會打出「貴族公主和大陰陽師的孫子在大內巧遇」的CG。
通常而言，普通攻略角色的CG在10-20張之間，具體根據攻略角色個人路線有所區別，而官方配對角色（以下簡稱官配）更是與眾不同。
官配的優待體現在各種方面，豐富的個人路線、多支線互動、多結局，還有理所當然的多CG，比起普通攻略角色，官配甚至可以多出一倍的CG來。
有些遊戲還有表官配和裡官配，分為明暗兩條線，如果不先走一遍普通結局（Normal-END）或者打通特定的攻略角色甚至還不允許走裡官配的路線，總會半路把玩家踢出去，個別遊戲還極其蛇精病地逼玩家攻略所有角色後才開啟隱藏角色或者裡官配路線。
付出和回報通常對等，隱藏角色和裡官配的路線這麼難進入，回報當然也要令人覺得值得才可以。
理所當然的，隱藏角色和裡官配的路線都有著豐厚的CG和優美的配樂，感人肺腑、纏綿悱惻的劇情更是必不可少，否則哪個玩家能這麼有病不怕死不怕累一周目二周目三周目地堅持啊。
——當然了，像江雪這樣的遊戲測試人員除外。
江雪作為內測人員接到的要求是：要求全角色攻略，全線通關，支線完成率90%以上，CG收集95%以上。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一個大型的戀愛遊戲內部的支線會多到非常誇張的地步，普通玩家哪怕玩上二十周目也很難打出所有的支線，遊戲不只有愛情路線，也有友情線、親情線、宿敵線、路人線等等，普通玩家往往都是奔著戀愛路線去的，而且往往只追求HE（Happy-End），GE（Good-End），對NE（Normal-End）都不是很喜歡，對花式BE（Bad-End）和SE（Sad-End）更沒有特殊執念，除非攻略寫明某角色存在TE（True-End），否則大部分普通玩家都會錯過或放棄攻略。
（備註：戀愛路線的NE和無戀愛普通路線的NE是不同的。）
所有的支線都會出CG，而且共通路線之外的角色個人路線的CG通常不會重複，如果想要完成CG收集95%，基本就是說需要全角色攻略並且全結局收集，漏掉的那5%有可能是其他友情線、路人線之類的路線裡面的，這是遊戲公司允許測試人員漏掉的，因為那些CG容易打出，不存在難度問題。
在這樣的前提下，江雪不可能有意去錯過任何CG——每一張CG都跟她的業績正相關。
江雪有信心在這周目的「藤原雪姬」的身份下和所有攻略角色的初遇CG都會跟前幾個周目不同，所以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攻略角色。
白龍神子的降臨是一個特殊事件，標誌著整個遊戲主線劇情的開始，遊戲自動觸發，只要當時玩家在附近就會自動收錄這一張CG，如果玩家和白龍神子當場遇到，就會立刻拿到初遇CG，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之後哪怕能見到白龍神子，那也是不同的CG了——因為白龍神子元宮茜的裝扮會變！
在「元宮茜」被藤姬找回接受了自己身為「白龍神子」的身份後，她的裝扮就會從現代學生制服變成學生制服加上平安京上衣的混搭風，偶爾還會是全套平安京的貴族女子裝扮，因此之後的CG都不會再有「學生制服元宮茜」了。
當然，排除掉收集CG這個目的，江雪也很想在白龍神子出現的第一時間目睹現場——並且捉住她，不讓她跑出去見鬼族首領亞庫拉姆。
或許是因為遊戲的主線劇情，一開始白龍神子總會對鬼族首領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江雪要是不厚道點就想說那是顏控加印隨印象了。但是，現在江雪要的就是白龍神子不要在一開始就見到那個亞庫拉姆。如果白龍神子對鬼族首領毫無好感，江雪想要全滅鬼族的提議才容易被通過，否則白龍神子一反對，八葉們很可能也會跟著反對，變成「我們要用愛接納鬼族」。
呸，呸呸呸！
江雪才不願意接納害她被百鬼夜行啃死的亞庫拉姆呢！
這一方面她跟天之朱雀伊諾裡站在一個陣線——鬼族都去死吧！
江雪這樣盤算著，下意識地撥動了手中的摺扇。
摺扇清脆的摩擦聲招來了同車之人的注意。
藤原鷹通聞聲看過去，有點緊張地說：「雪姬，怎麼了，身體還不舒服嗎？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來探望你……實在抱歉。」
江雪立刻回神，對著這位正直又不善言辭的治部少丞露出笑容，輕輕搖頭。
「鷹通兄長切莫自責，我並沒有不舒服。鷹通兄長公務繁忙，我知道的，只是……」江雪垂下眼簾，刻意放輕了聲音，好似因為害羞而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甜甜地笑著說，「鷹通兄長特意來接我，我很開心。」
藤原鷹通面色微紅，幾乎下意識地偏過頭，抬手去推眼鏡掩飾自己的緊張。
「……雪姬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我不太擅長……這些，所以，雪姬一定不要忍著，要告訴我。」
「嗯！」江雪開心地點頭，略帶羞澀地說：「我……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嗎？」
藤原鷹通立刻回答：「當然可以！」
「那麼……」江雪停頓片刻，怯怯又期待地看著藤原鷹通，低聲問，「我可以借鷹通兄長的肩膀一用嗎？」
藤原鷹通頓時愣住，又一次紅了臉，沒有立刻拒絕，也沒有做出肯定的回答，過了會兒才略帶著慌亂地點頭。
江雪心中歡呼一聲，利索地起身坐到了藤原鷹通身邊，試探著去抓他的衣袖，幾乎在兩人剛剛有身體接觸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這位正直的治部少丞緊張得繃緊了身體，不過她沒有說出來，而是若無其事地將頭輕輕靠在藤原鷹通肩膀上，閉上眼睛，宛如夢囈一般感慨道：「鷹通兄長……真溫柔啊……謝謝……」
藤原鷹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他渾身僵硬、不知所措，但是，這並不是令他難堪和尷尬的不適，而是令他心如擂鼓的慌亂。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也未曾和異性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對，只能這樣木木地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甚至不知道怎樣回答。
藤原鷹通受到過許多人誇獎——正直、可靠、聰慧、勤奮、好學，但是，從來沒有人誇獎他「溫柔」。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
他的心裡亂成一團，理不出頭緒。
只有一點可以確定。
那就是……
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溫暖的、柔軟的、令他想要更加小心翼翼地珍惜的這種感情……是否就叫做溫柔呢？
「雪姬……」
第52章 藤原家的女兒們
江雪回到藤原家之後免不了又被倫子夫人拎過去抱著好一通慰問，等到倫子夫人放人了，她才能去藤姬的院子安慰藤姬，可惜江雪還沒開口，就被藤姬哭著抱住了。
江雪這接連兩次的養傷很顯然把藤姬嚇壞了，藤姬啜泣了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江雪輕撫著藤姬的長髮，柔聲說：「我沒事啦，藤姬？」
「……笨蛋。」
藤姬好不容易止住哭聲，最先說出來的竟然是這個詞。
江雪頓時愣住了。
「哈啊？」
「笨蛋！」藤姬自己擦乾淚水，抬頭盯著江雪，雙手揪住她的衣襟，故意加重了音量，「就算雪姐姐想要在祈福宴上技驚四座，也沒有必要把自己勉強到那種地步！我都問過了——晴明大人說，雪姐姐是因為太過疲憊、不堪重負而昏倒的！」
這年代兼職大夫的陰陽師怎麼都沒有保護病人隱私和病情的操守啦？
江雪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除了乖乖低頭被批，什麼都不敢說。
以她對藤姬的瞭解，這時候辯解，只會被藤姬罵得更慘。
「明明只要像之前在家宴上的表演一樣就可以了，雪姐姐偏要勉強自己——」藤姬氣呼呼地說，「雪姐姐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害怕嗎？鷹通兄長也一直很擔心！麻倉大人都來信詢問……」
「抱歉，是我思慮不周……」江雪點頭，把罪名全認了，抱著藤姬蹭蹭，「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別害怕，沒事了。」
藤姬又稍微掙扎了一下才安靜地伏在江雪懷裡不吭聲了。
江雪總算松了口氣，知道這算是安撫完了，想到之前藤姬的話，順口說，「麻倉大人有信送來？我還以為他不會在意呢。」
別說不在意，鬧不好還覺得她這屬於自作自受呢——安倍晴明能看出來的事情，同為陰陽師的麻倉葉王總不會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有安倍晴明出手救她，還能出什麼事。
按照之前那位的傷藥一天比一天難喝的德性，這時候該敲鼓鳴鑼放鞭炮了吧？類似于「哈哈哈你個蠢貨自不量力弄出問題了吧」這樣的幸災樂禍。
藤姬從江雪懷中退出來，白了她一眼，轉身去櫃子那邊翻找信件，口中答道：「雪姐姐這是什麼說法，麻倉大人很擔心你，親自登門送的信。」
藤姬很快就找到了那封信，取出來往江雪手中用力一拍，略有些不悅地說，「雪姐姐要更珍惜自己，大內也送了不少慰問品來，橘少將也有送禮，還有其他很多情信，都在雪姐姐院中了，稍後雪姐姐自己去看吧。」
江雪突然就明白藤姬到底為什麼又擔心又這麼不快了。
——到底誰在這時候寫什麼情信害得她被藤姬怒視！還很多！可惡！
這麼一來，江雪不免覺得有點奇怪。
「……既然那些東西都堆在我那邊，為什麼麻倉大人的信會在這裡？」
藤姬端正坐姿，頗為嚴肅地說：「因為麻倉大人的信是寫給『星之一族』的，信封裡夾了單獨給雪姐姐的信。麻倉大人說——根據他最近的占卜，有一位異人將會於近日出現。根據之前雪姐姐的說法，他猜測這位就是龍神的神子，因此來向我確定。」
江雪頓時驚呆了。
她很清楚白龍神子會在四月一日出現，可是麻倉葉王居然真的占卜出來了？！
真的假的啊？
「……藤姬……怎樣回復他的呢？」
藤姬理所當然地把江雪的驚訝當做對於「龍神神子將要出現」的驚訝，欣然回答：「我答覆麻倉大人——近日觀星，的確見到了星宿的變動，有一顆明亮的星辰突然出現，我相信那就是龍神的神子。」
江雪摸了摸臉頰，藉以掩飾自己的驚訝。
坦白說，儘管她攻略了藤姬之後被系統獎勵了「占卜」技能，但是她的占卜一向是「想著想要占卜什麼——發動技能——直接得到結果」，從來都不知道「占卜」之中具體的原理和機制，現在聽著麻倉葉王和藤姬居然都真的靠真本領占卜出了「未來」，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真是……太好了呢……」
藤姬開心地點頭，雙眼發亮地說：「不過，我必須要在這樣近的時間才能觀測到星宿的變動，雪姐姐正月就已經占出了結果，我還要更努力啊。」
江雪面對著這樣真誠的崇拜目光，一瞬間感覺到膝蓋很疼。
她要怎麼告訴藤姬，她壓根不是「占卜」出了龍神神子降臨的日期，而是早就知道這個日子說出來裝一裝……
藤姬氣頭過去，立刻又變回了早慧溫柔的女孩，推著江雪回自己房間去。
「這段時間，雪姐姐真的收到很多東西，雪姐姐還是先回去看看吧。」
藤姬都這麼說了，江雪還能說什麼呢？
「好的。」
藤姬笑著將江雪送到門口，揮手送別。
江雪拿著信往自己院子走，總覺得哪兒不太對，走出了院子才想到，自己真像被妻子掃地出門的可憐丈夫——隨後她就被自己的聯想給弄得寒毛直豎，飛快地丟掉了這個想法。
藤姬一定只是擔心她這麼多天落下很多事沒處理得趕緊解決。
嗯。
江雪這樣堅信著，等到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她立刻肯定了先前的猜測。
——誰來告訴她那一堆幾乎都要堆到走廊上的禮盒和那邊屋裡堆得好高的紙山都是什麼？
幾個侍女看到江雪回來，立刻欣喜地迎上來，不容分說地簇擁著江雪回到屋裡，隨後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這邊念著誰家的公子寫來的情信，那邊念著誰家送來的禮物，江雪就覺得耳邊嗡嗡嗡嗡響個不停，眼前的東西一樣接一樣地換，堆成山的禮盒一個個被拆開，裡面全都是貴重禮物，舶來品又占了這裡的大多數。
江雪聽了一刻鐘，見這幾個侍女居然完全不嫌累，依然井井有條地拆禮物、念情信，甚至還有人作勢代筆回復，嚇得她不得不開口阻止了。
「不用回信，全部扔掉。」
還在念情信和研墨的兩個侍女愣住了，過了一會，其中一人才疑惑地說：「雪姬小姐，您說的是……所有的信都扔掉嗎？可是這裡……」
「不用管是誰寫的，只要是情信，全部扔掉。」江雪大概也能猜出對方想說什麼，瞥了一眼回信的那封情信寄信人的姓名，看到前面的姓氏是「源」，她就了然地笑了笑，從那位自作聰明的侍女手下抽走這封信撕成兩半，「所有情信全部扔掉，其他的信件交給我自己來拆閱，明白嗎？」
侍女驚慌地說：「雪姬小姐，您不能這樣啊！這樣會給您的名聲造成很壞的影響！」
其他三人跟著伏下，顫聲哀求：「雪姬小姐，請您三思。」
江雪看著面前這幾人，既同情又好笑。
「我一向如此，如果你們這樣無法接受，不妨去對倫子夫人說，去其他公主殿下那裡吧。」
四人安靜地跪著，上身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一聲不吭，看起來極為可憐。
江雪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出去迎接。
「母親大人——」
來人正是倫子夫人。
她看到這裡的情形，微微皺了眉，還算語氣柔和地問：「雪姬，怎麼了？」
江雪直接把手中撕成兩半的信紙展示給倫子夫人，笑著說：「她們自作主張給我答覆情信，我讓她們去侍奉別人。」
倫子夫人點點頭，對地上幾人說：「你們都退下吧。」
地上幾人如蒙大赦，保持著跪著的姿勢慢慢退了出去，原本跟著倫子夫人過來的兩位侍女也悄悄離開。
倫子夫人牽著江雪的手回到屋內垂簾後坐下，看著那一堆情信，和藹地笑著說：「這裡這麼多情信，沒有一封是雪姬願意一閱的嗎？能夠將信遞進藤原家的後院，這些男子的身份都不算差了。」
一記警鐘敲響。
這幾個侍女都是倫子夫人派來的。
侍女不經她的同意就代筆回復情信。
如果說這裡沒有一點藤原家的女主人的安排在，根本就是開玩笑。
現在倫子夫人的話不過是把事情挑得更加明白一點而已。
江雪敏銳地察覺到倫子夫人話裡的暗示，毫不含混地回答：「母親大人，我千里迢迢來到平安京，並非為了尋覓姻緣，而是想要與親人相認……並且完成星之一族的使命。請母親大人體諒我吧。」
江雪不敢在這時候玩什麼打太極，這年代的婚姻相當不自由，只要有「父母之命」就夠了，「媒妁之言」都不需要，本人意願更是不被考慮，要是她不說清楚，萬一哪天醒來就發現自己「被結婚」了，難不成她還要試試看「人妻與人偷情，掛名丈夫慘遭NTR」路線嗎？！
——這麼一想好像還略有點刺激。
倫子夫人並未動怒，反而露出了微笑，輕撫著江雪的臉頰。
「雪姬，你先前沒有親長照料，只能托庇於神明……如今已經不必害怕了。你是藤原家的女兒，有資格挑選任何人作為夫婿。等到使命完成，你總是要許婚的——何不從現在開始挑選呢？別急著拒絕……」
倫子夫人右手食指抵在江雪唇上，阻止她說出拒絕的話，而後溫柔地把她攬進懷中，輕聲說道：「藤原家的女兒也會身不由己，正因為有著藤原氏的血脈……昔年定子中宮入宮前也曾有情人……如今我不讓彰子見外男，便是不希望她有徒增煩惱的緣分。彰子作為藤原家的女兒必須入宮，可是，雪姬你是不必受到這種困擾的，你可以自由地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那只是個小貴族也無所謂，甚至平民也可以，藤原家一定能照料好你。如果你現在暫時不想考慮這些，試著與這些人接觸看看，或許你會改變想法呢？安心吧，這是藤原本家，我會讓武士在你的院中守衛，絕不會有外男任意翻牆進來。」
第53章 女人的幸福
江雪聽到這裡也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個一年後會自動離開的玩家，這番安排真的很貼心，方方面面都給她考慮到了——能讓藤原家的主母說出「喜歡的人是平民都可以」，這已經是很不得了的寵愛了。
她最擔心的就是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忽然腦子一抽「棒打鴛鴦」莫名其妙把她許婚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現在倫子夫人幾乎挑明瞭鼓勵她自由戀愛，時間到了就把人帶回來。
她又不是真想走「孤獨一生」路線，如果繼續拒絕，等她全面展開攻略的時候，難免會讓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誤會吧？
對於這個年代的大貴族父母來說，這樣的安排妥善又寬容，要說不感動，那肯定是騙人的。
江雪定了定心情，倚在倫子夫人肩上，感動又歡喜地柔聲答道：「……母親大人，如果我有了心儀的人，我一定會告訴您。不過，這些情信……還是不要讓人代回了，萬一帶來誤會就麻煩了。」
倫子夫人笑著點頭。
「你是我珍惜的女兒，我希望你能夠得到一個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
江雪心中微微一動，生生把將要反射性脫口而出的話給咽了回去。
這又不是她現實中認識的人，一個遊戲裡，千年以前的貴婦人，跟她爭論「女人最大的幸福」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從不認為女人最大的幸福只是找一個好丈夫，否則的話，她為什麼要堅持做遊戲測試的工作，憑她的容貌和早年的積蓄，只要她願意「委屈一點湊合一下」，早就能夠「嫁個好男人」了。
她只是「不願意」而已。
這樣母女溫存了片刻，江雪從倫子夫人之前的勸慰中發現了某種端倪。
「母親大人，彰子殿下……必須要入宮嗎？」
倫子夫人一手輕輕點在江雪眉心，似自責又惋惜地說道：「雪，你是彰子的姐姐，不用這樣稱呼她，我很抱歉，那時候……但是，如今在我心中，你和彰子都是我最珍惜的女兒。雪，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母親不想瞞著你——從彰子五歲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將要入宮，那就是她的命運。今年舉行裳禮之後，彰子就要入宮了。身為藤原家最珍視看重的女兒，彰子必須為藤原氏做出自己的貢獻。」
江雪想到前幾個周目都只是聽說「藤原彰子盛禮入宮」，最多不過議論幾句，對此毫無真實感，如今「彰子」忽然成了她的「妹妹」，再聽到倫子夫人這樣直白的話，不禁對這位身不由己的公主多出幾分憐惜，喃喃道：「可是，她十三歲啊……她這一生都不能看到外面的模樣嗎？」
倫子夫人手一緊，身體微微顫抖，隨後更加溫柔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江雪，歎息般輕聲呢喃：「雪……這就是貴族女子的宿命啊……我能做的只有為她鋪平道路……」她猛然間拔高了音調，聲音裡已帶出了哭腔，「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能不受這種宿命困擾，自由地追逐自己的幸福，你的樂曲就是那麼訴說的——你是長著羽翼的飛鳥，你是翩然飄落的白雪，你是遨遊四海的風，你是不沾染世間塵垢的天女，你是我手中不滅的星光……答應我吧，你一定會過得幸福，雪姬？」
江雪悄悄抬起頭，看到倫子夫人無聲間清淚兩行，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拭去淚水，卻被倫子夫人抓住了手腕再次懇求。
「與我約定吧，你一定會得到幸福，雪。」
答應我，不要再重複我們的命運了，連我們的份一起去享受自由的天空吧。
恍惚之間，江雪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那是如同折翼的鳥伏在地面最後的哀鳴一般，虛弱而絕望的聲音。
這是光鮮亮麗、煊赫動人的藤原道長的正室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鮮花著錦之下，還有著匍匐在地上的根，在烈火烹油深處，有著憔悴的火芯。
江雪在這裡看到了「倫子」的真心。
結果到頭來，不論是藤原道長的正室夫人，還是皇宮大內的中宮定子，都一樣在心底深處潛藏著這樣的不甘，可笑又可歎的是，她們只能將這樣微弱的希望放在別人身上，而不是自己去拼一次。
可是……
她並不討厭這樣的人。
江雪輕輕將雙手貼在倫子夫人臉上，為她遮住了失態哭泣的模樣，將額頭貼在倫子夫人心口，鄭重地應諾。
「母親大人，我答應你。」
倫子夫人沉默著抱緊了江雪。
許久之後，高貴的藤原夫人離開了江雪的小院，留下的只有她悄悄塞到江雪手中的一枚繪著家紋的銅牌。
江雪對著光觀察手中的纖巧銅牌。
她對家紋沒什麼研究，不過，這個紋樣看起來很有些眼熟。
出自倫子夫人手中，又不是藤原的家紋，那麼，只能是倫子父族源氏的家紋了。
能夠在藤原道長後院中站穩腳跟，倫子夫人憑的並不是藤原道長的寵愛，他們夫妻能並肩走到如今，那是因為倫子出身顯赫，父親是源雅信，母親是藤原穆子，他們兩人的結合是權勢的結合，而不是感情的結合。
倫子的父兄在朝中素有勢力，這股力量也是倫子的力量——或許其中一部分力量就連藤原道長也無法沾染。
憑著這枚銅牌作為信物，她或許能借用源氏的勢力吧？
「將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嗎……」
江雪拋起銅牌，輕巧地握住，對著日光眯起了眼睛。
「那麼，你就看著吧，我能做到什麼地步——」
不為權勢屈服，不因利益低頭，而是單純地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由自在地幸福地活著——如果你想看的就是這樣的話，那麼，我會將之展現給你！
倫子夫人……
哪怕這樣哭著訴說著自己的無奈，還是不經意間洩露了一個秘密——「能做的只有為彰子鋪平道路」，換而言之，如今的中宮定子是倫子夫人眼中釘吧？
連安倍晴明都說不便查下去的「藤原氏的家事」，只是單純地「定子因寂寞與擔憂而引來了鬼怪」嗎？
真抱歉啊。
江雪心中這樣說著，拿起二胡就喊人去套牛車，她要進宮去探望中宮。
她只答應了「要幸福」，可沒有答應「會幫彰子鋪平道路」，更沒有承諾對定子的困境袖手旁觀——雖然那些話說的那樣巧妙，很容易令人因同情而倒向倫子夫人的立場，因而忽略掉她話中溫柔之下的殘酷。
可是，彰子是無辜的，定子就是有罪的嗎？
比起至今未曾見面的「彰子」，江雪對「中宮定子」要更加熟悉。
在上個周目，她偷偷潛入大內時誤入了定子的宮殿。年輕而憔悴的女子倚在回廊看著院中繁花落盡，惆悵而寂寞。這一位寂寞的中宮竟將她當成了花妖，欣喜地邀請她坐下喝茶聊天。
——你是花妖嗎？能陪我聊聊嗎？放心吧，我不會告訴陰陽師們。
——好啊。
江雪從屋簷上輕盈地跳下來，握住了定子伸出的手。
上周目寂寞的中宮，這周目關心妹妹的姐姐……
江雪想不出什麼理由要坐視定子被倫子夫人害死。
藤原家的牛車直接駛入了大內，直到不便繼續前進的地方，江雪跳下車來，打發幾人回去。
源賴久沉默地跪在地上。
江雪無奈地歎了口氣。
「賴久，這是大內，不會有事。無職外男不能在宮中任意行走。你到宮門外等我吧。」
源賴久低聲說：「大內並不安全。」
江雪看看大內隨處可見的小鬼們，暗想這裡是不安全，正在她為難要怎麼勸走源賴久的時候，一道華麗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咦？雪姬殿下？怎麼有空來大內？是來探望鷹通嗎？」
橘友雅笑著走過來。
江雪如蒙大赦，立刻對源賴久說：「好了，我讓橘少將送我過去，賴久可以安心了吧。」
源賴久垂頭不語。
橘友雅何等機靈，聞弦歌而知雅意，迅速回答：「看來雪姬殿下來探望的另有其人啊……無論是誰，我也會好好將雪姬送去。」
源賴久得到了左近衛府少將的承諾，這才再次對江雪行禮，沉默地告退。
江雪松了口氣，感激地看向橘友雅。
「橘少將，謝謝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勸走賴久。我來探望中宮，橘少將可有空閒陪我走一趟？」
橘友雅微笑著展開摺扇，雙眸波光流轉。
「若是陪伴雪姬殿下，無論何時都會有空。」
這句話比起認真的回答更像是調笑，江雪也就配合他，故作認真地說：「那麼，我要如何感謝橘少將才好呢？」
第54章 再入皇宮
橘友雅作勢思考片刻，忽而稍稍傾身，含笑說道：「雪姬殿下若是能稍微不這麼客套就好了。」
江雪微微一愣。
不要這麼客套的意思是不用道謝？
不……從語境來看，應該不是這個，那麼，橘友雅說的難道是稱呼？
她按照藤姬的習慣稱呼對方「橘少將」，這個稱呼的確是很客氣的，如果稍微親近一點的話……
「橘……君？」
橘友雅輕輕搖頭，以摺扇點唇，笑道：「友雅。」
直呼其名？兩人關係沒這麼親近吧。
江雪猶豫了幾秒，見橘友雅一副不得目的誓不甘休的模樣，再看看周圍已經快有人注意這邊了。比起一個稱呼，被人圍觀的問題更大。反正她也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對姓名的區別稱呼還是藤姬教會的，換就換。
雖然江雪是這麼想的，可是臨到話到口邊，她還是習慣性地想找個尾碼敬語來，只能一邊哀嚎她被藤姬之前的地獄培訓教出毛病來了，一邊無奈地說：「友雅……大人。」
橘友雅這才退回原本的位置，搖著摺扇上前領路。
「去往中宮的宮殿從這邊走會比較近，隨我來吧，雪姬。」
江雪這才明白這位左近衛府少將在謀算什麼——因為她改了稱呼，所以他也就跟著改了稱呼了？
東瀛人真會玩，就一個姓名能玩出這麼多花樣，這麼多尊稱敬語，要是沒人教過，絕對開口就錯。
不過這樣也好，一聽稱呼就知道兩人關係如何了。
會讓她直接稱呼名字，橘友雅的好感度應該不低吧。
江雪想到這裡，直接去打開面板查看好感度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江雪給橘友雅頭像後的五顆半的心驚呆了。
她跟橘友雅見面次數加起來一隻手就數完了吧，為什麼橘友雅的好感度加的這麼快，反觀同是白虎組的藤原鷹通，哪怕有兄妹加成親情線的好感度，刷到現在也才四十五啊。
江雪都不知道是該檢討自己攻略藤原鷹通的方式不對呢，還是思考橘友雅的好感度加的奇怪，幸好一路上橘友雅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盡職地把她領到了定子的宮殿外就瀟灑告退。
這種毫不拖泥帶水也不趁機揩油的做法倒是讓江雪高看了這位花花公子一眼。
仔細想想看，似乎橘友雅從來都沒有跟情人之外的人有什麼逾越的身體接觸，最多就是言行上稍微曖昧一點，但是如果對方無意陪他玩下去，他也不會勉強對方，換而言之，橘友雅萬花叢中過，也從來只跟那些主動伸出花枝的女人來往，而且一段時間內只有一位情人，沒發生過兩位貴族小姐哭哭啼啼搶人這種膩歪的戲碼，基本都是好聚好散。
——這可真是另一種意義的好男人，當然，如果單純當成情人的話，可能更好。
江雪一拍手，先把這件事放下，開開心心跑進定子的宮殿，直奔定子所在的房間而去。
女房膝行至定子中宮所在的宮殿，伏在地上稟告，說得到消息說左近衛府少將與藤原家的公主正在往這邊來。
定子中宮的手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銀勺中的香粉向下多跌落了一些，她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聽到殿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隨後，一道光和清新的風一起撲進了宮殿中，她看向門口，只見翠竹般生機勃勃的新綠迎面而來。
那正是她掛念多日的雪妹妹。
定子歡喜地丟下手中的東西，摒退左右，迎了上去。
「定子姐姐！」
江雪小跑到定子身前，稍微放慢腳步，向著定子中宮懷裡撲了過去。
「讓你擔心了，我現在已經好啦！」
定子中宮接住江雪，用力抱了一會兒才放開，扶著她坐到自己身邊，上下打量了江雪好幾遍，這才終於安心地舒了口氣。
「能夠見到雪妹妹安然無恙……我也終於可以放心了。先前……雪妹妹可真是把我嚇壞了。」
「嗯……」江雪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到如今，她怎麼好說那是因為她不自量力差點裝逼失敗，只能模糊處理了，「我原本想讓大家能夠開心一些，沒想到……總之，現在已經沒事了！」
定子中宮皺著眉搖頭，話中不乏不贊同。
「我也略通音律，曾聞曲烈傷心，雪妹妹這一次昏迷……是太過勞心勞神了吧。雖然我也極愛雪妹妹的箜篌，不過，若是每聽一次都要如此代價，那還不如再也聽不到。」
江雪急忙給自己辯解。
「不，不是那樣的——定子姐姐安心吧，平時的演奏不會有事的，只不過那時候我希望冬天能快些過去，所以……」
定子中宮為之一怔，神色在驚愕與欣然羡慕擔憂間不斷變幻。
「祈願……嗎？雪妹妹……真是被神明所鍾愛啊……那樣的話……」
她再一次擁住了江雪，顫聲說：「我更害怕雪妹妹會『神隱』了。若是太被神明喜愛，並非好事啊。」
江雪無奈地拍拍定子中宮的背，安撫道：「不會的！對於此間神明而言，我只是個血統不純、來歷可疑的人類，就算要做祭品也看不上我吧？」
定子中宮面露慍怒，只是不忍責駡江雪，出口的時候才只是略帶薄怒。
「雪妹妹，不可胡言亂語！」
……玩球，忘記這個年代的人信神信得有點過分，順口說話踩雷了。
江雪趕緊補救，乖乖低頭挨訓。
「是……對不起……」
定子中宮臉上的怒色退下去，端詳著江雪的神色，忽而無奈地說：「雪妹妹，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江雪疑惑地抬頭。
「哎？不是說不能對神明不敬嗎？」
定子中宮笑著搖頭，動作輕柔地將江雪耳邊的長髮理順，別到耳後。
「不，我的意思是——雪妹妹血統高貴，你的父親是藤原氏氏長者，你的養母是源氏的公主，身負天皇血脈，你的生母是星之一族的後人，你的姐妹是中宮皇后，即使我不在了，如無意外，中宮的位置依然會自藤原氏而出，無論如何，這都改變不了你的身份。你絕不是來歷可疑的人，而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
江雪在短暫的錯愕後，敏銳地抓住了定子話中不對勁的部分。
「定子姐姐，什麼叫做『即使你不在了』？定子姐姐要拋下我嗎？拋下我離開這個塵世？」
定子中宮抿唇不言，雙眸被愁苦糾纏，片刻之後才低聲說：「我……自然舍不下雪妹妹，捨不得陛下，捨不得這個人世……可是……雪妹妹也聽說了吧，最近我宮中鬼怪作祟越發厲害，我在夢裡……一直聽到一個聲音說……」定子掙扎了一會兒，終於鼓足了勇氣，吃力地說出了那句話。
「藤原定子的死期將要到了。」
「我好害怕。」
定子中宮握住江雪的手，泫然欲泣。
「我好害怕……我不敢告訴陛下……那是否是黃泉的告死聲啊，雪……」
「好可怕……」
定子中宮身體微微顫抖著，可還是拼命忍著不想哭出來。
江雪於心不忍，展開雙臂抱住了定子，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定子姐姐，這件事你告訴過晴明大人嗎？」
定子遲疑了幾秒才輕聲說：「我沒有說，但是晴明大人占卜出了我的夢。」
占卜出別人的夢？！
江雪給嚇了一跳，一時間腦中不自覺飛過幾行字，好像《占事略決》裡的確有占夢的內容，具體的記不清了，她壓下驚訝繼續問：「那麼，晴明大人怎麼說？」
定子神色黯然地回答：「晴明大人依舊為我張開了結界，可是，我還是……還是夢到……」
晴明的結界不能阻止的噩夢？
江雪先記下這個疑點，追問：「我之前送給定子姐姐的清淨之花呢？」
定子「啊」了一聲，有些自責地說：「我原本都放在了床頭，可是，前段時間，就只剩下兩朵了……」
「還剩下兩朵？」江雪雙眼一亮，拉著定子中宮站起來，「定子姐姐帶我去看看！」
定子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順從江雪的提議帶著她去了寢殿。
兩朵潔白的清淨之花並排放在枕邊，微微散發出白色的光。
江雪走過去仔細看了看，兩朵清淨之花的最外層花瓣都不曾受損，她登時明白了當時安倍晴明欲言又止的原因。
只要清淨之花尚在，這裡就不可能存在污穢之氣。
換而言之，這件事，跟「鬼」毫無關係。
倫子夫人所說的「會為彰子鋪平道路」、定子中宮噩夢中的「死期將要到了」的聲音，以及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不得不回避的理由……
並不是涉及藤原氏的家事不便往下查，恰恰相反，安倍晴明已經查清楚了原因，卻不能出手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她以為這是因為定子心中不安引來了鬼怪，其實也是被引入了誤區。
安倍晴明只是想讓她親眼看到這裡的情形而已。
那位大陰陽師無法出手卻也不能坐視定子中宮無辜受害，所以，就想借著她的眼和口來尋找解決的契機。
——這並非「鬼怪作祟」，而是「詛咒」！
但凡詛咒，施術破解必然反噬施咒人。
安倍晴明曾受藤原道長諸多照料，斷然不可能冒著道長之妻受傷的風險來解除詛咒，所以只能給定子張開結界保護她不受詛咒傷害，卻不能完全令她免於詛咒困擾。
長此以往，定子必然會精神衰弱，不堪重負。
這個詛咒必須解除，但是也不能讓倫子夫人因此而受重創。
如果這是不能解除的詛咒，安倍晴明何必特意提醒她進宮來探望定子？所以，這個詛咒必然不難解除，只是安倍晴明礙於立場不便出手而已。
可是，陰陽寮中又不是只有一位陰陽師。
定子中宮見江雪拿著清淨之花沉默不語，不禁疑惑地問：「雪妹妹，你發現了什麼嗎？」
江雪計議完畢，回頭對著定子揚眉一笑。
「安心吧，很快、很快定子姐姐就可以不再做噩夢了。」
第55章 晴明的孫子
定子乍驚乍喜，卻又不免心生疑惑。
「可是，晴明大人也束手無策，為什麼……」
江雪將清淨之花放回地上，對著定子眨了眨眼睛。
「定子姐姐可以不問嗎？給我幾天時間，等我聯繫上麻倉葉王……我想，他應該能夠解除定子姐姐身上的詛咒。」
定子中宮臉上笑容一僵，眼中流出複雜的情緒。
她並非不信任麻倉葉王，但是，在這京中，論起陰陽師的實力，誰不知道安倍晴明才是第一？
安倍晴明不能解決的問題，麻倉葉王卻可以解決，這絕不可能單純由於問題本身難以解決。
安倍晴明素來被藤原道長禮遇厚待，而麻倉葉王直到這一次羅城門事件後才走入眾人眼中，論起來，藤原家對安倍晴明有恩，麻倉葉王卻有恩于藤原家，因此，安倍晴明不能出手干涉的事情，麻倉葉王可以出手。
過了會兒，定子中宮自嘲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該猜到的……抱歉，雪妹妹，我讓你為難了。」
「不，定子姐姐是我的姐姐，保護姐姐並不會為難。」江雪走過去輕拍定子的臉頰，兩手將她的嘴角支上去，這才笑著放開，「交給我吧！」
定子中宮凝視著江雪，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著說：「雪……」
她要怎麼才能表達自己的情感，要怎樣才能告訴她如此珍惜的妹妹她心中的感激和憂慮呢？
江雪再次給了定子中宮一個大大的擁抱，想了想，附在定子中宮耳邊說：「如果大張旗鼓地讓人知道陰陽師來這邊恐怕還會有其他的問題，到時候定子姐姐能不能瞞住其他人，我讓麻倉葉王悄悄過來、悄悄地走。」
定子中宮正在考慮這件事，聽到這個請求立刻笑著點頭，輕聲回答：「等雪妹妹說好時間，我會讓人把偏門的鎖打開，麻倉大人從那邊進來就可以了，這裡很偏僻，不會有人留意。」
「這就好了！」江雪開心地點頭。
姐妹兩人又稍微聊了幾分鐘，江雪就告辭了，穿過內宮，往陰陽寮那邊走去。
陰陽寮位於大內南側，夾在中務省和西院之間，從距離上看，陰陽寮距離天皇所在的內裡很近，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陰陽寮的地位比起其他部門要高，只是因為這樣便於陰陽師保護天皇而已。
江雪剛剛走到陰陽寮門口，還沒來得及找人問麻倉葉王在不在，身後猛然傳來一股推撞的大力。
「嘶……」
江雪跌坐在地上，左手握著右腕，疼得直皺眉。
剛才摔倒的時候，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撐，在手掌和石階猛地相撞摩擦的時候，燒灼般的疼痛比跌倒的疼痛更加清晰地傳出來。
手掌邊緣和魚際全都磨破了，沙粒嵌在傷口的血肉中，指腹也有了擦痕，稍微一動就疼得更明顯。
到底是誰這樣在大內不看路地狂奔？！
江雪不悅地回頭去看罪魁禍首。
「是誰？」
「噫——對不起！對不起！非常抱歉！！！這都是我的錯！」
身著紅色狩衣的少年慌亂地跪倒在地，完全顧不上剛剛在相撞的時候跌落的書冊，伏在地上道歉，只希望時間能夠倒流。
「非常對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請您恕罪——啊，您的手破了！怎麼辦、怎麼辦——對了，陰陽寮裡有藥，請您先處理一下傷口吧，您——咦？」
少年急著想要扶起對方去治傷，因為太過慌亂而忘記了禮節，沒有得到允許就抬頭看到了對方的臉，一看之下，他登時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說：「雪姬……殿下……」
江雪也愣住了，原本都到了口邊的抱怨和指責全都被她咽了回去，輕輕把右手放下，垂下的衣袖恰好遮到指尖。她就像遇到了久別的友人而感到開心一樣，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是你呀……你果然是陰陽寮的人呢。」
安倍昌浩看著這位公主的笑容，留意到她因疼痛而微微皺起的眉心和刻意將右手傷口隱藏的動作，心裡更加羞愧。
就在剛剛，他還腹誹著「不小心撞到了人全都怪魔怪」，心存僥倖地認為沒有魔怪搗亂的話自己就不會撞到人，可是，在他看到因為他而受傷的藤原雪姬對著他露出溫柔的笑容的時候，他突然間感覺心裡被刀割了一樣尖銳地疼。
幾個月前的巧遇就像是夢一樣，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那一朵「清淨之花」，還是只能在某一天回家的時候失落地看著空空的桌面。
會不會再也無法見面了？——畢竟那是藤原家的公主啊。
關於「藤原雪姬」的傳聞越多，安倍昌浩越是清晰地體會到他和對方的差距有多麼大，雲泥之別，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當他聽說藤原雪姬在自己家裡休養的時候，他立刻就想過去拜訪，可是，狐狸爺爺攔住了他。
「這般見面太過失禮」——是的，安倍昌浩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的見面不夠莊重，可是，在這之後，他們真的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嗎？
「你曾被藤原雪姬所救，自當登門拜謝。」——那就這樣吧，等到藤原雪姬回到藤原家之後，他會去拜訪。
可是，安倍昌浩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藤原雪姬，更沒想到，他會重複了上一次的錯誤，並且，這次的錯還更加嚴重了。
——那是絕代的樂師的手啊！
安倍昌浩的心都揪了起來，忐忑不安，過了一會才回答：「是的，小人是陰陽寮的學生安倍昌浩，非常抱歉衝撞了雪姬殿下，如果要責罰的話，請您等到處理完傷口再責罰小人吧！」
江雪看著安倍昌浩那種又擔憂害怕又強作鎮定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感覺到身上的疼過去了，慢慢地站了起來。
「沒關係，請你站起來吧。」
「多謝雪姬殿下的寬宏大量。」
安倍昌浩紅著臉站起來，默不吭聲地把地上的書冊收拾好抱起來，又感動又難過。
為什麼……他每次都這樣丟人，不能以更好的姿態見到雪姬殿下呢？
去年的時候也是一樣，他無禮莽撞地撞倒了雪姬殿下，不但沒有被怪罪，反而得到了雪姬殿下的幫助，這一次又是如此。
「您的傷——」
江雪現在故意放下衣袖遮擋傷口假裝沒受傷，走的就是「口不應心」的路線，假裝不知道對方早已看到自己的傷口偏要裝著沒受傷，就是為了體現「溫柔體貼」，無論如何，既然謊言已經開了頭，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順著安倍昌浩的意思去處理傷口，肯定要堅持「善良的公主不願讓人困擾受罰」的路子繼續下去。
江雪笑著搖頭，將右手背到身後，笑盈盈地說：「沒事的，我剛剛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手腕，現在已經好了。」
安倍昌浩要不是確信自己剛剛看到了藤原雪姬手上破了，只看對方這種表情，他真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那是……真的嗎？雪姬殿下，您……」
「沒關係，你還有事在身吧？這樣焦急地跑過來，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江雪擺擺手，看到旁邊地上蹲著的白色魔怪時笑了笑，側身讓開了路。
魔怪跳到安倍昌浩肩上，大聲嚷嚷：「快點把書送回去！你忘記這是吉昌大人要找的書嗎！」
安倍昌浩礙於有人在場，不能伸手把魔怪抓下來，只能歪著頭躲開魔怪的爪子，稍微權衡了一下，咬牙說道：「雪姬殿下，請你稍等片刻，小人把書送進去之後馬上出來替您處理傷口！」
安倍昌浩低著頭抱著書沖進了陰陽寮。
江雪松了口氣，正在思考那只白色的動物到底是什麼東西，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雪姬殿下。」
江雪聞聲回頭，看到來人一身白色狩衣頭戴立烏帽，正是她想找的麻倉葉王，不由開心地揮了揮手。
「麻倉大人，日安。我正好有事找你。」
麻倉葉王微笑著點頭。
「在那之前，先處理雪姬殿下手上的傷吧。」
江雪一愣，順口就把謊話說了出來。
「我手上沒有——」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發現自己剛剛習慣性揮手打招呼的是右手。
嗯，她用鮮血淋漓還卡著沙粒灰塵的手跟人揮揮打招呼，還希望對方眼瞎沒看見嗎？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江雪咳了一聲，想到之後還有求於人，立刻乖乖坦白道歉。
「好吧，其實手上擦破了，不過沒有傷筋動骨，如果給我清水和繃帶，我能自己處理傷口。」
麻倉葉王挑眉，走過去捉住江雪的手臂，抬起手腕的傷處看了一會兒才鬆手，看向陰陽寮入口。
「剛才被安倍昌浩撞倒了？」
「嗯。」江雪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本來有事過來找你，才走到這裡就被撞了。如果他不是晴明大人的孫子……」
「雪姬殿下想要如何？」麻倉葉王頗感興趣地看著江雪。
江雪一本正經地說：「我就讓他繞著大內跑十圈，看看他還有沒有這種幹勁一天到晚在大內亂跑。」
麻倉葉王失笑。
「傷口不深，但是耽擱久了可能會加重，先處理傷口再說吧。安倍昌浩的確有點冒失，不過，安倍晴明大人會好好教導他吧。」
江雪沒有理由拒絕，也就只能聽「大夫」的了。
第56章 朋友
跌倒擦傷的時候手很疼，用清水沖洗傷口把沙粒沖出來也一樣疼。
要不是被人抓著手腕放在流水下，江雪肯定要縮，奈何形勢比人強，江雪只能扭頭不看，自我催眠「那不是我的手」。
過了幾分鐘，江雪聽到「好了」，立刻回頭，一看右手，當即啞然，半晌才說：「麻倉大人，我手上只是擦傷，沒有骨折，不需要包成這樣吧？」
麻倉葉王一邊整理藥箱一邊說：「雪姬殿下看起來很有經驗啊。」
這怎麼回答。
普通人會沒事嘗試一遍從擦傷到骨折甚至內臟破裂的傷情都有多嚴重嗎？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受過傷，怎麼可能知道每種傷要怎麼處理？
這一回答就要出錯了。
江雪嘴角抽了抽，急中生智，半真半假地說：「以前跟師傅行走各地，難免會有磕磕碰碰。」
麻倉葉王也不追問，話鋒一轉，笑著問：「雪姬殿下來找我，所為何事？」
江雪一聽這個問題，馬上就不糾結手被綁成殘障了，端正坐姿，簡短地說明了定子那邊的事情。
「……大致上就是這樣，因為事涉藤原家的『家務事』，晴明大人不便出面。這件事不便聲張，能夠找朋友解決是最好的，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麻倉大人……我們也算朋友吧？啊，如果麻倉大人覺得這是我一廂情願那就算是熟人好了！總之，這是我個人想要請求你幫個忙，不能不說清楚事情原委讓你莫名其妙捲進藤原家亂七八糟的內鬥中……麻倉大人願意幫忙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去問問其他人。到時候也希望麻倉大人能幫忙保密。」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了江雪幾秒，忽然笑了起來。
「如果雪姬殿下願意將我當做朋友的話，這是我的榮幸。雪姬殿下會第一個想到找我幫忙，我當然不能推辭。只不過，想要解除詛咒又不傷害下咒之人，我需要下咒之人的隨身物品來做替身，最好是頭髮或者指甲，這恐怕要麻煩雪姬殿下了。」
隨身物品……頭髮指甲……
如果只是要倫子夫人幾根頭髮，大概不難弄，不過，這次她見過了定子中宮，回去之後難免會被倫子夫人詢問，到時候很容易被倫子夫人發現破壞這個謀算的人就是她。
江雪稍加思考，忽而靈光一閃，問道：「如果用作解咒，之後那件東西會損壞嗎？」
麻倉葉王輕輕搖頭，態度溫和地解釋：「會損壞的只是替身木偶，物件本身不會損毀。」
「那就行了！」
江雪摸出倫子夫人給她的那個銅牌，放在幾上推到麻倉葉王身前。
「這個可以嗎？」
麻倉葉王看到銅牌上的源氏家紋神色微動，若無其事地拿起了銅牌，就像根本沒發現這意味著什麼一般感受片刻，點頭答道：「可以，這個銅牌上殘留著原主人的『氣』，用來引動逆風的咒力足夠了。」
「太好了！那麼，麻倉大人最近幾天什麼時候有空？我馬上就回去告訴定子中宮！」
江雪激動得直接雙手按到案幾上作勢站起，右手跟硬木接觸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等到身體的重量加到手上，登時把她疼得兩眼含淚，一聲慘叫憋在喉嚨口。
——啊啊啊啊啊忘了！
顧及到還有人在，江雪只能顫抖著把手縮回袖子裡，委屈地坐回去，默默地把喊疼的聲音都給吞了。
麻倉葉王抬袖掩口，稍稍移開了視線，免得對方太尷尬，等到江雪再次坐下來才忍著笑說：「自從雪姬殿下在天皇面前請命尋找龍神神子後，我的工作就只有隨行保護雪姬殿下，此事陰陽頭也知曉，陰陽頭並沒有給我安排其他工作。所以，如果雪姬殿下的行程安排是遊覽大內的話，我隨時聽候差遣。」
啊，是這樣嗎？
那就是說……只要她沒在平安京裡亂轉，麻倉葉王就自動放假了？
難怪她受傷以後他天天都能帶著巨難喝的藥出現啊——！
冷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等到他受傷生病了，她帶著藥去灌死他。
現在有求于人，麻倉葉王願意擔著風險出手幫忙，這個人情還是要領的。
嗯，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江雪調整好了心情和表情，對著麻倉葉王鞠躬。
「多謝麻倉大人。那就明天吧——可以嗎？」
「但憑吩咐。」
麻倉葉王把繪著源氏家紋的銅牌放回江雪手邊。
「請雪姬殿下妥善保管好這個東西，明天解咒的時候再拿出來。」
江雪點點頭，這次總算記得用左手去拿東西了。
「好的，那麼我先去告訴定子中宮……」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少年的喊聲。
「雪姬殿下——！」
江雪和麻倉葉王同時愣住了。
「雪姬殿下，您在哪裡啊——！有沒有人看到雪姬殿下？」
少年的聲音逐漸接近，聽起來像是繞過轉角跑到了附近的走廊，喊聲也越來越清晰。
麻倉葉王聽到第二聲就挑起了眉，了然地說：「安倍昌浩。」
江雪一瞬間體會到了宿舍樓下被人擺蠟燭表白的尷尬，不好意思地對麻倉葉王笑笑，起身出去喊住那個狂奔的少年，免得他繼續邊跑邊喊。
「我在這裡，昌浩君。」
安倍昌浩聽到聲音，猛地停下，因為動作太急，差點被奔跑的慣性帶著摔倒，他急忙扶著旁邊的欄杆站穩，彎下腰行禮。
「終於找到您了，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好一會兒才把氣息喘勻了。
「我出去以後沒見到您，聽人說您確實進了陰陽寮……宮中有很多……呃……」
他不確定要不要把大內隨處可見鬼怪的事給說出來。
魔怪直接踹了安倍昌浩一腳跳走了。
安倍昌浩握緊了拳頭，給魔怪記下一筆，最終還是模糊了說辭。
「總而言之，雪姬殿下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殿下手上的傷……」
江雪無奈地伸出右手把被包紮的結果展示給安倍昌浩。
「……已經沒事了，麻倉大人幫我處理過傷口了。」
安倍昌浩呆了一下。
「雪姬殿下……認識麻倉大人？這位大人很少……」
說到這裡，安倍昌浩突然覺得不妥，就算他擔心藤原雪姬也不能把那些無根據的傳言說給她，萬一藤原雪姬和麻倉大人關係還不錯呢？以前也沒有過麻倉大人幫別人治療傷口的事。
這樣想的時候，安倍昌浩竟感覺到一絲失落，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情，改口說，「如果是麻倉大人的話，一定能做得很好……如果雪姬殿下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人就不再打攪您了……今天、今天的事情，小人非常抱歉！如果有機會的話……小人會登門道歉……」
江雪看到安倍昌浩都快把頭低到地上了，伸出左手作勢扶起他。
「沒關係，昌浩君，請不用放在心上。這點小傷很快就會恢復的。請起來吧。」
安倍昌浩視野中出現素白纖細的手時，他的心跳驟然增速，本能地回避被這只手觸碰到，慌忙站直了，紅著臉說：「非常感謝雪姬殿下……」
說完之後，安倍昌浩保持著低頭的姿勢轉身跑了。
江雪站在走廊上，向著安倍昌浩跑走的方向伸出手，都來不及虛攔一下，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她無語地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吐槽：「……就算是在陰陽寮內，這樣奔跑也不太好吧……」
如果安倍昌浩一直這樣跑來跑去，那就實在不奇怪會撞到人了。
「安倍昌浩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孫子。」麻倉葉王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沒有相當程度的教訓，大概他很難明白率直和無禮的區別吧。」
好毒的嘴巴！
江雪驚訝地轉身看過去，麻倉葉王居然還是跟平時的表情一樣的笑法，一點都看不出他剛剛指責安倍昌浩依靠家長庇護不知進退、魯莽無禮。
看來麻倉葉王之前對她還算客氣溫柔了，至少沒有又把藥搞得很難喝又當面嘲諷她。
不過之前麻倉葉王不是這麼說話的啊，難道這就是從「同僚」到「朋友」之後的質變嗎……
只但願他毒別人就好，別毒她。
江雪咳了一聲，試著給安倍昌浩辯解一下。
「被保護的人有權利保持天真……如果人總有一天必須在成人的世界變得複雜，能夠儘量久一些保持著天真和率直也沒什麼不好。」
麻倉葉王重複著「被保護的人有權利保持天真」露出思索的神情，過了會兒，他溫和地笑著說：「雪姬殿下說的也對。最近大內有鬼怪作祟，安倍泰明大人很忙，作為學生，安倍昌浩的工作也突然加重，可能他還不太適應吧。」
江雪有點驚訝。
「昌浩是泰明大人的學生？我還以為是吉昌大人……」
「安倍泰明大人得到了安倍晴明大人的真傳，是名副其實的天才，讓安倍昌浩在他身邊學習，一定是因為安倍昌浩被寄予厚望吧……」麻倉葉王稍微解釋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我送你出去吧。最近大內的鬼怪比之前活躍。」
「謝謝。」
江雪不太熟悉陰陽寮，剛才又沒有記住路，老老實實跟著麻倉葉王往外走。
麻倉葉王走著走著忽然問：「雪姬殿下和安倍家很熟嗎？」
江雪隨口回答：「還好吧。」
麻倉葉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溫和地說：「雪姬殿下每次說起安倍家的人都是直呼其名，我還以為你們素有交情。」
江雪心裡咯噔一下，飛快地回想著她對安倍晴明、安倍泰明、安倍吉昌、安倍昌浩等等一系列安倍家的人的稱呼，的確從來都省略姓氏直接稱呼名字，好像最多也就只有第一次見面可能稱呼全名。
可是，沒有任何人提出過異議，她也就沒仔細想過。
這樣一想，的確很奇怪啊……
第57章 陰陽家的起源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給麻倉葉王一個解釋啊——她剛才一順口就說了「昌浩君」，以「第二次見面」來說，好像這個稱呼是不太合適。
江雪想著想著就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麻倉葉王聽到身後腳步聲消失，疑惑地停步回頭看著江雪。
「雪姬殿下，怎麼了？」
「……沒什麼。」
江雪快步跟上，看麻倉葉王好像沒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也就不去自找麻煩，直接揭過了剛才的話題。
「麻倉大人，這次真的非常感謝你……定子姐姐的事情……要怎麼感謝你才好呢？」
之前羅城門的事件後，藤原家送了不少謝禮，不過麻倉葉王的官位並沒有晉升，可見他並不貪圖權勢，這一次的事情是藤原家的家事，但是這和藤原道長的利益相背，根本不能大張旗鼓鬧得盡人皆知，否則藤原道長絕對會很生氣。她能做的補償只有以個人的名義送出的謝禮，可是，這要比以藤原家的名義送禮難多了，倒不是說錢的問題，而是，萬一她送的東西對方不喜歡呢？或者，就送一些貴重的東西，就算他不喜歡，還能拿去賣錢改善一下生活。
麻倉葉王笑了笑，反問道：「若是雪姬殿下為朋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會以此索取報酬嗎？」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不會啊，是朋友的話，能幫上忙就很開心了，怎麼可能……」
說到這兒，她忽然明白了麻倉葉王的意思，一時間有些感動，又有些尷尬。
她為朋友出力不求回報，麻倉葉王就是不得不報不出手的人嗎？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也絕對沒有貶低麻倉大人人品的意圖……只是，施恩者不望報，我這個接受的人總不能當做不知道……而且，這也並非『微不足道的事情』……總之……這不是收買，也不是封口費，只是……我想表達自己的心意而已。」
麻倉葉王溫和地看著江雪，開口的時候，話中滿是笑意。
「如果只是為了表達心意的話……那是不用詢問我的。如果雪姬殿下單純問我的愛好的話……我對書法有所偏好。」
江雪雙眼一亮，試探地問：「那麼……麻倉大人覺得名家字帖如何？」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雪姬殿下的字就很不錯，是學的歐陽大家吧。」
江雪不由得一怔，回想了一下自己跟麻倉葉王的通信，默默地想這年頭的陰陽師研究書法字體是什麼喜好，安倍晴明看著她寫了那麼多字也就算了，她給麻倉葉王的信裡寫的可是標準的顏體啊。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明明我寫的是顏體……啊，對了，麻倉大人也不用這樣客氣地稱呼我『殿下』，叫我名字就好了。沒有朋友之間還這樣用敬語的道理吧。」
「若是這樣的話，也請雪姬不用加上敬語稱呼我。」麻倉葉王似乎想到了什麼，忽而說道，「我聽聞歐陽大家曾書《九歌》，可惜未有緣一見，不知雪姬是否親眼見過字帖？」
《九歌》？
楚辭中的那篇？
江雪被勾起了回憶，想到那時候的事情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有鑒於隋唐那時候奇怪的事情太多了，這件沒頭沒尾的事情她也就扔到腦後了。
「《九歌》……確有此事。歐陽師——大師曾三次書寫《九歌》，初以秦篆，後以漢隸，末以正楷。不過，前兩次的字帖都已毀於天災了，也不知楷書的《九歌》是否有傳後世。」
雖然當時第三份字帖還算完好，不過後來鬧不好也會跟前兩份一樣，突然之間就雷雨大作，自燃焚毀吧？
大雨之中字帖竟然會自燃，簡直靈異到了極點。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疑惑地問：「這般秘聞，雪姬如何得知？」
因為我親眼看到紙張起火了啊！
但是這能說嗎？
「因為……我師門與歐陽大師有舊，故有所聞。」
江雪強行給自己降了輩分，這也不算說謊，她確實師門和歐陽詢有舊嗎，她師父就是歐陽詢啊。
「麻倉、君對《九歌》有興趣嗎？歐陽大師的其他字帖現在應該還有拓本流傳，《九歌》的話……可能很難找到拓本了。」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
「《九歌》與陰陽道頗有淵源，難得有一位書法大家書《九歌》，因此我一直心存敬仰……看來是沒有緣分了。」
江雪聽得有些發懵。
《九歌》和陰陽道有淵源？
《九歌》是楚辭中的篇章，歌頌楚國流傳膜拜的神靈，要說跟道教有關係還稍微接近一點，跟陰陽道會有什麼淵源？
稍等……
諸子百家爭鳴之時，陰陽家源於道家，因鄒衍提出「五行說」而另立學派，由此獨立。
據傳東瀛的陰陽道是從中原的陰陽家跨海傳入的，由徐福帶入島上。
按照這樣的傳言來看，《九歌》和東瀛的陰陽道只有很牽強的聯繫而已。
但是，她也曾接觸過以《九歌》中的神靈為名的陰陽家的人——東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
如果說這裡的「歷史」是延續了那個陰陽家所在的歷史的話……
如果這裡的徐福也是陰陽家的雲中君而不是鬼穀一脈的弟子的話……
那麼，說《九歌》和陰陽道有淵源就很順理成章了。
江雪自覺這個問題能夠解釋了，稍微想了想，遲疑著說：「雖然我的字遠不及歐陽大師……如果麻倉君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盡力試試看臨摹歐陽大師的《九歌》。」
麻倉葉王有些驚訝地問：「沒有字帖在手邊，雪姬可以摹出來嗎？」
江雪回想了一下，由於《九歌》曾經兩次自燃，她因此這幅字起了很重的好奇心，歐陽詢第三次書寫的時候，她就站在旁邊盯著那些字，存心要看這些字到底要從哪裡開始燒起來，現在回想起來，腦中的印象還是比較清晰的，即使算不上歷歷在目，仔細回想的話，要臨摹應該綽綽有餘，於是頗有信心地回答：「應當可以。不過，我的筆力遠不及歐陽大師，還有……這幅字，我只寫楷體。」
萬一她寫個秦篆漢隸，紙張也自燃了怎麼辦！
那多嚇人！
她還敢不敢握筆了！
麻倉葉王笑著道謝。
「這就足夠了。雪姬無需妄自菲薄，書道需要天分，更需要時間，以雪姬如今的年齡能寫出這樣的字足以自傲了。」
江雪笑了笑，沒有謙虛地假客氣，直接收下了這份讚美。
「那就這樣說好了。等到《九歌》寫完，我會親手送到府上。」
說話之間，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陰陽寮門口。
麻倉葉王停下腳步，叮囑道：「雪姬手上的傷不要沾水，三日後再來換藥。」
「這還要換藥？」江雪原本還想抗議兩句，看到麻倉葉王笑得不太對勁當即住口。
啊，上一次他這麼笑的時候，就是她受了外傷偏偏還要內服超難喝的藥……
「嗯，我記住了。我先去跟定子中宮確認時間，之後讓那邊的女房來知會你……可以吧？」
麻倉葉王笑著點頭，看著江雪受傷的右手，頗有深意地說：「請小心慢行。」
江雪看了看自己被包成木乃伊一樣的手，哭笑不得地說：「這又不是因為我走的太快……我估計大內除了安倍昌浩，再也沒人會這麼亂跑了。」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江雪揮揮手，一路小跑去找定子中宮。
中宮宮內的女房沒想到藤原雪姬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去而複返，驚訝得慢了兩秒才迎上前。
「雪姬殿下，日安。」
江雪直接把女房扶了起來。
「我有事找定子姐姐，不用稟告了。」
女房早已得到過命令，安順地低頭應著「是」。
江雪再次直接跑進了定子的宮室，看到定子還在調香，眼珠一轉，笑盈盈地跑過去，抱住了定子中宮的胳膊，故意不壓低聲音，以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剛才走得太快，我都忘記啦——定子姐姐，這個香氣我好喜歡啊，能不能分我一點？」
定子中宮在大內幾度沉浮，論起人情練達，遠勝於同齡人，立刻知道這不過是她的雪妹妹回來的藉口。
不過，她此刻調的香也的確是為雪姬而調製的黑方。
真實和謊言如此巧合地重疊帶來了別樣的趣味，定子中宮忍不住笑了起來，放下銀勺，輕點著江雪的鼻尖，寵溺地說：「稍等片刻，我可愛的雪妹妹，等到香料調好，正好讓你帶回去。我本以為還要差人送去藤原府，沒想到你竟然被香氣引回來了。」
江雪笑了笑，更加貼近定子中宮，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明天。」
定子中宮伸手環住江雪的肩膀，將她往自己懷中輕輕一帶，同樣輕聲回答：「未時。」
兩人就像對暗號一樣敲定了陰陽師來解咒的時間，隨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拉家常。
女房們很識趣地各自離開，只有清少納言還在角落安靜地跪坐著，警惕地看著門口。
一刻鐘後，江雪帶著一盒黑方香離開大內。
意外的是，等在宮外牛車旁的除了源賴久還有藤原鷹通。
江雪看了看天色，很有些驚訝。
這個老實人翹班？這可不太合理啊。
「鷹通兄長。」
第58章 母親的愛
江雪的神情實在太清楚地顯露了她的心情。
藤原鷹通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說：「我還在當值，稍微告假片刻。我聽友雅說雪姬來了大內，就想見你一面。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
說完之後，藤原鷹通飛快地轉身往回走。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的背影，想到他剛才說幾句話耳朵都紅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對著落荒而逃的治部少丞大喊：「鷹通兄長，謝謝你。」
藤原鷹通的腳步更加快了一些，很快就從宮門附近消失了。
聽說妹妹來了大內所以特意來門口等著見一面。
只是單純地……想要見一面……
真可愛啊。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哥哥。
江雪的神情不知不覺地溫柔下來，回味著剛剛藤原鷹通真誠的關切與笨拙的語言，心裡越發甘甜，過了好一會兒才跳上牛車，對著車外等候已久的武士說：「賴久，回家吧。」
源賴久沉默地牽著牛車緩緩駛向藤原家。
江雪本已做好了被倫子夫人喚去詢問的準備，就連自己去見了中宮殿又去了陰陽寮的理由都想好了——見定子中宮是因為收到了定子的信，去陰陽寮是因為先前麻倉葉王寫信給「星之一族的人」。可惜，江雪準備了一路的藉口完全沒用上，倫子夫人只是派了一個侍女帶著一盒首飾過來慰問了她幾句，根本沒有質問她「為什麼跟定子中宮來往」的意思。
江雪把屋裡的侍女全都打發出去，翻著盒子裡的金釵銀步搖玉簪，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些首飾裡大半都不是平安京常見的樣式，而是更偏近于初唐的款式，大概這是從前東瀛派去中原的遣唐使帶回來的式樣吧？
平安京中的貴族女子多半披髮，根本不像大唐那邊多梳髮髻，這些簪釵步搖發梳自然都是用不上的，哪怕金銀難鏽，若是無人使用無人養護，鎖在箱中數十上百年，恐怕也會褪色變形，而這些首飾光澤溫潤，顯然不是陳年舊物。
若不是從前遣唐使帶回的那些珍品的複製，或許還是只有圖紙或者連圖紙都沒有僅憑著口述記憶再由工匠新打造出來的，所以，這些首飾才會既有著大唐的影子又有著平安京的氣息，工匠們在打造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將自己最熟悉的風格帶了進去。
如果真的用盛唐宮廷的首飾來和這盒子裡的釵環做對比，說是天壤之別也不為過，可是，若是考量這小小的盒中盛裝的心意的話……
這是一份多麼沉甸甸的心意。
她不過是住在藤姬別院的時候閑極無聊才喊來工匠畫了首飾圖樣看著工匠打造，藤姬也只是縱容地放任她胡鬧，打從她搬進藤原本家，沒有一樣東西是她主動要求的。
不管是她日常所需用物，還是她一時半刻想不到的東西，全都由倫子夫人考慮周全了，一樣一樣替她補全備好。
因她不願穿十二單或壺裝束這些和服，所以藤原家的裁縫連日忙碌替她裁曲裾襦裙，即使如此，那些應季的布料還是放了幾箱子，她曾在侍女開箱尋找東西的時候看到過放在箱中已經做好的十二單。
因她嫌京中特色的檜扇太過沉重，倫子夫人就替她找來了團扇。
因她偶然念叨食物味道寡淡，倫子夫人甚至換了廚子。
江雪從盒中小心地取出一隻象牙鏤刻的發簪，拿在手中摩挲片刻，輕輕貼到心口，喃喃自語：「倫子夫人……母親……」
是誰冷冷地看著她，說，你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是誰抱著她，在她耳邊說，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能不受這種宿命困擾，自由地追逐自己的幸福……與我約定吧，你一定會得到幸福，雪……
這就是「母親」嗎？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她竟然在過去對她不屑一顧甚至想要犧牲她去救自己女兒的女人身上體會到了「母愛」的含義。
「藤原雪姬」和「源倫子」分明沒有一絲半點的血緣關係，哪怕按照江雪假造的身世也是如此，她宣稱母親是星之一族的人，這樣說來，她應該是藤原道長正室的眼中釘才對。
可是，看看她如今享用的一切……
擁抱過她的懷抱的溫暖、滿懷著信賴而交予她的源氏信物、殷切的期盼和真誠的祝福、明知她在做什麼還是保持了沉默的寬容……
這是幾乎沒有限制、不求回報的付出。
這是母親對孩子最溫柔的感情。
——應當排擠憎惡「藤原雪姬」的倫子夫人給了江雪未曾體會過的「母愛」。
但是，「江雪」卻偏袒著藤原定子，享受著倫子夫人給予的照料和關愛卻回以欺騙和背叛。
這個世界……到底還能可笑到什麼程度啊？
江雪用盒中的玉簪換下了頭上的銀簪，關上盒子放到櫃中，尋來二胡，信手奏響了《一枕黃粱》。
甘如醴酪的美夢終究有醒來的時候。
美酒佳餚，淺嘗輒止，無需細品。
喜怒哀樂，囫圇而過，無需多想。
過往種種皆如夢幻，相聚別離不過虛妄。
戀愛遊戲裡的這些角色無論多好，或是多壞，也不過就是一群資料而已，可以喜歡、可以討厭，絕不能去愛與恨。
投入真心……
所得到的……
所留下的……
也就只有這一曲《一枕黃粱》而已。
黃粱兮一夢，十年兮一瞬。
她已經學成了黃粱一夢，難不成還想再去學一個南柯一夢嗎？
江雪演奏著胡琴，到了後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雙眼迷離地看向燭火。
不知從哪裡飛來的一隻蛾子向著燭火撲過去。
江雪放下胡琴，走過去拿起燈罩蒙住了蠟燭，難得好心地用扇子將那只迷路的飛蛾趕了出去，隨後坐在廊上，仰頭看著熠熠星空。
翌日午後，江雪帶上二胡又一次乘車去往大內。
倫子夫人站在回廊中遠遠望著正門關閉，轉身回房。
一名侍女低聲說道：「倫子殿下，雪姬殿下這般勤地前往大內，怕是與二條宮關係匪淺。」
倫子夫人瞥了侍女一眼，不悅地說：「藤原家的事何用你多言。」
侍女被嚇得打了個寒噤，再不敢多說話。
倫子夫人攥著檜扇沉默不語，忽而腳下一轉，向著彰子的院子走去。
安倍晴明大人已經老了，再不可能如從前那樣頻繁地來往于宮廷，安倍吉平在占卜頗有長處，安倍吉昌則長於曆道和風水法術，多年來彰子的結界一直由安倍吉昌負責，不過，比起深受藤原家恩情的安倍晴明，安倍吉昌多是出於職責而保護彰子。
如果彰子入宮的話，僅僅是出於「職責所在」的保護是不足夠的。
多少人的眼睛會看著後宮之主的位置。
假如現任中宮定子得到了陰陽道中後起之秀麻倉葉王的庇護，那麼，她的女兒彰子必須要有與之對等的力量來保護。
安倍晴明的孫子昌浩直到十三歲仍然沒有元服，這在貴族之中是很少見的，因為關係著仕途，大部分貴族男子一到十一歲就會立刻舉行儀式，而安倍昌浩竟然一直拖延到了現在還像孩子一樣在陰陽寮打雜，連正式的官職都沒有。但是，正因如此，這也說明了那位絕代的大陰陽師在安倍昌浩身上寄予了厚望——如果不曾寄託希望的話，隨便舉行一個儀式然後隨便丟給他一個職位就好了，根本無需如此慎重。
聽聞安倍昌浩今年終於要舉行元服儀式了，不過加冠者還沒有選定。
在元服（也即冠禮）上，最重要的角色便是給接受儀式的人加冠之人，給人加冠，也就是昭告眾人加冠者以後會充當受冠之人的監護者，哪怕只是礙於情面，加冠者也會在仕途上給予最低限度的庇護和幫助，換而言之，加冠者的地位直接影響著受冠者的前途。
如果想要拉攏安倍昌浩的話，這個加冠者的人選必須從藤原家出。
倫子夫人心中迅速數過一排姓名。
地位太高者不合適，身份過於貴重反顯突兀。
回想起來，藤原行成似乎曾經受過安倍晴明的救命之恩，一直對安倍家抱持著感激之心，目前他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兩職，在年輕一輩中是極成功的了。
倫子夫人喚來侍女，低聲吩咐下去。
彰子坐在簾後對著自己的母親行禮，開心地說：「母親大人，您來了。」
倫子夫人摒退眾人，繞過垂簾，撫著彰子的長髮輕聲說：「彰子，吉昌大人這一次來佈置結界的時候怎麼說？」
彰子低眉順眼地回答：「吉昌大人說如今府中十分安寧，更有一股清淨之氣，大約和星之一族有關。」
「星之一族……」倫子夫人微微一怔，溫柔地笑著說，「彰子去見過雪和藤了嗎？」
彰子頓時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低聲說：「雪姬姐姐總是不在家，藤姬妹妹又經常侍奉神前……我害怕打擾她，所以……一直無緣一見。」
倫子夫人笑道：「可曾寫信？」
彰子臉色微微泛紅，輕輕搖頭。
「若是想見的話，總能見到的……」倫子夫人抱住彰子，輕輕摩挲著她的長髮，「過幾日，會有新的陰陽師來見你。他會一直侍奉你、保護你，好好招呼他。」
彰子乖巧聽話地點頭。
第59章 麻倉葉王
前一天江雪和定子中宮說好了時間後直接回了藤原家，因為若是江雪再一次從中宮居住的宮殿前往陰陽寮太過惹人注意，因此前去通知麻倉葉王解咒時間的是清少納言。
清少納言以「中宮精神倦怠，數日難以入眠」為由前去陰陽寮尋找曾為中宮張開結界的陰陽師，陰陽頭不敢怠慢，直接讓麻倉葉王跟著清少納言去了中宮的宮殿，一路上兩人並未交談，到了宮殿內，清少納言驅散了無關人員，關上門扉，只留下定子中宮與麻倉葉王隔著垂簾相對而坐。
麻倉葉王溫和地詢問：「中宮宣下官來此，有何吩咐？」
定子中宮攥緊了檜扇，低頭拭了拭眼角，稍微停頓了片刻才低聲回答：「如此風雨飄搖之際，麻倉大人願意出手相助，如此恩情，本宮銘記於心……本宮雖有報恩之心，可惜，如今本宮在宮中也是自身難保，不敢妄作承諾。本宮知曉麻倉大人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此番定也不是為了逢迎上意，恐怕……全是因為本宮那位可愛的妹妹的懇求吧。」
中宮口中「可愛的妹妹」——說的是雪姬。
麻倉葉王略有些驚訝，平心而論，他會願意插手這樣麻煩的事情，的確是因為江雪的請求，如果不是江雪開口，哪怕是天皇，也休想讓他介入藤原家這堆破事裡。
從藤原兼家到藤原道隆再到藤原道長，藤原家的掌權者一再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些貴族全都令人厭惡。
原以為這位從前驕橫跋扈的中宮不會有自知之明，現在看來，比起兩年前，她清醒了很多。如果兩年前她就有現在這樣的冷靜自省，也未必會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吧。堂堂中宮，竟然住在遠離天皇甚至偏離了內宮的地方。
既然中宮都已經將姿態放得這樣低了，為人臣子，他也還是盡點義務吧。
麻倉葉王笑了笑，避開了江雪的名字，答道：「天皇曾囑託下官保護中宮，此次未能及時發現中宮被人詛咒，已是失職，中宮如此寬宏，下官心中惶恐。」
定子中宮自嘲地笑了笑，盯著垂簾，似乎想要透過這些細細的間隙看清對面的男人到底是什麼神色。
「麻倉大人，這些場面話就省去吧……若在幾年前，本宮或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陰陽師都應該替本宮鞠躬盡瘁，如今，若不是陛下開口，還會有誰願意沾手本宮的事？即使是陛下……在雪妹妹因尋找龍神神子而提起麻倉大人之前，陛下也不曾考慮過要換一位陰陽師來保護本宮……宮中情愛，原本如此……抱歉，本宮不應在麻倉大人面前提起這些。本宮只是想說……本宮與麻倉大人唯一的羈絆便是雪妹妹了吧——麻倉大人也無需急於避嫌。雪妹妹會在這樣的時候想到麻倉大人，而麻倉大人也願意出手，你們之間確實有著與權勢名利無關的堅固信任，這樣的情誼，若是被無關的言語而影響，那就太過可惜了。本宮只有一句提醒能作為感謝……」
麻倉葉王十分清楚大內宮廷之內的規矩和禁忌，先前定子中宮的那些自怨自艾他只當沒聽到，直到這時才開口應道：「中宮請講。」
定子中宮欲言又止，眉頭慢慢皺起。
麻倉葉王聽到定子中宮的心聲，不由得挑起了眉。
（雪妹妹這樣為我奔走，著實令人揪心。我既喜悅于妹妹的關心，又羡慕著她的自由，與此同時，我更加深切地為這樣可愛的妹妹感到沉重的擔憂。）
（無論多麼寵愛，一旦扯上權力，藤原氏的當權者就會露出另一張面孔了。）
（為了藤原氏的榮耀、為了藤原氏的權力，藤原家的女兒有著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就如同我當年身不由己地入宮，亦如同彰子今年著裳之後便會以女禦的身份入宮，總有一天，藤原道長會令彰子成為中宮，到那時候，「定子」是否還能存活呢？即使活著，又有誰會記得呢？）
（藤原道長捧在手心的女兒彰子尚且如此，如今他這樣寵愛的雪姬又能自由到幾時？）
（可恨我現在只是個落魄的中宮，不能給她什麼庇佑，說不定反而會連累她，就連今次的詛咒亦是……我若是死了，或許對她會更好吧？可是……若是死了，就再也不能見到雪妹妹了……多麼的……不甘願啊……）
有些驚訝啊……
這位中宮竟然真的誠心誠意地為江雪感到憂心，明知道此刻她唯一可信賴可依賴的或許就只剩下「藤原雪姬」了，卻沒有利用「藤原雪姬」的想法，反而一心一意地為「藤原雪姬」憂慮籌謀……
明明那麼的害怕又不甘心，可是，在中宮心底叫喊著「不想死」的時候，更加熱烈的想法卻是對妹妹的擔憂，與幾年前心中只有權勢的那位中宮相比，真是判若兩人。
定子中宮深吸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緩緩說道：「麻倉大人，我知道你不在意權勢，雪妹妹也不在意這些，可是，只要雪妹妹還冠著『藤原』的姓氏一天，她就不可能擺脫藤原氏的影響，莫說是朋友，哪怕只是她見過兩三次的人，都必定會被藤原家反復調查……倘若藤原家認為『不合適』的話，友人也好、情人也好，全都會從她能接觸的世界中消失無蹤。如果您珍惜這一份情誼的話，您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麻倉葉王一言不發，憑藉著靈視聽著中宮的心聲，竟不知該笑還是該同情一下他新近承認的友人。
（藤原家沒有出身低微的朋友，更不會有出身低微的女婿——即使雪姬能夠從入宮的命運逃離，等到約定婚姻的時候，她依然只能在藤原家給出的範圍中選擇。）
定子中宮的聲音低了下去，語調中包含著無奈和自傷。
「您可以當做沒聽見，這不過是一個可悲的女人和姐姐對妹妹的些許期望而已……」
（多麼希望我的妹妹雪姬可以不必重複我的宿命，期望我的妹妹雪姬不必一個人去對抗藤原氏那樣的龐然大物。否則的話……太過沉重，也太可憐、太無奈了……）
定子中宮突然停下了這個話題，重新擺出了後宮之主應有的威儀。
「失禮了。明日未時，本宮會命人打開偏門，麻倉大人可由偏門進入。」
麻倉葉王由始至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分毫不為所動，聽到命令之後才恭順地應聲，隨後起身告辭。
「謹遵中宮命令。中宮的忠告，下官銘記於心。恭祝中宮早日康復。」
定子中宮歎了口氣，輕聲送客。
「麻倉大人慢行。」
清少納言將麻倉葉王送到了宮門處，送上一份謝禮。
麻倉葉王並不推辭，收下了中宮的賜物回到陰陽寮，路上想到中宮的忠告，他不禁勾起了嘴角。
藤原家的朋友？
他並非「藤原家的女兒」的朋友，只是「江雪」的朋友而已。
只要她沒有收回手，他就不會因任何原因而率先背離這一份情誼和信賴。
至於藤原家的看法和隨之而來的麻煩……
他不貪戀權勢，但是，如果他想要珍惜的存在必須需要用權勢和地位作為前提才能握住，那麼，他也不會刻意地回避。
不想沾染麻煩，只是因為不值得。
如果他認為「值得」的話，那麼，再大的麻煩也不是什麼難題。
他曾說過，官職愈高，麻煩愈多，生性懶散，現在這樣便好。
那時候，江雪十分肯定地戳穿了他的謊言，她說，如果是怕麻煩的話，他應該堅決拒絕「她」這樁麻煩事，在出雲的時候，他就完全可以不必理會她。
當時兩人並未深談，可是，那時候江雪的確說對了，他第一眼看到江雪就知道她帶著紛爭而來，如果他真的打從心底怕麻煩，當時就應該避開，更不會接下保護她的任務，只不過是從好奇到接納而已，接納了這個少女成為自己的朋友，走進自己的世界。
「我們也算朋友吧？啊，如果麻倉大人覺得這是我一廂情願那就算是熟人好了！」——當江雪這樣說的時候，麻倉葉王無法否認心中第一秒回應的肯定答案。
或許就像神將天一說的一樣，如果江雪想要和誰成為朋友，沒有人會拒絕。
為什麼要拒絕呢？
年輕美貌、才華橫溢、溫柔聰敏、純真可愛，她的才學見聞遠超過這個年齡應有的水準，京中某些言必稱風雅的「文豪大家」恐怕也有所不及，誠然，她的身上還有著許多秘密，可是，那並不會令人不悅。如果她想要說的話，總有一天，她會說出來的。
不過，「藤原雪姬」這樣偏幫已經失勢的中宮、藤原道隆的女兒定子，在如今藤原道長掌權的藤原家中，可能會引來麻煩吧？
麻倉葉王回家途中忽而有些擔心，他順從自己的心意，雙手結印，驅動了靈力。
「藤原雪姬」在安倍邸休養的期間，麻倉葉王曾經送了一封信去藤原家，在那封信上，他以靈力繪了一副常人看不見的符咒。
隨著靈力的驅動，信紙上有什麼東西慢慢浮現出來，最終變成了一隻飛蛾，撲棱著翅膀循著江雪的靈力飛去。
式神能夠成為陰陽師的眼和耳。
麻倉葉王又一次聽到了江雪的琴聲。
與他曾偶然經過藤原本家時聽過的華麗炫技的箜篌曲和神泉苑外溫柔和媚的胡琴都不同，與祈福宴上如詩如畫的春江月色不同，這一次的琴聲異常的甜美，如同經年的陳釀，香氣熏人，只需輕飲一口便使人迷醉。
他不知何時起聽得失了神，無法控制地回想起母親的模樣，回想起曾經在羽賀流學藝時還能稱得上溫馨的時光……
他是陰陽師，卻在稱不上幻術的琴聲中迷失了心神，甚至忘記了控制式神。
直到琴聲停歇，麻倉葉王感覺到自己的式神被人觸動才回過神，啞然發現自己竟然流出了淚水。
不可思議……
聽起來那樣甘甜的樂曲為什麼會令人感覺到哀傷？
因情而演奏的樂師……
若是聽眾會感到如此的悲傷和空虛，那麼，演奏琴曲的樂師本人呢？
若是不曾感受過的話，樂師要如何傳達出這樣的感情？
第60章 中宮的退意
江雪在未時之前就到了定子中宮面前，兩人稍微說了會兒話，清少納言領著一個人進了宮殿。
江雪看著清少納言身後那個披著一匹素色布料不見真面目的人，忍不住回頭問定子中宮：「定子姐姐，那就是……嗯，披衣姿嗎？嗯……的確是身姿動人、我見猶憐啊……」
定子中宮掀開垂簾看了一眼，當即嗔了江雪一眼，哭笑不得地說：「雪妹妹，這不是用來形容男子的詞。」
江雪打個哈哈說：「不要緊啦，我們說點悄悄話，現在他又聽不到。」
定子中宮笑問：「萬一麻倉大人耳力靈敏呢？」
江雪作勢思考幾秒，笑盈盈地回答：「其實我覺得我的詞沒用錯啊……以前我還覺得這種姿態出門太麻煩了，現在看看，果然存在就有其道理，麻倉大人的偽裝實在是太到位了，就算路上被人看到了，也絕對沒人會想到這是麻倉大人，他這樣出去轉悠一圈，指不定就收到滿手情信啦。」
定子中宮好笑地歎了口氣，伸手指了一下江雪的鼻尖。
「你啊……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算了，千萬不要當著人家的面這麼說，太失禮了。」
江雪「哦」了一聲，眼看著人都走進院子了，還是忍不住低聲嘟噥了一句。
「我覺得他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說他好看，又不是說他醜。」
定子中宮無奈地拉著江雪坐到垂簾後，江雪一邊挪地方一邊說：「隔著簾子說話不會很奇怪嗎？我還是習慣說話的時候能看到別人的眼睛啊。」
定子中宮伸手輕輕撫摸江雪的臉頰，微涼的指尖在她眼角旁停頓片刻，感慨地說：「雪妹妹不是在藤原家長大……實在是太好了。自從裳禮之後……不，自從五歲之後，哪怕見兄長，我也只能隔著垂簾……現在……稍微陪我一會兒吧。」
定子中宮都把話說到這樣了，江雪怎麼可能說得出拒絕的話。
「定子姐姐這樣希望的話，我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清少納言伏在地上行禮。
「陰陽寮的麻倉大人到了。」
麻倉葉王取下身上披著的布放到旁邊，向著垂簾後的中宮行禮。
「下官麻倉葉王拜見中宮。」
定子中宮客氣地說：「免禮，辛苦您了，麻倉大人。解咒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下官分內之事，必當盡力。」
麻倉葉王按照禮儀回了一句，也不多加客氣，直入主題地說，「為了解除詛咒，我需要先看看中宮的房間，最近是否有什麼新拿來的東西，或是被外面的人碰過的東西？」
定子中宮揚聲喚道：「清少納言，請帶麻倉大人去寢殿。」
「麻倉大人，請隨我來。」
清少納言這樣說著，向著定子中宮的寢宮走去。
麻倉葉王隨後跟上。
江雪利索地站起來，向著定子中宮伸出手。
「定子姐姐，我們也過去看看吧？或是……定子姐姐在這裡稍等片刻？」
定子中宮猶豫片刻，還是壓抑著握住那只手的衝動拒絕了江雪的邀請。
「我是後宮妃嬪，不便面見外男，就在這裡等待吧，雪妹妹……替我看看吧，務必小心啊，千萬不要沾上了詛咒。」
「好吧。」江雪也不強求，「那麼，我過去看看，定子姐姐不要害怕，一定會沒事的。」
「嗯。」
定子中宮目送著江雪小跑著追上前面兩人，再次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她曾認為這樣的舉動是缺乏教養的野蠻人才會做的，她曾認為這樣在狹窄的房間和垂簾後的生活才是有身份的人應該度過的，她曾認為謹守著貴族的規範能令自己獲得幸福。可是，她失去了父親，又與兄長隔絕，而他的丈夫也很快就會迎接她同族的妹妹入宮。
即使天皇說著不會忘記她，但是，在藤原家的權勢面前，一個曾經出家如今又回宮的女人和藤原道長的女兒相比，很快就會隨著顏色老去而被遺忘吧。
聽說藤原彰子年幼的時候就盛傳著將來必定擁有輝夜姬一般的美貌，精通和歌、音樂與香道，是一位溫柔和順的公主。宮中到處傳著藤原家將會再有一位皇后的流言，而那流言的主角，想來並不是無法為藤原家舉行神事的出過家的「定子」。被寵愛的藤原家的女兒將會以女禦的身份入宮，之後，她將會成為天皇之妻、下任天皇之母，榮極後宮。
一宮豈有二後？
如今自己擁有的「中宮職」只會成為催命符，這一次的詛咒不過是開始罷了，即使這次能依靠著雪姬的幫助而苟活，下一次呢？她能夠奢望每一次都及時被人救下嗎？即便雪妹妹不會與她生疏，不介意她只是個失勢的中宮，但是，藤原家只需要稍微引開雪妹妹的注意力，後宮少個女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等到雪妹妹察覺的時候，最多也只能為她送上一曲挽歌。
定子曾經認為以中宮的身份死去是一種榮耀，也是她最後能夠握住的尊嚴，但是，現在她更想要活下去，哪怕失去目前的一切，只要活下去，就還能再見到雪妹妹。
藤原家只是想要「中宮職」空缺出來罷了。
定子中宮終於下定了決心。
清少納言將麻倉葉王領到定子中宮的寢殿前就告退了。
江雪進去的時候，屋裡就只有麻倉葉王一人，她也就放鬆了一些，不用再端著貴族姿態了，從袖中拿出了倫子夫人給的那一枚銅牌遞過去。
「麻倉君，這個——」
麻倉葉王回頭接過銅牌，看著地上的清淨之花問道：「這是雪姬送給中宮的嗎？」
「是的。」江雪又拿出幾朵昨晚疊好的清淨之花放下，「正因為清淨之花還在，我才確定定子姐姐並不是遇到了怨靈作祟，而是詛咒。麻倉君找到跟詛咒有關的東西了嗎？」
麻倉葉王環視一周，忽然笑了起來。
「並沒有。」
江雪不由得一愣。
「什麼？沒有？沒有……詛咒嗎？」
「不，這裡並沒有用作詛咒的觸媒。」麻倉葉王在地上放下了用作替身的木偶和幾根蠟燭，對疑惑的江雪解釋，「這裡曾經出現過小妖怪，小妖怪將詛咒帶給了中宮，詛咒就在中宮身上。」
江雪仍然疑惑不解。
「哎？那麼麻倉君為什麼還特意過來這邊？」
麻倉葉王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將源氏的信物縛到替身木偶上一邊說：「雪姬認為……可以將我手中的東西放在中宮面前嗎？」
「啊……」
江雪立刻就懂了，尷尬地咳了一聲。
就算當事人完全知道詛咒是誰弄的，但是只要大家不放到檯面上來說，就還可以裝出表面上的平和，假如把有著源氏家紋的東西直接放到定子面前，那就沒得裝了。
「……麻倉君，謝謝你。我都忘了……」
麻倉葉王笑著搖頭。
「不用客氣。稍微退後一些吧，雪姬，解咒的時候或許會有咒力碰撞。」
江雪從不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馬上聽話地後退到牆邊，只差整個人摳進牆面裡去了。
「麻倉君也要小心啊。」
麻倉葉王看到這一幕不禁失笑。
「雪姬對我是否太沒有信心了。」
江雪一臉正氣地回答：「我是害怕站得太近會干擾麻倉君的注意力！」
都說了可能發生咒力碰撞，這種無差別AOE，站越近受傷越大不是常識嗎，她能不站遠點？
麻倉葉王搖搖頭，轉身專注于解咒，結手印配合著解咒的咒文。
「若是西方那位施與的詛咒，天八百日，擁有系結尊之力，將此返彈回去，消除萬災！ 若是北方那位施與的詛咒，天三降，擁有系結尊之力，將此返彈回去，消除萬災！若是中間那位施與的詛咒，天八降，擁有系結尊之力，將此返彈回去，消除萬災！穢物啊，穢物啊，快返回吧！回到你原來的地方！」
雖然知道這是很嚴肅的事情，不過，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江雪差點笑出來，好在她反應快，及時捂住了自己嘴巴，心裡還慶倖幸好站的夠遠。
這個咒語的直譯……
還真是樸素啊。
比起道教那些駢四儷六的咒文要鬆散自由多了。
是因為語言不通所以音節韻律不同嗎？
相比之下，好像「我為天地師，驅逐如風雨」的那一套聽起來厲害多了。
咒語念完之前，江雪還能在旁邊胡思亂想自娛自樂，等到麻倉葉王咒語念完，陰陽術生效，一道黑色的氣穿過房間向著地上的木偶飛來，登時把江雪嚇得整個腦子都放空了。
——真的有東西啊？！
凡咒術被破，必反噬施術之人。
詛咒被破，就會返回下咒者。
在麻倉葉王刻意做好用以混亂咒術的替身木偶牽引下，被破的詛咒返回來找到的並非當初下咒的倫子夫人，而是這一個替身木偶。
哢擦一聲，木偶四分五裂。
隨後，那股黑氣消散無蹤。
江雪驚呆了。
麻倉葉王彎腰撿起源氏的信物，回身將銅牌遞給江雪。
「完璧歸趙。」
江雪愣愣地伸出雙手去接銅牌，整個人都是懵的。
「……剛剛……剛剛的黑氣……麻倉君……千萬別說那是詛咒吧？」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那不是詛咒……」
江雪松了口氣，就聽麻倉葉王繼續說「還能是什麼呢」，她頓時一口氣卡在喉嚨裡，瞪著麻倉葉王說不出話來。
果然這個人變成朋友以後，毒舌是不分物件的。安倍晴明果然沒說錯，語言真的是具有力量啊。
她還是用篆體寫《九歌》，送到麻倉葉王家門口再補完最後一筆，直接看著《九歌》把他家大門給燒了吧。
第61章 情人節特典（定子中宮線）
初夏時分，陽光和煦。
大內種植的花木多已過了花期，如今只有綠樹成蔭，入目盡蒼翠。
白衣的少女靈巧地在宮殿中穿梭，借著假山、廊柱的遮擋，悄然在陰影中潛入大內。
少女想要去治部省偷出一份戶籍文書塗改後再放回去，以避免如今假借「貴族後裔」名義行動的「白拍子」席琳被治部省那位多事的治部少丞查出身份有假。她會這麼做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她和席琳有什麼感人的情誼，某種意義上，她和席琳關係相當惡劣，因為她們在追求同一個男人。
鬼族首領亞庫拉姆——這才是白衣少女行動的唯一理由。
如果席琳是鬼族的身份暴露，接下來的計畫就會受阻，為了能夠幫助亞庫拉姆顛覆平安京的計畫順利實施，白衣少女甘冒風險潛入大內。
認真說來，論起身手，即使白衣少女的動作比常人敏捷輕靈，仍然及不上鬼族出身天賦優秀的席琳，之所以讓白衣少女來做這件事，唯一的理由就是席琳是鬼族，而少女是人類，哪怕被人發現了，也可以找別的理由混過去，但是席琳一旦被陰陽師捉住，就難以脫身了。
這個白衣少女對鬼族首領亞庫拉姆說自己飄洋渡海從大唐來投奔親人，原本兩人的交集可能僅限於那一面，可是，幾日後的百鬼夜行改變了一切——少女被亞庫拉姆從百鬼夜行中救出，從此兩人的命運開始糾纏。
幾經周折，少女意外發現了亞庫拉姆的真實身份是鬼族，她不顧京中關於鬼族的傳言有多麼可怕，執意去鬼族的駐地尋找亞庫拉姆。
少女的堅持換來了鬼族首領亞庫拉姆溫柔的笑容。
從此之後，少女就長久地成為了鬼族的手下，不是鬼族，卻聽從鬼族的命令列動。原先她一直都在鬼族的駐地陪伴黑龍神子，直到白龍神子降臨幾個月後，亞庫拉姆派她去接近白龍神子騙取信任。
這樣的任務對其他人來說可能很困難，因為白龍神子已經被嚴密地保護起來了，左大臣藤原道長的女兒藤姬將白龍神子安置在自己家中，貼身侍奉，又有名為「八葉」的男子們忠誠保護，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觸到白龍神子，更不用說騙取信任，不過，對於被委派這一任務的少女而言，這件事簡直簡單到不需要思考。
因為少女很清楚這位白龍神子的身份——白龍神子元宮茜原本是現代的中學生，被白龍召喚到這個世界來。
「這個時代」的人很難接近白龍神子，但是，如果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呢？
少女將亞庫拉姆賜予她的名字「雪女」藏起，用「不知為何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現代留學生江雪」的名義輕易地取得了白龍神子的信賴，從而一併獲得了居住在藤姬別院的資格，每天只需要陪伴著元宮茜，安慰她一定能夠找到辦法回到現代，再聊一些現代的話題就可以了。
江雪算著元宮茜的好感度，覺得差不多過兩個月就能把她騙到鬼族駐地了，沒想到席琳那邊出了岔子，現在可能被人懷疑身份，為了亞庫拉姆的「大計」，她也不得不冒點風險去大內走一趟。
「……真麻煩。」
江雪等著前面的女房們走過，貓著身子從回廊下方半走半爬地過去，一邊走一邊回想之前席琳畫過的大內地圖。
還要再繞過幾個宮殿才能到治部省。
咦……
剛剛她為了躲開幾個官員繞了一趟遠路，現在她是應該往南走還是往西走。
這遊戲沒有內置地圖簡直玩兒蛋，對方向感差的人來說，沒有即時地圖和導航太不友好了。
江雪硬著頭皮臨時存了個檔，先往南走，走到一半，她就知道走錯路了，因為前面沒有路，只有一面牆了。她歎了口氣，決定跳過這面牆到前面看看這是哪裡再說。
江雪左右看看，借著一棵樹跳上了牆面，又順著牆一路走到了屋簷上，想要來個登高望遠。
唔……
江雪極目遠眺，俯瞰著這座宮殿，覺得這不像是工作區域了，看起來似乎已經到了後宮——因為這裡根本看不到什麼人走動，也聽不到男人的聲音，只有平安京那些貴族女子特有的笑聲隱隱傳來。
仔細看看，那邊好像有人坐在回廊中看著她這邊……
看著她這邊……
江雪突然反應過來哪兒不對了！
她和廊中女子的視線對上了！
江雪立刻就想逃走，沒想到下面那位大約是後宮妃子的女子沒有驚叫，反而十分驚喜地站起來，向著她伸出手，真誠地發出了邀請。
「你是花妖嗎？能陪我聊聊嗎？放心吧，我不會告訴陰陽師們。」
江雪頓時有點懵。
有人潛入後宮應該喊侍衛吧，為什麼這個人說的是「不會告訴陰陽師」？
等等，這個女人說什麼？
「你是花妖嗎？」——這個女人以為她不是人類？！
江雪瞬間想明白原因，突然覺得很有趣——她真的假借妖怪名義行動的時候，別說陰陽師了，普通人類也不信她是妖怪，現在她給自己設定的身份就是人類，居然被人當成妖怪。
明知道是妖怪卻還邀請她聊天，這是有多寂寞？
而且，聊天的話就不會告訴陰陽師，反過來也就是，如果她現在離開，這個女人就會去找陰陽師來吧？
而且，這是她第一次在大內後宮觸發事件，這時候如果回避，那就稱不上專業了。
江雪飛快地代入了「女妖」的角色，就像天真的稚兒般懵懂地面對世界每每被驚訝到一樣露出好奇的神色。
「好啊。」
她從屋簷上跳下來，刻意地顯現自己輕盈靈巧的身姿，賣弄著從神將勾陳那裡學會的輕身步法，眨眼間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女子面前，嬉笑著握住了對方伸出的手。
這種不通禮儀的舉動是粗鄙的，但是在江雪這樣刻意的「非人」的表現之下，反而令這位寂寞的後宮女子感覺到對方的純樸和率真，更感覺到了生機與活力——那正是她欠缺著卻又渴盼的。
後宮的妃子牽著江雪坐到自己身邊，給她倒了一杯茶，將茶點移到她手邊。
「我是這個宮殿的主人……你一直住在這裡嗎？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啊，這些我可以吃嗎？」
江雪把擺放著精緻茶點的碟子端了起來，捧在眼前一瞬不瞬地盯著看。
後宮的妃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是的，這些都是你的。請用吧。」
江雪盯著那些精巧可愛的團子又看了幾秒，才戀戀不捨地放下，努力端正了坐姿，蹩腳地學著面前這位女子端莊的模樣試圖正坐，卻總也理不好衣袖。
「……你是個好人！我是雪女，你的名字呢？」
第62章 情人節特典（定子中宮線）
後宮的妃子稍稍愣了會兒。
（名字是不能輕易告訴別人的，尤其不能告訴妖鬼。）
曾經有陰陽師這樣勸誡過她。
（名字是咒，不能輕易示人。）
可是，現在她還有必要在乎嗎？即使不用咒術，如果誰想要傷害她，也是輕而易舉的吧？
畢竟她只是一個失勢後又曾一度出家的中宮啊……
「……我的名字是藤原定子。」
「藤原……定子？」江雪眨眨眼睛，困惑地說，「好長的名字啊，人類真麻煩，每次都要用這麼——長的名字來互相稱呼嗎？」
定子中宮忍不住笑著摸了摸江雪的臉頰。
「不，你可以稱呼我『定子』。」
「定子……定子……嗯，我記住了！」
江雪開心地一拍手，隨後終於對她覬覦已久的團子們下手了，「啊嗚」一口吞掉一個。
定子中宮含笑看著江雪把碟中三個團子都吃掉，注意到對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邊的碟子看，她忍著笑把碟子推了過去。
「請用吧，雪女。」
「謝謝！」
江雪一邊塞團子一邊祈禱這裡面沒有毒。
她為了攻略這遊戲也太拼了，扮演天真無知妖怪就算了，還要冒著無辜死于宮鬥流箭的風險吃中宮的茶點，不過話說回來，中宮的茶點確實好吃啊，比元宮茜那邊還要略好一點呢。
吃飽喝足後，江雪隨意跟定子中宮聊了幾句，就決定揮揮衣袖離開了——畢竟她在定子中宮面前的設定是「妖怪」，初次見面只要勾起對方的好奇心就夠了，留下期盼才有下次見面的盼頭，要是一次聊太久就沒意思了。
雖然說江雪在定子中宮這兒沒有停留太久，不過她之後再去治部省的時候發現裡面有不止一個人在存放戶籍文書的地方，她沒辦法一次把所有人都調走，只能悻悻離開改日再來。
江雪沒能及時趕到治部省調換檔的後果很快就出現了。
席琳被藤原鷹通戳穿了身份，跑去亞庫拉姆面前哭鬧，亞庫拉姆又把江雪喊出去訓了一頓。
訓一頓也沒什麼，要命的是亞庫拉姆的好感度還掉了。
從此江雪跟席琳誓不兩立，席琳聲稱再也不想看到「低賤的人類」，江雪也不想看到這個「高賤的鬼族」，兩人再不說一句話，見面了也全當沒看見。
江雪繼續埋頭刷著元宮茜的好感度，偶爾還去大內後宮刷刷定子中宮，當然定子中宮那邊的東西好吃絕對是影響江雪行動的重要原因，而且相比起她每次跟元宮茜相處都要刻意迎合討好元宮茜的辛苦，跟定子中宮相處就輕鬆多了。可能是因為定子中宮沒把她當人類，什麼都對她說，一開始還只是念念和歌抒發一下自己的寂寞抑鬱，後來就說起了後宮的事情，再說到藤原家，江雪這才知道原來她曾攻略過的藤姬和定子中宮還是姐妹關係，難怪兩人都姓藤原，她還以為這是因為藤原的姓氏爛大街呢。
在夏末的某天夜裡，江雪依照先前對定子中宮承諾過的「同賞流螢」，辛辛苦苦捕了一籠螢火蟲，翻牆進大內，悄悄潛入定子屋內，放開籠口，螢火蟲飛出來，忽如星子輝夜，在定子屋中亮起盞盞螢燈。
江雪輕輕搖醒了定子中宮。
「定子，醒醒——雖然不能帶你出去，不過，還是可以看到流螢的！」
定子中宮睜開眼睛看到滿室流螢，又驚又喜，不顧儀態忘形地只穿著單衣就撲過來抱住了江雪，竟激動得落下淚來。
「雪女……雪女……」
「好啦，別哭嘛，定子不是一直說很想看北山的流螢嗎？我沒辦法把北山帶來，不過，只是流螢的話——」
江雪拍拍定子中宮的背，替她擦去淚水，示意她抬起頭。
「看！」
定子中宮含淚點頭，片刻之後，破涕為笑，打開房門將螢火蟲驅到院中，披上一件外衣走出去。
江雪跟著跑出去，看著螢火蟲飛舞，感慨道：「這大概是今年最後的螢火蟲了……」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
定子中宮追著流螢走動著，忘情地念著詩，只差真的拿上一柄輕羅小扇來撲。
江雪抱著胳膊站在旁邊，看到定子這麼開心，不由欣慰地笑了，不過想想這麼簡單的事情定子都能這麼開心，後宮的女人真可憐，她堅持不去玩那些見鬼的宮鬥遊戲是正確的。
定子中宮就這樣在流螢中行走，一直走到疲倦了才回到江雪身邊，突然緊緊地擁抱了她，低聲道：「帶我走吧，雪女。」
江雪頓時驚呆了。
「人類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
江雪留下這句話，飛也似地逃走了。
定子中宮呆呆地望著江雪離開的方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從深夜站到黎明，看著螢火蟲一個個墜落，忽地不可遏止地狂笑起來，淚如泉滴。
「雪女……雪女……雪女啊……」
「不見飛蛾事，徒然夜撲燈，此身迷惑甚，戀意枉加增。」
定子中宮輕聲誦完和歌，面上再無一絲笑意。
幾日後，席琳找到了定子中宮。
「可憐的中宮啊，如今你只是徒有其名的中宮，如果跟我們合作的話，我可以保證你掌握後宮。」
定子中宮看著面前高鼻深目膚白勝雪的鬼族女子，微笑著回答：「若是你能滿足我一個要求的話，我可以與你合作。」
席琳頗感興趣地挑起了眉。
「哦？說來聽聽。」
定子中宮溫柔地笑著說：「我想要殺死一個人——她的名字是『雪女』，請把她的頭顱帶回來。這是她的畫像。」
定子中宮從櫃中取出一卷畫軸，輕輕展開，畫上繪著的赫然是當日站在屋簷遠眺晴空的江雪。
席琳愣了一下，幾乎就要笑出聲，不過她很好地遏制了自己這股衝動，胸有成竹地回答：「這個要求我答應了。」
半月之後，亞庫拉姆因種種「雪女意圖代替白龍神子」的跡象心中不悅，在一個百鬼夜行的晚上帶著江雪出門，將她從牛車上推了下去，看著她被百鬼夜行啃食殆盡。
「雖然很像，但是很可惜，你並不是我要尋找的神子。」
幾日後，大內傳出消息。
中宮藤原定子服毒自盡。
據傳聞，中宮手中緊攥著一束不知屬於誰的長髮。
第63章 溫柔的天才
麻倉葉王收拾好屋中所有解咒的用具，出去對中宮覆命。
江雪扁著嘴跟在後面，默默更新自己的世界觀。
定子中宮命清少納言送上了謝禮，將麻倉葉王送走，江雪猶豫了一下，定子中宮看穿了她的猶豫，笑著說：「去吧，雪妹妹，替我謝謝麻倉大人。我感覺好多了。」
「嗯，交給我吧！」
江雪得到定子的囑咐，安心地追了出去。
定子中宮看著前方白衣的陰陽師特意停步等待，而後兩人並肩離去，不禁笑了起來，對著藏在宮中的某人說：「抱歉，我拒絕和你們合作。」
金髮的女子從梁上跳下來，嗤笑道：「你現在只是徒有其名的中宮，如果跟我們合作，我可以保證你掌握後宮。」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定子中宮態度堅定地拒絕了這甜美的誘惑，「請立刻離開，否則的話，我會喊陰陽師來了。」
「哼，愚蠢的女人。」
高鼻深目的鬼族女子留下這樣的嘲笑後消失無蹤。
定子中宮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曾經緊握著權勢，以為自己離開了權勢就無法生存下去，為此，出賣自己的靈魂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這麼想了。
比起權勢，她還有更想要的。
比起「藤原家的女兒」和「中宮」，她還有更想要握在手中的身份。
「若是我被道長殿下趕出藤原家，定子姐姐就不會認我是妹妹了嗎？如果定子姐姐依舊願意把我當做妹妹，那麼，就算我不姓藤原，只是『江雪』，定子姐姐也願意再見到我吧？」
她的妹妹曾經這樣詢問她。
那麼，反過來呢？
如果她離開皇宮，也捨棄藤原的姓氏，斷絕俗世的糾纏，她的妹妹還願意再見到她嗎？
解決了定子中宮被詛咒的事情，江雪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忍不住伸了個懶腰，開心地說：「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麻倉葉王卻沒有江雪那樣樂觀，意味深長地暗示道：「揚湯止沸而已。」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治標不治本確實——」江雪習慣性地接了一句，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扭頭看向身旁的青年，若有所思地問，「麻倉君是為了遷就我才特意用漢、唐的詞語和典故嗎？」
仔細想起來，似乎兩人交談的時候，麻倉葉王從來都沒有用過她很可能陌生的那些東瀛本土的典故俗語，就連書信也全是漢字，並無假名，平日交談也不曾起過她難以接上的話題，所以她跟麻倉葉王相處時很輕鬆，也不需要費盡心思去討好對方，唯恐哪裡說得不對，正因為過於輕鬆舒適，她才會越發興起想要和這個人成為朋友的念頭。
可是，反過來想，對於她這個「大唐子民」來說很舒適的相處方式，未必就是平安京的陰陽師覺得舒適輕鬆的吧？
一國文化對一個人的影響是深入骨髓的，知情意行，處處都會顯出文化的印記。
譬如見月思故鄉、折柳贈離人，這就是一種已經變成了習慣的文化印記，無需誰特意來教，生長于華夏九州的人耳濡目染間就會懂得這些。
文化是無形的疆土，是流淌的血液。
大唐和東瀛有著不同的歷史沉澱和文化風俗，江雪自覺在學習東瀛獨有的文化時會覺得棘手，麻倉葉王去學習漢字、研讀漂洋過海而來的經典時就不會覺得棘手嗎？
一個並非生長于華夏九州的人竟然都能辨認出她的顏體裡無法抹去的歐體的影子，哪怕在大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最初學的是誰的字。她最初寫那份拜帖的時候還記得要按照東瀛的習慣來，刻意地調整語序結構，避免使用太過艱深少用的詞彙，後來因麻倉葉王的回信十分符合她原本的習慣，日常交談時也是，不知不覺中，她就忘記了要「收斂」。
書法原本就是最能體現文化底蘊和人格性情的東西，沒有數十年浸淫其中，很難登堂入室。
而這個人……只不過弱冠之年。
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
有這樣的才華卻能夠安於平淡，不刻意顯擺、不爭名奪利、不恃才傲物，就連對他人的照拂也如清風流水般叫人難以察覺。
這麼溫柔的……一位天才。
真叫人難以置信。
若是不仔細思索的話，或許真的不會發現吧。
麻倉葉王聽到這個問題，微微有些驚訝，卻沒有立時回答，笑而不語。
江雪經過一番思考得出了答案，也不用麻倉葉王自己說什麼了，反正他要是回答「不是」她就覺得這是想騙傻子了，自顧自地點頭做出結論。
「麻倉君真是一位溫柔的人啊……這麼一說，麻倉君朋友不多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世界上的天才本來就少有，「溫柔的天才」更是鳳毛麟角，誰不喜歡跟溫柔的天才做朋友呢？通常來說，這樣的人應該是朋友多得能論車來數吧。
麻倉葉王失笑，頗為認真地詢問：「雪姬認為，什麼是『朋友』呢？」
江雪被問得一愣，心道這是說錯話了嗎？
她想了想，引經據典給自己壯壯膽。
「孔穎達疏《易》曰：同門為朋，同志為友。同門同學、以至於同族同鄉，以利而合便是天然朋黨。志趣相投可成友人。因後世朋友二字常合用，含義少做區分，以我個人而言，志同道合、情趣相投便是朋友。」
麻倉葉王挑眉笑道：「如此說來，能被雪姬引為朋友，在下深感榮幸。」
朋友之間哪有忽然間用起「在下」這種自稱的，何況之前對話都毫無異常，這種突然的變化，任誰也知道是故意的了。
江雪一聽就知道這是說笑，登時哭笑不得。
「當我沒問好了，麻倉君這樣一熟悉了就作弄人的習慣，真是跟那個老狐狸沒兩樣。」
糟糕了！
她把「老狐狸」這個詞在人前說出來了！
要命——！
現在改口說「晴明大人」還來得及嗎？
話說的太快，江雪捂住嘴巴提著心期望麻倉葉王沒聽到自己的口誤。
可惜江雪這樣的期待是不可能的，就算麻倉葉王之前沒注意，聽到她這些心聲後也不可能還不知道了。
麻倉葉王笑吟吟地看著江雪，故作不解地問：「老狐狸是何解？」
「……」
江雪背後瞬間冒出冷汗。
啊，這個怎麼解釋……
想來想去好像也沒有能用來混過去的典故啊。
看來只剩下死撐到底的路了。
江雪怎麼也不能當著麻倉葉王的面承認她把安倍晴明說成「老狐狸」，只能硬著頭皮強行解釋：「這個是……嗯……是我過去一位忘年之交，雖是花甲之年，卻常有頑劣如幼童之舉，類若狐狸成精，故而有此稱呼……呃……麻倉君能忘記這個詞嗎？」
麻倉葉王聽到江雪居然把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說成狐狸成精，要不是顧及形象，他真是要笑得打跌。
平安京裡早就有人揣測過安倍晴明的血統，「白狐公子」的說法由來已久，不過，已經多年沒人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更別說還是「老狐狸」這種連敬語都沒有的稱呼。
不過，這個解釋的理由倒不完全是謊言吧？
忘年之交……嗎？
麻倉葉王笑了笑，也不再為難江雪了，話鋒一轉，說道：「自從羅城門遇怨靈後，雪姬似乎傷病纏身，已有許久不曾出去尋找龍神神子了吧。」
「呃……」江雪無奈地點頭，沉痛地說，「回想起來，確實如此。」
先是羅城門肩膀受傷躺了大半個月，之後祈福宴昏迷又躺了十來天。
而且，要是說到受傷，她現在右手還包著繃帶呢。
「我這是不是犯太歲，這麼倒楣。」
麻倉葉王忍著笑回答：「雪姬若是擔心是否沖克歲星，不妨把生辰八字寫給我，我幫你看看。」
江雪不料自己隨口的抱怨竟然得到了如此專業的回答，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個……這也不用吧……」
「即便不為這個原因，平時若要計算物忌方忌，也還是需要生辰八字。」
麻倉葉王頓了頓，略有些疑惑地說，「雪姬是否從沒有看過物忌和方忌？」
「……」江雪乾咳幾聲，默默移開了視線。
麻倉葉王心領神會地點頭，笑著說：「看起來確實沒注意過了，也難怪會遇上倒楣的事情呢。」
句尾的笑意實在是濃得有點過分，怎麼聽都像是幸災樂禍。
江雪驚得立刻轉頭看向麻倉葉王。
「你這個語氣……聽起來不大對啊？」
「哦？我說錯了什麼嗎？」麻倉葉王微笑著說，「我可是好心想要幫你看看八字。」
江雪盯著麻倉葉王，盯了幾秒後見對方表情毫無破綻，只得甘拜下風。
她要修訂一下對這個人的評價，溫柔的天才，並且心黑臉厚。
「……生辰八字我一時間想不起來，回頭寫給你吧。」
生辰八字會想不起來嗎？
要麼不知道，要麼就會牢牢記住，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八字卻一時想不起？
麻倉葉王心存疑惑，但笑不語。
江雪算了算時間，自從她開始在京中「尋找神子」到現在，兩月時間匆匆過去，眼看那個時間就要來臨了。
「白龍的神子……很快就會出現在京了。」
麻倉葉王聽江雪說得篤定，問道：「這是雪姬觀星所得嗎？」
江雪想起之前藤姬說過麻倉葉王在寫給星之一族的信裡詢問將要出現的異人是否是龍神神子，藤姬回答是，頓時對這兩人貨真價實的「觀星」本領表示敬服。
至於她自己……
江雪信口開了個玩笑。
「不，這是我夢到的『未來』。」
沒錯呀，整個世界都如同一場夢，夢中既定的命運就從白龍神子的降臨開始。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若有所悟。
第64章 攻略成果小結
四月一日。
這是一個對於江雪甚至於這個世界而言都十分特殊的日子。
這個日子的特殊性在於，這是主線劇情的開始——以白龍神子元宮茜被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召喚到這個「京」為序幕，命運的齒輪將會開始轉動。
不要以為只有RPG才有主線劇情，哪怕是純收集或者消除類的遊戲，為了給玩家一個能說得過去的解釋，也是會有主線劇情的。
戀愛遊戲就更是如此。
如果沒有主線劇情，文案或者策劃就得寫出幾十條完全不同路線的劇情，那不得累死？
退一步來說，就算文案這麼厲害，真的能寫出幾十條互不相干的劇情線，但是，在一個大時代背景下的所有人物劇情完全獨立無互動，這除了能夠證明文案有很多想法，還能有什麼用處呢？
本質上來說，這種做法並不會提升遊戲的檔次，反而會降低遊戲的可玩性，因為玩家要的就是多角色之間複雜的糾葛啊！
正是因為這些可攻略角色們原本就存在著不同的立場陣營，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敵人，玩家在進行攻略的時候才會因不同的身份立場設定而走出不同的路線，藝高人膽大的玩家還會勇敢地強踩不同陣營的船，不是雙面諜勝似雙面諜，把戀愛遊戲玩出間諜遊戲的刺激感。
因此，一個戀愛遊戲是必定有主線劇情的，除了極度奇葩的路線，大部分時候，攻略某角色都會至少經過一部分主線劇情，達成相應的事件和好感度要求才能進入個人路線，假如沒有進入任何人的個人路線，那就會一直順著主線走下去，只要不出現意外死亡或者事件失敗，這樣順暢地攻略下去到達的結局就是俗稱普通結局的Normal-End，也就是遊戲最基礎的劇情線。
通常來說，第一周目就走Normal-End是最好的，這樣可以最大程度掌握遊戲世界的大體事件發展，為之後的攻略奠定良好的基礎。有了主線劇情的指導，對大致重要事件的時間線就會心中有數，有經驗的玩家可以僅憑著主線的大事件猜出重要劇情角色的個人路線進入條件——因為那些會卡住個人路線的關鍵事件往往就跟主線密切相關。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是三國背景的戀愛遊戲，想要攻略曹操，那麼玩家最好拼盡全力阻止「火燒赤壁」這個事件，但是如果攻略蜀吳陣營的文臣武將，那麼肯定要促成這個大事件。
誠然一周目攻略NE有很多好處，而沒有經驗的玩家也往往很難憑運氣進入攻略角色的個人路線，興沖沖撲進遊戲最後NE一臉回來是常有的事，相當於變相冒充了一把「遊戲高手」。不過事實無絕對，有時候玩家想要進NE路線反而進不去，一不小心就拐進或者被拐進某角色個人路線，然後HE或者死回來了。
江雪這個戀愛遊戲大師現在遇到的問題就是她有心要走NE卻沒有方向，這個遊戲中玩家進入後的身份居然不是遊戲預設而是靠玩家自己編的！
這無形之中給玩家製造了一個很大的難題，那就是玩家根本不知道到底哪種陣營才是主線劇情中玩家「應該」在的陣營，連陣營立場都不清楚，就更不要說之後複雜交錯的劇情線了。
整個遊戲一開場就出現了兩種基本陣營——鬼族、京中居民。
之後才出現了白龍神子和黑龍神子，又從地之玄武安倍泰明那裡引出了安倍晴明的陰陽師陣營。
在不知道哪條路才是最寬闊的大路的情況下，江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主線劇情有個特點，那就是大事件會貫穿絕大部分角色的劇情，只要看看不同陣營在哪些事件必定會發生交錯，就可以大致推測出哪些事件是「必然」發生的——這些「必然」就是「主線」。因為「支線」取決於玩家的選擇。
通過幾個周目的攻略，江雪很清楚地看到了「白龍神子」在整個遊戲中的重要性，她有九成的把握，主線劇情圍繞著白龍神子展開，直到她攻略了元宮茜的周目結束後，她徹底確定了這一點。
只有「白龍神子」才能夠將京中不同陣營的人聯繫到一起——白龍神子要保護京，八葉要保護白龍神子，陰陽師要保護京，黑龍神子與白龍神子對立，鬼族想要利用白龍神子的力量毀滅京。把所有的劇情線和人物串聯起來的正是「白龍神子」，她是這幅畫卷中最不可缺少的那個關鍵人物。
無論江雪當時站在白龍神子、黑龍神子、鬼族或是陰陽師的陣營，元宮茜總會遇到某些事。
被召喚到京、認識八葉、對鬼族首領亞庫拉姆一見鍾情、黑龍神子假冒白龍神子、八弦琴的詛咒、尋找天地四方護符、召喚四神時被亞庫拉姆詛咒、八葉失去對神子的記憶、解除詛咒尋回八葉、召喚白龍拯救京。
這就是一個清晰的劇情脈絡。
從四月一日開始，終止於次年四月三十日。
如果玩家不做任何干涉，那麼無論江雪重開遊戲多少次，元宮茜永遠都會按照這樣的「命運」走下去，而那些八葉也將會按照「命運」愛上神子，鬼族首領會不可救藥地被白龍神子吸引，黑龍神子也會與她冰釋前嫌。
這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女主角路線，被保護著、被寵愛著、被眷顧著，即使不特意去做什麼，估計都能把遊戲全支線打出70%以上。
只可惜這個遊戲沒把白龍神子的身份安排給玩家。
不過，也正因為有難度，攻略成功的成就感才會增加。
某種意義上，江雪所要做的就是從「命運」手中去搶奪那些攻略的角色們——要在他們「愛上」白龍神子前，把他們的心搶過來。倒不是說江雪因此就會對元宮茜有什麼看法，元宮茜也只是被命運安排而已。
這整個世界所有人的「命運」都是已經被決定好的，只有身為外來者的江雪才有撥動命運絲線的能力。
當江雪展開攻略的時候，命運的變動就會影響到未來。
這些人的命運掌握在玩家的手中——那些在劇情中必死的角色可以被玩家救回，那些被憎惡的可以受人擁戴，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可以一落千丈，那些冷漠嚴肅的人會變得溫柔，那些多情的人會變得專一，那些幼稚的人會變得成熟可靠，那些冷酷無情的人會變得善良體貼。
所有這一切的改變都取決於玩家的選擇。
又有幾個人不會對這種「我能影響他的命運」的支配感而動心呢？
戀愛養成遊戲吸引人的魅力原本就包括著這一點啊。
「命運的開始……」
四月一日的早晨，天剛濛濛亮，江雪就起來了，這是個重要的日子，她有必要盛裝迎接。
當白龍神子出現，她的攻略序章就正式結束，進入到之後的共通路線攻略了。
在存檔留作以後攻略需要之前，江雪打開了系統面板確認了一遍自己目前的所有資料。
【讀取玩家資料，展開介面。】
玩家ID：江雪
稱號：星之一族的雪姬、十一殿下、雪女、藤原家的姬君*（*本周目新增）
等級：LV33*/100（*有變化）
生命值：150/150
內力值：70/70
靈力值：450/450*
體力：50/50
精神：80*
智力：60*
力量：12
敏捷：35
耐力：25
爆發力：79
技能列表：
占卜（……）；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
武技（筆架叉）（……）；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
備註：（……）表示有省略內容，查看描述請展開。
【介面展開完畢】
【好感度統計】
藤姬：80
永泉：30
源賴久：35
藤原鷹通：50
橘友雅：55
安倍泰明：5
神將朱雀：30
神將天一：40
安倍昌浩：30
藤原道長：55
倫子夫人：67
定子中宮：50
麻倉葉王：60
安倍晴明：40
……
【介面展開完畢】
江雪主要就看了熟悉的那些角色的好感度，至於好多頁路人們不可理喻的七八十的好感度她只能辜負了。
這麼統計起來看，藤姬的好感度高不出奇，畢竟她一開始花了大力氣去刷。
藤原道長、倫子夫人和藤原鷹通都是親情路線，刷出這麼多也不奇怪。
源賴久是個忠犬，好感度有30不算過分。
安倍晴明的好感度……該不是她替他當苦力抄書抄出來的吧？這麼一想之前那些書她還沒抄完呢——玩了個球的，白龍神子都要出現了，密集的共通路線攻略就要開始了，她居然還要跑去安倍晴明家裡抄書，最後能出什麼結局啊？她和書HE了嗎？！
咦，不對，如果她攻略神將朱雀的話，就算窩在安倍晴明家裡似乎也沒什麼太大問題啊。神將朱雀的好感度有30了。之前神將朱雀避著她是因為倫子夫人下咒詛咒定子中宮，安倍晴明都不得不回避，曾被派到宮裡去消滅妖鬼保護定子中宮的神將朱雀也因此避開她，現在問題解決了，如果再去安倍晴明家，應該就能見到神將朱雀了。
永泉好感度30，剛好到了熟人和朋友的界限，兩人也算知音，今後如果一起演奏應該還有的漲。
倒是橘友雅的好感度鬼的很——55？！藤原鷹通也才50，橘友雅跟她總共才見過幾次面？憑什麼能漲到55啊？這可都快到戀愛線的最低標準了。哦，對了，那次莫名其妙的第一次見面橘友雅就瘋漲了40好感度。果然橘友雅就是喜歡貴族女子吧，她用平民身份的那次想要攻略橘友雅，跪求好感度都沒用。
麻倉葉王對她的好感度有60這麼高嗎？
江雪表示很懷疑啊。
看看藤姬好感度60的時候是怎麼對待她的，倫子夫人好感度60的時候又是怎麼對待她的，更別說過去蘭姬、勾陳好感度到60的時候有多溫柔體貼。麻倉葉王這個好感度絕對是變異的，兩人沒有正式成為朋友之前，他還比較溫柔一些呢，現在這牙尖嘴利的總讓人手癢……
江雪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
其實她也能明白麻倉葉王態度變化的原因——對陌生人才會更加禮貌周全，越是對著親近的人，越容易展現出原本的模樣。她自己也是如此啊。
這樣的朋友……她很喜歡。
第65章 一人的家
江雪慢條斯理地找出一件紅黑二色的雙繞曲裾穿上，仔細梳好了髮髻，戴上金簪，描眉點唇。
既然知道白龍神子降臨必然出一張初遇CG，江雪也想要留下一張美好的CG啊——尤其是在前幾個周目她總是打出「平民少女和白龍神子的初遇」這種CG的情況下！
她這次一定要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能體現出自己不是平民，留下完美的「貴族公主和白龍神子的初遇」CG！
這種非年非節的日子，江雪難得盛裝打扮，藤姬都給嚇到了，把江雪送到了門口才小心翼翼地問：「雪姐姐要入宮面聖嗎？」
江雪莞爾。
「才不是呢，只是準備見一位重要的人而已。」
藤姬瞬間面色變得十分古怪，好一會兒才說：「雪姐姐要去見麻倉大人吧？」
「嗯，是啊。」
江雪以「奇事當共賞」的心態邀上了麻倉葉王一起觀看白龍神子的降臨，聽到藤姬的詢問不假思索地給了肯定的回答，等她看到藤姬臉色越發奇怪，羞澀和掙扎交織，她突然明白了藤姬在想什麼，頓時失笑，上前抱住藤姬摸了摸她的頭髮。
「我可愛的藤姬喲，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呢？我準備見的那位——是與我們密切相關的姬君啊。」
藤姬恍然大悟，緊抓住江雪的手，聲音都在發顫。
「是、是龍神神子嗎？雪姐姐……雪姐姐已經占卜出龍神神子將要出現的確切時間地點了嗎？」
江雪厚著臉皮收下了「占卜」的稱讚，笑著說：「是啊。藤姬在家裡等著我吧，我會將神子帶回來。」
藤姬喜極而泣，手足無措地擦著眼淚，努力地露出笑容。
「好、好的！我會……滿懷期待地……等待著雪姐姐和神子的歸來。」
藤姬這種模樣太過可愛，江雪忍不住就湊上去親了親她的眼角。
「我出門了。」
藤姬紅著臉點頭。
源賴久站在牛車前等待，看到江雪出門就掀開車簾。
江雪輕盈地跳上牛車，最後對藤姬揮揮手，放下車簾。
「賴久，去麻倉邸吧。」
「是。」
源賴久駕著牛車往土禦門的方向緩緩駛去。
麻倉葉王顯然早已占卜出了今天江雪會上門拜訪，牛車停在麻倉邸門外時，大門無聲自開。
源賴久嚇了一跳，雖然他沒有發出驚叫，不過那種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拔出刀警戒的模樣暴露了真正的心情。
那差不多就相當於在喊「有妖怪」吧？
江雪沒想到能看到沉默寡言的源賴久露出這種表情，為了不讓他尷尬，忍著笑說：「無需擔心，這是麻倉君知道客人上門，開門迎接罷了。」
源賴久這才收起了刀，皺著眉一臉嚴肅地說：「陰陽師……都是這樣嗎？」
「這就不清楚了，畢竟我也沒有見過幾位陰陽師啊。」
江雪想了想，安倍晴明家的門沒人的時候開開合合很尋常，要是有人不識好歹擅自進去了估計能被迷宮困到死，麻倉葉王家她來的次數不多，不過每一次他都是一副早就知道有人來訪的模樣，不是站在門口就是別人一敲門他就應了。
會占卜就是拽啊？
「今天我會稍微在麻倉君家中叨擾片刻，賴久也進來吧。」
源賴久本打算守在門外，聽到這句話也就點點頭，將牛車往前驅趕了一些距離，沉默地走到麻倉邸院中站著，並不繼續靠近。
江雪已經在麻倉葉王的招呼下穿過院子走到裡面。
麻倉葉王聽到外面的響動後轉頭看向門的方向，笑著說：「雪姬的家臣也不是普通人啊。」
江雪稍稍一愣，笑著挑起了眉。
「這個『也』字……是跟麻倉君自己比，還是跟我比呀？」
麻倉葉王不由失笑。
「是跟『普通人』相比。」
江雪被這個回答直接逗笑了。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算了，別賣關子了，麻倉君認為賴久有什麼不普通的地方嗎？」
麻倉葉王以摺扇輕輕敲了敲手，答道：「那位武士體內有著強盛的木氣，能在一定限度內運用『風』的力量，恰合八卦中的『巽』卦，這是很少見的。」
「巽木？」江雪重複了一遍，似懂非懂地說，「八卦啊……這比陰陽五行還要麻煩，我只能記住八卦的名稱，那些衍算……」
那些衍算，只要排出計算式，江雪就直接跪下啦。
自負聰明才智的江雪尷尬地咳了一聲，拒不承認數學的短腿居然還能在這方面扯到她。
麻倉葉王聽到這些心聲，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好意圓個場，說道：「雪姬能知曉陰陽五行八卦已經很了不起了，要通曉其中的奧妙，古往今來，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能夠做到的人，都是一代宗師了吧——」江雪順口就來，「天皇伏羲觀河圖洛書悟八卦，以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謂伏羲先天八卦，殷商姬昌推演八卦，以『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解文王後天八卦。《易》成書後，精通八卦數算的，每個都名留青史啊，諸子百家之中，道儒陰陽、兵法縱橫，哪家宗師不是個中翹楚？」
麻倉葉王頗為驚訝。
「這些事……雪姬從何得知？」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眼見耳聞，無非如此。道家隱世，而天才英秀輩出。鄒衍以五行說開陰陽家，鬼穀縱橫博而不專，秦相李通古成于儒顯於法，謀聖張子房學貫道儒、精通兵法，凡此諸人，莫不深習《易》，每逢大事必起卦。卦驚鬼神，偷天之機。」
江雪說到最後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尚覺雷音在耳，心有餘悸。
張良那次起卦直接引來天雷，一個霹靂落在她身前，她捧著竹簡差點就給嚇得跪下了，沒跪倒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被嚇得太厲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別人看著還以為她十分鎮定，事後紛紛誇讚她有大將之風。
——這些事想想就是一臉血啊。
麻倉葉王皺著眉思考片刻，疑惑地說：「雪姬這般說法，倒不像是從書上看見，反而像親眼所見似的。」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飛快地回想了一下從春秋戰國到大唐的年代距離，粗略一算都有千年了，這可不是降點輩分就能套上師承關係的，打從秦始皇焚書坑儒之後，多少傳承都斷了。她只能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當然是從書上看到，我生於大唐，如何能見到千年前的人？若是有機會一見昔日百家爭鳴的盛景，倒要感謝上蒼了。」
恰好此時兩人也走到了內院。
麻倉葉王並不糾纏於這個話題，客氣地請江雪就座，自己去門口接過使者手中的茶具過來給江雪擺上一杯茶。
「這是此前雪姬送的茶葉，如今正可款待雪姬。」
「謝謝。」
江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著回廊中走過去的白衣侍者忽然覺得有點奇怪。
「說起來，有點奇怪呢……」
江雪回想著走進麻倉葉王家門後，一路上幾乎沒見到什麼人，雖然也看到幾個擦地灑掃、修剪樹木的侍者，但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在房間裡坐下之後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更明顯了，這個屋子打掃得很乾淨，並且沒有污穢之氣，十分清淨，要是說陰陽師的家都是這樣，可是，總覺得跟安倍晴明家相比，這裡要冷清的多了，缺乏生氣，甚至——甚至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江雪忍不住說了出來。
「麻倉君家中……好像很冷清？只有麻倉君一人居住嗎？」
麻倉葉王微微一愣，垂下眼簾，輕笑著點頭。
「是啊，只有我一人。」
如果已經娶妻的話，之前她和藤姬來拜訪的時候，女主人必定要出面才對。沒有娶妻，也沒有其他家人一起居住，總覺得這要是問下去會讓人不開心。
江雪「唔」了一聲，有點尷尬地沉默了。
麻倉葉王笑了笑，主動接過了話題，揚手指向外面院中修剪花木的侍者。
「雪姬是否覺得『他』看起來很奇怪，不像活人？」
江雪渾身一個激靈，第一反應就是「有鬼嗎？！」，隨後才反應過來為什麼自己總覺得不對勁。
正是因為麻倉葉王說的這個理由——不像活人，沒有生氣。
一個人再怎麼沉默寡言，總會不自覺地發出一些很輕微的聲音，好比源賴久替她趕車的時候，她能夠感受到車簾外有人，呼吸、動作、衣服摩擦的聲響，等等這些細節都會讓人能夠感覺到人的存在。
可是，麻倉家出現的所有侍者都同樣地面無表情、沉默地工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行走的時候連腳步聲都沒有。
不是活人的侍者、缺乏生氣的庭院，再聯想到眼前之人的職業，江雪恍然大悟。
「那是式神嗎？難道、全部都——」
麻倉葉王含笑點頭。
「是的，家中所有侍者都是式神。」
「那你該多無聊啊？」江雪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不妥，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都是式神的話，你連說話的人都沒有，這也實在……太孤單了吧？」
麻倉葉王微笑著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這樣就好。」
江雪被對方那種雲淡風輕的模樣弄得頭大，按著茶几說：「好什麼呀——！一個人，無人可說話，無人可傾聽，萬一生病了，連安慰的人都沒有——」
「雪姬會來吧。」
麻倉葉王突然笑著打斷了江雪的話。
她不是都盤算過要等著他生病受傷的時候一天三頓帶著藥來嗎？
江雪下意識地點頭，清脆地回答：「是啊。」
說完之後她就無語了。
她才說生病了連安慰的人都沒有，就自己承認到時候會過來——哦，這打臉真的好快啊。
麻倉葉王笑眯眯地看著江雪，輕聲歎息。
「有人的話，就會很吵鬧。」
「唔，偶爾是會比較吵鬧……」江雪想到藤原家，侍女多起來的確會吵。不過，平時也還好。
咦？仔細想想，會不會是因為麻倉葉王窮得雇不起人又不願意說出來？畢竟沒人樂意對別人嚷嚷自己缺錢嘛。這麼一想陰陽師這個職業還挺不錯的，沒錢雇人還能變幾個式神，真是太實用了。
要麼下次去問問看倫子夫人能不能給麻倉葉王送幾個人來，反正藤原家的家僕那麼多。
江雪自以為懂了，也就不去戳男人沒錢這種痛腳，轉而說道：「如果我經常來的話，麻倉君也會覺得吵鬧嗎？」
麻倉葉王簡直對江雪的「體貼」哭笑不得，陰陽術雖然實用，也不是為了省錢才發明出式神的。他張開摺扇擋住了臉，忍著笑說：「麻倉家的門隨時為雪姬敞開。」
江雪一挑眉，托著下巴狡黠地笑了笑，重複道：「隨時？」
麻倉葉王輕笑著點頭。
「隨時。」
江雪心裡立刻掠過一大排「半夜帶著竄天猴來嚇死他」諸如此類的想法，滿臉堆笑開心地應道：「那真是太好了！」
第66章 傳承之咒
「雪姬今日來找我……是想要繼續在京中尋找神子嗎？」
麻倉葉王放下摺扇問道。
「不，不用尋找了。」江雪看了看天色，「只要等待就行了。等到月升之時，遙遠彼方的龍神神子將會被召喚到這個『京』來——麻倉君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看這百年難見的奇景呢？」
麻倉葉王點頭。
「龍神神子這般傳說中的人物，若有機會親眼見到，我自然不願錯過。」
「那就太好了！」
江雪開心地拍拍手，心想著如果到時候元宮茜還要亂跑，麻倉葉王加上源賴久一定能把她捉回來。
兩人各懷心思地安靜了一段時間，麻倉葉王忽然說：「說起來，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雪姬能否為我解惑。」
江雪聽對方說得鄭重，端正坐姿，認真地說：「麻倉君想問什麼？」
麻倉葉王看向江雪，緩緩問道：「此前我向雪姬求《九歌》字帖，雪姬說只能寫楷體，是因為雪姬最愛楷書還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噫……麻倉葉王主動問的問題果然不好回答啊！
江雪瞬間手心都捏了一把冷汗，看著對方那麼認真的眼神，她總有種被看穿的感覺，雖然理智上她很清楚麻倉葉王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原因——畢竟那實在太靈異了，她至今沒弄明白原因。
這種問題不能太久不回答，太久不答必定有問題。
江雪硬著頭皮說：「這個嗎……誠然，我拜在歐陽大師、一脈門下，確實在楷書研習更深……」
麻倉葉王笑著說：「想來雪姬的篆書寫的也不差吧。」
「比楷書肯定不如。」
江雪說完就想給自己一下，她這麼說就是承認了會寫篆書而且不差了，不然為什麼要跟自己最拿手的字體來比。
好吧……既然是朋友，說出真相大概也沒問題……吧？
江雪斟酌了一下措辭，還是覺得自己空口白話地說「用小篆寫《九歌》會自燃」聽起來太不像真話了，誰要是這麼跟她說，她肯定覺得對方神經病。
「此事說來太過離奇，麻倉君有紙筆嗎？我寫出來你就知道了。」
「那就去書房吧。」麻倉葉王站起來，向著江雪伸出手。
江雪正坐這麼久確實有點腿發麻，也不客氣，搭著麻倉葉王的手站起來就松了手，稍微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腿腳才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我覺得把紙筆拿到院子裡寫會比較好。」
「咦，這是為何？」麻倉葉王驚奇地回頭。
江雪換個話題，小心地問：「你書房……有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沒有？」
麻倉葉王笑著搖頭。
「我不過官職低微的陰陽師，怎會有價值連城之物？」
好吧……那就算起火……也燒不出什麼後果了……其他的大不了之後賠吧，正好可以把他的傢俱給換換。
江雪這麼想著，也就不堅持了。
「嗯，那就去書房吧！」
麻倉家的書房的確就是書房。
櫃子裡陳列著書本，書桌上放著筆墨。
麻倉葉王用鎮紙壓好了紙張，示意江雪自便。
江雪一邊研墨一邊回想《九歌》，務求書寫時能熟記如流一氣呵成。
《九歌》篇幅並不長，相比之下，要回憶歐陽詢當日的字帖才更加費力，楷書的那份她不多時就想起來了，最早的那份秦篆就明顯記憶淡薄一些，費了江雪好一翻力氣才從記憶中把這張字帖挖出來。
墨也磨得差不多，江雪取筆蘸了墨，轉頭看向麻倉葉王，十分認真地說：「麻倉君，你想要看《九歌》，我寫給你，只是……如果出現什麼奇怪的事情，不要怪責我啊。」
麻倉葉王搖搖頭，溫和地笑著說：「雪姬且安心，字帖是我所求，有甚後果自然由我負擔。況且，《九歌》書神名，若有人誠心聚神寫就，引發天地異象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江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最後把心一橫，反正麻倉葉王說了有什麼後果他承擔，她還怕什麼？
假如萬一真的燒了房子就讓藤原家賠好了！
放下擔憂後，江雪習慣性地閉目，凝神靜氣，直到自覺心境平和、字字清晰浮現眼前、躍然紙上，她才忽然睜開眼睛，揮毫落墨，一筆一劃追著先人筆觸，在這個平安京中模仿著她的書道恩師歐陽詢的字體，以秦篆書《九歌》。
江雪的全部心神都聚集在手中筆墨上，盡心盡力地描摹記憶中的字帖，麻倉葉王卻看見了另一幅景象。
從「東皇太一」篇之後，周遭的靈氣不斷地被吸引過來，向著書寫《九歌》的筆上彙聚，與江雪不自覺中注入筆尖的靈力融為一體。一絲一絲的靈氣纏繞著墨汁沁在紙上，這裡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具備著清冽的靈氣，更奇異地依照《九歌》詩篇的不同自發分出了五行，附著在不同的詩篇上。
慢慢地，江雪周圍出現了神靈的虛影。
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少司命……
那些九歌詩篇中的神靈因注靈文字而化形，唱著無法被人聽見的歌謠，跳著古老的巫舞，倏忽出現，出乎消失。
五行靈氣彙聚，這張字帖上承載的靈氣已經到了極限。
麻倉葉王毫不懷疑如果同樣的靈氣書寫的是退魔的符咒，這張符咒足以張開退避百鬼夜行的結界。
但是，此刻書帖之人一無所知，從她的神態動作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她所專注的只有筆下的文字。
神靈的虛像載歌載舞，他們變幻著姿態，手影舞動，令人難以看清。
在間斷的停頓中，麻倉葉王捕捉到幾個宛如結印的手勢。
不，那並非宛如結印，那的確就是陰陽術的印，他們唱著的並非歌聲，那些無法聽見的是咒文！
他突然間明白了江雪此前心聲中的《九歌》字帖自燃是怎麼回事——這並不僅僅是歌頌神靈的詩篇，而是真正藏著「咒」的歌訣！
當身懷靈力之人以特定的文字書成《九歌》，引發的異象便是咒的傳承。
真正的「咒」藏在幻象之中，不錄於紙筆，但是，哪怕是用以承載傳承的文字也不能輕易示人，過度聚集的靈氣終究會超過紙張的界限，火之靈力將會燒盡這一篇能夠引動異象的文字。
這是書寫一次就只能看一次的傳承。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九歌最後一篇禮魂終於寫完，江雪突然覺得非常疲憊，她還以為是因為寫字帖太耗心力，放下毛筆，轉身對麻倉葉王說道：「《九歌》我寫完了，不過，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留存下……」
江雪話沒說完，就聽到身後一陣嗶剝的聲響，一股熱浪幾乎凝成實質，將她往前狠狠一推。
江雪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到地上，幸好麻倉葉王及時出手把她攬進懷中。
「怎麼——」
江雪心中已經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但是真的轉過身看到桌上的字帖無端自然瞬間吞沒整張桌子時，她還是驚呆了。
「火……」
「無需驚慌，雖是自燃，也當自滅。」
麻倉葉王見江雪被嚇得花容失色，溫言安慰。
「雪姬無需害怕，也不用自責，以秦篆書《九歌》合該如此。」
江雪看到火勢灼烈，本能地往後退，因而更向著麻倉葉王懷裡縮了縮。
雖然她之前還想過寫篇《九歌》燒了麻倉家大門，那也不過就是開開玩笑，現在親眼看到自己用普通的紙、普通的筆和普通的墨寫完的字帖竟然自燃了，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膝蓋都有點發軟，腦子裡就只有一句話刷屏了。
剛剛發生了什麼？
火燒了幾十秒，果然像麻倉葉王說的一樣自己熄滅了，而且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連紙張和木頭理應燃燒後出現的灰燼都沒有，就好像剛剛這裡沒有擺著桌子一樣。
江雪愣愣地走過去，茫然地摸了摸地面。
地上還留著過去長期擺放書桌留下的凹坑，但是，書桌竟然整個不見了？燒完以後灰都沒剩？
江雪回頭看著麻倉葉王，頭腦混亂地問：「麻倉君……我是不是……眼花了？」
麻倉葉王看到江雪那種要哭不哭的模樣，知道她真的太過驚訝，都嚇壞了，本來還想跟她詳細解釋，現在索性不提了，改口說：「沒事了，來，我們出去走走。不是要等待龍神神子降臨嗎？」
「啊，對，是的……」江雪點點頭，強行失憶，就像之前那兩次看到字帖自燃時一樣，不去想，順著麻倉葉王遞過來的話題說下去，「龍神神子將會出現在『京』中和她關係最密切的地方——星之一族世代守護龍神神子，族中留有過去神子的遺物，因此，龍神神子將會出現在星之一族所在的地方。」
麻倉葉王直接伸手拉起江雪，帶著她走到外面，離開這個房間。
「星之一族所在的地方？是指那位藤公主所在的地方嗎？」
江雪離開了事發點果然感覺好多了，勉強笑笑，擺了擺手。
「不，並不是藤姬現在所在的地方。藤姬的力量還沒有強到足以與龍神神子共鳴的地步……因此，龍神神子會出現在過去一直由星之一族設下祭壇祈禱的地方，換而言之，也就是藤姬先前居住的別院。我曾與藤姬在祭壇對星星和龍神禱告……我想，沒有意外的話，龍神神子應該會出現在祭壇吧。」
麻倉葉王過了會兒才說：「若是如此，雪姬邀我同行，合適嗎？」
「沒關係，那邊已經沒人住了。」江雪刻意地做出輕鬆的模樣。
兩人回到先前喝茶的房間，麻倉葉王重新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江雪坐下之後一直心神不定，漸漸地倦意不斷湧上來，眼前的景象一陣一陣地模糊，她疑惑地眨眨眼睛，甚至來不及查看自己的體力值，眼前一黑，直接趴了下去，右手一松，無意識地打翻了茶杯。
麻倉葉王及時將茶水擦乾，把江雪抱到旁邊躺下，畫下安神和聚靈的符咒，看著江雪緊皺的眉慢慢舒展，這才松了口氣，從旁邊壁櫥取出一條薄毯蓋在江雪身上，自己走出去坐在門外等待。
第67章 神子降臨
等到太陽西沉，麻倉葉王移開拉門，見江雪仍舊昏昏沉沉地睡著，不過嘴角微微上翹，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麼。他看了看天色，想到江雪之前說過的「月升之時」，還是將一張符紙化為式神，進去叫醒了江雪。
江雪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耳邊似乎還迴響著夢中奇妙的歌聲，整個人有點思維脫節，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式神過了會兒才重新將之前的事情對上，利索地爬起來，飛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出門拉上麻倉葉王往外跑。
「快些快些——我們一定要在龍神神子降臨之前趕到別院去！」
麻倉葉王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被人隔著衣袖攥住了手腕，現在也只好跟著跑了。
「為何？」
江雪急急地說：「若是遲了，龍神神子被鬼族帶走了，京就危險了！」
麻倉葉王略有些奇怪。
「哦？鬼族也知道龍神神子將會出現嗎？」
「當然知道啊，龍神神子就是被鬼族召喚來的！」
江雪一想到亞庫拉姆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都顧不上隱瞞了，脫口說出了真相，一路跑到門口跳上牛車，又一次習慣性地向著地上的人伸出了手，看清是麻倉葉王后她尷尬了半秒，強行把伸手的動作變成了伸懶腰，若無其事地說，「總之，一定不能讓龍神神子走脫，過會兒可要麻煩麻倉君了。」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這一系列動作，忍不住以扇抵額，低低地歎了口氣，心情十分複雜。
「……所以，雪姬邀請我同行的原因，是為了防止龍神神子走脫嗎？」
江雪感覺到氣氛不太對，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真誠地說：「麻倉君，信我，這不是主要原因！」
麻倉葉王沉默地上了牛車，沉默地坐下。
江雪憑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一下，覺得既然上了她的車就是她的人了——啊，不，既然都聽到她這麼說了還是肯和她同行，那麼至少不反對她剛才的提議了，於是開心地招呼外面等候的武士。
「賴久，去藤姬的別院。」
「是。」
源賴久應了一聲，再次充當了車夫。
牛車迅速開動，從麻倉邸往藤姬別院趕去。
好在藤姬別院也在土禦門的方位，距離並不算遠，三人到達的時候，天色剛剛完全黑下來。
源賴久一如既往地守在院中，麻倉葉王跟著江雪一直走到裡面。
由於這個別院數月無人居住，已經有些雜草叢生的荒蕪破敗感了，靠近外面的走廊也落灰嚴重。
好在星之一族的祭壇設在內院層層紙拉門後，比起外面落灰的房間要好上很多。
江雪點上了燈，稍微把屋裡清掃了一下，這才招呼麻倉葉王坐下。
「太久沒人居住，茶水就沒辦法了，請麻倉君稍微將就一下吧。」
麻倉葉王笑著搖頭，取出一張符紙輕聲念咒，最後對著符紙吹了一口氣。
符紙發出光來，隨後在光芒中化作了一陣清風，輕飄飄地四散飛走，瞬間帶走了屋裡大部分塵土。
比起江雪那種粗略的清掃出能坐的地方的「掃地」，咒術的效果無疑立竿見影。
麻倉葉王對江雪笑了笑，坐了下來。
江雪看看麻倉葉王，又回頭看看剛才被她丟到角落去的抹布，視線來回幾次，最終她還是「哼」了一聲沒開口自取其辱，過去移開了內側的門，將裡面的燭臺拿出來，借著燭火點亮。
有了這一點燭光，黑暗的內間顯出了真容。
房間裡空空蕩蕩，空著的櫥櫃似乎訴說著過去它們曾經擺放過什麼，靠牆的地方設立著神龕，神龕前沒有擺放鮮花水果或其他的祭品，只有幾朵白色的紙花。
麻倉葉王眼尖地認出了那幾朵紙花。
「用清淨之花來祭祀龍神嗎？真有星之一族的特色啊……」
「是啊……」
江雪看看剩下的這幾朵花，想到過去她和藤姬每天總要折上幾朵放在這裡，因神龕放不下，她們就把清淨之花放到周圍，清淨之花時常堆滿地面。
「清淨之花是用來消除污穢之氣的物件，原本是為了保持神子的清淨而創造出來的，在神子沒有出現的時候，也就只能拿來獻給龍神了。」
江雪退回外間坐下，轉頭環視房間，頗有些懷念地說：「這裡是過去我和藤姬祈禱的地方，隔門裡過去堆滿了星之一族流傳的典籍。現在裡面的東西都已經搬到了藤原本家去，不過，這裡依然殘留著濃厚的星之一族的靈氣。所以，龍神的神子若是出現在『京』，就一定會出現在這裡，這是『京』中和『龍神神子』聯繫最緊密的地方，也是時空壁壘最薄弱的地方。」
麻倉葉王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自語般地說：「龍神神子……會是什麼樣的人？」
「一位被命運眷顧的少女。」
江雪眯著眼睛看著燭火，眼前景象一陣模糊。
「白龍神子註定被保護……星之一族也好、八葉也好……都是為了保護白龍神子而存在的。」
麻倉葉王狐疑地皺起了眉。
命運安排的時刻終於降臨了。
白色的光柱從天而降。
所有擁有靈力之人都不可能錯認。
那並非月光，而是清冽至極的神聖的力量，那是屬於龍神的神力——！
親眼目睹這神跡的人無法不被神聖的光輝刺痛雙眼，不自覺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直視神的真容。
麻倉葉王以摺扇擋住視線，眼中流光隱現。
江雪激動地站了起來。
光芒散盡後，一個短髮異服的少女出現在祭壇之間，一手按著心口，似乎對自己的處境非常茫然。
體內寄宿著龍神之力的神子降臨在平安京。
江雪看著這位紅發碧眼的神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又見面了啊，茜。
江雪這樣想著，說出口的話卻是：「初次見面，龍神的神子，我是藤原雪。我在等待著你，很高興見到你。」
麻倉葉王站在一旁，笑而不語。
元宮茜驚訝地說：「你在等我？不，那個龍神的神子是指什麼？我不是啊？我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這裡是哪裡？你的打扮好像古人哦，而且，好像是海對岸的那個國家的人——這是什麼COS活動還是舞臺劇表演嗎？」
「正是，我來自大唐，原名江雪。」江雪笑著對元宮茜伸出手，「天色不早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先來我家休息吧。」
元宮茜有點奇怪，猶豫了一下，說：「我想還是不要打攪藤原小姐吧，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對了，這裡到底是哪裡？」
江雪更加溫柔地笑了，主動伸手牽住了元宮茜的手。
她太清楚元宮茜的個性了——天真善良、溫和柔順，換而言之也就是沒有強烈的主張，很容易受到外界影響。即使心存懷疑，只要對方沒有過分地表現出危險性，元宮茜就不會努力逃脫，只會隨波逐流、逆來順受。她現在就想利用這一點，先把元宮茜帶回去再說。
「這裡是平安京。」
元宮茜果然驚得目瞪口呆。
「什麼？平安京？那個千年之前的……京都？怎麼會……不行，我要回去，我要馬上回去……」
她說著就想往外跑。
江雪一把拉住元宮茜，借著擁抱的姿態，附在她耳邊說：「冷靜一點，元宮學姐。」
元宮茜掙扎的動作立刻停住了，呆呆地看著江雪，「你、你是……」
江雪卻不再多說，退開一步，放開了元宮茜，對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旁邊還有人不便多說。
「今天先來我家休息吧，關於京的事情、還有其他很多事，我會慢慢跟你說的。可以請問你如何稱呼嗎？」
元宮茜滿腦子都是問號，完全搞不懂這個自稱是平安京居民的人怎麼會稱呼她「元宮學姐」，又在明知道她名字的情況下問怎麼稱呼她。
但是，如果這裡真的是千年之前的京都，或許這個認識自己的人會是唯一的線索了。
元宮茜本能地不想放開熟悉的人——哪怕這種熟悉是單方面的，但是，至少她們都來自于現代。
「……元宮茜。」
「元宮殿下，請隨我來。」
江雪再次伸出手。
元宮茜不再猶豫，握住了江雪的手。
麻倉葉王忽然輕笑一聲。
「成功迎回了龍神的神子，真是可喜可賀啊，雪姬。」
元宮茜有點害怕，下意識地握緊了江雪的手。
江雪將元宮茜拉到身旁，附在她耳邊說「這位是陰陽師，不用害怕」，安撫過元宮茜，江雪才對麻倉葉王點點頭。
「能夠親眼看見龍神神子降臨，是否深覺榮幸呢，麻倉君？」
麻倉葉王低頭笑了起來。
「確是如此。這如同實質的神氣……果然只有神明才能具備。只是這樣的力量在這個京……十分危險啊。」
江雪發覺元宮茜又顫抖了一下，索性從牽手變成挽著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擔心。正因為龍神神子十分重要，對京而言獨一無二、不可或缺，因此，會有『八葉』來保護神子。當『八葉』聚齊、解放四神時，龍神神子就能夠召喚出龍神拯救這個京——並且實現神子的祈願。」
元宮茜仍然不明白，不過在江雪故意使的眼色下，她似懂非懂地說：「龍神……能夠實現神子……我的願望嗎？回家也可以嗎？」
江雪對自己的誘導十分滿意，微笑著點頭。
「是的，只要那是神子的願望。」
五周目·天一線
第68章 平安京歡迎你
江雪成功地在過去藤姬居住的別院迎接到了白龍神子，憑著巧言勸服元宮茜跟她回家。
元宮茜一路上都神不守舍，很顯然太過震驚，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劇變。江雪只是握著元宮茜的手，也不多說話。麻倉葉王十分知趣地一言不發，以免加重這位龍神神子和陌生男性同處牛車的緊張感。
麻倉葉王將兩人護送回藤原家後出言告辭，不料江雪堅持讓源賴久再送他回去，兩人稍微僵持片刻，最後還是麻倉葉王退了一步，頗為無奈地笑道：「雪姬竟擔心我一人回去不安全嗎？別忘記，我是陰陽師啊。」
「妖魔鬼怪會因為你是陰陽師就自動退開嗎？」
江雪扶著元宮茜站在門口，完全沒有鬆口的意思。
擁有靈力的人本來就比沒有靈力的人更加危險——無論是對妖鬼來說，還是對這些人本身。
假如能夠使用自身的靈力，妖鬼也會忌憚，假如無法使用的話，那麼無異於一個能夠行走的可口食物，怎能不招來鬼怪的覬覦？正因為陰陽師有消滅妖鬼的本領，那些妖鬼也會將陰陽師當做敵人，一旦發現陰陽師落單，群起攻之是最常見的了。
「何況現在天色這麼晚了，我請你出來，沒有讓你自己走回去的道理吧，讓賴久送你吧。」
麻倉葉王笑了笑，沒有繼續拒絕，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他再一次登上了牛車。
江雪對前方駕車的源賴久鄭重地囑咐：「賴久，將麻倉君平安送回麻倉邸，也要平安回來。」
「遵命。」
源賴久恭敬地行禮。
江雪看著牛車走遠，這才扶著元宮茜往藤姬的院子走去。
藤姬果然還沒有睡，遠遠看到兩人走來，她已經激動得喜極而泣，伏在門口，向著元宮茜行禮。
「遠來的佳人啊，歡迎你，我是左大臣家的女兒，名為藤，是服侍龍神神子的星之一族的後裔，今後請讓我來侍奉神子。」
元宮茜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看向江雪。
江雪放開了元宮茜的手，走到藤姬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今天神子太累了，明天再說吧，藤姬。」
藤姬緊緊抱住江雪，把頭埋在她懷裡，久久不願出聲。
江雪笑著看向元宮茜，解釋道：「如你所見，這位藤姬是我可愛的妹妹，我們都是星之一族的後裔。」
她對元宮茜眨了眨眼。
看到江雪這個暗示，元宮茜終於安下心來，手忙腳亂地還了禮。
「初次見面，我是元宮茜……給你添麻煩了！」
「請不要這麼說，藤姬會難受的。」江雪拍了拍藤姬的背，低聲說，「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去打攪母親大人了，讓神子在這裡休息吧，好嗎？」
藤姬立刻抬頭，大聲應道：「是！我一定會好好侍奉神子！交給我吧！」
元宮茜被嚇了一跳，無措地看向江雪。
江雪對她笑笑，一手牽著元宮茜，一手牽著藤姬，然後自己後退一步，將兩人的手疊在一起。
「請安心在這裡休息吧，元宮殿下。明日早晨，我會來看你。」
元宮茜知道自己在這裡休息成了定局，她看看藤姬，心裡的恐懼倒是少了一點。
很可愛的小學生耶。
「謝謝你們。」
江雪意味深長地說：「不用謝，神子殿下。」
看到元宮茜被藤姬迎進內屋後，江雪放心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了。
今天一天也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好在結果都不壞。
江雪疲憊地選擇了睡覺。
在夢中，她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唱歌，不止一個聲音，有好些人唱著不同的歌。
歌聲非常動聽，飄渺又空靈，全都是未曾聽過的旋律。
江雪情不自禁地被歌聲所吸引，下意識地去模仿著那些聲音，輕聲用聽不懂的音節唱著歌。
次日醒來時，江雪本想把歌詞和曲調寫下來，可惜怎麼回想都朦朦朧朧、斷斷續續的，她勉強試著在二胡上重複聽到的曲調，但怎麼都連不起來，最後只得悻悻作罷，梳妝打扮好去見元宮茜了。
當一個人突然之間孤身穿越到了另一個時代，她會怎樣？
欣喜若狂地覺得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激動狂歡地去創造自己的傳奇了？
不，對絕大部分普通人來說，突然間脫離了自己熟悉的環境、遠離了一切自己認識的人，孤身來到另一個地方、甚至和原本的時代隔著千年的差別，在短暫的激動興奮之後，長久的孤獨和恐慌感會淹沒她。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穿越、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回家、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會遭遇什麼，這種未知會構成恐怖的來源。
為什麼人只有在熟悉的地方才能夠放鬆地安睡？
因為這種「熟悉」對於人類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必需」。
不要說跨越時間，哪怕只是離開家鄉去往外地，也多得是人水土不服、思念故鄉，但是，若是在現代，即便離得再遠，也還是可以打電話、通信聯繫。一時之間見不到熟悉的人也不是很要緊，因為遠離故鄉的那一位心中很清楚只要她回去就還能見到大家。
但是，如果這種聯繫被時間所阻隔、無法跨越呢？
在這個平安時代，一切都是陌生的。
這種陌生很容易令人產生「我只有一個人」的孤獨感。
如果是一個心性堅強的人，即使突然遭遇意外被拋到另一個時代、甚至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她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鎮定下來，冷靜地搜取一切可以獲得的資訊，為自己在新的地方立足打下基礎，不懈地尋找回去的方法。
遺憾的是，元宮茜很顯然不是這種人。
這一位被命運選中的「白龍神子」最大的優點是「善良」，而不是「堅強」。
元宮茜在被白龍神選為神子之前，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幾乎沒有經歷過任何大災大難，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十六歲，放在同學之中也是一個不起眼的人，成績不算頂尖，運動也不拿手，容貌不算出挑，也沒有其他什麼才藝，可以說平平無奇。
元宮茜就像是普通人的代表——沒有特殊的能力，沒有過人的本領，沒有強悍的智力，沒有超強的體能，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缺點，也沒什麼特別醒目的優點，就像絕大多數人一樣，普通地上學、普通地長大，保持著未經風霜的純真和善良，骨子裡更有著這個民族女性傳承悠久的溫柔和順。
當然，純真善良、溫和柔順，這些放在普通的情境下都能算是優點的性格特質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很讓人厭惡——沒有自知之明的純真、不懂量力而為的善良、毫無原則的溫和、不懂反抗的柔順。
這正是普通人，會因為一時衝動去做善事，也可能因為沒有計劃的善意反而傷害了他人，會犯錯，也會道歉和彌補。
白龍神子元宮茜正是如此。她就像一塊璞玉，還需要小心翼翼的雕琢。
幸運的是，元宮茜是白龍神子，而白龍神子註定被保護、被寵愛、被眷顧，她可以被人溫柔地牽著手簇擁著往前走，被人攙扶著跨過坎坷，被人抱在懷裡越過荊棘，會有人成為她的劍為她戰鬥，會有人成為她的盾為她承受傷害，直到有一天她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向前。
「……那就是神子的『八葉』——身受『龍之寶珠』的八位男子將會聽命於你，將生命奉獻給你。在他們的保護下，你可以召喚出龍神，拯救這個『京』。」
江雪坐在元宮茜身邊，握著她的手這麼說。
元宮茜茫然地回望著江雪，愣愣地重複：「怎麼會這樣？」
「如果元宮學姐問的是為什麼龍神會選擇你的話，原因我也不知道啊。」江雪聳了聳肩，「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入學前被一陣風吹到平安京來了呢……」
江雪臉上露出了疑惑又悵然的神情，不過很快就變成了喜悅的微笑，話鋒一轉說道：「無論如何，龍神神子是元宮學姐真是太好了！我之前提前去參觀學校的時候還見到過元宮學姐和森村學長。啊，我並不是說元宮學姐也被捲進這種事裡很好，只是、只不過……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見到熟悉的人真是太好了。請原諒我的失言吧，元宮學姐。」
元宮茜立刻搖頭，用力握住了江雪的手，認真地說：「我理解藤原學妹的意思。因為我也是、一樣的……如果沒有藤原學妹的話，我現在一定非常害怕吧。突然間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時代，能夠見到同樣來自現代的人真是太好了，而且藤原學妹下學期就要轉到我們學校來——這也是一種緣分吧？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不過，如果那個龍神會實現我的願望的話，到時候，我跟藤原學妹就能回到現代了吧？」
江雪做出思考的神情，過了會兒才回答：「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調查，應該是這樣，不過龍神神子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京』了，最近的記載都在百年前……」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就像察覺到這種不確定的話會動搖信心一樣，飛快地改口，「我想，應該、一定可以的——我們肯定能回去！」
儘管這些逞強的話更加明顯地透露出了江雪的心虛和動搖，但是這種積極的精神暗示對於元宮茜來說非常重要，所以她沒有去提出質疑，點點頭，非常認真地重複：「絕對的，我們一定可以回去！」
江雪突然放鬆下來，笑嘻嘻地說：「那麼，在回去之前，我會以『星之一族』的身份來保護『龍神神子』元宮學姐的！」
元宮茜瞬間紅了臉，無措地擺手。
「不要這麼說啊，藤原學妹，我們之間就不要用這種稱呼了吧。啊，我、我想，今後我們大概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我能叫你『雪』嗎？」
江雪開心地點頭。
「當然可以啊，我也可以稱呼元宮學姐『茜學姐』嗎？」
元宮茜用力點頭，終於能夠放鬆下來，面容舒展，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請多指教，雪。」
「請多指教，茜學姐。」
江雪回以笑容。
晨間的陽光和煦，照在兩人身上，仿佛給兩人蒙上了一層金紗。
第69章 金屋藏嬌
這已經是江雪把元宮茜帶回藤原本家的第二天了。
江雪再一次拿出了「自己是國三生，下學期打算轉入元宮茜所在的學校，不料突然被一陣風卷到平安京」的理由，在元宮茜面前扮成了她的「未來學妹」。
在陰錯陽差攻略了元宮茜的那個周目，江雪就曾用過這種理由，那時候元宮茜已經找到了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不過元宮茜還是很高興能遇到現代來的學妹。憑著女生之間的友誼，江雪輕易地獲得了元宮茜的信任，這才能夠憑著「神子友人」的身份勉強以平民的出身跟那些貴族們打交道，否則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平安京裡，平民和貴族基本上不會有任何交集，極端的貴族們自重身份絕不肯和「賤民」說話，即使是溫和的貴族也不可能特意去記住平民的姓名——像藤原鷹通這種因為頭腦太好和職業習慣而下意識去記住別人姓名的屬於極少數。
攻略過的角色再一次攻略會變得很簡單，這一點從藤姬身上就有充分體現了。儘管江雪還有其他接近元宮茜的方法，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一種十分好用並且必定成功的方法，她又何必費心思去設計另一種方法呢？從高效性上來說，重複成功的經驗是最可靠的。
相比起那個周目，這一次江雪更加輕易地獲得了元宮茜的信任，因為元宮茜還沒有遇到那兩位和她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同伴，她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孤立無援，孤獨不安只會更重。一旦遇到了可以依靠的善意，元宮茜幾乎本能地就會伸手抓住。
至於藤原家的女兒和星之一族的身份是怎麼來的，江雪根本不去解釋，直接推說「不知道」、「醒來後大家都這麼說」。如果是個聰明人，肯定無法接受江雪這種騙傻子的謊言，但是，元宮茜恰恰也在這樣茫然的情況中，她突然來到平安京，立刻被人指認為「龍神神子」，自始至終都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沒有理由。正因為這種經歷，元宮茜一點都不懷疑江雪的話，反而因為「同病相憐」而更加對江雪多了幾分親近感。
無論是「學姐」這種現代的詞語，或者是聳肩這種現代常見的動作，這些一點一滴的細節都令元宮茜對江雪的來歷深信不疑，完全沒有想過面前是個騙子，毫不設防地對江雪傾訴不安、接受安慰，不知不覺地就將江雪當成了可以信賴的好友。
這正是只有在特定情況下才能出現的特定情況。
要不然怎麼會有「吊橋理論」，怎麼會有「陌生男女共患難後很容易墜入愛河」的種種事蹟呢？
相比起「不知道什麼身份、什麼目的」來接近自己的人，當然是自己的「學妹」更加可信——哪怕兩人現在還不能算是學姐學妹的關係，不過同樣來自于現代這一點就足以拉近兩人的關係了。哪怕對方只是個在現代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元宮茜也可能更加傾向于信任她而不是平安京的「古人」們，何況兩人還如此巧地「將會」成為學姐學妹呢？因此，元宮茜從未懷疑過面前的「藤原雪」可能對自己說謊了，反而因為江雪對自己說出了這樣的大秘密而感動——那天見到了真正的陰陽師之後，元宮茜出於好奇問了藤姬關於陰陽師的事情，這才知道這個時代的落後和可怕，假如有人站出來說自己「來自未來」，很可能會被當成妖魔處死。正因如此，她越發覺得自己有義務替藤原學妹保密，一定不能辜負這樣的信賴。
元宮茜對「平安京」幾乎一無所知，什麼都聽江雪的，江雪也樂得先不讓元宮茜出門。
奇怪的是，元宮茜那晚降臨時的異象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看見，照理來說不可能鬧得滿城風雨，但是元宮茜搬進藤原本家兩日後，平安京內就出現了關於「龍神神子」的傳言。
等到江雪從源賴久口中得知這件事時，龍神神子降臨平安京已經傳得盡人皆知了。
傳言之中以「輝夜姬」形容神子的美貌、以「天女」形容神子的慈悲心，將「龍神神子」說成了平安京的「救世主」，「八葉」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天人侍從」，一時間許多人不分身份地位都向神佛禱告自己能有幸成為八葉。
雪花一樣的拜帖飛向藤原家，求見龍神神子的人乘著牛車而來，牛車在門外排起了長龍。
江雪以「龍神神子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拒絕了所有求見龍神神子的帖子。
有「藤原雪姬」出面合情合理地拒絕眾人的求見，這些貴族們雖然不忿，卻也沒有辦法。
左大臣最寵愛的女兒如今侍奉著龍神神子，就算這裡有人自恃家世高貴、面見神子綽綽有餘，也不敢冒著觸怒藤原道長的風險得罪藤原雪姬，只能心存僥倖地繼續每日寫著拜帖、等在門外，似乎離藤原本家近一點，就能跟左大臣和神子拉近一點關係。
大內的那位終於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讓橘友雅口頭傳達了召請龍神神子的意思。
橘友雅來的那天，許多被拒之門外的人恨恨地注視著橘友雅的背影，心道難怪橘家的人地位穩固，早在多少年前橘友雅就能捨下身份結交不受寵的藤原家的女兒，如今龍神神子降臨，星之一族的後裔也跟著身份尊貴起來。當年誰又能預料到這一天呢？
藤姬出面接待了橘友雅，隨後無奈地說：「少將大人特意來了這一趟，只怕要失望呢。」
「咦，這是為何？」橘友雅頗為驚訝。
不見貴族是一回事，但是，想要在平安京內有所作為，不見天皇可不是正常的做法啊。
藤姬看向江雪住的院子，笑著說：「我看雪姐姐的意思是要等到神子殿下心情完全平靜下來才會讓她見其他人呢。突然之間來到京，神子殿下似乎非常不安，也非常地依賴雪姐姐——今天雪姐姐帶著神子殿下在家裡走一走，說是讓神子殿下熟悉一下將要居住很久的地方，大概不會和少將大人去大內了。」
橘友雅恍然大悟，以摺扇敲著手低聲說：「真是溫柔體貼的做法啊，是我們太過著急，沒有考慮過神子的想法，雪姬果然是一個溫柔的人……我明白了，我會勸說陛下，請藤姬幫我轉告對雪姬和神子的問候吧。」
藤姬笑吟吟地回答：「請放心吧，少將大人，等到時機成熟，雪姐姐一定會讓神子殿下出現在眾人面前。」
此時的江雪正如藤姬所說，拉著元宮茜在藤原本家行走，不過理由並非熟悉居住地，而是參觀古居，元宮茜興致盎然地跟著江雪，每看到一樣東西都會感到驚奇。平安京的每件東西放到現代都是古董，藤原家又是貴族中的貴族，所用之物無不精美，對於元宮茜來說，具備著莫大的吸引力。
說白了，江雪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討好元宮茜」。她每天分出一些時間慢慢給元宮茜說平安京的事情，多數時間只是單純地陪著元宮茜隨意聊天、遷就元宮茜的想法做些小遊戲而已，十分耐心地用了一周多的時間把元宮茜的好感度一路刷到了45。
江雪每晚例行存檔的時候看著元宮茜的好感度穩步攀升，這麼短時間就超過了前幾個周目幾個月的努力，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更加肯定了讓元宮茜處於「孤獨無依」的狀態十分利於她下一步行動，於是不著痕跡地對元宮茜渲染平安京這個人鬼並存的地方很危險，打消了元宮茜想要探索古都的好奇心，另一面又去信給麻倉葉王，以「龍神神子身體貴重」為由，請求他來給目前龍神神子寄居的院子加上一道結界以防不測。
對於江雪來說，她的做法是為了獲取元宮茜的信任和好感，對元宮茜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非常體貼的做法？
突然來到陌生時代的隔閡感並非短時間可以消除的，如果突然間就讓她接受「龍神神子」的身份，並且以「神子」的身份去見其他人，她只會感到害怕，能有一段緩衝的時間，她求之不得。
元宮茜對江雪的依賴溢於言表，所有人都能輕易地看出來，由於江雪的刻意安排下，現在元宮茜跟藤姬也相對熟悉，畢竟吃住都在一起的人很難不熟悉起來。
藤姬是左大臣的女兒、星之一族的後裔，從小在母親的耳提面命下長大，對於「侍奉龍神神子」有著極強的使命感，如今終於能夠見到龍神神子，她比誰都要更加激動，服侍龍神神子也比誰都要更加盡心，凡事力求親力親為。
三人的熟絡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自然就是龍神神子和星之一族的天然親厚，也因此心思更加活絡起來。
「有權有勢的貴族」得到了「神」的名義，能夠做的事情會比過去更加多得多。
第70章 不知名的陰陽師
會請陰陽師來張開結界這件事，江雪已經提前對元宮茜說過了。
這段時間，江雪有意無意地給元宮茜灌輸了不少「平安京很可怕、人鬼混居、很多妖怪、鬼族兇惡」的念頭，又說只有陰陽師才能退治妖鬼，元宮茜在害怕之餘也忍不住對陰陽師起了好奇心。
現代已經沒有「百鬼夜行」了，也沒有那些曾經「呼風喚雨」的陰陽師了，無論是鬼或是陰陽師都只活躍在文學作品裡。
要是說到陰陽師，誰會不知道平安時代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呢？
在後世，安倍晴明不斷被神化，人們用「晴明公」來尊稱他。
元宮茜聽說這個平安京裡有一個活著的安倍晴明時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那種驚訝期待的模樣若是能夠用相機拍下來，肯定連她自己也會覺得好笑。
元宮茜不斷向江雪打聽安倍晴明的事蹟，聽到安倍邸那個神奇的結界時發出陣陣驚呼，再聽說十二神將的時候，兩眼都發直了，等江雪說起藤原本家的結界是安倍晴明親自出手張開的，元宮茜激動得直接拉著江雪在院子裡跑了好幾圈，看那副樣子，很明顯是想要親眼看到結界、最好能親手摸上一把，遺憾的是元宮茜並沒有「看」到結界，不過她也心滿意足了。
等江雪說到還要請陰陽師來，元宮茜興奮地拉著她的手問：「要請誰過來？是不是晴明公？啊，我能親眼見到晴明公嗎？好激動啊——我能向他要簽名嗎？」
「很遺憾呢，並不是。晴明大人已經張開過結界了，除非他的結界被破壞，他才會再來吧。」
江雪好笑地揉了揉元宮茜的頭髮。
「晴明大人可是京裡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啊，總不能沒有理由地打擾他。要是茜學姐這麼想要見到晴明大人的話，下次我帶你去拜訪他吧。」
元宮茜還沉浸在「不是晴明公」的失落裡，都沒注意到江雪這種親昵的動作放在學妹對待學姐上其實不是很合適，反而還不自覺地蹭了蹭江雪的手指，聽到後面一句又打起了精神，要是她有尾巴的話，估計都要開心地搖起來了。
「什麼？真的可以嗎？」
元宮茜兩眼發亮地往前湊過去一些，盯著江雪的眼睛，生怕她說謊似的，開心又期待地再次確認：「真的能見到晴明公嗎？雪沒有騙我吧！那麼偉大的人物……真的會特意撥冗見我嗎？」
江雪笑著點頭，順手又摸了元宮茜柔軟的髮絲一把，這才收回手，一本正經地說：「若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自然不可能見得到晴明大人，不過，茜學姐是龍神的神子，命中註定會拯救這個京的救世主，又是我這個藤原家的姬君侍奉的人，在這個京裡，沒有誰是茜學姐沒有資格見的人，只有人沒資格見茜學姐。」
元宮茜聽得雙頰飛紅，再聽到「藤原家的姬君侍奉的人」，頓時哭笑不得，握拳輕輕捶了江雪的肩膀一下。
「雪又拿我來開玩笑了！說什麼『侍奉』啊，明明是我一直被雪照顧著……」
江雪咳了一聲，笑吟吟地說：「所以，茜學姐沒有否認我是『藤原家的姬君』咯？果然我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已經非常深入人心了。」
不管是在平安時代還是在現代，這種自我吹噓的話都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江雪還故意做出十分認真的模樣，偏偏雙眼滿是促狹的笑意，這種與平安京的貴族特有的說話方式和非常書面化的用詞完全相悖的神情擺明瞭就是在開玩笑。
元宮茜被逗得大笑不止，捂著肚子都笑疼了，斷斷續續地說：「是，是，雪公主是藤原家的公主，每天的情信都看不完。」
江雪立刻變臉，雙手叉腰，故作兇惡地說：「茜學姐！可別忘記是誰替你回復那些拜帖和情信的！」
元宮茜一見江雪變了臉色，憋著笑雙手合十，做出請求的模樣。
「抱歉嘛，只是雪學妹實在是太可愛了，原諒我吧！」
江雪稍稍裝了幾秒凶，立刻就笑了。
「茜學姐可不要再用這個來笑我了。又不是我想要收那些信，可是總有人寫，我也沒有辦法。」
元宮茜想到這些天來每天都能堆滿半屋子的情信，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就連她這個才來平安京根本沒有露過面的人都每天被情信騷擾，何況雪學妹呢？
這年代的情信不比郵件，不能群發回復，只能一份一份手寫回復。
元宮茜坐在旁邊，光是聽著藤姬解釋為什麼用這種顏色的信紙熏某種味道的香氣、搭配時令的花木就聽得頭暈，更別提情信裡寫的那些和歌了，有些她在《古今和歌集》看見過，有些她聽都沒聽過，根本看不懂，沒想到雪學妹竟然還能一份一份地回復，儘管有些回的字句她也看不懂，不過光是看著雪學妹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就賞心悅目。
元宮茜忍不住心癢癢地求著雪學妹教她毛筆字，然而才練了兩天基本筆劃，她就累得抬不起手腕，再聽雪學妹說她練了十幾年的書法，元宮茜哭喪著臉放棄了短期速成毛筆字的念頭，不過還是每天都有寫上一些時間，因為這個時代沒有電視、手機，缺乏娛樂活動，她也只好跟著這兩位星之一族的後裔風雅一下了。
元宮茜越想越感慨，忍不住說：「真的好厲害啊，雪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就適應了這個時代的生活，而且沒有一個人看穿雪的身份，如果是我的話，肯定完全懵了，要不是遇到雪，說不定我都流落街頭了……」
讓白龍神子情緒太低落可不好，會影響龍神之氣。
江雪適時開口開導：「並不是這樣啊。茜學姐從前一直都被家人寵著吧？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知所措是正常的，我會做的稍微好一點只是因為有經驗而已——我很小就離開家了，一直是寄宿制的學校，後來又申請了出國。嗯，去到另一個國家，和現在這種情況區別也不大吧？而且……正是因為我聽說會有『龍神神子』出現，我才能堅持到現在啊……」
元宮茜果然上鉤了，順著江雪的話問道：「為什麼？」
「因為……」江雪故意賣了個關子，把元宮茜逗得都要發急了才說，「藤姬告訴我，龍神神子能夠召喚出龍神，龍神會實現神子的願望……之後，麻倉君又占卜過龍神神子可能降臨的日子。我每天算著時間，等待著龍神神子，既期待又害怕，害怕萬一龍神神子並不想管我的事情——沒想到會是茜學姐，這真是太好了！對我來說，茜學姐是支撐著我的希望啊！」
元宮茜被這種不加掩飾的依賴打動了，突然間知道自己對別人這麼重要，她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兒才稍微平靜一些，拉起江雪的雙手，鄭重地許下了承諾。
「如果龍神會實現我的願望，我一定會和雪一起回到現代！」
江雪低下頭，醞釀了一下情緒，再抬起頭時已經紅了眼圈，眼淚掛在眼角將墜未墜，臉上卻沒有半點悲傷，只有全然的信賴和舒展的笑容。
「我……我也這麼相信著！」
看著這樣的神情，又有誰忍心再讓對方失望呢？
在這一瞬間，元宮茜突然有了自己是「學姐」的責任感，忽然間對自己這段時間過分地依賴著「學妹」起了一點慚愧的情緒，而那些因為陌生產生的本能的對於「使命」的抵觸感忽然之間就消失了。
只是被保護著是不行的。
她要成為龍神神子，去保護重要的人。
世界上大多數事情，最困難的是開頭和收尾。
有了想要前進的覺悟，思維也會跟著敏捷起來。
曾經聽過就算了的內容、曾經不想去思考的問題，這時候慢慢地冒了出來。
元宮茜想了想，問道：「雪說的『麻倉君』就是我來平安京的那天晚上那位青年陰陽師吧？」
「是啊！麻倉君全名是麻倉葉王，雖然麻倉君不像晴明大人那樣名留後世，不過他真的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天才。」
江雪毫不吝嗇對別人的誇獎。
她能當面這樣誇讚麻倉葉王，更不會羞澀於在他人面前為友人彰顯聲名。
「麻倉君可能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不然的話很難解釋他在這個年齡就有這樣的學識。這個年代可不像我們的時代有圖書館，更沒有網路，他不是貴族出身，想要看書多半只能借閱，肯定不能借太久，要麼是借回去就抄了一遍以後慢慢看，要麼是看過一遍就背下來了。他真的看了很多很多書，不止日本的書，大唐那邊的典籍都看過不少，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而且他還會說中文、寫漢字！最厲害的是，他明明會這麼多東西，卻一點都不炫耀，非常的溫柔，又善解人意，是一位可以託付性命的好友。所以，不能見到晴明大人有點遺憾，但是，請茜學姐能像信任我一樣信任麻倉君吧！」
元宮茜微微張開了嘴巴，過了會兒才說：「好厲害啊……第一次聽到雪這樣推崇一個人啊，我相信麻倉君一定非常的、非常的優秀。」
「哎？我沒有誇過其他人嗎？」
江雪有點疑惑。
元宮茜笑著擺擺手，「不是啦，只不過……雪這是第一次用『天才』來形容別人啊。在我看來，雪已經很天才了，我真難以想像，被你這樣推崇的人會是什麼樣……」
「天才？我？」江雪指向自己，笑著說，「我啊，可能只有在音樂上才真的具有才能，其他方面只是勤能補拙而已。唔……對了，說到博覽群書，我要跟茜學姐介紹一個人。」
元宮茜才被「麻倉葉王」吊起了好奇心，又聽江雪這麼說，好奇地問：「是誰呀？」
「我的兄長。」江雪看到元宮茜露出「你哥哥也穿越了」的疑惑神情，笑著補充，「準確來說，是『藤原雪姬』的兄長，藤原鷹通。他自幼好學，為人正直，認真嚴謹，學識淵博、博聞強記，如果你有什麼學業上的問題，請教他就最合適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晚他回來之後，我帶你見見他吧！」
元宮茜聽到這裡，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每天晚上都有人來，隔著簾子和藤姬說話，藤姬喊他兄長大人、你總是送他出去，他就是藤原鷹通吧！」
第71章 八葉在哪裡
江雪笑著點頭。
「是的！其實鷹通兄長早就對『龍神神子』很好奇了，不過我說『神子不想見外人』，他就沒有強求……這次突然對茜學姐這麼請求，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在為難茜學姐似的。」
元宮茜脫口而出：「雪的哥哥怎麼會是外人！我很想看看你的哥哥是什麼樣的人啊，一定是一個非常傑出的人吧！」
江雪下意識地抬頭挺胸，笑著說：「是的，鷹通是我引以為傲的兄長，目前就任治部省治部少丞，主管戶籍。」
「哎？是官員嗎？」元宮茜愣了一下，自己說著說著也想到了原因，「對哦，畢竟是那個藤原道長的兒子啊……啊，這麼一說——那個很有名的、紫式部服侍的『輝藤壺』，現在已經是中宮了嗎？」
「輝藤壺？」江雪對日本歷史並不熟悉，談到這種日本人可能津津樂道的古代逸事，她憑著過去幾周目勉強積累的那點「歷史」就無法應付了。
元宮茜看著江雪滿臉的疑問，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沒想到雪也會有這種表情呢——！是那位啦，藤原道長有三個女兒都當過中宮，清少納言服侍的一條天皇的中宮和紫式部服侍的上東門院都是很出名的啊。這時候我才有點雪是留學生的真實感，每次看到雪說到平安時代的事情侃侃而談，我都有點懷疑到底誰才是日本人啊。」
「清少納言？」江雪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這才明白過來，「清少納言的定子姐姐的女房。她的妹妹……你說的『輝藤壺』值得大概是彰子殿下吧？」
「是啊，藤原彰子在歷史上很有名哦！我們有一次歷史課還特意講過，關於她的傳聞很多，據說發長過身、光彩照人，有輝夜姬的美名，還說她才藝精湛，尤其擅長調香……」
元宮茜難得有一次展示自己學習成果的機會，忙不迭地把自己記得的內容都說出來，說完之後突然想起剛剛雪學妹對兩人的稱呼，不由得大吃一驚。
「雪，你是不是稱呼……藤原定子為『姐姐』？！」
「是呀。」江雪笑著眨眼，「茜學姐——藤原這個姓氏，你就沒有想到我們的聯繫嗎？我和定子姐姐關係很不錯，如果你想『親眼見一見』定子姐姐的話，下次入宮的時候，我帶你去見吧？定子姐姐很擅長調香，也很有文采，我現在用的調香、還有前幾天拿來給你的香囊裡的香，都是定子姐姐調製的啊。」
元宮茜低頭看向自己腰上掛著的香囊，驚訝地說：「哈啊？！這個香囊——竟然、竟然是定子皇后做的？！天啊！這是古董吧？我就這樣隨意地掛著好嗎？是不是應該珍重地供起來……」
元宮茜一臉混亂地捧著香囊，看樣子真想拿下來「珍重地放起來」。
江雪托著下巴，看著元宮茜慌得左右轉了一圈才稍微定下神，幽幽地說：「準確說來，現在茜學姐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都是古董哦，茜學姐現在這件外衣——嗯，就算不考慮古董的增值，放在現在，也是普通人用不起的珍品，賣掉的話，大概足夠平民一家三口過上十年衣食無憂的生活吧。」
「哈啊——？不會吧？！」
元宮茜發出一聲慘叫。
「這麼說來我一直都在糟蹋古董嗎？」
「……不，這只是藤原家正常的用度而已。」
江雪一頭黑線地制止了元宮茜想要把外衣脫下來的動作。
「茜學姐應該比我更清楚藤原道長殿下的地位吧？現在，我是藤原家的女兒，你是藤原家的貴客，如果不能有和身份相稱的衣食用度，只會讓藤原家丟臉。」
「……哎？是這樣嗎？」元宮茜小心翼翼地抓著衣袖，輕輕撫平上面的折痕，「對不起哦，之前我不夠小心。」
江雪對此只能說：「……茜學姐，求你了，千萬別在人前做這種動作，一定會被當成假冒的神子的……」
元宮茜尷尬地笑了笑，小聲說：「可是，我從來都沒穿過這麼貴的衣服啊……」
「習慣就好啦。」江雪拍拍元宮茜的背，心裡暗想，你要是嘗試過穿那些粗布麻衣，你就知道珍惜貴族的好日子了。
元宮茜低聲應著，過了會兒，忽然問：「說起來，雪說過，龍神神子會聚集八葉，拯救京，那些八葉都在哪裡呢？我要怎麼去找他們？我又怎樣才能知道誰是八葉呢？」
龍神會給你開掛，八葉自動送上門啊。
譬如說天之青龍源賴久，其實你已經見過了。還有天之白虎藤原鷹通，其實你也隔著簾子聽過聲音了。
地之青龍森村天真和地之朱雀流山詩紋跟著你從現代穿越來，會積極成為你的八葉。
天之朱雀那個鐵頭少年暫且不說，地之白虎橘友雅這種風流人物都會「情不自禁」地被神子吸引。
天之玄武源永泉不知道為什麼就肯冒著生命危險去為神子解除八弦琴的詛咒。
還有地之玄武安倍泰明那種本來沒有心所以通過龍之寶玉完全接受神子情緒的設定根本就是給龍神給神子開的BUG啊！
想想看安倍泰明對別人的態度吧！一想到什麼好感度2就會心累。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來。
江雪一臉抱歉地搖頭。
「對不起……星之一族的典籍中只記載了『八葉』，並沒有說如何尋找……不過，似乎有提到過，成為八葉的那八個男人，身上會有『龍之寶玉』……可是『龍之寶玉』是什麼，我並不知道……雖然我也努力翻閱了典籍，但是找不到更多線索了。」
元宮茜慌忙搖頭。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龍之寶玉……寶玉……是說他們身上戴著玉嗎？」
「……不過，我想，既然龍神已經選擇了你作為神子，那麼神子的八葉也一定會出現在你的身邊……」江雪笑著說：「命運會將他們帶到你身邊來。」
「命運啊……」元宮茜輕咬著嘴唇，「……但願吧。如果能早一天找到八葉，就能早一天召喚龍神吧？到時候……我們就能回到現代去了！」
江雪適時地「打起了精神」，笑著點頭。
「嗯！我會陪你一起尋找——這段時間，雖然我沒能完成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不過整個平安京我差不多都走了一遍呢，我覺得回去以後，我也可以冒充一下導遊了。」
元宮茜驚喜地說：「雪會陪我一起尋找八葉嗎？真是太好了！」
「那是當然的啊——」江雪笑眯眯地說，「不是說好了，我會作為『星之一族』的後裔『追隨』龍神神子嗎？」
提到這個，元宮茜就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請多指教，雪。」
江雪更加笑彎了眉眼。
「這時候茜學姐應該說『拜託你了』才對嘛！」
元宮茜盯著江雪，鼓起了腮幫。
江雪笑著上手戳了一下。
兩人打鬧片刻，因為鬧得太厲害，終於把內間認真祈禱的藤姬給惹出來了。
藤姬走過來，對著兩人教訓了幾句。
元宮茜和江雪這才乖乖坐下，偷偷地對視一眼，用目光傳遞著「你也害怕小學生說教」的意思。
藤姬抱著胳膊，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神子殿下是從異世界來的，不懂京的禮儀也就算了，雪姐姐怎麼也跟著胡鬧，要是被人看見了怎麼辦！就算是大唐，也沒有這樣在走廊裡追逐奔跑、頭髮衣服都扯亂了的習慣吧？」
元宮茜低頭閉嘴，乖如鵪鶉。
江雪反倒笑了起來。
「所以，藤姬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奔跑，頭髮衣服沒亂就沒關係了？」
藤姬立刻橫了江雪一眼，但這種犀利沒能維持一秒，迅速軟化成了無奈。
「雪姐姐，你注意一下時間嘛，很快兄長大人就要回來了，萬一被他看見了怎麼辦？」
「啊……」江雪稍加思考，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想鷹通兄長這樣的端方君子一定會轉身不看，等到我開口喚他，他才會轉身。」
藤姬被這句話堵得眼看著又要生氣。
江雪直接過去撲住了藤姬，用力揉了幾把。
「我知道藤姬的意思啦，放心吧，以後就算玩鬧，我也會先讓神子回來屋內，絕對不會壞了神子的名聲——別生氣啦，笑一笑吧，藤姬。」
藤姬「嗯」了一聲，果真露出了笑容。
「真是……拿你沒辦法呢，雪姐姐。」
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侍女快步進來通知說鷹通公子來了。
江雪慌忙拉著元宮茜沖到鏡子前面，幫她整理頭髮衣服，藤姬好笑地拿著梳子站在江雪身後給她把剛剛奔跑中弄亂了的頭髮重新梳好。
幾人抓緊時間，總算在藤原鷹通到來之前整理好了儀容，藤姬例行請元宮茜坐到垂簾後，元宮茜看向江雪，江雪對她使了個眼色，並沒有開口阻止，只是自己走到門口。
藤原鷹通一進門看到江雪，神情瞬間柔和了一些。
「雪妹妹。」
「鷹通兄長，歡迎回家。」
江雪側身把藤原鷹通讓進來，坐在垂簾旁邊。
藤原鷹通在垂簾前方坐下，向著垂簾後方的人打招呼。
「日安，藤姬。」
「日安，兄長大人。」
藤姬的聲音隔著垂簾傳出來。
江雪笑著說：「鷹通兄長，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龍神的神子元宮茜。」
藤原鷹通面露驚訝，「什麼？龍神的神子……那位最近很有名的殿下……願意見我嗎？我聽說友雅也被拒之門外了……」
把橘友雅拒之門外的藤姬笑而不語。
江雪笑著說：「那時候神子殿下對京還很陌生，所以不想見陌生人……我跟神子提到過鷹通兄長，今後，或許神子也需要鷹通兄長幫忙，所以……」她向著垂簾後伸出手。
元宮茜會意地握住江雪的手，很是期待地走了出來。
「初次見面，我是元宮茜。」
藤原鷹通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比天皇還要更早見到龍神神子的陣容，一愣之後，立刻笑著還禮。
「初次見面，在下藤原鷹通，是藤姬和雪姬的兄長。如果神子殿下需要在下的力量，在下義不容辭。」
元宮茜打量著眼前的青年，暗暗想著學妹自豪的兄長看起來就很像精英人士。
「多謝您！」
初次見面，不可能聊什麼深入的話題，藤原家的兄妹又寒暄了幾句，最後還是江雪把藤原鷹通送了出去。
元宮茜這才松了口氣。
「呼……感覺好緊張。不過，雪、姬和他感情很不錯啊？」
藤姬從垂簾後走出來，微笑著應道：「是啊，鷹通兄長一向很照顧雪姐姐，雪姐姐也依賴著鷹通兄長。」
好厲害啊……
元宮茜情不自禁地這樣想著。
大概是因為藤原鷹通這種煊赫家世與精英人才的第一印象太強烈了，她實在是無法想像如果是自己的話，要怎麼才能像雪學妹一樣取得這種人物的好感，感覺上那是個很難接近的人呢。
第72章 藤原道長的愛
一個不曾在眾人面前露面的「龍神神子」如此迅速地獲得了天皇和貴族們的推崇，也深受民眾期待，這種異常的發展要說沒有人在背後操作根本不可能。
上一個如此快速地在平安京聲名鵲起的正是被譽為「無雙國手」的「藤原雪姬」。
誠然，雪姬的音樂的確當得上「當世無雙」的美譽，但是，如果她只是一介平民女子，還會有這樣的聲譽嗎？
這是平安京，一個憑著出身和血統就能決定未來的地方。
麻倉葉王冷眼看著藤原本家門外又一次排起了牛車長龍，心中十分介意在龍神神子出現的那晚雪姬稱呼的那一聲「先輩」。分明是從異世界被召喚來的「龍神神子」跟雪姬會有什麼「先後輩」的關係？
莫非雪姬漂泊過的異世界還不只是那一個樂師為尊的世界嗎？這可真是跌宕起伏的經歷啊。
自從那晚之後，雪姬似乎就專心致志地投身於星之一族的「使命」了——侍奉龍神的神子。
就連回絕別人的求見這種本應由侍女代筆的回帖都是雪姬親筆書寫，看起來渾然一派將自己當成了神子侍從的架勢，貼身「侍奉」著龍神神子，都已經好些日子沒出門了，跟她之前被關在屋裡一天就想翻牆的作風大相徑庭。
龍神神子對雪姬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這種猜測在麻倉葉王接到江雪久違的書信時到達了頂峰。
「龍神神子身體貴重，京中妖鬼橫行，懇請麻倉君為神子居住之地張開結界以防不測。」
麻倉葉王拿著信，情不自禁地挑起了眉梢，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天江雪匆忙之下脫口而出的那句「不能讓龍神神子走脫」，對京來說如此重要的「龍神神子」竟然並非由龍神或星之一族召喚，而是被鬼族召喚而開的，這件事本身就存在著巨大的疑點——鬼族為什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雪姬又為什麼堅持決不能讓龍神神子見到召喚她的鬼族？
麻倉葉王當然想不到答案會是龍神神子會對鬼族首領亞庫拉姆一見鍾情這種近乎荒謬的理由，只能猜測或許是因為雪姬和鬼族有仇怨在先，擔心龍神神子被鬼族傷害，但是這麼一來就會回到前一個問題——龍神神子對於雪姬來說如此重要嗎？
那一天兩人的對話還有著令人疑惑的部分，龍神神子的說話方式和平安京的人完全不同，若不是因為神子心聲活躍，他幾乎無法聽明白神子說什麼，但是，雪姬完全沒有一點疑惑，甚至還十分配合地使用了和神子近似的對答方式，最令人介意的是那位龍神神子不經意中吐露的秘密。
「你的打扮好像古人哦。」
「什麼？平安京？那個千年之前的……京都？」
古人、千年之前……
這一位龍神神子可真是天真可愛，根本不知道她這些話若是讓有心人知道了會有什麼後果吧——比起不願意吐露未來的星見和夢見，又或是能占卜出未來卻保持沉默的陰陽師，一個活生生的從「未來」回到「現在」的人有多麼好用啊。
如果不是有著藤原家的保護，如果不是雪姬願意出面，這位龍神神子大概要被權貴們啃的連骨頭都無法剩下吧。
不過，如果以「從未來回到現在」這一點來考量，雪姬和這位龍神神子也算是有同樣經歷的人，在他不知道的那個「未來」，或許雪姬也跟龍神神子關係很密切吧，現在會更加照顧對方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這是雪姬重視的人，就如她所願地——去為這位龍神神子張開結界吧。
只不過，比起「外來的侵害」，雪姬更在意的恐怕還是「不能讓龍神神子走脫」吧？
麻倉葉王笑著回了信，讓那位沉默的武士家臣帶回，幾日後，麻倉葉王如約造訪藤原家。
江雪拜託藤姬照看元宮茜，自己跑到門口去等人，看到麻倉葉王時開心地揮了揮手。
「喲，麻倉君，好些時間沒見啊。」
麻倉葉王好笑地說：「雪姬忙於侍奉龍神神子，自然沒有空見我這樣的小人物了。」
江雪直接被逗笑了。
「哪裡哪裡，麻倉君遲早會成為名動平安京的大陰陽師，誰敢當你是小人物，我這不就求著您上門了嗎？」
說得好像最開始見面的時候那句「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想不出來叫什麼名字」的心聲不是她的一樣。
麻倉葉王也笑了，沒再糾纏這個話題，直接說起正事。
「依我看來，藤原本家的結界十分穩固，不可能有鬼怪在不破壞結界的情況下進入藤原本家。想要破解這個結界的話……雪姬沒有忘記我們曾經討論過融合了術法與音律的結界吧？」
「那是自然。」
江雪當然忘不了這件事，當時她還因為自己給曾經害慘了自己的藤原道長做結界而慪心呢，現在想來反倒沒什麼了，有時候她都害怕藤原道長對她的「寵愛」。
龍神神子固然對平安京十分重要，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渲染成天潢貴胄爭相求見的「尊貴姬君」，沒有人推波助瀾是不可能的。
江雪記得清楚，過去幾周目裡，龍神神子和八葉的事僅僅局限於少數人知道，雖然天皇非常支持他們，但是那些知情的貴族們並不信任這些「身份低賤、血統可疑」的人，沒有放到明面上議論抵制只是因為天皇親弟永泉法親王和橘友雅、藤原鷹通也被捲進了這件事裡，如果不是因為藤姬是左大臣的女兒，行事多少得到了家世的便利，可能龍神神子會淪落到更加比普通的巫女都不如的地步，八葉更是一個不上檯面的說法，連進入宮廷面聖的資格都不具備。
這一次，由於她借由尋找龍神神子的藉口向天皇求取了自由行走平安京的特權，龍神神子更早進入了天皇的眼內，但是名聲被推崇到這樣的地步實在太不自然。這樣人為地為龍神神子造勢，除了龍神神子和八葉們，誰還能從中獲利呢？
很顯然，那就是「侍奉」龍神神子的「星之一族」啊！
藤原道長不曾為藤姬費過這樣的心思，這一次卻一改作風，大力支持起龍神神子來，如果不是為了「藤原雪姬」，還能是為了誰呢？
要是說倫子夫人對她好感度高，好歹她三不五時地去倫子夫人面前刷個臉，藤原道長跟她見面的機會要少很多，她都不明白藤原道長的好感度怎麼漲上來的，難道是依靠倫子夫人的枕邊風嗎？
江雪把亂七八糟的猜測收一收，看著麻倉葉王回答：「我當然還記得。只不過，這道結界能阻止外面的進來，不能阻止裡面的出去吧？若是鬼族因結界吃了虧，會不會換個法子，引誘神子出去呢？」
江雪可忘不掉亞庫拉姆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引誘元宮茜離魂出去見面。
呸，不就是一個都不能在平安京抛頭露面的鬼族，居然還裝什麼神秘高貴。
……果然還是介意鬼族嗎？
不過，為什麼那個詞用的是「引誘」？
麻倉葉王稍加思考，點頭說道：「雪姬言之有理。藤原家有侍衛巡守，若是神子要外出，想來也不會孤身出去，但是如果生魂離體，普通人就束手無策了，我就在神子居住的院子加一道結界吧。」
江雪本來還在考慮怎麼把話題引到這裡，聽到麻倉葉王這麼說，心裡忍不住贊了一聲「厲害」，欣然同意。
「多謝麻倉君！如此一來，我也就安心多了！」
麻倉葉王笑問：「如今龍神神子住在何處？」
「在藤姬的院子。」江雪迎出來也是為這個，若是無人引導，哪怕是受邀上門的陰陽師也不能任意在藤原本家女眷居住的後院任意走動，「請跟我來吧，在這邊。」
麻倉葉王忍不住歎了口氣。
「只為了引路的話，讓侍女來就足夠了啊。」
江雪走在前面，不假思索地說：「那是因為來的是麻倉君嘛，要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我才懶得管呢。」
麻倉葉王走了一段路，若有所思。
「為什麼龍神神子跟藤姬殿下住在一起？」
江雪回頭看了麻倉葉王一眼，「麻倉君是想要問為什麼龍神神子沒跟我住在一起吧？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我試著對我的母親大人提起的時候，母親大人不太高興，再加上藤姬很樂意照顧神子，我也就沒有堅持。」
比起藤姬，藤原夫人更重視雪姬，不願她自降身份嗎……
麻倉葉王大致上能猜出那位藤原夫人的想法。
「神子身體不太好嗎？」
「並沒有。」江雪搖搖頭，「那只是個藉口而已，神子從異世界而來，對平安京的一切很不熟悉，我想再等一些時間再讓茜、龍神神子出現，不然的話，也找不到屬於神子的『八葉』啊——那八位命中註定要追隨保護龍神神子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雪姬要陪著龍神神子一起尋找嗎？」
「是啊。」江雪隨口說，「畢竟那也是我的『使命』啊。」
第73章 聖人的理想
「星之一族的使命……嗎？」
麻倉葉王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這個詞，為了不洩露出更多的心情，立刻換了話題。
「這麼說來，當使命完成之後，雪姬有什麼打算呢？」
江雪頓時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使命……完成後？」
白龍神子召喚了龍神、拯救了平安京之後嗎？
到時候她就會從這個幻夢一場的旅程中離開了，有區別的只是離開的時間和離開之前身邊是否有其他人而已。
江雪這麼一想，迷茫的思路重新清晰起來，笑著回答：「等到使命完成之後，自然就會知道了。」
麻倉葉王不禁笑道：「雪姬這種說法……倒像是『為了使命』而活著啊。」
「為了使命？」江雪不由得輕笑一聲，不假思索地說，「不，我從來都只為了自己而活——名利也好、權勢也好、使命也好……這些都無所謂！我只想在自己想要展翅的天空翱翔，追逐想要看到的風景，幸福地活著。無論理由多麼高尚，如果有什麼會束縛我、令我失去自由，我才不管什麼後果，黃金的籠子也會砸掉！」
江雪說得興起，伸手揮向天空，用力一握拳，就像是要用力砸破什麼東西一樣。
「啊，對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雖然不太好，不過我個人很喜歡——我死後，哪怕它洪水滔天！」
江雪這段時間一直跟元宮茜膩在一起，雖然這個策略的確成功地取得了元宮茜的好感，不過這也間接導致了江雪稍微脫離了平安京裡「貴族式的交往」，跟單純的元宮茜在一起時自然不會太費心力，不知不覺中江雪也就放鬆了心中的警戒線，再加上這次來的還是她在平安京裡結識到的傾心結交的好友，她一不留神就像在現代和朋友聊天那樣口無遮攔地說的太放縱。
江雪並沒有立刻察覺到不妥，直到她看到麻倉葉王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她才猛然間想起麻倉葉王並非跟元宮茜一樣來自後世，而是平安京土生土長的陰陽師，負有保護平安京的責任，她就這麼當著麻倉葉王的面放話說「死後哪怕洪水滔天」，聽起來簡直比鬼族還猖獗，也難怪麻倉葉王表情不對啊。
麻倉葉王似乎被江雪這番話驚呆了，保持著驚疑不定的神情沉默著。
氣氛一時間變得十分尷尬，江雪簡直都能看到畫面背景中那些尷尬的黑線了。
不過，自己挖的坑就要自己填，江雪硬著頭皮，以身為攻略者的自尊開口圓場。
「……嗯，這些話，麻倉君不能告訴別人哦？要是讓人知道『藤原家的姬君』、『星之一族的雪姬』抱著這種念頭的話……會很麻煩呢。」
麻倉葉王依然沒說話，只是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啊……還是沉默啊……
超級尷尬……
江雪勉強維持著「溫柔」的笑容，過了會兒，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如果事不可為，隨便走完今天的事件，回頭讀檔去吧。
她居然陰溝裡翻船，在非事件的地方說錯了話自踩大坑，這要是被蒼蒼知道估計能笑到明年。
就在江雪都打算放棄的時候，麻倉葉王終於開口了。
他輕聲笑了笑，立刻緩解了現場尷尬的氣氛。
「呀咧，先前似乎風聲太大，我沒有聽清雪姬說了什麼，真是抱歉啊，能請雪姬重複一遍嗎？」
江雪聽到這句話，差點腳下一滑跌進水塘裡。
風太大沒聽清——這難道是陰陽師專用對白嗎！
江雪忍不住多看了對面穿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兩眼，確定這不是櫻塚護假扮的，下意識提起的心這才放下。
只要這句話不是出自那個變態陰陽師，那麼……應該是模糊說辭、想要當之前那些話不存在吧？
……也好，比起當場翻臉，這種「保留意見」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也不能奢望平安京的人贊同她這種極端個人主義吧？
想想看之前養傷的時候，她跟天一也是聊天聊得太開心，一不留神就說出了寧為玉碎的話，天一同樣也採取了不贊同不反對的「保留意見」。
平安京的人都是這樣嗎？
不……
只是因為天一和麻倉葉王都很溫柔吧。
即使觀念不同也避開了言語衝突的可能，選擇了溫和的應答方式。他們兩人都一樣，比起主張自己的觀點，更重視她的感受。
江雪抬手按住心口，再次感激了這種好意，默默提醒自己得注意點，不能總是這樣，一旦跟人熟悉起來就得意忘形沒有分寸，笑著說：「我剛剛……是想要問，麻倉君的理想呢？麻倉君是為了什麼而活？」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了江雪幾秒，溫柔地笑著回答：「我想要創造一個……沒有爭端、沒有戰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世界。」
「……」
江雪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理解了剛剛麻倉葉王聽到她那番狂言後的心情。
果然除了沉默和微笑，根本做不出其他反應啊。
如果只是想要當皇帝、征服世界、毀滅世界這種願望，她都不驚訝，多的是臺詞可以應對，麻倉葉王這個根本就不按套路來啊，為什麼平安時代的人竟然是個環保主義者，這讓她這個「人類奮鬥到食物鏈頂端不是為了吃草」的人怎麼回答。
感覺完全輸了啊。
她一心只想著自己，這位一心想著全人類和全世界，境界上差的太遠了，難怪人家是天才陰陽師，她就只是個混飯的……
不過，一直沉默的話，氣氛就又會很尷尬了。
江雪做了一些心理建設後，微笑著應道：「這真是個……很偉大的理想啊。」
麻倉葉王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問：「雪姬不覺得我的想法太狂妄了嗎？」
「不會啊，我覺得你的理想很偉大。」
江雪震驚得連「麻倉君」這個稱呼都給忘了，直接說了「你」。
「這個理想……是聖人的理想啊。古代的聖賢也曾經提出過這樣的理念……道家的『天人合一』就包含這樣的理念，歷代以來，也曾不斷有人追尋著同樣的精神……」
說著說著，江雪也擺脫了尷尬，思路變得流暢起來，真心誠意地歎息了一聲。
「真可惜啊，若是麻倉君早生千年，或許就能和諸子坐而論道了，可惜如今這樣的時代……已經很少有真正的賢哲了。庸者眾而愚者多，從來都是智者多勞苦。很抱歉，我……達不到這樣的境界，只是一個在塵世沉浮的俗人，麻倉君的理想……我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短暫的沉默後，麻倉葉王忽然舒展了神情，十分溫柔地笑了起來。
「謝謝你，雪姬。」
「哎？咦？」江雪被這種意外的回答弄得有點慌亂，「為什麼道謝？」
麻倉葉王保持著那樣的笑容柔聲說：「你是第一個聽到我的夢想後沒有嘲笑我的人。」
「哎——？」
江雪一時間有點尷尬。
這麼說其他人聽了以後都嘲笑了麻倉葉王嗎？
該怎麼說呢，難道要用布魯諾、哥白尼來舉例？
任何提出超越時代理念的人都很難得到當代的認同，沒被推上火刑架就算是走運了。
江雪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說：「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蜀犬吠日，蓋因寡聞。現在嘲笑你的人，幾千年後，一定會被人嘲笑！相信我，麻倉君！」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異常自信的神情，頓時失笑。
「幾千年後……我也不在了，誰嘲笑誰，又有什麼關係？」
「說的也是啊。」江雪點點頭，忽然又改口，「也不一定呢。或許到時候史冊記載著平安京有過一位著名的陰陽師麻倉葉王，而那些嘲笑你的人根本沒資格留下記錄，別說千年，或許幾十年後，就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麼甲乙丙丁了。」
麻倉葉王哭笑不得地說：「雪姬，你說的這些『甲乙丙丁』……可有不少『殿上人』哦。」
殿上人在平安京指的是有資格上殿面見天皇的人，通常出身高貴、官位在五位以上，可謂平安京中最高貴的一批人，京中貴族莫不以成為殿上人為榮。
江雪對這些貴族們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再加上現在是在藤原本家裡，沒有外人能聽到她說什麼，十分不客氣地嘲笑道：「莫說千年後，便是改朝換代一次，恐怕除了管理戶籍的官員也就沒人記得前朝官員了。若是問起千年之前的人物，普羅大眾是更有可能記住傳奇人物，還是更可能記住官員的名字？想要被人記住，可不是依靠血脈、家世、地位就能做到的！」
「……我是否又該說……」
麻倉葉王笑著將一縷頭髮理到耳後。
「風聲太大？」
江雪頓時無言，過了會兒才幽怨地說：「是呢，今天的風的確是很大啊，都把麻倉君給吹到藤原家來了。」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兩人沒走多久就到了藤姬的院子。
元宮茜興沖沖地在門口等待，見到江雪帶著人回來，立刻迎上去。
「雪，你回來了！啊，麻倉大人！」
元宮茜匆忙行禮。
「之前多謝您，我是元宮茜，很高興見到您。」
麻倉葉王恭敬地行禮，口稱「神子殿下」，隨後以餘光覷著江雪，目光中的含義顯而易見。
——這種從垂簾後跑出來的習慣一定是你帶出來的。
第74章 賴久的堅持
平安時代這種把女子關在屋子裡的做法，江雪一直嗤之以鼻，哪裡會在乎別人說這個，麻倉葉王那個眼神，她全當沒看見，滿不在意地牽著元宮茜的手往裡走，笑道：「怎麼出來了？之前說過讓你在屋裡等嘛。」
「唔……因為麻倉大人是雪的朋友啊，我要是在屋裡等，顯得很奇怪吧？」
元宮茜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生怕雪學妹誤會，低著頭補充道：「沒關係的，藤公主也同意了！麻倉大人，請不用那樣稱呼我，你是雪的朋友，對我用敬語，我會覺得……有些惶恐……」
咦？
龍神的神子會因為別人對她使用敬語感到「惶恐」？
麻倉葉王又想到了元宮茜和江雪兩人「前後輩」的稱呼，隱約猜出這位神子可能來自一個身份地位區分並不嚴格、沒有顯著尊卑的地方，遂含笑回答：「如果這是神子的希望。」
這一次沒有加上「殿下」的稱呼，元宮茜總算松了口氣，笑著拍拍心口。
「對啊，這樣就好啦。這一次麻煩您來佈置結界，實在是非常感謝您！」
「請不用客氣。」麻倉葉王笑著看了江雪一眼，「畢竟這也是雪姬會居住的地方。」
元宮茜本來就不擅長跟陌生人相處，先前說出那些話已經是超常發揮了，聽著陰陽師這種和藤姬類似的貴族式的發音和說話方式她就覺得頭疼，慶倖著幸好有雪在，不然她面對著這些平安京的貴族們真是自慚形穢，都要不敢開口了。
江雪牽著元宮茜走到回廊上，麻倉葉王則按照之前說好的開始張開結界。
結界差不多完成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聲。
不管是什麼術，中途被打擾很可能反噬術師。這點常識江雪還是有的，她立刻讓源賴久帶人出去，不管外面鬧成什麼樣，總之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源賴久帶上幾個部下飛快地在門外列起了人牆，等看清來人是誰後，他稍微猶豫了一秒，跪下行禮。
「左大臣殿下。」
藤原本家當然不會無端有人聚集，這裡熱鬧起來的原因是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帶著一個少年走了過來，藤原家的主人所在的地方當然有人相隨，難免聲音大了一些。
藤原道長輕輕點頭，過了會兒，見源賴久依然不讓開，不禁有些疑惑。
「賴久，發生了什麼？」
源賴久跪著回答：「麻倉大人正在佈置結界，雪姬殿下吩咐……在結界完成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說話的時候，他心裡還有些忐忑，畢竟面前這位是藤原家的掌權者。
但是，他也做好了準備，如果藤原道長真的要進去，哪怕事後需要以死謝罪，他也一定會完成雪姬殿下的命令——不妨任何人進去。
倫子夫人以檜扇掩口，低聲笑道：「妾身也曾聽說過，在施展陰陽術的中途不能被打擾，雪姬一定是擔心麻倉大人吧。」
藤原道長看起來並未動怒，只是習慣性地板著臉，沉聲詢問身旁的少年。
「昌浩，是這樣嗎？」
這位有幸被藤原家的掌權者夫婦帶著在藤原本家走動的少年正是安倍昌浩。
源倫子先前考慮過的拉攏安倍家的手段還是被付諸實行了，她成功說服了藤原道長，以藤原行成作為安倍昌浩元服上替他加冠之人，近日安倍晴明終於卜定了吉日，對外宣佈安倍昌浩的元服禮會在五月末的吉日舉行，眼下已經到了四月下旬，正合適把安倍昌浩叫來。
通常情況下，來的是男客會由男主人招待，女客則由女主人招待。
源倫子本想將招待安倍昌浩的事情全部拜託給自己的丈夫，做好的打算則是讓安倍昌浩悄悄來藤原家，見過彰子、對彰子效忠之後就讓他回去。倫子夫人並不想讓安倍昌浩見到雪姬。
這並非由於倫子夫人對雪姬有意見，恰恰是因為她寵愛著這個女兒，才不希望雪姬被捲入更深的權力之爭的漩渦中，不想讓雪姬夾在定子和彰子之間左右為難。
倫子夫人曾試探過麻倉葉王的口風，遺憾的是，這位才華過人的陰陽師並無借助藤原家的權勢一步登天的野心。一個人有欲望就容易掌控，無論是追名還是逐利，只要他有想要的東西，就很容易將他拉上藤原家的戰船。麻倉葉王委婉地拒絕了藤原家的「提拔」，甘於在陰陽寮中慢慢熬資歷。正因為麻倉葉王是這麼一個才華卓著又沒有野心的人，他會在之前的事件中保護如今的中宮定子只能出於一個原因——為了雪姬而出手。雪姬並不曾試圖在這位年輕的天才身上謀取什麼，所以，她得到了慣於謀算的藤原家也得不到的助力。對於這樣的局面，倫子夫人並不氣惱，甚至有些驕傲，她毫不懷疑雪姬的魅力，因而想要在安倍昌浩的立場確定之前杜絕兩人有認識的可能，若是安倍昌浩也因為雪姬而倒向定子，倫子夫人的打算就會全然落空。
這些事情，倫子夫人一句也不曾透露給她的兩個女兒，她希望兩人能夠繼續保持著原本的模樣。在她看來，假如雪姬對藤原家關於彰子的一系列謀算都全不知情的話，會比較輕鬆一些。無論最後中宮之爭是定子獲勝，或是彰子獲勝，毫無疑問的，藤原家和勝利者都會將雪姬當做寶貴的血親來珍愛——這就是倫子夫人為雪姬考慮過的最好的路。
只是倫子夫人怎麼都沒想到，藤原道長欣然安排好了藤原行成出面拉攏安倍家，也親自接待了安倍昌浩，卻沒有立刻帶著他去見彰子，反而直接向著雪姬居住的院子走去，又從侍女口中得知雪姬如今在藤姬院中，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往藤姬的院子走來。
安倍昌浩畢恭畢敬地深深鞠躬，低著頭回答：「是的，藤原大人，施術的時候受干擾很容易出現反噬，無論是對陰陽師還是對周圍的人都很危險。」
安倍昌浩很想說「所以我們不要進去」，但是他也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做出這樣的進言，只能以「周圍的人也會陷入危險」來做出警告。
麻倉大人是指麻倉葉王吧？
果然那天沒有看錯，雪姬殿下和麻倉大人關係很不錯，所以才會私下請麻倉大人來張開結界。
「原來如此。」藤原道長沉吟片刻，頗為溫和地說，「那麼，我們就在此稍待片刻吧。」
藤原家的一家之主竟然被攔在門外，就算有合理的理由，他沒有生氣已經很令人驚訝，更不用說他竟然還願意站在門外等。
跟在藤原道長夫妻身後的侍女們悄悄交換著驚愕的眼神，面面相覷，突然間無比深刻地感受到了「雪姬如今何等受寵」，一些心思太過靈活的人這段時間眼看藤原道長不常與雪姬見面，還盤算著某些心思，現在全都把不該有的心思扔進了地底。
大約過了幾分鐘，藤姬的院中光華一閃，隨即隱去。
這是結界佈置成功後的表現，身懷靈力之人都能感受到剛剛瞬間起伏的靈力波動。
安倍昌浩被那種龐大的靈力和精妙的術式折服，情不自禁地感歎：「好厲害啊，麻倉大人的結界竟然能做的這麼完美……」
話音未落，他就被魔怪一腳踢中脖子，剛想發火，察覺到周遭投過來的各色視線，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猛然驚覺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並非他能夠任意說話的場所，出門之前，他就已經被父親叮囑過千萬不能觸怒左大臣，否則別說前途了，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安倍昌浩慌忙向著藤原道長行禮。
「十分抱歉，我太失禮了！」
出乎安倍昌浩的意料，藤原道長似乎沒有安倍吉昌說的那麼脾氣差，聽到這句突兀的發言並未生氣，而是語調平和地說：「是嗎？我看不到，不過，既然晴明的孫子這麼說，麻倉的結界應該不錯。昌浩，你以後也能有這樣的能力吧？用心修習，將來像你的父親和祖父那樣為我效力。」
安倍昌浩誠惶誠恐地彎著腰，大聲回答：「是！」
能讓藤原道長親自開口說「為我效力」是平安京中多少人的夢想，儘管安倍昌浩還不能充分明白這句話的分量，不過驟然間被這樣的大人物寄予期待，他感覺到肩上仿佛壓上了無形的擔子，沉甸甸的。
藤原道長低頭看了一眼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輕笑一聲，說道：「結界已經完成，現在應當可以進入了吧？」
安倍昌浩低頭回答：「是的，以小人的觀點，應該沒問題了。」
「賴久。」
藤原道長看向擋在門口的武士，示意他讓開。
源賴久依然跪在地上，沉默不語，也不挪動位置。
就在氣氛再次變得緊張的時候，一人從院中跑出來，人未到聲先至。
「已經可以了，賴久！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非常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源賴久得到江雪的命令，飛快起身讓開道路，指揮著部下們回去院中巡邏，自己則向藤原道長請罪。
「請藤原殿下降罪。」
藤原道長俯視著面前年輕的武士，面無表情地說：「你是源氏武士團首領的次子，素來深得我的信任，我將你派到雪姬身邊，也是看重你的忠誠……」
源賴久取出了腰間的佩刀，雙手托起，舉到藤原道長手邊。
「下臣以雪姬殿下的命令為第一順位。先前冒犯了藤原殿下，自請處罰。」
第75章 神子的八葉
江雪跑出來，正好看見源賴久雙手捧著刀跪著，再看到藤原道長板著臉，生怕下一秒就發生武士切腹謝罪、神子八葉「八缺一」的慘劇，危急時刻靈機一動，直接撲進藤原道長懷中，親昵又歡喜地撒嬌：「父親大人！」
從未受到過如此對待的藤原道長整個人都僵住了，若不是因為他素來板著面孔讓人看不出喜怒，估計所有人都要知道他現在並非心情平靜才面無表情，而是因為過於震驚，一時間懵了。他只有小時候曾經被母親擁抱過，後來母親也不再與他親密接觸，再後來有了妻妾子女，但是妻妾的擁抱和女兒的擁抱毫無疑問是不同的。
懷中的少女如此的嬌小柔弱，全然地信任著他、依賴著他，不在意那些貴族禮儀，這樣熱烈自在地表達著她的心情——她並不從他身上尋求什麼，不奢求華服首飾，不祈求聲名顯赫，也不要求任何回報，她只是單純地作為女兒愛著父親，仿佛他是權傾朝野的左大臣或平民都無任何分別。正如她美妙的琴聲那樣，無差別地奏給所有人聽，不因對方的身份有所不同。
這就是他失而復得的女兒。
多麼的可愛啊……如此的惹人憐愛，令人想要補償她，想要更加珍惜她、保護她。
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在落雪的冬天回到他身邊。
藤原家的雪姬——他的雪公主。
藤原道長抬起了手。
倫子夫人的心不覺提了起來，生怕藤原道長動怒，正要開口，忽然看到藤原道長的神情逐漸溫和起來，她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藤原道長這個鮮少表露出感情的男人十分矜持地輕輕回抱了江雪一下就將她推開，雙眸含笑，用溫柔而憐惜的語調說：「雪，你已經不小了，以後不能總是這樣。」
以後不能，那就是這次可以了。
江雪太熟悉這些「責駡」的話裡都有什麼含義了，得了便宜賣乖，依依不捨地看了藤原道長一眼，這才聽話地退開，不過她馬上就貼到了倫子夫人身旁，笑嘻嘻地挽住了倫子夫人的胳膊。
「母親大人，你們來看藤姬和神子嗎？哎，還有客人嗎？」
江雪這才注意到這麼一群人除了藤原道長夫婦和藤原家的侍女，居然還有個扎眼的身影，她暗想這到底是什麼貴客需要勞動藤原家主如此鄭重地接待，是哪位大貴族嗎？
這也太拿不出手了，怎麼臉紅成這樣，這麼羞澀不適合出來走動吧？
江雪默默吐槽幾句，再定睛一看，突然覺得這個低著頭的少年眉目身形並不陌生，這竟然是安倍昌浩——！
為什麼安倍昌浩這時候會出現在藤原家啊——？！
不是元服以後才會因為妖怪襲擊彰子的事情出入藤原家嗎？！
沒有外人的時候對「父親」撒嬌是一回事，有外人的情況下這又是一回事了，江雪耳邊嗡的一聲，頓時雙頰發熱，恨不得倒帶重來。
「呃……」
倫子夫人看到江雪這般表現，不禁笑著嗔道：「在客人面前，失禮了啊，雪姬。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晴明大人得意的孫子，安倍昌浩。」
倫子夫人做了介紹，江雪總不能還當沒看見不打招呼。
「……日安，昌浩君。」
安倍昌浩早已經注意到從院中跑出來的人是他一直想著要登門拜謝卻遲遲未能成行的雪姬殿下，低著頭唯恐冒犯到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後，他立刻恭敬地行禮。
「日安，雪姬殿下。」
藤原道長眉頭微微一動，從兩人的互動中看出了某些東西，他並不點破，對著安倍昌浩說：「昌浩，這是我心愛的女兒，雪姬，她是星之一族的後裔。龍神神子降臨之後，京中的妖魔鬼怪很可能以神子為目標不斷展開襲擊，難免牽連到雪姬。昌浩，你要保護好雪姬。」
「……是——！」
安倍昌浩沒料到自己來到藤原家竟然會被委以重任，在短暫的驚愕後，慌亂又驚喜地大聲地應了下來。
「小人一定竭盡全力，保護雪姬殿下！」
「咦？保護我？」
江雪被這種神一樣的展開驚呆了，疑惑不解地說：「鬼怪不會特意來襲擊我吧？我覺得，比起我，彰子殿下可能……」
「你不用這樣稱呼彰子。」藤原道長打斷了江雪的話，「你是她的姐姐，沒有理由對她使用敬語。」
江雪點頭表示明白，心裡越發奇怪藤原道長到底怎麼了，這周目的藤原道長不太對勁啊。
倫子夫人不禁變了臉色。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變故——她的丈夫根本沒有和她商量過。原來他存著這樣的打算，難怪在召見安倍昌浩之後沒有先去見彰子，反而急著尋找雪姬。
她以為她已經非常偏愛雪姬，如今看來，藤原家中，最偏愛雪姬的人並非她，而是她面前的這個男人。
藤原道長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看了藤姬院中長身玉立的陰陽師一眼，視線投向江雪，沉聲說道：「雪姬，星之一族的典籍記載，神子將會有八葉保護，你若是堅持陪在神子身邊，當妖鬼來襲，誰來保護你？」
江雪心裡一驚，下意識地看向藤原道長，毫無防備地對上了一雙滿是關切的眼眸，一時有些發怔，不自覺地重複了問話。
「……誰來保護我？」
是啊，八葉會保護神子，安倍昌浩會保護彰子，誰會保護「江雪」？
就是因為沒人保護，她才會一死再死啊……
現在想想，前幾次好像只有勾陳曾經對她說過「我會保護你」。不過，這一次她不是這麼慘啦。
江雪沒有傷感幾秒，極快地調整好了心情，笑著回答：「我相信，如果那時候賴久、鷹通兄長、麻倉君……父親大人若是在場的話，一定會保護我，我也會努力保護好自己，保護這個大家居住的京。」
藤原道長沒料到江雪會這麼直接地給出了回答。
「保護平安京」這個話題更是勾起了他的回憶——在羅城門的事件中，雪姬就曾經虛弱地依在倫子懷中，這樣堅定地說想要保護京，保護重要的親人們。
彼時的感動和如今的心意重合，醞釀成更加深沉的情感。
「我不能時刻在你身旁，鷹通不擅武藝，葉王在陰陽寮中尚有職責，不能總是麻煩他。」
所以，還沒進陰陽寮但是背靠安倍晴明這棵大樹的安倍昌浩是最好的選擇？
江雪領會了藤原道長話中的含義，不過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對了，剛剛她舉例的幾人裡，實際上一直擔負貼身侍衛人選的是「源賴久」，藤原道長沒有說賴久不合適的原因。
「……賴久……」
「關於賴久……」藤原道長瞥了還跪著的源賴久一眼，「我會換個人來保護你。」
江雪還以為剛才那個「切腹」的話題已經過去了呢，猛然聽到藤原道長這麼說，還以為他下一句就會是「他該死」，急得腦子一抽，上前一步奪走了源賴久手中的刀。
源賴久傻了眼，看著江雪不知所措。
江雪把刀往旁邊地上一扔，覺得源賴久一時半刻摸不到那東西了，這才對藤原道長髮出請求。
「父親大人，賴久武藝高強，盡職盡責，忠誠可靠，並無半點疏失！剛剛麻倉君在佈置結界，我害怕有人打擾會出現不可預料的後果，這才讓賴久出來攔住來人，賴久只是聽從了我的命令，如果父親大人要懲罰的話，請懲罰我，不要責罰賴久！」
源賴久被江雪這番話驚呆了，緊跟著開口。
「一切都是下臣的錯！」
藤原道長看著這邊主僕兩人爭著認罰，忽然笑了起來。
「我並無責罰任何人的意思。起來吧，賴久。雪姬也無需這般緊張。」
「哎——？」
江雪還低著頭隨時準備「淚流滿面」，沒想到藤原道長竟然這麼回答，紅著眼圈抬起頭，有些摸不准情況。
源賴久呆呆地站起來，看著旁邊地上的刀，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去撿回來。
藤原道長歎了口氣，伸手在源賴久肩上拍了一下。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賴久。」
源賴久受寵若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藤原道長忽然揮揮手，摒退了侍女們，低聲解釋：「我向晴明求了一卦，晴明大人昨天送信來，說神子的八葉與八卦相應，在神子身旁有『巽』卦的八葉存在，雖未明言，應是指賴久無疑。」
江雪再一次被陰陽師神鬼莫測的占卜術驚呆了。
她看不到龍之寶玉，也就沒法知道「八葉」到底有沒有成為「八葉」，也曾暗暗奇怪為什麼源賴久和鷹通見過了元宮茜，兩人卻沒有什麼表示，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八葉一樣，安倍晴明居然能算出來八葉的人選是誰……
源賴久神色黯淡下去。
「所以，下臣不能繼續服侍雪姬殿下？」
藤原道長點頭。
「八葉與神子的羈絆乃是命運，若是心有雜念，無法完成使命。這段時間，賴久專心履行身為『八葉』的義務吧！正因如此，我才要給雪姬尋找新的護衛。」
源賴久沒有再說一個字，沉默地接受了新的任命，走過去撿回了刀，向著江雪深深一鞠躬，宛如對舊主人告別。
江雪在這時候第一想法竟不是難受，而是「終於來了」。
哪怕是曾經對她宣誓效忠的源賴久，也還是在「命運」面前不得不投向「神子」啊。
因為知道「命運」，所以江雪連「據理力爭」的想法也沒有，如果是其他人還好，源賴久這種認主的武士是無法做到分開使命責任和生活的，他的一心一意和忠誠在這時候就顯出了巨大的麻煩，他無法自己平衡「忠誠」和「感情」。要麼二者兼得，要麼二者皆無。
源賴久是「八葉」，想要攻略他，還真的是只有「龍神神子」最容易啊。
看起來，她想要跟龍神神子搶人，還沒有搶龍神神子容易。
江雪心中一動，對源賴久發問：「賴久，你身上……有龍之寶玉嗎？」
源賴久沒有回答，卻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耳。
第76章 歷史名人
江雪立刻明白了——寶玉已經浮現在源賴久左耳。
源賴久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元宮茜又沒有經驗，可能並不知道那就是八葉的證明。可是，源賴久聽到過她和元宮茜提起「龍之寶玉」和「八葉」，她曾說過「只有神子和八葉能看見龍之寶玉」，源賴久沒可能不知道在龍神神子出現後他自己身上忽然出現的「寶玉」意味著什麼。
但是，源賴久並沒有對任何人說。
哪怕她說「要早點找到八葉」，源賴久依然保持著沉默。
所以……
她是否可以認為……
這是因為，賴久想要留在她身邊？
過去幾個周目中對神子最為忠心的天之青龍源賴久這一次想要留在她身邊，而不是急切地去往神子身邊，比起使命，他更看重他曾經對她宣誓的效忠。
真好啊，她這幾個月並不是白忙活，「命運」也不是不可違背——想要從命運的保護下從神子身邊搶走八葉，目前看來還是頗有希望。
一絲喜悅湧上心頭，江雪止不住地想要笑，她也的確笑了起來。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保護，賴久。不用這麼難受，我會經常和神子在一起。」
八葉會在神子身旁，保護她。
我也會在神子身旁。
所以，我們依然能夠見面。
這是江雪想要傳達的意思，但是在源賴久心中，則多了另一種認知。
如果雪姬殿下經常和神子在一起的話，他就不用矛盾保護神子還是保護雪姬殿下了。
源賴久再次打起了精神，恭敬地應道：「是！」
藤原道長看了江雪一眼，若有所思。
倫子夫人看著這一番互動，憑著女人的敏銳察覺到了什麼，她笑著看向藤原道長，夫妻兩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倫子夫人接過了話題。
「雪姬，那位神子現在怎樣了？還適應目前的生活嗎？」
「母親大人，神子殿下目前一切安好。」
江雪再次貼到了倫子夫人身旁，心領神會地說：「我還想著這兩日帶神子去拜見父親母親，今天這麼巧，若是不介意的話，請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移步院內，正好也見見藤姬吧？父親大人，藤姬很惦念您。」
倫子夫人提起神子本來就有前去相見的意思，若是江雪拒絕，藤原夫妻可能會給個面子隔日再來，現在江雪主動發出邀請，倫子夫人笑著應道：「夫君大人，終於可以見一見這位雪姬尋覓數月的龍神神子了。」
「嗯。」藤原道長十分平淡地應了一句，仿佛並不在意。
江雪仗著倫子夫人寵愛她，扶著倫子夫人往院中走，進去之後揚聲喊道：「藤姬，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來啦！」
此時院子裡只有白衣的陰陽師，巡守的武士因先前的變故暫時更換了巡邏的場所，藤姬早在聽清外面聲音的時候就驚慌地拉著元宮茜回到屋中，匆忙收拾著元宮茜的儀容，都不知道剛剛源賴久在生死邊緣轉了一趟，勉強把兩人收拾到可以見客的程度，就聽到江雪的呼聲，緊張地拉著元宮茜坐到垂簾後。
「神子殿下，請不用害怕，父親大人雖然嚴肅，不過，只要您不違逆他，不會有事的……」
藤姬握著元宮茜的手，努力做出鎮定的模樣安慰緊張的神子，實際上她的手也在抖。
元宮茜整個人都木了，非常緊張地問：「是、是嗎？藤原道長……殿下……很嚴肅嗎？會不會……覺得我……不好？」
那可是藤原道長啊！
一門三皇后，此生如滿月的藤原道長啊！
這種權臣會不會非常的嚴酷，稍有不悅就殺人？
她好不容易才適應了自己住在「藤原」家，還沒做好見到藤原道長的準備。
雪學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在這樣的地方生存幾個月，而且看起來如魚得水，這種生存能力簡直跟天真有的一拼啊！
「不會的！」藤姬立刻反駁，說完之後自己都紅了臉，趕緊降低了音量，「神子殿下，您是龍神的神子，父親大人很清楚神子對京有多麼重要……之前雪姐姐在京中尋找龍神神子，父親大人也很關心，所以，您不用多加擔心，看在雪姐姐的份上，父親大人也不會為難你。」
元宮茜微微一愣，想到之前那個藤原道長的兒子藤原鷹通和雪學妹「兄妹情深」，總覺得藤姬這句話似乎在暗示一個她不敢相信的結論。
「……藤公主，雪、雪姬和藤原道長殿下……」
藤姬仰頭看著元宮茜，忽而從她局促的神情看出了她想要問的話，點頭笑道：「是的，父親大人非常喜愛雪姐姐。事實上，我能夠搬回本家來，也是沾了雪姐姐的福氣。所以，父親大人一定不會為難雪姐姐看重的人。」
元宮茜微微張口，目瞪口呆，完全失去了語言。
原來……不只是「兄妹情深」，雪學妹在藤原家根本就是很得寵啊……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該不會……雪學妹本來是平安京的人，在某個意外中穿越到了現代並且失去了記憶，這次回到了平安京，雖然沒恢復記憶，但是身體本能地適應著這裡的生活？
年少天真愛做夢的元宮茜也看過不少小說，前段時間正癡迷穿越小說，現在頓時腦洞大開，浮想聯翩，最後自己都覺得這個解釋非常合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屋內的對話悄悄進行著，兩人因不同的原因逐漸放鬆下來，而院中的氣氛卻從閒適變得緊張。
安倍昌浩這個應邀前來藤原家的客人牢記著父親的囑咐，謹言慎行，安安靜靜地跟在藤原道長身後，悄悄地隔著人群看著藤原雪姬。在這樣的距離下，他更清楚地看到了雪姬在藤原家多麼受寵。
普通人和這位殿下很可能一生也無緣一見吧。
藤原道長大人親自開口說讓他保護好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握緊了雙手。
要努力才行，要比以前更加的、更加的用功，要成為無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否則的話，多得是陰陽師可以為藤原家效力，去保護雪姬殿下。
他必須要成為最優秀的那一個——安倍昌浩無意識中明白了這一點。
過去他曾經不願意學習陰陽術，不想成為陰陽師，因此他嘗試過學習書法、繪畫、圍棋等等各種才藝，最後只得到了一個評價——「沒有才能」。是的，非常可笑也非常可悲的是，不願意成為陰陽師的安倍昌浩唯一或許可能具備的「才能」正是成為陰陽師的才能。
就在安倍昌浩還在跟祖父安倍晴明較勁堅持不進陰陽寮的時候，安倍晴明突然說「如果你無論如何也不想當陰陽師，至少也嘗試著做做看，才能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於是，安倍昌浩就成了陰陽寮裡跑腿的實習生，整天到處跑腿，沒有什麼任務會分派到他頭上，大概陰陽頭也覺得他沒有獨立完成任務的能力。
安倍昌浩就這樣度過了幾個月的時間，直到今天來到藤原家，他忽然有了想要成為「最高的陰陽師」的願望和野心。
這樣的心聲太過強烈，哪怕在人群之中也異常的清晰。
麻倉葉王不由得看向心聲來自的方向。
恰好這時，安倍昌浩也看著麻倉葉王。
儘管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將麻倉大人看作「競爭對手」太過狂妄可笑，可是，他很清楚，如果他將來不能比麻倉葉王更加優秀的話，雪姬殿下不會更加倚重自己。
——他必須要超過這個人，要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優秀，才能夠得到停留在雪姬殿下身邊的資格。
少年的心聲簡單而直接，麻倉葉王不禁笑了起來，低頭向藤原道長行禮。
「藤原大人。」
藤原道長神色稍微溫和了一點，對麻倉葉王點頭致意。
「葉王，辛苦你了，龍神的神子對京非常重要，今後可能還需要更多倚重你的本領。」
麻倉葉王依舊低著頭，面帶微笑地回答：「下官聽憑吩咐。」
藤原道長輕輕點頭，沉吟片刻，說道：「如今京中妖鬼橫行，正需要借重陰陽師的力量，有才能的人理應出人頭地，眼下陰陽寮中尚缺一位陰陽助，我想舉薦葉王，不知你心意如何？」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目光瞬間投向麻倉葉王。
藤原道長這是……毫不掩飾的拉攏啊……
在羅城門的事件後，她曾經攔過一次，阻止了「藤原家」出面感謝麻倉葉王，避免了麻倉葉王直接面對藤原氏示好的局面。這一次藤原道長直接開口了，要是麻倉葉王拒絕，今後在仕途上估計很難有什麼發展了。而且，這裡並不只有麻倉葉王一位陰陽師，還有著另一人——安倍晴明的孫子昌浩。不難想像，這是一個對藤原道長雙贏的選擇，無論麻倉葉王接受或者拒絕，藤原道長都能拉攏到一位極具才華的陰陽師。
如果麻倉葉王想要拒絕的話……
麻倉葉王卻沒有如同江雪想像的那樣露出為難的神色，反而對她投以安撫的視線，而後朗聲回答：「下官多謝藤原大人賞識。」
這便是接受了。
藤原道長笑了笑，不再逗留，繼續往屋中走去。
……啥？
之前這人不是還說怕麻煩不想升官嗎？
現在就這麼上了藤原家的大船嗎？！
就等著門檻被人踏平吧——！
江雪頓時滿腹槽點，礙於場合，硬是憋得自己牙都疼了，跟著倫子夫人往藤姬的房間走去，最後還是回頭扔給麻倉葉王一道「你頭怎麼了」的眼神。
麻倉葉王回以淡定的微笑。
侍女通傳後沒一會兒，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就到了藤姬的房間，安倍昌浩留在了走廊中。
江雪小跑進去，拉著元宮茜的手走出垂簾，笑嘻嘻地說：「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這就是龍神的神子，茜。」
元宮茜緊張不已，都不知道怎麼行禮才對。
天啊，這是藤原道長啊，她看到了活的藤原道長，還有他的正室倫子。
第77章 乾之八葉
江雪感覺到手心中握著的手有些顫抖，笑著安慰元宮茜。
「神子殿下，請不用害怕，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都是很好的人。」
元宮茜稍微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深深一鞠躬，顫聲說：「初次見面，藤原殿下、倫子殿下，我是元宮茜，請多多指教。」
說完之後，元宮茜心裡哀嚎一聲。
搞砸了。
明明雪學妹叮囑過讓她不要說「請多多指教」，只說名字就好。
藤原道長沒有開口，倫子夫人輕笑一聲，走過去一手抬起元宮茜的下巴，仔細端詳片刻，笑道：「真是一位可愛的人。請不用害怕，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安心地居住吧。」
「是、是的，非常感謝！」
元宮茜更加緊張了，整個人都繃緊了。
倫子夫人放開手，走回藤原道長身邊，笑著說：「夫君大人，你看，龍神的神子是一位這樣可愛的人，這樣纖弱的肩膀卻要擔負保護京的重擔……多麼的惹人憐愛啊。」
藤原道長低聲應了一聲，開口說道：「藤，好好完成使命。」
藤姬驚喜地回答：「是，父親大人！」
接下來藤原道長又不說話了，倫子夫人隨意問了幾句，末了再次叮囑江雪保護好自己，便帶著一行人離開了。
藤姬拉著元宮茜的手，激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元宮茜同樣因為自己見到了藤原道長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巨大的驚喜，激動得說不出話。
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淚汪汪地看著對方。
江雪把人送到門口，看著一大群人走遠，鬆口氣之餘，忍不住思考藤原道長到底為什麼忽然帶著安倍昌浩過來。
難不成就是讓安倍昌浩保護她？
毫無理由啊。
麻倉葉王忽然出聲。
「雪姬，得到安倍晴明繼承人的承諾，是否安心許多？」
江雪還在思考藤原道長到底在盤算什麼，順口說：「昌浩現在的能力很普通吧，有危險的話直接向晴明或者十二神將求救都來的有用，而且有你在啊，搞不懂藤原道長在想什麼。不說這個，麻倉君，你……」
麻倉葉王含笑回望。
「我怎麼了？」
江雪斟酌了一下措辭，拿出過去麻倉葉王的話來起頭。
「官職越高，麻煩越多——這可是誰說過的呀？」
麻倉葉王被人舊事重提，並不尷尬，反倒十分坦然。
「然而雪姬當時就說過我這句話並非真話。」
「我意思是你生性懶散才是真話——」江雪一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到這裡，在麻倉葉王意味深長的注視中咳了一聲，「總之，麻倉君這麼聰明，何必非要我把話說的那麼明白。半朝藤原氏……藤原家提拔的官位，哪有那麼好坐。」
麻倉葉王笑了笑，說：「那時候拒絕，只會更難吧。」
江雪給這個裝得一本正經的人氣得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只要你不那麼接話，我還是能把話題岔開的。」
「哦？就像是在院外為那個武士求情的時候嗎？」
麻倉葉王瞥了一眼已經自覺地去到「龍神神子」周圍守衛的武士源賴久。
「成為了『八葉』，就不能繼續像以前那樣侍奉你了吧。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八葉之一，而且還是這樣近的距離，果真是『命運』的力量。」
江雪正因為源賴久的事情有點小情緒，偏偏麻倉葉王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眼珠一轉，笑吟吟地說：「只有龍神神子與八葉才能看得到身為八葉證明的『龍之寶玉』，晴明大人卻能憑著占卜找出『巽』之八葉，麻倉君不如也來露一手？」
麻倉葉王看了江雪幾秒，忽而失笑。
「雪姬果然已經忘記了……雪姬上次來寒舍的時候，我曾提過，源賴久體內有著強盛的木氣，正合八卦中的『巽』卦。」
江雪不由得一愣，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有這回事！當時她還稍微談到諸子百家中精通五行八卦的多是一代宗師……
天啊……在她都沒說起八葉的時候，麻倉葉王已經看出了源賴久的不凡……
人跟人的差距可以這麼大嗎？
江雪簡直有些哀怨了，假模假式地歎了口氣。
「麻倉君啊，可知慧極易傷、天妒英才啊……你偶爾……別這麼敏銳吧。難怪你朋友少，不瞭解你的人覺得你拒人於千里之外，瞭解你的人又難免被你對比得失去自信，長此以往，可要怎麼辦啊。」
麻倉葉王怎聽不出江雪這種半開玩笑的口吻，故意端正了神情，一本正經地問：「是嗎？雪姬也會自歎不如、失去自信？」
江雪歪著頭和麻倉葉王對視幾秒，到底沒憋住，笑著搖搖頭。
「那要看比什麼了。要是比陰陽術，我就直接認輸，不過，要是比音樂，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麻倉葉王跟著笑了起來。
「若是跟雪姬比音樂，我也會直接認輸。」
江雪坦然收下這個稱讚，稍微認真了一些。
「玩笑就說到這裡吧。除了賴久，麻倉君是否能占卜出其他的八葉呢？」
麻倉葉王左右看了看，微微皺眉，並未作答。
江雪先是有些疑惑，隨後若有所悟。
「今天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吧。賴久——」江雪喊出這個名字，在看到源賴久猶豫了一下才走過來之後，她突然想起源賴久已經不再是她的侍衛，而是神子的八葉了，但她忽然有些強，就是不肯再讓源賴久回去，索性揚聲喊道，「茜小姐，收拾一下準備出門吧，我帶你去拜訪安倍家。」
元宮茜聽到外面的喊聲，大吃一驚，跑出房間，趴在走廊的扶欄上大聲問：「真的嗎？雪、雪姬你是說要去安倍晴明的家拜訪嗎？」
「是呢，所以，麻煩藤姬給神子殿下準備一下吧？」
江雪對跟著元宮茜走出來的藤姬笑著囑咐。
藤姬雙眼一亮，立刻點頭。
「好的，請交給我吧。神子殿下，請跟我來，要見晴明大人的話，一定要鄭重地裝扮啊。」
一直嫌棄十二單太沉重不肯穿的元宮茜在「可以見到晴明公」的誘惑下投降了，乖乖地跟著藤姬回去打扮。
江雪順勢打發源賴久去套牛車，這才繼續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答道：「賴久雖然沉默寡言，若是知道了可能是八葉的人，也會告訴『神子』吧。我聽雪姬說過『八葉』和『四神』之後，做了一些調查，因為這樣的數目太過巧合，我猜測八葉應當和四神相應，兩兩成對，若是各象徵八卦之一，會更加順理成章。現在已經確定『巽卦』為賴久……我曾見過一人，身具『乾』之金氣，恰巧，此人也和雪姬熟識……」
江雪聞言愣住。
她身邊身具乾之金氣的人……只有藤原鷹通！
麻倉葉王竟然真的占卜出了八葉的人選！
麻倉葉王悠然問道：「雪姬，你確定要我繼續說下去嗎？若是不知的話也就罷了，知道的話，可能會更加為難吧？」
神子和八葉被命運相連。
即使八葉過去和她熟識，也可能在「命運」之下變得更加親近「神子」。
可是，賴久曾經掙扎過——江雪甚至能感覺得到，假如她堅持討回賴久，藤原道長並不會阻止，賴久也會選擇繼續效忠她而拒絕履行八葉的使命，但是她不想把局面變成賴久和神子決裂的地步，所以選擇了退讓。
這種改變給江雪帶來了信心，她笑著搖頭：「沒關係，請告訴我吧，麻倉君。」
麻倉葉王歎了口氣，說：「是你重要的兄長，藤原鷹通。」
江雪信心滿滿地笑著回答：「那又如何呢？即使鷹通兄長是八葉，他也依然是我的兄長。」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恰好此時，藤姬將裝扮完畢的元宮茜推了出來。
「神子殿下準備好了。」
江雪轉頭看去，立時看到了藤姬的傑作。
不但給元宮茜套上了十二單，還戴了長長的假髮，把元宮茜柔順清秀的特質突顯得更為明顯，清新動人，十分可愛。
元宮茜滿臉通紅地問：「這樣……怎麼樣？還好嗎？」
江雪笑著跑過去翻上圍欄，牽住元宮茜的手說：「非常可愛！來吧，賴久應該已經準備好牛車等在門口了。先把麻倉君送回家，再去安倍家，也算順路。」
元宮茜被誇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低著頭抓著江雪的手悶頭往前走。
麻倉葉王看著前方兩人，稍稍落後一些，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門口，恰好遇到剛剛回家的藤原鷹通。
藤原鷹通疑惑地問：「雪姬、神子殿下，你們這是……打算出門嗎？」
江雪一瞬間有些發怔，飛快地回頭瞄了麻倉葉王一眼。
這是什麼本領，說曹操曹操到。
一向規規矩矩上班的藤原鷹通居然提早回來了。
「鷹通兄長似乎……回來的有些早？」
藤原鷹通這才明白為什麼江雪表情有些奇怪，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今天的事已經完成了，上司讓我提前回家。」
江雪一拍手，順勢發出邀請。
「如果鷹通兄長沒什麼事的話，不如和我們一起去拜訪安倍家吧？」
「是指那位晴明大人的家嗎？」
藤原鷹通想起舊事，忽然偏頭笑了幾聲。
「因為雪姬妹妹還欠著晴明大人幾本書沒抄嗎？」
江雪稍稍一愣，頓時紅了臉，半是羞的半是氣的。
「才不是呢！我想要帶神子殿下去拜訪京中最強的大陰陽師，鷹通兄長——」
藤原鷹通很少會和人說笑，雖然覺得雪姬妹妹現在的神情很可愛，他似乎稍微有些明白友雅為什麼有逗弄人的愛好了，不過正直的本性提醒著他這種心態是不對的，他停止了令對方局促的話題，稍有些愧疚地說：「抱歉。雪姬不介意的話，我也一同去拜訪晴明大人吧，上一次的事情還沒有好好道謝過。」
藤原鷹通快步轉身，先一步上了牛車，向著江雪伸出手，神色溫柔。
「請小心一些，雪姬。」
江雪搭著藤原鷹通的手上了牛車之後剛準備進車廂坐下，忽然想起元宮茜如今穿著十二單。她回頭一看，果然元宮茜面對著牛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她正想伸手，忽然看到源賴久跪了下去，疊手做階。
「神子殿下，請踩著臣的手上車。」
江雪抿了抿唇，沉默地進了車廂。
第78章 鷹通哥哥
在送麻倉葉王回去的這一趟路程中，牛車中的幾人幾乎沒有什麼交談，就這麼保持著高度的沉默一直到了麻倉家。
或許是因為龍神神子身份特殊，無論是麻倉葉王還是藤原鷹通都不敢造次，生怕言多有失。
恰好元宮茜也很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尤其是和異性相處，她比其他三人更害怕需要說話的情形。
而唯一一個有立場和能力居中調和的江雪還在因為先前源賴久的「疊手作階」鬧小情緒，要說有多少不滿和嫉妒，那也沒有，只不過她的心情比較複雜，一時半刻有點理不清。
不可不說，這種情形十分少見，在人數大於三且有江雪在場的情況下，類似於這種比冷場更加令人尷尬的「全程沉默」基本不會發生。
因為江雪不會允許這種極為浪費時間的低效行為出現。
江雪憑什麼可以成為戀愛遊戲這一領域中業界公認的頂尖人物，憑的就是她一手對遊戲節奏的把握。
那麼，掌握遊戲節奏、推崇多線並行，最終的目標是什麼？
是效率，或者說，是高效。
如果純粹以攻略完成度來說，業界排名第二的夏葭月才是真正的每個遊戲都能實現全攻略角色全劇情全CG100%攻略的人，江雪卻不一定，有些遊戲她就只能打到95%左右，剩下那些就沒辦法了，不過這一點點瑕疵在眾人眼中不算什麼，哪怕是最吹毛求疵的強迫症晚期患者也不會因此就要求擼掉江雪第一的排名。
這是為什麼呢？
原因說穿了特別簡單——就是因為「高效」。
為什麼「高效」就能夠確保江雪的排名？
要說明這個原因，就必須要提到另一件事了。
目前業界能夠稱得上「攻略高手」的這些玩家本質上都是職業玩家。
沒有哪個只是為了玩玩遊戲放鬆的人會對一個戀愛遊戲這麼盡心，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恨不得摳出每個細節來。
會這麼做的人，要麼對遊戲愛得深沉，要麼就是這樣做有利可圖，同時兼具這兩者的人就是職業玩家。
她們選擇成為職業玩家，既可以最先接觸最新的遊戲，也可以以此謀生，是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
職業玩家之所以能夠存在，就在於「以此謀生」，如果打遊戲不能賺錢而是要付錢，除了不愁錢的人，誰有這個硬體條件去當「職業玩家」？
那麼，又是誰來付給這批職業玩家報酬呢？
廣大普通玩家嗎？
這就是純粹說笑了，這可不是網路遊戲，還能帶副本、打裝備、賣攻略，戀愛遊戲發行時就會自帶一份官方的攻略，玩家發現的那些技巧最多只能去論壇換點論壇幣，不可能賺什麼大錢，這也就是註定了單機版本的戀愛遊戲領域的職業玩家和網路遊戲的職業玩家生存方式完全不同。
在網遊裡，非工作室的職業玩家如果發現了遊戲BUG，往往會先以此牟利，直到被遊戲公司注意到封停BUG或者買走為止，遊戲公司付錢的時候還會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批人掛起來抽打，但是，在戀愛遊戲這個領域，付給這些職業玩家報酬的機構正是遊戲公司。
在虛擬全息化技術引入戀愛遊戲領域後，一度被VRMM打壓得不能抬頭的戀愛遊戲突然迎來了「第二春」——沒有錯，VR技術在正統RPG領域的確很炫，但是，用在戀愛遊戲裡，殺傷力也出乎意料的強大。
一個螢幕前的二維帥哥對著玩家說出「我愛你」，和面前真的站著一個美到無可挑剔的人對著自己說「我愛你」，這中間的距離能跨越幾個太平洋，對玩家的衝擊力可以用「震撼」來形容。
無論是男性向戀愛遊戲，還是女性向戀愛遊戲，在得到了VR技術的加持後，飛快地進入了蓬勃發展的時期，再加上強計算能力的遊戲控制中心自運行完善的各種高AI型NPC和沙箱遊戲等等的理念引入，如果說VRMM相當於「異世界的冒險之歌」，那麼全息化戀愛遊戲就相當於「異世界的戀愛交響樂」。
要是想要量化一下這種遊戲類型的吸金能力，差不多就跟全息化網遊「半分天下」——網游高手不多見，現實中缺愛的人比比皆是。
掙的就是這份「群眾基礎」！
什麼？不會攻略怎麼辦？
不會攻略沒關係，遊戲公司在賣遊戲「KEY」的時候附贈攻略。
單機遊戲不能像網遊那樣控制物品掉率來誘使玩家延長遊戲時間去掙點卡費用，只在發售的時候賣一次拷貝費用也太難發財，所以，廠商想出來的方法還是要對「遊戲時間」收費。
一個單機遊戲卻要對遊戲時間收費，玩的越久花錢越多——如果在鍵盤時代，哪個開發商這麼弄，肯定被玩家噴死，但是，正是因為虛擬全息技術的成熟，這個做法反而具備了可以存在的基礎。
虛擬全息技術對硬體有著極高的要求，個人很難實現這一點，全息網遊也只是搭建一個平臺讓玩家們登入，如果戀愛遊戲需要搭建無數個平臺，先不說技術層面的問題，根本沒有幾個玩家可以達成這種硬體要求，所以，解決方法是參考網遊的做法——把戀愛遊戲的核心程式也放在網路上，玩家拿到廠家發售的「KEY」才能連進這個網路平臺，光腦中樞根據KEY來給玩家開闢一個特定區域運行存放這個玩家的「遊戲世界」，這也就相當於網遊的副本，區別只在於戀愛遊戲的玩家只能在自己的世界活動，不能離開這個副本去世界地圖跟其他玩家會合。
在這種情況下，玩家們也就接受了單機遊戲還要按時間收費的改變。
很顯然，在這種基礎上，一個遊戲能否賺錢，就要看它能吸引多少玩家、能讓多少人甘願延長遊戲時間了。
玩家期待好遊戲，遊戲公司也期待能吸引更多玩家，在開發新遊戲的過程中，如何給這個遊戲進行一個估量是必須進行的課題。
好的遊戲，既要有著通俗易懂貼近現實的部分，令玩家們能夠輕鬆上手，又要有著陽春白雪遠離現實的部分，讓玩家們可以在這一場如真的幻夢中暫時代入其中逃脫現實，做一場綺麗的美夢。
在遊戲發售的時候，很多公司會打出廣告，表示自己新發行的遊戲畫面多麼優美、音樂多麼動人、CG多麼美麗、劇情多麼纏綿悱惻，當然，在競爭激烈的時代，這些都是好遊戲不可或缺的因素，可是，在所有遊戲都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這些硬指標的時候，這些遊戲會有一樣的銷售成果和風評嗎？
不可能。
那麼，到底是什麼左右了最終的結局呢？
在遊戲公司進行了認真的調研之後，得到了答案：複雜度和沉迷度。
「複雜度」裡的複雜指的不是困難，遊戲要簡單，但是遊戲路線要多樣，如果一個遊戲只有一條路線、一種結局，哪怕再感人，玩家也不會無止境地玩下去，只有「不同選擇會帶來不同的未來」有著直觀表現的時候，玩家才能不斷感受遊戲世界中不同的風景。
「沉迷度」，這就簡單很多了，顧名思義，使人沉醉迷戀於遊戲的程度。沉迷度低的遊戲肯定無法讓玩家長久地留下，那麼，沉迷度越高越好嗎？
遊戲公司曾經這麼想過，但是連續發生幾起戀愛遊戲玩家過度沉迷遊戲出現精神問題、自殺等等的事件後，遊戲公司意識到沉迷度也要適當。
於是，測試遊戲的人員就必不可少了。
由於現在的遊戲中NPC的AI越來越高，不再像鍵盤年代那麼「紙片人」、性格單一容易掌握，哪怕是遊戲的設計開發人員也沒有自信一定可以攻略成功，這時候，遊戲公司想到的正是過去那一批「遊戲高手」。遊戲公司把她們召集起來，簽訂合約，這才有了戀愛遊戲領域的「職業玩家」。
如果能夠理解「職業玩家」存在的理由，那麼，就能明白為什麼江雪憑藉「高效」成為排行第一人，因為她正是遊戲公司最歡迎、最迫切需要的那種人！
有著豐富的遊戲經驗，既能夠以很高的完成度打通遊戲，又能夠對遊戲內容進行相對可信的評價，最重要的是，她在這個基礎上還有著「高效」的優點。
時間就是金錢。
如果要做個選擇，在一個用一個月能夠完成99%需求的人和一個用三個月來完成100%需求的人之間進行選擇，遊戲公司更傾向於選擇誰？
答案很明顯，江雪也就因此成了備受業界矚目的「第一」。
那麼，再說回藤原家的牛車上這一段古怪的沉默吧。
由於戀愛遊戲的特性，但凡想要攻略有成的玩家都不能是悶葫蘆，一個人再有人格魅力，如果只能依靠他人單方面進行瞭解，肯定無法跟上戀愛遊戲的緊湊節奏。尤其是在攻略前期多線並行的時候，越是有更多的可攻略物件在場，越是考驗玩家本身的文化素養、知識閱歷和臨場應變，在「捏臉時代無醜女」的前提下，口才是一項衡量玩家水準的硬標準。
沉默也是一種策略選擇，但是，在這一次的場合下，沉默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江雪稍微理清思緒後，憑直覺就知道自己剛剛不該這樣鬧情緒。
在麻倉葉王下車的時候，江雪跟著跳下了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麻倉君，讓你見笑了。」
麻倉葉王看看牛車，含笑搖頭。
「這才是雪姬啊。」
江雪不由得一怔，醒過神來，差點就給氣笑了。
「麻倉君這句話……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沒有度量的人嗎？」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
「自然不是。」他頓了頓，抬手把江雪手中不經意間扇面半開的摺扇合上，避免了這柄可憐的扇子被拗斷的命運，微微一笑，「若有一天，雪姬的故友遠道而來，雪姬一心招待故友，我也會有些失落吧。」
江雪只當麻倉葉王在安慰自己，心中嗤笑「哪來故友」，笑著目送麻倉葉王回了家關上門，轉身回去牛車。
源賴久沉默地站在牛車旁，並沒有任何動作。
藤原鷹通不知何時從車廂內走了出來，站在前方等待著，見到江雪回來便露出了笑容，稍稍彎下腰，伸出右手。
「雪姬。」
江雪心中一冷一暖，極快的情緒交替帶來了相當奇妙的感受，她情不自禁地舒展了笑容，握住藤原鷹通的手，親昵地喚道：「兄長。」
這種稱呼上的變化有著內在的原因，遲鈍如藤原鷹通也能感覺到江雪對他的態度有了某種變化，而這種變化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小心地護著江雪上了牛車，在車廂裡坐下之後才抬手推了推眼鏡掩飾著自己的心情。
只有神明才能知道他現在有多麼緊張，心都快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第79章 晴明公
三人再往安倍晴明家去，元宮茜很明顯地興奮起來，又充滿期待又緊張，變得坐立不安，拉著江雪的手小聲問：「晴明公是不是非常的……非常有威嚴？非常高深莫測？那種呼風喚雨、驅使鬼神、無所不能的模樣？我要怎麼稱呼他？」
自從抄書事件後，安倍晴明在江雪心裡已經徹底沒有威嚴可言了，在她心裡，這就是個老狐狸，安倍昌浩說的完全正確，他爺爺就是狐狸成精！
礙于牛車裡還有藤原鷹通，江雪沒敢像私下裡和元宮茜混鬧時那麼隨意，笑嘻嘻地反握住元宮茜的手，安撫道：「放心吧，晴明大人十分慈祥，怎麼稱呼他……神子的話，跟我一樣稱呼他『晴明大人』就可以了。」
親眼看到過藤原道長對江雪的寵愛後，元宮茜對江雪已經從信任到了迷信的地步了，如果說以前江雪說要怎麼做她還要問原因，現在江雪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完全不想問了。
有什麼好問呢？
在平安京過得如魚得水的藤原學妹給的建議不會有錯的！
元宮茜點點頭，乖巧地「哦」了一聲，反復默念「晴明大人」來加深印象，免得自己到時候忙中出錯，又說錯什麼話。
有些人在看到別人比自己更加緊張的時候，會忽然間放鬆下來，藤原鷹通就是這樣，在看到龍神神子為了要見那位大陰陽師而緊張得不做所措後，他心裡那些壓力好像忽然就變輕了。
藤原鷹通斟酌片刻，低聲說：「雪姬……似乎一點都不害怕晴明大人啊……」
「哎？為什麼要害怕？」江雪疑惑地看過去，「晴明大人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嗎？」
藤原鷹通稍加猶豫，略顯慚愧地說：「因為那位大人……看起來似乎能夠看透一切。在他面前，總覺得自己的心思無所遁形……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那位大人眼中看到的世界與我們看到的……是否一樣？」
「唔……」
江雪這才明白藤原鷹通口中的「可怕」是什麼意思，原來不是說外表兇惡醜陋或者言行粗魯殘暴可怕，而是這種層面的「可怕」。
被人看透而覺得可怕……
真是難得，藤原鷹通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對他這種理性派來說，神秘側的東西果然是天然剋星？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藤原鷹通不可能那麼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神子八葉」的身份，更別說在這個人鬼混居的平安京中安穩生活了。
心念一閃間，江雪若有所悟，認真地看著藤原鷹通說道：「我認為……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晴明大人因為經歷特殊，閱歷豐富，因此善於觀人，這並不出奇。如果心裡沒有存著什麼壞心思的話，不要說被人觀察推測出來，即使對方真的有讀心的本領，又有什麼可怕？若是心存惡念，總會被人察覺，那的確需要害怕……不過，我想這並非兄長感到害怕的原因——」
江雪嫣然一笑，大膽地做出了猜測。
「只有想靠近對方的時候，才會想看到對方眼中的風景吧？或許兄長並非畏懼晴明大人，而是因為尊敬仰慕才會感到害怕。」
這種近乎神來一筆的結論令車中兩人同時呆住。
元宮茜完全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著平安京「貴族公子和姬君」打機鋒。
藤原鷹通也愣住了，許久沒有回過神來，等他認真思考片刻後，不禁失笑。
「是啊……雪姬說的非常正確，細細想來，似乎真的是這個原因。長久以來，我一直聽到晴明大人種種事蹟，也曾數次在家中見過晴明大人，那位大人的風姿與能力使人敬服。」
說到這裡，藤原鷹通面色微紅，不肯再說下去了。
江雪了然地點頭，這種大概也屬於偶像崇拜。
安倍晴明一直受藤原道長賞識，藤原本家的結界都是他親自出手佈置的，可想而知過去幾十年安倍晴明一定經常出入藤原家，藤原鷹通很有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見識過安倍晴明神鬼莫測的本領，而且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安倍晴明越發傳奇，這種和傳奇近距離接觸的情況很容易出現偶像崇拜，又因為過於尊崇仰慕而生出自慚形穢不敢靠近的自卑心，這才是「害怕」的真正含義。
要是空口白話不好理解的話，就打個比方，假設一個中國人穿越回到唐代，能夠從小看著李太白作詩，而且不是偶爾看到，是經常看到，甚至還有機會和李太白一起喝酒賞月，會不會出現偶像崇拜的心態？
江雪曾經在論壇裡問過這個問題，下面被蓋了幾百層樓的回復——「放著我來！！！李白大大我來啦！！！」
這裡順便寫個插曲，江雪為什麼會用李白來舉例。
因為她在一個以盛唐為背景的遊戲裡遇到過「李白」，就是這個「李白」讓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練習書法，這才有了她一怒之下跑去拜師歐陽詢瘋狂練習書法的舉動！
為什麼呢？
因為她在盛唐那會兒好不容易跟李白混成了酒友，臨別時向李白求墨寶的時候，李白無意間說她字太醜了。
……
字太醜。
有人能夠理解一位女性從自己的偶像哪裡得到「字太醜」這種評語後的心情嗎？
少女心瞬間就碎了一地。
如果能夠理解的話，也就會理解江雪之後為什麼沖進後一個遊戲瘋狂練字，硬是練成了書法家。
奈何等江雪把字學成了想回去找當初嫌她字醜的人炫耀的時候，時隔太久，她已經記不清當年的事情了，只能記得最後兩人分別時痛飲一場，李白放舟而去，長歌依稀可聞。
好畫需留白，詩不必詠盡，人與人相處，留下這一點遺憾也很好，又哪裡有那麼多圓滿無缺的好夢？
江雪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再給這段回憶加上更多後續，就這樣把那個盛唐畫卷合上。
這一雙藤原家的兄妹「心有靈犀」，並不再多言，元宮茜小心翼翼地看看藤原鷹通，又看看江雪，過了好些時候才慢慢想明白。
藤原鷹通這種一看就像精英人才的人居然也會對安倍晴明敬慕崇拜，到底「晴明公」會是什麼模樣呢？
在後世的傳說中，關於安倍晴明的傳說和附會都多不勝數，在種種神化的事蹟之後，真相已經無從考據。
那位「白狐公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元宮茜到底耐不住好奇心，輕輕扯動江雪的衣袖，引得她看過來，這才貼到她耳邊，輕聲問：「雪，晴明大人……是什麼樣的人？」
雖然江雪想要說「狐狸精」，不過話到口邊，初見安倍晴明時的那一幕忽然閃過眼前。
白梅落雪，笛聲幽幽。
即使這一幕已經變成回憶，也從未褪色，清晰得如同剛剛發生在眼前。
江雪無法欺騙自己，在她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她的心神為之停滯，她能回想起當時笛聲吹奏的每一個音符，卻想不起自己當時是否忘記了呼吸，那是令人呼吸屏止的震撼。
承認吧，江雪，你自命第一樂師，卻沉醉於他人的演奏之中。
如何能夠不感動呢？
如何能夠不敬佩呢？
如何能夠不欽慕呢？
如何能夠……不引之為知音呢？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心悅誠服地感歎：「晴明大人……風華絕代，當世無雙。」
藤原鷹通聽到這樣的評價，默默地點頭表示贊同。
元宮茜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
「風華絕代……」
她喃喃自語著，完全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既覺不可思議，又在內心深處覺得，或許只有安倍晴明才能當得起「風華絕代」這樣的形容，心中越發憧憬。連帶著，對於自己這一趟回到了平安時代的旅程也不再那麼排斥，忽然湧出幾絲竊喜和感激來。
如果不是這樣的意外，恐怕她這一生也不會見到這麼多優異傑出的人吧，無論是雪學妹、藤原鷹通、麻倉葉王……或者是名流史冊的藤原道長、源倫子，還有「晴明公」。
在幾人或緊張或期待的心情中，牛車不多時就到達了目的地。
江雪看著源賴久再次「侍奉」龍神神子下車，笑著把手遞給了藤原鷹通。
她倒是想知道，如果藤原鷹通沒有同行，源賴久是不是就站在那裡看著她自己跳下車。
平心而論，江雪現在多少有些吹毛求疵，或者說給氣糊塗了。
源賴久也曾經主動跪在牛車前充當「踏腳石」，是江雪開口讓他不用這樣做，之後源賴久才不再做出這樣的舉動。而其他那些本著「照顧女性」的品質主動伸出手的男人們如果動作慢一點，根本就接不到人——江雪根本沒有要等人照顧的自覺，總是輕快地跳上跳下。
要適應身份的變化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至少現在江雪在跟藤原鷹通出去的時候已經記得給兄長表現的機會了。
第80章 嫉妒之心
陰陽師的家和普通人家不同。
江雪已經習慣了安倍家的特別，也不多此一舉地先遞帖子了。
安倍晴明都能占卜出源賴久是八葉了，還能算不出有人來訪嗎？
再說了，就算安倍晴明不在家，她也可以去找十二神將——說起來已經有些時間沒見到神將朱雀和天一了，還頗有些想念呢。或者安倍泰明，就當幫元宮茜找八葉了。
除非安倍家沒有一個人在，那就再說。
江雪走上去一推門，門輕飄飄地開了，她了然地點頭，回頭招呼幾人。
「來吧，門開著，晴明大人肯定在家裡。」
藤原鷹通略有些遲疑。
「這不太好吧？」
江雪疑惑地看過去。
藤原鷹通頓時緊張地紅了臉，生怕妹妹誤以為自己在指責她，慌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沒有事先知會，突然間打擾，而且直接推門進去，似乎不是很合適。」
「兄長多慮了，如果晴明大人不想見客的話，這扇門根本不可能推的開。」
江雪再次對幾人招招手。
「來吧，晴明大人家裡有結界，不要迷了路，跟著我。」
江雪第一個走進去，立刻聽到了兩個聲音。
「好久不見，雪姬殿下。」
神將朱雀站在門口，高興地對江雪打招呼。
神將天一也笑著行禮。
「雪姬殿下，請隨我來。」
江雪剛剛還想著兩位神將，立刻就見到了，她開心地上前給了天一一個擁抱，再對著朱雀淺淺鞠躬。
「天一、朱雀，再次見到你們真是太開心了。稍微等一會兒吧，有人跟我一起來。」
朱雀疑惑地「咦」了一聲，轉頭看向天一。
「天一？」
天一微微皺眉，似乎凝神感受著什麼，過了會兒，她對著江雪露出為難的神色。
「雪姬殿下，門外已經沒有人了。我想……或許其他幾位客人已經走進『結界』裡去了。」
「啊？」江雪下意識地一步跨出門外，門口空空如也，她再回到門內，和兩位神將面面相覷，尷尬地說，「我還跟大家說跟著我……為什麼我沒有迷路，他們會走進結界啊？」
天一和朱雀對視一眼，沒能得出答案。
天一想了想，微笑著提議：「若是直接闖入結界尋人太過危險，雪姬殿下先隨我們去見晴明大人吧。我們也不敢在結界中任意行動，要尋找人的話，還是需要拜託晴明大人。」
江雪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經見過的無數的光之道路，又想到安倍晴明用來佈置結界的繪卷，利索地點頭。
「好啊！那就麻煩你們了！」
天一笑著搖頭，朱雀朗聲回答：「不用客氣！」
江雪跟著兩位神將，駕輕就熟地走到了安倍晴明所在的房間。
巧的是，這裡就是她曾經脫離結界時出現的那個房間。
神將朱雀和天一停在門口，兩人一左一右分別作出請的姿勢，江雪再次對兩人鞠躬道歉，輕快地走了進去。
「這可真是稀客啊……」
安倍晴明含笑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雪姬殿下，一別月餘，這次來是為了看書，還是為了抄書？」
江雪黑著臉走到安倍晴明對面坐下。
「晴明大人，除了這兩個原因，我就不能因為旁的理由前來拜訪嗎？」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看著江雪，拿起桌上的繪卷畫軸一挑眉。
「哦？雪姬殿下忽然想起我這個老頭子，莫非是惦記這幅繪卷嗎？」
「……晴、明、大人，請不要作弄我了。」
江雪沒好氣地白了安倍晴明一眼。
都拿起了繪卷，很明顯，安倍晴明知道她現在最想問的是什麼，偏偏還在這裡拿抄書和她之前的迷路開玩笑。
「戲弄我很有趣嗎？」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語。
江雪忍了忍，深吸一口氣，退後一些，規規矩矩地按照貴族禮儀行了個禮，拿出了十足的「藤原家的公主」應有的姿態，按照貴族說話的方式，優雅而不失風度地發出請求。
「晴明大人，我的兄長和龍神的神子與八葉被困在結界之中，請您出手相助，您的恩情，我銘記於心，定當回報。」
安倍晴明滿眼笑意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既然雪姬殿下這樣說，我定當盡力。」
談笑間，安倍晴明展開了繪卷，手指輕輕劃過森林中幾個光點，笑著招手。
「雪姬殿下，請來看。」
江雪輕哼一聲，知道這個老狐狸耍人的欲望得到了滿足，現在好說話了，也不多客氣，趴回桌子邊，看向安倍晴明劃過的那幾個點，隨後有些驚訝地說：「他們三人不在一起嗎？！」
在繪卷的森林內有著三個光點，但是，三個光點並沒有聚集在一處，反而分在三處。
粉紅色的光點在森林深處，向著河流移動。
深青色的光點在森林中央，向著粉色光點靠近。
白色的光點則向著森林外行動，在短暫的遲疑後，似乎找到了路，直直地向著這個屋子走來。
安倍晴明又看了繪卷片刻，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雪姬殿下，你能看出這些光點對應的人是誰嗎？」
江雪思考幾秒，指向粉色的光點。
「這應該是茜的顏色。」
「唔？那位龍神的神子名為『茜』嗎？」安倍晴明摸著下巴說，「很可愛的名字。」
江雪搖搖頭，全當沒聽到這種評價，看向深青色的光點。
在這些時間裡，深青色的光點又向粉色光點靠近了一些，眼看著就要會合在一處了。
她歎了口氣，說：「雖然這些光點看起來像是跟發色相關……」
安倍晴明隨手指向白色的光點，笑道：「若是和發色一樣，這卻是誰。」
江雪瞪了安倍晴明一眼，「如果晴明大人走進結界裡，可能就是這個顏色了。」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
「那可就要令雪姬殿下失望了。」
江雪哼了一聲，端正臉色，認真地說：「八葉和八卦相應，賴久對應著『巽』卦，巽屬木，木色青，因此這個深青色的點對應著賴久。」她稍微停頓片刻，不大情願地說，「乾卦為金，金色白，因此……白色對應著鷹通兄長。」
「咦？原來雪姬殿下已經知道藤原鷹通也是八葉了。」
安倍晴明略有些驚訝，稍加思索後說出一個名字。
「麻倉葉王。」
江雪扁著嘴點頭。
「是的，這是麻倉君占卜出的。」
「麻倉葉王的確很有才華……」
安倍晴明隨口誇了一句，忽然發現江雪神色不太對，在短暫的疑惑後，他笑著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江雪的發頂。
「因為過去的家臣和兄長都會成為八葉，所以你擔心他們會因此疏遠你嗎？害怕還會有更多人離開你身邊，靠近龍神神子嗎？」
江雪身體一僵。
安倍晴明這是會讀心術嗎？
藤原鷹通之前說安倍晴明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時候她還不太信，現在她信了，她真的信了。
她都沒有說上幾句話，安倍晴明竟然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頭上傳來了輕柔的觸感，纖瘦的手輕輕揉著她的頭頂，這種無聲的關心和安慰讓江雪忐忑的心感覺到了溫暖。
江雪慢慢地放鬆了身體，就像被摸得很舒服的貓那樣，不知不覺就趴了下來，伏在幾案低聲說：「是……也不全是……其實……我也有信心，如果我真的下命令，賴久也會聽從……在神子和我之間，鷹通兄長一定會更加關心我……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好糟糕啊。」
江雪看著繪卷上的光點慢慢移動，看著象徵著源賴久和元宮茜的光點走到了一起，兩人一起往最初的入口返回，看著藤原鷹通逐漸靠近她所在的這個屋子，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我明知道被選為龍神神子並不是茜的希望，明知道對她來說，這一切只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如果讓茜來選擇，她不會期望著這種遭遇……龍神神子……我卻有些嫉妒，嫉妒著註定被保護的龍神神子——這種心態真是……太糟糕了啊，我……」
安倍晴明輕輕撫摸片刻，收回了手，以年長者特有的寬容神情注視著江雪。
江雪沉默片刻，突然坐直了，神色為之一改，笑眯眯地說：「剛剛只是突然間有些胡言亂語，晴明大人，請不要怪責我。」
安倍晴明似笑非笑地說：「哦？剛剛雪姬殿下說了什麼嗎？我老了，耳朵不靈了，記性也不好了。」
江雪盯著安倍晴明看了幾秒，就像放下了什麼重擔一樣，輕鬆地長舒一口氣，神情忽然柔軟下來，滿眼溫柔的笑意流淌。
「若是……能見到年輕的晴明大人的話……」
安倍晴明挑眉笑望過去。
「哦？」
江雪卻不肯繼續說了，捧著臉笑了起來，自嘲地說：「這也是夢話了。請別在意，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看了江雪片刻，輕笑著搖頭，右手輕輕在繪卷上敲了兩下。
「嫉妒、傲慢、貪婪……誰的內心都會存在這些。能夠直面自己的心，並且去自省改正的人，她的心一定會變得更加堅強美麗。請對自己更有信心吧，雪姬殿下。與是否是神子無關，關心你的人，始終在你身旁。」
第81章 我的妹妹
話音剛落，一個焦急的呼喚聲從屏風後方傳來。
「雪姬——」
安倍晴明笑望江雪，意味深長地說：「看吧，有人來找你了。」
儘管這個聲音因緊張焦慮而變得不同以往，但是這個音色是江雪所熟悉的，她下意識地說：「藤原鷹通……」
這是藤原鷹通的聲音。
他在結界之中迷了路，但是，比起擔心自己的安危，他更加惦記著失去蹤影的妹妹。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迎上前去，剛剛繞過屏風，視野驟然變換，一雙手臂將她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這個總是從容鎮定的治部少丞也失去了慣常的冷靜，刹那間忘記了「規矩」和「禮儀」，心中大石落下，終於找到了妹妹的失而復得的驚喜驅使他順從本能抱住了眼前的人，像是想要確認她並非幻覺而是真實存在，又像是想要確實地抓住她不讓她離開。
藤原鷹通語無倫次地說：「沒事……不用害怕……雪姬，你沒事……這就好。」
江雪在最初的怔愣之後，回抱住藤原鷹通，輕輕將額頭貼在他肩上，姿態無比柔順親昵，正如妹妹對待血緣相連的兄長，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兄長能來找到我……我很開心，非常的……非常的開心。我有鷹通這樣的兄長，真是太好了。」
藤原鷹通並沒有急著推開江雪，甚至都沒有露出任何局促羞澀的神情，神色間愈發溫柔，稍稍放鬆了胳膊，輕柔地摩挲著江雪的長髮，無聲地撫慰著她。
過了會兒，藤原鷹通鬆開手，退開一步，轉身整理好自己在林間奔跑尋人時不慎弄亂的衣服，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自己剛剛的失態，面上泛起一片薄薄的緋紅。
「我……」
藤原鷹通頓了頓，在激蕩的情緒起伏過去之後，他過去面對異性的笨拙再次回來了，儘管面前的人是他的妹妹，但也是一位女性，他激動之下忘情地抱住了她，現在回想起來倍加羞赧，而分辨這些細微的感情、不加修飾地以言語來表達素來是他的弱項，可是，他現在非常想要回應雪姬的這句話，他希望她能夠知道自己的心意，比起自己心裡這些許的障礙，他更加害怕不能將這些感情傳達給對方。
是的，一直以來，都是雪姬單方面地對他表達著好感，她稱讚他是一位好兄長，她說他堅定可靠，她說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她信賴著他、依賴著他。
一直以來，他被她鼓勵著，哪怕他沒能盡到兄長的責任，她也依然溫柔地包容著他。
決心會帶來勇氣，而溫柔會變成力量。
藤原鷹通忽然間不再猶豫害怕，也不再需要繃著臉掩飾心中的忐忑，他看向自己重要的妹妹，溫和地回應了她的話。
「我很高興……雪姬是我的妹妹。」
江雪抬頭柔柔地一笑作為回應。
不用去翻面板資料，江雪也知道現在藤原鷹通對她的好感度一定有了明顯的增加——像是藤原鷹通這樣正直誠實的人，能夠說出這種話，必定有著相當高的好感度作為基礎，更不用說之前他能突破心中自設的樊籠擁抱了她。
要知道，這位可是很不擅長面對女性、被女性稍微親密對待就會臉紅的人，沒記錯的話，她在「認親」不久的時候刻意地擁抱過藤原鷹通，那時候只不過是一秒不到的接觸，藤原鷹通就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等她刷了一段時間的好感度，在養傷完畢從安倍晴明家回藤原家的路上，輕輕把頭依在藤原鷹通肩上，他就整個人都僵住了。
現在呢？
藤原鷹通已經完全不會拒絕她這些親密的舉動了。
「鷹通兄長是我的哥哥真的太好了」——這是她曾經對藤原鷹通說過的話，那一次藤原鷹通並沒有回應她而是岔開了話題，她這次在感動之下故意重刷了這句臺詞，果然得到了不同的應答。
「我很高興……雪姬是我的妹妹。」
如果這句話出自橘友雅之口，那麼就跟「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沒什麼價值，那位可是能夠把情話說的比蜜甜比花香的人，但是，出自藤原鷹通口中就有著相當的價值了。藤原鷹通責任心強，能夠坦然地說出「保護」，由於性格原因，他很難直白地說出「喜歡」這一類柔軟的詞，如果他能夠將這樣的話說出口，他必定已經非常清楚地明白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而且，藤原鷹通不會像橘友雅那樣面對自己和他人的感情都進退自如，正因如此，藤原鷹通對待感情非常慎重而專一，嚴肅到了江雪覺得他跟自己是兩個極端的程度——某種意義上來說，熱情只有三個月、時間一到就爬牆的江雪跟橘友雅算是同一類人。所以，江雪覺得藤原鷹通非常棘手，再加上前幾個周目藤原鷹通面對她都是板著臉非常公事公辦的模樣，她也就暫時沒動攻略藤原鷹通的念頭，總覺得湊上去是自己找難堪。
現在看來，如果換個思路的話，藤原鷹通的好感度也不是那麼難刷啊！
這親情線好刷的很嘛！
江雪暗暗自得地這麼想著，全然沒考慮過好感度屬於友情線、親情線還是愛情線都是她的推測，而不是系統給出的分類。她對自己的分析很有自信，自信得一不留神就忘記了平安京的某些傳統。
感人的兄妹再會後，江雪上前引路，帶著藤原鷹通去拜見安倍晴明。
要不是安倍晴明出手，藤原鷹通就算恐怕還在結界裡迷路呢。
「晴明大人，謝謝你。」
江雪在安倍晴明對面坐下，全然不覺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藤原鷹通看到這一幕，呆了一秒才恭敬地上前對安倍晴明行禮。
「冒昧前來打擾，請您不要怪罪，先前多謝您援手，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輕笑著點頭作為招呼。
「無需多禮，鷹通殿下，請坐吧。」
藤原鷹通這才有些局促地坐下，看著幾案上的繪卷有些疑惑。
「……這幅繪卷……似乎有些眼熟……」
江雪低頭「嘿嘿」笑了兩聲，抬頭的時候恰好遇上安倍晴明滿載笑意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笑，江雪會意地開口接過了話題，伸手輕輕在繪卷上劃了一道，恰好經過之前藤原鷹通迷路的森林。
「兄長是否覺得……這裡的樹木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呢？」
藤原鷹通聞言，認真地觀察起繪卷上的樹林。
安倍晴明笑而不言。
江雪拼命忍著笑，裝出正經模樣來。
過了會兒，藤原鷹通終於憑藉著林間道路走向猜出了那個匪夷所思的答案，詫異地說：「這是……我剛剛走過的樹林！可是，怎麼會在繪卷裡？我在繪卷裡？」
這時候就需要佈置結界的大陰陽師來做解釋了。
江雪雖然知道結界借用了繪卷，但具體是如何她並不清楚。
安倍晴明用簡單明瞭的話解釋了繪卷和結界的關係，順便解釋了為什麼江雪沒有被困進結界，其他三人走進了結界中。
「有時候會有一些不受歡迎的客人不請自來，我未必能夠一一招待。雪姬殿下曾經在寒舍住過一段時間，結界已經『認識』了她，就不會把雪姬殿下捲入。我占卜出有貴客來訪，便派了朱雀和天一前去迎接，不料龍神神子的『氣』擾亂了結界，將其他兩位客人也卷了進去……看，這位神子偏離了我預設的道路，憑藉自己的力量開闢了新的道路——真是有趣呢，粉色的道路……」
安倍晴明指向一道在繪卷上彎曲穿行的粉色光帶。
江雪湊過去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問：「憑藉自己的力量開闢道路……是什麼意思？結界中的那些道路……不是原本就存在的嗎？」
她曾經迷路的那次就看到過許多交織的光之道路啊。
藤原鷹通點點頭，附和道：「是啊？我在森林中見到許多不同顏色的道路……其中有一條路上顯示著落雪，我……覺得順著這條路走能夠看到雪姬……」
「落雪？」江雪立刻想到了自己走過的那條路，剛想說話，不料竟然被人搶了話。
安倍晴明笑了笑，眯著眼睛說：「為了方便行走，我在結界中佈置了一些道路，順著這些路走就能到達各自的目的地。但是，偶爾也會有例外的情況，擁有『力量』的人可以憑藉自己的『心意』創造出新的道路通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不過，看起來這位神子似乎有些迷路了啊，似乎……想要尋找什麼人，才會這樣在結界中奔波。」
江雪眨了眨眼睛，一時間不明白為什麼安倍晴明不讓她說出上次她從落雪的道路前往的是雪山而不是這裡，也只能壓下疑問找機會再說。按照安倍晴明的說法，這些道路通往的目的地是固定的，那麼，沒道理這裡會特意留下一條通向她的路。或者，她和藤原鷹通兩人說的落雪的道路並不是同一條？
「創造道路……想要找人……」
江雪看著象徵元宮茜和源賴久的兩個光點在結界中穿行，忽然想到了什麼，感動又羞慚地低語：「難道……是在找我嗎？」
因為在元宮茜眼中，並不是她們三人忽然被困進結界中，而是「藤原雪」忽然不見了！
元宮茜跟源賴久會合之後，應該會得知結界的事。如果想要出來，她就應該留在原地等待安倍晴明，而不是這樣帶著源賴久在結界中四處走。
所以，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元宮茜在尋找她。
江雪想到元宮茜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說「我們都能回去」的情形，羞愧地低下了頭。
她的那些嫉妒心……實在是醜陋又可笑。
元宮茜並沒有做錯任何事，犯錯的是自以為是的江雪。
第82章 渴望愛
江雪對元宮茜本人實際上沒有什麼意見，她只是單純地羡慕「龍神神子」這種「被命運眷顧」的幸運，也會稍微因為自己需要數倍于龍神神子的付出才能換來一樣的好感度而感到嫉妒，與其同時，她也非常地清楚，這所有一切的遭遇和安排、或者稱之為「命運」並非元宮茜期待或渴求的，比起目的明確、九死不悔的遊戲玩家，無端被捲入這些事的元宮茜非常無辜。因為一段元宮茜根本沒有期待過的「奇遇」而嫉妒元宮茜、或是因此冷落她傷害她，這是非常無理而可恥的行為。
但是，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理性上的認知和感性上的情緒並不總能統合為一。
這種感性和理性認知上的衝突給江雪帶來了矛盾的心情，這也正是她看到「神子」被「八葉」特別對待後心結的由來，想要嫉妒卻自覺羞恥、想要善待又無法放下嫉妒，她的行為和心中都有著矛盾。
江雪處心積慮地算計著元宮茜的好感度，元宮茜卻真心實意地擔心著江雪。
已經……夠了啊。
過去幾個周目她能夠和元宮茜融洽相處，甚至打出過元宮茜個人路線的HE，難道現在因為兩人存在著她單方面認定的競爭關係就無法融洽相處了嗎？
攻略有難度，成功才會更有價值。如果有了龍神神子，她就沒辦法攻略到八葉，那也只能說明她水準還不夠。
開玩笑嗎？
她什麼時候會害怕挑戰？
更何況，她這周目明明想著攻略神將朱雀的嘛，這段時間都忙得顧不上刷朱雀了，什麼時候要攻略八葉的話再說吧。
江雪心裡一樂，那些殘存的晦暗的不能對人說的情緒終於徹底消失了。
別的不說，攻略戀愛遊戲，她有自信和任何人做對手。
如果元宮茜不是遊戲中的可攻略NPC而是玩家，她可能還真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現在這種情況下，除非她想要一次同時攻略八葉全部，那可能真的敵不過「命運」的力量，但是，如果只是專心致志攻略一個人的話，江雪還是很有信心能夠成功的。
當然了，那要建立在攻略的角色是她喜歡的類型的基礎上，如果是天之朱雀伊諾裡這種，說不好會不會失手……
有些人對戀愛遊戲的職業玩家存在誤解，覺得這批人應該不論攻略誰都能成功，當然，從結果上看，這個觀點不能算錯，可是從原理上分析，也不能說是正確的。就算是職業玩家，也還是出於對戀愛遊戲本身的熱愛才會多年如一日地投身遊戲之中，如果沒有最基礎的那一點「愛」，根本就無法堅持下來。即使只是為了職業素養，想要攻略到某個角色，依然需要玩家對這個角色抱持著「喜歡」的感情。
職業玩家的高成功率建立在遊戲本身的水準上，正因為現在能在市場生存下來的戀愛遊戲都會把所有可攻略角色做得有「萌點」，職業玩家才能保持著高成功率。
職業玩家的職業素養就是能夠把一點點對胃口的「萌點」放大到「喜歡」以至於「愛」，這樣才能真正用心地投入攻略之中。
「我喜歡你，希望你也會喜歡我」——這就是戀愛遊戲的玩家發自心底的呼喚。
「渴望愛與被愛」，這才是最原始強大的驅動力。
江雪終於徹底想通了，不再猶豫，利索地站起來，想要將功補過。
「我去找她——晴明大人，請您讓我去找她吧！」
安倍晴明欣慰地笑了，卻沒有順應江雪的請求，而是搖了搖頭。
「我讓泰明去了，放心吧，他會把神子帶回來的。」
「泰明？」
江雪看著安倍晴明，愣了會兒，第一反應就是這老狐狸什麼時候派人去的，明明她一直都在這裡，根本沒見到泰明出現。
陰陽術？
好吧……如果是用陰陽術通知的，她就沒什麼可說了。
不派神將去，卻派安倍泰明去，說這是單純的巧合，她是不會相信的。
「……泰明的話，一定能找到神子，把她帶回來。」
地之玄武當然能找到神子。
這麼一想，安倍家現在聚集了三位八葉了，也是厲害。
咦……這麼一說……
江雪轉頭看向藤原鷹通，問道：「兄長……你身上是否有龍之寶玉？」
藤原鷹通略有些驚訝，隨後恍然。
「雪姬已經知道了嗎？是因為星之一族的血統吧。之前你忽然消失，我們都很擔心……神子非常著急地去找你，我擔心神子一個人會出事，又擔心你……於是，我跟賴久分開尋人，我在路上才發現身上出現了龍之寶玉。看起來，我應該是雪姬說過的『八葉』之一了。」
江雪心情有些微妙，過了會兒才說：「八葉的使命是保護神子，我在晴明大人家裡能出什麼事呢，兄長當時應該一起去尋找神子才是啊。」
藤原鷹通搖頭，認真地說：「這樣的結界必定是晴明大人的手筆，所以我並不擔心神子，但是，雪姬和我們失散了，如果不在結界內的話，也許會遇到危險，何況當時賴久已經去尋找神子了。我是這樣考慮過才決定先尋找雪姬。」
說到這裡，他推了一下眼鏡，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
「抱歉，我明知道雪姬是星之一族的後裔，以侍奉神子為使命，不應該在你面前這樣說……不過，我無法說謊，我會欣然接受自己是八葉，這建立在雪姬是星之一族的基礎上。能夠和雪姬一起保護神子、保護京，我很高興。即使我是八葉，我也不可能像雪姬這樣把神子放在第一順位，對我而言，保護雪姬要比保護神子更加重要。」
江雪愣愣地看著藤原鷹通，哪怕她已經從他的實際行動中推測出了「藤原鷹通重視她多過神子」，但是，真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是開心得不能自已。
煙花盛開，五光十色。
她看到了無聲的煙花，被那炫目的光刺得有些雙眼發熱，她不得不低下頭，想要悄悄拭去眼角那一點濕潤，儘量掩去突如其來的鼻音，卻無法掩飾那些歡欣雀躍的笑意。
「……謝謝你，兄長。」
藤原鷹通紅著臉沒有應聲。
江雪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藤原鷹通依然偏頭看著別的地方，反而是安倍晴明笑著瞥了她一眼，似乎無聲地說著「我沒有說錯吧」，江雪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比著口型回答——是啊，安倍晴明總是正確的。
也難怪藤原鷹通會說安倍晴明仿佛看透了一切啊。
就連當事人也未能完全看清的內心，安倍晴明竟能看得這樣明白。
這個人的觀察力之敏銳和心思的細膩，簡直令人想問他如何有這一顆七巧玲瓏心，是否從三角犀牛頭上偷走了靈犀中那一絲白線？
一時間，三人都沒有再出聲，屋內有了短暫的安靜，直到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安倍泰明清冷澄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師父，我把神子帶回來了。」
藤原鷹通如夢初醒，馬上站了起來。
江雪直接往門口小跑過去。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揮揮手，移門自行打開。
「泰明，進來吧。」
安倍泰明從不知道什麼是「客氣」，得到了許可，他就直接邁步走進屋內，見到屋內還有其他人也並不在意，安靜地站到了安倍晴明身後。
跟著安倍泰明從結界中走出來的元宮茜和源賴久稍微站的遠一點，源賴久自覺地在門邊跪下行禮，並不進入，元宮茜看著屋內的人，視野中只有那位白衣白髮的陰陽師了。
安倍泰明說過，他的師父安倍晴明命令他把幾人從迷宮帶出來。
那麼，眼前的這一位一定就是安倍晴明瞭。
元宮茜瞬間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整個人陷入了奇異的僵直，全不知道該怎麼表現才好，別說她曾妄想過的「像藤原家的姬君那樣優雅地行動」，她就連腳步也跨不出去，思維和身體仿佛被分開了，除了驚訝和喜悅，她竟不知還能思考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人迎面撲上來，直接把元宮茜攬進懷裡。
溫暖的體溫和柔軟的觸感喚回了元宮茜的神志，解除了她剛剛極度緊張之下的木僵，過了會兒，元宮茜才反應過來抱著自己的是誰。
「雪？雪，你沒事，太好了！」
元宮茜開心地回抱住江雪，長舒了一口氣。
「先前你突然不見了，嚇死我了，我好怕你出了什麼事……」
「抱歉，讓你擔心了。」江雪有些歉疚，很是不好意思，「其實，是我考慮不周……我還以為你們和我一起來，不會陷入結界，沒想到你們會走到結界裡去。我一直在晴明大人這裡，本想去找你，不過，晴明大人派泰明先生去了。很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元宮茜連連搖頭，「我聽泰明先生說過了，如果在結界內亂走的話可能會找不到路。總之，我們都沒事，這就最好了！」
江雪又用力抱了元宮茜一下，這才放開她，牽著她的手往裡走，停在安倍晴明面前，示意她坐下。
元宮茜的緊張再次回來了，不過這一次她已經不至於緊張到手腳都無法動作，聽到學妹說坐下，她就下意識地跪坐下來。
江雪在元宮茜身邊坐下，笑吟吟地做起了介紹。
「晴明大人，這位就是星之一族迎回的龍神神子，茜殿下。茜，這位就是平安京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
元宮茜慌忙深深一鞠躬。
「初次見面，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笑著望了江雪一眼，這才抬手示意元宮茜免禮。
「不用如此多禮，龍神的神子。初次見面，在下安倍晴明。」
元宮茜緊緊地握住江雪的手，怎麼都止不住顫抖。
江雪投以安撫的視線。
第83章 安倍泰明
安倍晴明笑了笑，對屋內其他人說：「大家都坐下吧。屋外的那位武士，也請進來吧。正巧，今日龍神的神子與星之一族都在，我向你們介紹一個人。」
主人發了話，客人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藤原鷹通坐下來，看著安倍晴明的高徒安倍泰明臉頰上那顆寶珠若有所悟。
源賴久走進來，沉默地在角落跪坐著。
安倍晴明指向面帶咒印、似若非人的弟子，慈和地說：「小徒安倍泰明……乃是八葉之一。今後，拜託龍神神子和雪姬殿下多加照拂了。」
安倍泰明看向被點名的兩人，淺淺鞠躬行禮，用他特有的平板而毫無情緒波動的語調打招呼。
「神子、雪姬殿下。」
江雪早有心理準備，笑著回禮。
元宮茜給嚇了一跳，差點直接跳了起來，慌亂地說：「泰明先生是八葉？什麼？」
安倍泰明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元宮茜，似乎無聲地發出了詢問。
被這雙清透的異色雙眸凝視帶來的巨大壓力讓元宮茜更加驚慌了，下意識地看向江雪尋求幫助。
江雪莞爾。
「茜，只有神子和八葉才能夠看到龍之寶玉……很可惜，我看不到啊。請仔細看看泰明先生，若是他身上有著龍之寶玉，那麼，他便是龍神賜予你的八葉。」
元宮茜遲疑地移過視線，看著安倍泰明臉頰上的寶玉，喃喃道：「確實有著寶玉……」
「那就好了啊！今天找到了兩位八葉，距離召喚龍神的目標又近了一步，這不是很值得慶祝的事情嗎？開心一些吧，茜。」
江雪握著元宮茜的手，在言語間發出了暗示。
元宮茜這才從「找到八葉」和「召喚龍神」聯想到了「可以許願回家」，立刻不再糾結這位看起來很冷漠的陰陽師是安倍晴明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的八葉這件事，瞬間打起了精神，向著安倍泰明說：「泰明先生，謝謝你！」
江雪跟著開口說道：「泰明先生，今後神子的安全就拜託你了。」
安倍泰明輕輕點頭，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江雪大感意外，全沒想到安倍泰明居然還會答她的話，要知道這位之前可是一直對她視而不見的主啊。她不由得看向安倍晴明，差點就想問「你徒弟是不是壞了」。
這裡的「壞了」指的可不是「壞人」的「壞」，而是「損壞」的「壞」，因為安倍泰明並非自然出生的人類，而是被創造的生物，並非完整的生靈，他也素來將自己當做「物」而非「人」，所以安倍泰明有一句很經典的臺詞「我是不是壞掉了」。當初江雪還不知道真相，乍一聽這句話立刻就思維發散了，隨後默默提醒自己這是全年齡向的遊戲不是18N。
……往事不堪回首，總之還看今朝吧。
安倍晴明看著這一幕，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龍神神子降臨在京，這是京的福運。神子和八葉被命運連在一起，或早或晚，一定會見到。如今已經找到了象徵『巽』卦的賴久、象徵『艮』卦的泰明與象徵『乾』卦的鷹通殿下，實在可喜可賀。」
元宮茜聽到藤原鷹通的名字才猛然發現之前江雪說的是「找到兩位八葉」，她被「安倍晴明就在眼前」的事實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根本沒有想到安倍泰明只能算一位八葉，這時得到答案，驚訝地看向了藤原鷹通。
「鷹通先生，您也、也是八葉？！」
藤原鷹通微笑著點頭。
「是的，神子殿下。今後若是您需要在下的力量，請儘管開口。」
元宮茜慌忙道謝。
「您太客氣了……我、那個、總之，非常感謝您！」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和元宮茜兩人在那邊客套，心裡已經沒有先前看到源賴久守衛元宮茜那時的糾結感了。總而言之藤原鷹通是她的好哥哥，如果元宮茜會變成嫂子的話好像也不錯的樣子？要是這樣會不會出一張白龍神子和八葉的婚禮CG？
這麼一想，似乎前幾周目，她還真沒見過元宮茜選擇留在平安京呢，除去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亡ED沒挨到元宮茜召喚白龍的情況，其他的，似乎都是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一起回到了現代啊，來自同樣的地方果然會對好感度產生巨大的加成，嘖嘖嘖，其他的八葉那麼努力，還是沒撬動森村天真的牆角嘛。
江雪出了會兒神，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急忙回神。
「……茜？」
元宮茜拉著江雪的手笑著說：「我在想……能遇到雪真是太好了，不然的話，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假如只有我的話，我覺得，完全不知道怎麼跟鷹通先生打交道……」
「哎？」江雪疑惑地看過去，「鷹通兄長他……」她下意識地看向藤原鷹通，從他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情，「兄長很有責任心，即使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他也一定會好好地履行身為八葉的使命。」
元宮茜尷尬地乾笑兩聲，輕聲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害怕啊……因為鷹通先生總是很認真的樣子……」
江雪聽到這句話，立刻就懂了。
她以前也因為藤原鷹通的正直和認真而感到棘手——性格合不合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有這樣的人在身邊，總會不斷襯托出她的缺點啊！她遠沒有藤原鷹通的剛正不阿，認真也是有時效性的，只要能選擇懶散她就會懶散，但藤原鷹通是那種哪怕沒有別人在也不會摸魚的人！要是形象點說，江雪前幾個周目跟藤原鷹通見面的時候總感覺自己手裡摸著兩條魚，自己的和藤原鷹通的……
當學霸和學渣相遇，哪怕學霸什麼都沒說，學渣也會覺得壓力很大。
江雪還沒說話，藤原鷹通已經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歉了。
「非常抱歉，我令神子殿下感到困擾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元宮茜慌忙否認，拼命搖頭，「鷹通先生誤會了！我並不是指責您的意思，只是、只是……」
元宮茜重複了幾次「只是」，還是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江雪笑嘻嘻地伸出手，分別對著藤原鷹通和元宮茜做出「停止」的手勢。
「好啦，道歉就到此為止，反正以後『神子』和『八葉』還有的是時間相處呢。」
這句話的效果堪稱立竿見影，兩人立刻停止了互相道歉和解釋。
江雪看看兩人，收回了手，目光投向一旁笑得高深莫測的陰陽師，都忍不住覺得他才是有攻略的，不然怎麼推測八葉的身份一算一個准。她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老狐狸其實什麼都知道，類似於「我什麼都知道但我就看看不說話」這種神秘角色。
江雪本能地想把這種類型的人拉下神壇讓他說點話。
「說到八葉……既然晴明大人能夠占卜出『巽』和『乾』的八葉，那麼，對剩下的五位八葉，晴明大人有什麼提示能夠給我們嗎？」
有了江雪出面調停，藤原鷹通和元宮茜這兩個在不同意義上不善言辭的人總算終止了這種令雙方尷尬的交談，全都悄悄松了口氣，暗自慶倖著「幸好有雪在」。江雪開出來的新話題也的確跟在座幾人相關，兩人迅速調整心情看向了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含笑瞥了江雪一眼，和藹地對元宮茜說：「神子，你的命運在星星的映照下……有時候，想要去遠方尋找的人就在你的身邊。」
元宮茜立刻點頭，牢牢記住這兩句話，雖然她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聽起來非常厲害，不愧是安倍晴明啊。
要不是礙於這麼多人在場，江雪真想一把揪住安倍晴明的衣領大吼「說！你還知道什麼！」。
就在神子的身邊什麼的……這不是暗示「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嗎？！說不定也是在暗示經常往藤原家走動的「橘友雅」呢！
你這麼能幹嘛還要等白龍神子啊，我看你直接召喚白龍神妥妥的嘛！
當然了，江雪也就是想想，萬萬不敢真的這麼做的——安倍晴明雖然上了年紀了，不過論戰鬥力估計能打她這樣的一百個吧，何況安倍晴明身邊還有十二神將。
十二神將……
江雪心思一動，直視著安倍晴明問道：「晴明大人，天一在嗎？剛剛都沒能說上幾句話……這麼久沒見了，我好想念她。」
不問朱雀而問天一，這是一種策略。
在把朱雀的好感度刷到足夠高之前，她不能讓朱雀察覺到自己有攻略他的想法，否則已經有了天一這個女朋友的朱雀很可能直接拒絕她。如果是普通人類，就算拒絕她，她也還是能想方設法繼續攻略，但是隱身就不見的神將如果鐵了心回避，她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安倍晴明稍有些意外，笑著看向身後。
「天一，看起來上次讓你照顧雪姬殿下，你們建立了很深厚的情誼啊。」
在原本無人的地方，幾道光影先後閃動，幾名神將解除了隱身顯現出身姿來。
金髮的女神將天一站在晴明右後方，向著江雪柔柔一笑。在她身旁立著的紅發神將也跟著對江雪揮揮手作為招呼。
除了這兩名已經在江雪面前露過面的神將，還有著兩位神將，一位是英姿颯爽的女神將，另一位是裹著黑色斗篷的神將。
江雪盯著那位紫色短髮的女神將看得目不轉睛，脫口而出「慧」，好在她只發了一個音就及時醒覺，突兀地把剩下的「鬥」字吞了回去。
現在這位並不是她攻略過的那位勾陳，而是本周目第一次和她見面的勾陳——哦，要是算上她之前養傷的時候勾陳特意現身和她揮手打招呼的那次，這就算是第二次了。
十二神將的名字最初由人類賦予，漸漸成為了代稱，但是，在長期侍奉安倍晴明的歲月之中，有一些神將得到了不同於那些代稱的「名字」，如同凶將騰蛇的名字「紅蓮」、木將青龍的名字「宵藍」、木將六合的名字「彩輝」和鬥將勾陳的名字「慧鬥」。這些名字即是「言靈」，對於神將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能夠被他們告知名字的人必定是他們能夠託付性命的重要之人。
迄今為止，能夠稱呼騰蛇為紅蓮的只有安倍晴明和安倍昌浩，而稱呼其他三位神將名字的人還沒有出現。
在江雪陰錯陽差攻略了勾陳的那個周目，勾陳為了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暴走狀態傷害到身為人類的江雪，於是將「慧鬥」這個能夠控制自己的名字送給了江雪，允許她這樣稱呼自己。
第84章 十二神將
江雪雖然及時停住，但由於勾陳對「慧鬥」這個「言靈」非常敏感，哪怕只聽到了開頭的音節還是下意識地看了過去，正好就看到了江雪驚慌中略帶悵然的神情，那副模樣就像是在透過她惋惜懷念著誰一樣，頓時起了幾分好奇心。
「喲，你好，藤原家的雪公主。我們曾經見過一面，不過那時候沒機會交談。我是十二神將之一，土將勾陳。」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雪，很高興認識你，勾陳。」
江雪花了一秒調整了自己對勾陳習慣性的稱呼，從「慧鬥」換回了「勾陳」，這種久違的稱呼倒是讓她有一種奇妙的感觸，聲音裡也就不自覺地將這樣的新奇和不自覺的親昵帶了出來。
勾陳原本性情就灑脫不羈，相當隨性，她越發好奇這位藤原家的公主為什麼對著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就好像見到過她一樣，也毫不掩飾這樣的好奇，索性走過去笑吟吟地拍了拍江雪的肩膀，颯爽地笑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間，多的也不說了，現在龍神神子出現了，鬼族一定很焦慮，你現在可是鬼族的眼中釘，要是遇到危險，就呼喚我的名字吧！」
「哎……？好的，我記住了——」江雪有些驚訝，在驚喜之外更覺得疑惑，不過這不妨礙她立刻接下勾陳的好感。
勾陳個性爽朗果斷，不過並不是自來熟的性格，在十二神將中都算是非常冷靜甚至冷酷的性情。她以前攻略勾陳的時候多少也花了不少心思才走進她心裡，現在這情況，也只能當成和橘友雅那亂漲的好感度一樣的情況——貴族公主就是好？
……怎麼這麼一想還有點小鬱悶呢？
勾陳笑了笑，揮揮手消失了，不知道是隱身了還是回到了天界。
江雪只能看向安倍晴明尋求答案，可憐她被系統贈送的「見鬼」之力只能看到不隱身的神將，和安倍昌浩、藤原彰子那種天生的卓越的「見鬼」才能完全不能比。
安倍晴明被江雪那一臉茫然逗笑了，低笑幾聲，並未作答，反而開口問元宮茜：「神子現在能夠看到屋內有幾位神將？」
元宮茜陡然間被安倍晴明提問，緊張得背後寒毛都豎了起來，拿出了國中升學考試的認真態度來，環視四周，仔仔細細把整間屋子能看到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每一個和她視線接觸的神將都給予了比較友好的回應，饒是如此，元宮茜還是忐忑不安，默默計數完畢，怯怯地回答：「四位？」
江雪聞言看向安倍晴明身後，怎麼看還是只有天一、朱雀和六合，馬上抓著元宮茜的手問：「茜，除了這三位神將，還有一位在哪裡？」
元宮茜遲疑著發出「呃」的聲音，過了會兒才指向屋子另一個角落，又慌忙把手收回來。
「那邊……那邊有一位藍色的神將……神情嚴肅地盯著……我們？」
藍色的神將……
不得不說，元宮茜的描述絕對是正確且傳神的——只聽這個詞江雪就知道角落裡肯定是青龍，他可不就是藍色的嗎？長髮是藍色的，眼睛是藍色的，衣服也是藍色的。
不過，要是沒見到神將青龍的人，估計會因為這種形容產生奇怪的聯想了，比如一個連皮膚都是藍色的神將。
江雪悄悄用餘光偷看藤原鷹通，從他那一臉糾結的模樣，她就能猜出藤原鷹通現在一定想像著一個非常不合常理的形象。順帶著她也就知道了，雖然龍神神子被龍神賦予了卓越的見鬼才能，八葉卻沒有，這多少讓她心裡平衡了一點。
心裡知道是一回事，江雪還是裝出一臉茫然的模樣來。
「藍色的……神將？」
元宮茜這才察覺到自己匆忙之下選擇的形容方式多麼不妥當，慌忙補充：「是有著藍色長髮的神將。」
藤原鷹通看向那個角落，推了推眼鏡，無奈地說：「在下什麼也沒有看到，看來是缺乏這方面的才能吧。」
安倍晴明頗為溫和地笑著安慰道：「這世上擁有『見鬼』之力的人原本就是少數，鷹通殿下的才能並不在這方面，而在其他方面。神子說的沒錯，屋內除了雪姬殿下已經熟悉了的天一和朱雀，還有六合與青龍，他們經常隱身在我身邊保護我。」
「六合與青龍？」江雪跟兩位神將也有過一面之緣——特指那次她在安倍晴明家裡休養的時候十二神將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紛紛前來圍觀的那一次——不過，他們並未互相通名，於是她還是按照第一次見面的禮節對著兩位神將行禮。
「六合、青龍，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是藤原雪。」
六合依然面無表情，不過他稍稍彎腰行禮，口稱「雪姬殿下」。
青龍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嘖」了一聲才顯現出身形，從角落走到前面來，由於氣勢太足，都把江雪嚇得不自覺地稍微向後挺直了背脊。他站在江雪面前俯視著她，過了會兒才冷硬地扔下一句話。
「想活得久一些，就離騰蛇遠點。」
江雪這下從假裝的茫然變成了真的茫然。
「騰蛇？為什麼？」
青龍皺著眉說：「沒有原因！」
「……這……」
江雪看著青龍，試圖發揮一下察言觀色的技能，除了看出青龍是真的打從心底裡厭惡著騰蛇，別的就看不出來了。她和青龍接觸的機會不多，不過，關於青龍的性格她還是從勾陳那裡聽過不少的，由於兩人都是神將之中擅長戰鬥的類型，平時也會經常切磋，青龍有非常固執的一面，但並不是一個小心眼、不講道理的人，他的警告一定事出有因。
之前天一也曾說過「不想看見騰蛇」。
青龍的警告是「想活得久就離騰蛇遠點」，反過來說也就是「接近騰蛇可能會死」，如果這不是無稽之談，那麼也就是曾經有人因騰蛇而受傷甚至死亡。
神將不能殺人，安倍晴明也不可能命令神將們做這種違背本性的事情，也就是說那並非騰蛇有意識的主動行為，而是失去神志後的行為？
退一步來說，即使騰蛇真的無意中殺死了人類，其他的神將應該會同情他，不會因此這樣厭惡排斥吧？
所以，被騰蛇傷到的那個人是……
神將們都不想見到騰蛇的原因是……
江雪被自己推理出的答案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看向了安倍晴明，緊跟著她輕輕掩住了口，把自己的猜測牢牢咽回去。
安倍晴明聽到青龍這麼說，竟然略顯惆悵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今天還有客人在，就不要說這些話題了。」
青龍冷哼一聲，再次消失不見了。
六合跟著向安倍晴明行了一禮隱身不見。
朱雀抓著頭髮，有些苦惱地看向天一。
天一依舊溫柔地笑著，她走到被這個變故弄得一臉糾結的江雪面前，就像之前照顧江雪那幾天時一樣笑著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聲說：「這次我贊同青龍的看法，雪姬殿下，請保重自己。」
安倍晴明這時才看向江雪，從她那掩不住外露的震驚的目光中隱約明白了什麼，笑著對她搖搖頭。
「天一、朱雀，既然你們這樣擔心雪姬殿下，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你們還是像之前那樣陪在她身邊保護她吧。」
「哎？」
「好的！」
「這真是太好了。」
江雪驚訝的聲音和朱雀、天一兩位神將欣喜的應聲疊在一起，三人不由得對視一眼，天一溫柔地看著江雪。
安倍晴明笑問江雪：「雪姬殿下不願意嗎？」
這時候說「不」的是傻子吧？！
江雪慌忙表明立場。
「我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呢？只是……忽然之間，太過驚喜了啊。晴明大人，謝謝你，朱雀、天一，今後又要麻煩你們了。」
朱雀爽朗地笑著說「不用謝」，天一用微笑代替了回答。
安倍晴明笑了笑，「這樣我也能放心一些。八葉會保護神子，鬼族難免會將視線放到雪姬殿下身上，有神將的保護會比較好。對了，我聽聞最近一條戾橋出現了一位奇怪的少年，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神子回去的路上不妨去看看。」
元宮茜立刻大聲回答：「是的！」
江雪則露出了非常微妙的神情，看了安倍晴明片刻，忍不住說：「如果我真的在一條戾橋看見了鬼怪，我能說出來嗎？」
之前她就說了一句「來幾個鬼怪才有真實感」，一秒被打臉。
這次安倍晴明主動提出一條戾橋有問題，要是真的有鬼怪，她是能說不能說？
安倍晴明十分清楚江雪問的是什麼，輕輕一笑，薄唇吐出三個字。
「不可以。」
江雪默默扁嘴。
「我明白了。」
朱雀和天一互相看看，努力忍著笑。
上次的事情恰好是他們前去救了雪姬，原來這件事聽起來還別有原因。
安倍晴明的那句話無疑也有送客的意思，元宮茜沒有聽出來，江雪和藤原鷹通都心裡明白，很快就「善解人意」地告辭，帶著元宮茜回去了。
令人驚訝的是，安倍泰明竟然也木著一張臉跟上了幾人。
江雪忍不住回頭看了安倍泰明幾眼，真想無情地說他這是「印隨現象」——認了神子就跟小動物跟隨母親一樣一直跟著。
第85章 森村貝爺
照常來說，江雪主動去拜訪別人一般會先寫拜帖，約好時間，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
由於她目前主動拜訪的人有限，其中兩位還都是很有才華的陰陽師，這兩人約定時間的時候，除了考慮雙方都有空閒，還會一併看看吉凶天氣，就算不是陽光明媚、惠風和暢，好歹也不會趕上狂風暴雨，總之江雪從來沒遇到過他們定的時間天氣受過罪。
這一次江雪帶著元宮茜來拜訪安倍晴明完全是臨時起意，也就沒有事先通知，好在安倍晴明在家，也很給面子地沒有閉門謝客。
由於幾人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在安倍家做客了一段時間，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道上沒有了行人。
平安時代不比現代，太陽下山後就只能借一點月光來照明了，根本沒有現代那些能夠照亮黑夜的燈光，夜就顯得格外的黑。
沒有照明，就沒有行人，缺少生氣，就有妖鬼叢生。
平安京的夜晚素來是妖鬼的樂園，每到月圓還會有百鬼夜行橫行朱雀大道，就算不在滿月，天色一黑就會有妖魔鬼怪冒出來，這就讓人更加不敢夜間出門了，以至於一到晚上，平安京就變得像是一座死城般死氣沉沉。
江雪曾經慘遭亞庫拉姆毒手，被推進百鬼夜行中生生被百鬼啃死，打從那之後她就對百鬼夜行充滿了畏懼，如果只有她一個人，滿月之夜她怎麼也不會出門，就算不是滿月，沒有什麼必要她也堅決不會獨自出行了。好在這次有安倍泰明同行，看起來那些小妖鬼也知道什麼人不能得罪，全都離得遠遠的。
江雪「狗仗人勢」，發現這一路上居然一個小鬼都沒有，又開始得瑟起來，忍不住掀開車簾看看晚上的平安京，但她才探出頭，就被安倍泰明冷冷地瞪了一眼。
「坐回去。」
安倍泰明的聲音平靜得沒有起伏，不含有任何情緒，聽起來卻比責駡還要可怕。
江雪被安倍泰明那雙清澈的異色眼睛一瞪，心裡一咯噔，那些躁動的情緒瞬間就冷卻了，有一種與安倍晴明對視時不同的「被看透感」，但面對晴明的時候她會覺得溫馨，現在面對的是對她只有5好感度的安倍泰明，她怎麼也不會自作多情到覺得這是安倍泰明在擔心她，九成是嫌她礙事。
為了不讓這點可憐兮兮的好感度降沒了，江雪立刻就縮了，乖乖點頭。
「哦。」
安倍泰明依然盯著江雪。
江雪趕緊回到車廂裡坐著，仔仔細細把簾子給收拾好，一點縫隙都不留。做完這些，她才舒了口氣。
這時候，車中傳來一聲輕笑。
江雪聞聲看過去，元宮茜馬上搖頭，一手捂著嘴另一隻手拼命地搖，忍了會兒才憋住笑放開手。
「抱歉，我不該這麼……」
說著說著，元宮茜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沒想到……雪也這麼……這麼怕泰明先生啊……」
江雪哼了一聲，故意做出生氣的模樣來，成功地把元宮茜給嚇住了不敢再笑之後，她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啊，是啊，我也很怕泰明先生啊。泰明先生可是晴明大人的高徒，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不苟言笑、不假辭色，我不敢隨意跟人家套近乎，自然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元宮茜這才知道江雪先前在逗她，松了口氣，想了想又笑了，小心翼翼地說：「大概只是因為雪一直給我一種……唔，什麼都很擅長的印象吧？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雪也會有這種表情呢。不過，泰明先生的確是……讓人有些害怕呢，我之前也是大氣都不敢出，總覺得在他面前不能冒失……」
藤原鷹通聽兩人說的有趣，悄悄彎起了嘴角，出於優良的修養，他偏過頭調整了一下表情，再轉過頭時已經回復了慣有的神態，不會讓同車的兩位女性感到被取笑的不適。
江雪瞥了元宮茜一眼，往她身邊挪近了一點，撈起元宮茜戴著的這一頂長假髮中的一小縷，用發梢在元宮茜臉上輕輕劃拉。
「哎呀，我害怕泰明先生也就算啦，不是什麼大事，茜可是神子啊，泰明先生是你的八葉，神子害怕八葉，這可不是什麼應有的情況哦？」
元宮茜被發梢撓得癢癢，笑著伸手撥開江雪作亂的手，兩人笑鬧間就把那頂假髮給扯了下來。假髮落下的時候，元宮茜呆了一秒，立刻被江雪抓起假髮糊了一臉。
「雪——！」
江雪這下開心了，哈哈一笑，鬆手把假髮放到元宮茜手上，順手幫她理了理被弄亂的短髮，一邊撥弄一邊說：「茜留長髮的話一定也很好看，有沒有這個想法？」
元宮茜一通笑鬧後臉上還泛著紅暈，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假髮，竟有些不舍，過了會兒才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以前我曾經試過留長髮，後來因為打理起來太麻煩，中考那會兒為了趕時間，我索性就把頭發給剪短了。」
「這樣啊……」江雪雙手輕輕捧起元宮茜的臉頰，笑著誇讚，「短髮也很可愛哦。現在的話，如果茜想要留起長髮，會有人幫忙打理哦，考慮看看吧？當然，這只是個提議，要怎麼決定，全看你的意願。」
元宮茜因為這種親密的接觸和坦率的誇讚而羞紅了臉，呆了好幾秒才回神，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低聲說：「我明白了……我會想想的。」
俗話說每個短髮的女生都有長髮的夢，每個天然卷的妹子都會想把頭髮拉直，每個黑長直都會動念燙個卷髮，生命不息，追尋美麗之心永遠不止，跟女生討論髮型堪稱最安全有效的話題之一，另一個泛用話題就是妝容。
江雪順手刷了一把元宮茜的好感度，仔細地把假髮收起來，這可是藤姬的收藏，雖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平安時代的貴族女性還有收藏假髮的習慣，更別說為什麼還這麼巧有一頂和元宮茜的發色如此相似的假髮，總之她要把藤姬的收藏完好地帶回給藤姬。
好在安倍泰明只管幾人的安全，不管他們在車內安靜還是吵鬧，否則按照江雪和元宮茜這種鬧法，估計兩人都能被一人一張符貼成啞巴。
有了安倍泰明這個人形驅鬼裝置，牛車順利地行駛到一條戾橋。
安倍泰明叩了叩牛車。
「一條戾橋到了。」
江雪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列車報站員，偷笑了一下，扶著元宮茜下了牛車，愣是讓藤原鷹通和源賴久都失去了表現的機會。
藤原鷹通很有自知之名，知道自己擅文不擅武，現在有安倍泰明和源賴久兩人在，他也就不勉強上前，省得兩人還要分神保護他。
源賴久一手按在刀柄上，隨時準備拔刀出鞘，靜靜地跟著龍神神子和藤原家的姬君。
安倍泰明看到橋上的情形，右手兩指間夾著一張符，似是準備動手。
江雪牽著元宮茜的手走上一條戾橋的橋頭，正好看見一個短髮的少年一刀砍向一隻小鬼。
普通人哪怕拿著武器也很難給妖鬼造成傷害，除非武器本身有著靈力或是什麼力量——這都是江雪血淚斑斑的教訓。
江雪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一驚，下意識地呼喚源賴久。
「賴久！幫幫他！」
源賴久不假思索地拔刀上前，還未出手，那只小鬼就化作青煙消失了，他停在那裡，回頭看向江雪，尋求下一步命令。
江雪驚疑不定地看著橋上的少年，一時竟沉默了。
此時少年似乎是忙完之後松了口氣，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月光照在少年臉上，將他的面容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元宮茜脫口而出：「天真？！」
一條戾橋上的少年聞聲看向橋頭，馬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三步並兩步地跑了過來。
「茜——！」
江雪木木地看著這個人，感覺自己已經想到了能送安倍晴明什麼禮物——一個大寫的「服」。
這是地之青龍森村天真啊！
她從來不知道森村天真在主動找到元宮茜之前竟然在一條戾橋活動，安倍晴明果然是帶著外掛的吧？！
陰陽師什麼的，果然都是掛B啊！
得虧這遊戲不是MM，不然她都要玩兒不下去了！
森村天真在還沒有得到八葉力量的時候居然就能一刀砍死鬼，這種生存能力堪比貝爺了。
森村天真和元宮茜「久別重逢」，就差激動到熱淚盈眶了，馬上就熱切地聊了起來。
江雪看看那邊的「穿越二人組」，轉頭看向源賴久，輕輕擺手，源賴久會意地收刀退到後方，她瞄了一眼安倍泰明，只見這位掛B二代不知道什麼時候收起了符，此時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看不出他是什麼心情。
話說回來，現在一心覺得自己「不是人類」的安倍泰明應該沒有心情吧？唔，不對，現在他應該已經能夠透過龍之寶玉感受到元宮茜的情緒了，所以，現在安倍泰明的心裡應該滿是「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咯？對他來說，這應該是一種很新奇的感受吧。
第86章 來我碗裡
藤原鷹通起初有些驚訝，漸漸明白過來，低聲問江雪：「這一位是……神子的故人嗎？」
江雪點點頭，同樣輕聲回答：「我想，應該是神子過去認識的朋友吧？能在陌生的地方遇到朋友，確實很令人感動……兄長，我們先回避吧，給他們一點空間說說話。」
藤原鷹通點頭，認真地回答：「雪姬說的有理。」
兩人說著就走開了一些距離，經過安倍泰明身邊時，江雪試探地開口提議：「泰明先生，我們先回避一下吧，讓神子和她的朋友說幾句話。」
安倍泰明低頭看著江雪，滿臉純粹的疑惑，不解地問：「為什麼需要回避？」
……請GM告訴我，一個不是神子的人到底要怎麼跟這位面冷無心的陰陽師交往啊？
是咯，別看這位看起來青春貌美，其實只是個誕生沒幾年的「孩子」，又「感情缺失」，希望他能自己懂得什麼叫做避嫌這完全是奢望，要跟他打交道，就必須一板一眼地把事情都說明白才行。
江雪按下心中的糾結，提醒自己這位其實只是幾歲的孩子，拿出了哄孩子的心態，微笑著回答：「因為神子會有一些話不希望其他人聽到啊。」
安倍泰明看向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似乎還是不懂，不過他沒有繼續杵在那裡，而是按照江雪的提議回避了。
過了會兒，江雪突然聽到有人大聲說到她的名字，下意識地看過去，就看到森村天真一手指著她驚訝地說「什麼？！她也是——」，元宮茜慌忙拉住森村天真的手用力搖頭，焦急地打斷了他的話，「別這麼大聲啦！」，森村天真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不過看著她的眼神明顯比先前溫和了不少。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從對外界戒備森嚴的獵犬的眼神變成了看到熟人的家犬。
——青龍組出忠犬啊，古有源賴久，今有森村天真。比忠犬程度，森田天真不如源賴久，不過森村天真有個比源賴久強的地方，他有個好妹妹，特別可愛特別美麗特別溫柔的森村蘭，也就是那位錯被亞庫拉姆在幾年前拉進了平安京後來成為了黑龍神子的蘭姬。
元宮茜向著這邊投來一個歉疚的眼神，江雪笑著對兩人揮揮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
誰會因為被人用手指著就生氣？這不是開玩笑嗎？
她都特意留了這麼些破綻，好不容易才等到現代三人組一一出現。對森村天真這種人，要是沒給他留個好的第一印象，之後就要事倍功半了啊。
沒過多少時間，久別重逢的現代二人組暫時談好了。
元宮茜帶著森村天真走過來，神色間掩不住喜悅，開心地對幾人介紹自己的同學。
「雪、鷹通先生、泰明先生、賴久先生，這是森村天真，我的同學。」
說到這兒，元宮茜又怕這些人除了藤原學妹沒人知道「同學」是什麼意思，改口說：「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江雪會意地接話：「森村先生是神子的朋友，就是藤原家的貴客，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森村先生來藤原家休息吧。」
森村天真已經從元宮茜口中知道了面前這位「貴族少女」其實是他們的未來學妹，也知道元宮茜現在住在藤原家，毫無抵觸地接受了這個邀請。
「好啊！那就打擾你了！」
「您太客氣了。」江雪笑眯眯地對元宮茜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照顧神子是我的使命，您是神子的朋友，這只是我應當做的。」
元宮茜有些發怔，吃不准這位學妹為什麼這麼說，等她看到江雪以口型對森村天真比劃出「學長」之後，她才猛然想到，這裡並不是只有她們三人，還有藤原鷹通和安倍泰明在呢！
元宮茜以眼神示意同樣陷入迷惑的森村天真不要開口，匆忙道謝。
四人上了牛車，源賴久依舊在外面驅車，安倍泰明沉默地走在牛車旁充當護衛。
森村天真對牛車這種古老的交通工具裡非常不適應，也因為這種狹窄空間中有著不熟悉的異性而感到不自在，坐在元宮茜身邊，姿勢頗為彆扭。
元宮茜有滿腹的話想說，但她再天真也知道這不是合適的地方，畢竟還有藤原鷹通在，就算是八葉，他也是藤原道長的兒子，如果她一不留心在這裡說漏嘴，說出藤原學妹跟她們一樣來自現代的事情，一定會給學妹帶來巨大的麻煩，於是她只好看看森村天真又看看江雪，滿眼都寫著「好想快點回去我們聊聊」。
江雪被這兩人如此彆扭的姿態給逗樂了，憋著笑開口打破車內古怪的沉默。
「兄長，今日時間太晚了，我不想打擾母親大人。森村先生留宿家中一事，我就先向兄長求得許可吧。」
藤原鷹通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忽然被點名，稍稍一愣才回神，急忙笑著回答：「雪姬盡可以做主，不需要向我徵詢意見。嚴格來說，作為八葉，招待神子的朋友應該由我來安排……」他頓了頓，委婉地暗示，「雪姬，招待森村先生，沒有什麼不方便吧？」
江雪會心一笑，搖了搖頭。
「兄長放心吧，這件事我已經想好了。雖然我的院子不能住進外人，不過，藤姬的院中還是有空房間的，只是要稍微委屈森村先生一夜了，空房間不遠處就是武士團休憩的宿舍。明天我稟告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安排。」
藤原鷹通聽到妹妹沒有把客人安排在自己住處的打算就松了口氣，不再多話。
「我也需要對父親大人說明八葉的事，明日我們一起去見父親大人吧。」
「好啊！」江雪開心地一拍手，「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還有兄長聚在一起了呢，若是兄長不介意，我帶藤姬一起吧？」
藤原鷹通笑著搖頭。
「藤姬也是我的妹妹。」
有了藤原鷹通這句話，第二天的一項行程也就敲定了。
江雪完全不擔心藤姬那邊會不願意——但凡能夠見到她尊敬的「父親大人」的時機，藤姬從來都沒有落下過，哪怕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她也無怨無悔地前往，更別說這種能夠直接對話的場合了。
牛車走到藤原家門口，安倍泰明直接告辭了。
江雪深知安倍泰明的底細，全然沒有開口客套一下留人的意思，而被道別的主人公「龍神神子」很顯然心思已經撲到了他鄉遇故知身上，客客氣氣地對安倍泰明道謝後恭送他離開。
藤原鷹通把幾人送到藤姬院落門口，見到院中尚有燈火亮著，原本打算離開的腳步為之一頓。
江雪極其敏銳地察覺到藤原鷹通這種微妙的姿勢改變——他原本已經把腳尖朝向了自己的住處，現在又轉了回來。
要看一個人到底想要去哪裡，不是看他的臉，而是看他的腳，如果一個人跟某人說著話，腳卻朝向了另一個方向，就說明他心中已經有了去意，不管口中說的多麼親熱，那也不是他的真心實意。
「兄長，看來藤姬還沒有休息，她若是知道神子找到了幾位八葉，一定會很開心。兄長覺得呢？」
藤原鷹通借著這個臺階一步走了上去。
「雪姬言之有理，此事的確應當告知藤姬妹妹。」
門口守衛的武士看到幾人回來，馬上有人跑進去通告，剩下幾人對源賴久彙報事情。
江雪掃了那邊一眼，不說什麼，微笑著與藤原鷹通並肩往院內走去，還回頭招呼森村天真。
「森村先生，請進來吧，這裡就是茜現在居住的地方。如無意外，也會是你以後居住的地方，假如有什麼需要的話，請儘管告訴我，在我能力範圍內，我會竭盡所能地滿足您。」
元宮茜握住森村天真的手，小聲說：「天真，來吧。」
森村天真遲疑地又看了看這個一看就很值錢的大院子，再想到一路走來看到的建築，忍不住問：「這位……到底是什麼人啊？」
元宮茜乾笑幾聲，拉著森村天真的手故意落後了一點，覺得前面的人聽不到了，這才松了口氣，輕聲說：「藤原啊……藤原啊！天真，這就是那個一門三皇后的藤原道長的府邸啊！」
「什麼——？！那個藤原——」
森村天真驚訝地失聲喊了出來。
元宮茜一手捂住臉，試圖遮住自己的臉，深覺丟人地說：「……不要這樣大喊啊，天真。」
此時江雪已經走到了回廊中，聽到院中的聲音，索性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盞燈走到欄杆旁照著院中。
「在這邊哦，茜、森村先生。」
元宮茜羞紅了臉，拉著森村天真匆忙跑過來。
「抱歉，天真太失禮了。」
「請不用放在心上。」江雪摸了摸元宮茜的頭作為安撫，安慰兩人說，「一開始，我也沒有想過會是這個『藤原』呢。」
這句話聽在元宮茜和森村天真耳中自然是說她也沒想過會被當成藤原家的女兒，在藤原鷹通聽來卻是指她一開始並沒有想到她想要相認的親人是藤原道長。
「總而言之，兩位現在已經在藤原家了，有什麼話，我們進去再說吧，想來藤姬也等急了。」
江雪笑著把元宮茜推著往前走，輕輕推進門裡。
果不其然，藤姬長舒一口氣，笑著俯身行禮。
「歡迎回來，神子大人。」
江雪這才從元宮茜身後探出頭，笑嘻嘻地說：「我回來啦，藤姬。我把神子好好地帶回來了，而且，還有一個驚喜要給你哦——今天神子找到了八葉呢！」
藤姬雙眼一亮，心裡那些許的不滿立刻消失了，激動地看向兩人，連聲詢問：「是嗎？這是真的嗎？太好了呢，神子殿下！早日找到八葉，神子殿下就能早點召喚龍神，拯救這個京。這次找到的八葉……是這位客人嗎？」
藤姬閃亮的眼睛看向森村天真，直接把他給看得很緊張。
第87章 被抓住的鬼
元宮茜慌忙擺擺手解釋：「不，不是的，天真是我的朋友，八葉是……」她下意識地看向江雪尋求幫助。
江雪卻沒說話，而是笑盈盈地看著外面緩步而來的藤原鷹通。
藤原鷹通會心一笑，走到屋中跪坐下來，神態柔和地看向自己另一位妹妹。
「我是八葉之一。今後我會履行使命，輔佐保護神子殿下。」
藤姬驚訝得雙手掩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鷹通兄長？竟然是鷹通兄長……不過，這可真是太好了呢！」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江雪這才開口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人哦——晴明大人的得意高徒安倍泰明也是八葉之一，想不到吧？」
藤姬直接被驚呆了。
「泰明大人也是……今天竟然找到了兩位八葉嗎？這真的……這一定是龍神的庇佑。」
她不自覺地流出了淚水，等到眼淚滑過臉頰一陣濕潤，她才後知後覺地抬手去擦拭，慌亂地用袖子遮住臉，哽咽著說：「對不起，我失禮了……我實在是……太開心了……沒想到會這樣的順利……」
森村天真一臉懵逼，完全搞不明白為什麼忽然這個盛裝華服的小學生哭了。
元宮茜也有點慌，只能看看屋裡其他兩個姓藤原的人。
在這時候首先有所行動的當然是江雪了。
江雪走過去坐到藤姬身邊，輕輕抱住她，拍著她的背，附到她耳邊柔聲安慰著，等哭聲停止了，江雪拿出手帕替藤姬擦乾了臉，笑著在她臉上上親了一口。
「好啦，還有客人在呢。」
「嗯……」
藤姬軟軟地應著，全然沒有先前那副小大人的模樣了，依在她親愛的姐姐身上又撒了會兒嬌，這才戀戀不捨地起身鬆開手，向著森村天真行禮，姿態優雅，卻滿臉飛紅，讓人望而生憐。
「遠方來的客人啊，初次見面，我是藤原藤，星之一族的後裔。您是神子殿下的友人，就是藤的貴客，今後在藤原家的生活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請儘管告訴藤。」
「那麼，我也正式自我介紹一次吧。」
江雪端正坐姿，同樣以藤原家的公主應有的姿態優雅地行禮，刻意地調整了說話的腔調，更加接近平安京中的貴族們慣用的風格。
「森村先生，我是星之一族的後裔，藤原雪。很高興能夠認識您，神子殿下的友人。希望今後我們能夠相處融洽。」
森村天真先入為主地把眼前的「藤原雪」當成了自己未來學妹，全沒想過她還會有這麼一面，更別說他直來直往的性格原本就很不擅長和這種「委婉華麗」的「貴族」打交道，頓時渾身都不舒服，尷尬地應著：「啊，我是森村天真……你們、不好意思，兩位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森村……天真。」
藤原鷹通沉吟片刻，禮貌地對著森村天真點頭致意。
「既然這是您的希望，那麼，我就稱呼您天真吧。您好，我是藤原鷹通，忝任治部少丞，是侍奉龍神神子的八葉之一。」
「治部少丞……」森村天真不自在地抓了抓短短的發梢，「啊，好像是管戶籍的官吧？我聽伊諾裡提起過。總而言之，這段時間，茜你一直都在……藤原家？而且你還是那個什麼……龍神的神子？星之一族和八葉都是什麼意思啊？」
元宮茜支吾了兩聲，尷尬地笑著說：「這件事……其實我也很意外啊。不過，雪說我是龍神的神子，藤公主也這樣說……具體的……」
元宮茜的視線不自覺地左右亂飄起來。
藤姬與江雪相視一笑，江雪輕抬左手做出請的姿態，藤姬莞爾，朗聲道：「天真，關於這件事，請讓我來說明吧。龍神是保護著京的神明，當神子降臨、聚齊八葉之後，就能夠召喚出龍神，從鬼族手中拯救京。所謂八葉，就是八名身負龍之寶玉的男子，他們是龍神為了保護神子而選擇的人。星之一族自誕生以來便身負侍奉龍神的使命。神子殿下對於京來說非常重要，我會竭盡全力保護神子殿下。」
森村天真聽著聽著神情逐漸恍然，忽然想起一個傳聞來，轉頭看著元宮茜目瞪口呆。
「等等、稍等一下，茜，該不會前段時間，這裡傳得神乎其神的什麼救世主、輝夜姬……說的是你？！我還以為這裡的人發什麼瘋……」
元宮茜垂下頭，低聲說：「是我啊……」
森村天真頓時露出了非常糾結的神情，一手按著頭，一手對幾人做出暫停的手勢。
「讓我理一理……也就是說，前段時間備受矚目的救世主是龍神神子，也就是茜，而那幾個保護輝夜姬的天人侍從是八葉……對，好像是有聽過什麼星星的一族，原來，原來是這樣？那就是說，現在你們希望茜背負起拯救京的重任，召喚龍神，消滅鬼族？」
藤姬點點頭，認真地回答：「是的。」
森村天真的聲音一下就拔高了。
「你在開玩笑嗎？！我們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什麼無端要承擔這種重任？這個世界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被她們脅迫了吧？為了你們自己的目的，就把茜給捲進來，當成那些妖魔鬼怪的靶子嗎？我們走，茜——我們去尋找回去的方法！」
森村天真拉住元宮茜的手就要往外走。
「天真，你等等，不是那樣——」元宮茜努力地把森村天真往回拽，連連搖頭，「你弄錯了啊！雪和藤公主並沒有脅迫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且，我正是為了能夠回家去，才要完成神子的使命！」
森村天真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茜，你……你真的清楚嗎？」
「當然！」元宮茜和森村天真僵持著，寸步不讓，難得露出了固執的一面，「雪已經把這些事詳細地告訴過我了。目前，我們、我知道的唯一能夠回去的方法就是讓龍神把我們送回去。不管是雪，還是藤公主，她們從來都沒有想讓我置身於危險之中！賴久先生、還有其他人，一直都在保護我，所以，我也想要為他們做些什麼。天真，你冷靜下來。」
藤姬也聽出了森村天真在擔心什麼，忍住被人斥責的難受，揚起笑容回答：「天真，請您不用這樣擔心，神子殿下的安危一直都被我們放在第一位。無論是尋找八葉，或者是武士護衛，包括陰陽師……我和雪姐姐一直都在盡力為神子殿下尋求最安全的保護，藤原家有安倍晴明大人設下結界，這個院子也曾被麻倉大人另外設置結界，神子殿下在這裡是非常安全的，若是離開藤原家，反而會很危險。」
「……是這樣嗎？」森村天真遲疑著看向屋內幾人，試圖從他們的神情上做出判斷。
藤原鷹通坦然回答：「藤姬所言屬實。我們確實寄望于龍神神子，但我們從沒有想過利用脅迫她。」
「是啊！要不是有雪和藤公主照顧，我可能都不知道死在哪裡了！」
元宮茜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天真，你剛才說的有些過分了。」
江雪歎了口氣，直視著森村天真的雙眼說：「天真，我有什麼理由要欺騙傷害茜呢？若是說我帶著茜在外行走是把茜當成靶子，相比起對鬼族有利用價值的神子，缺少價值又沒有八葉保護的我才更容易被襲擊吧？」
森村天真被問得愣住了。
「呃……」
江雪察言觀色，知道森村天真那種純天然的直覺引發的疑問和戒備已經差不多被平息了，決定發出決定性的一擊徹底消滅他的動搖。
「我聽茜說過……天真的妹妹失蹤了，一直沒有找到，有如神隱。如今，在異世界的人看來，茜和天真也被神隱了吧？」
森村天真聽到「妹妹」這個詞有點不開心，不過他已經出了一次錯，不想再莽撞地弄錯第二次。
「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如果都是『神隱』的話，會不會……」江雪意味深長地說，「到了同樣的地方呢？在京中尋人，比起平民，神子和藤原家會更加有力的多。」
森村天真突然明白對方暗示著什麼，他想要衝過去抓住對方詳詢，又知道場合不合適，拼命壓抑著心中的衝動，沉聲說：「我明白了。不過，這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們的說法。我不能把茜的安危完全交到你們手裡，我也要保護茜。」
在森村天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顆龍之寶玉浮現在他的手臂上。
能夠看到這一景象的元宮茜和藤原鷹通相繼愣住。
元宮茜指著森村天真的手臂，驚訝地說：「龍之寶玉……怎麼會……天真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
藤姬還有些不解，江雪卻明白了，笑嘻嘻地說：「既然神子可以從異世界被召喚而來，那麼，八葉也可以是異世界的來客。無論如何，這是一件喜事啊，恭喜你，茜，又找到了一位八葉。」
森村天真錯愕地說：「你說……我是八葉？」
「正是。被龍之寶玉選中的人便是八葉，看起來，龍之寶玉選擇了你啊，天真——唔，既然是八葉的話，就不能這樣隨意稱呼了。天真大人，恭喜您，您是保護神子的八葉之一。」
江雪屈起手指數了數。
「賴久、鷹通兄長、泰明先生、天真大人……這樣的話，目前已經找到了四位八葉了，可喜可賀。」
森村天真糾結了不到兩秒，乾脆地不管那些麻煩事了。
「煩死了，總之，保護茜就對了吧！」
就在這時，院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帶著哭腔的求饒聲傳到屋內。
「我不是鬼，我只想見茜——！」
「閉嘴！」
不知道誰的呵斥聲打斷了求饒的聲音。
元宮茜和森村天真兩人卻同時怔住了，異口同聲地說：「詩紋？！」
第88章 流山詩紋
江雪心裡一咯噔，不是吧？原本森村天真夜闖藤姬院子的事件居然能硬生生變成了流山詩紋夜闖？！他怎麼進來的？！
流山詩紋可不比點亮了武技的森村天真，那就是個戰五渣啊！
更別說流山詩紋還活脫脫一個金髮碧眼的「鬼族」外貌，萬一被源賴久手下的武士團一刀砍了樂子就大了！
這是不是能直接出一個八葉不全、無法召喚龍神、平安京毀滅的神結局？！
想必這個CG打出來都能感動設計師，估計人家想都沒想過還有這種蛋疼的結局。
江雪開了半秒的小差，慌忙站起來，搶在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之前跑出去，對著拿刀的源賴久大喊：「全部停手！把那個侵入者完好地帶進來！」
不得不說，江雪的判斷是正確的。
院中守衛的武士團以源賴久為首，源賴久是源家武士團首領的次子，在首領長子已逝的情況下，源賴久是鐵板釘釘的下任首領，一向以身作則，堅定地履行自己身為武士的職責。
源賴久曾受命前去保護藤姬，後來又在藤原道長的默許和藤原鷹通的明示下對「藤原雪姬」效忠，如無意外，他本應一直效忠雪姬直到死去，但中間偏偏出了個「八葉」的意外，於是藤原道長撤去了源賴久身為雪姬隨身侍衛的職屬，將他派去了「龍神神子」身邊。
如果不是當時江雪主動開口協調，說不定源賴久寧可辜負八葉的使命也還是想要堅持擔任她的護衛，後來改了主意，也只是因為江雪說她會經常和神子在一起，換而言之，保護神子也不會影響到保護「雪姬」。
對於源賴久而言，服從元宮茜的命令是因為「使命」，而服從藤原雪姬的命令是因為「職責」——他只對藤原雪姬發誓效忠過。因此，他決不能容許任何危險靠近雪姬。
元宮茜根本沒有命令源賴久的自覺，森村天真更是毫無這方面的觀念，他只是單純地想要自己沖出去看清楚外面是誰，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年代是不把殺人當做一回事的時代，按照他這種慢吞吞的做法，有可能過去了也只能看到流山詩紋的屍體了。
江雪下令的時候，恰好是源賴久揮刀而下的時候。
源賴久十分聽話，及時地停下了動作。
刀刃貼在流山詩紋脖子邊，刀鋒削去了他幾根髮絲，冷風吹過流山詩紋臉頰，直把流山詩紋嚇得連哭喊都忘記了，整個人完全呆住。
這時候，森村天真和元宮茜也相繼趕了出來，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源賴久抓住毫無反抗的流山詩紋，按照江雪先前的命令把他送到屋裡，自己退到外面持刀守衛。
流山詩紋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和死亡擦身而過的驚險令他無法回神，就那麼呆呆地跌坐在屋裡，雙目無神，木偶般一動不動。
元宮茜心疼地過去抱住了流山詩紋，輕拍著他的背呼喚他的名字。
「詩紋？詩紋？詩紋，不用怕了，沒事，不用害怕，沒有危險了，詩紋，你看著我，我是茜啊——！」
森村天真相當粗暴地抓住流山詩紋的肩膀用力搖晃了幾次，大聲吼著「振作一點」。
流山詩紋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呆滯的目光一一掃過屋內的人，每看到一個陌生人都會不自覺地瑟縮一下，最後他的視線停在元宮茜和森村天真臉上，熟悉的容顏喚起了他心中的依賴感和安心感。
「小茜……天真學長……」
流山詩紋以蚊呐般的聲音回應了兩人的呼喚，雙眼忽地濕潤了，淚水撲簌而下。
「嗚嗚哇啊……小茜……我好害怕……」
流山詩紋緊緊抓住元宮茜的衣袖，將頭貼在她肩上，拼命忍耐著不想哭，卻沒法遏制淚水滾落。
突然來到陌生地方的害怕、對死亡的恐懼和與熟人相會的喜悅交織在一起，全然無法分清，最終全都變成了溫熱的淚水。
看到流山詩紋哭了，森村天真抓了抓頭髮，無奈地歎了口氣，臉上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詩紋你這傢伙……」
元宮茜十分理解流山詩紋的心情，就像以前無數次保護詩紋那樣，自然地把流山詩紋抱進懷裡，溫柔地笑了起來。
「詩紋，不用怕，我在這裡。」
源賴久聽著屋內的動靜，判斷來人的確是神子的熟人後，沉默地回到了自己原本守備的位置。
藤姬起先有些疑惑，看著看著，逐漸明白過來，轉頭看向藤原鷹通，以眼神詢問對方的意見，藤原鷹通含笑點頭，藤姬這才松了口氣，真正露出欣喜的笑容，替神子感到開心。
無論如何，神子能夠高興的話就最好了。
現代三人組的感動再會毫無他人插足的餘地，江雪十分自覺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坐下，低聲對藤原鷹通說：「兄長，看起來……來人似乎也是神子以前的朋友呢。」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
藤原鷹通看了那邊自有一種默契的三人一眼，輕易地感覺到他們身上和這個時代截然不同的氣質，任誰看過也會知道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笑了笑，續道：「無論是以八葉的身份，還是以雪姬兄長的身份，我都為茜小姐能夠遇到過去的朋友感到開心。這樣的話，茜小姐也會稍微安心一些吧。」
江雪不得不對藤原鷹通這種體貼的心意感到觸動和驚訝，她以前真沒有想過藤原鷹通會有這麼心思細膩的時候，現在想想看，那還是出於對藤原鷹通的不瞭解產生的誤解。
想想看，這一次她和藤原鷹通以「兄妹」的身份認識後還不熟悉的時候，藤原鷹通就曾經為了自己送她去大內而道歉，理由僅僅是他覺得橘友雅會更讓女性喜歡，而他自己是個無趣的人。
如果不是心思細膩又願意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怎麼會有這樣的擔憂呢？
在一個陌生的時代和地方，能夠遇到過去的熟人的確會大幅減低一個人心中飄萍無依的不安感。別說過去認識，就算過去完全不認識，只是來自同一個時代也足以成為兩人熟識的契機。只要兩人不存在巨大的分歧和利益矛盾，情誼會在短時間突飛猛進地加深，成為朋友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假如是一男一女的話，極有可能墜入愛河。這不是一種正常的感情發展方式，它有著和吊橋理論近似的心理基礎，這種建立在危險與不安之上互相依靠取暖的熱烈感情也很可能會在回到和平安全熟悉的環境後迅速淡去。
江雪就利用了這種心態迅速成為了元宮茜的「朋友」。
不過，無論之後會如何，他鄉遇故知始終都是一件大喜事。更何況現在元宮茜遇到的是過去就交情深厚的流山詩紋呢？
江雪看著那邊快要相擁而泣的兩人，笑著點頭。
「是呢……我想茜一定很開心。」
在藤原家三位主人的放縱下，其餘所有人都對神子這種抱著疑似鬼族的少年的舉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直到流山詩紋終於緩過神來自己放手，那邊感動的三人再會才暫時告一段落。
流山詩紋一邊擦拭眼淚一邊哽咽著道歉。
「抱歉，我好像……給你們添了很大的麻煩。非常抱歉……我看到小茜走進來，太想見她了，就……冒失地翻牆過來……」
「你看到我們的時候早點喊一聲就好了吧！」
森村天真「嘖」了一聲，瞥了外面那群巡邏的武士一眼，教訓流山詩紋。
「還翻牆，幸好你翻進來了，要是直接跌下去跌斷腿，那就成笑話了！」
「我、我太想見小茜了嘛！」
流山詩紋勉強辯解了一句，又紅著臉低下頭。
元宮茜立刻瞪了森村天真一眼。
「天真，你不要嚇唬詩紋啊！他剛剛已經很害怕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生命力頑強得像蟑螂！」
「茜，你說我像蟑螂？！」
森村天真一擼袖子，作勢打人。
流山詩紋也顧不上歉疚羞澀了，立刻抱住森村天真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說：「天真學長，那只是個比喻，比喻而已！」
森村天真當然沒有真要打人的意思，否則力氣小的流山詩紋根本不可能拉的住他。兩人就這樣一個假裝要打人一個象徵性攔一攔，展示了一把朋友間的默契。
元宮茜連連搖晃雙手，訕笑著說：「開個玩笑嘛，天真，不要當真啊。啊，對了，應該要對雪和藤公主說明一下才對。」她強行換了話題，拉過流山詩紋，正襟危坐，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介紹，「雪、藤公主、鷹通先生，這位是我的朋友流山詩紋。雖然不太明白你們說的『鬼族』是怎麼回事，不過，詩紋是混血兒，不是鬼族，我可以擔保！」
流山詩紋作為三人中最有教養的一個，度過最初的慌亂之後，現在鎮定下來，聽到元宮茜的話之後，向著對面幾人行禮。
「夜安，初次見面，我是流山詩紋，很高興認識你們。」
流山詩紋直起腰，格外看了江雪一眼，滿含感激地再次對她行禮。
「非常感謝你，雪小姐。剛剛如果不是你開口，可能我已經死了吧。」
藤姬笑眯眯地看著金髮碧眼的少年。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藤，侍奉龍神神子的星之一族的後裔。」
藤原鷹通笑著回禮。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鷹通，保護龍神神子的八葉之一。」
江雪對這兩個故意把她放到最後說話的兄妹無話可說，只能笑著心領了兩人的好意。
「初次見面，流山君，我是藤原雪，同樣也是星之一族的後裔，保護神子是我的責任，若是讓茜的朋友在藤原家出事，我難辭其咎，流山君能夠原諒家臣先前的冒犯的話，我感激不盡。今後請多關照。」
第89章 神將的主人
流山詩紋立刻搖頭。
「不，先前是我的錯，非法入侵民宅……」
元宮茜擔憂地看著流山詩紋，不忍心見到他為難的模樣，看向江雪發出懇求。
「雪，詩紋他並非惡意，這件事只是誤會……」
江雪看看兩人，莞爾笑道：「我想……這也是一種命運的相會吧，那就把其中小小的不愉快都忘記吧，如何呢？嗯……時間也不早了，流山君今天暫時跟天真大人住在一間房可以嗎？明天再做其他安排。」
「可以的！謝謝你！」
流山詩紋開心地點頭，隨後看向森村天真。
「天真學長，你也住在這裡嗎？」
「啊，是啊，我好像也是那什麼八葉之一，所以……」森村天真懶得多說，聳肩，「總之，保護茜就對了。」
江雪輕輕握住藤姬的手，輕聲問：「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拜託藤姬了，沒問題吧？」
藤姬笑吟吟地點頭，胸有成竹地回答：「沒問題的，交給我吧！雪姐姐也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江雪湊過去，額頭輕輕碰了一下藤姬的額頭，這才鬆開手站起來道別。
「明天再見吧，各位。祝你們有一個好夢，茜、天真大人、流山君。」
「我也告辭了。」藤原鷹通跟著起身，「雪姬，我送你回去。」
「謝謝兄長。」
江雪親昵地對藤原鷹通笑著，與他並肩走出去。
藤原家的公子與姬君姿態之中各有一種美感，這般相攜而去更令貴族風姿清晰顯露。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下意識地張望片刻，直到再也看不到兩人才收回視線，異口同聲地感慨：「真好看！」
藤姬掩口輕笑，以主人的姿態招呼幾人。
「天真大人、詩紋大人，今天請先在藤姬的院中休息吧，明日雪姐姐向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彙報後會給兩位大人更加妥善的安排。今天忙碌了一天，想必神子殿下也累了，請早些休息吧。」
元宮茜有些為難地「呃」了幾聲，最後還是沒辦法違背「小學生」的安排，只能垂頭回答：「是。」
流山詩紋不假思索地說：「我不能跟小茜住在一起嗎？」
藤姬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問：「詩紋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和神子殿下住在一間屋子嗎？」
流山詩紋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被看不下去的森村天真一把拽了起來。
「撒嬌也要有個限度，詩紋，跟茜睡一間像什麼話！啊，藤公主，我們的房間在哪裡？」
藤姬眨了眨眼睛，跟不上這幾個現代人的思維方式，愣了一下才說：「我會讓賴久帶你們過去。」
「賴久？哦，就是之前的武士對吧？」森村天真了然地點頭，拖著流山詩紋往外走，沖著院中喊，「賴久，你在吧？麻煩你帶個路。」
源賴久先前已經聽過江雪的安排了，默不吭聲地上前給森村天真帶路。
藤姬目瞪口呆地看著流山詩紋一路被森村天真拖著走遠，半晌才說：「神子殿下……天真大人和詩紋大人……一向如此嗎？」
元宮茜非常尷尬，乾笑著點頭。
「啊，哈，哈，哈，是啊……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天真他有時候就是……比較魯莽……」
藤姬總算也是見識過江雪各種鬧騰方式的人，花了幾秒接受了「神子的朋友是這樣的人」這個事實，善解人意地圓場。
「天真大人率性而為也很好。」
元宮茜嘴角抽了抽，完全不知道能說什麼。
不過，無論如何，今天能遇到天真和詩紋真是太好了。
而且，今天她見到了安倍晴明啊！
那個安倍晴明啊！
元宮茜滿心歡喜，開開心心地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藤原鷹通把江雪送到房門口，稍微猶豫了幾秒，低聲說：「雪姬，今上有意讓神子殿下參加今年的鎮花祭，到時候……你尋個理由避開吧。」
「鎮花祭？」江雪假裝不知道這是什麼，「是什麼祭典嗎？為什麼我不能參加？神子要去的話，藤姬不便出門，我跟著茜會比較合適。」
「……危險。」藤原鷹通遲疑地吐出了這個詞。
江雪故作不解地追問：「危險？祭典……為什麼會危險？」
藤原鷹通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其他人，這才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雪姬去年冬天才回到京來，確實不知道……以前沒有神子的時候，京中的污穢無法除去，只能年復一年地聚集鎮壓在櫻樹中，在春花盛開時，例行舉辦除惡驅邪的鎮花祭。過去這個祭典一項由陰陽寮中的陰陽師負責，今年神子降臨，今上的意思是讓神子來淨化污穢。到時候只有武將和少數護衛前去，以免發生意外時牽連太多人。」
「兄長在擔心我的安危？」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到時候，兄長會去嗎？」
藤原鷹通搖頭，猜測道：「依照往年的慣例，大概會是友雅護送神子殿下前去吧。泰明大人也會先行前往。我是文職，不參加這樣的活動。」
「唔……我明白了。」
江雪乖巧地點頭。
「放心吧，兄長，就算到時候陛下有命令傳來，我也會設法推掉，以免成為茜的負累。」
藤原鷹通這才松了口氣，他就怕萬一妹妹堅持陪伴神子，他沒有把握能夠說服對方。
「好好休息吧，雪姬。現在有兩位神將保護你，我總算能夠安心一些，不過，重新尋找護衛的事情……就算顧忌賴久的心情，也還是要以自己的安全為優先。這件事情父親已經安排給了賴通兄長，想必賴通兄長很快就會挑選出合適的人。」
江雪了然地笑笑。
「兄長多慮了，賴通兄長為我挑選的一定會是最優秀最合適的人，我怎麼會不識好歹地拒絕呢？正如兄長曾說過的，神將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若是有人保護的話，我也會更加安心。說到這裡，兄長被選為八葉，今後也更有可能會被鬼族襲擊，請務必小心。」
「我會注意。」藤原鷹通笑著應了，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遲疑了一下，笑著道了夜安。
江雪從屋裡拿出一盞提燈，小心點亮了，遞到藤原鷹通手中。
「夜深風涼，請小心慢行，兄長。明日……再見。」
藤原鷹通回以溫柔的笑容，提著燈慢慢走遠。
江雪看著院中唯一的亮光離開，伸了個懶腰，拉開系統面板看了一眼體力，10點，是需要休息一下了。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八葉一下子找到了四個，CG估計都多了不少吧。
江雪心滿意足地爬回被窩，正要合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對著空無他人的房間笑著說：「晚安，天一、朱雀。謝謝你們。」
金髮的女神將悄然顯出身形，柔柔地回以微笑。
「晚安，雪姬殿下。安心休息吧，我們在這裡。」
朱雀緊跟著解除了隱身，拍了拍胸脯，認真地保證：「不會有任何妖鬼能夠接近你，放心吧，雪姬殿下。」
江雪真正安心地笑了起來。
「晚安。」
兩位神將相視一笑，再次隱身不見。
全息時代的戀愛遊戲原本就是在淺睡眠中進行的，因而遊戲之中很少會做夢，江雪上一次夢到久別的江重離屬於十分罕見的事情，這一次她一合眼就睡著了，一夜無夢好眠。
翌日醒來，江雪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看到眼前有臉盆毛巾，下意識地取毛巾沾濕了捂到臉上擦一擦，擦完之後才算醒了過來，一轉頭，立刻看到了微笑著的天一，不禁感到一陣驚喜。
「天一。對啊，昨天天一就回到我身邊了……」說到這裡，江雪猛地發現這句話好像有些歧義，慌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天一又像以前那段時間一樣陪著我了，我並沒有想要把天一從晴明大人身邊搶過來的意思。」
天一放下臉盆，扶著江雪走到梳粧檯前，拿起梳子給她梳理長髮，含笑回答：「我明白雪姬殿下的意思。雪姬殿下的擔心是不必要的，若是晴明大人呼喚，我們十二神將自然會去往他身邊，不過，既然晴明大人讓我和朱雀來保護雪姬殿下，這段時間，雪姬殿下就是我們的主人。」
「……哎？」
江雪聽得發愣，不可置信地說：「晴明大人……我只是……暫時借用他的神將……吧？說『主人』什麼的，這……」
安倍晴明給她的是十二神將的臨時使用權，不是臨時所有權吧？！
天一動作輕柔地梳理著江雪的長髮，小心地把打結的地方梳通，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輕聲笑了起來。
「我很喜歡雪姬殿下，若是以後雪姬殿下真的成為十二神將的主人的話，我會很高興。」
江雪頓時一臉懵比。
「啊？哎？咦——？！」
江雪這才聽出天一的暗示，過於驚訝，不及多想，下意識地就想去看天一的臉，一時間忘記了此刻自己的頭髮還在天一手裡，動作太快，直接導致頭髮被拽得有些疼。
「嘶……」
天一趕快放開手，無奈地說：「雪姬殿下，若是不慎把頭髮扯斷了要怎麼辦？」
「那種事情不重要啦！」江雪擺擺手，盯著天一的眼睛，激動又忐忑地問，「天一剛剛的話意思是……是說……」
十二神將真正的主人只會有一個人，現在是安倍晴明，之後是安倍昌浩，就連安倍晴明的兒子也沒有得到承認，對待神將們從來都是尊敬有餘，根本不能「命令」神將。安倍昌浩幾經周折多番辛苦出生入死才得到全部十二位元神將的認同，最初只有騰蛇願意跟隨他而已。
天一這句話的含義實在是太驚人了。
江雪怎麼也不想說出「晴明死後」這樣的話，最後只能說：「可是，我並不是安倍家的人啊。」
第90章 我在等你
天一笑著搖搖頭，看了屋外隱身的朱雀一眼，從他眼中得到了同樣的答案後，她輕聲回答：「我們效忠于晴明大人，而不是安倍家。要選擇誰作為下一個主人，這是我們的自由，哪怕是晴明大人也不能強行干預我們的意志。我和朱雀都認為……雪姬殿下會是很合適的人。當然，這取決於雪姬殿下的意願。」
我和朱雀？
天一和朱雀？
能讓十二神將考慮效忠，好感度無論如何都少不了！
江雪開心得想要唱歌，當然這只是誇張的說法，她捉住天一的雙手激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還是只能給出最經典的反應。
——這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天一笑著點點頭，抽出雙手，把江雪轉回了鏡子前，繼續梳發，口中說道：「晴明大人讓我轉告雪姬殿下——先前的那些書，還有一些沒有抄完哦。」
江雪感動的情緒登時就卡了殼。
……這總不能是安倍晴明把神將派來真正的原因吧，天天催抄？
聞君有書未抄，故此來提醒？
「……好吧，我知道了，今天我就去抄。」
天一忍著笑說：「晴明大人還說，如果雪姬殿下今日就打算去抄書的話，請帶上胡琴。」
江雪搞不懂了。
如果讓她自帶筆墨紙硯她最多也就感慨一下哪怕混到安倍晴明這一步也就跟麻倉葉王一樣都是窮窮的陰陽師，可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
「……抄書為什麼需要帶琴？」
天一輕輕搖頭。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原樣轉達了晴明大人的吩咐而已。」
「……好吧，我帶上就是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安倍晴明都能把《占事略決》拿出來讓她看，就算要拉琴作為回報也是應該的。一生絕學奧義集大成之作，她能這樣輕易看到就該感恩戴德了。
江雪歎了口氣，乖乖坐好，任由天一給她梳妝打扮，順手打開了系統面板翻到十二神將的好感度介面。
神將天一，好感度45。
神將朱雀，好感度40。
40……
嗯，這樣看的話，比起跟著元宮茜到處亂轉，也許去安倍晴明家裡抄書會更容易刷朱雀的好感度，畢竟神將朱雀平時總是隱身著保護她，也不會主動露面說話，在安倍晴明家裡的話，朱雀更可能任意顯形吧。
就這麼決定了！
神子和八葉嘛，就讓他們自己努力吧。反正已經找到五個八葉了，剩下三個估計很快也會找到。她已經阻止了元宮茜和亞庫拉姆的相識，只要以後找機會幹掉亞庫拉姆就行了，刷起十二神將的好感，到時候要殺鬼族就方便多了。
江雪給自己點了個贊。
藤原一門的顯赫建立在「半朝藤原氏」的基礎上，換而言之，如今朝中官員半數與藤原氏有關，不是出自藤原家，就是與藤原家有姻親之類深厚的聯繫，而後宮之中更是權歸藤原氏，無論是如今還保有「皇后宮」職的遵子，還是現稱「中宮」的定子，以及即將在裳禮後被送入後宮的彰子，全都是藤原家的女兒。若是從血緣來算，如今的天皇也有著藤原氏的血統，這也是最初藤原家積極把女兒送進後宮的目的。
以上這段敘述想要表達的是，藤原家的男子自成年（元服）後，基本就會有官職在身，需要日日上工了，而且由於藤原道長權勢滔天，他的兒子全都是有資格上朝的「殿上人」，因此，藤原道長與藤原賴通、藤原鷹通皆一早就出門上朝，反而是江雪這種「得寵的藤原家的女兒」才有賴床的資格。
至於藤原家不得寵的女兒嗎，說得好聽是「放任自流」，說得直白點就是「無人理會」，只要她們能活著，將來某一天可以盡到「為了藤原氏的榮耀」去聯姻的責任，活成什麼樣，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並不關心。
江雪和藤原鷹通說好了要一起去見藤原道長，那也要等到兩父子下班回家才行。
江雪收拾妥當吃完早飯，跟侍女知會了一聲就帶上兩位神將往安倍晴明家去了。
以前給江雪駕車兼任護衛的源賴久如今兢兢業業地守在龍神神子身邊，藤原雪姬要出門，自然不可能親自做這種有失身份的事情。藤原鷹通先前擔心江雪執拗，特意提醒她賴通已經給她尋找新護衛了，這句話看來不假，當江雪走到門口表示要出門，沒一會兒就有兩人沉默地套好了牛車等在門外。
江雪看看兩人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估摸著這兩人身份不夠高，可能自覺沒有跟「藤原家的姬君」說話的資格，再看看臉，十分普通，約莫就是兩個沒有好感度的路人甲，她也懶得在這時候表現什麼高雅風度溫柔氣質去詢問兩人是誰的孫子、誰的兒子、姓甚名誰，只是繞開了自覺跪在牛車前給她當踏腳石的那位，拎起裙擺自行跳上了牛車。
別笑，這還真是平安京裡認識陌生人時最可能發生的對話。不信回想一下，安倍昌浩就一直被人說是安倍晴明的孫子、安倍吉昌的兒子，江雪也曾經被人稱為藤原家的姬君、藤原道長的女兒，隨後就要抬出姓氏來，名字反而是排在最後的，有時候甚至還不說。不肯說的名字的一般都是貴族女性，而平民不論男女都是連姓氏都沒有的，有個好聽點的名字都算是運氣。
具體舉例，八葉之中出身最好的當屬天之玄武源永泉，他本是皇族，自願出家，降為臣籍，改為源姓，其次就是出身于大貴族的橘友雅和藤原鷹通，兩人都是年紀輕輕就身登高位之人。安倍泰明屬於特例，不能以血統來計算，不過安倍晴明本人若是溯源而上還是能追出貴族血統。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這兩個現代人不適用這種規則，不過在他們報上姓名後，這兩個姓氏肯定被目前擔任治部少丞的藤原鷹通查了個通透，以確定有沒有貴族血統。源賴久他出身不算高，也還是「源氏」的後裔，所以才能有「源姓」。八葉之中真正的平民天之朱雀伊諾裡就有名無姓。
這麼一想八葉的身份還真是各具代表性，從高到低、有文有武，算是這個平安京的縮影吧？這麼一想，流山詩紋這個現代人長得像鬼族，絕對不是巧合，而是為了讓他也能代表一部分平安京，並且直接暗示了鬼族和外國人的聯繫，流山詩紋就是金髮碧眼的混血兒，並非什麼妖魔鬼怪，這大概也是對不能直接把鬼族設定為八葉之一的一種替代方式吧。
江雪自覺自己稍微明白了遊戲設計者的意圖，對設計出這種不同身份階層性格的可攻略角色的設計師更覺佩服。
要這樣考慮到方方面面，還能確保每個角色都有足夠吸引人的性格和劇情事件，這絕對是對心力的巨大壓榨，估計一整個工作組反復討論過無數個通宵，這才能敲定這樣的最終方案。
玩家可以想不到，但是設計師必須都考慮到，否則被找出什麼BUG來，那絕對會讓整個公司臉面無光。往簡單了說，哪怕後期有遊戲控制中心來進行演算優化完善，如果設計之初完全沒考慮過相關情況，比如說江雪這一次這種直接投奔藤原家搖身一變成了「貴族少女」的路線，那麼遊戲就無法做出相應的反應，到時候劇情壓根進行不下去，直接強行回檔重來。換而言之，無論是「海外孤女」、「京中平民」、「貴族少女」，甚至於「皇族內親王、鬼族女子」等等身份，只要是玩家可能會採用的，都已經被設計組考慮在內了，雖然未必一定細化到太過具體的程度，比如對藤原家和橘家、源家的姬君劇情做出太多細緻規劃，只會全部放到「貴族少女」的大類裡，有基本路線指導，遊戲控制中心也就能夠繼續演算了。
如果內測的攻略者真有辦法打出設計組完全沒想過的事情，那就算是找出BUG了，會有額外獎金，當然了，之後這個BUG肯定就會被補上。
這麼一想，江雪又忍不住想要找機會存檔試試看「八葉死一個」能出什麼結局了，或者更嚴重一點，有沒有「平安京毀滅」這種BE？
能打出這種結局的玩家固然是變態，如果真有這種BE預設，那麼當初想到這一點的設計師也很變態嘛。
「雪姬殿下，到了。」
天一柔柔地做出提醒。
江雪立刻收回心神，掀開車簾，輕盈地跳到地上，對兩位護衛叮囑一聲「你們先回吧」，抱上二胡，跟著兩位神將走進了安倍晴明家的大門。
兩位護衛很顯然已經得到過某人的命令，毫無疑義地遵從江雪的吩咐，帶著空空的牛車回到藤原家去。
這次沒有人在安倍晴明的結界裡迷路，江雪順利地到了書房，剛一進門，她就傻眼了。
「……晴明大人，你怎麼在這裡？」
安倍晴明手捧著一本書顯然正在閱讀，聽到聲音才放下書卷，笑眯眯地說：「我在此恭候雪姬殿下。」
江雪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的，過了會兒才哭笑不得地說：「莫非晴明大人早就知道我故意不先去拜見您嗎？」
按道理來說，拜訪別人家，不管是為了什麼事，只要主人在家，總該先去見主人，江雪出於一種比較微妙的心態選擇了直奔書房，萬萬沒想到這樣居然像是自投羅網撲上門來。
安倍晴明依舊笑眯眯的，眉梢微微挑起，眸光閃動，不知不覺間透出狐狸般的狡黠。
「雪姬殿下見到老朽，不開心嗎？」
江雪被那樣的眼神直視著，忽地心中癢癢的，似是有什麼東西被一雙手溫柔地拉扯出來，一點一點地、帶著羽毛般的觸感，一路從心底升到了喉嚨口，到最後，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我很開心，晴明大人。我很高興見到你。」
安倍晴明似是早有所料般微微一笑，向著江雪招手，示意她到身前來。
第91章 琴中藏劍
面對安倍晴明的召喚，江雪乖順地走過去坐下。
安倍晴明手中光芒一閃，幾案上便出現了一柄兩尺來長的短劍，劍身又窄又薄，通體銀白，光澤溫潤。
「雪姬殿下，請將胡琴借我一用。」
江雪一臉莫名其妙地把二胡遞過去。
「晴明大人，你不是要把我的胡琴給砍了——」
「吧」字還沒說出口，江雪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那一柄劍身薄而狹的短劍竟然在接觸到胡琴的琴杆時「化為流光」消失了！
江雪盯著自己的胡琴，下巴都快驚掉了。
「……這……」
安倍晴明笑了笑，右手在琴軫上輕輕一拂，那柄短劍便從琴杆中脫離開來，重新出現在他手裡，胡琴分毫無損，仍是先前的模樣。
「如此便成了。京中危機四伏、妖鬼橫行，縱有神將，也總有不便之處，這柄靈劍送給雪姬殿下用以自保。此劍乃神將天空所鑄，能斬妖鬼，請雪姬殿下善加使用。」
安倍晴明說罷，一手胡琴一手短劍地將兩樣物事送到江雪身前。
江雪目瞪口呆地接過胡琴和短劍，按照之前安倍晴明演示的那樣，先把短劍貼在琴杆上，短劍再次化光融入琴杆之中，她再摸了摸琴軫，心中想著取劍，靈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手中，只因出現得太過突然，手中一陣冰涼，險些嚇得她沒握穩。
江雪定了定神，才接受了自己的胡琴突然變成兵器的事實，摸著琴弦整個人都傻了。
「……琴中藏劍……」
琴中藏劍，劍發琴音，瀟湘夜雨，莫大先生。
這不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的絕技嗎？！
這劍要是再長一尺，就正好適合莫大先生的「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了！
「不錯，正是琴中藏劍。」
安倍晴明笑著點頭肯定了江雪的說法。
「以雪姬殿下的身份，隨身攜帶刀劍難免引人注意，若是隨身攜帶胡琴，料想無人會覺驚詫。」
江雪抱著胡琴，神色頗為複雜，許久才說道：「晴明大人沒有想過……或許我不會用劍嗎？若是我不會用劍，便是有神劍在手，除了劃傷自己，恐怕什麼都做不到。」
安倍晴明沒有一絲驚訝，儼然一派胸有成竹的淡然姿態，微笑著反問：「是嗎？雪姬殿下不會用劍嗎？」
江雪咬了咬牙，故意惡聲惡氣地說：「不會！」
安倍晴明瞬間失笑，輕描淡寫地說：「這是謊言吧？雪姬殿下非但會用劍，而且是劍術高手。」
江雪臉上的笑容刹那間消失了，連帶著先前那一絲的猶豫、糾結與故作生氣的惱怒全都消失了，真真正正地變成了面無表情的姿態。
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沒有先前的甜美與歡欣，冷淡得與安倍泰明如出一轍。
「晴明大人何出此言？」
江雪的神態氣質變化得太過突兀，與先前截然不同，判若兩人，任誰也不可能忽視這種變化。
與其說她這種變化是從「開心」變成了「不開心」，還不如說，在這種冷若冰霜的姿態下，先前的所有嬌俏可愛、靈動生機都像是惟妙惟肖的偽裝，和眼影唇彩一般，只是一種修飾外表的「妝容」，令她能夠更好地融入人群之中，而不是像安倍泰明那樣與人群格格不入，一眼就會被人看出不同。
哪怕親眼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變化，安倍晴明依舊沉著而平靜，輕笑著說：「這並非我看出的，而是勾陳說的。勾陳說，雪姬殿下偶爾在不經意間顯露出的視線逡巡習慣是用劍之人才會有的習慣，從這種深入骨髓的熟悉程度來看，雪姬殿下應當曾經有過一段日夜握劍不曾鬆開的日子吧。」
「鬥將勾陳……」
江雪抿了抿唇，心中百感交集，既覺驚訝，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十二神將之中，最擅長戰鬥技巧的並非凶將騰蛇，恰恰是鬥將勾陳。因騰蛇天生具備極強的破壞力量，他在戰鬥時反而不需要那麼多技巧，勾陳為了避免自己沉溺于力量失去理智，也就在戰鬥技巧上下過更多功夫，除去筆架叉，勾陳同樣精通其他兵器，慣用筆架叉只是因為她雙手一樣靈活，使用雙兵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戰鬥力。
要說勾陳精通幾乎所有兵器並不為過，被勾陳從自己下意識的小動作推測出真相也不算丟人。
「……勾陳啊……」
江雪正要說話，突然想到什麼，往身後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移門合上了。她心中有所猜測，重新轉頭看向安倍晴明。
「十二神將……」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回答：「一個都不在這裡哦，我讓他們避開了。如此一來，雪姬殿下能夠放心了吧？我並無惡意，也沒有刺探雪姬殿下過去經歷的意圖……」他低聲笑了笑，續道，「雪姬殿下曾言隨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自保學過劍術也不足為奇，為何這般不想讓人知道呢？」
「不足為奇……啊……」
江雪動了動嘴唇，心中重複了幾次「不足為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自嘲地說：「是呢，我心中有鬼，自然害怕別人知曉，仔細想想，懂得用劍確實不是什麼不能告人的事情。晴明大人，我很抱歉……您好心為我考慮，我卻這般不識好歹，請勿見怪，就當我腦子有問題吧。」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
「這是什麼說法。雪姬殿下，自謙也不是這般說法啊！」
「這不是自謙，只是……」
江雪說到一半，又不想再說下去了。
只是有一段時間，我們一直被當成精神有問題的人圈禁在小範圍內活動、進行心理疏導和「矯正」，直到某些人覺得我們正常了才能恢復普通人的生活——這種話她並不想告訴安倍晴明，也不想說給任何對「江雪」有著一絲好感和真實的關心的人聽。
自怨自艾嗎？
希望別人同情憐惜嗎？
不，都不是。
對她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日子，這種痛苦不僅僅來自於「被人監視」、「被人當做精神有問題」，更深刻的痛苦來自於她的內心，她對於自己過去生活的環境產生了無法適應的陌生感，因為那時候她已經習慣于艾恩格朗特的生活。
多麼的可笑，多麼的諷刺。
最開始，被困在艾恩格朗特的一萬名玩家有很多覺得自己陷入了「地獄」，無法接受那一個真實殘酷的以刀劍說話的世界，因而出現了心理問題，而最後成功地從SAO的鋼鐵浮城裡脫離出的幾千玩家卻又有不少無法適應現實社會，被判定為精神異常。
「雪姬殿下應當曾經有過一段日夜握劍不曾鬆開的日子吧」——是啊，被困在艾恩格朗特的兩年中，她哪怕睡著也不會把劍放在無法觸及的地方。
那段日子已經結束了，已經徹底地結束了。
她再也不需要過著那樣的生活，不需要擔心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她鬆開了劍，放下了劍，從此離開了MM，告別了過去的同僚，不要說進行遊戲測試，就算是一個成熟的VRMM運營了，她也不會作為普通玩家進入。
她轉而投向了戀愛遊戲的測試工作，也從那時候的「冰劍的狄俄涅」變成了後來的「江雪」。
江雪不想要回想起艾恩格朗特的那段日子，也就把與SAO關係最密切的「劍」一起封存在記憶之中。事到如今，無論是按照現實時間計算，還是按照她在所有虛擬遊戲中度過的時間來計算，那都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握劍了啊……
江雪摩挲著手中藏著劍的胡琴，回想起剛剛那一瞬間冰涼而熟悉的觸感，她忽然發現，她已經不再害怕握劍，餘下的只有淡淡的懷念了。
不知不覺中，江雪的神情再一次柔和起來，唇角勾起，笑容純美可愛。
「晴明大人，多謝您。我會好好珍惜您送我的這柄劍。」
安倍晴明笑著搖頭，說道：「若是可能，我希望雪姬殿下無需用上這柄劍。」
江雪挑眉，盯著安倍晴明看了會兒，笑著回答：「我也這樣希望啊。敢問晴明大人，我可以開始抄書了嗎？早日抄完，早日了卻這筆欠債呐。」
「請。」安倍晴明忍著笑，伸手指向旁邊一堆已經準備好的空白冊子和筆墨，「靜候雪姬殿下大作。」
江雪被安倍晴明這種仿佛無所不知又能自如地在正經和不正經之間切換的本領震驚得無話可說，走過去提筆蘸墨，半晌才道：「晴明大人，您年輕的時候沒被打死，一定是因為您運氣很好。」
安倍晴明哈哈大笑，展開蝙蝠扇輕搖。
「是啊，我也認為，我年輕時實在是太過好運，簡直窮盡了一生的運氣。」
「那倒也不至於吧……」江雪小聲說。
安倍晴明但笑不語，再次捧起之前翻閱的書，接著先前的位置讀了下去。
第92章 以樂代酒
書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江雪師從歐陽詢的時候受過嚴格的教導，無論是看書或者抄書都很認真盡心，歐陽詢是看不過別人用隨意的態度對待書籍的人，江雪當初為了拜師窮盡心力，肯定不會在這方面觸他黴頭，時間久了，也就學得跟師父一樣，平時玩鬧歸玩鬧，到了書房裡立刻端正心態，絕不會拿書來胡鬧。
安倍晴明靜靜地翻閱著書，也不說話。
屋中無有鐘錶，複無更漏，竟然只剩下翻動紙張時的窸窣聲。
江雪上次走的時候有本書已經抄完了大半，這次續著先前的進度往下抄，眼見不多時就能抄完這一本了。
必須要說的是，眼下既沒有活字印刷術，也沒有雕版印刷術，在這個以抄寫借閱為主要的書籍傳播方式的年代，一本書通常也沒有多麼厚，和後世那些什麼大字典、醫學教科書的長寬厚度相比都遠遠不如，而且文言文本來就比白話文更能存儲信息量，白話文幾百字的內容，文言文可能只需要幾十字甚至十幾個字，一來一去，一本書只有三五萬字毫不稀奇，這都算多的了，有些經典不過幾千字，比如說《道德經》，全文總共五千字。
要不是因為這些書字數少，江雪那天聽到安倍晴明說要把這十幾本書抄一遍的時候就該想辦法賴帳了，比如說只抄破損的頁面，其他的想辦法找個修書匠把破了的書給拆了重新裝訂之類，現在總共也抄不了多少字，她又存著借機見十二神將的心思，也就默默認了這個條件。
最後一行字。
江雪抄完這行字，放下毛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服得忍不住發出了小動物嗚咽般的聲音。
稍微等一會兒，等墨蹟幹了，就可以把這本書放到旁邊去站著了。
她才這麼打算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她扁扁嘴，轉身斜眼看過去，果然看到了某只老狐狸眉目含笑。
「雪姬殿下這般……閒適，可是令人有些詫異啊。」
安倍晴明輕輕挑眉，說到「閒適」前故意停頓了片刻，不由令人產生遐想。
江雪笑著輕哼一聲，有恃無恐地說：「哦？這裡有人嗎？我只看到一隻老狐狸呀！」
安倍晴明稍稍一愣，似乎沒料到江雪會這麼說。
儘管平安京中有很多人私下裡說他是狐狸，不過，敢當著他的面這麼說的人一直只有他的孫子昌浩而已。
這可真是……想不到啊。
安倍晴明彎了彎嘴角，到底沒忍住，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音。
「雪姬殿下這麼說，就不怕狐狸妖精讓你回不去家嗎？」
江雪看著安倍晴明那般坦然說自己是「狐狸精」的姿態，竟有些哭笑不得。
「……嗯……然後呢？藤原家可不止一個人知道我今天前來晴明大人府上哦，若是我就此音訊全無，我想我那位父親大人、兩位兄長……還有母親大人都絕不會對此不聞不問，或許從今以後，安倍家就永無寧日了。這樣也沒關係嗎？何況……我雖然不是窮奢極欲的人，若是要養我，可也要費不少金銀，否則的話，我一個人就能讓這裡永無寧日。」
安倍晴明故意做出思考的姿態，過了會兒才擺出恍然大悟的姿態，煞有介事地說：「是啊，是啊，雪姬殿下可是道長大人心愛的女兒，若是惹惱了藤原家，小小的安倍家可吃罪不起。不過，在下實在好奇，雪姬殿下一人怎能讓我家永無寧日？」
「晴明大人……這是挑釁嗎？」
江雪十分配合地演下去，秀眉一挑，頓時顯出幾分極少出現在她身上的傲氣，她從書架旁把胡琴抱過來，信手一撥，一手引弓，做出將要演奏的姿態來。
「眼見為虛，耳聽為實，那就請晴明大人聽聽吧——我這能叫人永無寧日的本事究竟如何。」
安倍晴明笑著伸手。
「今日有幸，得聞妙音，我洗耳恭聽。請——！」
江雪倒是想故意弄出一聲刺耳的聲音來震一震眼前的老狐狸，奈何她對音樂比對書法還要盡心多了，如果說她學習書法還有別的目的，她學習音樂時根本不為旁的，只是為了音樂本身，為了她的師父所稱讚的那一點在樂道上的天分不被辜負。她在音樂上付出了無數心血，又怎麼忍心故意用樂器弄出噪音來，只是拉出一串如同戲謔笑聲的音符，隨後就換為了她熟悉的曲子。
梅花一弄，溪山夜月，聲入太霞。
《梅花引》初為笛曲，因其旋律優美、意境高潔，廣受喜愛，樂師之中不乏以梅自比之人，又怎會不設法將笛曲改為自己擅長的樂器來奏？於是簫譜、古琴譜、胡琴譜、箏譜紛紛出世，又有樂師對曲目加以改編，至江雪拜入高山流水館習樂時，世上已有十數種不同的《梅花引》曲譜，其中以琴曲最為出名，反復三奏帶來了別樣的意趣，也因此《梅花引》有了《梅花三弄》的別名，這般演奏手法也被其他樂器借鑒，於是世間《梅花引》多成三弄，就連胡琴曲也不例外。
松竹梅歲寒三友，常為文人騷客歌頌，也被樂師喜愛，松直、竹清、梅雅，在樂曲編成上自有區別，又因樂師理解不同，哪怕是同一首曲目也會有不同的表現形式。
江雪此時對梅花三弄的演繹就以突顯梅花寒雪獨放的清雅為主，而淩寒傲霜的冷傲堅貞則是次要。高山流水出來的樂師素來善於以情動人，以樂師之情打動世人，唯有樂師心中先有情才能成曲，故而四大樂館之中，高山流水最「真」，想著什麼，就會在樂聲中傳達出什麼，無情難作有情樂，有情也難作無情曲。
文人寫詩，以物喻人，樂師奏樂，也會借物比擬。
江雪熟習掌握的曲目沒有一千也有數百，她特意挑了《梅花三弄》來演奏自然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以樂代酒，以酬友人。無論她口中怎麼說也好，在她心裡，她將安倍晴明當做忘年之交。既然安倍晴明都願意將自己的絕學《占事略決》給她抄閱，她自然也要以己身絕學回禮，這才是相處之道。
第一樂師的絕學除去音樂還能是什麼呢？
安倍晴明聽過她的曲子，但那並非為他而奏，自然不能作數。即使安倍晴明沒有交代她要帶上胡琴過來，她也打算哪一日帶著二胡來為安倍晴明演奏一曲。今日恰逢其會，便作梅花三弄。
或許是因為在藤原家的梅樹下見到安倍晴明的那一幕給江雪的印象太過深刻，當她想要為安倍晴明奏一曲時，她直覺想到的就是《梅花三弄》。在江雪心中，安倍晴明與「梅」極為合襯，如梅之清雅，如梅之高潔，如梅之孤傲。或許是因為歲月令人變得更加包容溫柔，安倍晴明身上幾乎已感覺不出「孤傲」的影子來，但江雪就是這麼覺得——這個人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有過孤傲不群的時候。
風雅、清幽、高潔，想來安倍晴明年輕的時候一定風姿雋永，湛然若神，門外排滿了牛車吧。
真可惜啊，沒能見到安倍晴明年輕時的姿態。
江雪心中稍稍有些遺憾，這一點遺憾也無法掩飾地在樂聲中流露出來，令原本清幽的曲調多出了一絲悵然之情來，倒像是替梅花感到惋惜一般。
安倍晴明原本半合著雙眼專心欣賞著樂曲，聽到這裡突然抬眼看向江雪，眼中流出詫異的神情。
江雪反倒沒察覺到異樣，當那一縷遺憾之情過去，她也就再次回到了原本的曲調意境中，稱頌梅花，便如稱頌友人，她也毫不懷疑安倍晴明能不能聽出樂聲中的含義——如果能夠聽得懂《一枕黃粱》的人聽不懂《梅花三弄》，那就算她對牛彈琴了。
唔，該說是對狐狸彈琴。
二弄穿雲，聲入雲中。
清越悠揚的琴聲往復迴圈，以音符描摹著梅花的美，稱頌著人類賦予梅花的那些品質，正如稱頌自己的友人。
自從江雪轉行投身戀愛遊戲的測試以來，她就充分掌握了「讚美他人」的力量，最初她還會因羞澀而無法坦率地說出口，時至今日，她已經完全打破了不敢表達自己的內心樊籠，勇敢直率地將自己的感情以言語和行動傳達給他人，正如她誇讚藤原鷹通是一個正直溫柔的人，又如她直白地指出橘友雅的樂曲中沒有心，現在這首樂曲也是同樣——那些不能以言語盡述的心情全都灌注在這些音符和每一個轉折中，以絕對優美動人也足夠風雅委婉的方式傳達給她想要訴說的人。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這是詠梅。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
這也是詠梅。
從梅花中看出什麼、品出什麼、寄託什麼，原本就因人而異，借物詠人、借景抒情，重要的是歌詠者的心，心中見到的景色是怎樣，就能抒寫怎樣的風景，心中深藏寄託的感情是什麼，就會完完本本地被音樂發掘出來。
樂師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也無法在樂曲中說謊。
她這樣地喜愛著梅花啊……
江雪奏到梅花三弄最後一節，突然停下，向著安倍晴明狡黠地一笑。
「便是如此了，我偏不奏完，晴明大人。可知道什麼是永無寧日了？」
若是讓一位詩人看到一首只差一句就能完成的佳作，他肯定會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自己和上，若是讓畫師見到只缺點睛之筆的畫作，又怎能不讓人百爪撓心？
同理，讓一位元聽得懂音樂的人聽到一首未奏完的樂曲，心中又會有怎樣的感受？
安倍晴明原本全副心神沉浸在樂曲中，樂曲戛然而止，大違常理，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看向江雪，卻聽到這麼一句話，頃刻間哭笑不得。
「……是啊，雪姬殿下這般本領……確實……只怕能讓我睡覺也不安穩，一心記掛著未完的樂曲。」
江雪得意地一笑。
「若是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出於友情，好心地給晴明大人奏一曲安眠之樂。」
安倍晴明當即失笑。
「只怕連安眠曲也是只得一半吧！」
江雪眼珠轉了轉，眸光之中滿是慧黠，笑道：「晴明大人若是想要聽完這首曲子，那就等我下次來訪吧。」
安倍晴明聽到江雪又提起了「狐狸妖精不讓她回家」的話題，不禁一笑，取出笛子來，貼到唇邊，吹出一串音符來。
曲調一起，江雪就愣了愣。
這赫然是她剛剛演奏的梅花引的調子。
……胡琴和橫笛的樂譜可不同啊，絕不是按照音準照抄就能成曲的，就算梅花三弄曲中有著不斷重複的部分，但是，只聽過一次就能轉換成笛譜，這是什麼樣的才能？
……這個人啊，果然是狐狸成精吧！
第93章 昌浩的爺爺
「狐狸妖精不讓藤原雪姬回家」這種說法自然是開玩笑，天色將晚，安倍晴明就打發安倍昌浩去送江雪回家了。
對於這個安排，江雪稍有些驚訝，不過她轉念一想——十二神將就算顯出身形，沒有「見鬼」才能的普通人也看不見，如果讓十二神將送她回去，安全上是足夠了，可是在普通人看來，那就是牛車自動、白日見鬼了吧？
不過，她上午來的時候預料到會在安倍家呆很久，直接把藤原家的牛車和護衛都打發回去了，現在讓安倍昌浩送她……
「……唔，晴明大人，讓昌浩來給我駕車的話，太委屈他了吧？」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搖著扇子，向著門外輕輕一抬下巴，答道：「在這平安京中，願意為雪姬殿下駕車的人能排滿朱雀大街。待昌浩來了，雪姬殿下不妨自己問問看，他是否樂意。」
江雪還想客氣兩句說點「這怎麼可能」之類的話，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有人在走廊上一路狂奔，煙塵比人影還要先出現。
眨眼的功夫，穿著紅色狩衣的少年已經沖到了門口，口中大喊：「狐狸爺爺！雪姬殿下真的在家裡嗎？！讓我送雪姬殿下回家是真的嗎？！我——」
安倍昌浩喘著氣還想追問，一抬頭才看清門內除了他吼的「狐狸爺爺」，還有另一個人。
鵝黃柳綠的唐裝，烏亮的黑髮挽著髮髻，懷中抱著胡琴，這正是他惦記著的「雪姬殿下」——自從上次去藤原家拜見藤原道長殿下後，他一直牢牢記著藤原道長的吩咐。
「昌浩，你要保護好雪姬。」
「小人一定竭盡全力，保護雪姬殿下！」
——那是他的回答，也是他的決心。
但是，他的實力還遠遠不夠貫徹自己的決心，所以他必須要比從前更加努力，更快地變強，他要成為最強的陰陽師，才有資格保護藤原家的姬君。現在的自己，無論是身份、實力、資格都遠遠不夠。即使如此，安倍昌浩還是很想要儘快地去到藤原雪姬身邊，想要保護她，想要為她盡一份力，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安倍昌浩沒想到，機會來的比想像中更快，所以他一聽到神將傳話就飛快地趕了過來。
但是！
為什麼狐狸爺爺沒有說清楚雪姬殿下跟他在一個房間裡啊？！
安倍昌浩激動的神情頓時變成了尷尬，臉色燒得通紅，幾乎比得上狩衣的顏色，他無比窘迫地僵在門口，恨不得自己能夠立刻隱身消失，讓剛剛的時間重新來過。
江雪眨了眨眼睛，看看門口可憐的少年，又轉頭看看安倍晴明，十成把握這種情況一定有這老狐狸一份功勞。
如果他早就說清楚自己也在的話，安倍昌浩肯定不會這樣失禮地沖過來吧。
「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一邊搖扇子一邊笑著說：「昌浩啊，爺爺都是怎麼教你的，在雪姬殿下面前這樣的失禮，實在是令爺爺非常、非常的傷心啊……」
安倍昌浩握緊了拳頭，很想像往常那樣吼回去，但是現在雪姬殿下也在屋裡，他不能當著雪姬殿下的面這樣大吼吧？
安倍昌浩只能無比憋屈地把話全都往心裡塞，硬著頭皮聽前面那個狐狸爺爺滿口假惺惺的話，好不容易等到狐狸爺爺說完了，先前那些窘迫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總算能夠按照規矩符合禮節地上前行禮了。
「雪姬殿下，日安。」
江雪被這對祖孫的互動逗得很想笑，不過現在還有安倍昌浩在場，如果她笑出來，估計安倍昌浩就要尷尬得無地自容了，她只能忍著笑回禮。
「日安，昌浩君。接下來要麻煩你了。」
安倍昌浩慌忙表明心聲。
「雪姬殿下，保護您是小人的職責。」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插話，打斷了兩人繼續客套的機會。
「如此看來就沒有問題了吧。雪姬殿下，一路順風，安倍家隨時歡迎你的到來。」
江雪抱著胡琴站起來，看了看那邊堆的幾本書，不禁笑了起來。
「安心吧，晴明大人，我記得自己還有幾本書沒抄，一定少不了你一個字。對了，」她壓了壓衣角，笑眯眯地說，「下次還要帶著胡琴來嗎，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搖了搖扇子，笑著回答：「洗耳恭聽。」
江雪本來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安倍晴明接話接得這麼快，她也只好笑了笑，自認這點小心思比不過老狐狸，走到門口的狩衣少年面前，稍稍彎腰，笑著說：「昌浩君，我們走吧？」
「啊、哦，好的！」
安倍昌浩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慌張又驚喜地應下來。
「請跟我來吧，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想著家裡有結界，擔心藤原雪姬會在結界中迷路，立刻跑上前去引路了，連對方身後跟著兩位神將都沒發現，倒是趴在安倍昌浩肩膀上的魔怪跟朱雀、天一對上了視線，隨後它心懷愧疚地移開了目光，繼續像圍脖一樣團在安倍昌浩脖子上。
安倍昌浩很想再說些什麼，又害怕自己做出不適當的發言反而會導致藤原雪姬對他產生惡感，只好強行保持沉默，短短一段路一直保持著這種想說又不敢說的糾結狀態，直到上了牛車有事可做才好一點。
江雪坐在車廂裡頗感無聊，於是往前挪了一點，仗著現在沒有其他人在，也不會有人說啥——比如那個一定要她老老實實坐好的安倍泰明——稍稍掀開車簾，向著前方的少年搭話。
「昌浩君，我聽說你快要舉行元服儀式了。」
安倍昌浩手一抖，差點把韁繩和鞭子抖掉，受寵若驚地回答：「……雪姬殿下聽說了啊……」
「嗯，當然會聽說啊，晴明大人的孫子終於要元服，這可是轟動平安京的大事呢。」
江雪故意挑著「孫子」這個字眼，有意刺激安倍昌浩。
果然，安倍昌浩一聽到這個詞立刻像是貓被踩了尾巴，條件反射地喊：「不要叫我孫子！」
喊完之後，安倍昌浩才察覺到不妥，慌慌張張地解釋：「不，不是，我不是想要吼您……啊！要怎麼說才對啊！雪姬殿下，您隨意稱呼我都行，我絕對不是對殿下有什麼意見，只是……總之……我……」
安倍昌浩急於辯解，偏偏又說不清為什麼自己不想被喊成「安倍晴明的孫子」，越說越亂，語無倫次。
魔怪都看不下去了，踹了安倍昌浩一腳，突然往牛車的車廂裡一跳。
安倍昌浩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把魔怪抓回來，沒想到一轉身就看到魔怪已經穩穩地落在藤原雪姬探出簾子的手上，兩人直接打了個照面，這個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對立刻把安倍昌浩給驚得身體倒仰，差點就摔下車去。
江雪捧著魔怪，一時來不及伸手拉住安倍昌浩，只能看著他用一種詭異的姿勢保持住了平衡，忍不住笑出聲來。
「昌浩君，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昌浩君的爺爺是晴明大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情，就好像我是藤原家的女兒一樣。但是，即使我希望別人不因為我的家世和親屬才對我投以關注，也沒有必要大聲地反駁……」
安倍昌浩張了張口，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想說不是這樣，但是仔細想想看，雪姬殿下說的沒有錯，無論怎麼大聲反駁他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如果他不是安倍晴明的孫子，而是平安京裡隨便一個平民的孩子，他有可能成為陰陽師嗎？有可能被藤原道長接見嗎？
有可能……被藤原道長叮囑，保護雪姬殿下嗎？
他為什麼那麼不情願被人喊「孫子」呢？
江雪觀察著安倍昌浩的臉色，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嫣然一笑，續道：「還有比那更加簡單的做法啊，昌浩君。如今京中的人們說起我，會迫不及待地稱我為『藤原道長的女兒』嗎？大家知道我，是因為我的身世，還是因為我的本領呢？」
藤原雪姬在平安京中揚名是因為她當世無雙的樂技，否則的話，藤原家的姬君們為什麼沒有和她相若的名聲？
安倍昌浩被問得一愣，過了會兒才回答：「是因為……雪姬殿下的琴聲……」
說到這裡，安倍昌浩漸漸明白過來。
江雪雙手將魔怪遞給安倍昌浩，笑著說：「若是有一天，昌浩君取得比晴明大人更大的成就，那麼，大家就不會再說你是『安倍晴明的孫子』，而會稱晴明大人是『安倍昌浩的爺爺』了。」
安倍昌浩呆呆地接過魔怪，在心中重複了一次「昌浩的爺爺」，忽然間心中一輕，像是一塊壓著心頭很久的重石終於被移走了，無意識地抱緊了魔怪，直到魔怪不耐煩地甩了他一尾巴，他才清醒過來，此時車簾早已合上，車內的姬君也沉默了很久。
安倍昌浩傻傻地笑了起來。
江雪聽著外面的低笑聲，順手翻了翻好感度面板確認了一下安倍昌浩的好感度——如她所料的有了一個明顯的提升，都漲到46了。
嗯，她安慰安倍昌浩的話也不算錯，不過，她真不覺得安倍昌浩能夠取得超過安倍晴明的成就，看看元宮茜這個「未來人」，元宮茜壓根就沒有對「安倍昌浩」產生過什麼興趣啊，由此可見安倍昌浩估計得一直被人喊著「安倍晴明的孫子」直到老了。
這麼一想，有一個太厲害的長輩也是挺傷心的。
安倍昌浩兢兢業業地把江雪送到藤原家門口，親眼看到藤原家有人出來迎接才告退。
第94章 希諾耶
江雪看到來人不禁有些驚訝，因為來的不只是藤原鷹通，還有藤原賴通以及一個不認識的人。
「賴通兄長、鷹通兄長，日安。這位是？」
藤原鷹通笑著點點頭，將場面交給了藤原賴通。
這個不太出現在江雪面前的藤原道長的長子、她名義上的長兄對「藤原雪姬」的關心並不比藤原鷹通少，之所以見面不多，一是因為藤原賴通公務繁忙，二是為了避嫌，在兩人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藤原賴通基本都是隔著簾子和江雪說話的。這一次藤原賴通親自在門口等待妹妹回來，當然是有著很重要的事情。
面對江雪的疑問，藤原賴通溫和地笑著點頭。
「雪姬，你回來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今後他會負責保護你——希諾耶，這就是我們藤原家的姬君，雪姬。」
紅發的少年上前一步，笑嘻嘻地向江雪行禮。
「百聞不如一見，雪姬殿下。」
江雪看看藤原賴通，見他神態溫和，隱約暗示著什麼，心念一轉，突然從藤原家兩位公子帶著「希諾耶」等在門口這件事裡領悟了什麼，微笑著向這位素未謀面的新護衛回禮。
「初次見面，希諾耶，今後麻煩你了。」
過去江雪對源賴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源賴久只是沉默地應下，以行動來表明自己的信念，這一次的希諾耶卻不同，他滿面笑容地做出了回答，俏皮之中仿佛富有某種不能言說的意味深長。
「交給我吧，雪姬殿下。」
這種回答固然跟性格有關，也跟身份有關，江雪越發肯定這個「希諾耶」的出身肯定不差，比源賴久要高上不少，否則藤原賴通和鷹通一定會制止他這種無禮的舉動。
貴族出身，卻只有「希諾耶」這個名字……
看來是假名了，真正的姓名會是什麼呢？
前幾個周目根本沒聽過「希諾耶」這個人物，這是隱藏角色，還是不相關的路人甲？
從臉和聲音來看，不像是路人啊。哪有長相這麼好看、聲音又好聽的路人？
……咦？
聲音……他的聲音……跟天之朱雀伊諾裡好像啊……就連名字也……兩人有什麼關聯嗎？
江雪給「希諾耶」記了一筆，點點頭，也不再多說，轉而看向藤原賴通。
「賴通兄長，多謝您。」
藤原賴通笑了笑，在藤原鷹通肩上輕輕一拍。
「鷹通，我還有事，雪姬拜託你照顧了。」
藤原鷹通點點頭，認真地應承：「請放心吧，賴通兄長。」
藤原賴通看看兩人，隱秘地對希諾耶投以注視，希諾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態輕輕點頭，得到回應後，藤原賴通才安心地離開。
江雪眼看著藤原賴通走遠，稍稍松了口氣，對藤原鷹通一笑。
「兄長，先陪我回去一趟，讓我放好胡琴，再叫上藤姬，我們一起去見父親大人吧。」
藤原鷹通的神態也從先前的嚴肅變得溫和，顯然藤原賴通在場不僅給江雪帶來了壓力，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藤原賴通是正室倫子夫人的兒子，藤原鷹通只是妾室的兒子，即使他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無視這樣的差別。在藤原賴通面前，藤原鷹通格外不想有一絲不妥當的舉動。
藤原鷹通聽到江雪略帶撒嬌意味的請求，立刻恢復了作為「兄長」應有的姿態，包容地笑著點頭。
「好的，今天雪姬拜訪晴明大人……似乎很開心？」
「是呢，看到還有一堆書要抄，實在是……」江雪做了個掩面哭泣的模樣，隨後笑開，「說到這裡……若是我說，今後要花上一些時間去把先前說好要抄來賠給晴明大人的書抄完，暫時不能整日陪伴神子與八葉們，兄長會覺得寂寞嗎？」
藤原鷹通暫態鬧了個大紅臉。
「寂寞……說什麼……雪姬若是有別的事就儘管去做，在晴明大人家裡很安全，這樣的話，我也會更加安心。」
江雪本想說些什麼，留意到希諾耶還在旁邊，也就不繼續了，免得藤原鷹通因為有他人在場而窘迫到直接逃走，垂頭應了一聲。
希諾耶稍稍落後兩步，看著前方藤原鷹通和藤原雪姬並肩而行，親密無間，自有一般和諧默契，不由摸了摸下巴，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
這就是藤原鷹通和藤原雪姬啊……
現在這個男人還只是治部少丞，而這位姬君反倒聲名更著，難道說藤原鷹通平步青雲是因為受到他妹妹的激勵？
還是說，在這個年代的「龍神神子」相關的事件裡，這位天之白虎獲立下了足夠大的功績，獲得了足夠多的成果？
不無可能嘛。
白龍神子與地之青龍、地之朱雀被龍神送回了原本的世界，黑龍神子也跟著回去。
還留下的五位八葉裡，永泉法親王是不會爭功的類型，安倍泰明身份特殊，也不能從中取得什麼，天之朱雀伊諾裡畢竟是一介平民，最後也只有富足一生，都未能獲得貴族身份，龍神神子拯救了平安京的功績最後大半算給了藤原家，既是因為星之一族的兩位後裔都是藤原家的姬君，也因為天之白虎藤原鷹通是藤原家的公子，橘友雅或許有心想讓。
這樣一來，憑藉拯救了京的功績美名，藤原鷹通一定能夠在仕途更進一步，何況他還有藤原雪姬那樣一位名動全國的妹妹相助，官運亨通也可以說是眾望所歸了。
那位姬君手中抱著的胡琴就是後世被傳揚為「音如滴露，有鶴雪之美」的名琴「鶴雪」了吧？
鬼笛葉二因來歷出名，胡琴鶴雪因樂師而出名，藤原雪姬留下了許多傳世的樂譜，俱是佳作，但許多認識藤原雪姬的人在留於筆墨的記載中表示那些樂譜在雪姬手中與在其他人手中演奏截然不同，只有雪姬才能充分展現這些樂曲的魅力，其中橘友雅最是推崇藤原雪姬，而清少納言和紫式部這兩位幾乎處處不合的宮中女房也有難得意見一致的時候，無論是她們兩位才女或是她們侍奉的一條院和上東門院都對藤原雪姬讚賞有加。一條院罷退中宮出家之後，隨後入主後宮的上東門院藤原彰子依舊對藤原雪姬百般照料，而彰子有孕時，也是藤原雪姬入宮照料，可謂姐妹情深。
細觀史冊，在藤原雪姬仍在世之時，藤原家的掌權者與有話語權的所有人都對藤原雪姬極盡寵愛，每個人提及藤原雪姬都滿口溢美之詞，這位「雪姬」果真有這麼完美嗎？
就讓他親眼看看吧——這位二百年前的藤原家的姬君啊。
希諾耶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明明他只是想去一趟熊野大社，突然就到了兩百年前的平安京，而且還湊巧出現在藤原家，並且異常湊巧地直接遇上了藤原賴通這位未來的攝政關白，讓他連找個理由的時間都沒有了，憑空出現一個大活人除了「神隱」後被歸還，那就只有龍神神子這種情況了，遺憾的是他是男兒，說自己是龍神神子的話立刻就會被拆穿，為了避免慘死在本家祖宗手裡，希諾耶只好實話實說了——自己是二百年後的人，被神明帶到了這個時代，本名藤原湛增。
這種真話聽起來也很荒誕，好在要證明自己的兩百年後的人比證明自己是兩百年前的人容易的多，只要他能夠說出一些在這個時代還是秘密而後世人盡皆知的事情、再做出一些「預言」就足夠證明他的身份。
也不知道藤原賴通到底怎麼考慮的，最後竟然讓他堂堂熊野別當（雖然是未來的）來當護衛保護藤原家的姬君，他本想渾水摸個魚好了，沒想到藤原賴通讓他保護的竟然是那位「雪姬」，於是他帶著極大的興趣來了，想要親眼看看這位「雪之姬君」到底憑什麼能夠得到那麼多人的推崇喜愛。
只看外表的話，實在看不出原因啊，這位雪姬殿下不是特別豔麗的美人，也不是溫柔賢慧的類型，雖然的確跟傳統的美人不同，不過，要說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魅力的話……
希諾耶疑惑地摸著下巴，決定慢慢觀察。
反正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去呢，說不定要等待這裡的龍神神子召喚出龍神才能請龍神幫個忙吧？
但願在這裡耽誤的時間不會太久，不然的話，他那個時代的神子就要久等了啊。
希諾耶小心地調整了一下護額，確定已經把龍之寶玉遮住了，要是被這個時代的神子錯認為這個時代的天之朱雀，那可就麻煩大了啊。
藤原家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會逃過倫子夫人的耳目，何況是多了幾個大活人，不管是森村天真、流山詩紋的留宿，還是突然出現的希諾耶，這些事情倫子夫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她只是在等待——等待著雪姬和賴通來對她解釋。
這種等待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默許，這是對藤原家的少主人支配藤原家權利的一種默許。
如果來人真的不被允許留下，那麼根本沒人能夠在藤原本家多呆一個時辰。
第95章 鎮花祭
藤原鷹通、江雪和藤姬三人前去拜見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時，名義上說的是要重新安排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的住處，實際上只是走個過場，多半還是找個理由來見見「藤原夫婦」而已。
關於那兩位異界來客的事，真正拿主意的還是江雪——後宅的事情多是女性處理，藤原鷹通當然不會無故插手，藤姬更是全聽江雪的。
這兄妹三人每每面見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總會出現比較奇妙的情形。
不管是往日優秀能幹的藤原道長，還是早熟聰慧的藤姬，都會變得「笨拙」起來——因為兩人實在太過重視這樣的機會，生怕自己有一絲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江雪既不像藤原鷹通那樣非常想在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面前做出成熟可靠的模樣，也不像藤姬那樣緊張惶恐唯恐自己出錯，反倒十分自然。
江雪大大方方地直接蹭到倫子夫人身前，親昵地靠在倫子夫人肩上，柔聲說：「母親大人，事情就是這樣，神子原本的友人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也被龍神帶到了這個世界，並且他們都是八葉，我想，讓他們留在藤原家會比較好。昨天太晚了，沒有來打擾母親大人，請母親大人不要生氣。神子住在藤姬院中還好，兩位八葉的話……」
她頓了頓，察言觀色了一秒，輕輕地拉著倫子夫人的衣袖搖了搖，續道：「一是房間不太夠，二來男女有別，對藤姬的名聲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向母親大人討個主意？」
倫子夫人被江雪這種明擺著撒嬌賣乖的舉動逗笑了，在她臉上輕輕揉了一下，點著江雪的額頭說：「我可愛的雪姬定然已經有主意了吧。先說來聽聽。」
江雪看看藤原鷹通，見他一副包容的神情，眼中幾乎寫著「隨你」，於是放心大膽地說：「我想既然鷹通兄長和神子的兩位友人都是八葉，是不是能麻煩一下鷹通兄長，在他院中借兩間房間呢？」
倫子夫人含笑看向藤原鷹通，說道：「鷹通，你的意思呢？」
藤原鷹通略有些緊張，低著頭回答：「我認為這個提議很好。」
倫子夫人何等精明的人物，早就把之前兄妹兩人的眼神交流收進眼裡，聽到這種回答，當即失笑。
「既然如此，你們兩兄妹商量一下不就好了？還如此鄭重地來見我和夫君大人。」
藤原鷹通不善言辭，被倫子夫人這種半帶玩笑的說法弄得說不出話來。
江雪立刻笑嘻嘻地接話：「畢竟家裡的事情要知會母親大人一聲嘛——當然，主要還是我想要見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了，藤姬也很想念父親大人。藤姬，是吧？」
藤原道長原本一直沉默著，只是看向江雪的時候神色略微溫和一些，聽到江雪這樣說，他的視線轉到藤姬身上。
藤姬緊張得身體都僵硬了，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來。
「嗯……父親大人，藤……很想您。」
藤原道長點了點頭，沉聲應了一聲。
「嗯。」
這種回答堪稱冷淡，藤姬卻高興得喜出望外，雙手掩面幾乎要哭出來。
江雪對藤姬這種「明明想靠近卻不敢行動」的做法歎了口氣，她都已經做出示範了，藤姬只要有樣學樣直接過去蹭藤原道長就行了啊——以江雪這段時間的觀察總結，她覺得這周目的藤原道長不管到底吃錯了什麼藥，反正目前看起來是個大悶騷，不會說什麼漂亮話，不過內心戲超多，完全不知道他都在開什麼腦洞，而且寵起女兒來沒有極限，真金白銀地上，比空口說愛強多了。
不過，每個人性格不同，就算知道「怎麼做最好」，也很難做出違背自己性格的事情。
江雪又跟倫子夫人膩了會兒，見那邊藤原兩父子也沒有要聊天的意思，為了避免場面尷尬，她就出言告退了，成功地帶著哥哥妹妹離開。
藤姬輕聲說：「神子的朋友們就拜託鷹通兄長照顧了。」
藤原鷹通笑著回答：「都是八葉，他們也算我的同僚，這件事是我分內之事。見到了過去的朋友們，現在神子的心情要平靜一些了嗎？」
「啊，是的。」藤姬仰頭對藤原鷹通露出笑容，「今天大內傳來消息，希望神子能夠參加今年的鎮花祭，我想讓天真大人和詩紋大人陪伴神子一起去，還有橘少將和泰明大人在，應該會順利吧。」
「一定會順利的。」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藤姬又看向江雪，輕聲說：「大內有一封中宮寫給雪姐姐的信也一起送到我這裡了，雪姐姐來取一下吧。」
定子中宮？
這時候忽然送信來……
江雪大概猜出了信中的內容，不由得看了藤原鷹通一眼，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會心一笑。
「定子姐姐來信了？嗯……想想看，好像是有一段時間沒有進宮探望定子姐姐了。我去大內的話……藤姬不會覺得寂寞吧？」
藤姬原本還有點介懷那封信，聽到這句調笑，立刻羞惱地說：「才不會呢！我還要侍奉神子呢！倒是雪姐姐一個人出門的話多注意一些，聽說鬼族在找神子，可能也會找上雪姐姐。」
「鬼族……」江雪聽到「鬼族」就會想到亞庫拉姆，緊接著就會想到百鬼夜行把她吃了的痛，現在亞庫拉姆想要「勾引」元宮茜也進不來藤原家，要是找上自己也是正常邏輯。
哼哼，現在她身邊可是有兩位神將，要是亞庫拉姆敢過來，就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江雪心中大定，牽起藤姬的手安撫道：「放心吧，晴明大人讓神將保護我，區區鬼族……不值一提。再說了，還有賴通兄長派來的護衛呢。」
江雪回頭看了一眼落後三人幾步一派悠閒模樣的希諾耶，見他被突然引到自己身上的話題給驚得微微一抖，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藤姬這才看向希諾耶，「咦」了一聲，過了會兒才說：「這是賴通兄長新尋來的護衛嗎？一定是一位很優秀的人吧。」
「是啊，我也這麼想。他的名字是希諾耶。」
江雪給希諾耶在藤姬這裡掛了個名，免得以後希諾耶在後院裡行走的時候誤被藤姬當成敵人，要是希諾耶被源賴久一刀砍了那就更無語了，到時候沒辦法給藤原賴通交代。
「還有件事我想跟藤姬說，正好鷹通兄長也在。我原本打算一直陪著神子，現在神子的朋友也來到了這裡，我想……」
江雪還在整理措辭，藤姬已經非常善解人意地主動開口說道：「雪姐姐儘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會侍奉神子殿下，八葉也會保護神子殿下。」
十歲的女孩笑吟吟地握住江雪的手，眼神之中流露出遠超過年齡的深邃。
這一瞬間，江雪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堅定而鄭重地表明自己將會終身侍奉神明的藤姬。
就像那時候一樣，藤姬再一次對著自己的姐姐、對著江雪、對著她說：我來侍奉龍神，請姐姐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十歲的藤姬以一肩扛下使命的方式，將星之一族和藤原家的女兒本不能享有的「自由」送給了她。
面對這樣的心意，只有接受與實現對方的期望才是最大的真誠。
江雪稍稍彎腰抱了藤姬一下，並不避諱藤原鷹通在旁邊，就這樣坦然地將姐妹之間的親昵展現了出來。
「神子就拜託藤姬了哦。」
藤姬面色緋紅地點頭，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藤原鷹通看到這樣的情形，神色也變得柔和起來，不知不覺中露出了笑容。
希諾耶看著三人的神情，眉梢一挑，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真是有趣。
不愧是藤公主，原來她這麼早就已經決定了要終身侍奉龍神，若不是藤原雪姬沒有留下後裔，說不定藤公主會堅持終身不婚吧。
以前元宮茜見不到江雪就會覺得很無聊，現在有了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哪怕江雪一大早就跑出去浪了一天才回來，元宮茜也沒有覺得不適，不過看到江雪跟藤姬一起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很開心，直接跑到了走廊上向著幾人揮手。
「雪、藤公主，你們回來啦！啊，還有鷹通先生……」
藤原鷹通立刻行禮。
「神子殿下。」
藤姬盯著元宮茜微微有些淩亂的頭髮和衣服看了幾秒，拖長了聲音說：「神子殿下，請您注意儀態——」
元宮茜立刻反應過來，低頭看看自己，哀怨地「嗷嗚」了一聲，垂頭喪氣地走回屋內去整理儀容了，免得被小學生念叨。
江雪笑著搖頭，不耐煩慢慢繞回廊，腳步輕快地走到剛剛元宮茜站著的走廊邊，右手在憑欄上一按，輕而易舉地翻了過去。
不出意料，江雪才剛做完這個動作，身後立刻就傳來了藤姬不滿的聲音。
「雪姐姐——！你總是這樣，神子殿下也會跟著學——」
江雪回頭笑著擺擺手，十分自信地說：「放心吧，茜學不了。」
雖然動作簡單，不過要這樣靈巧地翻欄杆需要的跳躍力並不小，元宮茜那種活動量和身體素質估計只能以超難看的動作強行翻，但是那樣的話就起不到節省時間的作用了，也就不會想做這種事。
藤姬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瞪著江雪看了會兒，最後還是態度軟化了，無奈地笑了起來。
「注意安全呐，雪姐姐。」
「安心、安心。」江雪揮揮手，跑進屋裡去幫著元宮茜整理儀容了。
之前她跟元宮茜說過會儘量陪著她，現在她轉念要經常跑安倍晴明那裡，也要跟元宮茜說一聲。
事實證明，元宮茜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再加上如今有了現代的朋友，她對江雪的依賴程度也減少了不少，不過對於江雪能夠經常見安倍晴明這一點，元宮茜表示了明確的羡慕嫉妒。
安撫完元宮茜，江雪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藤姬暫時保存的信，拆開一看，果然定子中宮特意來信也是為了鎮花祭的事，為了讓她能夠合情合理地避開這個危險的活動，定子中宮特意給她找好了理由，說自己在宮中寂寞，希望雪姬妹妹能夠來宮裡陪陪自己。
藤原鷹通和定子中宮如此明確地示意她避開鎮花祭，藤姬說起鎮花祭也沒有提到她一句，當她說可能不會陪著神子，藤姬也沒有一句話，顯然是暗示她別沾手這件事。
這麼看來，鎮花祭恐怕不只是「有一點」危險了，就這麼看著元宮茜過去，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橘友雅雖說是武將，也只是負責把元宮茜送到目的地，到時候只有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陪著元宮茜，感覺反而更容易出事的樣子。雖然還有安倍泰明在，不過……萬一到時候亞庫拉姆冒出來，元宮茜還是對他一見鍾情然後出現什麼奇葩事件怎麼辦？
江雪想了又想，決定給麻倉葉王寫封信。
如果麻倉葉王願意幫個忙的話，元宮茜總該能夠平平安安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吧。
第96章 輝夜姬
從前充當江雪信使的源賴久如今成了神子忠誠的八葉，給她送信的任務自然也就移交給了新任護衛希諾耶。
江雪放下毛筆，等了會兒，看著紙上的墨都印下去不再浮著，這才疊起來放到信封裡，寫上「麻倉葉王親啟」之後，不由得想到今天收到的那封來自大內定子中宮的信——例行的薄紅色紙張、例行的黑方熏香，珍惜的心意透過每一個細節滿溢出來，相比之下，她的這封信還真是夠隨意，一張白紙……
下次有空問問看麻倉葉王喜歡什麼顏色的紙張吧。
江雪猶豫了一會兒，找出符紙專心致志地疊了兩朵清淨之花，又取了旁邊花瓶裡插著的一枝櫻花，將潔白的清淨之花綁在了花枝上，看起來還頗有意思。她欣賞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覺得這樣總該能拿得出手了，於是對著屋外揚聲喊道：「希諾耶、希諾耶，你在嗎？」
屋外一陣枝葉的響動聲，緊接著，一個人影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笑嘻嘻地向著屋內伸出手。
「雪公主有什麼吩咐嗎？樂意為您效勞。」
江雪第一次遇到這種和平安京裡的護衛畫風完全不同的「護衛」，反倒愣了一下，這才把信遞過去。
「我有一封信想要送給友人，麻煩希諾耶了。」
希諾耶雙手接過信，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收信人姓名，笑著眨眨眼睛，右手揮揮。
「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會很快就帶著回信回來！請雪公主稍微等待片刻吧！」
話音未落，希諾耶身影一晃就從屋裡消失了。
江雪下意識地站起來追出去，這麼一點時間，希諾耶就已經跑到了牆邊直接翻牆跳了過去，看樣子動作嫺熟得不得了，而且對藤原家後院的地理位置非常清楚，簡直就像是跑慣了似的。
希諾耶對「貴族」的態度太過隨意，完全不像這個時代的平民那樣誠惶誠恐，但這跟森村天真出於現代人的「人人平等」的觀念而來的隨便並不相同，希諾耶的隨意更像是由於出身足夠高而帶來的不在意。
好比說，如今藤原家的人就不會對其他貴族多麼地恭敬，因為藤原家的地位已經足以和任何人平等地對話——或者說，以藤原家的地位，別說平等地和別人對話，就算是俯視著和別人對話，那個人都會感到榮幸。
藤原賴通找來的這個護衛……到底是什麼身份？
算了，她也不是來玩偵探遊戲的，如果希諾耶身份有問題，很快藤原鷹通和倫子夫人就會有消息過來了，她還是專心在自己的攻略上好了。
江雪這麼一想，重新回到屋內，空等無聊，她索性抱起二胡把白天沒有奏完的梅花三弄給演奏完。
安倍晴明有沒有強迫症不好說，明知道那首曲子缺了一個尾巴，如果不把它演奏完，江雪總覺得心裡不舒服，這真是算另類的自作自受。
胡琴聲悠悠響起，江雪看著朦朧的燈光照得屋內一片昏黃，忽然就想起了同樣的昏黃燈光下漂流江中的小船，想起了那一位琴中藏劍瀟灑江湖的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這一串戲，她又被自己逗笑了，趕緊把思路收回來。
唉……安倍晴明要是年輕幾十歲多好，也不用太多，哪怕年輕個二十歲也好啊。
這遊戲再怎麼離譜，總不能喪心病狂到把爺爺輩的安倍晴明列為攻略角色吧。
到底是誰開的這種先河，總是搞出一大堆萌死個人又能看不能吃的NPC有毛線用處！！！
強烈抗議一切不能攻略卻又讓人心癢癢的角色存在於戀愛遊戲裡！
回頭就把這一條給寫進攻略測評裡。
江雪就這麼在完全走樣的心態中把梅花三弄最後一節以完全不符合「風雅」二字的方式演繹完畢，隨後托著腮等希諾耶帶回信來。
希諾耶說很快就會回來，他還真的回來的很快，江雪都不知道這個沒有汽車的年代裡他是怎麼辦到的——竟然在兩刻不到的時間就跑了個來回，這還要扣掉麻倉葉王看信和回信的時間呢。
聽到屋外傳來聲音的時候，江雪非常驚訝，提著燈走出去，正好看到希諾耶靈巧地跳過欄杆跑過來。
「希諾耶？你回來的好快啊。」
希諾耶得意地一挑眉，笑眯眯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聲音之中滿載笑意，更是透出了貴族特有的那種久經訓練的華麗風格。
「縱使初春到來，夜晚依舊稍顯清涼，怎能讓雪公主冒著寒夜久等？幸不辱命，這是麻倉葉王讓我帶回來的回信。若是沒有其他吩咐的話……」
希諾耶拖長了聲音，輕笑一聲，聲音更加溫柔。
「在下就此告退，祝願雪公主一夜好夢。」
江雪接過回信，見希諾耶又要那樣翻欄杆離開，下意識地攔了一下。
希諾耶疑惑地轉身，笑著問：「雪公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天色太晚了，你帶上燈吧，路上小心。」
江雪把手中的提燈遞過去。
希諾耶愣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在短暫的沉默後低頭笑了起來。
「我可是你的護衛耶，你居然讓我多小心……果真盛名之下無虛士，名動平安京的雪公主有著和外表一樣美麗的心靈……傳說中的輝夜姬究竟有著怎樣的美貌才能夠照亮黑夜，我今天終於稍微能夠想像了，那一定就是指雪公主這樣的人吧。」
江雪不是沒聽過讚美，但她還真沒聽過一個不算熟悉的人這麼一大通讚美甩過來，用詞之誇張讓她都紅了臉。
希諾耶沒有再說什麼，笑著揮揮手，就那麼一閃身消失了。
江雪提著燈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看看外面月色朦朧，估摸著藝高人膽大，敢抹黑走路的人肯定有幾把刷子，也就默默地回到屋裡合上門，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低語。
「唔……他到底是什麼人啊……」
金髮的女神將微笑著顯出身形來，動作輕柔地為江雪拆開了髮髻，將她的長髮慢慢梳理通順。
「雖然暫時不知道那一位的身份，不過，我想希諾耶君對雪姬殿下充滿善意。」
江雪乖乖地坐好，無奈地說：「這不是善意還是惡意的問題……只是……那種說法也實在是太誇張了吧，輝夜姬……」
天一只是溫柔地笑笑，並沒有說話。
江雪得不到回答，只好歎了口氣，拆開麻倉葉王的回信。
這封信完全是麻倉葉王的風格，面對她的請求，對方的回答簡單直接，既沒有提出對鎮花祭危險性的擔憂，也沒有為可能出現的危險預先打下便於免責的伏筆，乾脆俐落地接下了她的請求，承諾盡力保護龍神神子。
「這樣就行了……麻倉君也一起去的話，一定不會有問題了。」
江雪已經親眼見識過麻倉葉王的陰陽術造詣如何，也知道他有怎樣的才華和驕傲，如果他覺得不能完成這件事，一定不會給出承諾。
天一放下梳子，柔聲說：「泰明大人也會前去鎮花祭，不用擔心。」
「是啊，據傳已經泰明大人已經習得晴明大人所有絕學……」江雪笑了笑，「只是事關重大，我稍微有些不放心而已。」
天一猶豫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如果雪姬殿下如此擔心的話，是否需要朱雀暗中保護神子？朱雀的火焰對淨化污穢非常有效，即使發生什麼意外情況，也一定可以保護神子安然無恙。」
啊咧？
天一怎麼會主動提出這種建議？
江雪呆了幾秒，若有所悟。
如果以遵循安倍晴明的命令為第一優先，那麼兩位元神將需要考慮的就只有「保護雪姬」，但是如果以遵循雪姬的命令為第一優先的話，天一就有可能會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進而提出這樣能夠解除她煩心事的合理提議來。
換而言之，現在天一的行動就是在明示著她和朱雀真的將「藤原雪姬」當做她們的主人。
即使她已經聽天一表態過一次了，現在還是很開心啊！
不得不說，天一的提議實在太貼心了。仔細想想看，這次還真的是神將朱雀最適合前去，其他幾位神將就算比朱雀更強，但是只有朱雀才具備淨化的火焰。
江雪握住天一的手，認真地說：「可以嗎？如果朱雀願意的話……我真的會拜託他哦？」
天一莞爾笑道：「關於朱雀的想法，讓朱雀自己來回答雪姬殿下吧。」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江雪幾乎都能想像出朱雀窘迫的模樣。
很快屋外就傳來了朱雀清朗的聲音。
「如果這是雪姬殿下的願望，我去走一趟。」
天一笑著對江雪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你看，果然如此」。
江雪也笑了，開心地回答：「朱雀，那就拜託你了，謝謝你。」
「不用謝！」
一聲慌亂的道謝後，屋外傳來了沉悶的響聲，就像有人慌不擇路地跑開卻不慎撞上了柱子似的。
「這樣的話，能夠安心休息了吧，雪姬殿下？」
天一牽著江雪的手將她帶到了塌前。
「我和朱雀守在這裡。有事的話就叫我們的名字。」
江雪點點頭，乖乖鑽進被窩裡，看著天一消失不見，過了會兒，桌上的燈火被一陣風吹滅，屋內終於陷入了寧靜的黑暗中。她閉上眼睛，忽然發現身邊跟著兩位神將也有一點不好——比如她現在體力值並不到需要休息的時候，可是她總不能活蹦亂跳個幾天再睡上幾小時吧。
凡事有利就有弊，現在朱雀就在屋外了，隨時都能見到，哪怕只是刷日常，她也一定能把好感度刷上去！
江雪就這樣躊躇滿志地強行入睡了。
第97章 藤原定子
鎮花祭如期到來，這個祭典預定在晚上進行，白天天色剛剛亮，大內就有一輛牛車來藤原家接走了江雪，簡直就像是生怕耽擱了一刻江雪就會被人拖著前去祭典一樣。定子中宮這樣的擔憂雖然稍顯過分，不過倒也不無道理。
到了下午，元宮茜被藤姬伺候著穿上一身正規禮服的時候，她真有些慌了，下意識地拉住藤姬詢問：「雪去了哪裡？」
藤姬笑著回答：「雪姐姐一早就去了大內。中宮非常思念雪姐姐。」
「中宮……就是藤原定子吧……」元宮茜喃喃自語一句，若有所悟，「對哦，雪曾經說過定子中宮對她非常好。據說連香囊都是中宮調制的，那的確是很好聞的味道啊。」
藤姬聞言面色微變，然而她很好地掩飾了那一絲不悅，保持著在神子面前的謙恭微笑著說：「藤原家的香方與別處略有不同，即使是同一個香方在不同人手中也可能稍作調整，定子中宮曾經得到齋院的指點，在黑方的調製上有著獨門技巧。儘管藤比不上定子中宮，神子若是喜歡的話，藤可以將屋內的熏香換成黑方。」
元宮茜雖然遲鈍，但她並不蠢笨，而且藤姬每天都會問她是否更換熏香，現在用的「梅花」也是她說喜歡才一直留著的，聽到藤姬這樣問，她急得連連搖頭。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梅花的香氣也很好！我只是覺得……雪用的熏香和她很適合，我的話……還是更喜歡梅花。」
藤姬心中一松，汩汩暖流從心底泛了上來，神情為之一變，更加柔軟，更加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
「梅花是春季最常用的熏香，生機盎然，非常適合神子殿下。黑方香多用於冬季，沉穩幽雅，雪姐姐喜歡，所以一直都在用著。我也最喜歡黑方。」
「哎？！熏香還有季節的限定嗎？」
元宮茜一頭霧水，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考場上，一看卷子滿眼都是陌生的題目，整個人都慌了。
藤姬靜靜地注視元宮茜片刻，忍住了笑，繼續幫她整理好假髮，這才輕笑著說：「那是自然。身為貴族，一應用物都應與四時相應，不獨熏香，服色也要有所改變。神子殿下今天穿的『裡梅』便是春季的服色。若是穿錯了衣服的話，便會遭人恥笑。」
果然是大貴族啊——！
元宮茜真是冷汗都要滴下來了，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古代史要不及格了。
「但、但是，我並不是貴族啊？」
藤姬立刻板起臉，認真地說：「請神子殿下收回這句話。您是龍神的神子，藤原家的貴客，請拿出身為貴族的自覺。我不會像雪姐姐那樣放縱神子殿下。」
元宮茜被小學生訓了一頓，整個人都蔫了，只能在心底弱弱地呼喚她可愛的雪學妹快點回來。
貴族的生活……真不是人過的啊！
元宮茜挨不過認真起來的藤姬的氣勢，只能垂頭應道：「……是。」
藤姬暫態笑開，隨後有些苦惱地托著腮歎了口氣。
「唉……雪姐姐要是這樣聽勸就好了。」
哎？？？
元宮茜兩耳都豎了起來，剛剛她還暗想著雪學妹能適應這些古代的規矩真是厲害，這麼一聽，雪學妹是不是根本就沒聽這個小學生說啊？！
仔細想想的話，好像平時就沒看雪學妹穿過和服，更別提十二單了，完全都是海對岸那個國家的裝扮嘛！
元宮茜試探地問：「雪……似乎很少穿禮服？」
藤姬沉吟片刻，笑著搖了搖頭。
「因為沒什麼必要嘛。如果雪姐姐喜歡的話，在家裡穿十二單衣也可以，只穿小褂也可以……但是，如果雪姐姐不喜歡，穿唐裝也未嘗不可。至於禮服，如果是需要身著禮服的場合，雪姐姐也會穿上禮服，並不是什麼人都值得雪姐姐穿著禮服去見的。」
好、好吧……
元宮茜被藤姬這番話打敗了。
這就是說，大部分人根本不值得雪學妹特意穿一身禮服了，這是多自傲的一種說法啊。
不過想想看，好像平時的確沒看雪學妹穿得多隆重，去見晴明公那一次，她特意穿上了十二單，雪學妹還是原來那一身，但是，印象裡雪學妹的確有過一次穿的特別華麗。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雪學妹那一身衣服非常華麗，那是大唐的禮服吧？
所以，這是說……雪學妹認為自己是值得盛裝迎接的人？
儘管元宮茜知道江雪只是在迎接「龍神神子」，但是，當「龍神神子」就是她本人的時候，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一絲被人重視的感動。
藤姬仔仔細細打量著元宮茜，確定她現在沒有任何一處會被人說失禮，這才松了口氣。
「今天的祭典……請神子殿下放心，龍神與八葉一定會保護您。」
元宮茜想當然地覺得這是賞花的祭典，笑嘻嘻地說：「嗯！藤姬不一起去祭典嗎？」
藤姬輕輕搖頭，心中略有些歉疚，但還是對「鎮花祭」的實情保持了沉默。
「我的身份不足以參加。我會在這裡為神子殿下祈禱。」
就這樣，元宮茜在無知的狀態中滿懷期待地等待著祭典，而另外幾人也因這個祭典各懷心思。
安倍泰明接到陰陽寮的命令，面無表情地扔掉了信，逕自前往祭典舉辦的地點。
麻倉葉王則主動接下了保護貴人的任務，等待著那位同樣負責保護神子的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的傳信。
在清冷的宮殿中，定子中宮拉著江雪的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神色間的掙扎消失殆盡，只餘下了堅定的笑容。
「雪妹妹，這一次……全是我的主意。我無法想像如果雪姬在鎮花祭中受傷的情形……我不能冒著失去你的風險……哪怕會被說成卑鄙也無所謂，如果龍神神子要怨恨的話、如果龍神要降罪的話，就全部歸咎於我！」
江雪不禁一愣。
她正在疑惑到底定子中宮在糾結什麼，還猜想是不是後宮又有什麼新變化，想著在彰子入宮前，後宮裡的這些女人再蠢也該知道這時候要安生一些了，否則現在出頭，只有迎來藤原道長的打擊——他怎麼可能允許有人在彰子入宮前得到天皇的寵愛？
鬧了半天，定子中宮居然在為這種事糾結！
定子中宮居然非常認真地覺得這樣的行動可能會觸怒神明，並且真的做好了迎接神明降罪的準備。
這種想法雖然有些荒誕可笑，可是，這樣的心意讓人無法不感動。
江雪心情頗有些複雜，不知不覺間笑了起來，聲音也下意識地放得更加溫柔。
「請安心吧，定子姐姐……龍神和神子絕不會因此而責怪你。就算真的要責怪，那也應該責怪臨陣脫逃的我，定子姐姐只是給了我一個藉口而已，是我膽怯，無法貫徹星之一族的使命，堅定地跟隨神子，因此，定子姐姐無需如此。」
定子中宮卻沒有順勢放下心頭的重負，反而以哀愁的目光看了江雪片刻，低低地說：「雪妹妹，如果我不再是中宮……你還願意來見我嗎？」
江雪毫不猶豫地說：「從一開始，我來見的就是定子姐姐，而不是定子中宮啊！」
定子中宮身體微微一震，就那麼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笑著合上雙眼，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真好啊……真好啊……雪妹妹……一定是神明賜予我的珍寶。」
江雪不太明白定子中宮為什麼突然就哭了，而且前面的話說的也怪怪的，不過這不妨礙她一見到定子中宮哭泣就直接傾身過去抱住對方。
哭泣的時候，擁抱是最好的安慰嘛。
尤其是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
定子中宮低聲啜泣著，伸手回抱住自己的妹妹，想要緊緊地把她扣在懷中，又怕那樣的糾纏會令她不適，在這樣反復的糾纏中，最後定子中宮還是一如往常輕輕地環抱住江雪。
如同手捧落雪，若是攥緊了，雪就會融化，只有輕輕地捧著，才能長久地看到雪花的晶瑩潔白。
「……雪妹妹，我打算出家。若是這一次鎮花祭出了什麼意外，你不要為我做任何辯解……我會自己去對神佛請罪，用餘生來侍奉神佛。這件事，陛下已經恩准了。」
「咦……」
江雪真正大吃一驚。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定子姐姐……要出家？」她稍微緩了一下，先不去考慮「以前沒這個事件」的情況，設身處地地替定子考慮了一下，「唔……出家的寺廟已經選好了嗎？之後定子姐姐想要住在哪裡？應該不能再住在大內了吧，若是定子姐姐一時無處可去的話……或許我可以向父親大人請求，讓定子姐姐先住到別院去。」
最艱難的並非做出決定之後，而是之前。
一旦想好了，說了出來，一切負擔也就隨之煙消雲散。
定子中宮原本以為雪妹妹可能不理解她的做法，然而，雪妹妹並沒有多問原因，而是一心一意地為她考慮之後的生活，她又想要流淚了。
這是一份多麼赤誠的關心……
自從兄長去世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這樣純粹的關心了。
定子中宮低頭拭去淚水，想要以最好的笑容來面對妹妹。
「雪妹妹……我原本就是出家之身，能夠再次回到後宮也是未曾想過的際遇，如今我也是時候離開了，這個中宮的位置……必須要讓能夠主持神事的藤原家的女兒來擔任，才可以保住藤原家的長盛不衰。我雖是個失勢的中宮，也不至於無處可去。過去我的私邸二條宮一度失火，現今已修葺出可以住人的模樣。我打算帶著清少納言一起離宮。這一次……應該就是我和雪妹妹在後宮見面的最後一次了。」
江雪眨了眨眼睛。
她並沒有從定子中宮的話中感到太多對於「將要失去中宮身份和富貴榮華」的擔心，反而感覺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為什麼要特意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呢？其實定子中宮完全可以不多解釋，只將這一次當做普通的見面，之後遷出後宮，她得到訊息自然也會登門拜訪。
定子究竟想通過這番話表達什麼、得到什麼？
如釋重負……
……原來如此。
江雪恍然大悟，胸有成竹地牽起藤原定子的手，微笑著說：「恭喜你，定子姐姐。你自由了。」
藤原定子聽到「自由」瞬間淚流滿面。
是的，這正是她想要的。
當她從仿佛天上落雪、雲間飛鳥的雪妹妹口中得到這句話，「藤原定子」才真正地從束縛她半生的「藤原」之名解脫。
她終於自由了。
第98章 桂的神子
在江雪入宮陪伴定子中宮的第二天早晨，龍神神子成功地淨化了污穢的喜訊傳開來，天皇欣慰地賜予了龍神神子與當時前去鎮花祭的陰陽師和武士們賞賜，甚至也一併把屬於星之一族後裔「藤原雪姬」的那一份送到了定子中宮的宮殿內，直讓江雪看得哭笑不得。
她這算是什麼呢？
逃了鎮花祭，躲在中宮的庇護下，反而也被當成功臣來賞賜？
就在江雪對著賜物無語的時候，定子中宮走了出來，江雪聞聲轉頭，一個照面就發現了不同。
定子中宮剪去了剛剛留長的長髮，一把削到了耳根。之前那些屬於後宮女子的華麗衣服也消失了，現在定子只有一身素色無織紋的衣裳，精緻的妝容也不復存在，只有淡淡的黑方香氣一如既往。
清少納言跟在定子中宮身後，同樣去掉了宮中女房華麗的十二單，只穿了非常樸素的衣服。
如果兩人就這樣走在路上，絕不會有人想到她們會是大內顯赫一時的人物。
江雪笑著迎上去，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說：「日安。現在我還能繼續喚您『定子姐姐』嗎？或是出家人要斷絕塵緣，我需要以法號來稱呼呢？」
定子中宮微微一笑，發自內心的輕鬆感躍然而出，刹那間竟令她看起來年輕了幾歲——事實上，藤原定子原本也就只有二十多歲而已，只是為人妻、為人母的經歷和後宮的生活蹉跎了她，才會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這樣輕鬆的笑顏出現在藤原定子臉上，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少女時代的事情了。
「雖曾出家，並無法號，若是雪妹妹願意，繼續喚我姐姐也可以，或者喚我二條院吧。」
江雪聽到藤原定子喊她「雪妹妹」就心中有數了，也不再顧忌什麼出家人和俗世人的區別，照樣上前挽住了藤原定子的胳膊，笑吟吟地說：「我可不習慣用地名來喊人，還是定子姐姐更加好聽！這兩天多蒙姐姐照顧，今天就讓我把定子姐姐送到二條宮去吧？」
藤原定子含笑點頭。
江雪難得見到藤原定子這樣「溫順聽話」的時候——特指聽她的話，而不是委婉地勸解她——頗有些驚奇，開開心心地拉著藤原定子的手穿過麻倉葉王曾經走過的那個偏門，趁著清晨宮中幾乎無人走動，順順利利地離開了大內。
牛車早已等在宮門外，藤原定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讓她喜讓她悲讓她思念讓她絕望的大內，毫不留戀地登上了牛車。清少納言隨後上了車，江雪最後跳上車，對著某處刻意露出了衣衫一角的某位護衛搖了搖扇子，示意他無事，這才放下垂簾。
牛車緩緩駛向二條宮。
藤原定子和清少納言似乎都心事重重，江雪察言觀色一番後，也不說話，抱起二胡奏起了送別的曲子。
不為送別人，而是為了送別「後宮大內」。
從今以後，藤原定子再也不是後宮的女子了，也不會再和權勢鬥爭糾纏在一起，無需因此受苦，無需為此煩惱，她徹底地自由了。
清晨時分，路上少有行人，偶爾有些平民為生計早起奔波，見到這樣繪有藤原家紋的牛車也知道車中定然是貴人，就算有些不夠機靈的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惆悵纏綿的胡琴聲傳出來，再傻的人也知道車內是誰了，全都自覺地遠遠避開，實在避不開了才跪伏在地上，直到胡琴的聲音遠去才敢起身，遙遙地望著牛車行去的方向，想像著藤原家的雪姬該是何等的姿容。
藤原定子父母兄弟都已不在人世，但他們過去留下的勢力顯然並未全部失去，二條宮的修葺成果就說明了一切。江雪也不多問，確認藤原定子順利地回到了私邸二條宮就自覺地告退了，不打擾這裡的人進行主人搬來後的收拾。
藤原定子以「出家人不適合再乘坐華麗的牛車」為由，將剛剛那輛牛車送給了江雪。
江雪愣了愣，看著那輛過去屬於「中宮」的牛車和那只用純潔的大眼睛望著她的水牛心情複雜。
「哎？可是……這樣的話，以後定子姐姐出行要怎麼辦？而且，總不能麻煩車夫從藤原家走回來吧？」
藤原定子不由得笑了起來，看向一旁某棵樹上。
「雪妹妹，總有人會來給你駕車吧？車夫我就不送了。」
言下之意，竟是十分清楚一路上有人跟著江雪過來。
江雪無奈地笑了笑。
「還是瞞不過定子姐姐啊……真不愧是過去的中宮呢……好吧，既然定子姐姐這樣說，那麼，這輛牛車我也帶走了！以後我會乘著這輛牛車來和定子姐姐會面，只要定子姐姐見到這輛牛車，就知道是我來了。」
江雪臨走之前還是跟藤原定子開了個玩笑。
這種牛車相會的情形原本是平安京中男子晚間私會女子的，後來者也依靠牛車來辨認人，若是發現自己想要私會的女子已經與其他男子見面，即使身份高於對方，也只能悄悄離去——哪怕後來的是貴族女子法定的配偶也一樣。
藤原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被人揭穿行藏後，希諾耶也就大大方方地出現了，向著藤原定子行了禮，跳上牛車，笑嘻嘻地示意江雪上車。
「雪公主，請讓我送您回家吧。」
江雪笑著對藤原定子揮揮手，正要跳上牛車，不料希諾耶動作更快，握住她的右手往上一帶。
兩人無意間動作配合得極為默契，旁人看來竟像是刻意演練過的一般——最終的效果便是江雪仿佛風一般輕盈，毫不費力地飄上了牛車。
江雪和希諾耶同時愣住了，最後同樣擅長言語的兩人竟然誰都沒有說話，同時放開手，一個局促地回去假裝車夫，一個鑽進車廂盯著自己的手看。
……希諾耶的手也太快了吧。
……雪姬的身段真是輕盈，就像是接住天上的雪花一樣，一點都沒有費力。
兩人各懷心思地回到了藤原本家，希諾耶立刻又不見了蹤影。
江雪只好將天皇賜的那堆東西交給了門口的武士，打發人送到她院子門口，自己抱著胡琴去找藤姬了。
昨天她躲開了鎮花祭，今天再不去元宮茜面前露個臉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藤姬的院中似乎很熱鬧，江雪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有吵嚷的聲音——主要來自那位大嗓門的地之青龍森村天真。
好吧，除了他之外的人也不會在藤原家大聲嚷嚷就是了。
「我沒聽過那回事！什麼兩個神子！都是你們弄出來的吧！」
「天真學長，別這樣……」
「請冷靜，天真大人、詩紋大人。橘少將，那樣的說法太失禮了，龍神的神子只有茜殿下，絕不會有其他人。」
咦？
江雪聽到這裡不免有些發愣。
橘少將？
這麼一大早，橘友雅怎麼會在藤姬院子裡？
而且這聽起來像是橘友雅帶來了關於另一個神子的消息。
橘友雅華麗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現在還弄不清那位的身份，姑且這樣稱呼著吧，桂的神子——看起來那位姬君的確具有非凡的力量，不是嗎？誠然，昨天我也親眼看到了茜小姐的力量，我相信雪姬迎回的一定是真正的龍神神子。這樣一來，弄清楚桂的那位真正的身份不就很重要了嗎？雖然我不會懷疑……」
橘友雅低聲笑了笑，續道：「但是，民眾可能會產生動搖啊。到時候，也會對雪姬的名聲產生不好的影響吧？」
江雪聽到這裡，覺得自己應該出現了，於是不再放緩腳步，輕快地走進屋裡，看著一屋子的人露出驚訝的神情，隨後望著橘友雅挑了挑眉。
「哎呀，我這是看見了誰？今天的風可真是大，竟然把友雅大人吹了過來。好久不見呢，友雅君。」
橘友雅聽著江雪總算把「友雅大人」改成了「友雅君」，笑眯眯地回答：「春風將我送來此地。雪姬來的正好，我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據說在桂那邊出現了自稱『龍神神子』的人，能夠為人治病祈福，已經聚集了一些信眾。茜小姐一直沒有在人前露面，似乎有人開始誤會了那位的身份。」
元宮茜用手指絞著衣服，顯然毫無主張，茫然地看向江雪。
江雪走到元宮茜身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繼續折磨布料，之後看向藤姬。
「藤姬，這件事你怎麼看？」
藤姬非常堅定地回答：「那是不可能的！龍神神子只有茜殿下一人！桂的那位只是冒用神子之名的偽物！應當揭穿討伐！」
橘友雅似笑非笑地看向江雪，眨了眨眼睛，暗示藤姬先前便是這個態度。
江雪會意地點點頭，接過話來。
「這樣的話，顯得很奇怪啊……京中人人皆知，龍神神子由我迎回藤原家，怎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桂呢？」
橘友雅適時說道：「這便是第二件事了。那位『桂的神子』身邊，似乎也有人自稱『星之一族』的人，也曾演奏樂曲，因此……」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話中含義已經再清楚不過。
藤姬勃然大怒，從垂簾後走了出來，氣憤地說：「橘少將，這樣的事情您應該一早就說出來！竟然有人冒用雪姐姐的名義在外行動，這實在不可饒恕！我要稟告父親大人，肅清這兩個罪人！」
第99章 森村蘭
咦？
之前橘友雅說到有人冒充龍神神子，藤姬還能冷靜地應答，只說讓人徹查這件事，說到有人冒充「雪姬」，藤姬就立刻激動得要稟告藤原道長派人去「肅清」了——這已經完全不是問清楚事情的打算了，壓根就是要直接把人殺掉。
這種差別待遇……
不得不說，還是挺讓人心裡暖暖的。
江雪一把拉住藤姬，哭笑不得地說：「我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呢……對方到底在圖謀著什麼，才會在這種很容易就會被人拆穿的情況下偽裝『龍神神子』和『我』呢？藤原家的女兒是這樣容易就可以冒充的嗎？甚至不需要當面對質，只需要藤原家派人前去，那個假的『我』就無處容身。換而言之，對方也許就是在期待真正的龍神神子前去對質吧？這樣的話，這就很明顯是針對茜小姐的陷阱了。」
江雪說到這裡，頓了頓，認真地提議：「我想……不如我去探探那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元宮茜不假思索地反駁：「這怎麼可以？如果有危險的話，雪更不能去啊！」
「不行——！」藤姬激動地掙扎著，「雪姐姐怎麼知道對方的目的不是你呢？」
江雪將藤姬抱回懷裡，抱歉地對橘友雅笑了笑。
「友雅君今天出現在這裡的目的應該很明顯了，受人所托想要確認『桂的神子』究竟是什麼身份，是吧？在茜小姐不能前往的情況下，由我來進行分別最為合適。會特意弄出這一出，我想對方的目的應該不是在眾目睽睽下擄走『藤原家的女兒』。」
橘友雅由衷地感覺到一種與人擁有默契的愉快感，笑著說道：「雪姬的安全暫時交給我吧。若是遇上危險，我一定拼上全力保護雪姬殿下。」
藤姬這才稍微安穩下來。
江雪摸摸藤姬的頭，輕聲說：「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藤姬不情不願地鬆開手，氣呼呼地回到垂簾後，好一會兒才說話。
「請讓賴久一起前去。」
元宮茜慌忙說：「對啊！讓賴久先生一起去吧！多一個人總會好一些！」
江雪看看元宮茜，笑吟吟地說：「既然神子開口，恭敬不如從命，今天請將天之青龍暫時借給我，一定完璧歸趙。走吧，友雅君，我就知道，能將友雅君帶來的風一定不是普通的風信。」
橘友雅頓時失笑。
「若是一定要說，今天大內可是起了好大的風啊。」
江雪一挑眉，與橘友雅對視片刻，心照不宣。
左近衛府少將消息的靈通程度還真是不可小覷。
雖然說大內無秘密，不過，這麼快就知道中宮出家離宮，這個人有一雙順風耳嗎？
有人冒充龍神神子，這件事說起來可大可小，藤姬本來還能冷靜地等著別人調查回報，聽說桂那邊也有人冒充她的雪姬姐姐，立刻就不願意等了，在橘友雅的保證下，藤姬總算點了頭，催促著幾人快去快回，一臉「立刻把人抓回來」的模樣。
江雪好笑地摸摸藤姬的頭，都還沒坐下來休息多久，就再次抱著胡琴出門了。
橘友雅有備而來，不是孤身前來，帶了幾位左近衛府中武藝高強的武士一同前來，這些武士靜靜地守在牛車旁，遠遠看到有人從藤原本家大門出來，一個個低下頭，不去直視貴族的容顏。
源賴久十分自覺地和那些武士走到一起，表明了自己的職責。
橘友雅登上牛車，笑吟吟地向著江雪伸出手，江雪正想拒絕，橘友雅卻說道：「我知道雪姬身姿靈動，不過抱著重物總是行動不便一些，暫且讓我替雪姬捧這胡琴吧。」
江雪不禁失笑，不得不贊一句橘少將真是思維敏捷，她也不能讓橘友雅在這麼多人面前下不來台，也就只好把胡琴遞了過去。
橘友雅接過胡琴側身讓開，笑望江雪提起裙擺輕巧地跳上牛車，輕輕搖頭，說道：「似雪姬這樣的公主，京中再也沒有第二個了。真不知大唐究竟是怎樣的地方，能養育出雪姬這樣的妙人來。」
江雪伸手示意橘友雅把胡琴還來，微笑著答道：「詩為山之骨，樂為水之魂，千里詩詞萬里歌。」
橘友雅不禁一愣，江雪卻已經走進車廂中坐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重複著剛才江雪用漢語說出的那句話，用扇子敲了敲眉心，低笑著走進車廂內，稍稍端正了神情，這才低聲說道：「……方才藤姬與神子都在，有些話我不便說。」
江雪會意地點頭，猜測道：「我想……大概那位桂的神子……出現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吧？」
難怪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算算看，森村蘭的確應該已經被亞庫拉姆派出來偽裝龍神神子了。
嚴格來說，說森村蘭是龍神神子也沒錯，只不過不是白龍的神子，而是黑龍神子！
與掌握前進和淨化力量的白龍相反，黑龍有著靜止和破壞的力量，白龍神子能夠淨化污穢，黑龍神子能夠產生與控制污穢的力量……
亞庫拉姆正是為了讓森村蘭用這個力量來污染京中的結界、擾亂五行之力，才會將她養在鬼族的地盤內。
可悲又諷刺的是，最初森村蘭是被亞庫拉姆當做白龍神子召喚到這個京來的，當亞庫拉姆發現森村蘭遲遲沒有被白龍神選中，他將之棄如敝履，若不是森村蘭在悲傷絕望下偶然呼喚了黑龍，亞庫拉姆很可能會直接殺掉沒有利用價值的森村蘭！
森村蘭因為黑龍的力量保住了性命，卻在被折磨的三年中飽受痛苦。
正因如此，森村蘭對元宮茜的情緒非常複雜——她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元宮茜的錯，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心，為什麼元宮茜就可以穿著漂亮的衣服、被人保護著、住在安全的地方，她卻要時時刻刻承受著黑龍強大的破壞力帶來的痛苦。
某種意義上，江雪很理解森村蘭的這種感情——要不然的話，她攻略森村蘭的時候怎麼那麼順手呢？
橘友雅輕輕用扇子敲著手心，點了點頭，頗為愉悅地說：「和雪姬說話總是這麼輕鬆。沒錯，根據回報，桂的那位『神子』出現大半個月了，因為她一直只跟附近的貧民打交道，消息一直沒有傳回來，前段時間有人回家探親路過才聽說了這件事。」
「……只跟貧民打交道……」
說「貧民」，而不是「平民」，江雪聽到橘友雅選擇的「用詞」就已經知道他在暗示什麼了。
「是想要和藤原家迎回的神子做出區分嗎？」
橘友雅會心一笑。
「似乎主使者正是要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藤原家的神子只為天皇和貴族服務，桂的神子才是真正關心京中貧苦大眾的人，因此藤原家的雪姬也只能隱姓埋名悄悄離家幫助這位身處桂的神子。那邊已經修起了頗有規模的屋舍，許多平民少女自願去侍奉桂的神子，傳說那是一位姿態非常高貴的人。」
江雪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以前可沒經歷過這種事——她這個藤原家的公主已經算是冒了藤原家的名義了，居然還有人要冒用她這個冒牌公主的名義，這算是什麼，李逵還沒說話，李達就遇上了李鬼？
橘友雅似乎看穿了江雪的心態，不贊同地搖搖頭。
「雪姬可莫要小瞧了自己的影響力。桂的那位冒用你的名義，才能這樣順利地欺騙了不少人，否則的話，就算有一兩個擁有靈力的少女，也不可能招來信眾。天皇的意思是想要下個月在神泉苑舉行一次祭典，讓龍神神子在民眾面前露個面。」
「那也就是說，這次桂的事件想要低調處理，儘量不引人注意地消滅流言，是吧？」
江雪從「上面有意讓元宮茜高調露面」毫不費力地推出了這個結論，而後笑道：「所以，這一次的事件對外也只會說成有人不自量力地冒充我了？」
橘友雅輕輕擊掌贊道：「蕙質蘭心，莫過如此。」
江雪稍加思考，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不由得看了橘友雅一眼。
「友雅君真是思慮周全，無怪今上如此器重。」
不用藤原家的牛車是為了不顯刻意，若是藤原家的牛車無端行使到桂難免引人注意，乘坐繪有橘氏家紋的牛車就可以推說這是橘家公子春遊時路過桂，帶上源賴久是有意告訴別人車中還有「別人」——先前江雪以尋找神子的名義在平安京裡到處跑的時候，不少人見過源賴久，都知道他是藤原家的護衛。
橘友雅微微欠身，笑著接下了這個稱讚。
「得到雪姬的稱讚，我深感榮幸。不知今日我是否有幸聆聽雪姬的琴聲？」
江雪都已經想明白橘友雅打的什麼算盤了，也就順水推舟地點了頭。
想要不明著打出「藤原雪姬」的名號，卻又要讓桂那裡被偽神子矇騙的人明白在那位神子身邊的樂師並非「藤原雪姬」，還有什麼比奏樂更加簡單的做法嗎？
對方能夠冒充「藤原雪姬」就是因為「藤原雪姬」在京中號稱樂聲無雙，桂的民眾從未聽過那樣優美的樂曲，也就信以為真。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江雪就這樣一路拉著二胡過去，若是對方無法在音樂上贏過她，就只能承認自己是偽造的，若是對方贏了——開玩笑，江雪表示這個世界要是有人比她樂理樂技造詣更深，她就直接跳崖自盡了事！
第100章 檻中黑蝶
牛車向著桂行去，琴聲一路隨風飄遠，漸漸地，橘家公子和藤原家的姬君同車春遊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廣，也傳到了桂那座臨時修起的屋舍之中。
席琳對自己需要假冒「藤原雪姬」一事非常不滿，她是一個鬼族至上主義者，在她眼裡，低賤的人類根本不能與她相提並論，更別說讓她冒充一個低賤的人類了，過了這麼多天終於等到了那位「藤原雪姬」，席琳陰惻惻地笑了笑。
「魚兒總算上鉤了。你在這裡等著，我把她抓回來。」
席琳從沒想過會從這個一直安安靜靜聽著亞庫拉姆吩咐的蘭姬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說完話就拎起自己的樂器-鼓出了門。
正是這種自信令席琳都沒有回頭確認一次。
在席琳出門後不久，黑龍神子蘭姬戴上市女笠跟著離開了這間大屋子。
橘友雅的牛車慢慢開到了席琳等待的街道，席琳聽到琴聲，立刻不甘示弱地奏響了手中的鼓。
她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凡是聽過她的鼓聲的人都會被她支配，絕不可能有人逃脫！
巧的是，江雪對自己的琴聲也有同樣的自信——從她得到「天下第一」的名號以後，她就沒想過要讓出這個名號。
越是的自信會直接體現在樂曲之中，當兩個同樣唯我獨尊的樂師相遇，不是惺惺相惜就會是不共戴天，很顯然，江雪和席琳就屬於後者。
琴聲和鼓聲分庭抗禮，鼓聲激昂，琴聲便纏綿，琴聲惆悵，鼓聲就歡快。兩人先後幾次變過演奏曲目，席琳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江雪卻已經摸出對方水準了，也聽出了外面跟她對著幹的肯定是那個席琳，稍微誇了席琳一句，再不客氣，直接奏起了《紅豆曲》。
《紅豆曲》別名《相思曲》，對席琳這種單戀的人來說最能打動心神。鬥樂之中的樂師若是被對方打動了心神，會有什麼結果，根本無需明言。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相思的曲目在高山流水的樂師手中能夠發揮出何等驚人的效果？
對於心中有相思的人而言，那可能比最強的毒都更加可怕——明知道不能繼續聽下去，卻身不由己地想要繼續聽下去，直到每一寸相思催心傷肺、肝腸寸斷，依然甘之如飴。
席琳癡戀著亞庫拉姆，因此她根本無法拒絕相思曲，無力地敗下陣來。
江雪正想趁勝追擊，突然聽到車外傳來驚呼聲，有人喊著「假的神子」、「蝴蝶」等等的詞，一陣驚人的靈力和特別令人不舒服的氣息向著車內襲來，江雪被那股氣息熏得想要嘔吐，不得不停下了琴聲，掀開車簾問道：「發生了什麼？」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身尖利的質問。
「為什麼你去迎接龍神的神子，卻沒有來迎接我？！」
黑龍神子抬起雙手，憤怒地召喚出了更多的黑蝶，烏壓壓一片向著車中的「藤原雪姬」撲了過去。
江雪的視線完全被這一片閃著詭異磷光的黑色覆沒，驚愕、疑問、痛苦，她心裡一片混亂，全然不懂森村蘭為什麼會這樣激烈地用仇恨的語氣和神情對她說話。
蘭姬總是溫柔的……怎麼會……攻擊自己？
烏黑的黑蝶群中，一點紅光閃動，火焰燒去了一小部分黑蝶，向著放出這些黑蝶的人沖了過去。
那是……朱雀的……火焰……
千鈞一髮之際，江雪只記得大喊一聲「朱雀住手！」，緊接著，她的視野完全被黑色的磷光覆沒。
無數黑蝶撲到江雪身上，這些污穢的化身接觸到人類的身體就消失不見，變回了污穢的本體侵入血肉之中。
清淨的身體無法承受污穢的力量，一旦污穢的力量超過身體淨化的極限，就會將這具身體帶入黑暗之中。
肉身的痛苦反應在精神上，變成了劇烈的痛苦和沉沉的負擔，江雪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昏倒，她聽到天一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卻根本聽不清，眼前也只有晃動的色塊，視線無法聚焦。
淨化污穢……那是白龍神子的專長……
但是……就這樣回藤原家的話，藤原道長一定會一怒之下讓人殺掉蘭姬。
要……找人求救……
麻倉葉王能夠在平安京這種百鬼叢生、處處污穢的地方長久地保存著她折的清淨之花，就一定有淨化污穢的辦法，否則的話，那幾朵花早就應該消失了……上一次在麻倉葉王家裡看到清淨之花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
江雪吃力地保持著清醒，也不管到底現在抱著她支撐她身體的是誰，抓住那人的衣袖，儘量大聲地說：「別、別回藤原家……不要聲張……帶我……去找麻倉葉王……」
希諾耶幾乎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但他沒有追問的機會了，藤原家的雪公主虛弱地幾近耳語般地說完這句話後立刻昏了過去，剛剛那些黑蝶附在雪公主的肌膚上變成了可怕的黑斑，雪公主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被這些黑斑侵蝕著，而且黑斑還有著向外擴散的驅使。
這是污穢——！
可惡——！
竟然就在他眼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希諾耶恨不得立刻追過去收拾那個冒充神子的人，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更緊急的是治療雪公主，否則的話，這些不潔的力量將會取走雪公主的生命！
神將朱雀原本已經準備犯戒向人類出手，卻被江雪喝止，只能退回來，用火焰燒去其他四散的黑蝶。
天一焦急地看著江雪，幾次伸出手想要將傷轉移到自己身上，但是，這並非「傷」，而是污穢和清淨之力碰撞導致的結果，天一的力量無法起效，她急得都要落淚了，遲疑地看向朱雀，因為雪姬那一句「不要聲張」的命令而陷入為難之中——以天一的想法，她的力量無法奏效，最好立刻前去安倍家求助於晴明大人，但是，雪姬的命令很顯然和這個想法相背。
在場眾人之中，只有幾位八葉能夠看到十二神將，但是有「見鬼」之力的兩人都顧不上猜測神將的想法。
希諾耶看著污穢的黑斑迅速地連成了一大片，不忍地轉頭看向橘友雅，飛快地問：「有沒有外披？」
橘友雅還在為這個突發事件自責，都顧不上問希諾耶從哪裡跑出來的，聽到問話馬上回去車廂內找出了藤姬硬是讓他帶上的一件外披，那時候他還覺得藤姬想得太多了，雪姬從來都不願意披衣，他怎麼也想不到如今居然要在這樣的情況下使用這件外披。
橘友雅小心地把繪有藤花的外披兜頭罩住雪姬，煩悶地下了車，派出兩人去追查先前擊鼓的女子和其後操縱黑蝶攻擊藤原雪姬的少女。
在剛剛眾人因為江雪受傷而發愣的那一點時間裡，森村蘭被席琳帶著逃離，源賴久第一時間追了過去，橘友雅想了想又不太放心，雖然源賴久武藝高強，如果幕後的主使者有意抓走神子的相關者，身為八葉的源賴久也有著危險，於是橘友雅又派出幾人去援助源賴久，這才走回來，向著希諾耶伸出手。
「請把雪姬交給我吧。」
希諾耶原本扶著江雪不讓她摔到地上，現在直接打橫抱起，看到她的指尖都開始出現黑斑，他十分不客氣地說：「少將大人已經失職了，若是真想好好保護雪公主，剛才哪怕用身體去擋住那些黑蝶，也不應該讓它們碰到雪公主一根手指！現在，少將大人還想用這種慢吞吞的牛車來拖延救治嗎？橘少將還是專心去抓捕那兩個犯人，保護雪公主是我的責任！」
話音未落，希諾耶已經抱著江雪向陰陽師的府邸趕去了。
這時候希諾耶特別慶倖自己曾經去過一次麻倉葉王家，否則浪費在路上的每一點時間都可能會要了雪公主的命。
再快一些，還要再快一些——！
可惡——如果這個世界也有著龍神的話，那就把力量賜給八葉吧！
「雪公主……你一定……要活下來啊……」
家中的記載不會有錯的，雪公主不應該死在今天——當希諾耶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泛起絲絲不安。
在他看過的那些記載中，也從未有過「後世人來到平安京」的記載。
難道他的出現擾亂了歷史，打亂了這個時代的命運……
不、不會的！
藤原家的姬君絕不會在這裡消逝，否則的話，否則的話……他要怎麼辦？！
兩位神將分開來行動。朱雀留在桂，如果那個襲擊雪姬的人再度出現，他會捉住她。天一則跟在雪姬身邊，心裡拿定主意，假如麻倉葉王沒有辦法的話，就算違背雪姬的意志，她也會去求助於晴明。
麻倉葉王因昨天參加鎮花祭，天皇賞賜，除了賜物，還給了他半個月的假期，以他的性格，當然不會再跑去宮裡加班，優哉遊哉地在家中休假。
麻倉葉王早晨例行占卜的時候，卦象呈現出的竟然是凶，他狐疑地又占卜了一次，得出的結果卻是親友遭難。
親人，他早就沒有了。
友人……倒是有一位。
麻倉葉王看著六壬盤，心神不寧，索性又占卜了一次藤原雪姬今日的吉凶，卦象仍是凶，他徹底笑不出來了，匆匆趕往藤原家，得到的回復卻是雪姬和橘少將一起去了桂，麻倉葉王想到桂那邊假神子和假雪姬的傳言，眉頭一緊，神色冷下去幾分。
麻倉葉王沒有再往桂趕路，因為卦象提示他在家等候，果然不多時，門外傳來焦急而稍顯無禮的喊聲。
「麻倉葉王！你在家嗎？開門——！雪公主受傷了，她被污穢沾染了——！」
第101章 疼
麻倉葉王動了動手指，大門自行打開，一個紅衣少年抱著一個人沖了進來，直直地奔著他跑過來，看起來正是先前替雪姬送信的那位。
「希諾耶？雪姬如何了？」
希諾耶剛想說話，突然感覺到懷中的人動了動，他也就試著把人放下地。
江雪被疼昏過去，又疼醒過來，只覺得整個人被扔進油鍋裡炸了一通又被扔進了冰窟窿，每根骨頭都凍得打顫，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黑龍的力量到底是怎麼回事，被這種力量折磨了三年的蘭姬還沒有心理崩潰也沒有完全變態，實在是太溫柔了。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到這種時候了，江雪還能抓緊時間誇獎自己的眼光，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神志不清的一種表現。
江雪借著希諾耶的攙扶才能勉強站住，她抬頭看向面前的友人，不用人說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慘——看看麻倉葉王的臉色也知道了。
就是因為她已經預知到大量沾染污穢的後果，她才不想去向安倍晴明求救，寧可死了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啊，總覺得麻倉葉王的臉色看起來更難看了。
江雪勉強笑了笑，想要伸手抓一把對方的衣袖都沒力氣了，只能有氣無力地開口：「麻倉君……救救我……拜託了……」
說完之後，江雪又疼得受不了，直接昏了過去。
希諾耶感覺到手上重量突然增加，正想再抱起江雪，雙手卻突然一輕，他有些愣神，這才發現不知對方怎麼就把雪公主接了過去。
麻倉葉王掀起江雪身上裹著的外披，稍微將她的衣袖往上提了一下，立刻看到了被污穢侵蝕得慘不忍睹的手臂——黑斑完全連成了片，沒有剩下一點白皙的皮膚。
清淨之力是污穢的剋星，反過來也是一樣，身懷清淨之力的人更無法忍受污穢的存在。
疼得……都想死了嗎？
還不行啊……
麻倉葉王一手捏了個指印，五芒星在空中結成，直接落在江雪身上，光芒閃過，那些黑斑依然頑固地存在著，他微微皺眉，丟下一句「我會救她」就帶著病患往內間走去，扔下了希諾耶一人在前廳。
希諾耶眯著眼睛看著陰陽師的背影，神色頗為複雜。
真奇怪呢……
這樣厲害的陰陽師，後世卻默默無聞？
雪姬身旁有十二神將保護，遇到這樣的事情後卻沒有第一時間求助於安倍晴明，反而來找這麼一個無名之輩，怎麼想都說不通。
但是，現在也只有相信雪姬的眼光了——她應該不會和無能之輩交朋友吧。
麻倉葉王把江雪帶到了一間空屋子裡，輕輕放到地上，退開兩步，感覺到手上微微有點刺痛，低頭看了看掌心，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有一點污穢沾染到他手上了。
——這種濃烈到無人控制都會向四周播散的污穢裡滿含著負面的情緒，嫉妒、憎恨，他幾乎都能聽到散播這些污穢的人憤怒的咒駡聲。
麻倉葉王結了個印，將手上沾染的污穢淨化驅逐，歎了口氣，低聲念誦咒語，為地上昏迷的友人結成一個結界。
五芒星的光柱將江雪籠罩在內，隔絕了她和外界，在阻止了污穢散播到外界的同時，也緩慢地淨化著那些污穢。
做完這些，麻倉葉王想了想，去書房裡把他當成插花擺設的清淨之花拿了過來，輕輕放到了結界裡。
純白的清淨之花在落到江雪身上的瞬間就像是雪花融化般消失了，一朵接著一朵，在濃郁的污穢下，這幾朵清淨之花中蘊藏的清淨之力不值一提，全部消失之後，江雪身上的那些污穢黑斑也沒有稍微減少一點，不過原本屬於她的清淨之力對她而言要比外界的力量更能夠撫慰她現在的痛苦。
麻倉葉王看到江雪在昏迷中依然痛苦不安地掙扎，心中不忍，本來想要直接用昏睡的咒語，猶豫了一會兒，換成了淨化的咒言。
只有早些把這些污穢淨化掉，雪姬才能不再痛苦，淨化並不是陰陽師專屬的能力，同樣也是星之一族的專長，雪姬醒過來才能夠更快地完成淨化，如果她持續昏迷著，這些污穢和她本身的靈力糾纏得越深，就會以她的靈力為食不斷增生。
就在這時，一隻黑色的蝴蝶從結界中飛了出來，想要逃出去。
麻倉葉王順手夾住了蝴蝶的翅膀，瞬間了然。
最近桂的地區有很多人因為沾染污穢而生病，那位假的神子就是以為人治病而出名，他本來還在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看來，那位假神子的能力多半不是淨化，而是控制污穢。
把污穢化成黑蝶四處播散，再自己拔除來獲取聲望。
——真是用爛了的伎倆。
黑蝶被一把捏碎，殘存的污穢在淨化的力量下消散。
時間慢慢過去，大半個時辰之後，江雪再次醒了過來。
她隱約察覺到了什麼，迷迷糊糊地呼喚系統功能表，瞄了一眼體力之後，一個大寫的鮮紅的1宛如嘲諷般映在她眼裡。
難怪……根本撐不住……
不知道是疼得久了開始適應了，還是怎麼的，江雪覺得身上萬蟻噬心般的痛苦緩解了不少，已經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她撐著地面想要坐起來，但她才剛剛試著用力，就苦笑著放棄了，乖乖趴在地上。
根本沒有力氣。
就連身上披著的那件外衣都讓她覺得沉重，想要掀掉也沒力氣。
江雪又嘗試了幾下，發現自己現在能夠動的大概只有眼皮和嘴皮子了，於是她轉了轉眼珠，沒怎麼費力就看到了旁邊白衣的陰陽師托著下巴一臉微笑地看著她。
呃……這個表情好像不太對……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在她上門求救，還是儘量不要惹毛對方了。
江雪試著給自己搶救一下。
「……麻倉君……心情不太好？」
麻倉葉王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雪姬一開門，看到你的朋友重傷半死地向你求救，你的心情會很好嗎？」
……這個人的確心情不太好。
江雪嘴角抽了抽，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本來還想順著對方說點好聽的，話到嘴邊又覺得既然兩人交情不一般了，說實話大概也不會有事。
於是江雪就實話實說了。
「如果不是必死無疑的重傷，我估計會……很開心地嘲笑他一通吧。」
話剛說完，江雪就在春季感覺到了冬天般的寒冷，麻倉葉王都不假笑了，直接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以後記得不能這麼說了，請求給她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
正當江雪用她疲憊的大腦思考怎麼挽回局面的時候，麻倉葉王又笑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
江雪還在想難道麻倉葉王被她氣壞了，就聽到對面的陰陽師用動聽的聲音吐出了一堆毒液。
「我以為雪姬足夠聰慧，看來是我誤會了。明知道桂有人冒用你的名義還敢不做防備地前往，沒有當場斃命真是龍神保佑啊。」
「啊……」
江雪愣了會兒，無語地眨了眨眼睛。
她果然應該說點好聽的，現在這個現世報也太快了，眼前都是她嘲笑別人不自量力，這會兒自己慘兮兮地趴在這個被嘲，還真是……突然就懂了以前朋友們為什麼想揍她呢。
江雪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現在被朋友嘲了也只能算她自作自受把人教壞了，她沒還口，稍微想了想，誠懇地道歉了。
「……抱歉。我……很抱歉讓你看到這一幕……」
麻倉葉王冷冷地挑了挑眉，盯著江雪看了會兒，還真是沒辦法跟這樣奄奄一息的虛弱少女生氣，剛剛的那一點怒氣也在她道歉後迅速地消退了，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我也想不出會有人故意把自己弄成重傷。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藤原家不會讓你孤身前去吧，為什麼還是傷成這樣？」
江雪歎了口氣，理了理思路，輕聲說：「原本只是想讓那邊假冒我的人知難而退……鬥樂已經快贏的時候，突然……那個桂的神子沖出來，放出了大量的黑蝶，大家太吃驚了，我也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
麻倉葉王沉吟片刻，有些奇怪地自語：「能夠操縱污穢的少女……她假冒龍神神子，有什麼目的？即使不這麼做，她也可以在京中散播污穢……還是說，她只是想要引誘特定的人物並且襲擊嗎？」
江雪覺得自己精神比先前好一點了，再次嘗試坐起來，雖然還是沒成功，不過她總算能把身上那件沉重的外披給扯了下來。她看到衣服上的藤花印染不由得一愣。
原來這是藤原家的東西，她還以為是橘友雅準備的……
早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費力扯下來了，現在她可沒力氣再蓋回去了。
看看她手上這些黑斑，估計臉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好在頭髮能蓋掉一部分。
江雪又歎了口氣。
「……對不起，麻倉君，好像要嚇到你了，能暫時不看我嗎？我想……現在我一定很不好看……」
麻倉葉王好笑地點頭，按照江雪的請求轉了個身背對著她坐著。
「等到污穢被淨化後，都會好的。」
「說的……真是容易啊……」
江雪眼看著手臂上一塊黑斑從皮膚上掙脫出來，羽化成蝶往外飛去，在身體感到輕鬆些許的同時，也感覺到皮膚生生被拉扯開的劇痛，無法控制地發出一聲痛呼。
麻倉葉王身體微微一動，還是沒有看過去，只是問道：「怎麼了，雪姬？」
江雪疼得倒吸冷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顫聲說：「好疼……我……簡直不敢想……淨化全部的污穢……會有多疼……好疼啊……」
麻倉葉王沉默片刻，溫柔地安慰道：「污穢被淨化到一定的程度後，應該可以一次將剩下的全部淨化掉。雪姬，儘量保持清醒吧，淨化污穢需要你本身的力量。」
第102章 以身代之
「說的真是容易……」
江雪眼淚都要下來了。
「你來疼疼看啊……」
江雪就沒玩過這麼有病的遊戲，痛覺百分百同步，百分百是個什麼概念？
直接作用於神經刺激的疼痛可能比真實的疼痛感還要更強。
江雪是真給疼怕了，自從挨過百鬼夜行手撕活吃的痛之後，她只要一疼就會想起那些慘烈的回憶，記憶中的痛感還殘存著，更加重了現在的疼痛，尤其這種污穢黑蝶化出的疼痛絲毫不亞于剝皮拆骨，還連綿不斷，稍微好一會兒就會重一點，來來回回不斷重複。
持續反復的疼痛削弱了江雪的意志力，也稍微模糊了她的神志，以至於她在這種疼痛又虛弱的情況下，開始了下意識的撒嬌。
這樣的語氣過於親昵，江雪從未如此對麻倉葉王說過話，她也從來都不會有意用這種語氣對「朋友」說話。
麻倉葉王愣住了，答話的反而是神將天一。
金髮的女神將一臉擔憂地跪坐在結界外，向著結界伸出手，猶豫著說：「再讓我試試看吧，雪姬殿下，如果能夠將傷害轉移到我身上的話，你就會立刻恢復了。」
江雪稍稍一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立刻爬了起來，抓著地上的外披裹住自己的手，一巴掌打開了天一的手。
「住手！不准靠近我——！不准轉移傷害——！」
天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雪剛剛太過激動，耗了一些力氣後半坐半趴地在那兒喘息，過了好一會兒才喘允了氣息，勉強抬頭看向天一的臉，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天一，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替我承受傷痛……這本來就是我的問題……沒有理由……讓你來疼……神將……不能沾染污穢……你出去……等我好了……我再喊你……」
說話間，又一隻黑蝶從江雪身上脫離，她眼看著黑蝶像蜜蜂聞到花香一樣沖著天一飛去，不假思索地直接撲住了黑蝶狠狠碾碎。
「出去、出去——天一！」
天一遲疑著不肯離開。
「可是……雪姬殿下現在……情況很不好啊……」
「不會……有事！」
江雪生怕自己撐不住昏過去了天一就會自作主張，也不知道哪來的精神，竟然硬扛過了這段時間黑蝶羽化的疼痛，勉強背靠著結界的光壁坐好。
「相信我，天一。我以前也說過……並不需要……你代替別人承受傷痛……如果用那種方式治療我，那是在踐踏我的自尊……請你——不要那麼做。」
天一因為這段話想起了她曾和藤原雪姬進行過的爭執——在羅城門的事件後，她也曾經想要治療雪姬，那時候雪姬就用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她。
那時候，天一依然認為，轉移傷害、治療傷痛就是她存在的意義，但是，藤原雪姬說——沒有任何人、任何生命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替別人受傷。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成為你自己！如果你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我，那麼，我不需要，如果你單純地留下來陪伴我，那麼，我感謝你。
神將不能沾染污穢——所以雪姬希望她離開這裡。
從未有人這樣對天一說過，那些求助於神將的人全都恨不得立刻就能痊癒，神將承受著什麼對他們而言太過遙遠，即使知道她的能力是轉移傷害，那些人也只會說著謝謝並坦然接受治療。所以，天一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她被人類祈求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治療傷痛，那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但是，藤原雪姬說，天一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成為天一，而不是為了替別人受傷。
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天一認為藤原雪姬只是因為傷得很輕所以不在乎，現在雪姬已經徘徊在生死邊緣、極度的痛苦，可是，雪姬仍然這樣堅持著不讓她治療……
在高興之前，天一感覺到的竟然是滿溢的茫然。
如果……雪姬並不需要她的治療能力，那麼，她以什麼資格留在雪姬身邊？她並不像青龍、勾陳、六合那樣擅長戰鬥，只會構築結界和治療，沒能在那個假神子攻擊前築起結界已經是她的失職，如果連治療也不能做的話，她還能做什麼呢？
天一的茫然流露于外，江雪看了看就明白了，想要伸手拍拍天一的肩膀，一抬手看到自己手背上盡是黑斑也就默默藏回了袖子裡面。
「天一，去外面等我……好嗎？也許這些污穢會想要逃出去，可以借重天一鑄造結界的力量，將這個房間加上結界嗎？」
天一回過神來，驚喜地點頭應道：「好的，請交給我。」
江雪看著天一重新打起了精神走了出去，總算稍微安心了，心神一松，她馬上覺得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要不是身後依靠著結界，估計她就會直接摔下去了。
「呼……」
麻倉葉王一直以非常微妙的神情看著江雪和神將天一對話，等到天一出了門，他才開口說道：「既然那麼怕疼，為什麼不讓神將轉移傷害？」
江雪勉強抬眼看向麻倉葉王，卻只看到一個背影，她這才想到自己先前請求他轉身，真的看到背影後，她忍不住笑了笑。
「再怕疼……也不能夠……推給別人吧？明明是我自己的錯，怎麼可能去讓別人承受後果。只是在我身上……已經疼成這樣了……這些污穢……說不定會要了天一的命啊……我不可能……去冒那種風險……」
江雪疼得低呼一聲，感覺冷汗貼著臉頰滾到了衣領裡，癢癢的，又沒力氣抬手去弄，只能等著冷汗自己幹掉。
「麻倉君，陪我說說話吧……我怕一安靜下來……我就要疼得昏過去了……」
麻倉葉王低聲笑了起來，好聲好氣地說：「雪姬想聊什麼呢？」
「隨意啦……只要能讓我別一直想著疼就好了……」
江雪努力地把那件被她自己扯下來的外披又蓋回去，感覺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慘極了。
身上汗濕成這樣，頭髮估計也黏答答的，臉上手上還有黑斑，估計比惡鬼都嚇人。
麻倉葉王想了想，說起了自己過去修行歷練時的事。
麻倉葉王特意挑了比較輕鬆的事件來說，雖然不是妙語紛呈，也稱得上十分有趣，江雪偶爾問上幾句，等到專心聽進了故事裡，也就不太在意身上的疼痛了。
隨著時間推移，黑蝶羽化的速度越來越快，每次飛出來的黑蝶也都更多了一些，當黑蝶飛出結界，麻倉葉王就用陰陽術淨化消滅掉，偶爾有漏網之魚也會被天一的結界擋住，沒有一隻能夠從麻倉家飛出去。
當污穢變少，江雪本身的靈力漸漸奪回了身體的支配權，清淨的力量也開始復蘇，開始主動和體內的污穢對抗，這種對抗就像是病原體和免疫系統的對抗，直接帶來的反應就是江雪開始發燒了，先前那些忽冷忽熱的錯亂感也消失了，完全變成了發熱時的倦怠酸痛。
「好渴……可以給我一些水嗎？」
麻倉葉王說到一半，忽然聽到江雪的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回神時迅速收回視線，起身說「好」。
江雪趁機點開系統面板看一眼體力，雖然數位還是紅的，不過已經從1漲到5了，看起來剝奪體力的主要原因還是污穢，隨著污穢被淨化體力也會慢慢恢復，等過了5就不會在「虛弱」狀態了，到時候應該也會稍微好一點。
江雪看完個人屬性，又去好感度裡翻黑龍神子，翻到之後，森村蘭頭像後黑色的兩顆心簡直像是具現實體化的嘲諷。
紅色是正的好感度，黑色的負的好感度，換而言之，森村蘭現在對她的感情是負面的——討厭、嫉妒、厭惡、仇恨，所有負面的情感都會以黑色來呈現。
難怪蘭姬會對她下這麼重的手……原來……這一次還沒見面，森村蘭就「仇恨」著「藤原雪姬」啊……
當時森村蘭喊的是什麼？
「為什麼你去迎接龍神的神子，卻沒有來迎接我？！」
……仔細想想的話，她的確是……沒有辯解的理由。
元宮茜會在四月一日出現，森村蘭卻已經在平安京度過了三年……哪怕之前不在桂而在鬼族的領地，認真說來，江雪也完全知道能夠在哪裡找到森村蘭，但她完全沒想過要在「劇情開始前」把森村蘭救出來。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江雪完全把自己當成玩家，如果不是為了攻略黑龍神子，她不會特意去救森村蘭，哪怕她也會心疼蘭姬的遭遇，如果救了森村蘭會對她本次的攻略造成不良影響，她就只會停留在「偶爾心疼」的程度。
可是，在森村蘭的角度看來，大概就是——她被亞庫拉姆帶到平安京三年，孤苦無依，被黑龍的力量晝夜折磨，白龍神子卻在降臨之初就被藤原家的姬君請回家，什麼苦也不用吃。如果森村蘭會因此嫉妒白龍神子，那麼，她會遷怒到「藤原雪姬」身上也完全合情合理啊。
換成江雪自己遇到這種事情，可能也會「一朝得勢就翻臉，立刻轉頭殺殺殺」，哼，想當初她因為石之軒頭頂黑鍋出門就被人追殺，等她終於成了武林高手，可算是找到機會把當年追殺過她的人全都幹了一遍。
麻倉葉王不多時就回來了，將一杯水放在結界邊緣，彎腰看著江雪，體貼又關切地笑問：「需要我喂嗎？」
江雪一頭黑線地回答：「不，謝謝。」
這人壓根就是看她稍微好了一點，就開始惡趣味爆發了吧？
麻倉葉王也不多說，又走回去背身坐下。
江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舌尖舔到了甜甜的味道，她有些奇怪，又抿了一小口，還是感覺到甜。
如果不是她味覺錯亂的話，那麼，水裡放了糖？
「麻倉君，這是糖水？」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笑著回答：「是啊，霜糖也是藤原家送的禮物，雪姬無需在意。」
第103章 九歌
「藤原家送的禮……拿來給我用……還真是物盡其用啊。」
江雪本來還在思考這年代的糖似乎挺值錢的，聽到這種解釋簡直無話可說，低頭慢慢喝著糖水，不能不贊一聲麻倉葉王心細如塵。
麻倉葉王等了會兒，聽到瓷杯和地板相碰的聲音，料想雪姬已經喝完了水，這才說：「稍微好一些了嗎？」
江雪下意識地點頭，舒了一口氣。
「好多了。這次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然的話……」
麻倉葉王笑著搖頭，問道：「既然有神將跟在你身邊，為什麼沒有去安倍家呢？」
「唔……」
江雪遲疑了一會兒，吸取之前的教訓，試探地說：「如果我說……是因為覺得這次的事情比較棘手，不想太辛苦晴明大人……」
麻倉葉王立刻接道：「那就是說，讓我辛苦無所謂？」
這種怨念的口吻可不像是「無所謂」啊。
江雪咳了一聲，改口說道：「好吧。我只是不想讓這件事聲張出去……如果我去找晴明大人求救的話，父親大人一定會知道。所以……能麻煩麻倉君幫忙保密嗎？」
麻倉葉王作勢思考幾秒，隱秘地笑了笑，忽而話鋒一轉，問道：「在那之前，我想問雪姬一件事……你認識那位元桂的神子？」
江雪心裡一驚，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今天跟麻倉葉王說過的話，最後只能說大概是要保密這個請求給了麻倉葉王提示，苦笑著自嘲：「……也不能說是認識，只能說……知道吧。」
麻倉葉王微微一愣，追問道：「未曾見過嗎？第一次見面……雪姬為什麼這樣維護她？」
江雪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來想去，最後只能說：「就算是……我欠了她吧。那位……並不是假的神子，她也是龍神神子，只是並非白龍的神子而已。」
麻倉葉王暫態心中雪亮。
「……黑龍神的……神子？」
江雪不置可否。
在這種場合下，沉默便是默認。
麻倉葉王想到過去雪姬提到黑龍神也不願多談，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可能牽涉到什麼禁忌，印證了猜測之後，他也不多問，略有前自責地說：「我原以為桂那邊的兩人只是沽名釣譽之輩，若是早知道那是……能夠操縱污穢的人，我應該早些解決這件事，也不會讓雪姬受此傷害。」
江雪愣了愣，好笑地搖頭。
她本想擺擺手，只是實在沒有力氣了。
「麻倉君這是……說的什麼話呢。這件事情……怎麼可能是麻倉君的責任，這完全是我的錯……我早知道龍神神子有兩位，卻只一心關注著白龍的神子……不被祈求的、心生怨恨，這又算得上什麼稀奇的事呢，只不過司空見慣而已……而且，是我太大意了。我以為……她至少不會在眾目睽睽下對我動手，所以才輕率地應下友雅君的邀請，若是早些料想到這些，怎樣也會請麻倉君同行才是……」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過了會兒才說：「以後雪姬需要出行，還是知會我一聲吧。至少……」他無奈地笑了笑，續道，「我也可以先給雪姬占一下吉凶，看看物忌和方忌。」
……
江雪聽到這句話就一個頭變兩個大，視線到處亂飄，橫豎不看說話的人。雖然她知道就算看過去也只能看到背影，不過人心虛起來那就恨不得背影也看不到才好。
嗯……
想想看，安倍晴明也說過，讓她看看《占事略決》，說不定以後可以給自己看看吉凶，麻倉葉王還說笑般地讓她給個生辰八字好幫她看看吉凶，還有她從沒放在心上的物忌和方忌……
哈哈哈哈……
超尷尬。
江雪試著掙扎一下，輕聲說：「那個……麻倉君，我……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門？」
麻倉葉王終於忍不住回頭給了江雪一個涼涼的目光。
「雪姬殿下，我還以為你一直不會問呢。」
江雪嗖的一下就把頭上蓋的外披往下拉了一把，直接擋住大半張臉。
看不見，我看不見。
江雪眼角抽了抽，麻倉葉王現在心情肯定很不好，連「雪姬殿下」這種稱謂都出來了，都多久沒聽過了啊。
江雪這種自欺欺人的鴕鳥做法讓麻倉葉王啼笑皆非，他始終也不是能狠著心對著受了重傷的友人窮追猛打的人，也就暫時放過她了，歎了口氣，語氣溫和了不少，柔聲說：「今早我占卜的時候……卦象呈現出『凶』。若是雪姬早些時候問過我，今天也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這也能算出來？！」
江雪忍不住喊了出來。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並未說話。
江雪聽著對方那種成竹在胸的笑聲，默默想起了麻倉葉王曾經占卜出了龍神神子降臨的日期、八葉的身份，相比之下有沒有來拜訪都不算什麼了，那麼能占卜出一日吉凶也完全是信手拈來的一件小事。
啊，還是怪她，一聽到桂的事情，都沒有想什麼就出了門，她還信誓旦旦地對藤姬說不會有事呢，這下慘了，回去以後肯定要被藤姬念叨了。
江雪垂頭喪氣地說：「早知今日……真該用心抄閱《占事略決》啊……」
麻倉葉王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詞，驚訝地問：「《占事略決》……是安倍晴明大人所著的那本？」
「嗯，是啊。」江雪點點頭，「就是那本晴明大人一生絕學集大成之作。」
「雪姬竟然能看到這本書……」麻倉葉王掩不住心中的震驚，語氣之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來，「安倍晴明曾經說過，由於書中所載過於艱深，亦有許多危險法術在內，若不是天賦心志足堪信任之人，絕不能翻閱此書。」
「啊？」江雪被麻倉葉王的說法嚇了一大跳，茫然地說，「當時晴明大人說……要是我有本事看看書就學會陰陽術……嗯，如果能學會，至少能給自己占占吉凶。可是晴明大人的說法實在不像是覺得我能學會的樣子……」
麻倉葉王疑惑不已。
「若不是為了教你陰陽術，安倍晴明大人為何讓你翻閱《占事略決》？」
江雪扁了扁嘴，露出一張苦瓜臉來，乾巴巴地說：「……麻倉君……還記得我曾經在一條戾橋……遇到妖鬼的事吧？」
麻倉葉王笑了笑，「當然記得。」
那時候兩人才認識沒多久，這位元藤原家的姬君還在一條戾橋上呼喚鬼怪，果真招來了鬼怪。
江雪心虛地咳了一聲。
「後來祈福宴上我奏完一曲昏迷過去……晴明大人說，那是因為我不自知間耗費了太多的靈力。那次我在晴明大人家裡休養了一段時間，晴明大人說，我已經接觸到了常人無法接觸的世界，還是要對這個世界增添一些瞭解比較好，免得不知不覺間觸犯了什麼禁忌。晴明大人拿了一堆書讓我看，其中就有《占事略決》……後來我不小心把幾本書損壞了，就抄一遍還給晴明大人，只是還沒抄到《占事略決》，早知道應該先抄這本，說不定能學會一點兒吧。」
「原來如此……」麻倉葉王沉吟片刻，忽而話鋒一轉，說道，「說起來，雪姬在書寫《九歌》時，是否學會了什麼？那也是藏有陰陽術的典籍。」
「哈啊？」江雪全不敢信，愣愣地問，「那不就是一篇楚辭嗎？呃……陰陽家……」
麻倉葉王笑著搖頭。
「《九歌》雖是屈靈均所作，但詩歌成於民間祭神樂曲，所祭神靈為陰陽家源頭。實不相瞞，上次雪姬書《九歌》時，我曾見神靈虛像載歌載舞，從中學會了一些『印』，但有『印』無『咒文』，不能成術。」
「咒文……神靈載歌載舞……」
江雪聽得咋舌，倒是沒認為麻倉葉王在說胡話，仔細想想看，那天她寫完《九歌》，似乎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中有許多人唱著不同的歌，美妙動聽、飄渺空靈。
如果說……那些唱歌的是神靈的話……
江雪心中一動。
「麻倉君，可否請你將我的胡琴送來？」
麻倉葉王欣然起身。
「請稍待片刻。」
幾分鐘後，江雪抱著胡琴，回想了一下，忽然問麻倉葉王：「麻倉君能讓我看看你學會的咒印嗎？」
麻倉葉王笑問：「是否需要我低著頭呢？」
江雪好笑地說：「麻倉君若是不怕嚇到自己，想要抬頭看我這模樣也隨你。」
麻倉葉王這才轉身面對著江雪跪坐，雙手結了一個從幻象中看見的手印。
江雪盯著那個手印看了會兒，耳邊奇異地響起了一段旋律，她將這段旋律化作琴聲，隨著手印的變幻，她漸漸地將夢中的旋律記起了更多，那些空靈的歌聲也很自然地浮到了口邊。
當歌聲響起的時候，麻倉葉王感覺到一絲靈力從身上被牽了出來，凝結在手印上。這種異變令他大為驚訝，差點就結錯了印，然而當他的手指將要偏離位置的時候，一種奇妙的力量牽引著他的手指回到正確的位置，就好像冥冥中有什麼輕輕扶了他一把似的。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或者說，此刻分別誦咒與結印的兩人都只是被同一個意志影響著做出了這樣的動作，有「什麼」想要借由他們的口與手顯現於這個世間。
麻倉葉王看著神色恍惚的藤原雪姬，隱隱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虛影。
這並非「歌聲」，而是唱誦著咒文！
有一位神靈借著雪姬的身體奏響了神樂，唱誦著咒文，而他為之結印，讓這個或許已經失傳的古老的陰陽術重現於人間。
這是神靈的眷顧，還是神靈的期盼？
無論這意味著什麼，現在他都無法停止。
當最後一個手印結成，麻倉葉王感覺到一股浩瀚清湛的力量劈開了虛空降臨在這裡，他看到了一位持劍的女神向著虛空揮劍，仿佛要切斷什麼。
虛影消失的瞬間，原本糾纏著雪姬的那些污穢瞬間消散，破碎的黑蝶無力地落在地上，隨後被屋中殘存的神力淨化消失，麻倉葉王設下的保護雪姬的結界也一同消失。
第104章 天一線END
江雪從懵懂中清醒過來，感覺到身體無比的輕鬆，她抬起手，看著白皙的手掌不知所措。
「……麻倉君，剛剛……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突然間……全好了？」
麻倉葉王並未立刻作答，他也被這驚人的景象所震撼。
這就是九歌傳承的咒——這就是神靈寄託在《九歌》之中想要傳到後世的咒！
古老的咒文並未在陰陽家流傳下來，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不知經過什麼變數早已失落，但是，那篇絕代的辭作卻在文人騷客中間口口相傳，從楚至秦，從漢至唐，而今漂洋過海，借著這一位遠渡重洋的雪之姬君的手重現於世間。
這是巧合，卻也不是巧合。
這些咒一直都在等待著、尋覓著，輾轉於世間，終於在此地醒了過來。
持劍的女神……那是九歌之中歌頌的「少司命」。
想到這一番崎嶇坎坷，如何能夠不為之感動？
麻倉葉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垂眸答道：「這是神靈的庇佑。既然雪姬已經康復了，我讓神將進來……」他咳了一聲，轉過身去，笑著說，「稍後我讓式神打一盆水送進來。」
江雪聽到「神靈庇佑」第一反應就是「開什麼玩笑」，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出來，麻倉葉王已經俐落地走了出去，她想了想，撈起一縷被汗水完全浸濕了的頭髮看看，恍然大悟。
麻倉葉王還記著她先前說「不要看」，所以現在她還形容狼狽，他就刻意避開了。
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起來麻倉葉王似乎也完全消氣了……都沒有再諷刺她幾句了。
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是現在兩人立場倒過來，估計她都能做得出給對方拍照留念以後拿出來嘲的事情……
當然啦，只有對朋友才會這樣，對那些需要攻略的角色，基本全都哄著捧著，哪裡捨得這麼折騰，好感度折騰沒了怎麼辦。
江雪忍不住舉起雙手來回看看，確定自己現在又一次「指如削蔥根」了，在心中大大表揚了一番麻倉葉王的陰陽術。
恰在這時，陽光透了進來，映得神將金色的長髮搖曳生姿。
金髮羽衣的女神將身姿娉婷，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初時臉上還掛著憂愁關切，等走到江雪面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江雪一遍，終於確信她已經恢復了，當時就淚濕了眼眶，跪在江雪身邊，握住了她蔥白的手無語凝噎。
江雪素來不忍心見到美人為難，笑著湊上前，反抓住天一的手，慢慢地捉到面前，輕輕地在她掌心落下一個吻。她抬起頭，迎著天一茫然不解的目光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天一，讓你擔心了。很抱歉之前對你說了過分的話……可是，我啊……」
江雪伸出手，指尖順著天一臉頰拂過，最後在她嘴角邊點了點，笑著說：「我最喜歡天一的笑容。一想到有可能再也看不見這樣的笑容，我就非常的害怕……我只是個自私又貪婪的人，我還想要天一陪伴我更久、更久……很抱歉讓你露出了難過的表情，可是，我無法看到你因為我而受傷。我想要保護天一，這樣的話聽起來是否太過狂妄呢？我只不過是一個連陰陽術也不懂得的普通人，也沒有卓越的見鬼的才能，神將一旦隱身我就無法看見，面對鬼怪，我只能仰仗於他人的保護，但是，我還是……無法放棄這樣的念頭。」
江雪收回手，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在這個險死還生的關頭吐露了心聲。
「誠然，我需要天一的保護，可是，我也想要保護你的笑容，我希望你想到我的時候，總能開心地露出微笑。很可笑吧？」
天一定定地凝視著江雪，許久沒有回答。
江雪自覺知道了答案，大概天一又是「雖不贊同但保留意見」，於是她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拆掉了髮髻上的裝飾，用手指把長髮慢慢梳理開。
就在這時，江雪的手突然被天一按住，她疑惑地轉頭看過去，天一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把象牙的小梳子，輕輕撩起她一縷髮絲從發根梳到發梢。
江雪的手又一次閑了下來，她順手把之前的外披疊起來，暗想著說好的式神送水來呢，走迷路了不成。
天一細心地把江雪先前糾結起來的髮絲一一分開，輕柔地梳理通順，忽然笑了一聲。
這笑聲聽起來非常輕鬆愉悅，和過去天一的表現頗有些不同。
江雪疑惑地轉頭看過去，想要看清楚天一的神情。
天一手中仍然捧著江雪的髮絲，她巧妙地保持著距離和力道，以不會扯痛江雪的力道穩穩地捧住了髮絲，接到疑惑的注視時，她更加溫柔地笑了起來。
「雪姬殿下……我……很高興能夠遇到您。神將因人類的祈願而生，保護人類是我們的使命。在您之前，我從未見過有人拒絕我的治療……也沒有人說過想要保護我……我……我很高興，非常、非常的喜悅……假如您還需要我的話，無論何時，我都願意陪在您身旁。」
原來這一次並不是不贊同而是在思考嗎？！
江雪喜出望外，開心地點頭，這一下動作幅度太大，一不當心就扯到了自己的頭髮，她哎喲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刺痛的地方。
天一慌忙鬆手，擔憂地問：「你還好吧，雪姬殿下？」
「沒事沒事……」江雪揉了揉頭皮，笑著擺擺手，「只是有點嚇到，並不疼。」
兩人相對而視，過了會兒，非常默契地一同笑了起來。
江雪依然把天一這次的話當成對「主人」的效忠，默默開心了一下自己挖了安倍昌浩的牆角，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一聲遊戲預設的提示音。
全息虛擬化的戀愛遊戲為了給玩家最大的代入感，幾乎把遊戲系統的存在感抹消到了零，不會再像鍵盤時代那樣對好感度加減予以不同的聲音提示，只要玩家不打開系統面板，幾乎就能把這個世界當成真實世界，有些玩家以「穿越」的態度來玩遊戲，從不半路查看好感度，打到結局才去看。
因為這個緣故，有些玩家即使已經達成了某個人物或某條路線的結局也不自知，所以系統進行了一個設定。
當某個可攻略角色已經達成了一條路線的全部事件，也就是攻略完成時，系統會自動給出一個提示音，提示玩家可以結束本次攻略，開啟下周目遊戲。
江雪整個人都茫然了。
她好像還沒開始攻略朱雀，還在跟天一打好關係的路上，都還沒開始從天一口中套朱雀的情報呢，怎麼就有角色攻略完成了？
好在這畢竟是戀愛遊戲，不是真的穿越，系統還提供了另一個功能——當某角色攻略完成時，玩家可以獲得一次暫停遊戲時間的機會，這個暫停主要是給玩家確認遊戲資料用的，如果玩家覺得本周目攻略可以結束，那麼就能選擇進入結局觀賞了，如果玩家還有其他想法，也可以選擇繼續遊戲，比如攻略了男神到手後還想繼續談談戀愛的。
江雪立刻把遊戲暫停了，周圍的一切都虛化起來，她飛快地拉開攻略角色畫面，一頁頁翻過去，最後驚愕地發現神將天一的頁面好感度到達了90，下方有個紅心閃爍著，提示有一條路線已經完成了。
所以說……
她這是打通了天一的「主僕線」呢，還是說……剛剛天一的表白……壓根就不是對主人的剖白呢？
江雪眨了眨眼睛，在「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有新結局總要收錄」的指導理念下選擇了進入結局觀賞。
周圍的景色進一步虛化，系統提示音播放。
【您已達成結局「天合為一」，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已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五，最新解鎖特別篇一個。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二十，靈力上限加二十，精神加五，智力加二，體力加一。由於您已達成「天一」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傷害轉移」。】【恭喜您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系統水幕自動重放結局CG，恰好就是先前「藤原雪姬」和「天一」相望而笑的畫面。
江雪看著水幕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怎麼回事走到了天一的路線裡……
江雪強行自我安慰。
雖然想想看的話，天一的好感度的確不低，不過她壓根沒考慮過她居然不是在挖天一的牆角，而是直接挖走了天一。
按照這個結局發展，嗯……有點小問題啊。
勾陳那會兒壓根沒有戀人，勾陳也不覺得晴明還沒死她就預定好了下個要侍奉的人有什麼不對，但是天一還有朱雀呢。
第105章 天一線後日談
水幕放完剛才的影像，突然跳轉了畫面，看起來季節變成了秋季，楓葉都紅了。
死亡END的結局觀賞只會到死亡為止，其他結局都可能會播放一段系統根據玩家之前的表現演算出的「後日談」，江雪頗有興趣地捧臉看了起來，有心看看天一要怎麼處理她跟朱雀的問題。
巧的是，這個問題正好也是系統「關心」的，或者說，在系統演算中，這是根據之前的路線和結局必然出現的事件，所以系統就把演算結果表演了一遍。
藤原雪姬站在安倍家門口，似乎在等待誰。
一門之隔，朱雀有些不開心地拉住了天一的手，低聲說：「天一，你……你對雪姬殿下……是否太過關注了？」
天一對著朱雀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輕輕搖頭。
「朱雀，我們約定過……會一起保護雪姬吧？」
「但是……」朱雀遲疑著不知道怎麼說，他感覺到一些微妙的不對勁，卻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裡不太對勁。
天一不費力地掙開了朱雀的手，向著門外走去，將要踏出門扉的時候，她回頭輕聲說道：「神將……我們……有無限的時間，只要還有人類祈願，就永遠會有十二神將……但是，雪姬就只有短短幾十年而已，對我們而言，這只是眨眼也不到的瞬間，她會長大、老去……終有一天，會再也無法自由自在地奔跑……所以，我想要在雪姬還存在於這個世界、還能夠見到她、碰觸到她的時候，多陪伴她一些時間。以後……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啊。」
朱雀頹然地垂下手臂，等到天一離開之後才低聲說：「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太關注雪姬。等到她不在了，你要怎麼辦，天一……」
而他心中現在的嫉妒和惆悵，這一份難以言說的心痛，到底是為了誰？
天一出現的時候，藤原雪姬的神情瞬間明亮起來，開心地向著天一伸出手，邀請她登上牛車。
「北山的紅葉非常美，我們一起去看吧？」
天一笑著握住了藤原雪姬的手。
「好。」
水幕上的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隨後慢慢消散，終至不見。
江雪捧著臉看到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本來以為要對天一說聲對不起呢，現在看起來，好像她要給朱雀說一聲「對不起」了。
能夠這麼早就結束的結局不會是遊戲組期待的結局，或者說，這種結局多半是遊戲設計時只給出了「可攻略」的許可權但具體路線和事件大部分交給了遊戲中樞演算的那種路線，和黑龍神子、白龍神子路線相比，劇情的豐富程度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這個結局好像也挺不錯的嘛。
天一果然是一個非常溫柔的神將啊。
好了，結局觀賞看完了，該開工下周目了。
這周目的攻略非常不錯，目前為止的角色好感度也挺好的，她也不想從頭開始新遊戲，稍微讀個前面一點的檔，注意點不要再過分地刷天一的好感度，免得又走進天一線。
下周目攻略誰好呢……
江雪本來打算攻略朱雀，可是看到天一線結局裡朱雀的遭遇後她突然有點不忍心了。
好吧，那就先攻略別人，等到她良心能安了，再來攻略朱雀好了。
比如說，找個八葉先攻略看看？
六周目·友雅線
第106章 新周目
一個遊戲周目攻略完成後，玩家就會回到最初進入遊戲的那個房間，四壁空空，只有一道水幕作為投影屏。
江雪興致勃勃地欣賞完了自己上周目陰錯陽差打出來的結局，收拾一下心情，準備展開下一周目的攻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新的周目開始，江雪例行進行了資料查看。
【讀取玩家資料，展開介面。】
玩家ID：江雪
稱號：星之一族的雪姬、十一殿下、雪女、藤原家的姬君等級：LV35/100
生命值：175/175
內力值：75/75
靈力值：500/500
體力：56/56
精神：95
智力：67
力量：17
敏捷：40
耐力：30
爆發力：84
技能列表：
占卜：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星之一族的藤姬，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絕技占卜。您可使用與星之一族的藤姬同等水準的占卜觀測過去、預測未來。
技能評價：S（由於該技能適用範圍極廣，發動無特殊消耗，評價S。您要懂得珍惜。）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黑龍神子森村蘭，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綁定技能黑龍神子技能組合——靜止、安眠。您可使用與黑龍神子同等水準的靜止安眠之力。
技能評價：A（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靈力，技能效果與精神相關。由於黑龍神子技能的強大威力和特殊來源，使用時請謹慎注意周圍是否存在鬼族與八葉相關者。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武技（筆架叉）：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陳，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武技及綁定武器筆架叉。您可使用與鬥將勾陳同等水準的武技。
技能評價：B（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內力，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白龍神子元宮茜，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綁定技能白龍神子技能組合——淨化、封印。您可使用與白龍神子同等水準的淨化封印之力，但不能與八葉共鳴。
技能評價：A-（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靈力，技能效果與智力相關。由於白龍神子技能的強大威力和特殊來源，使用時請謹慎注意周圍是否存在鬼族與八葉相關者。使用時請務必注意。）（*）
傷害轉移：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十二神將之一的天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傷害轉移。您可使用與土將天一同等水準的傷害轉移，將他人的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
技能評價：A（該技能發動時無特殊消耗，可以轉移任何傷害，原評價等級S，但由於玩家並不具備神將天一的超速恢復能力，在轉移傷害時可能出現致死後果，予以降低評價。如玩家取得超速恢復技能，本技能重新調整評價等級為S。由於本技能對玩家存在自我傷害的高風險性，玩家在使用時務必注意不能超過自身承受極限。）
（*）表示有新增資訊，查看請點擊展開。
【介面展開完畢】
江雪看完了個人能力數值，對戀愛遊戲還有玩家等級和體力限制再次給予了唾棄，唾棄完之後，她看向了技能列表——想當初這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現在她也算是有技能可以選著用的人了。
呃……
不過這個新增的「傷害轉移」看起來就完全不想用好嗎？！
她自己受傷了沒辦法，只能忍著疼，這什麼破技能，居然還說原評價等級S，難不成讓她上趕著去替別人疼？啥玩意兒？！
江雪歎了口氣，只能安慰自己天一很可愛，不然的話這一周目的攻略看下來簡直虧本，好在對其他角色的攻略進度還算不錯，有存檔可以繼續用，不然真是虧大了。
技能出現新增資訊，這說明上周目的攻略中她得到了關於這些技能的相關資訊，這倒是個好消息。
戀愛遊戲全息化又引入了部分RPG要素後才有了這種設定——玩家可以在遊戲中學習技能，也可以憑藉攻略特定角色後獲得系統獎勵的技能。
如果僅針對在遊戲中的使用，這兩種方式獲得的技能毫無差別，但是，如果加上其他方面的考慮就會出現差異了。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一個遊戲中系統獎勵的技能無法沿用到下一個遊戲之中，但是玩家本身習得的技能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可以在其他遊戲甚至現實中使用。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江雪最得意的技能不是遊戲獎勵的任何一項，而是音樂，這是她在現實中也能施展的技能，已經從原本一個純粹的「遊戲獎勵技能」經由反復練習變成了江雪本人的才能。同理可知，書法、裁縫，或者烹飪、美術，甚至一些格鬥技，這些都可以在現實中實現，不過魔法、幻術、神術什麼的就沒可能帶進現實裡了。
在這樣的基礎上，為了豐富遊戲的可玩性，玩家習得技能後並不會第一時間得知和技能有關的所有情報，系統只會給出基本介紹，善良一點的遊戲會多給一些提示警告，不善良的可能只有一個技能的名字，有什麼效果、有什麼後果都讓玩家自己去摸索。
江雪現在測試的這個遊戲就還算是善良的——不然的話，光是一個「傷害轉移」的技能就能把玩家玩兒死。
不過，有時候系統最初給出的技能介紹並不是完全準確的，它可能會存在一定的錯誤，需要玩家通過相應的事件去獲得正確情報來修正和完善技能資訊。
因為這樣的緣故，江雪每週目開始攻略都會仔細確認所有已知情報，這一次她展開了技能介面後左看右看總覺得哪裡跟之前不一樣了，不只是那個帶星號的新增資訊。
江雪仔仔細細把幾個技能的描述全都看了一遍，終於找出了差異。
之前黑龍神子和白龍神子的技能描述評價裡寫的都是「技能發動需要消耗靈力與精神智力」，這一次這句話變成了「該技能發動時需消耗靈力，技能效果與精神智力相關」，這就跟之前有很大的區別了。
江雪之前也模模糊糊地覺得那種消耗精神智力的描述很奇怪，精神先不管，如果消耗智力，總不能說她用完技能智力變成了0吧，那也太奇怪了，現在修改之後看起來就正常多了，使用技能時會消耗的只有靈力，精神和智力都是固定屬性，數值高低影響技能效果。不過，這麼一看，還有一個地方怪怪的，在技能描述裡明明說過「可以使用和神子同等水準的力量」，她也就想當然地覺得這幾個技能是不能練習的，默認就是滿熟練度，技能效果和攻略時神子的水準同等，但是現在寫明瞭「技能效果和精神智力」有關，那也就是說——她先前的理解並不對咯？
和神子同等水準……
技能效果和屬性數值有關……
「水準」和「效果」……
「水準」……「Level」！
唔，是不是這樣的？
和神子同等水準的「水準」指的是技能等級，如果神子的技能是滿級，那麼她也是滿級。但是，不同的人天分不同，就算技能等級一樣，也不代表技能效果就會一樣，打比方來說也就是，兩人都能在限定時間內打出十拳，但兩人力氣不同，十拳打完造成的傷害不同。
這麼一想……
江雪突然感覺到一陣淡淡的憂傷。
毫無疑問，黑龍神子的「精神」和白龍神子的「智力」屬性肯定天生就點滿了，憑什麼到了她就要從智障開始慢慢漲點數？
遊戲能不能友好一點，不要把「智力」當成屬性名稱，這屬性總讓人感覺到憂傷。
江雪自以為理解了修正的資訊，就點開了有星號的內容來看。
這麼一看，江雪的臉色直接就綠了。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新增資訊：黑龍神子不具備操縱污穢之力，操縱污穢確定為森村蘭個人技能。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新增資訊：身具清淨之力的人比常人更無法忍受污穢，如果被大量污穢沾染可能致命。
江雪一腳踹上水幕投影。
「去你爺爺的——！早忒麼不說？！」
她都差點被污穢弄死一次，系統才補出這個資訊有個P用啦？！
還是說，多虧她差點弄死了自己，系統才能補出這條感人的情報來呢？
這馬後炮的系統。
系統不提供智慧對講，不管江雪說了什麼，系統忠實地投影了一行字出來。
【介面展開完畢，是否需要重看？】
江雪沒好氣地說「否」。
水幕一閃，出現了兩個選項。
【讀檔、重開遊戲】
江雪伸手按住了「讀檔」選項，過了三秒，水幕閃動，從上到下列出了一大排存檔。
正式遊戲時存檔位置有限制，如果想要擴充存檔位置需要額外支付金錢購買，這也是一個小賺的方法。不過在進行遊戲測試的時候，遊戲公司還不至於這麼缺德去賺測試人員的錢，所有測試號進遊戲都用無限的存檔位置，方便測試人員隨時隨地存檔，以更快地展開不同選擇的攻略路線。
江雪的習慣是每晚固定時間存檔，這樣就算一天內沒攻略好也可以直接讀前一個存檔，免去太久的重複攻略時間，如果有什麼她覺得會產生分支選項的地方，她也會存個檔，不過要是事件發生的太突然，她就可能只能等到事件完成再存檔了。
江雪在一大排存檔裡挑揀了一會兒，以手勢操作上下挪動游標選中的存檔，最後停在了黑蝶事件後、她恢復了一些力氣後的補救存檔上。
攻略了天一純屬意外，讀檔後注意點別把話說得像表白，卡一下天一的好感度，應該可以繼續攻略下去才對。
好，就這個了。
江雪雙手按住選好的存檔作為確認。
——以前沒有這樣的設定，只要點一下就行，然後就出現了無數「手滑黨」，後來遊戲公司就貼心地更改了選擇設定。
【讀檔確認，資料載入中……資料載入完畢，三十秒後遊戲時間重開。】為了免去玩家讀檔後「沒反應過來」這種悲劇，遊戲體貼地給了讀檔後三十秒的適應時間，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秒就翻臉的。
江雪看著水幕消失，周圍的景色又變回了麻倉葉王家裡之前她養傷的那個房間，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立刻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忘了這不是污穢完全淨化之後的存檔了，真是活該疼得抽筋。
不過，還好……很快就是「九歌」的事件，然後污穢就能解決了。
這就是遊戲玩家的優勢了，只要經歷過這件事，在讀檔後就會變成宛若先知的存在。
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解決這件事，江雪心裡就安穩了不少，完全不會像第一次那樣毫無準備、忐忑不安，非常鎮定地打算重複一遍之前的事件。
嗯……全息時代不能像鍵盤年代那樣直接跳過「看過的內容」，還真是麻煩，不過這也是樂趣之一，有時候玩家細微的應對差異就會帶來不同的發展。
江雪自覺「九歌」應該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事件，這種有前置事件（書寫《九歌》）的事件通常都會在測評中算作單獨的測評點，就算跟角色攻略沒關係，也會在Normal路線有其地位，她憑直覺評估上一次的事件完成度應該很不錯，這一次就直接重複好了。
江雪按照記憶擺出了和之前一樣的姿勢，三十秒很快過去，她聽到了麻倉葉王含笑的問話。
「稍微好一些了嗎？」
「好多了。」江雪笑著回答，「這次非常感謝麻倉君……」
第107章 最美的人
有了之前的經歷，這一次江雪非常鎮定地完成了九歌的事件。或許是因為她不像第一次那麼虛弱了（主要是因為精神上放鬆了許多，知道結果就不會那麼害怕），這一次她在演奏和歌唱的時候並沒有完全失神，終於聽清了那些「歌詞」，她用心記憶這些音節，將它們和音符聯繫起來，確信自己只要再次奏響音樂就會想起這些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歌詞」。
上一次江雪在詠唱咒文的時候並不清醒，因此也未能看到最後的奇景，這一次她終於親眼看到了這一幕，也總算明白了麻倉葉王為什麼說這是「神靈庇佑」。
持劍的女神。
這樣英凜慈悲的姿態……昭然便是九歌之中歌頌的那一位少司命！
無怪麻倉葉王這樣的人也會看呆了呢。
不過，總覺得……女神的模樣……似乎有一絲熟悉？
江雪心生疑惑，卻沒法留住那刹那消散的幻影，她也只能把這個疑惑當成自己想多了——畢竟那可是少司命啊，怎麼可能會看起來熟悉呢？
糾纏著怨恨的污穢被破除淨化，江雪再度恢復了輕鬆，她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得救了……」
這一聲感慨將沉浸於震驚之中的麻倉葉王喚醒，他重新將視線定在藤原雪姬身上，看到她身上的黑斑盡數消失，心中大石落下，總算能夠放鬆一些，由衷地感慨道：「雪姬無事，真是太好了……」
「感謝神靈庇佑。」江雪對麻倉葉王眨了眨眼，她可沒忘記最大的功臣是誰，要不是麻倉葉王的結界，估計她已經去奈何橋轉一圈了，心懷感激地說，「感謝麻倉君辛苦救治我。」
麻倉葉王笑著搖搖頭，「不敢居功。」他似乎想到什麼，轉過身去，終究抑制不住好友轉危為安的喜悅，語調輕快地說，「我讓式神打水送來。不過，雪姬實在無需擔憂……我未曾見過比雪姬更美的人。」
江雪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客套話頓時卡住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麻倉葉王居然誇她了？！
而且，還是誇她長相？！
江雪這麼一發愣，就錯過了機會，麻倉葉王已經體貼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江雪一人在屋內發懵。
江雪左思右想，非常肯定麻倉葉王從前根本沒誇過她的長相，最多就誇過她琴聲好聽、字好看，她還一度以為自己的長相不是麻倉葉王喜歡的類型，或者麻倉葉王自覺她沒有他長得好看——別笑，麻倉葉王五官端正，稱得上清俊秀美，美這回事從來就沒有一個客觀標準，說不準誰就覺得麻倉葉王長得更好看呢。還有種可能，麻倉葉王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並不在意外貌。
但是，剛剛麻倉葉王居然說「未曾見過比雪姬更美的人」——天啊，天要下紅雨了嗎？
而且，麻倉葉王這誇人的時機也挑的太奇怪了吧？！
她以前盛裝打扮的時候他沒誇過，現在整得慘兮兮的他居然誇了……
果然還是安慰吧。
江雪興奮雀躍的心情總算冷靜下來了。
沒錯，因為麻倉葉王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所以才會體貼地安慰她現在並不難看——誰讓她之前擺出一副死都不想被人看見的表現呢？
天一走進來的時候，江雪剛剛理順了思路，抬頭看見金髮的女神將，她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
「天一，我好了。」
天一一臉擔憂地走過來，看到藤原雪姬已經完全恢復了才安下心，握住了對方的手喜極而泣。
江雪差點就要習慣性地去幫人擦眼淚安慰了，手伸到一半她猛地想起來先前她犯了什麼錯，硬生生停了下來，安靜地等到天一冷靜下來才收回手，稍顯矜持地說：「剛剛一番折騰，我的頭髮大概全都亂了。之前沒辦法，現在若是繼續這樣見朋友太過失禮了……能麻煩天一幫我整理一下嗎？」
天一到底不是普通人類，也曾見過死亡，經歷過同伴和主人都生死一線的情形，有了這麼一些緩衝的時間，心理上也完全能夠接受了。她低頭擦掉眼淚，微笑著彎下腰應道：「我很樂意為雪姬效勞。」
江雪不敢多說話了，她擔心又把天一的好感度刷爆了。
好在這一次沒有江雪那一番真心剖白作為引子，天一的好感度似乎沒有漲過臨界值。
金髮的神將取出了象牙的梳子，小心翼翼地先拆開了江雪已經有些亂的髮髻，這才一束一束慢慢將長髮梳通。
由於江雪先前被污穢折騰得生不如死，滿身冷汗，長髮不可避免地全都浸濕了，天一在給江雪梳頭發的時候慢慢地用神通力去掉頭髮上的水氣。
這種細緻的工作非常繁瑣，雖然耗費的力量不多，卻很勞心費神，也就只有天一這樣性情溫柔沉靜的神將才能夠掌握，如果讓騰蛇或是朱雀來做這種活，估計兩位神將寧可去大戰八岐大蛇。
麻倉葉王的式神不多時就端著一盆水來了，還送來了毛巾和銅鏡。
屋內主僕二人安安靜靜地梳洗著，屋外有一位陰陽師安靜地等候著。
希諾耶在前面來回轉了不知道多少圈，心裡無比忐忑，幾乎要把他知道的神佛都給求了一遍，當他聽到一聲宛如玉器碎裂的聲音時，他不放心地順著聲音跑過去，奈何陰陽師家中沒那麼簡單，希諾耶差點就被困進一個幻陣裡，好在他也是天之朱雀——儘管不是這個年代的八葉——或許龍神真的給了八葉一點指引，希諾耶總算平平安安地找到了江雪所在的房間外，正好看到了那個無名陰陽師。
「麻倉葉王，雪公主……沒事了？」
麻倉葉王早在希諾耶觸動結界的時候就知道他在往這邊來，毫不驚訝地抬頭看向他，微微一笑。
「是的，幸得神靈庇佑，雪姬安然無恙。」
希諾耶得到這個回答，一手按住心口，頗為誇張地長舒了一口氣，先前的焦躁不安恐懼忐忑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死處逢生之後的喜悅和疲憊感，倒比他帶軍打仗還要更累。
「太好了……雪公主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希諾耶低聲重複了幾遍才緩過神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由衷地感謝了神佛，當然，他沒有忘記眼前這個男人。
兩百年後的熊野別當收斂了自己激動混亂的情緒，極為鄭重地向著麻倉葉王行禮。
「麻倉葉王，感謝您為雪公主做的一切，藤原家、和我牢記著這份恩情，必定回報。」
麻倉葉王原本半倚著牆壁，見到希諾耶如此鄭重其事，也站直了身體，待他說完，同樣回了一禮，語氣恭敬而疏離地回答：「雪姬是我的友人，幫助友人無需任何回報。」
希諾耶有些發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明知道「藤原家的回報」意味著什麼還坦然拒絕的人。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釋然——這樣的人才配成為雪之姬君的友人啊！如果聽到藤原家就恨不得立刻升官發財，這樣的人也不配被雪公主在生死之間托以信任了。
希諾耶知錯就改，非常利索地改口：「抱歉，是我失言了。但是，雪公主是我想要保護的人，你救了雪公主，也就是救了我，這份恩情我會回報！」
麻倉葉王笑了笑，重新打量了希諾耶一眼，輕聲說：「如此一來，我再拒絕似乎就太不知趣了。說起來，我有些好奇，閣下究竟是什麼身份，可以代表藤原家許諾？」
希諾耶雙瞳微微一縮，神情凝重了些許，不過一秒，他又變回了笑嘻嘻的模樣。
「麻倉君這是說什麼啊？我只是受人之托保護雪公主而已。雪公主對藤原家非常重要，藤原家絕不會吝嗇於這一點回報。」
「是嗎？」
麻倉葉王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忽然轉頭看向門口。
希諾耶跟著住口，迅速收起先前的鋒芒，單膝跪下等在門外。
天一扶著江雪走出來。
由於之前江雪的衣服也全都汗濕了，這麼短的時間並不足以讓天一把這些衣服也烘乾，江雪也無意讓天一在這上面浪費神通力，她索性披上那件華麗的外披稍作遮擋。江雪的長髮總算是幹了大半，不過天一以「雪姬身體虛弱」為由拒絕給她重新梳起髮髻，江雪立刻想到了平安京這裡詭異的「一生病就披髮白衣」的規矩，放棄了跟天一爭執，就這麼披著長髮出來了。
江雪這一次也算是「死裡逃生」，儘管她自覺已經完全恢復了，不過在其他人看來，她這種面色蒼白、長髮披散的姿態顯然有一種大病方愈的病態美，更別提江雪之前從沒有如此狼狽地出現在人前，兩相對比，越發讓人感覺出那種疲態和嬌弱，令人不知不覺便心生憐惜。
麻倉葉王原本還有其他話要問，不過看到江雪這般姿態，他忽然問不下去了，何況這裡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希諾耶，他垂下眼眸，輕笑著說：「我很樂意為雪姬守密，不過，雪姬在桂遇到襲擊，看到的人怕是不少……」
江雪聽出了友人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想要隱瞞這件事，恐怕很難完全將她被桂的神子襲擊的事情瞞住，能夠瞞住的最多也就是傷勢的具體程度——從她現在的模樣，旁人大概猜不出她之前差點死了一次。
江雪稍加思考，答道：「當時太過倉促，我只想著不能讓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為我憂心……若是有人問起，麻倉君就說我受了一點輕傷吧。」
「我明白了。」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隨後以目光示意江雪地上跪著的少年聽到了全部談話。
江雪順著麻倉葉王的視線看過去，恰好希諾耶抬起頭，她與暖紅色的雙眸對視片刻，不禁笑了起來，伸手示意對方起身。
「請起來吧，希諾耶。謝謝你送我來麻倉家。當時你一定嚇壞了吧，很抱歉啊……」
希諾耶站起來，滿臉糾結，抿唇不語，眼眸中承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露出笑容，只是和過去的笑容不盡相同了。
像是否定了什麼，也像是承認了什麼，唯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就是這個笑容有著前所未見的溫柔。
第108章 誓言之吻
希諾耶終於能夠將眼前的這位元姬君與文字中的記載相區分開來，真切地承認她不只是書中的傳說之人，而是一個他能夠親眼看見、親手碰觸的活生生的人。
「她是過去的人」、「她是在我的時代早已去世的人」——這樣的念頭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了。
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姬君虛弱地躺在他臂彎之中，現在，她站在他身前對著他微笑。
想要伸手捧起水中的月亮是多麼的愚昧又狂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為什麼還是有人會伸出手？
希諾耶突然懂得了這樣的心情。
他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都是對雪之姬君的褻瀆，卻已經沒有辦法斬斷心中那一點不知從何而起的貪念了。
想要捧起水中月，想要接住天上雪。
改變過去會怎樣？
希諾耶、不，藤原湛增已經顧不上這些，他只想要順從自己的心，去往想要去的人身邊。
藤原道長的正室倫子夫人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雪是上天賜予我的寶物，無可替代的珍寶。如同身著白羽的飛鳥，如同潔白無暇的雪花，如同逍遙自由的風，她是出塵絕俗的天女，是我手中不滅的星光，是這世上一切珍惜寶貴美好的具現。只要看著她，我就會感到幸福。」
清少納言記下了二條院藤原定子的話。
「冬日落雪，清淨皎白；天上飛鳥，展翅而行；風中流雲，舒展自在。花月為貌，固純美無暇也，不及心靈精神之萬一。世上或有千百人因『藤原』二字增輝，唯有雪姬一人能令『藤原』因她而耀目。」
上東門院藤原彰子更是在與紫式部談話時這般說過：「斯世至為可貴之物或無定論，斯世最美之人當屬雪之姬君。」
正是因為上東門院的這一句話，「藤原雪姬」在後世有了「雪之姬君」的別稱，她是所有藤原家的女人中唯一一個可以不以「藤原」冠以姓氏也不會被錯認的人。
那些極盡推崇的溢美之詞是否太過誇張？
希諾耶已經不會這麼想了。
因為雪之姬君值得這樣的推崇、仰慕、寵愛。
「看到雪公主安然無恙，我就安心了。」
希諾耶站起來，動作輕柔地捧起江雪右手，低頭在她指尖落下了一個比落羽更輕的吻。
「我向您發誓，一定會保護您，直到此身歸於黃土。」
麻倉葉王臉色微變，卻礙於身份不能出手，只得看向江雪。
江雪被希諾耶的突然襲擊弄得懵住了，愣了會兒才收回手，越發疑惑希諾耶的身份。
但是希諾耶沒有留給江雪拒絕的機會，他再一次展現出了自己在速度上的長處，飛快地消失了。
江雪只能站在原地，低頭看向自己被親吻的指尖，滿臉疑惑不解，過了會兒她才屈起手指，轉頭看向麻倉葉王，笑著說：「今日就不再叨擾了。來日有暇，我再來拜訪。到時候麻倉君可千萬不要將我拒之門外啊。」
麻倉葉王見江雪一派將剛才的事情當成沒發生的姿態，也就順著她的話說：「我曾許諾，無論何時，麻倉家的大門都會為雪姬敞開。這句話始終有效。」
江雪毫無防備地被人反撩了一手，稍稍一愣，不由得笑了起來。
「下一次……我一定會帶著禮物來的。不過，《九歌》就算了吧。」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
「我送你出去。」
「嗯。」
江雪抱著胡琴，跟上陰陽師的腳步離開這裡。
麻倉葉王將人送到門口，門外已停了一輛牛車，看來正是先前橘友雅的那一輛。
左近衛府少將握著扇子，心煩意亂，不時開合扇面，唯恐屋中之人有何差池。當他聽到腳步聲而抬頭望去，頃刻間心中一松，黯淡的神采為之一亮，絕處逢生的僥倖感和欣喜一同湧上來，將他整個人捲進了漩渦之中。
麻倉葉王遠遠看到門外來客，忽地一笑，止步不前。
「雪姬，就到此處吧。今後……若是實在看不懂《占事略決》，也可派你那位護衛來向我拿每日吉凶占卜結果。」
江雪沒料到麻倉葉王臨到這時候說起這個，差點就給他翻了個白眼過去——她不看吉凶這個梗要被玩幾次？不過她也不是不識好歹，只能哼哼兩聲，不情不願地說：「……大不了我去問晴明大人。」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江雪也不繼續打擾別人了，抱著胡琴快步走出去，向著被她嚇得不輕的橘友雅鞠躬道歉。
「友雅君，今天實在……」
「不好意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江雪就被打斷了說話。
橘友雅飛快地彎下腰，深深一鞠躬，滿臉歉疚地道歉：「今日之事，都是在下的錯。我太過自負，口出狂言，卻未能保護好雪姬，還請殿下勿要增添我的罪孽了。」
「……哎？」
江雪疑惑地直起身，這才看到這位素來高傲不羈的少將居然如此卑微地對她道歉。
「友雅君快起來吧，這次的事情，說來也是我太過大意啊……」
如果不是她太過想當然的話，哪怕當時讓神將先看一眼，有朱雀的火焰在，她也沒可能傷成這樣。
橘友雅仍然不肯起身，沉聲說：「雪姬，你是一位非常溫柔的人……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只請求您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
「呃……」江雪這回真是大開眼界了，橘友雅竟然也有這樣一面，要是讓他京中數不盡的愛慕者們知道估計得驚得從北山跳下去吧，不過這麼在別人家門口僵持也不是個事，江雪總覺得麻倉葉王還能看到這邊，本想伸手扶起橘友雅，手一動便碰到了抱著的胡琴，她頓時有了主意。
橘友雅仍舊彎著腰，看不到對方的容顏，只能聽到她的聲音——真誠的、滿懷著歉疚，這位藤原家的姬君真的認為這是她的錯，分毫也沒有怪罪別人，但是，明明是他出了這個主意將她帶出來，也是他在神子與藤姬面前誇口說會保護好雪姬，可他什麼也沒有做到。
雪姬就在他面前受傷，襲擊雪姬的人逃得無影無蹤，以源賴久的身手也無功而返，而那間曾經住著假神子的大宅子人去樓空。
「橘友雅」除了站在麻倉家門外等待，什麼都做不了。
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這就是他體會到的真實。
如果雪姬責怪他，那麼他會心裡好受一些，因為這是他應得的，可是，雪姬偏偏沒有半句責駡，她毫不猶豫地將錯誤歸咎於自身，反而擔心身邊的人受到驚嚇。
如果這不是溫柔的話，還有什麼才是呢？
並不是以華麗空洞的言語去讚美討好別人才是溫柔，並不是刻意做出的柔和曖昧的舉止才是溫柔，能夠感受他人的內心、沉默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卻擔心著他人的傷口是否疼痛，敞開心扉、關懷他人，這就是「溫柔」。
就在這時，橘友雅突然聽到了雪姬輕柔的笑聲。
有什麼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是胡琴。
雪姬的胡琴。
「如此說來，確實有件事需要友雅君幫忙呢。」
橘友雅聽到藤原雪姬含笑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實在有些累，胡琴沉重，不知道能否讓友雅君幫忙拿一下呢？」
「抱著重物總是行動不便一些，暫且讓我替雪姬捧這胡琴」——這曾是橘友雅自己說出的話，但他說出這句話只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溫柔」，但雪姬並沒有拆穿他，只是笑著配合了他。現在雪姬以這樣的理由給了他一個臺階，他突然間百感交集。
誰才是真正溫柔的人？
溫柔的公主啊，這就是你的琴聲那樣打動人心的緣由吧？
「固所願也。」
橘友雅雙手接過了胡琴。
琴身上已經沾上了雪姬的溫度，一股暖意從手心傳到了橘友雅心中。
橘友雅這才起身抬頭，先一步登上牛車，小心翼翼地將胡琴放進去，隨後彎下腰伸出手，含笑開口做出請求：「請上車吧，雪姬。且讓我盡些許微末之勞。」
江雪略有些驚訝，她覺得橘友雅的神情和從前不太一樣——或者該說，看起來比從前真誠了一些，沒有那種平安京特有的浮華了。
倒不是說原本的模樣不好，橘友雅正是一個非常能體現平安京氣質的人，那些輕浮華麗的氣質和曖昧的言行舉止正是橘友雅的魅力所在。不過，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好，反而有些新奇。
江雪現在的確「重傷初愈」，沒什麼力氣，也就不拂逆對方的好意了，笑著伸出了手。
橘友雅動作輕柔地把江雪拉上了牛車，等她坐穩了才讓車夫駕車回藤原家去。
橘友雅的心情還未能平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牛車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江雪雖然不明白橘友雅在糾結什麼，不過她直覺這可能是個「事件」，因為橘友雅的表現太過反常了，何曾見過八面玲瓏的左近衛府少將沉默不言呢？
江雪稍一轉念就找到了話題，輕輕攏了一下藤花印染的外披，輕聲問道：「友雅君，這件外披……是藤姬準備的嗎？」
橘友雅乍聽到自己的名字，如夢初醒，定了會兒神才回答：「是啊。藤姬不放心，一定要我帶上，說是不能在平民面前墮了藤原的名聲。抱歉……我對藤姬說了那樣的大話，卻讓雪姬在我眼前受傷……」
江雪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當時事發突然，誰能預料到呢？若是重來一次，而友雅君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保護我吧。」
「當然！」橘友雅以自己都覺得詫異的速度飛快地回答。
江雪低頭笑了起來。
「這就足夠了啊……友雅君的心意我很感激。」
橘友雅還想要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下去了。
再次表示自己會保護對方嗎？
如果做不到的話，也就是空談而已，失信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可笑了。
第109章 我的真心
江雪不會讓場面變得很尷尬，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這位長袖善舞的橘少將開口，她就續著自己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還有一件事需要拜託友雅君呢，回到藤原家之後……可不要告訴藤姬究竟發生了什麼啊，就說我只是受了一點輕傷現在已經恢復了吧。」
橘友雅愣了一下，「啊」了一聲，認真地點頭應下了。
「說起來……賴久呢？」江雪這才問出她一直在意的問題。橘友雅那些手下在不在都無所謂，可是源賴久哪兒去了？堂堂天之青龍總不能被鬼族抓走了吧？
橘友雅端正了神情，答道：「賴久帶人搜查那間假神子的宅子。」
「大約不會有什麼線索了……」江雪了然地說，「如果一定要追查的話，注意一下那個用樂鼓的女子吧。這樣的才能很難掩飾，若是她還在京中出現，應該很容易被發現。」
「我明白了。」
橘友雅用力點頭。
這正是他先前思考的問題。
江雪又等了會兒，見橘友雅再一次低著頭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突然有些明白了。
嗯，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男人的自尊心受損了」吧？
「英雄救美」固然是刷好感度的利器，相比之下，如果是美人在自己面前受傷，估計沒有一個自命「英雄」的人受得了，這大概就類似於她如果對人誇口能夠鬥樂獲勝最後卻敗了那種顏面掃地的心情一樣吧。
自尊心這回事非常玄乎，有些人「寧為玉碎」，會為了守住自尊選擇死亡，也有人非常能屈能伸，兩者說不上高下，只不過天性不同而已。無論男女，是人都有自尊心，但是擺在平安京這個背景下，約莫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大部分男人和女人的自尊心表現形式會不大相同，至少平安京的大部分女性都不會因為一個男人在自己面前受傷而感到自尊受挫。
這就要說回到自我認知了。
通常無法忍受別人在自己面前受傷的人都自認是「強者」，潛意識中有一種保護「弱者」的自覺，所以更不能忍受弱小的人在自己身邊還受到了傷害。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是如此。江雪還在艾恩格朗特的時候也會因為等級低的玩家死在眼前而心生憤怒，將心比心地設想了一下，她就理解了橘友雅的心情。
對左近衛府少將橘氏友雅來說，這大概也是一種新鮮的經歷——畢竟過去可不會有黑龍神子來襲擊他身邊的女子。「藤原雪姬」在橘友雅眼中估計是一位樂技高明的柔弱少女，而且他還曾在眾人面前誇口會保護好雪姬，現在被殘忍地打了臉，一時間無法接受也很正常。
這時候如果「受傷的弱者」繼續勸解表示諒解，可能會讓對方更加難受。
江雪思考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胡琴的琴身，她忽然間反應過來——既能緩解尷尬又能改善氣氛的方法不就在眼前嗎？
不能說的話，那就將心聲化作樂聲好了，這正是高山流水出來的樂師最擅長的事啊。
琴聲響起的時候，橘友雅身體微微一震，他強迫自己從沉思中回神，看向對面再次拉響了胡琴的姬君。
只是看了一眼，橘友雅就愣住了。
被他以看似了不起的名目帶出了藤原家卻因他的大意而受傷的姬君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先前的襲擊和傷害，垂下眼簾，溫柔地注視著手中的胡琴，一如既往地奏響了悅耳動聽的琴聲。
沒有過去那些精巧的髮髻、沒有華麗的飾品，她只是簡單地將長發放了下來，髮絲柔順烏亮，越發襯出膚色之中透出病態的蒼白。沒有華麗的十二單，沒有那些精心搭配的襲色，象徵著藤原氏的藤花紋飾的外披也只是稍稍掩飾了她的疲態。
但是，橘友雅卻在這樣的藤原雪姬周身看到了濛濛的微光，她的指尖更是仿佛有著纏綿的光點流轉跳躍著，音符宛若具現成了絢麗的光華，給她披上了一身華美的羽衣，美得令人暈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過去橘友雅讀到這一句唐詩的時候並不能完全明白，在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這是怎樣一種美。
這是一種能夠灼燒人心的美麗。
去除所有外物、直指本心，宛若點燃了心頭熱血燃起的火焰，每一分都將全身血液燒得更熱。
恍惚之間，橘友雅耳邊再次響起了那句話——您是個沒有心的人。
不……
並非如此啊……
如果沒有心的話，就不會心痛，也不會心動，不會心悅，不會心傷。
【您不願敞開自己的心。】
在那一個冬夜，藤原家的姬君說出的這句話將橘友雅從詛咒一般的「斷言」中解放出來。
每一次橘友雅聽到藤原雪姬的樂聲，都會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兩人的差別——這一位姬君如此坦然地將自己的心情寄託在樂聲之中，所有懂得音樂的人都能輕易聽出她的喜怒哀樂。
她不害怕被人通過樂聲看透，也無懼於剖析內心直面過去，這一份勇敢和真誠正是「橘友雅」所欠缺的。
什麼樣的地方才能夠養育出這樣的人呢？
橘友雅第一次這樣好奇大唐的風貌。
樂聲潺潺如溪水流動，橘友雅回神之時，方覺對方此刻的琴聲如同流水般溫柔，又有著春風拂面的融融暖意，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拿起了自己的笛子放到唇邊，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入這樂聲之中。
橘友雅無意之間實現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下一次會讓你聽見我的真心。
此刻橘友雅的真心便是想要與藤原雪姬一同演奏。
笛聲追逐著琴聲，卻又分毫不去搶奪對方的光彩，只是如同蜜蜂追逐花香一樣不知疲倦地盤旋。
車外的兩位神將聽到這樣的合奏不由得對視一眼，相顧愕然。
並非琴笛合奏不和諧，與之相反，正是因為加入了華麗的笛聲之後樂聲變得更加華麗多姿才令朱雀天一驚詫。
嚴格來說，現在兩人的合奏並非對等的「合作」，依然和之前祈福宴上一樣，江雪是主導，橘友雅只是配合著她的琴聲。
有人來和自己的音樂，江雪當然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橘友雅能夠並不吃力地跟上她的琴聲完全是她縱容的結果。如果她不希望被人和聲的話，她會直接增加演奏難度把不自量力的人都給刁難走，不過現在車內只有她和橘友雅，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一個可能攻略的人給刁難到再一次自尊心受挫。
嗯，這麼說雖然非常不客氣，不過江雪在這方面有著充足的自信。沒有這樣的自信的話，也就不敢承擔「天下第一」的名號了。要是這樣說不足夠，那麼看看那些鬥樂中敗給她之後死掉的樂師墳頭的草有多高就知道了。
江雪故意在自己的琴聲中留出了空間，這才給了笛聲加入的空隙，她刻意地減少了樂曲的變化，只是將先前幾個小節做出不同的演繹，果然如她所料的，在樂技上算得上一流的橘友雅很快就熟悉了旋律，能夠並不吃力地呼和全曲，而不會吹吹停停了。
同窗讀書、同袍從軍、並肩戰鬥，這都是提升交情的大好法門。對於樂師而言，無論是伯牙遇子期還是遇到能夠一同演奏的樂師都是同樣的賞心樂事。尤其是，合奏的這一位原先還是典型的天音閣做派，樂聲有技無情，如今卻開始沾上了高山流水的作風，笛聲之中已流露出了感情，這就像是勸降了敵人一般，更令江雪有一種勝利的快感。
不過江雪到底沒有忘了正事。
會令一位樂師改變了自己的作風習慣，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橘友雅如今有這樣的變化，必定是因為她過去埋下的伏筆起了作用——她在笛聲之中聽到的並非簡單的示好，而是更加誠摯的善意，若是說得更加具體一些，那就像是貴公子伸出手邀請她踏進自己的世界。
有情無情，區別只在於心。
敞開心扉，便是有情。
關上心扉，便是無情。
一門之隔，天壤之別。
「我願意走進你的世界」和「我願意讓你走進我的世界」並不等同，不過，這同樣都是表達好感的方式和結果——沒有人會願意接近討厭的人，無論是去接近還是被接近。
如果前者更接近於「去攻略他」，那麼後者就更接近於「請攻略我」了。
——反正在江雪看來就是如此。
江雪心情愉快地和橘友雅合奏了一路，成功地用音樂填補了路上沉默的空白，回到藤原家後，江雪遠遠地看到門口有人在等她——藤原鷹通和藤姬，以及神子元宮茜與她的小夥伴八葉們。
呃……
江雪瞥了橘友雅一眼，後者略帶歉疚地向她低頭，無形中透露了真相。
顯然橘友雅已經把「藤原雪姬受傷」的事情回報給了藤原家。好吧，當時那種情況，就算不說她到底傷成了什麼樣，總得給藤原家一個交代，否則假如萬一她死了，橘友雅說不定會被藤原道長和源倫子手撕了——當然了，假如她真的死了，估計有通知也沒用，藤原道長心狠手辣起來根本不講道理。
江雪也不計較這種小事了，撩起車簾就要下去。
橘友雅因歉疚而動作慢了一步，只能眼看著雪姬先走了出去，等他追出去，正好看見藤原鷹通一臉緊張地伸手攙扶著雪姬，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笛子，拿起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頭。
藤姬不似藤原鷹通心有顧忌，已經撲進江雪懷裡，淚水漣漣。
「雪姐姐，我都聽說了……你受了傷，現在還好嗎？雪姐姐這般模樣，都怨橘少將！」
藤姬轉頭，狠狠地橫了橘友雅一眼，顯然對他承諾落空非常不滿，就差派人打他一頓了。
第110章 情不自禁
橘友雅自知理虧，苦笑著接受了藤姬的指責。
雖然同樣擔心妹妹，不過藤原鷹通是個正直厚道的人，他沒有被情緒帶著走，而是相當理智地分析過後開口幫友人辯解了。
「我想定是事出突然，友雅才會措手不及。」
江雪急忙點頭附和：「是啊，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也全未料到……」
藤姬卻不買帳，反而深吸一口氣，用力擦乾淚水，沖著橘友雅冷哼一聲。
「橘少將可沒忘記將雪姐姐帶出去之前說過什麼吧？幸好雪姐姐沒有大礙，否則……否則……哼！」
藤姬始終才十歲，又顧念著往日橘友雅的照顧，沒能說出更多狠話。
橘友雅一聲不吭，所有的指責全盤照收，等到藤姬的怒氣稍微下去了，他才向著藤原鷹通和藤姬深深一鞠躬，誠摯地道歉。
「今日之事確是我的錯，非常抱歉。」
藤原鷹通慌忙擺擺手，又忙著鞠躬還禮。
「友雅，別這樣。」
藤姬盯著橘友雅看了會兒，見他當真保持著那樣鞠躬道歉的姿態半晌不動，她這才算是感受到了橘友雅身上難得一見的「誠意」，只能歎了口氣，低聲說道：「若是雪姐姐不在意，我還能說什麼呢……總之，可不能有第二次了。」
江雪抱住藤姬，撫摩著她的背安撫她。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橘友雅也無心做客，與他平時華麗從容的姿態相比，這次真的是非常狼狽，幾乎算是「灰溜溜」地告辭離去了。
沒了外人，藤姬又拉著江雪的手雙目含淚，顯然擔心極了。
藤原鷹通就要矜持許多，或者說，此刻他作為兄長，無論如何擔心也不能丟了最基本的儀態，只能儘量藏起擔憂，一路將兩人送到藤姬院外，最後看了江雪一眼，欲言又止。
江雪接到這樣的眼神，心領神會，不禁笑了起來。
「兄長，安心吧，麻倉君已治好了我，現在我只是稍微有些累而已。」
藤原鷹通這才松了口氣，又怕現在傻笑出來會前功盡棄，只能笨拙地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真實心情，輕聲叮囑：「好好休息。」
江雪笑著點頭。
「讓兄長擔心了。夜安。」
藤原鷹通這才放心地走了。
元宮茜到這時候才敢開口，剛才她一直被三人濃厚的兄妹氛圍感染得覺得要是自己插嘴特別無禮。
「雪……你還好吧？」
「已經沒事了。」江雪回頭看看這位滿臉擔心的白龍神子，幾乎下意識地聯想到了森村蘭，兩個命運截然不同的龍神神子也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她回過神時收起那些悵然感慨，對著元宮茜笑了笑，又給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各送上感激的目光，「天真大人、流山君，讓你們擔心了。」
流山詩紋立刻搖頭。
「雪小姐沒事就好了。」
森村天真這個口嫌體正直的傢伙就沒有流山詩紋這麼溫柔體貼了，他抓了抓頭髮，最後才有些不情願地說：「是茜不放心。」
流山詩紋立刻拉了一把森村天真的衣袖，以眼神暗示他別這樣。
森村天真嘖了一聲，被元宮茜和流山詩紋雙重瞪眼，只好補了一句。
「不是有賴久跟著嗎，那傢伙那麼厲害。」
流山詩紋恍然大悟，「原來天真學長並不是不在意啊……」
森村天真瞪了流山詩紋一眼。
「閉嘴。」
流山詩紋低頭偷笑，過去跟元宮茜咬耳朵。
「小茜，你看天真學長。」
元宮茜跟著偷笑，正準備說話，被森村天真一瞪，她趕緊住口，和流山詩紋相視而笑。
江雪一時顧不上那邊的現代三人組，專心安慰藤姬了，等她徹底把藤姬安撫好，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藤姬不舍地拉著江雪的衣袖，好一會兒才放手。
「雪姐姐早些休息吧。下次要是再出門……讓麻倉葉王隨行吧，或者之前來過一次的晴明大人的孫子。」
「好好好，我知道啦。」
江雪順著藤姬的話應下。
藤姬把江雪送到門口，正想去拿提燈來，外面角落忽然閃出一點燭光，她不禁咦了一聲。
「誰在外面？」
江雪轉頭看過去，從燭光照出的一角紅衣已經猜出了那邊是誰。
「希諾耶？」
紅發的少年笑嘻嘻地走出來，向著藤原家的兩位公主一鞠躬。
「天色太黑了，我來迎接雪公主。」
「原來是你……」藤姬聽到「希諾耶」這個名字就露出了然的神色，隱晦地打量了對方一眼後，轉頭叮囑江雪，「雪姐姐路上小心。」
「放心吧。」江雪低頭在藤姬額上親了一口，這才走出去。
藤姬目送江雪走出院門才回到房內，悶悶不樂地坐下，一副沉思的模樣。
希諾耶提著燈走在江雪身前兩步，不時回頭看看，像是生怕她走丟了似的。
江雪被對方這種小心翼翼的舉動給逗笑了。
「這裡是藤原家，我不會迷了路，希諾耶，你不用這樣擔心。」
希諾耶被點破心思，反而大大方方地停下來，等著江雪走到身旁，一臉認真地說：「我擔心雪公主重傷初愈，身體不適，若是雪公主不嫌我太過冒昧，請扶著我的手吧。」
紅發的少年說話間伸出右手，在燭光的映照下仿佛捧著一團暖光，暖意融融，紅眸也被映出了一片金橙色。
這笑容太過溫暖，在涼風習習的夜裡充滿了惑人的魅力。
江雪不想拒絕這樣的溫暖，笑著伸手搭上去。
「麻煩你了，希諾耶。」
希諾耶沒有想到對方會同意，竟然愣了一會兒才回神，慌忙側過頭掩飾自己驚喜惶恐的心情，生怕表情中透露出什麼嚇到了這位姬君。
由於希諾耶心情有些慌亂，走路的時候也就稍微快了一點，江雪被他握著手，在身體還沒完全恢復的情況下想要跟著這樣的步速稍微有點吃力，她一開始還想要努力一下，但是走到臺階上的時候，她一個不留神直接絆上了臺階，「啊」的一聲往前跌了下去。
這聲驚呼直接喚醒了希諾耶，他慌忙轉身，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抱住了往前撲跌的少女，原本他應當能夠穩穩地接住江雪並且扶她站穩，但是兩人身體接觸的時候，希諾耶心裡有鬼，不免有些慌神，下意識地身體後仰想要避開這樣親密的接觸，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也被這股力道帶得站不穩了，他再不猶豫，稍微調整了兩人的位置，大膽又小心翼翼地護住了對方。
跌坐在地的時候，江雪幾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疼痛的到來，但是等了幾秒，她還是沒有等到預料的疼痛，不由有些驚奇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她完全被希諾耶護在懷裡，一隻手還被他緊緊抓著，另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就搭上了希諾耶的肩膀，乍一看倒像是她故意撲倒了希諾耶一樣。
大寫的尷尬。
江雪真是快無地自容了。
說自己沒事的是她，走路都沒走好摔了的也是她。
今天她真是連續遭到了慘烈的打臉。
只能說幸好天夠黑，不然這種丟人情形被別人看到她就要玩不下去了。
江雪尷尬窘迫得臉都紅了，只不過這種神情看在希諾耶眼中卻有了不同的解讀。他本應馬上扶起雪姬，他知道他應該這麼做，可是，當他感覺到懷中淡淡的黑方香氣隨著呼吸幽幽傳來的時候他忽然有些不願意移動。
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
希諾耶悄悄地鬆開了攥著提燈的右手，正想要輕輕環住雪姬肩膀的時候，她突然動了一下，希諾耶慌忙把手放回去，卻因為慌亂差點打翻了燭火。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慌亂得跳錯了節拍。
江雪一手撐著希諾耶的肩努力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之後稍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站在那裡調整了一下心情，見希諾耶還是呆坐在地上，忍不住想自己體重沒問題吧，不會壓傷了他吧，還是剛剛摔倒的時候磕到哪裡了？
江雪毅然揮掉腦中第一個選項，堅強地向著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抱歉呢，希諾耶，是不是摔傷了？」
希諾耶看著那只在燭光下映上了火焰顏色的手，拒絕的言辭就在口邊卻無法說出，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理會他心裡「自己站起來！別這麼無禮！」的喊聲，輕輕地握住了雪姬的手。
一瞬之間，一道火焰從兩人相觸的手指一直燒到了天之朱雀心底。
希諾耶並沒有再猶豫，幾乎沒有借力就自己站了起來，撿起了提燈，儘量維持冷靜的神情，微笑著回答：「我沒有受傷，雪公主呢？」
「我沒事。」江雪松了口氣，由衷地說，「希諾耶沒事就好了。」
希諾耶轉過身，再次上前領路，如果江雪仔細看的話就會知道他的耳後紅了一片。
江雪生怕重蹈覆轍，輕聲說：「請稍微走慢一點吧，走得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好、好的，我知道了。」
希諾耶立刻放慢了腳步，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前方而不是手上。
從藤姬的院子走回江雪住的地方並不是一段很長的路，在蠟燭燒了一小段的時候兩人就到達了目的地，希諾耶將提燈放到了江雪房間門外的走廊上，退後兩步，笑著對江雪揮揮手。
「夜安，祝你有一個甜夢的夢，雪公主。」
江雪回以笑容。
「夜安，希諾耶。」
得到這句祝福之後，希諾耶迅速消失了——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直奔著藤原賴通給他安排的房間而去，反而幾次借力躍上了江雪院中一座建築物的頂上。
希諾耶坐在屋簷上，遠望著那間點亮了燭火的房間，看著門上映出的身影，久久沒有出聲。
第111章 安倍晴明
希諾耶坐在屋頂上看著對面，過了會兒，燭火熄滅，門上也不再映出屋主的身影，他正想下去，身旁突然閃過一道紅光，把他給嚇了一跳。
「誰？！」
紅光顯現出身形來，正是原先留在桂之後回了安倍家一次的朱雀。
神將朱雀低頭看著希諾耶，低聲問：「閣下並非這個時代的人吧？」
希諾耶大吃一驚，不過還不至於慌到掉下去，或許是因為今天他已經受到太多的衝擊，現在竟然有一種幾近於麻木的冷靜，度過最初的驚訝後立刻就鎮定下來，稍加思考後反問：「你是十二神將。這是安倍晴明說的嗎？」
朱雀誠實地點頭。
「原來如此……」
希諾耶得到答案後松了口氣，如果是那位被神化得無所不能的「安倍晴明」的話，好像也不算太令人驚訝，他稍微揣測了一下那位大陰陽師專門讓神將來揭破自己來歷的目的，最後只能得出結論——安倍晴明在擔心雪公主。
將心比心，如果雪公主身邊出現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他也會感到擔心。
「那麼……安倍晴明大人特意派您來，有何貴幹？應該不只是問個問題而已吧？」
神將朱雀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鎮定，自己反倒有些驚訝了。不過他還是忠實地履行了自己此行的責任。
「晴明大人請閣下前往安倍家做客。」
「唔，居然只是邀請我做客嗎？」
希諾耶撓了撓臉頰，要是對方非常強硬地要求他離開藤原家、離開雪公主，可能他還會想想別的辦法，現在對方這麼禮貌，反而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那可是「安倍晴明」啊！
「在下實在惶恐，安倍晴明大人的邀請，我不敢拒絕。不知道安倍晴明大人什麼時候可以招待客人？」
「晴明大人說，如果閣下今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他在家恭候。」朱雀頓了一下，續道：「如果閣下擔心雪姬的話，請儘管安心，勾陳來了，有她在的話，閣下應該能放心了吧。」
「勾陳……鬥將勾陳……」希諾耶雙手拍了拍臉，利索地站起來，「好吧，既然如此，我沒有讓老人家深夜等待的理由。」
朱雀跟著希諾耶跳下地面，希諾耶「咦」了一聲，笑著揮揮手，「不用這麼麻煩，我知道怎麼去安倍家，請你——呃，是朱雀吧？你留下來保護雪公主就好了！」
朱雀也沒有多做客套，當即停住，這也是安倍晴明之前叮囑過他的——如果遠方的來客認識路的話，你就留在藤原家保護雪姬吧。
神將在人間停留了幾十年，仍然沒有學會人類的某些習慣，比如假意客套、比如虛與委蛇，對於可以用「永生」來描述壽命的神將而言，區區幾十年遠不足以改變他們的本性，人類在祈求神將保護的時候，從來沒有祈禱過希望神將擁有「說謊」的品質。
希諾耶回頭確認了一下朱雀留在了雪公主院內，安心地翻過圍牆往安倍晴明家去了——天知道他知道的並非「安倍晴明」的住址，而是在安倍晴明的「故居」上修造的神社的地址，現在他居然有機會親眼看看安倍晴明的家是什麼模樣，親眼見到安倍晴明，突然間有些情緒激動，無法平靜下來了。
藤原家，屬於「藤原雪姬」的院中原本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突然間院中再次出現了亮光。
江雪點亮了一根蠟燭，有些疑惑地說：「剛剛朱雀是不是在外面？有什麼事嗎？」
這句如同自語般的話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短髮幹練的鬥將勾陳抱著胳膊出現在門邊，背靠著牆，笑著回答：「沒什麼，朱雀剛剛從晴明大人那裡過來，請你的護衛去做客。」
「希諾耶？晴明大人需要和希諾耶說什麼？」江雪原本都已經換上睡衣了，聽到這句話突然有點不放心，站起來就去拿衣服，「晴明大人不會是誤會了吧？我還是去看看。」
天一這才出現，從衣架上取下衣服幫江雪穿上，同時輕聲勸道：「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晴明大人沒有惡意，雪姬無需擔心。」
江雪一頭黑線地說：「我知道晴明大人一定是為了我考慮，可是，這麼晚了還急著找希諾耶，很讓人擔心啊。」
天一欲言又止。
勾陳就沒那麼客氣了，嗤笑一聲，直接問道：「雪姬是在擔心晴明大人，還是擔心你那個護衛？」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希諾耶啊！」
拜託啊，白天她出了事，她好不容易才讓大家都瞞著事情，就是為了傳達出一個「她想要保密」的態度。
其實她也知道那些該知道的人估計都知道了，她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她不希望把事情鬧大，如果那些人在意她的話，也就會稍微考慮她的心情，不會那麼明著把事情揭穿，搞得所有人都沒法裝做不知道。
如果這件事不鬧大，那麼也就不會出現連坐式的懲罰。
江雪毫不懷疑按照現在藤原道長寵愛她的架勢，要是打明旗號地處理「保護藤原雪姬不力」的人，別說是橘友雅那群手下，橘友雅本人都可能糟糕，至於藤原家的兩個名義上為了保護她才跟去的護衛源賴久和希諾耶鬧不好就要以死謝罪了，這都不算完，桂那片民居，凡是可能見到她被襲擊場面的、與曾經去侍奉「假神子」的人，估計當事人全家都得倒楣，說不定藤原道長還會從十二神將遷怒到安倍晴明，那畫面簡直不敢想像。
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也避免藤原道長堂而皇之地派出一群人去抓捕森村蘭，江雪才會反復拜託眾人保密。
從她回到藤原家之後的情形看，藤原鷹通和藤姬都早已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們都能知道了，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肯定也知道了，到現在沒發作可想而知是考慮她的心情，但是，安倍晴明不是她的「親人」啊，以「師長朋友」的立場，還在這時候催著希諾耶去安倍家，怎麼想都不是要說什麼好話吧？
無論如何，比起其他人，希諾耶這個名正言順的「護衛」在眾人眼裡都需要對她受傷這件事負最大的責任！
勾陳頓時失笑，偏過頭捂著嘴笑了會兒才說：「哈哈，雪姬可真是直白。不過我也這麼想——晴明可不會吃虧。那個小子就難說了。」
「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啊，勾陳。」
江雪急匆匆地穿好衣服，也來不及慢慢梳頭發了，直接兩手從脖子後面將長髮從衣服裡撈出來，就這麼直接披散著就要出去。
她擔心耽誤一些時間的話，就只能去見到被安倍晴明進行了「精神傷害」的希諾耶了。
希諾耶身份不明，但是怎麼說也是藤原賴通「親自」給她挑選的護衛，就算要做什麼獎懲也必須要經過藤原賴通，不然誰知道大權在握的未來藤原當家會不會生氣。她還不想無端在藤原家給自己樹個潛在敵人，再來感受一次什麼叫做不間斷地被刺殺。
當然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說完，她個人還是挺喜歡希諾耶的——誰不喜歡嘴甜的美少年呢？
勾陳拍拍天一的肩膀，忍不住又笑了一陣。
「好了，天一，別這種表情，晴明已經預料到了——他讓我傳話，如果雪姬堅持也要來的話，你也一起陪著過來吧。」
「……哎？好的。」天一微微一愣，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命令，並沒有隱身，而是保持著現在的模樣跟上了江雪的腳步。
江雪剛剛走出門，勾陳就一閃身出現在她身前，笑吟吟地問道：「不知道雪姬是否介意用稍微快一點的方式去安倍家呢？」
「稍微快一些？」江雪一秒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神將通常都會飛簷走壁地趕路，太陰和白虎還會直接用風帶著大家走，笑著伸出了雙手，「那就麻煩你了，勾陳。」
面對如此識趣的人，勾陳很難擺出嚴肅的模樣，她一臉笑意地彎腰抱起了藤原家的這位姬君，任由她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脖子，帶著她從屋簷上輕鬆地離開了藤原家。
神將的速度毋庸置疑很快，不過希諾耶速度也不慢，而且他還先走一步，因此當勾陳帶著江雪到了安倍家的時候，實際上那兩人已經差不多談完了。
勾陳一直把江雪帶到了安倍晴明房門外才將她放下來。
就在這時，屋裡兩人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安倍晴明胸有成竹地笑道：「看來是我贏了，希諾耶。」
希諾耶驚喜地看向門口，不可置信地說：「雪公主竟然真的會來……」
稀世的大陰陽師但笑不語，滿臉都是早有預料的沉著悠然。
希諾耶看似鎮定，實際上緊張得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而想要去控制的時候，他才發現完全沒辦法控制，越是在意，反而顫抖得越厲害。他只能將手收回袖子裡才能稍作掩飾。
江雪扶著勾陳的肩站穩，輕聲道謝後直接上前敲門，沒想到她指節才剛剛碰到門板，這兩扇紙門就自動往旁邊移開了，好在她沒有跑著過來，而是站穩了才敲的門，不然她今天就要丟臉丟慘了。
門一打開，裡面兩人就全都看了過來。
江雪直接彎腰一個鞠躬。
「抱歉，晴明大人，這麼晚了我還來打擾您……」
她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聽到前方傳來一聲輕笑後才直起身，正好看到安倍晴明狡黠之中微微隱含著得意的笑容，她稍微松了口氣，掃了希諾耶一眼，見他沒什麼沮喪難過的神情這才徹底放心，重新看向安倍晴明。
「夜安，雪姬。你的護衛……我又怎麼會傷害他？」
安倍晴明一手捂住心口，做出一副非常痛心的模樣。
「這樣的誤會可真是令老朽心中受傷啊……」
安倍晴明這變臉的速度實在太快，活生生把希諾耶給嚇呆了。
第112章 少司命
江雪看著這一幕，又一次理解了安倍昌浩提到自己爺爺為什麼是那種語氣——要是她每天面對著這樣的爺爺，估計也得受不了。
她又看看希諾耶，發現這次他好像真的被嚇到了。
嗯，果然還是造成了精神傷害啊……
她就知道安倍晴明可不省油了……
「晴明大人，我非常感謝您對我的關心……」
江雪咬了咬牙，頂著對方故意抬頭看過來滿眼戲謔的視線續道，「非常抱歉，我沒有保護好自己，枉費了您將那麼多珍貴的典籍借給我翻閱的用心。沒有在受傷後立刻來找您，並非因為不信任您，只是因為我不想用這樣的事情來麻煩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眉梢向上一挑，似是不相信一般。
「哦？是這樣嗎？」
「當然，不然還能是什麼呢？」
江雪死撐到底，堅決不改口。
她怎麼可能說得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那副模樣」這種答案，要是再問，她就要說不想讓老人家太勞累了。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盯著江雪看了幾秒，硬是把她看的快要冒冷汗了才裝模作樣的「哦」了一聲收回視線，再次假意摸著心口歎了口氣。
「唉……老人家確實不能太累了，既然雪姬殿下如此為老朽考慮，老朽也不能不領情。天色實在不早了，我也不再留客了。若是雪姬殿下有空的話，可要記得那些書。」
江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過去，無奈地說：「放心吧，我忘不了，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含笑點頭。
江雪過去輕聲喊了希諾耶一聲，希諾耶怔了一下才應聲。
「好了，我們回家吧，希諾耶。」
希諾耶飛快地站起來，垂著頭點了點，就是沒有說話。
江雪也沒在意，再次對安倍晴明淺淺一鞠躬作為道別，轉身往門外走去。
希諾耶加快腳步跟上，臨到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正好看到這位大陰陽師笑眯眯地對他揮手，比著「別忘記」的口型，他匆匆點頭，隨後就像逃跑一樣離開了這裡。
對著仿佛能夠看透人心的大陰陽師，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在對方微笑的注視中，他感覺自己心裡藏著的那些東西無所遁形。
可是，那卻是他必須要藏好的。
如果讓這位大陰陽師知道他在想著什麼的話……
恐怕安倍晴明會立刻要將他趕回自己的時代去吧。
神佛在上，他曾經非常渴盼著快些回到自己的世界，現在他卻不這麼想了，至於這會改變什麼、造成什麼影響，他已經不想去考慮了。
江雪來安倍晴明家的時候搭了勾陳的順風車，回去的時候總不能丟下希諾耶自己先走，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想著到底怎麼辦才好。
希諾耶起先還在出神，等他發現雪公主遲遲沒有移步的時候終於回過了神，試探著問：「雪公主，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他猶豫了一下，忽然發現要在雪公主清醒的時候說出「抱」這個字非常困難，於是話到嘴邊換成了「送您回去吧」。
「哎？這……」江雪猶豫著沒有立刻回答。
勾陳被這兩人給逗笑了，非常不解風情地解除隱身站了出來，非常自然地抱起了藤原家的小公主，就跟剛才送她過來的姿勢一模一樣。
江雪陡然間身體騰空，下意識地伸手去環勾陳的脖子，等她回過神來，自己都已經在勾陳懷裡了——而且離地有些距離了。
勾陳向著下方大笑著說：「雪姬由我送回去，你就自己回藤原家吧，小子！」
話音未落，勾陳已經抱著江雪騰空而起，往前飛出了好幾丈。
希諾耶在安倍家門口站了兩秒，恨恨地咬牙，跟著跳上屋頂，飛簷走壁地往藤原家跑去。
神將會飛了不起哦？
這麼一些時間，勾陳已經帶著江雪走過一半多的路程了。
江雪忍不住說：「這樣把希諾耶丟下好像不太好……」
勾陳立刻嗤笑道：「雪姬殿下，你可沒弄錯吧，那是來保護你的護衛，又不是需要你保護的人，要是這點本事都沒有，他就不用回藤原家了。」
算了，今晚也不是會出現百鬼夜行的滿月，希諾耶應該出不了事。
江雪這麼一想，也就安心了。
回到藤原家後，勾陳放下江雪就笑著揮揮手隱身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回天界了，還是回安倍晴明那裡了，或者只是單純隱身在藤原家。
天一點亮了蠟燭，重新給江雪鋪好了鋪蓋。
「謝謝你，天一。」
江雪對天一道了一聲謝，想了想，還是把提燈點亮了，掛到了外面轉角處的屋簷上。
感謝攻略勾陳後系統贈送的武技，身輕如燕不是夢，感謝這裡的建築沒那麼高。
江雪拍拍手，滿意地回去重新躺下了。
存個檔，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黑龍神子的攻擊給江雪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污穢雖然被淨化，但是她仍然累積了精神上的疲勞，而且體力也耗損了不少，她也就不強撐著，索性好好睡一覺恢復身體和精神了。
照理來說，在全息遊戲之中的睡眠應當都是無夢的深度睡眠——因為玩家本身都在「睡眠」中進行長時間的神經連接——不過，這次江雪又做夢了。
她又一次聽到了那些空靈飄渺的歌聲，看到了且歌且舞的神靈。
少司命持劍而舞，轉身之間，視線忽然從天空收回，投向了前方。
一刹那間，江雪竟然感覺這位神靈在「看著」她。
但是，兩人的視線並未產生實質的接觸，少司命只是單純地看著這個方向，不多時又重新看向天空，無悲無喜地跳著劍舞，姿態神聖而曼妙，充滿了玄奧深邃的美感，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注視。
正如神靈的歌聲美妙到令人不自禁地想要模仿一樣，這些舞蹈也同樣有著某種獨特的韻律，深深地吸引著觀者，想要去跟隨這樣的舞步，想要去模擬這樣的手勢，想要去重現這樣的舞姿。
江雪看得越久，越是躍躍欲試，但是，她更加清楚地從「少司命」身上感覺到了異樣的熟悉感——有一種東西，比容貌和身段更能辨認一個人，這種無法以言語來精准形容的就是「氣質」，就算有人能夠按照別人的臉整出一模一樣的臉，但是卻不可能複製對方的氣質，那是從一個人的靈魂深處、從骨髓血肉之中透出來的精氣神，或有相似，卻不可能相同。
江雪第一次見到「少司命」的時候先入為主，堅信這只是神話之中的神靈，所以很輕易地放過了那一絲熟悉的感覺，現在她再次在夢裡看到這段舞，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夢，或許並不是她的夢。
全息遊戲全面發行年多以後慢慢補全343條使用守則。雖然大部分玩家都覺得「臥槽有病」看都不看那長達77頁的遊戲守則說明，不過還是有少數人在無聊至極或者小心謹慎又或者強迫症發作的情況下讀完了這343條。
江雪屬於小心謹慎的那一波，說的再明白點就是怕死——她敢用最高比例的時間加速來進行遊戲攻略，看起來似乎是不把自己生命當一回事，其實並不是。她只是覺得那麼久以後的「壽命」根本沒必要考慮，理想壽命只存在於理想情況而已，說不定哪天就會天災人禍當場斃命，她只是比較大膽，但她不想背負未知的風險。
343條裡有不少和法律法規相關的，這些也就不提了，有些對於遊戲技術的說明條款，裡面提到過關於「夢」的部分。
從理論上來說，夢是腦的潛意識活動。在玩家人為進入淺睡眠從而完全潛行到全息虛擬化遊戲世界的過程中，也就是玩家將自己的大腦和遊戲裝置進行完全神經連接、移交「支配權」的過程。
說起來很可笑，不過從古至今，人類一直沒能實現「完全支配自己大腦」的願望，每個人只能使用大腦的極小一部分，剩下的，說得好聽點是非控制的電活動、潛意識，說直白點就是大腦沒去管人類的「精神意識」，它作為一個生命器官自己管著自己，嗨的不行。在睡眠之後，大腦的這些嗨來嗨去就可能變成夢反映到人的精神世界，而且特別不像話的是，大部分的夢都會在醒來之後迅速被遺忘。
全息虛擬化裝置用的就是這部分玩家本人都沒法控制的大腦，通過種種技術手段，遊戲世界通過全感官再現無比「真實」地出現在玩家眼前——哪怕是瞎子都能在遊戲裡「看」見，因為這根本不需要經過視神經和眼球傳遞，信號直接刺激視中樞，如果視中樞損害，那就用「沉睡」部分的腦組織來進行「功能替代」。
如果覺得理論部分實在是聽起來太深奧了不容易懂，那就只看那條守則最後的說明——全息虛擬化遊戲世界也可以說是玩家的「夢」，只不過這個「夢」大部分受遊戲的光腦中樞控制，只有玩家的自主行動才受玩家控制，以這一原理來說，某些遊戲需要的時候，遊戲會給玩家創造出「夢」，在這些「夢」裡，可能藏著遊戲的線索、劇情，請玩家自行發掘。
如果說……
她兩次夢到「九歌」之中的神靈歌舞，並不是她的大腦潛意識活動，而是遊戲給她製造的夢呢？
江雪在夢中皺緊了眉頭。
因為當她拋掉「少司命」是「神靈」的第一印象，純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再次審視的時候，她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她會覺得「少司命」看起來這樣熟悉，在舞劍的時候尤甚。
怎麼可能不熟悉呢？
江雪曾經看著這樣的身姿長達兩年餘。
第113章 龍神祭
在兩年多的時間內，江雪時刻懷著可能下一秒就會死的覺悟拼命地活著。
她和某個人並肩戰鬥，最初的那段時間，她甚至無法相信這個人之外的人，因為所有的玩家都可能變成「殺人玩家」。
在那個遊戲裡，紅名並不僅僅就是個單純的殺戮值而已，而是真正的殺人。
因為「一旦遊戲中的生命值歸零，玩家也會從現實中退場」！
——熟悉嗎？
這是當初茅場晶彥對被困在艾恩格朗特中的一萬人的公告！
當時江雪還是病態地抱著劍才能睡著的「狄俄涅」，而她最初的戰友正是後來以「蒼蒼」為名的夏葭月！
夏葭月和她一樣陰錯陽差買了SAO公測版遊戲用戶端，掛著代理爬日服，結果就生生被困在遊戲中困了兩年多！
由於她們兩人屬於特意掛了網路代理才能進日服遊戲的海外黨，這件事被其他SAO的玩家知道後，有些熟人差點笑岔氣，指著她們說這就是鮮活版本的自作自受。
江雪之所以覺得「少司命」看起來有些熟悉，是因為虛像的「少司命」和過去的「蒼蒼」有著兩分相似——也只要兩分就足夠令人生疑了。
幾年來她都和過去不同了，蒼蒼也一樣有了變化。
江雪仔細想了想，似乎她和蒼蒼都轉入單機遊戲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玩遊戲了，現在的蒼蒼執劍之後會是何種模樣她竟然想像不出，或許下次該問問蒼蒼要不要一起找個RPG玩玩了。
蒼蒼先前測試過粉紅版戀愛遊戲的華夏版圖秦朝背景，那時候諸子百家都在，好像蒼蒼也提過陰陽家有什麼大司命少司命的職司，難道那時候蒼蒼順便去撈了個「少司命」當當，然後遊戲資料庫乾脆記錄下來，等到後世能用得上的地方就用用看？
以這個破公司儘量節約的做法來看，不是不可能。
等這次遊戲測試結束，出去問問看蒼蒼吧。
這麼一想，這遊戲該不會還記錄了她過去某些攻略時的形象用作NPC了吧？這要另外付錢的啊！
題外話，不久之後江雪發現這個缺德的遊戲公司真的把她過去某次的攻略形象和性格設定套用給一個NPC了，那個NPC只幹一件事——在遊戲宣傳動畫裡負責給玩家展示「樂師」這個職業多麼牛逼，等玩家進入遊戲千辛萬苦找到了這個NPC以為可以習得高級技能，立刻就會被直接一曲送終，來多少人死多少人。曾經有人動念帶團帶推這個野圖NPC，最後一群人悲傷地發現這居然是個系統保護不可傷害NPC，而且技能效果就是全地圖即死。
作為混在人群裡想要看看這個NPC到底搞什麼鬼結果被殃及的池魚，江雪悲憤交加。
污蔑，這都是污蔑，她哪有這麼暴躁，動不動全滅一地圖！
為什麼就不能是全地圖加增益狀態呢？！
江雪給自己記了個備註，就不再糾結了，安心記記歌曲和舞蹈，想著醒來以後學學看——如果是遊戲創造的夢，說不好這裡面就藏著什麼技能呢。就算沒有特殊效果，這舞蹈也挺好看的，學會以後可以裝裝門面，以後說不定能用做跳大神什麼的。
這個「跳大神」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準確來說，這應該叫做為龍神舉行的祭典，或者說，這是為了讓「龍神神子」出現在民眾面前，讓平民與貴族一同感受「龍神神子」的「尊貴」與「魅力」而舉辦的祭典。
平安京裡最不缺的就是附庸風雅的貴族，更不缺這些人變著名目舉辦的宴會，這種臨時增加的龍神祭典也沒讓人覺得意外，一群人不過是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加了一筆就繼續享樂了。
這種相對盛大的祭典會有帖子送出來，當然，只會送給與會貴族。
雖說這是要讓民眾親眼看到「龍神神子」的祭典——不過那也就只是在「龍神神子」從藤原家到神泉苑這一路上，偶爾從牛車中探出頭讓民眾看看而已了。
把平民放進神泉苑裡，和貴族同樂？
別說笑了，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別說不可能讓平民和貴族一樣進神泉苑，就連會被平民跪地圍觀的神子乘坐的牛車也絕對不會有人與它並行，到時候說的好聽是會讓神子在武士護衛下先行前往，其實只是貴族們不屑于和平民那樣靠近而已。
龍神神子元宮茜自然要出席祭典，作為神子侍從的星之一族也要隨行，元宮茜與藤姬同一時間得到了來自大內的傳令，而江雪則接到了左近衛府少將親手送來的請帖。
不得不說，平安京這裡有些習慣實在是太壞了。
如果是大唐，就算關係再熟悉，外男也不可能未經通報直接進入姑娘的院子吧。
但是在平安京，這就不稀奇了。
橘友雅這種藤原家的常客直接被侍女們放了進來，以至於江雪都沒能換個優雅的姿態，當時正坐在走廊欄杆上，悠閒地晃著腿，一手拿著符紙在折清淨之花，一面隨口和天一聊天。等她聽到腳步聲，橘友雅都已經走到五米之內了，以正常人的視力，該看見的早看見了。
江雪不但從橘友雅臉上看到了驚訝，還從跟在後方的侍女臉上看到了懊悔——估計這位回頭要跟倫子夫人打小報告了。
木已成舟，江雪也放棄跳下欄杆臨時換個模樣了，就這麼對橘友雅輕輕揮手，身體稍稍後傾，笑著說：「日安，友雅君。友雅君如此不告而入，可是讓我好生為難啊，叫友雅君看到我這般模樣，是否感到失望呢？」
橘友雅仍掩不住眉目間的驚訝，不過倒是沒有一點嫌惡的神情，反而很有些驚喜的模樣。他握著摺扇，輕輕敲上手心，含笑應道：「我倒是覺得，這才是雪姬最適合的姿態。若是安靜柔順地跪坐在垂簾之後，那就不是雪姬了。」
還好，猜對了。
橘友雅的情人太多了，傳統的大和撫子估計他早就見過了，「不同」才能令他產生興趣。
好奇心是一切的開端——連九條命的貓都能害死呢。
江雪心中一定，也就隨性發揮了。
「既然友雅君這樣說，我也就不特意招呼你了，請隨意吧。今天友雅君這麼早就來訪，有何貴幹呐？」
橘友雅走到江雪身旁一步停下，沒有更往前去，就這麼保持著一種相當微妙的距離。
再近一些，那是只有非常親近的人才會踏進的「心理距離」，再遠一些，便是只有表面交情的「熟人」。
每個人都會有個「安全心理距離」的自設，當陌生人踏進了這個範圍內，就會引起她的警惕，如果沒有好感或者心存敵視，這種心理上的不適會更加明顯，所以判斷兩個人關係一種簡單的方法就是看他們到底能在日常生活保持多近的距離——十指相扣這種親密的動作就絕對不是兩個陌生人會做出來的。
這可不是什麼玄學，而是確確實實有統計資料的科學。
這種心理上的距離自設既可以直接用來觀察兩人的關係如何，也可以反過來運用。
因為親密所以接近，因為接近所以親密，不要覺得後者不可能——當兩人因為某種情況被迫打破這種安全距離進行近距離相處，心理上多少會調整對對方的觀感，不是更加喜歡就是更加敵對。
這是一種自我調節，人總會選擇讓自己更舒適的生存方式。
典型例子就比如共患難的男女常常會激發出熱烈的愛情，這可不是個例了。
當然，這種愛情能否在平和時期繼續保持那就是個未知數了。
現代社會人口密度增大，個體被迫縮減安全心理距離，但是在古代的話，尤其是各種地廣人稀的地方，可以說所有人的安全距離都可以預設的相當大，陌生人之間不提，如果有個看不順眼的人，你想跟他保持千八百里的距離完全不是難事。
總體而言，日本島還算是地廣人稀的，不過平安京畢竟是都城，特定地段的人口密度比那些荒僻村落好得多了，心裡距離不會寬泛到太誇張的程度。
根據每個人身份地位不同，安全心理距離也會有相當大的差異。
對於刀口舔血的劍客而言，不要說一尺，哪怕是一丈恐怕都已經侵入了他的安全距離內，必定會引起他的警惕，這是一種長期處於危險環境而生成的近乎本能的直覺。
江雪曾經擁有這樣的直覺，後來日漸衰退，到現在已經能放任陌生人站在離自己不到一尺的距離了，只不過多少會令她有些不舒服而已。
一步之遙，兩尺有餘。
江雪對這種距離頗為適應，轉頭看著橘友雅，笑意盈盈，目光中很有些期待。
橘友雅也不賣關子了，直接從袖中取出了一張帖子。
「這是龍神祭的請帖。」
江雪接過帖子，有些意外地聞到了黑方的香氣。以前大內來的信件上一直都會熏上黑方香，那是因為寫信的是藤原定子，現在定子已經出家離宮了，為什麼還會有人特意這麼做？
她打開帖子首先看了一眼落款，竟然是當今天皇，一時間受寵若驚。
「……啊，今上親筆寫的帖子，還讓左近衛府少將親自送來……即使不這麼鄭重其事，神子出席的祭典，我自然也會隨行。」
橘友雅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正是為了避免雪姬有這樣的想法，天皇才讓我來走這一趟。雪姬還記得吧，在去桂之前，我曾提過，天皇打算在神泉苑舉辦祭典，這便是商議的結果。這一次，天皇希望雪姬用『藤原雪姬』的名義出席祭典。」
江雪不由得一愣，低頭仔細看了看請帖，這果然通篇都沒有提到「星之一族」，純然是以邀請藤原家的姬君的態度發出的邀請。
「恕我愚鈍，這是什麼意思？」
橘友雅微微一笑，回道：「雪姬會這樣問，正是因為您已經明白了天皇的意思吧。」
第114章 老狐狸
江雪眯了眯眼睛，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星之一族的後裔要侍奉神子，跟隨神子出席祭典並不能代表什麼，但是藤原家的女兒出席祭典就會有不同的含義了。
藤原定子一度出家又被迎回宮後一直得不到朝中支持，原因之一就是藤原家需要一位元能夠為藤原家主持神事的皇后，而不是已經出家沒有了這種資格的定子。
換句話說，天皇想要邀請的是有資格主持神事的藤原家的女兒——這是赤裸裸的對藤原家的示好，變相說明了天皇對藤原道長做出了妥協。
華夏古代有皇權和相權的對立，日本這邊就有天皇和攝關的對抗，之後更是權歸大將軍了，天皇和藤原道長對抗了這麼久，都不惜接了定子回宮也不願直接迎道長的女兒入宮，現在卻主動下了帖子，還這般細心地用了她喜歡的熏香，想想看也是挺可憐的。明明是名義上的最高權力者，卻根本沒有最高的權力。
「那樣的話，應該去對彰子……妹妹下帖才是啊。」
橘友雅無奈地搖頭，哭笑不得地說：「若不是因為彰子殿下尚未舉行裳禮，這封帖子的確應該送給彰子殿下。」
話說到這裡，江雪也就安心了，原來這只是無奈之下的權益之舉，本質上還是對藤原道長的示好。
她笑著合上了帖子，從欄杆上一躍而下，習慣性地拍了拍衣角。
「我明白了。放心吧，『藤原雪姬』定會準時赴會。」
橘友雅暗自松了口氣。
天皇已經做出了「藤原雪姬」可能會拒絕的打算，正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做法有著不小的難度，才會特意讓橘友雅走這一趟，而不是像過去定子中宮給雪姬送信那樣只讓信使送來便罷。
「感謝雪姬，我總算能回去向天皇交差了。」
江雪不由得嗤笑一聲，故意抬起下巴，輕輕揮手。
「友雅君若是只為送帖子，現在可以退下了。」
橘友雅沒想到江雪會突然來這麼一出，愣了一下，不禁失笑，扭頭笑了會兒才轉回來，對著江雪仍笑意不止。
「原來……過去雪姬對我可算是太客氣了。」
江雪微微一笑，把話題拉了回來。
「言歸正傳吧，友雅君還有什麼打算不妨直接說出來。若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要出門去了。」
「咦？雪姬不打算多休養一段時間嗎？」
橘友雅想到昨天桂那裡的事情，在他印象中，若是其他貴族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少說也要休息十天半個月，就算休養到秋天都不足為奇。
江雪聽到「休養」這個詞就覺得不爽。
休養——那就是浪費時間啊！
她笑著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既然我無甚大礙，還是不要在家中空耗時間了。」
橘友雅微微皺眉，若有所思，不過他也沒有再對江雪的行動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好意問道：「不知雪姬打算去哪裡，是否需要我送你一程？」
江雪眼珠一轉，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如果友雅君不怕父親大人責難的話，我很樂意。」
她在桂受傷的事情藤原道長還沒開始處理，橘友雅還敢出這種主意？
果不其然，提到了藤原道長的責難，橘友雅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氣，苦笑著說：「是我糊塗了，多謝雪姬提醒。昨天的事情……總而言之，若是道長大人有什麼責罰，我都甘心領受。」
「那些話……友雅君去對父親大人說吧。」
江雪眨眨眼睛，輕笑著說：「希望友雅君明白，昨天的事情，我並不認為那是你的錯，也無需你來承擔責任。」
「……若是如此的話，」橘友雅無奈地歎了口氣，續道，「請雪姬告訴我今天打算去哪裡吧。」
「哎？」江雪促狹地笑道，「友雅君現下不害怕了嗎？」
橘友雅苦笑著回答：「以雪姬之言，回避反而是做賊心虛，不是嗎？」
江雪笑而不語，將清淨之花交由天一放回屋內，帶著橘友雅往門外走去。
橘友雅看著前方輕快靈巧的藤原雪姬，不禁笑著搖搖頭。
像這樣的人究竟要在怎樣的地方才會被養育出來？
他現在真的非常好奇海對面的那個國家是什麼樣的景色。
兩人走到正門外，希諾耶已經抱著胳膊站在橘友雅的牛車旁邊了，看到兩人過來也就笑了笑，並沒有說話，不過他卻非常自覺地走到了牛車旁邊，做出一副要扶江雪上車的姿態。
橘友雅以扇抵額，不知該說什麼，他還沒弄清楚這位的身份——看起來他跟源賴久並非同等地位的「護衛」。
因為昨天的經歷，江雪看到希諾耶時頗為高興，她知道這位應該一直都在看得見她的地方「保護」她，不過沒有得到召喚的時候他素來藏的很好，讓她想要問問昨天他到底跟老狐狸談了什麼都沒機會。
「希諾耶！」
希諾耶低下頭，繼續伸著手做出攙扶的姿態。
江雪也就不客氣了，笑著在希諾耶手上借了一下力，輕盈地上了牛車，回身對橘友雅招招手。
橘友雅登上牛車才問道：「雪姬想要去哪裡？」
江雪坦然回答：「去京中最有名的老狐狸的家。」
橘友雅給驚得眼睛差點掉下來。
「雪姬，你……這麼說那位大人不太合適吧？」
江雪笑眯眯地說：「若是友雅君沒這麼想過，應該不知道我說的是誰才對啊。」
換而言之，凡是從「老狐狸」聯想到「安倍晴明」的人，只能說是跟她半斤八兩，只不過她敢說出來，其他人不敢咯。
橘友雅硬是被梗的說不出話來，只能張開摺扇半掩面，無奈地歎了口氣，對著車外的人說：「去安倍邸。」
江雪暗暗可惜這個年代沒有錄音筆，不然就該讓安倍晴明聽聽——大家都認為他是老狐狸。
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橘友雅幾乎每天都會來藤原家，也只負責做一件事——把藤原雪姬送到安倍晴明家去。至於晚上去接人，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藤原鷹通會去安倍家接人。
如此沒有多久，平安京中就盡人皆知藤原雪姬每日拜訪安倍晴明的事了，當然，貴族們更加津津樂道地還是橘友雅和藤原雪姬突然間熟悉起來，還有人開始猜測是否藤原雪姬是橘友雅的新情人，在這樣一種曖昧的氣氛中，有人提出了異議——說不定橘友雅才是藤原雪姬的新情人。由於雙方家世相當，又俱是才貌雙全之輩，一時間許多人都覺得這樣的發展非常不錯，而橘友雅原本的情人裡也有人為此自行退讓，不再見他。
江雪還接到麻倉葉王一封信，問她是否學會陰陽術了，簡直把她氣得無言，洋洋灑灑一大片行楷回了一封長信，大意是為什麼彭祖能活八百年，因為他不會多管閒事。哪想到麻倉葉王居然回信誇了誇她的行楷寫的不錯。
……哼，她行楷寫的當然好，需要別人誇嗎？
雖說江雪每天來往于藤原家和安倍家，不過關於龍神神子的消息她從未少過，只要她回家去見藤姬，就會見到元宮茜。
命運真的非常偏愛龍神神子，元宮茜不需要特意去做什麼，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隨意行動，「八葉」就會一個個出現，並且聚集到她的身邊。森村天真在羅城門附近認識的打鐵匠伊諾裡為了幫森村天真的忙出現在元宮茜面前，也就成了天之朱雀。
這麼一來，八葉就只缺地之白虎和天之玄武了。
事實上，元宮茜早不知道見過地之白虎橘友雅多少次了，按照江雪前幾個周目的經驗來看，這時候橘友雅應該已經成了八葉才對，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他居然還是毫無自覺，龍之寶玉也遲遲沒有出現在他身上。
咦……
這麼一說……
按照前幾個周目的經驗，現在森村天真應該已經找到了森村蘭才對，這一次為什麼——呃，江雪尷尬地摸著下巴，她好像知道原因了。
因為前幾個周目都是在「桂的神子」出現後由白龍神子元宮茜前去查看，因此她的小夥伴森村天真就會很自然地發現那個假神子是他失蹤兩年的妹妹，隨後就會發生鬼族首領亞庫拉姆用森村蘭作為誘餌去捕獲元宮茜的事件，再之後就是八葉第一次通力合作去救神子——伊諾裡也是在這個事件中覺醒成為八葉的。最後當然是愛與正義戰勝邪惡，八葉們帶回了兩位神子，又因為森村蘭兩年來受了太多苦，需要好好休養，就被送到了安倍晴明家裡休養。
到這裡為止，前一連串的事件暫時結束。
下一個事件就是元宮茜去安倍晴明家探望森村蘭，期間兩人可能發生了什麼爭執，後來八葉相繼去勸說森村蘭，橘友雅因此接下了森村蘭心懷不軌的提議——去解決墨染的事件，結果他差點死在那裡，好在元宮茜帶著八葉們去救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橘友雅當時非常溫柔地給了那個怨靈一刀，讓她幸福地升天了。
那一幕對江雪脆弱的心靈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以至於她一直都不信橘友雅這個人懂得如何愛人——能夠說著那麼溫柔的情話給別人一刀，這都是什麼人！
雖然說這種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設定也挺帶感的，但是如果代入一下被橘友雅一刀捅死的怨靈，簡直悲慘好嗎？
反正這件事結束，橘友雅就成了八葉。
——換而言之，現在橘友雅沒成為地之白虎，是因為壓根沒有森村蘭來鼓動他去墨染，而沒有森村蘭的原因是，「藤原雪姬」在桂遇到襲擊，之後藤原家暗中把桂那附近都掃了幾遍，亞庫拉姆為了避免黑龍神子被擄走，早早把森村蘭帶回去了。這麼一來，元宮茜和森村天真壓根就不會見到森村蘭，還說什麼後續事件啦！
連續事件的開頭被江雪陰錯陽差地給掐了！
伊諾裡現在還是能成為八葉都算是命運的慣性了，至於橘友雅……
江雪默默望天。
龍神保佑他的神子吧。
設計組一定考慮過玩家玩出這種情況的，絕對不會讓劇情沒法繼續下去的！
再等等，實在不行，她去鬼族領地把森村蘭給找回來，這樣總可以了……
在江雪這種奇異的心虛中，龍神祭到來了。
第115章 白拍子
龍神祭的前幾天，身為龍神神子的元宮茜接到了來自大內的傳令，同時到來的還有一整套盛裝，這是天皇特意為龍神神子準備好的用來參加祭典的服裝。
八葉們也沒有例外。
原本就是貴族出身的藤原鷹通只是得到了信使的傳信而沒有禮服，畢竟藤原家的公子不可能沒有禮服。
平民的伊諾裡跪迎了天皇的信使——附近的居民見到伊諾裡收到了這樣華麗的衣服紛紛為他祝賀，希望他能夠給大家也帶來福氣。
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同樣收到了兩套盛裝。
那位金髮碧眼的混血少年捧著現代難得一見的華麗古裝頗為興奮，侍女幫著他試穿了一次，紛紛誇讚他穿起來很可愛。同樣正經打扮起來的森村天真就被誇讚了英俊。
對此江雪必須說群眾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江雪的禮服早已被倫子夫人準備妥當，她自己完全沒有費心，要不是被藤姬拖著幫忙參謀元宮茜的打扮，她都不知道祭典要特意準備衣服。
江雪直接拿了一捧清淨之花給元宮茜，讓她路上隔一段距離撒出去一朵——比起豔麗的外表和華麗的衣服，這種立竿見影的淨化之力才是民眾最期待的。
藤姬「呀」了一聲，馬上意識到了自己走入了思維誤區，急忙回去製作清淨之花。
翌日，龍神祭正式開始。
清晨時分，兩架牛車從藤原家駛出，特意去朱雀大道繞行一次，好讓兩旁聞訊而來早早等在路邊的京中民眾能夠親眼看到龍神神子的光彩。
藤姬不斷安慰著緊張的神子，告訴她如果掀開車簾要如何對路邊的人招呼，流山詩紋握著元宮茜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一樣，不過從流山詩紋那種都緊張到快哭出來的模樣看，還不知道是誰安慰誰。但是，由於人有一種特性，如果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緊張，心理上多少會好一點，所以流山詩紋的安慰還頗有效果。
按照天皇的意思，八葉們只需要乘坐牛車跟在後面就行了，不過森村天真懶得坐牛車，直接和源賴久一樣走在神子的牛車前方，擺出了護衛的架勢，伊諾裡有樣學樣，也以不習慣為理由加入了步行的隊伍。
要不是因為八葉之中有身份高貴之人，天皇巴不得八葉集體步行才好，因此當這兩位這樣選擇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很顯然，森村天真、源賴久和伊諾裡這樣的舉動讓道路兩旁的平民非常激動，歡呼聲不絕於耳。
後一輛牛車中就只有藤原鷹通和安倍泰明瞭。
面對著這位冷漠的陰陽師，藤原鷹通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幸好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兩人也就這麼沉默著。
等到兩架牛車緩緩地在朱雀大道走了一個來回，收穫了無數人的淚水與「龍神神子保佑京」的歡呼之後，它們總算往目的地神泉苑開去。
在這時候，另外的牛車從藤原家出發了。
比起之前的兩架牛車，這架牛車要更加華麗。
如果說神子的車具還需要考慮突出「神聖」的感覺，去除過多的裝飾，這架牛車就沒有分毫顧忌了，可以說恨不得將所有的權勢都顯露其上，讓人一看就知道車中人身份尊貴不容冒犯。
對於知情人而言，這架牛車上出現的任何帶有暗示意味的細節裝飾都太過驚人了。
這是過去藤原道隆送給中宮定子的牛車，承載過前任藤原當家和中宮無數的輝煌煊赫，顯然，出家了的定子將這架意義非凡的牛車送給了她的妹妹藤原雪姬，之後，現任藤原當家又重新修飾了牛車，給它加上了藤原道長的痕跡，在車簾上則繪有源氏的家紋。
這並不僅僅是一個「禮物」，更是一種暗示——在藤原雪姬的協調下，過去藤原家一度分裂為二的勢力再一次得到了統合，從屬於藤原道隆的那部分勢力中殘餘的部分拋開了過去的嫌隙，再度回歸到了藤原道長執掌的藤原家，而源倫子所掌握的「源氏」的權力也在藤原雪姬身上顯示了強烈的保護意味。
這架牛車就是朝中最有權勢的「藤原氏」和「源氏」互相示好、通力合作的明證。藤原道長特意挑了這樣一個權貴聚集的龍神祭讓藤原雪姬乘著它招搖過市，未嘗沒有威嚇眾人的意思。
不過，在威嚇眾人之前，這輛牛車的變化就先把江雪給嚇到了。
江雪出門見到牛車之後差點給嚇得不敢上去，沒想到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居然就等在門口另一架牛車上，兩人笑著示意她上去，她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上了牛車，又等了一會兒，牛車才開動。
江雪難得一個人坐在牛車裡，忽然想起了彰子入宮時的盛況。
二十架牛車浩浩蕩蕩駛過長街，五十位女房盛裝陪同藤原彰子入宮。
當時場面之盛大據說不輸給過去定子中宮入宮的盛況。
江雪沒見過藤原定子入宮的情形，不過倒是有幸見到了藤原彰子入宮的盛況，當時她陪著安倍昌浩躲在人群裡看著這樣的盛事，還要安慰這位以為永遠失去了暗戀的少女的可憐少年。
江雪在牛車裡五不是六不是的，總覺得不自在，就開始到處亂看，一不小心就翻出了牛車中做出的細微改動，定子中宮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牛車了，車中有些東西已經有些破舊，藤原道長居然找來了一模一樣的東西進行了替換！要不是江雪偶然揪到毯子上的毛觸感和之前不太一樣她都看不出來。
想想看藤原道長這一周目給「藤原雪姬」的造勢，再想想看她現在能如此自由放肆地行動卻無人敢說不好背後的原因，想想看藤原家分給她的大院子和日常用度，再看看這輛牛車，江雪心中五味雜陳。
過去的周目裡曾經數次差點弄死了「江雪」的藤原道長現在看來的的確確是一個非常寵愛女兒的好父親，曾經她以為這是個貴婦人範本的倫子夫人也實實在在地是一個好母親，絲毫都不介意「藤原雪姬」是自己丈夫在外面與別的女人生的女兒，毫無芥蒂地極盡寵愛。江雪懷疑倫子夫人交給自己的源氏的信物恐怕是倫子夫人的親女兒彰子都沒有的東西。
這樣一種盛大的寵愛……
江雪低聲歎了口氣，不願再想下去，收回思緒想了想藤原道長和藤原道隆的恩怨糾葛，對比著藤原定子和藤原彰子各自的經歷，不知道該感慨藤原道長到底對過去藤原道隆得勢不甘心，還是該感慨這兩位寵起女兒來都是一個模式——我就把藤原家的權勢財富都擺出來，問你怕不怕。
說什麼韜光養晦，那都是沒有足夠的實力才會做的事情，現在的藤原家根本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藤原家的牛車開到神泉苑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一些貴族先到了。他們暫時停下交談，等他們注意到牛車上的裝飾，不少人萬分錯愕地交換著眼神，貴族女性們借著檜扇的遮掩輕聲交談，而這些議論之中不乏豔羨。
這樣的寵愛誰不想得到呢？
不過，當她們看到被倫子夫人牽著手走過來的藤原雪姬時，那些豔羨之中些微的嫉妒心頓時煙消雲散。
她們有什麼資格去嫉妒這一位姬君呢？
那位若是她們的女兒、姐妹，她們也願意用最盛大的寵愛去彰顯她的榮光。
貴族男性們紛紛往藤原道長面前湊，稱讚他有一位好女兒，貴族女子們則圍住了倫子夫人和藤原雪姬。
在這樣人人稱羨的祥和氣氛中，有一人的神情顯得格格不入。
端坐於大納言身旁的「白拍子」眯著眼睛一臉的不悅，就差上去撕爛被人們簇擁著的那個人類少女的臉了。
白拍子是男裝的女舞者，戴著高聳的立烏帽，揮舞著長刀，威風凜凜地跳舞，深受京中貴族喜愛。
如果白拍子本人姿容上佳、身段優美，就很容易獲得某些人的「寵愛」。
這一位白拍子有著雪一樣潔白的肌膚，高鼻深目，有著一種異域的美麗，身體柔軟，跳起舞來更是動人，近來她在京中也算聲名鵲起，聽聞她是下嫁臣子的皇女的遺腹子，許多貴族們敬之若天女，渴求她的愛慕，偏偏她已經受到了大納言的庇護，一些人也就只好收收心思，盼著能在宴會上見到她了。
這位白拍子正是處心積慮混進了平安京的席琳。她對自己的容貌和能力都非常有自信，偏偏每次她在宴會上都要聽到一些人說如果能見到藤原雪姬就好了，可惜那位姬君很少參加宴會。
如果說在真正見到「藤原雪姬」之前，席琳只是一心想要給對方一些顏色看看，等兩人上次在桂鬥樂交過手，她就只想要「藤原雪姬」死了。
席琳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許她輸給「低賤的人類」，因此她才特意煽動大納言帶她一起過來。她已經給「藤原雪姬」準備好了節目，就算不能要了她的命，也能讓「藤原雪姬」的名聲一落千丈。
真是期待祭典啊。
席琳滿懷惡意地看著那邊嬌柔的人類少女——你也就只能再得意一會兒了。
這種惡意的注視引起了江雪的注意，她隔著人群看過去，看到立烏帽和金髮的時候就了然於心了，都懶得給席琳一個正眼，直接收回視線，重新假裝安靜少女了。
龍神神子作為祭典的主角得到了特別待遇，被安排坐在天皇旁邊，八葉們自然也簇擁在她身旁，天皇不時詢問元宮茜一些問題，有些她不太會回答的，她就會看向藤姬求救，當藤姬不太方便回答的時候，旁邊的藤原鷹通就會主動接過來，如此幾次之後，橘友雅忍不住開起了好友的玩笑，戲稱他從未如此口齒伶俐，又把藤原鷹通給鬧了個紅臉。
第116章 你也配？
到了預定的時間後，祭典正式開始。
天皇親自給眾人介紹了龍神神子元宮茜和八葉，元宮茜提心吊膽地走到祭壇上，按照先前藤姬的叮囑對著下方行禮，慌亂之間她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對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臺來，元宮茜後知後覺地雙手顫抖個不停，好在這時候無人留意她。
之後又有幾位高僧過來念了咒，祭典的流程就走的差不多了，原本這時候祭典就會變成宴會，偏偏這時大納言開口提議：「近來京中尚無雨，既然今天是龍神祭，不如讓人獻舞于龍神，祈求龍神降雨，我的白拍子第一個來表演，若是不成，就再讓其他人一一來嘗試，如何？」
這個提議很合時宜，大納言又位高權重，天皇看看在場眾人興致都很高，也就笑著點了頭。
「我早已聽說過這位白拍子的名聲，今天能看到她的舞蹈也是一件幸事。」
席琳站起來，以一種柔弱甜美的姿態向大納言請求道：「有舞無樂未免不雅，我聽聞藤原雪姬樂聲無雙，何不請她來為我伴奏？」
這句話說出來，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立刻變了臉色，藤原鷹通和藤姬也相繼皺眉。
因為這實在是一個無禮至極的要求。
白拍子就算再受歡迎，也改變不了她是為人取樂的舞者身份，宴會之上，從來只有舞者為賓客起舞，賓客願意為之伴奏是一回事，若是被這樣要求，便幾近羞辱——若是有人一時間想不明白，不妨假想看看，一個盛大的宴會上，被安排來跳舞助興的人指著貴客說「我聽說你唱歌不錯，來給我配個樂」是什麼情形。
不少人都為之側目，不明白白拍子為什麼會恃寵生嬌說出這種話來。還有人想著這一次白拍子怕是要失去大納言的歡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種一聽就很荒唐可笑的請求竟然得到了大納言的同意。
這個權臣就像是已經年老昏聵般向著藤原道長夫婦說：「這是個很不錯的提議，也只有雪姬殿下的音樂才能配得上席琳的舞了，大家認為呢？」
大納言竟然同意了白拍子的請求。
這比剛剛白拍子的狂言更引起了眾人的注目，更有人已經心生不妙，悄悄看向了藤原道長。
此時藤原道長已經板起了臉，看起來在極力忍耐怒火。
沒有人想在這時候去觸藤原道長的眉頭，因此大納言的話根本沒人敢去接，天皇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大納言。
藤原道長暫時沒說話，不代表藤原家無人表態，會任由大納言把江雪逼到給白拍子伴奏的地步——若是今天她這麼做了，今後京中再也不會像過去一樣尊敬「藤原雪姬」。
就在倫子夫人準備開口的時候，江雪按住了倫子夫人的手，轉頭對她笑了笑，輕聲說：「母親大人，讓我來回答。」
倫子夫人反握住江雪的手，輕輕一捏，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達給她一樣，底氣十足地說：「雪姬盡可拒絕，不用客氣！」
江雪笑著點頭，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站起來，向著大納言輕輕一鞠躬，隨後看向席琳，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以前她礙於「身份設定」沒辦法，這周目席琳是吃不夠教訓？
之前在桂的時候，要不是黑龍神子蘭姬突然出現，席琳已經死了！
敢跟她「鬥樂」的人，墳頭都已經三丈草了！
就這樣居然還敢讓她來伴奏？
席琳也不照照鏡子——你也配？
裝柔弱誰不會嘛？
江雪用比席琳還要更加柔弱堪憐的姿態向著眾人柔柔地一笑，十足十地做足了京中常見的貴族公主們應有的姿態，而後看向龍神神子的席位，對那幾人投以安撫的目光，之後柔聲說道：「我雖是藤原家的女兒，也是星之一族的後裔，以侍奉龍神神子為使命……既然是龍神祭，我很樂意為龍神與神子獻上舞蹈。若是能夠求得龍神庇佑，那就太好了。」
元宮茜陡然間被點了名，心裡一慌，下意識地說：「哎？我？給我……？可是……」
江雪對著元宮茜溫柔地笑著，慢慢走到她身前，捧起了元宮茜的手，悄悄對她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神子殿下是龍神在人間的體現，為您獻上舞蹈是我的榮幸。請神子殿下降福于我，令甘霖降下吧。」
「哎？哎哎哎？可是……」元宮茜有些慌，但她知道有些話不能大聲說，壓低了聲音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啊！」
「降雨是龍神的天賦權能……」江雪很明確地「暗示」了元宮茜該怎麼做，「神子只需要對龍神祈禱就可以了。」
「只需要祈禱嗎？」元宮茜似懂非懂地點頭。
江雪不能說的更多，再次對元宮茜眨眨眼，鬆開她的手，正要走上祭台，突然留意到這次出家的法親王永泉竟然也在，而且就坐在天皇身旁。她一轉念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因為這並非普通宴會，而是祭典，所以這位慈悲的出家皇子就來了。
永泉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大概也是為她感到不平？
若是這樣的話……
席琳的臉可就要被打腫了呢。
江雪有了新的主意，走到了永泉面前，還沒說話，這位法親王竟然直接站了起來，嚇得她往後退了一步，之後自覺好笑，向著對方淺淺鞠躬。
「永泉大人，能否請您幫個忙呢？」
永泉面對女性難免有些緊張，何況這還是上次祈福宴後再未能一見的藤原雪姬——當兄長問他是否參加龍神祭時，他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藤原雪姬是否會來。不知是否是巧合，兄長隨後就說這次也邀請了藤原雪姬，若是能有機會再聽到他們和橘友雅的三人合奏就好了。永泉支吾著應了下來，全然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他渴盼著再次見到藤原雪姬，卻不僅僅是因為想要聽到她的樂聲。
剛剛藤原雪姬被眾人簇擁著，宛若眾星捧月，他安靜地看著，也只想這樣靜靜地看著就好，全沒料到藤原雪姬竟然走到了自己面前，對著他說，請他幫忙。
永泉忍著心中的慌亂和糾結，輕聲詢問：「雪姬殿下，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江雪斟酌了一下措辭，溫和地說：「之前的宴會上，我有幸聽過您的笛聲……不知這一次能否借用您的笛聲呢？」
「當……當然可以。」永泉忙不迭地答應下來，隨後忐忑地問，「可是，我並不知道您需要哪首曲子，或許我……」
江雪笑著搖頭制止了這位禦室皇子不必要的擔憂。
「只要是您覺得合適的曲子都可以。上一次我無禮地要求永泉大人配合我的琴聲……這一次，我會配合您的笛聲。請您相信我。」
從未配合過的兩人就說起「相信」，這是相當想當然的說法。
但是，永泉卻從這句話中得到了安慰和信心。
禦室皇子握緊了重要的龍笛，鄭重地點頭。
江雪又走到橘友雅面前，笑吟吟地說：「友雅君，我想借用你的摺扇。」
橘友雅正想發問，沒想到對方如此直接地說出了要求，他愣了一下，滿面笑意地雙手遞出了手中那把華麗的摺扇。
「這是我的榮幸。」
摺扇入手，江雪有些驚訝地掂量了一下，這把扇子比她預想的要沉，每天看橘友雅那麼輕鬆地拿著扇子，她真沒看出來這把扇子有這種重量，不過還好，這畢竟不是用來當武器的那種精鋼鐵骨扇，不然她就要去換扇子了。
元宮茜看著江雪像戰士走上戰場那樣昂首邁上了祭台，忍不住握緊了藤姬的手，輕聲說：「我好怕啊……如果我的祈禱沒有用的話……會不會讓雪為難？」
藤姬安慰道：「沒關係的，這樣的祭典以前也有過，沒有下雨才是常事……」她說著就忍不住去看那邊幾位陰陽師。
元宮茜跟著看過去，看到安倍晴明之後，她恍然大悟。
「什麼……以前？以前難道是？」
藤姬苦笑著點頭。
「……所以，大納言那樣的提議才會特別的無禮啊……如果雪姐姐真的去給一個白拍子伴奏，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把祈雨不成功的因由推到雪姐姐身上……」
「怎麼能這樣——」元宮茜激動得差點站了起來，藤姬一把拉住她，安慰道，「現在……我們也只有祈禱了吧。不過，想起來，這可是雪姐姐第一次跳舞呢。」
元宮茜只能坐下來，雙手握拳。
「那麼我也就只能祈禱了……好吧，就祈禱看看吧！我是龍神神子……希望龍神真的能聽到我的祈禱吧。」
安倍泰明出人意料地開口說道：「龍神會聽到的。」
安倍泰明一直安靜得跟不存在一樣，這麼冷不丁地突然出聲，一群人都給他嚇了一跳。
不過由於他身份特殊，居然也沒人敢直接吐槽，一個個都只能憋著，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
不得不說，出自安倍泰明口中的安慰給人感覺很有說服力，元宮茜也就安心地開始祈禱了。
江雪兩手各持一把摺扇，向著台下的永泉點了點頭，後者也就開始了演奏。
那是一曲神樂，專用於獻給神明，可以說是這種場合下非常適合的曲子。
永泉只擔心這位來自大唐的姬君會不會不習慣平安京的樂曲，但他也不會大唐的神樂，現在只能「相信」對方了。
笛聲進行了一會兒，臺上的人依舊沒有動作，席琳都要發出冷笑嘲諷的時候，江雪忽然有了動作。
盛裝華服的少女提膝背手，姿態舒展，有如反彈琵琶，只不過手中所持並非琵琶，而是兩把摺扇。
扇面「颯」的一聲張開到極限，豔麗煌煌，卻也搶不走舞者本人的光彩。
那正是敦煌壁畫之中極為有名的一個姿態——飛天。
第117章 為你奏樂
藝術沒有語言的隔閡，或許有地域的區別，卻有其根本相通之處。
舞蹈從呼吸動靜之間開始，音樂從聲響動靜而來，二者皆有一動一靜，只是表現的形態不同而已。
音樂和舞蹈從出現之日起就有著密切的聯繫，沒有無法配舞的音樂，也沒有無法配樂的舞蹈。
江雪只需要從禦室皇子永泉的笛聲之中找到那個韻律，然後跟著它自由地起舞就可以了。
必須要編排演練才能跳的不是舞蹈，只是表演。
真正的舞不需要任何拘束，只需要自由敏感的心——打消顧慮，解放約束，用肢體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並非所有樂師都會舞蹈，但這並不意味著樂師們對舞蹈沒有興趣。
一是因為人的精力有限，想要在樂道有所成就已經很不容易，再分心去學舞可能兩手空空，二是因為樂館之中想要尋找高明的樂師作為老師容易，想要找人教導舞蹈就難了。
江雪在大唐認識了高絳婷之後才開始學舞，不過高絳婷不能算是她舞蹈的老師，最多只能算是同窗了，兩人在放舟四海、縱馬長歌的那段時間裡偶然認識了不少精擅舞蹈的名人大家，後來回到揚州後又被公孫大娘指點過，江雪最得意的便是她在公孫大娘口中得到了「卿已登堂入室」的評價，終於能夠在四娘奏響箜篌的時候也來伴個舞。
劍舞與扇舞並沒有本質的區別，手中拿著什麼不影響舞者本身的技藝，就好像樂師手中的樂器並不是決定她演奏水準的決定因素一樣。沒有霓裳羽衣又如何，她現在穿著襦裙不妨礙行動已經可以了，想她當年還見過衣衫襤褸依然舞姿驚若天人的大家。江雪沒有去尋找劍的主要原因是這裡不是大唐，想要找兩把適合跳舞的劍，那恐怕還要找來刀匠現打才行，何況她也不是很想持劍跳舞。
至少，如果只是握著扇子的話，她不會想到太多過去的事情。
江雪隨著樂聲再次做了一個旋轉，腰身極為柔軟地彎下去，華麗的檜扇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隨後向著天空被拋起，下個音符響起時，她無比輕盈地跳起來，在空中接住了扇子，兩把摺扇扣於一手，相互重疊，在輕快的顫動間變幻出不同的色彩。
江雪足尖點地，再次昂首作飛天姿，這一瞬間，她空出來的右手幾乎無意識地捏了一個手印，那正和她夢中所見的「少司命」舞蹈中的一個動作一模一樣。
恍惚之間，江雪耳邊又響起了當時那些空靈的歌聲。
她還能聽得見禦室皇子的龍笛，甚至還聽到了另一個笛聲，富麗婀娜，那是與她的舞蹈更為相配的笛聲，也是充分體現了吹奏之人風格的笛聲。
江雪在旋轉時目光交匯的瞬間看到了左近衛府少將溫柔多情的注視。
並非不驚訝的，在這樣的笛聲之中，橘友雅比過去更加明顯地展現了自己的心，而非「技巧」。他的欣賞、讚歎、憧憬、甚至愛慕，都在這樣的樂聲之中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來。
多麼的不可思議。
禮敬神明的龍笛聲與纏綿人間的笛聲毫無衝突地合奏著，崇拜著九天之上的神明、跪拜尊敬、不敢觸碰，留戀著紅塵的情愛、繾綣纏綿、戀戀不捨，這樣矛盾的兩種情感在樂曲之中交相輝映著，就如同這個人世間，人類在崇拜神明與質疑神明、臣服命運與挑戰命運、沉溺欲望與理智掌控、在超脫和流連之間永遠糾纏不休。
讓你的心主宰你的身體，還是讓你的身體主宰你的心？
低下頭，讓命運掌控一切，還是抬起頭，對著上天永不妥協？
矛盾的、糾纏的、無法拆解開來的……這些就是人類，這些就是人世間的魅力。
江雪能夠感受到這一切，卻也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飄浮在更高的地方俯視著這一切，她看到了正在跳舞的自己，看到了自己不知不覺中跳出了夢中的舞步。
以扇作劍，踏樂而舞。
不知何時起，已經不是江雪在配合笛聲，而是笛聲在配合著舞蹈——或者說，此刻看到這舞姿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心神，不自覺地呼應著舞者的節奏呼吸，吹奏樂曲之人也未能例外。
沒有人讚歎，沒有人議論，因為此刻沒有人能夠分出心神去做這樣多餘的事情。
元宮茜也一度看呆了，她從不知道舞蹈可以跳得這麼美麗——即使在這樣的距離上她完全看不清舞者的臉，但是，只看著動作，她就強烈地感覺到了那種對心神的震撼，如果讓她來形容這樣的舞蹈，除了「美」，她完全想不出其他的詞來。
時間變得模糊，空間也有些模糊起來，她恍惚地分不清這是哪裡，不知道這是什麼時間，但她還模模糊糊地記得雪學妹拜託過她要對龍神祈禱。
龍神真的會聽得到我的祈禱嗎？
元宮茜仍然有著這樣的懷疑，不過她還是盡力地去祈禱了。
龍神啊，請讓雨水降下吧。
在這樣一種近乎出神的恍惚之中，元宮茜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問她：神子，你想要下雨嗎？
元宮茜突然間驚醒了。
她聽過這個聲音——！
就在她被帶到這個地方之前——！
元宮茜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白霧之間，除了這一片茫茫的白，她什麼都看不見。
「誰在說話？！誰在這裡？」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再次重複了問題。
「神子，你想要下雨嗎？」
元宮茜有些失望，她覺得自己在跟一個不斷重複同一個問題的機械對話，不過她還是說出了答案。
「是！」
「神子……這是神子的願望……那麼，就下雨吧。」
那個聲音忽然間變得溫柔起來。
元宮茜眼看著周圍的白霧消散，緊接著，她聽到了周圍此起彼伏的驚歎聲，很快的，這些聲音變成了更加響亮和整齊的呼喊。
「天降甘霖，龍神庇佑！」
當元宮茜感覺到臉上落下了什麼冰涼的東西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真的下雨了，而且從天空的烏雲來看，這場雨還會下很久。
因為現在下雨了，總不讓藤原雪姬繼續冒著雨跳舞，天皇親自去請她下來，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早已迎過去，抖開了披衣為她擋雨，其他的貴族們也紛紛開始往能避雨的地方走去，邊走邊感歎著藤原雪姬的舞姿與這場不可思議的雨。
在這樣一片熱烈的讚歎聲中，只有席琳黑著臉險些把牙齒都咬斷！
憑什麼？！
一個人類而已！
一個人類竟然真的求來了雨——不，這只是巧合而已！只不過恰好趕上了要下雨的時候上臺！
如果之前是自己上去的話，那麼，現在得到這些讚歎欽慕的就應該是她！
要不是礙于大局，顧念著亞庫拉姆首領所說的安排，席琳真想撲過去撕爛藤原雪姬的臉，讓她再也沒辦法用那張漂亮的臉對著自己露出譏諷的神情！
席琳低著頭，將神情隱藏在陰影裡，跟著大納言往屋內走避。
龍神祭至此可以說完全成功了。
對於外界的平民來說，他們看到了龍神神子和八葉，也見到了龍神降下了祥瑞的雨水，這樣的奇跡已經足以征服這些平民，他們再也不懷疑藤原家的龍神神子是真是假，過去那段時間裡，鬼族苦心謀劃的「桂的神子」得到的一切和立足的根基就這樣輕易地失去了。
貴族們分散在神泉苑中，侍從們來來回回忙個不停，他們帶著夢幻的語氣討論著先前藤原雪姬的舞蹈，猜測著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止。
不是沒有人想去和藤原雪姬說話，但是倫子夫人以藤原雪姬需要更衣為由讓她進了一間屋子裡，藤原道長板著臉坐在屋外，還有誰敢湊上前去。
至於那些想要曲線救國而轉向了龍神神子的人們則被橘友雅巧妙地擋開了，兼且八葉之中還有人見人懼的安倍泰明，很快就沒有聰明人往這裡來了。
無論屋外多麼熱鬧，江雪所在的屋內都感受不到。
倫子夫人親自給江雪解開髮髻擦乾頭髮，為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把先前被雨水沾濕的衣服放到架子上烘乾，滿臉的慈愛與贊許。
「我就知道，雪姬從來不會讓人失望。這樣的舞姿，天女也不過如此吧。」
江雪笑著低頭，沒有說話。
倫子夫人一邊梳理著江雪的長髮一邊說：「放心吧，雪姬，區區一個白拍子也敢這樣放肆……大納言也已經老糊塗了。」
江雪想了想，以一種不知道真相的語氣說道：「我想一個白拍子應該不會這樣大膽，恐怕有誰在指使她吧。」
倫子夫人不悅地哼了一聲。
「無事，雪姬不必在意，這件事，我會處理。」
江雪也不去勸什麼「不要為了我而影響大家」之類的廢話。
倫子夫人明顯已經做好了決定，藤原道長恐怕也已經列好了懲處名單，這時候冒頭除了刷一刷「藤原雪姬非常善良」沒啥意義。
何況她真的很希望席琳倒大黴——至少也要讓她再也沒臉跑到貴族圈子裡來混。
哼，今天的事情之後，誰都會知道一個白拍子自不量力地想要讓藤原家的姬君給她伴奏，但是藤原家的姬君自己去跳舞祈神，而且還是禦室皇子和橘少將來伴奏，而龍神也接受了獻舞降下了雨水，更襯托得白拍子變成一個徹底的笑話。
至於龍神降雨是因為龍神神子的祈禱，那又如何？
別說民眾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們會說什麼呢？
只會說龍神神子與星之一族的後裔果然齊心協力為民謀福吧？
倫子夫人一邊安撫著她以為一定內心受創的女兒，一邊盤算著要怎麼教訓那個白拍子和大納言，一會兒心思又飄到了下個月彰子入宮的事情——藤原家要徹底掌控朝廷內外，後宮的空缺必須要填補上了。
貴族們的熱鬧或是冷清都與陰陽師無關，多數貴族在陰陽師的眼中更像是笑話，無論是之前的暗流湧動還是之後的眾口一詞交相稱讚藤原家的姬君，這些在安倍晴明看來都很可笑。
這些愚蠢的人……根本就不懂得欣賞剛剛雪姬的舞。
白髮的陰陽師雙手攏在袖中，慢悠悠地帶著神將們往屋簷下走去。他沒有用結界去擋雨，就這麼感受著春雨的清涼。他的指尖觸到了放在袖中的笛子，卻只能將笛子往裡塞了一下，無法像那位橘少將一樣拿出來。
安倍晴明自嘲地笑了，短促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第118章 被捕獲的黑蝶
龍神祭將龍神神子的聲望大大地推高了，更將「藤原雪姬」又捧上了新的高度。
因為「藤原雪姬」不喜歡參加貴族們的那些宴會，也很少在眾人面前演奏，她在祈福宴上令人驚豔的印象淡去之後，名氣也難免有所降低。京中從來不缺乏真正有才能和自詡有才能的人樂意在各種宴會祭典上表現自己，既然藤原雪姬主動回避，自然會有人站出來成為目光的焦點，白拍子便是這段時間內成名的人之一。
可是，經過龍神祭的事情後，所有人都知道了白拍子不自量力地挑釁藤原家的姬君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段時間辛苦建立的名聲也成了藤原雪姬足下石階。原本這還不算致命，如果白拍子足夠聰明的話，她還有機會借著大納言的寵愛關照東山再起，可惜治部少丞藤原鷹通沒打算放過她。
這位才華橫溢的正直青年對白拍子所說的「下嫁臣子的皇女的遺腹子」的身世有所疑問，以職權之便去查閱了戶籍，最終結果當然是「查無此人」，也就是說，白拍子那些自抬身價的身世說辭不過是謊言。這樣的調查結果公佈後，抽走了白拍子最後的救命稻草。
平安京有一種很奇怪的風氣，貴族們自命風雅，自重身份，對「身世高貴」的女性有著奇異的寬容，先前席琳就是利用了這一點給自己編造出高貴的身世，那時候她越是對這些追求者們不屑一顧，這些貴族男子們越是犯賤的湊上去求著席琳垂憐，因為貴族之間的愛情故事都是「風雅之事」，哪怕被拒絕也是情趣。可是，一旦席琳沒有了那個假身世作為資本，這些貴族們立刻與她劃清了界限，更覺得自己過去會迷戀這樣的女騙子非常丟人。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席琳能夠憑著鼓聲操縱人心也很難逆轉局勢了，平安京的貴族圈子已經沒有她躋身之處，即使大納言早已落入她手中對她言聽計從也無計可施。席琳只是不甘心就此離開，想要暫時依靠大納言的權勢棲身大宅中，伺機而動。
但是，席琳並沒能等到那樣的機會。
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也動手了。
比起藤原鷹通僅僅是將席琳身世的調查結果公之于眾這種正直的做法，藤原家的掌權者可就沒有這麼溫柔了。
半朝藤原氏從來都不是說笑的。
說句不敬的，哪怕是天皇廢立如今也掌握在藤原氏手中，何況區區一個大納言。
大納言這一次的事情做的太過分，他既然被席琳蠱惑控制失去了過去敏銳的政治嗅覺，也就無法替自己分辨為什麼他會做出近似于羞辱藤原家的舉動。這種做法越過了貴族官員們心中的界限，龍神祭上藤原雪姬獻給神明的舞姿令人聯想起天女，神跡的顯現和神子的存在讓人無法不想到更多，稍微聰明一些的人都知道這時候應該做什麼。
牆倒眾人推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當席琳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垮臺之後，為了避免被藤原家的人抓走，席琳只得灰溜溜地離開平安京，躲回鬼族的據點去。
謝夫魯看到這樣狼狽的席琳，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你不是對主人說全都交給你嗎？弄成這副模樣回來？」
席琳氣憤地將隱藏她那一頭惹眼頭髮的披衣扔到地上，惡狠狠地俯視著謝夫魯，咬牙切齒地說：「閉嘴。你又做成了什麼？」
謝夫魯非常開心地大笑幾聲，他早就看不順眼趾高氣揚的席琳了，前段時間首領委託席琳和那個黑龍神子去做事卻將他撇在一旁，當時席琳非常得意地說她跟沒用的小鬼不一樣，現在他總算能嘲笑回來了。
「我跟沒用的大嬸可不一樣。主人交給我一樣不得了的咒具，我會用這個來粉碎龍神神子和那些礙事的八葉。」
「你說什麼？！」席琳想要抓住謝夫魯的衣領，卻被他靈巧地躲開了。
謝夫魯笑嘻嘻地對席琳做了個鬼臉。
「安靜地休息吧，收拾收拾你那難看的模樣。我會讓主人看到——我才是他最得力的下屬！」
席琳恨恨地看著謝夫魯一臉得意地離開，只能轉身捶山洞岩壁出氣。
過了會兒，席琳突然發現旁邊多了個人，她立刻收拾了表情，不想再被人嘲笑一遍，當她轉身看過去才發現那居然是黑龍神子，她的神情又是一變。
「蘭，你怎麼出來了？」
黑龍神子一臉漠然地回答：「我要去京中協助謝夫魯。」
席琳頓時如遭雷劈，她沒想到亞庫拉姆大人居然完全不再考慮她，寧可讓一個人類去協助謝夫魯——儘管她並不想成為謝夫魯的助手，但她更不想就此被撇下！
森村蘭卻沒有跟席琳多聊天的興致，哪怕在桂的那段時間，兩人也很少交談。她無視了席琳，逕自走了出去。
席琳頹然地跪坐在山洞中，久久沒有動作。
在森村蘭走出鬼族領地之後，一隻飛蛾從山洞岩壁上剝落下來，悄悄飛了出去，穿過山林，最終落在了一身白色狩衣的陰陽師指尖，變回了一張符紙。
麻倉葉王細心地將符紙收起，遙望著前方那座山露出了笑容。
原來這就是鬼族們躲藏的地方……
真是多虧了「白拍子」的領路。不枉他特意放了白拍子一馬，讓她能活著離開京。
——即使雪姬想要庇護在桂襲擊她的人，他卻無法坐視險些殺死了友人的兇手逍遙法外。龍神祭上雪姬對白拍子不同尋常的敵意讓他猜到了真相。
麻倉葉王沒有貿然孤身前往鬼族聚集的地方，只是沿著另一個式神回報的方向去捉那位「黑龍神子」了。
因為知道有兩位神子的存在卻沒有關注黑龍神子，所以險些被黑龍神子殺掉也無所謂？
那是雪姬的想法，他可不認同。
星之一族的使命原本就只是侍奉龍神神子，跟黑龍神有什麼關係？
何況……
雪姬是不是星之一族的人都還是個疑問。
森村蘭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被京中的陰陽師盯上，她按照之前的習慣套著壺裝束想要混進人群中，卻在走過一個街道的時候迎面遇上了兩個巨大的式神。
面對守株待兔的陰陽師，森村蘭猶豫了一下，當她想要選擇退讓的時候，她發現身後也出現了幾個式神——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式神，那是在京中赫赫有名的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將。
看到幾位神將，麻倉葉王也愣了一下。他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的時候，那邊的紅發神將已經主動開口了。
「麻倉大人，晴明大人讓我們來幫忙。」神將朱雀握著長刀攔住了黑龍神子後退的道路，面色不善地說：「上次被你逃走了，這次不會了。」
鬥將勾陳笑眯眯地對麻倉葉王揮揮手，隨後拿出筆架叉在手中轉了一圈，對著黑龍神子說：「勸你還是別反抗比較好哦。」
天一安靜地站在旁邊，只是向著麻倉葉王點頭致意。
森村蘭看看幾位神將，忽然冷笑一聲。
「神將不能傷害人類，你們能做到什麼？」
她伸出手，一群黑蝶在她掌心飛舞著，眼看就要衝出去。
麻倉葉王揮手結印，一道結界落在黑龍神子周圍，準確地將她困在了五芒星之中。
他一手拈著符紙，同樣輕笑了一聲，笑容之中不乏冷意。
「神將不能傷害人類，但我可以。不要輕舉妄動，黑龍神子，否則我會在這裡殺了你。」
森村蘭嘗試著衝開結界，就在這時，神將天一走上去加固了結界。
神將不能傷害人類，卻可以構築結界，只要那結界不會直接造成對人類的傷害。
她曾眼看著雪姬受傷而束手無策，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過失。
森村蘭嘗試了幾次，終於不再做無謂的掙扎，放下雙手，冷著臉看向麻倉葉王。
「你們想怎樣？」
「也沒什麼，想請你做客而已。」麻倉葉王看向那邊三位神將，胸有成竹地問，「這也是安倍晴明大人的意思吧？」
朱雀仍握著刀防備黑龍神子忽然動手，天一一心穩固結界，勾陳接過了話，笑答道：「沒錯，晴明大人說，請這位小姑娘去安倍家做客，這樣的話，麻倉大人也就不必擔心要違背承諾了。」
紫發的神將說完，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
「雪姬殿下現下正在晴明大人那裡。請您放心吧。」
那位大陰陽師雖未親眼見到上次的事件卻宛若親歷，這種無聲的實力展示簡直近乎炫耀。
麻倉葉王稍加思考，微笑著回答：「這並未違背承諾。不過，既然安倍晴明大人這樣說，那麼，我相信他會妥善處理。」
「多謝。」勾陳向著麻倉葉王點點頭，過去對著森村蘭後頸就是一手刀，而後直接扛起了昏迷的少女回安倍家去了。
朱雀和天一對麻倉葉王行禮後跟著消失。
麻倉葉王收回了自己的式神，站在原地自嘲地笑笑，一時間心情頗為複雜。
那位黑龍神子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值得安倍晴明出手庇護呢？
不可能僅僅因為雪姬自覺虧欠黑龍神子這種無稽的理由。
算了，帶走了也好，如果黑龍神子死在他手上，雪姬就算不會生氣，多少會心生芥蒂。
現在只要解決掉那個鬼族女子就可以了。
麻倉葉王轉身離開。
此時的安倍家一片祥和。
江雪已經連續多日在安倍晴明這裡抄書，都已經弄得平安京中盡人皆知了——當然，外人可能不知道她來安倍晴明家做什麼，大家知道的是她總往這兒跑。
江雪抄寫的速度本來不慢，之前只是一直有事耽擱才沒把這些書抄完，忙碌了這麼一段時間後，她終於把「欠債」給了了，放下毛筆，伸了個懶腰。
無債一身輕的感覺真是好啊。
江雪也不急著回藤原家去，暫時也不想到處跑著追著別人攻略，偷得浮生一日閑，就這麼懶洋洋地趴在走廊上曬太陽。
遠遠看去，倒像是一隻毛皮烏亮順滑的貓似的。
第119章 以心換心
安倍晴明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一抹笑意從心中浮出來。
他抿唇無聲地笑了笑，見那邊的人似乎仍未察覺到他的到來，笑著咳了一聲。
江雪一扭頭，看到來人後不免尷尬了一下，但是人都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慣性，要是一開始就沒被看到過狼狽模樣，可能就想要一直保持良好形象，反正現在安倍晴明都已經看到了，她又實在覺得現在的姿勢很舒服，愣是沒站起來，就保持著這種姿勢，抬手揮了揮。
「晴明大人，怎麼今天忽然有空過來？」
江雪多少有些驚訝。
她抄了這麼多天的書，安倍晴明出現的次數雖然不是屈指可數，也不是太勤快，多數時候就只是神將們陪著她而已，偶爾還有安倍昌浩來找書反而需要她這個客人來提醒那本書放在哪裡的情況。
安倍晴明笑著搖搖頭，走過去在江雪身旁坐了下來，聲音之中掩不住笑意。
「我想著今日天氣晴好，或許雪姬心情愉快，願意將先前琴曲最後一段續上？」
江雪「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想拒絕，她眼珠一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倒也不是不行呀。不過……」她翻身坐起來，抬頭望著安倍晴明，笑吟吟地說，「晴明大人的笛子吹得那麼好，我卻也只聽過半曲，這可不公平。」
而且聽的還是《一枕黃粱》的半曲。
安倍晴明微微一挑眉，隨後滿面笑容地應承下來。
「若是如此交換，可是我賺了啊。」
江雪輕笑一聲，搖著手指說：「那可未必呢。」
安倍晴明笑而不答，拿出竹笛在指間摩挲片刻，似是終於拿定了注意要吹奏哪一首曲子，這才將竹笛貼到口邊。
笛聲響起，江雪就閉上了眼睛，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聽覺上。
她果然沒有看錯，能夠奏出《一枕黃粱》的人、能夠聽得懂她的琴聲的人有著絕高的音樂素養，演奏別的曲目也一定能夠打動人心。
非常歡快的曲子呢。
從風格上，聽起來應該是所謂的「和樂」吧，大概也屬於「雅樂」。如果按照平安京這裡追求風雅、和四時相應的作風來看，這是很適合春天的曲子。
生機盎然，輕快活潑，讓人一聽就很高興。
第一樂師幾乎下意識地在心裡無聲地給曲子打起了節拍，無意識地向著笛聲更加靠近了一些。
在笛聲製造的景色中，她在百花盛開的原野上奔跑，無拘無束、放縱恣意地親近著自然。
她想要去親吻地上的花，她想要去擁抱原野上的風，她想要在草地上打個滾，用肌膚去感受這樣的美景。
笛聲出現了些微的停頓，很快又接了上去。
人的注意力總是有限的，對外界的感知也是有限的，通常九成的資訊來自於視覺，一旦關閉了視覺，其他的感官就會變得敏銳，一旦集中精力在一方面，就會對另一方面變得遲鈍。
這樣短暫的失誤並沒有引起江雪的注意，她的心神早已沉浸在樂曲之中，因而忽略了對外界的感知。
但是，這並不代表演奏樂曲的人也同樣忽視著外界。
安倍晴明低頭看了看不知不覺中趴到了自己膝上的少女，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吹奏著笛子。
看她的模樣，大概心神已經在笛聲裡了，現在的動作全都是無意識的吧。
就像江雪曾經在安倍晴明的那個雪山幻境中盡情地奔跑玩耍那樣，她在笛聲編織的景色中也享受了一段非常開心的時光。
當笛聲終了的時候，江雪並沒有立刻抽離心神，她又過了一會兒才完全清醒過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
呃……
難怪她之前覺得草地軟軟的呢。
江雪一臉窘迫地看著自己趴著的「人肉墊子」——安倍晴明的腿，直接超過了想要驚叫的震驚階段，到達了無言以對的沉默階段。
這就很尷尬了。
所以說果然聽音樂的時候還是應該找個凳子好好地坐著，而不是毫無形象地趴著，一時的偷懶可能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失態啊……
江雪，堅強一點，這還不是你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你要相信，更尷尬的時候總會出現的。現在只要先混過眼前就行了。
江雪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在三秒沉默後，強行若無其事地爬了起來，堅強地轉頭看向安倍晴明。
「這個……晴明大人，我可以解釋。」
白髮的大陰陽師笑吟吟地看著江雪，聳肩抬手說：「請。」
……呃，這也太乾脆了！為什麼不來點「你聽我說！」、「我不聽！」的對話拖延時間呢。
不過要是說這種話那也就不是安倍晴明瞭。
江雪腹誹了一秒，組織了一下語言，儘量簡短地解釋：「我以為自己只在心裡蹭了蹭草原……」
安倍晴明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問：「草地柔軟嗎？」
……
GM，我申請不跟這個人說話了。
江雪拒絕回答。
她站起來回書房去拿胡琴了。
理由正當。
抱著胡琴回來時，江雪臉上那陣火燒火燎的感覺已經退下去了。
她可是經過大場面的人！
什麼修羅場沒有走過！
哼，不就是膝枕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江雪強行鎮定下來，在她原來的位置坐下來，這時候如果退開一些不就顯得心裡有鬼了？她行的正坐得直，有什麼好怕的。
「晴明大人，您只想聽《梅花引》的最後一節，還是全部呢？」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隨你高興，雪姬殿下。若是你願意演奏全曲的話，我洗耳恭聽。」
江雪頓時失笑。
「晴明大人這樣說，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能讓晴明大人洗耳恭聽的機會可不多見啊。」
如果真的只演奏最後一節的話，江雪懷疑自己會再次強迫症發作，回家以後得把全曲都補完。
上次還可以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次要是還這麼做，就純粹是讓自己吃苦了啊。
江雪再一次閉上了眼睛，按弦引弓。
清澈的曲調從她指尖流出，帶來了梅花的清香。
安倍晴明輕輕叩著節拍，等到琴聲到達第二節，他再次拿起了笛子。
笛聲就像冬日的清風一樣加入了樂曲中，無比融洽，毫無突兀之處，就好像它原本就應該在那裡。
江雪在演奏的時候可能不在意外界的變化，但是她會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留意到樂聲的變化，笛聲的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她就留意到了。
江雪只是繼續演奏著，既沒有刻意的趕走不請自來的合奏者，也沒有溫柔寬容地進行引導配合，她只是單純地想要看看安倍晴明能夠與她合奏到底是一時的巧合，還是別的什麼？
能夠從曲聲中聽出樂師的心意，便是知音。
高山流水，但盼知音。
對樂師而言，比知音更加難得的是什麼？
是可以合奏之人。
這既需要相當的水準，也需要相當的緣分——有時候兩個水準相當的樂師沒有那樣的默契，或者沒有那樣的意願，就無法合奏。人和人之間也講究一個緣分。
獨奏有獨奏的好，但是，那就像是獨自一人在路上行走，走得久了，總是難免希望會有人同行，哪怕僅僅同行一段也好。
江雪已經算是運氣不錯的了，她曾經遇到過能夠合奏的人，不過，知音從不嫌多，何況是這樣只聽一次曲子就能記住曲調還能改編成笛譜才華橫溢的人呢？
《梅花引》本就是笛曲，胡琴譜是從笛譜改編而來的，安倍晴明竟能在沒有原本的情況下將曲譜重新改編回去，這樣一份才能居然還只是他的才華中一小部分而已，他為世人所知更多的是「陰陽師」的身份。
這樣一種才華，讓人如何能夠不嫉妒，如何能夠不羡慕。
有這樣一位知音，她要如何不去感激呢？
江雪不再猶豫，她回應了笛聲，也理所當然地從笛聲中得到了回應。
樂師的交談不需要通過語言，只需要通過音符、通過旋律，通過所有以心演奏的樂曲。沒有謊言，沒有矯飾，只有最真實不過的心與心。
江雪用《梅花三弄》來謝知音，而她想要感謝的人竟然以同樣的曲子回贈於她。這樣一種奇妙的歡樂令她的曲調也染上了喜悅的色彩，再沒有上次的惆悵。
會遺憾沒能看到安倍晴明年輕時的姿態，這本來就是她的奢望。
歲月從來沒有帶走他一分光彩，時光令他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真正能夠留存於時間之中的風華從來都需要時間來累積，如果沒有這些歲月，就沒有現在的安倍晴明，沒有她如今的這位知音。
她的惆悵和遺憾只不過起於妄念。
當江雪拉完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有些怨念地抬眼看向身旁的人，感慨道：「要是晴明大人再年輕四十歲……或是三十歲的話……」
安倍晴明放下竹笛，疑惑地看著江雪。
江雪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搖頭笑著岔開了話題。
「我可能有一件事需要晴明大人的援手。」
「哦？」安倍晴明滿臉笑意地示意江雪說下去。
「……我先前在桂……遇到了黑龍神的神子……」江雪看到席琳就想到蘭姬還在鬼族領地，于情於理，她也該把蘭姬救出來了，「她被鬼族利用了。我想要救她，但是，我力有不及。」
安倍晴明「唔」了一聲，在江雪緊張的注視中笑著吐出了答案。
「若是這樣的話，可就巧的很了。」
江雪疑惑地看著他。
「哎？」
安倍晴明抬手指向正門的方向。
「現在朱雀他們就要回來了，黑龍神子應該也一起帶回來了吧。」
江雪只有一頭的感嘆號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之前的周目黑龍神子是在安倍家休養沒錯，但是現在蘭姬都還沒被八葉們救回來呢，怎麼就跟著神將出現了？！
這種過於驚訝的結果就是江雪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滯。
安倍晴明笑著站起來，向著江雪伸出手。
「雪姬殿下，我們去看看『黑龍神子』吧。」
第120章 森村蘭
江雪呆了會兒才回過神，見到安倍晴明仍然伸著手，她慌忙握住對方的手站起來，站穩之後立刻放開手，疑惑又好奇地問：「黑龍神子……為什麼跟著神將回來？她應該……對神將們不太友好吧？」
畢竟上次一見面，蘭姬就給了她一個大招啊。
安倍晴明雙手放進了袖中，笑著說：「雪姬殿下說的沒錯，最開始黑龍神子的確不太願意，所以只好用了一點非常時期的手段……若是說起來，這可得感謝雪姬殿下的朋友麻倉葉王。」
「啊？麻倉君？」江雪更好奇了，「怎麼……還跟麻倉君有關？」
說到這裡，她心裡一咯噔。
之前她去求救的時候，麻倉葉王的確說過「很抱歉沒有早日解決桂的假神子」這樣的話，該不會……他真的一直記著這件事，還是去找出了蘭姬吧？！
經過占卜出八葉身份、占卜出她出行大凶這些事之後，江雪毫不懷疑麻倉葉王有找出黑龍神子的能力。
安倍晴明把江雪的表情變化都收進眼內，淡淡地笑著說：「麻倉君似乎從那位白拍子身上得到了什麼線索，在黑龍神子潛入京的時候捉住了她。我想雪姬殿下可能更想見到黑龍神子，就請她來做客了。」
江雪心道果真如此。
不過，在場那麼多人都沒發現席琳有什麼不對，麻倉葉王上次也沒有一起去過桂，他居然知道席琳就是先前協助黑龍神子假冒白龍神子的人，而且居然能直接抓到森村蘭。
如果安倍晴明沒有派神將過去的話，麻倉葉王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
這麼一想，江雪簡直冷汗都要下來了。
正如她對麻倉葉王的能力很有信心一樣，她也對麻倉葉王有「解決問題」的覺悟很有信心。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直覺，哪怕麻倉葉王沒有在她面前始終非常溫柔，她還是憑著直覺知道他是一個有「殺人的覺悟」的人。如果一定要說，大概這就是「殺人者」的直覺。
倒不是說如果麻倉葉王真的「解決」了森村蘭，江雪會不開心，而是如果現在少了黑龍神子，之後的劇情會變成什麼樣啊？
要是那樣的話，江雪乾脆就放飛自我試試看少個八葉會怎樣算了，比如召喚不出龍神然後平安京原地爆炸哈哈哈。
江雪摸著心口舒了口氣，後怕不已地對安倍晴明道謝。
「真是謝謝晴明大人……我的確很想再見黑龍神子一面。有些話……我想要當面跟她解釋。」
安倍晴明含笑點頭。
在江雪的記憶中，她和森村蘭上一次見面還是上個周目的事情，哦，現在計算是上上個周目了，總而言之，儘管那周目她沒有攻略森村蘭，但是跟森村蘭的關係也不差，畢竟都是「喜歡」過的人，她有心去跟人搞好關係還是很簡單的。
在桂的時候，江雪只聽到了森村蘭的聲音，都沒有看清楚她的模樣。
這一次，江雪終於見到了這一次對她懷抱著「憎恨」的森村蘭。
被結界困住的黑龍神子安靜地坐著，聽到腳步聲靠近的時候，她抬頭看向門外，當她看清楚來人是誰的時候，她的雙眼瞬間被激烈的憎恨溢滿。
「是你！藤原雪姬！」
黑龍神子說著就站起來想沖過去抓住對方，但是結界擋住了她。她恨恨地捶了結界幾下，發現無法動搖結界，這才不甘地停住，目光灼灼地盯著藤原雪姬，冷聲說：「怎麼，來嘲笑我嗎？上一次竟然沒能殺掉你，真是可惜啊。」
隱身在旁負責看守的兩位神將朱雀和六合都露出了不悅的神情，不過礙於神將不能殺人而結界困住了這個人，他們並沒有動手。
安倍晴明故意落後一步，站在門外沒有立刻走進去。
江雪直面著森村蘭如此激烈的恨意，忽然間理解了過去元宮茜來見過森村蘭後為什麼悶悶不樂了好些天。
對她來說，森村蘭算是一個「陌生人」，至少是這個周目的「陌生人」，被一個陌生人這樣激烈地恨著都會感覺到痛苦，如果這是她朋友的妹妹，那該多辛苦？因為森村蘭是森村天真的妹妹，元宮茜被刺傷後甚至都不能和朋友們解釋原因。如果不是因為橘友雅觀察敏銳猜出了元宮茜的心事和黑龍神子有關，或許元宮茜還要繼續悶悶不樂下去，而森村蘭的心結也不會那麼快就被開解。
江雪定了定神，慢慢走到了森村蘭面前，隔著結界伸出手，就像是想要握住對方的手一般。
「上次沒能好好地自我介紹，雖然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不過我還是希望能由我親口說出來。初次見面，我是江雪，也是星之一族的藤原雪。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森村蘭仍舊惡狠狠地盯著江雪，但是在江雪始終不變的溫柔笑容中，本性溫柔的森村蘭無法繼續堅持這種她自己也知道無理取鬧的憎恨，漸漸收起了那樣宛如野獸露出獠牙的模樣，退後一步站好，整理了一下儀態才回答：「蘭。黑龍神子，蘭。」
果然啊……
蘭姬始終還是那個蘭姬。
也許蘭姬現在也在一邊憎恨著白龍神子，一邊唾棄著這樣只能遷怒於人的自己。
江雪對這樣的蘭姬心存憐惜。
「蘭姬，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森村蘭面無表情地點頭，極力做出冷淡的模樣。
「你想說什麼？」
這種就像是野貓炸毛的模樣反而更讓江雪愧疚。
如果她早點想到蘭姬，早點把她從鬼族帶出來的話，也許蘭姬就不會這麼辛苦，只能用這種模樣來保護自己了。
江雪垂下頭，真誠地說：「對不起，我沒有早些救你出來。當我迎回了白龍神子之後，我疏忽了黑龍神子可能被鬼族利用……」
森村蘭登時露出一臉錯愕的神情，這種回答並不在她意料之內，她都做好了被質問譴責的準備，但她沒有做好接受道歉的準備。
「你……」
「這都是我的錯。對於蘭姬的指責，我無可辯解。你會心生不滿、會氣惱怨恨，這都是因為我的過失。」
江雪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
「但是，我也沒有為此交出性命的意思。你可以指責我，可以與我爭辯商議，但是，上次在桂，你想要殺了我吧？你很清楚污穢對於星之一族而言有多麼致命。如果你想要和我見面的目的僅限於殺死我的話，為了我自己與關心我的人，請恕我無法聆聽你真正的心願。」
森村蘭沒有料到剛才還一臉「都是我的錯」的人會突然這麼說，一時間愣住了，總覺得不管怎麼說都有種不能比對方更加無理取鬧的感覺了。
可是，在那之外，她的心裡也有一種奇妙的情緒浮上來。
在她那些無理取鬧的遷怒和質問之外，她真正的心願……
現在還有人會想要聽她真正的心願嗎？
江雪微微一笑，追問道：「這一次蘭姬來到京，又是為了取我性命嗎？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呢？」
因為先前的問題攪亂了森村蘭的思路，聽到新的提問時，她下意識地說出了真實的答案。
「亞庫拉姆讓我來抓住白龍神子……」
兩位神將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安倍晴明忽然以手勢示意神將們離開，兩位神將稍作猶豫，見安倍晴明態度堅決，他們只好離開，留下藤原雪姬面對這個危險的黑龍神子。
如果江雪真的是「藤原雪姬」，估計聽到這樣的答案也就不用繼續談了。
好在她不是。
江雪笑著搖頭，重複了一次問題。
「我沒有問鬼族首領讓你來做什麼。我問的是，『蘭』來到京，是為了什麼？」
「我？我是為了……我聽從亞庫拉姆的命令……」
森村蘭有些茫然地重複著自己的回答。
江雪歎了口氣，回頭看向安倍晴明。
「晴明大人，可以先解開結界嗎？」
森村蘭頓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藤原雪姬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我上次差點殺了你啊……」
江雪就像沒聽到似的，仍舊望著門外的大陰陽師，笑著說：「我相信……蘭姬不會再傷害我了。」
安倍晴明微微一挑眉，心懷期待卻故作疑問地說：「雪姬殿下，你確定要這樣做嗎？如果這一位黑龍神子再次動手的話，這麼近的距離……」
他沒有把話說全，但話中含義在場三人都聽得明白。
森村蘭更是瞳孔一縮，以冷笑作為回應。
江雪搖搖頭，「我在和『蘭』說話，而不是『黑龍神子』。『黑龍神子』被鬼族挾持利用，但是，這並不是『蘭』的本意。」
她再次看向森村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道：「你並非生來就是『黑龍神子』，也不可能永遠是『黑龍神子』。即使你不再是『黑龍神子』，你也還是『蘭』。冷靜下來想一想吧。我想要和『蘭』說話。」
森村蘭愣在原地，安倍晴明卻已經充分明白了江雪的意思，低笑著結印解開了結界，只是悄悄地在江雪身上施了一道咒術。
江雪試著伸出手，這一次她沒有被結界阻攔，輕鬆地碰到了森村蘭的肩膀。
森村蘭微微顫抖了一下，但她並沒有避開或者後退，只是那麼僵在了原地。
江雪心中了然，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森村蘭，附在她耳邊說：「對不起，我沒能早些找到你。現在的話，還不算太晚吧，蘭？」
森村蘭完全懵了，不要說使用黑龍的力量，她連怎麼推開對方都忘記了。
或者說，森村蘭並不想推開這一個溫暖的懷抱。
已經有多久沒有過這樣溫暖的接觸了？
已經有多久沒有人不將她看成「黑龍神子」了？
在鬼族領地，「蘭」毫無用處，只有「黑龍神子」被期待、被需要，如果不是「黑龍神子」，她甚至沒有生存的地方。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當亞庫拉姆發現她並非白龍神子、無法呼喚白龍神之後，立刻就拋棄了她，完全不在乎一個人類在鬼族的領地會遇到什麼。
森村蘭差點就死在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孤獨、悲傷和恐懼盤踞在森村蘭的心中，終於呼喚出了不應被喚醒的黑龍神。
——
江雪：即使是黑龍神子，我也會攻略給你看！
第121章 以我之姓
自從成為了「黑龍神子」，森村蘭就開始日夜不停地受到黑龍神力量的侵襲，她不得不面對那些濃烈的負面情緒，當她無法控制的時候，黑龍神的破壞力會將周圍全都破壞掉。
諷刺的是，這樣的破壞力卻是鬼族需要的，一度被拋棄的「森村蘭」就這樣作為「黑龍神子」被鬼族「收留」了，因此她只能是「黑龍神子」。
她還可以回復到不是「黑龍神子」的時候嗎？
在她已經被黑龍的力量侵蝕了精神、播散過污穢、造成了無數破壞的如今？
如果再早一些的話，該有多好啊……
森村蘭無意識地流出了眼淚，直到淚水浸濕了衣領讓她感覺到冰涼她才反應過來，卻只能哽咽著淚流滿面。
她從她險些殺掉的人身上得到了溫柔的寬慰和包容。
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我……」
森村蘭艱難地開口，卻已經泣不成聲。
「對……不……」
江雪輕拍著森村蘭的背，笑著輕聲說：「沒關係，我原諒你。」
森村蘭聽到這一句「我原諒你」，突然之間心如刀絞，百感交集，緊緊地回抱住江雪，哭著不斷地重複著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的錯……」
她到底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遷怒於他人，甚至想要殺人——這不是她，這不是她想要成為的模樣。
安倍晴明見到這一幕，十分知趣地背過身去，將屋內留給了兩位少女。
江雪熟練地不時輕拍著森村蘭的背、摩挲著她的長髮，借由這樣的身體接觸來安慰她。
一個人類想要在鬼族的領地活下來有多麼不容易，江雪已經體會過了。
過度累積的精神負擔需要宣洩出來，哭泣是一個很好的辦法——破壞則是另一種。
森村蘭選擇過後一種方法，但是，這種和她本性相悖的破壞只會在短暫的輕鬆後給她帶來更加沉重的負擔，而這些疲憊自責與歉疚又會成為呼喚黑龍神的養分，這簡直是一個無法走出來的惡性循環。在無人安慰、無人扶持的鬼族領地，「黑龍神子」根本不可能得救。
能夠哭出來的話，就還不算太晚。
森村蘭哭了很久，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不安、歉疚自罪都用淚水宣洩出來一樣，一直哭到精疲力竭。
江雪聽著森村蘭的哭聲低了下去，知道她大概是沒力氣了，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坐好，森村蘭放下了刺蝟般的抵觸又哭過這一場之後已經對江雪產生了毫無來由的信任，乖順地坐下，抬起淚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看向她，就像害怕被再度拋棄的小狗一樣。
江雪歎了口氣，「等我一會兒。」
森村蘭低頭「嗯」了一聲。
江雪轉身去找水來。她本想去書房把自己先前帶去的水拿過來，沒想到一開門，門外就站著神將天一。
「天一？」
金髮的女神將笑著將手中的託盤遞過去，上面擺著水和一碟點心，正是江雪非常喜歡的草餅。
「我在門外。如果需要我的話，請呼喚我的名字。」
江雪無法拒絕這樣妥帖的善意，笑著點頭道了謝。
「謝謝你，天一。」
天一笑著退到一旁。
江雪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陰錯陽差打出來的天一結局，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稍微作點死把天一好感度給削下去一點。
唉，太受人歡迎的苦惱啊。
江雪這麼自嘲了幾秒，端著託盤回到森村蘭面前，把那杯水遞到了森村蘭面前。
「哭得累了吧，喝一點水吧。」
森村蘭安靜地接過了杯子小口抿著。
江雪等她喝完了，指著那碟點心說：「如果不介意的話，蘭姬可以用一點。我非常喜歡晴明大人家的草餅，都忍不住想要挖走廚子呢。」
她也不客氣，說話間就自己拈起一個咬了一口，頓時被這種迷人的口感陶醉得又想不顧後果地挖神將了。
森村蘭原本不太好意思，不過江雪吃東西之後的表情實在太幸福了，非常具有煽動性，她忍不住也吃了一個。
或許是因為她很少吃到這樣的東西，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因為現在陪著她的人不同，她竟然覺得非常好吃。
哭泣是一個非常消耗體力的活動，森村蘭吃了一個草餅之後就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個。
好在江雪沒有在旁邊看著她吃，而是也跟著慢慢地吃了一個。
等到碟子被清空，森村蘭的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她的理智也漸漸恢復了一些，頓時對自己這樣恬不知恥地在別人家裡吃吃喝喝的表現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那個……我……」
江雪了然地笑了笑，把空盤子放到了門邊去。
按照她的經驗，過會兒就會有神將來收走空盤子——通常都是天一，偶爾會是天后。
江雪走回森村蘭面前，端正地跪坐下來。
這種鄭重的姿態使得森村蘭也不自覺地調整了坐姿，從先前的隨意變得端正起來。
她並沒有忘記，她並不是來「做客」的——她其實是被神將們抓回來的。
因為她之前險些殺死了面前的這位少女。
現在回想起來，森村蘭簡直無法面對過去的自己。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不會那麼做。
森村蘭帶著濃重的歉疚開口問道：「雪姬……殿下，您有什麼想問的嗎？」
江雪笑著搖頭，「不需要對我用敬語。如果從星之一族和龍神的關係而言，我也應該稱你『殿下』，但是，你並不希望如此吧？」
「當然不會——」森村蘭立刻搖頭。
江雪笑望對方，「所以，我們就不要彼此為難了。我也不做多餘的客套，直接說吧。」
森村蘭又將背脊挺直了一些，心跳瞬間加快。
她期待又害怕著對方將要問出的話——這種矛盾令她焦灼不安。
江雪看著森村蘭這樣緊張不安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用這麼緊張啊，蘭姬。我先前也問過——你來京，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
森村蘭再次感覺到了茫然。
她按照亞庫拉姆的吩咐來京，如果按照那個命令，她應該協助謝夫魯用八弦琴來誘捕白龍神子。
可是，她真的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嗎？
在她出發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否還存在著其他的想法呢？
江雪端詳著黑龍神子的迷茫猶豫，追問道：「當蘭姬從那位女鬼口中得知『藤原雪姬』還活著的時候，心中是遺憾更多，還是慶倖更多呢？」
這個問題太過直白，也太過尖銳。
森村蘭沒有回避的餘地，只能在這個提問下拷問自身。
是遺憾更多，還是慶倖更多？
當她得知「藤原雪姬」居然沒有死的時候……那時候，她一邊冷笑著說「下次一定會殺了她」，一邊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我……」
森村蘭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指甲直接掐到了掌心。
「我想……那時候……我有些高興……」
說出答案的時候，森村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看向江雪，一臉的不知所措。
「和我想的一樣……」江雪也松了口氣，如果蘭姬打從心底覺得殺了她才好的話，她可就要勸不下去了，「蘭姬，你很清楚吧，如果京中還有人知道黑龍神，還有可能會想要救出黑龍神子的話，只有我——只有我才會想要救出黑龍神子。你責怪我不去尋找你，正是因為你期待過，對吧？」
森村蘭竟無言以對。
在她的心中，的確那樣想過。
她本已放棄了希望，但是她聽說白龍神子出現了，聽說白龍神子第一時間就被星之一族的後裔接回了藤原家——期待和怨恨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生出，逐漸變得不可控制。
江雪試探著握住了森村蘭的手。
「很抱歉，我沒有早些去接你，現在也不能將你帶回藤原家。」她頓了一下，直視著對方的雙眼說，「你知道我的父兄多麼重視我，桂的事情依然沒有解決，如果我帶你回藤原家等於想要殺了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在晴明大人家裡休養，你的身體被黑龍侵蝕破壞的很嚴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精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吧，負面情緒會被無限放大。」
森村蘭愣愣地忘記了點頭。
「你過去做的那些事並非出於你的本意。你已經很努力了。安心休息吧。蘭姬。」
江雪稍稍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森村蘭呆滯地看著江雪，看了一會兒，無聲地落下淚來。
「我……還能安心休息嗎？」
她想要笑卻笑不出來，最後臉上形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神情。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我那樣傷害過你啊，為什麼你都不責怪我——這樣的話，我……」
如果不被譴責，不被唾駡，她要如何才能贖回自己的罪過？
這樣的寬容和溫柔只會更加反襯出自己的醜陋。
「為什麼啊……」江雪輕聲笑了笑，抬手指向了森村蘭的眼睛，「大概是因為——你的眼睛裡寫滿了『救救我』吧。」
森村蘭怔在那裡，久久沒有出聲，只有淚水無聲地流淌。
眼裡寫滿了「救救我」——而她曾經傷害過的人看到了這樣的求救，不計前嫌地伸出了手。
江雪伸手拭去了森村蘭臉上的淚水，雙手捧著她的臉頰，溫柔地笑著問：「在你成為『黑龍神子』前，你是誰？應該不會只有『蘭』這個名字吧？你姓什麼？」
「我……我想不起來了……」森村蘭哽咽著說，「召喚出黑龍後，我的記憶也變得七零八落……我記不起來從前的事情……就連『蘭』這個名字，也是鬼族首領說的……」
江雪被這個答案驚得愣住了，以前並非如此，以前森村蘭的記憶只是殘缺不全，還不至於連姓名也忘記。
難道這一次因為時間太久……
她咬咬牙，再次握起森村蘭的手。
「那麼，在你記起原本的姓之前，你就跟我姓好了！」
森村蘭驚呆了。
「……跟你姓……藤原……嗎？藤原家……」她苦笑著搖頭，「藤原家不會允許的……」
「不！不是藤原！而是『江』！那才是我本來的姓！」
江雪越說越來勁了。
「你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不同意，這是我師父的姓，他把姓給了我，現在我分給你！」
「江……江蘭？」森村蘭低聲念了幾次，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好啊。」
門內兩人完全和解了，門外的人卻有些無奈，輕輕用扇子敲著手掌。
冠以姓氏，這是多麼親密的舉動。
雪姬殿下真是任性啊。
第122章 閉門不見
長久以來，森村蘭都沒有安心休息過一刻。在鬼族領地，她一個人類怎麼可能得到真心的關照，而一旦她睡著，黑龍神的力量就會變本加厲地侵蝕她的精神。
白龍司掌淨化，黑龍掌握著破壞。
正如白晝黑夜彼此依存，缺一不可，白龍神與黑龍神也是如此，一陽一陰，彼此協調，可是，無知的人們常常將「黑暗」等同於「邪惡」，人類錯誤的信仰扭曲了黑龍神的力量，終於將掌控「陰」之力的黑龍神徹底變成了破壞的邪神。
如果說白龍神就像是光明的聚集，黑龍神就是一切黑暗力量的具現。
恐怖、破壞、嫉妒、憎恨、貪婪、自私、驕傲——凡此種種負面情緒都會不斷地彙聚成為黑龍神的力量，而這種滿溢的力量又會反過來回饋給黑龍神子，令黑龍神子無法安眠。
這是一個錯誤的回環，原本不應當如此。
原本黑龍神子應當與白龍神子合作，分擔了「靜止」與「安眠」之力，兩人共同調理世間的「氣」。但是，那是正常情況下由黑龍神選出的黑龍神子，而不是已經被詛咒的黑龍神在錯誤的時候選出的神子。
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從京奪走了四神，加以詛咒，又怎麼可能會主動去開解「黑龍神子」？他需要的正是一個瀕臨瘋狂卻又會聽從命令的「黑龍神子」，他只需要一個武器，並不需要清醒的「森村蘭」。
當森村蘭、如今暫時改名為「江蘭」的黑龍神子清晰地知道自己有了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之後，當她終於離開了陰暗詭詐的鬼族領地回到了人類之間、身邊有著可以信任的人之後，她緊繃到了極限的精神慢慢放鬆。
有時候，人能夠一直撐著，只憑著心中的一口氣。
只要稍微放鬆，累積的疲憊感就會變本加厲地爆發出來。
蘭姬又剛剛哭過一場，體力消耗得非常大，現在精神放鬆下來，很快就感覺到了疲憊。她原本不好意思就這麼在陌生人家中休息，硬是強撐著繼續跟江雪說話。
江雪早已看穿了蘭姬的倔強，在她第二次打哈欠的時候伸手幫她拭去了眼角因困倦而流出的淚水。
蘭姬頓時又羞又窘迫，臉色瞬間漲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雪笑著站起來，向著蘭姬伸出手。
「來，我帶你去找個房間休息。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也經常會在這裡小憩。」
蘭姬下意識地握住了江雪的手，呆呆地跟著她走出了門。
江雪開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門邊的空盤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啊，神將真是好！
要不是害怕一不留神又會打出天一的結局，真想立刻向安倍晴明開口要神將啊！
江雪本來以為還要找一下此間主人，沒想到安倍晴明就站在旁邊回廊裡儼然一副看雲的姿態，她直接牽著蘭姬走過去，笑著問：「晴明大人，有空的房間可以讓蘭姬休息嗎？」
蘭姬愣了愣，覺得這種問話的語氣太過親昵了，那是一種類似於和至親說話、根本沒想過會被拒絕的語氣。
安倍晴明笑著點頭。
「自然是有的，跟我來吧。」
蘭姬有些不安，但她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江雪察覺到蘭姬剛剛手指顫動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輕聲問：「怎麼了？」
蘭姬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
江雪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果蘭姬這麼認為的話，這個夢，你還能繼續做很久呢。」
蘭姬微微睜大眼睛，隨後笑著點頭，雙目隱隱閃著淚光。
安倍晴明領著兩人穿過結界，到了一間小屋前。
「此處目前無人居住，又在森林之中，附近有一個水潭，五行之力協調，木氣旺盛，對於黑龍神子的身體恢復很有好處，以後黑龍神子就先住在這裡調養身體吧。雪姬殿下覺得如何？」
江雪看到這個熟悉的屋子就笑了，回頭對著蘭姬開心地說：「蘭姬，這裡是晴明大人結界之內，不會有危險，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可以安心地調養身體，等到你身體和精神都好些，我再試試看說服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看看能不能要棟房子……」她說著也有點不太確定起來，聲音低了下去，「應該可以吧。」
藤姬以前住的別院不就還空著嗎？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啊，索性給她好了。
蘭姬非常清楚自己現在不過是「受看守的囚犯」，只不過因為星之一族的藤原雪姬對她心懷愧疚，她才得以被當做「客人」。名滿平安京的陰陽師有什麼理由非得這樣妥帖地替她考慮？無非是因為雪姬的緣故罷了。
何況，與鬼族的山洞相比，這樣一間獨立的屋子和這樣安適的環境對她來說也已經非常非常好了。
被照顧的人沒有資格挑三揀四。
蘭姬心懷感激地向著安倍晴明行禮道謝。
「多謝您，安倍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笑了笑，瞥了江雪一眼，含笑道：「你們還有話要說吧。雪姬殿下，老朽在附近等你。」
江雪真想說「你走，不要你等！」，但她看看周圍這鬱鬱蔥蔥的樹林頓時就慫了。
她當初在這結界裡一路迷路到雪山……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轉身走開。
江雪立刻拉著蘭姬往屋裡走，把她往榻榻米上一按，抖開被子蓋到她身上。
「好了，休息吧！如果想見我的話，就跟晴明大人說，我會經常來晴明大人家，就算當時我不在，得到消息後也會過來的！」
蘭姬想要禮貌地說「不用這樣麻煩雪姬」，可她又不願意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她很希望能夠經常見到雪姬，於是她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按照對方的吩咐閉上眼睛休息了。
江雪等了會兒，很快就看著蘭姬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沒一會兒就找到了林中倚著樹假寐的陰陽師。
「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聞聲轉頭，非常肯定地問：「黑龍神子睡著了？」
「嗯。」江雪先點了頭，隨後又說，「蘭姬有名字，晴明大人不要總是稱呼她『黑龍神子』好嗎？」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
「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多謝雪姬殿下告知。」
江雪略有些尷尬，仔細一想，合著整個平安京可能真是只有她知道黑龍神子的名字，就連蘭姬的親哥哥森村天真也還「沒找到妹妹」呢。
「……非常感謝您，晴明大人。如果不是您收留蘭姬的話……」
江雪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黑龍神子在桂襲擊「藤原雪姬」——這是藤原家的掌權者牢記在心還沒有清算的帳。
現在黑龍神子再次出現在京，如果不是安倍晴明出手庇護，不論蘭姬在哪裡，都難逃一死。
或許都不用等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動手，麻倉葉王之前差點就動手了。
安倍晴明不在意地笑了笑，答道：「雪姬殿下一心想要護著那位少女，老朽不過略盡綿薄之力。況且，殺死黑龍神子並不是好事。」
江雪似懂非懂，她還真不知道如果黑龍神子死了會發生什麼。不過，這種因為她想要保護蘭姬所以對方就出手保護的心意讓她感動。
「謝謝。」
安倍晴明笑而不答。
江雪想了想，說：「今天我可能要早些離開了。」
安倍晴明了然地說：「黑龍神子事關重大，的確需要對道長大人回報。」
「的確是要告訴父親大人。」江雪抬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再次確認這人是狐狸成精，難怪鷹通兄長會說「害怕安倍晴明」，「不過，要先去拜訪麻倉君。」
安倍晴明挑眉。
江雪都懶得解釋了，老狐狸精還能不知道原因？
安倍晴明忍著笑把江雪直接送到了門口。
希諾耶立刻從牛車上跳了下來，笑嘻嘻地迎上去。
「雪公主，今天很早呢，回家嗎，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去麻倉家。」
江雪輕盈地跳上了牛車。
希諾耶看看自己慢了一步的手，故作誇張地搖頭歎氣。
「唉，雪公主總要留給我一點機會為你服務嘛。」
江雪被逗樂了。
「那麼下一次希諾耶可得快些才行呢。」
「公主殿下有命，在下自然只有從命。」
希諾耶躬身行禮，口中說得正經，臉上卻還是先前那種稍顯造作的表情，讓人分不出他這句話到底是說笑還是認真。
江雪好笑地搖搖頭，沒有繼續接話，走進車廂坐下。
希諾耶這才收起了那種不自然的神情，回到自己駕車的本職上。
如果江雪再出來看上一眼，就會看到這個少年臉頰上的紅暈一直連到了耳尖。
用誇張的言行去掩飾羞澀，這是還未能夠徹底做出覺悟的希諾耶在理智和情感的交鋒中下意識的選擇。
他既無法按照「絕對正確」的理念遠離「藤原雪姬」，也無法不顧後果地靠近「藤原雪姬」，在這樣的拉鋸之中，他只能遵從自己內心的指示。
江雪去見麻倉葉王完全是臨時起意，所以她在麻倉家撲了個空也沒在意，畢竟陰陽師也要上班嗎，又不是安倍晴明這種退休人士。希諾耶還躍躍欲試地表示翻牆進去看看是不是主人避而不見，江雪好笑地把人拉回來，又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
「仔細想想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麻倉葉王這裡吃閉門羹呢……不過，畢竟也沒先打招呼，總不能讓人不上班。」
希諾耶聽著江雪這麼說，也就乖乖回來駕車了。
「雪公主，要不然，我晚些時候來送個口信，跟麻倉葉王說你有事找他？」
「不用了。下次我再來好了。」江雪正要放下車簾，突然又轉了念頭，「稍等片刻，希諾耶。」
「是，雪公主。」希諾耶及時停住，好奇地等待雪姬有什麼動作。
過了會兒，江雪從車廂裡鑽出來，手裡拿著幾朵白色的紙花。
希諾耶雙眼一亮，會意地說：「啊！我懂了！交給我吧，雪公主！」
他從江雪手中接過這幾朵綁起來的清淨之花，跑去掛到了麻倉家門上。
繪有藤原家紋的牛車慢慢駛遠，原本無人應門的麻倉家正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走出來，從門上取下了那一串清淨之花，他遙望著牛車遠去的方向，不由得柔和了神色，輕輕地笑了起來。
正因為雪姬是這樣的人，才會更令他想要珍惜。
————
希諾耶，一個愛上祖先的苦逼孩子……
——
我真的是麻倉葉王的粉，你們為什麼不信我！
第123章 愛女如此
江雪回家路上還想著要怎樣跟藤原道長討好賣乖，沒想到她剛一下牛車，直接在門口看到了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頓時把她緊張得背都挺直了一些。
藤原鷹通還好說，他們兩人現在很熟了，又因為「龍神神子」這個存在，「八葉」和「星之一族」也算是天然有著聯繫，素來親近。不過，藤原賴通這一位未來的藤原氏當家、現在從四位下的高官也這麼在門口等著她就有些嚇人了。
江雪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表情，向著兩位兄長露出依戀的神色來，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柔和了。
「賴通兄長、鷹通兄長，我回來了。」
藤原鷹通向著江雪點頭回應，沒有出聲。
江雪試圖用眼神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奈何藤原鷹通隱晦地示意藤原賴通在旁不便開口就什麼都不說，她只能期望藤原賴通不是要搞什麼大新聞。
想想看，她演奏箜篌的那次就是藤原賴通第一個開口誇獎，而且一開口就抬出了「繞梁三日」和「三月不知肉味」的典故，這才有了之後倫子夫人開口讓她和藤姬回到本家來住。
上一次藤原賴通親自到門口來迎接她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給她介紹新的護衛希諾耶。
有這樣的經驗，江雪實在很難說服自己藤原賴通只是一時順便來門口接人。
在江雪和藤原鷹通眼神交流的時候，藤原賴通先是不著痕跡地看了後方的護衛希諾耶一眼，也不知道兩個男人這一瞬間的目光交匯中交流了什麼，希諾耶一聲不吭地把牛車帶去停放的地方。
藤原賴通再看向妹妹的時候，神色也略微溫和了一些，向著她招手。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非常乖巧地走過去，因為兩人熟悉程度還不夠，她也就沒有去拉對方的衣袖或者抱住胳膊，只是走到了藤原賴通身邊，仰頭看著他。
「賴通兄長特意來等我，有什麼事嗎？啊……不會是……」江雪一手掩口，露出自責的神情，頓了片刻才遲疑地續道，「之前……白拍子和大納言的事……由於我的任性，讓賴通兄長為難了吧……」
藤原賴通立刻神色一凝，聲音也冷了下來。
「誰在你面前說這種話？」
江雪聽著這句話裡暗藏殺意，大有要把亂嚼舌根的人亂棍打死的意思，反而放下了心。
藤原賴通這樣維護她，那麼之後就好說了。
她搖搖頭，仍舊一臉擔心的模樣。
「……沒有人。我只是這麼猜測……因為賴通兄長看起來似乎有心事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而為難，那麼會是什麼呢？有什麼我可以為賴通兄長做的嗎？」
藤原賴通原本想要警告雪姬不要犯糊塗，對桂那位假神子過於仁慈，但他聽到這樣一句話之後，突然就不想說了。
保護妹妹是兄長的義務，雪姬只需要保持這樣的純潔善良就可以了，保護她的心也是他應該做的。
如果雪姬張口就希望藤原家把那位白拍子殺死，無論是他或是父親大人依然會順應雪姬的願望，但是，那樣的話，也就不是不惜自己受傷也要保護平安京的雪姬妹妹了。
藤原賴通想明白之後，眉宇間的凝重徹底消失了，笑容和煦，一瞬間竟有些不像是眾人熟悉的「藤原賴通」。
「雪姬只需要繼續保持這樣就很好了。」
未來的藤原氏當家抬手輕輕地在江雪發頂上撫摩了一下，為她將有些歪斜的簪子往髮髻裡稍微推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笑著說：「若是能再聽到雪姬的箜篌，那就更好了。」
江雪不知道藤原賴通到底想了什麼突然間改了口，不過總歸結果不錯就不需要管原因了，她立刻笑吟吟地點頭回答：「這很簡單啊！我去找母親大人取箜篌，平時不彈，母親大人把箜篌鎖了起來。」
藤原賴通沒想到江雪這麼雷厲風行，他只是提了一句，她居然立刻就要去取箜篌。不過，今天的事他也的確要和父母商量，於是他笑著說：「那麼，我們一起去見母親大人吧。」
「好啊！鷹通兄長也一起去吧？」江雪期盼地看向藤原鷹通。
說實話她不太想一個人面對藤原賴通，要是藤原鷹通也同路的話尷尬感會減少很多。
藤原賴通笑望著異母兄弟。
「鷹通當然也會來吧。」
藤原鷹通立刻說：「是的。原本我也要去拜見母親大人。」
江雪開心地一拍手。
「太好了！」
事實證明，有藤原鷹通在，尷尬的氣氛的確會緩解很多，因為藤原賴通可以和藤原鷹通說話，江雪只需要一路上當一個乖巧的好妹妹就行了。
兄妹三人一起出現在倫子夫人房間外的時候，這位貴婦人的確非常高興，直接示意江雪進去坐在她身邊。至於兩位公子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們只能隔著簾子坐在外面。
倫子夫人順手用手指梳理著江雪的長髮，一邊笑著問：「今天你們三人怎麼會一起過來？」
藤原賴通回答：「我和鷹通今日恰好事情不多，回來的早了一些，就去接雪姬了。」
「也好。雖然有護衛跟著，不過最近京中確實有著不少危險……」倫子夫人攬住江雪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話鋒一轉道：「不過，沒有人能再傷害我們可愛的雪姬。藤原家不會允許。若是有人意圖傷害雪姬，就要準備好面臨藤原家的報復。」
這種「我罩著你」的臺詞從藤原道長的正室口中說出來有著非凡的霸氣，會讓人感覺到強烈的安全感，不過江雪卻從這句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
她不用深思就想到了「黑龍神子」。
如果是因為「黑龍神子」被安倍晴明「請去做客」這個消息被藤原家得知的話，那麼，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會一起在門口迎接她以及現在倫子夫人的話就合情合理了。
她對安倍晴明說過會回來把事情彙報給藤原道長，安倍晴明就絕不會越俎代庖打小報告，而陰陽師出手捉住黑龍神子也不可能大張旗鼓鬧到人盡皆知，換而言之，先一步把「桂的假神子在安倍晴明家」的消息傳給了藤原家的人是麻倉葉王吧？
這樣的話，也難怪她會吃了個閉門羹。
要不是因為她情況特殊，跟黑龍神子算是有舊，又有愧在心，麻倉葉王的做法還真是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有這麼個朋友，應該說很讓人安心吧？
江雪心念一轉，沒有馬上開口替黑龍神子說情，而是依在倫子夫人懷中，全當沒聽出這母子兩人打的什麼機鋒，笑嘻嘻地說：「母親大人，方才賴通兄長說想要聽我彈奏箜篌，箜篌放在哪裡呢？正好今日母親大人和兩位兄長都在呢，我彈奏另一首曲子給你們聽。」
倫子夫人不禁驚喜交加，「雪姬想要彈奏箜篌？稍等。」
她向屋內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兩名侍女立刻去取箜篌了。
江雪稍微坐正了一些，笑道：「我很喜歡箜篌啊，只是攜帶不便，不能像胡琴這樣隨身帶著。今天若不是賴通兄長提起，我都疏忽了，如果母親大人想要聽我演奏什麼曲子的話，直接告訴我就好了，只要是我會的，什麼曲子都可以！若是不會，有曲譜的話，我也可以學會——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的！」
倫子夫人被逗得笑了起來。
「既然是雪姬想要演奏，自然是奏你自己喜歡的曲子就好，又不是找外面的樂師來，還以我的喜好來決定曲目。」
江雪心中一暖，笑著說：「若是有一首樂曲我真的不喜歡，也不會演奏。所以，凡是我願意演奏的曲子都是我喜歡的，絕不會有什麼為難之處。」
倫子夫人笑著伸手在江雪眉心輕輕一點。
「雪姬喜歡的樂曲，我也一定會喜歡。」
江雪聞言一笑，也不再多說。
藤姬曾經點破她相較於箜篌更喜歡胡琴，今天倫子夫人又說演奏樂曲應當順從她自己的心。
這樣的母親和妹妹……這樣的兄長……這樣的親人……
她這一次全都算是撿來的運氣，才能被藤原家的人這樣地寵愛著。
雖然她是不會幾首日本的樂曲，不過，之前她演奏大唐甚至其他世界的樂曲，聽眾也一樣聽得很陶醉，音樂的魅力跨越種族國家的界限，她也有信心能夠將自己真心喜愛的樂曲充分地演繹出它本身的魅力。
不多時，箜篌被送到了倫子夫人房內，江雪看看倫子夫人，得到允許後，就在房間內開始了演奏。
這一次她演奏的既不是最初驚豔了藤原家的大唐盛世華章，也不是新年祈福宴上的春江花月夜，而是一首無名曲。
沒有名字，是因為創作這首曲子的人沒有給她命名，這首曲子原本就只是江雪昔日好友一次小醉之後的即興創作，既狂放又自由，天馬行空，宛若書法中的狂草一般，極其任性地以「我開心就好，管他地廣天高」的姿態展現了樂師那時的內心，與友人同游的快樂、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喜悅、意氣風發縱馬放歌的豪爽，諸般情感交織在樂曲之中，等到樂師演奏的盡了興，也就戛然而止。
這種絲毫不顧及聽眾的縱情任性恰恰是這首樂曲的魅力所在。
人總會被自己沒有的東西所吸引，這樣破除了一切規矩和世俗繁雜的自由正是這樣的存在。
江雪回想著過去那些快樂的時光，全副心神沉浸在樂曲中，並未留意到外面的聽眾又多了一位。
藤原道長安靜地站在門外，負手聽了很久。
這首樂曲太過暢快，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少年時光。在他還不必背負起藤原氏一族重擔的時候，鮮衣怒馬少年時。
一直聽到樂曲突兀地結束，藤原道長才回過神來，悵然若失。他本想進去打個招呼，但他緊接著就聽到了屋內傳出了說話聲，雪姬軟語向倫子懇求著放過黑龍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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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著這樣的藤原家，我突然就懂了甜寵文的魅力。
我也想要被寵上天。
第124章 正確的道歉方式
「母親大人、母親大人？這首曲子只到這裡為止哦。我那位創作了這首樂曲的友人並沒有將樂曲再做修改補正，就只有這麼一段，不過，我實在是很喜歡，因為那時候……我們真的非常、非常的開心。」
「……我相信雪姬那時候一定非常開心，因為你在演奏的時候一直都在笑著。」
「哎？是嗎？唔……好像是啊。四娘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可惜無法再見到了……人生聚散無常，在還能相聚的時候，就要更加珍惜啊……母親大人，今天我在晴明大人家裡見到了『黑龍神子』……」
藤原道長聽著自己寵愛的女兒將黑龍神和黑龍神子的事情娓娓道來，話中極盡憐憫，他已經知道了雪姬想要說什麼，也已經打算如她所願地放過黑龍神子，但這並非因為「黑龍神子可憐無辜」，而是因為「雪姬這麼希望」。
她的希望，他會全部幫她實現。
只希望雪姬能永遠都演奏出這樣讓人發自內心感到快樂的樂曲，不會被悲傷染色。
藤原道長甚至沒有在幾人面前露面，反而對已經發現他到來想要行禮問候的藤原賴通擺了擺手，無聲地離開了這裡。
藤原賴通看著父親的背影，又看了看屋內垂簾後的娉婷身影，在這時候，父子間的默契顯露了出來，他感覺到父親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而來、又因為和自己同樣的理由而離開。
鷹通太過正直，雪姬又將世間眾人想得太過美好，可是，正是這樣的兩人才是他放在心中的弟弟和妹妹。
藤原家的重擔他將來自然會擔起，如果鷹通和雪姬能一直保持現在的模樣就好，那一定也是母親的願望。
由於這次的演奏是江雪一時興起，並非宴會，母子三人也沒有過於褒贊，但是，他們不得不承認雪姬的音樂有著與眾不同的獨特魅力。
那樣的歡樂和自由，簡直能勾起所有人心中對於追逐自由的欲望。
雪姬成功地讓他們想起了一切快樂的往事，也就再也無法興起之前那樣的怒氣。
當雪姬最後直接說出了「請母親大人寬恕蘭姬」的請求時，藤原賴通已經知道了答案。
有誰能夠拒絕雪姬的請求呢？
正如藤原賴通預料的，倫子夫人在短暫的猶豫後，還是松了口。
哪怕倫子夫人先前已經打定主意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告誡雪姬，在她聽過了這樣的樂曲、又被雪姬這樣請求之後，倫子夫人只能無奈地握住了江雪的手，笑著歎息。
「雪姬啊……你真的如同不沾塵垢的天女一樣……即使是傷害，也可以溫柔地寬恕包容。我只希望……你這一份仁愛之心不會被辜負。」
用到「辜負」兩個字，那也就是說倫子夫人同意暫時放過蘭姬了。
江雪不禁露出了喜悅的神情，更是認真地點頭，向著倫子夫人作保證。
「安心吧，母親大人，我相信蘭姬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兩刻之後，江雪坐在藤姬屋中，再次對自己這位少年老成的妹妹做保證。
「藤姬，不要這樣看著我啊……我相信，龍神不會選擇一個真正『惡』的少女作為『神子』，蘭姬只是一時間迷了路而已。白龍神子有星之一族侍奉，黑龍神子卻只有孤身一人……我不知道是否過去也有著一族會有著保護黑龍神子的使命卻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只是，我明知道那是『黑龍神子』，怎麼能夠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若是我早些發現的話，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藤姬氣呼呼地哼了一身，半側過身子，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雪姐姐就沒想過那個黑龍神子可能只是在欺騙你嗎？也許她就是想要借此住進晴明大人家裡，接近雪姐姐，再伺機刺殺雪姐姐或是白龍神子——！」
……講道理，這種推測才是最合情合理的。江雪要不是之前的周目裡很清楚黑龍神子的劇情，都要給這個猜測點個贊。
不過，藤姬才十歲啊。
十歲女孩的智慧……
江雪咳了一聲，過去拉住藤姬的胳膊，將她拽過來，正臉對著自己。從自己沒怎麼用力這一點，江雪就知道藤姬現在的姿態就只是單純地做出「生氣」的姿態而已——大概這個非常有使命感的公主對於自己的姐姐不顧自身安危的做法非常不贊同吧。
江雪歎了口氣，柔聲說：「言語或許能夠作假，但是，我看到她的眼睛時，我就想要相信她——那是一個溫柔的人，只是被鬼族利用了，做了錯的事，但是，她也想要回頭。她的眼睛裡滿是求救……如果真的是一個心地邪惡的人，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藤姬盯著江雪看了會兒，神態稍微鬆動了一些，只是仍不情不願地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黑龍神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呢。黑龍神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所以，才更要將黑龍神子放在我們可以看到的地方啊？」江雪蹭了蹭藤姬的臉頰，「晴明大人也會看著黑龍神子，不會讓她走錯路的。」
藤姬非常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恰好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一股香氣隨風飄進來。藤姬與江雪對視一眼，馬上知道了來人是誰。
橘友雅。
藤姬立刻端正了坐姿，江雪也不得不跟著稍微坐正點兒。
橘友雅進屋後環視一周，略有些驚訝地說：「咦，神子不在嗎？」
藤姬馬上回答：「方才我和雪姐姐有話要說，神子暫時回避出去，大概和天真大人、詩紋大人在一起吧。」
「雪姬也在？這真是太好了。請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喊上神子和八葉。我帶來一個大消息。」
橘友雅腳步帶風地再次出門去，很快就帶著幾人過來了。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小跑著進了屋，流山詩紋在垂簾外側坐下，元宮茜則熟練地走到了垂簾後，見到江雪的時候眼睛一亮，非常開心地蹭了過去。
森村天真慢上一步才過來，臉上汗水都還沒幹，他剛剛在向源賴久學習劍術，兩人比試到一半硬是被橘友雅打斷，現在他心裡還有些不爽。
要是這個花花公子說的消息不是什麼有用的消息，哼。
源賴久非常自覺地在屋外半跪著，不肯進屋。
江雪數了一下在場的人，八葉來了四個，雖然在場的人都以為是三個，安倍泰明就不說了，那位素來不參與任何討論，從來都是自己行動，不過，藤原鷹通就在藤原家。
「友雅君，是否需要我去找兄長過來一起討論呢？」
橘友雅聞言一怔，他本想讓雪姬或是藤姬傳個話給鷹通就行，不過既然雪姬提了出來，他也就答道：「我還有事在身，只能稍作停留，若是雪姬不介意的話，稍後將這些話帶給鷹通吧，我想他也不會介意。」
「好的。」江雪笑著點頭，心裡則疑惑橘友雅居然還有忙的時候，她怎麼覺得這位就是閑著四處拈花惹草的呢。
橘友雅清了清嗓子，啟口道：「先前雪姬應我之邀前去桂，不料被假神子襲擊。這件事我一直在追查，多數慕名前去侍奉假神子的人都不知情，不過，有一人說，曾經有過一個銀髮的鬼族男子曾經去找過那位假冒雪姬之名的女人。我讓人依照證詞畫出了銀髮鬼族男子的畫像，也憑幾位受騙者的描述畫出了那個冒名雪姬的人。你們看看這幅畫。」
橘友雅從袖中拿出一個畫軸，利索地抖開。
畫像上的女子雖然刻意做出了「溫柔慈悲」的模樣，但是她的高鼻深目實在太有特色，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誰了。
元宮茜失聲喊道：「這不是那個白拍子嗎？刁難雪姬的那個人！」
「是啊，正是這位逃走了的白拍子。」橘友雅卷起畫軸，終於顯出了一些「左近衛府少將」的面目，話中帶出了淡淡的殺氣，「現在看來，這個『白拍子』並不只是一個貪慕榮華偽造身世的人，根本就是別有所圖的鬼族。過去對白拍子癡迷的貴族們都已經被調查了。具體結果等到結案之後再說吧。」
藤原家都已經接手了調查和報復的事，橘友雅仍是沒有罷手，說明他非常在意自己在桂的時候沒能保護好雪姬。
江雪試著猜了一下橘友雅的心思，也就明白了他百忙之中特意走一趟是為了什麼了。
並不是為了邀功，而是為了道歉。
他並沒有認為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就能彌補自己的過錯，而是認認真真地調查著這件事，想要將罪魁回首抓出來稍作彌補。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真是麻煩友雅君了。」
橘友雅微微一愣，迅速搖頭，面帶歉意地說：「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點彌補而已。」
森村天真聽了半天，他不像元宮茜那麼關心江雪，自然也就覺得這個消息跟他沒什麼關係，有些不耐煩地說：「橘少將特意把我們喊來就是為了這個？」
流山詩紋立刻對森村天真使眼色，勸他不要這樣。
森村天真滿不在乎地聳肩，繼續斜眼看著橘友雅。
「這件事，你單獨告訴雪姬就行了吧。」
橘友雅不以為忤，反而以一種奇怪的欣慰的姿態笑了起來。
「我還在想天真什麼時候才會問呢。我不是說，讓人畫出了銀髮鬼族男子的畫像嗎？我派人拿著畫像暗中調查，在羅城門附近終於打探到了消息。有人說，曾經見過和畫像上的男子非常相似的人出現過，而且，那個鬼族男子見的人是伊諾裡的姐姐。」
「什麼？伊諾裡的姐姐？」森村天真大驚失色，「伊諾裡的家人因為鬼族而死，他姐姐怎麼會跟鬼族有來往？喂，你的人是不是看錯了！」
橘友雅笑著說：「確實，目擊者也說只是匆匆一面，不能肯定。所以，我今天來，也是想問問天真是否願意協助調查？伊諾裡是你的朋友吧。」
森村天真立刻收起了先前的不耐，乾脆俐落地道歉。
「對不起，我之前太急躁了。走吧，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
橘友雅滿意地說：「時間緊急，我們邊走邊說吧。藤姬、雪姬、神子，今天我就先告退了。」
沒一會兒，橘友雅又像風一樣離開了，不過來的時候他是一個人，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地之青龍森村天真。
江雪想了想，對元宮茜說：「茜，如果你擔心天真的話，就讓泰明大人也去羅城門附近吧。對付鬼族始終還是需要陰陽師啊。」
元宮茜正在擔心這一點，聽到這句話馬上點頭。
「對啊，可以求助泰明先生！」
江雪成功地鼓動了元宮茜把八葉之中戰鬥力最強的安倍泰明弄到羅城門去，假想了一下要是能抓住伊庫提達爾的情形，不由得笑眯了眼睛。
她跟鬼族誓不兩立！哼！
第125章 鬼族的和平主義者
鬼族首領亞庫拉姆的得力手下有三位：謝夫魯，席琳，伊庫提達爾。
謝夫魯年少氣盛、行事魯莽，席琳過於高傲、蔑視人類，他們在行動的時候難免露出馬腳，但是伊庫提達爾就不同了，他相較兩人年長，也並不像兩人那樣盲從於亞庫拉姆，對於鬼族和人類的事情一直都有著自己的思考，試圖以更加和平的方式讓鬼族能夠與人類共處，也正是由於他的這種冷靜謹慎，他出現在京的時候一向非常注意，這才能夠長期出入平安京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在伊庫提達爾和伊諾裡的姐姐陷入愛河之後，有時見面的時候心情過於激動，情人之間總不可能永遠裹著斗篷將鬼族特徵性的白髮隱藏住，只是偶然的一次疏忽，就被人遠遠看到了。但是，也就只有那麼一次。他和伊諾裡的姐姐見面的時間並不固定，沒有規律可循，伊諾裡的姐姐也一直很小心，總是悄悄地一個人出去，就連伊諾裡都沒有發現自家姐姐一直跟鬼族偷偷見面。
橘友雅派出去的手下是他的心腹，能力非凡，在得到消息後立刻就向橘友雅回報了，一行人嚴守著秘密，以防打草驚蛇，隨後橘友雅拉上森村天真去勸說伊諾裡暫時按兵不動等待下一次鬼族男子出現，好將他當場抓住。
以伊諾裡的火爆脾氣，他根本不能忍，本來想要立刻去找自己姐姐對質，這時候橘友雅的安排就起了作用，森村天真成功地說服了伊諾裡，伊諾裡強忍著憤怒，比以前更加用心地關注著姐姐的行蹤，當他某一天發現姐姐悄悄裹著披衣出門，立刻就通知了橘友雅的手下。
三個八葉很快就聚齊了，再加上受到神子元宮茜拜託不時來羅城門附近走動的安倍泰明，伊庫提達爾根本沒法逃走，束手就擒。
這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
橘友雅帶著這個好消息再次來到藤原家，自覺現在才有臉面見雪姬，大略說了事情經過後，他看著雪姬問道：「以雪姬看來，這個鬼族要如何處置？」
江雪很想說「砍死不商量」，但是現在還有龍神神子和八葉在場，就算伊諾裡再怎麼說無法接受姐姐和鬼族有私情，這件事畢竟跟他有關係，要是江雪二話不說砍死了伊庫提達爾，伊諾裡在姐姐的影響下很難說會產生什麼想法。
江雪想了想，看向了元宮茜。
「茜，這並不僅僅是我的事情。鬼族出沒於京中，焉知有何謀算，是否和席琳一樣包藏禍心。而他又和八葉……伊諾裡君的姐姐相識，這件事……可能還是需要『龍神神子』與『八葉』來商量比較好呢，不需要顧慮我的想法。畢竟我沒事啊。」
元宮茜原本還在為「平安京有人跟鬼族相戀」感到驚訝，根本沒想到話題會忽然丟給了自己，愣了一下才說：「這……我……我不知道啊……天真？詩紋？」
森村天真抱著胳膊靠著柱子站著，臉色不太好。
「這是伊諾裡的家事，我不多嘴。」
流山詩紋遲疑了一會兒，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實在推脫不掉才開口說：「我……我想問，那個鬼族……伊庫提達爾……嗯，他做了什麼呢？除了和伊諾裡的姐姐見面，他做過什麼壞事嗎？為什麼大家這麼仇恨鬼族？」
江雪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的確是只有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才能問出來的話。
為什麼毫無緣由地對未曾見面的鬼族報以仇恨？
為什麼京中居民和鬼族不死不休？
最初的怨恨不合從何而來已經不重要了，在世代的對立中累積的仇恨足以讓人失去理智，只需要繼續貫徹「仇恨」就可以了。
不過，這時候要是笑出來可就不對了，她控制著表情，悄悄看向伊諾裡。
果然，這一個與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八葉聽到這句話立刻就爆炸了。
伊諾裡一個健步從門外沖進來，抓起流山詩紋的衣領惡狠狠地瞪著他說：「我早就想說了——你這傢伙，這種模樣，還為鬼族說話，你就是鬼族吧？」
「不，我不是，我只是混血而已。」流山詩紋搖搖頭，雖然很不舒服還是認真地為自己辯解。
伊諾裡被這種天真純善的模樣給噁心得想要吐，他一鬆手，把流山詩紋往後用力一推，直接推得流山詩紋一個趔趄砸到了屏風上。
「夠了！少裝的可憐！我就知道，說什麼八葉，你這傢伙根本就不能相信！鬼族都該死！」
眼看著伊諾裡一副要去打流山詩紋的模樣，森村天真和橘友雅分別拉開了兩人。
森村天真拽著伊諾裡的胳膊說：「這傢伙是我學弟，不可能是鬼族！我也想說，你們說的鬼族其實就是有特殊能力的外國人吧，別因為鬼族就遷怒詩紋。」
伊諾裡咬著牙，看看森村天真，又看了看被龍神神子護在身後的流山詩紋。
那個長得跟鬼族一樣的傢伙還被藤原公主溫柔地安慰著……
憑什麼、憑什麼？
如果不是藤原公主的慈悲，羅城門還會依然荒廢著，根本不會有官員注意這裡——最開始對羅城門附近的貧民施以同情的就只有藤原公主而已。當他看著那些官員們終於派人來整修羅城門，他有多麼高興，又多麼想要親口去對藤原公主道謝，可是，像他這樣的出身根本沒有資格和藤原公主說話，他只能在清晨等候在朱雀大街上，遠遠地向著她的牛車行禮。
但是，他竟然會是「八葉」，竟然突然之間有了出入藤原家的資格，這是不折不扣的奇跡，每一次他來的時候，都會暗暗地想著是不是能夠見到藤原公主呢？
很可惜，伊諾裡成為八葉之後，江雪就幾乎天天都在往安倍晴明那裡跑，雖然她回家後也會去見藤姬，但是天色晚了，伊諾裡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哪怕兩人偶爾會見到，伊諾裡也不敢冒犯。
與嫉妒和不平同時增長的還有猶豫和掙扎。
伊諾裡打從心底相信「藤原雪姬」想要保護平安京的人們，也不敢去想她可能會跟鬼族勾結，他願意相信她相信的人——經過幾番掙扎後，伊諾裡深吸一口氣，用力吐出來。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這傢伙不是鬼族。不過，我絕不會原諒那傢伙——他欺騙我姐姐！我要殺了他！」
流山詩紋被嚇得不敢說話，拉著元宮茜的衣袖一聲不吭。
江雪看看兩人，無奈地笑了笑，元宮茜平時都像是需要被保護的人，只有這時候才會露出「保護者」的模樣，也算是有趣。她轉過視線看看其他人，源賴久是不用問的，他絕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安倍泰明素來不參加這種聚會，抓住鬼族後就再次埋頭於自己的工作去了，橘友雅在等她的意見，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算是棄權了，元宮茜估計也不會有什麼立場明確的發言，現場還沒說話的就只剩下天之白虎藤原鷹通了。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一臉思索的模樣，笑著問道：「兄長，你是否有什麼想法？」
藤原鷹通聞聲抬頭，稍微停頓片刻才回答：「是的，我在想，那個鬼族男子和伊諾裡君的姐姐認識的時候，伊諾裡君還不是『八葉』……也就是說，鬼族男子不可能因為圖謀著『八葉』才接近伊諾裡君的家人。這麼長的時間……如果鬼族男子有什麼陰謀的話，應該足以實施了，就像是白拍子席琳……可是，京中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回報。如果不是這一次友雅查到的話，可能我們都還不知道吧。這個鬼族男子到底圖謀著什麼？」
由於元宮茜、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都寄住在藤原家，對藤原鷹通也多幾分尊重，伊諾裡礙於身份，他敢對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大呼小叫，卻不敢對幾個貴族出身的八葉也這麼無禮。藤原鷹通這些話說出來，幾人都聽了進去，哪怕是伊諾裡也認真地被帶入了思考中。
江雪這個知道真相的人堅決不開口——伊庫提達爾是真心來談個戀愛的，沒有任何陰謀。這要是說出來，不就是幫他開脫了嗎？
伊庫提達爾固然算是鬼族之中比較好的，但是一群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壞人裡比較好和比較壞有什麼區別？
最多就是報仇的時候淩遲還是砍頭的區別！
橘友雅張開摺扇輕輕搖了搖，笑著說：「始終還是鷹通冷靜啊。是的，我已經審問過伊庫提達爾，他堅持說自己沒有任何圖謀，還說希望我們能夠考慮接納鬼族，只需要劃給鬼族一塊地方生存，鬼族和京中居民就不需要繼續戰鬥下去。」
藤原鷹通愣了愣，「鬼族裡……也有這樣的……鬼？」
伊諾裡正想要反駁，橘友雅又開口了。
「除此之外，他還說了一件事。他說有一個鬼潛入了京中，帶著一個可怕的咒具，如果我們願意放他走的話，他會勸說那個鬼罷手離開。」
「可怕的咒具？」江雪笑著接過了話，「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橘友雅無奈地搖頭。
「他不肯說，他只說自己能去勸說那個鬼，但不肯透露對方的事情。」
藤原鷹通冷靜地說：「這就很難取信於人了，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脫身而說謊？」
「我也是這麼認為，所以還是將他關押在陰陽寮中，讓陰陽師看守著。」
橘友雅說著對江雪笑了笑。
「結界是陰陽助麻倉葉王親手結的，應當足以困住伊庫提達爾。」
「啊……麻倉君啊。」江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若是麻倉君佈置的結界，我非常信賴。」
這些天麻倉葉王還是對她閉門不見，結果卻是在和橘友雅他們一起捉鬼？
這個人啊……
如果不瞭解他的話，可能真是要產生誤會。
橘友雅環視眾人，見沒有人再說話，就總結道：「看起來大家對鬼族的目的還有疑問，那就先把他關著。關於他說的那個『咒具』的事情，我也委託了陰陽師調查。希望那只是個謊言。天色不早，我先回去向陛下回報。下次再見。」
一群人這才站起來，緊接著伊諾裡也辭行，橘友雅順手就把他一起帶走了，江雪揉了揉全程沉默的藤姬的頭，轉頭看向藤原鷹通，兄妹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一起離開，留下屋內神子和她的朋友們繼續討論。
第126章 提燈夜會
走出了一段距離後，江雪才開口問：「兄長其實相信那個鬼族沒有惡意吧？」
藤原鷹通理所當然地點頭。
「是啊。雪姬也這麼認為吧？否則的話，你就會主張消滅他了。」
「我只是覺得……這應該讓伊諾裡來決定。畢竟這已經不是我的事了，桂的事情，席琳還沒有抓到，黑龍神子……也已經向我道歉了。」江雪頓了一下，開心地說，「說起來，最近幾天，黑龍神子的精神恢復了很多，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天天失眠了。我想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讓茜去見她了。」
藤原鷹通了然地點頭。
「兩位龍神神子……始終還是互相理解、攜手合作會比較好。」
江雪不由得松了口氣。
「兄長能夠理解……真是太好了。」
藤原鷹通看向江雪，滿眼都是無奈。
「雪姬都已經那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你相信的人，我也會試著去相信。」
愛屋及烏——就是這個意思吧。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過了會兒，藤原鷹通說：「如果鬼族和人類真的可以和平共處……也不錯。」
江雪輕笑一聲，「只怕不是所有的鬼族都這麼想。至少之前的白拍子就不是。」
「唉……」藤原鷹通歎了口氣，「希望伊庫提達爾說的『咒具』只是個脫身的藉口吧。之前被白拍子蠱惑的那些貴族還沒有恢復，如果再出什麼事，難免人心惶惶。」
「但願如此。」
江雪想了想，伊庫提達爾說的應該就是「八弦琴」了，那個誰彈誰死、龍神神子聽了就會長眠不起的咒具。
雖然她也聽安倍泰明解釋過原理，不過至今都不懂，憑什麼多一根弦就能彈死人，箜篌弦數還不一定呢，也沒見到加上一些弦就把人給彈死了啊？
藤原鷹通將江雪送到她住的院外就告辭了，希諾耶從附近的樹上跳下來，笑嘻嘻地說：「雪公主，今天是否需要我去給麻倉葉王送信？」
江雪見到希諾耶這樣的神情突然愣住了。
她頓時明白了為什麼之前她見到藤原賴通微笑的時候既驚訝又覺得似曾相識——藤原賴通笑起來的時候，竟然和希諾耶有幾分相似。
這種怔愣在希諾耶看來顯得很奇怪，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疑惑地說：「怎麼了嗎？我臉上有什麼嗎，雪公主？」
「啊……不是……」
江雪回過神來，對於「藤原賴通為什麼選了希諾耶作為藤原雪姬的護衛」有了更多猜測。
為什麼一個都沒有報上姓氏的護衛對「藤原雪姬」如此親近，毫無源賴久那種因地位尊卑而產生的隔閡。
為什麼希諾耶在藤原家行動如此自由。
算算看年齡的話，按照平安京中早婚早育的傳統，藤原賴通的孩子也能有十幾歲……
但是，如果希諾耶真的是藤原賴通的兒子，根本沒必要隱藏身份，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報上姓名，為什麼藤原賴通要瞞著她呢？
藤原賴通的兒子給藤原雪姬當護衛並不算丟人的事情，以「藤原雪姬」目前在藤原家的得寵程度來看，可能還算是很有臉面的事情，畢竟真的需要護衛去拼殺的情況很少，但這樣的功勞很容易被藤原道長看在眼裡。
長臉……
這麼想的話，假如藤原賴通這樣的安排的確就是為了一舉兩得，既找個足夠可靠的人保護藤原雪姬，又給這個護衛一個進身之階，那麼推出的結論就是——希諾耶是藤原賴通的私生子？！
江雪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跳，又不能一直晾著希諾耶，慌忙擺擺手，尷尬地說：「沒什麼，希諾耶的笑容還是一樣很好看。」
希諾耶本身就相貌俊秀，眼睛又是暖如夕空的暖紅色，笑起來的時候尤其會讓人感覺到一股和煦溫和的快樂。
也正是因為他的笑容很好看，江雪才會印象深刻。
希諾耶微微一怔，迅速地一低頭，抬頭的時候神情已經非常自然了，微笑著說：「我覺得雪公主的笑容最美。」
江雪不禁莞爾。
「這也算是一種『近朱者赤』？」
近朱者赤的本意兩人都知道，但是，希諾耶由於自己身為「天之朱雀」，聽到「近朱者」不由得思維開了一下小差，回神的時候又陷入了糾結之中。
好在雪公主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回答了他之前的問話。
「嗯，今天的確要給麻倉君寫一封信……」
江雪想了想最近每封信收到的客氣的過分的回信，真是想要提竄天猴上門了。
奈何平安京沒有竄天猴。
不如提個燈籠去好了。
江雪本來也不是很拖拉的人，只要沒有拖延症和懶癌發作，素來雷厲風行，立刻改口說：「希諾耶陪我一起去好了！」
希諾耶頓時愣住了，看了看天色，遲疑地說：「很快天就要黑了，雪公主現在就要出門嗎？」
「沒關係。」習慣了現代夜生活的江雪表示這才幾點鐘，全是小意思，只要她體力數值沒問題，熬個通宵也沒毫無困難，「我先回去寫封信，希諾耶，你去跟賴通兄長打個招呼，就說我要去向麻倉葉王登門道謝，免得賴通兄長擔心。」
希諾耶乾脆地應了一聲。
「交給我吧，雪公主！」
江雪看著希諾耶那副迫不及待去見藤原賴通的模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希諾耶估計就是藤原賴通的私生子了，那麼算起來，也就是她侄子？
唔，她還算好了，想想看這麼一算，藤姬還是希諾耶的姑姑呢，這年齡和輩分，簡直讓人崩潰。
江雪要親自登門拜訪，信自然就沒有寫的太長，統共幾句話，全是道謝的，她又想了想，去找出了前幾天跟藤姬一起調的荷葉香。
雖然她不是很喜歡荷葉香的味道，不過這是適合夏季的香，順應季節來送總不會出大錯。
要是麻倉葉王不喜歡的話，拿去賣掉好了，正好改善一下他的生活條件。
江雪把信和熏香綁在一起，提著提燈站在院門，遠遠看到希諾耶回來的時候就招了招手。
希諾耶伸手接過要送的禮物，再看了看天色，這麼一些時間，天又黑下來不少。
「我去準備牛車吧。」
「不，沒必要那麼麻煩。我們有別的方法過去。」
江雪可不太想天黑了坐牛車，假如萬一遇到鬼怪，跑都嫌慢。
「哎？」
希諾耶疑惑地跟著江雪一路走出門，眼看著她把自己帶進了一個黑洞洞的巷子。
如果不是因為前面的是如假包換的雪之姬君，希諾耶絕對會以為這個人純粹想要找死。
夜晚的平安京可不「平安」啊。
江雪帶著希諾耶在黑巷子裡找了會兒，果然又找到了偽裝成普通牛車的怨靈鬼車。
看起來她好幾個月沒在平安京釣魚，這裡的怨靈鬼車又傻了哈哈哈。
江雪平時為了避免誤傷，一向把龍神神子技能配套的鎮魂鈴用絲帶纏成沒有聲音，現在她解開絲帶把鈴鐺繞在右手中指上，輕輕搖了幾次。
黑龍神子控制怨靈的能力對於這種本身力量不怎麼樣的怨靈鬼車而言簡直百試百靈，江雪都不需要怎麼出力，車輪上附著的怨靈就哭著出來求饒，慌不迭地獻上了「真名」，懇求藤原雪姬寬恕它。
好嘛……鬧了半天，她在出雲那一場惡靈退治的威名在怨靈間還是很出名的啊，並沒有被遺忘。
——平安京的居民倒是有不少忘記了最開始「藤原雪姬」並非因為音樂而出名，而是作為「大唐的女道士」被人熟知的。
這可真是挺有趣的。
江雪一腳把怨靈踢回車輪上，回頭對希諾耶招呼：「來吧，我們坐這輛車飛過去，很快就會到。」
希諾耶全程保持著目瞪口呆的神情，看到雪公主那麼俐落的一腳更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這和典籍記載的不一樣啊？
沒人說過雪公主還會退治怨靈啊？
「發什麼愣呢，希諾耶，過來吧！」江雪踏上自動伏地湊到她腳下的木板，回頭催促希諾耶。
希諾耶如夢初醒，慌忙跟上，坐到了鬼車之中還是有些震驚。
「雪公主……這是……你學過陰陽術嗎？」
「這可不是陰陽術。」江雪將手上黑色的小鈴鐺展示給希諾耶看，「是這個鈴鐺的力量。」
希諾耶定睛看清楚那個黑色的鈴鐺，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鎮魂鈴。」江雪感覺到鬼車想要作妖，又搖了搖鈴鐺，車廂馬上飛得平穩了，「你看，就是這樣的作用，對怨靈有奇效。」
希諾耶看著外面呼嘯而過的風景，突然覺得這種經歷也很有趣，一般人恐怕一輩子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地乘坐一次鬼車。
「雪公主真是……深藏不露啊。」
江雪「咦」了一聲，笑著搖頭，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有你保護我，我才不必自己去戰鬥啊。」
希諾耶依然看著外面，根本不敢轉頭去看雪姬的臉。
他害怕若是再看到她的眼睛，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乘著怨靈鬼車去拜訪陰陽師，也不知道這算是非常合適還是非常不合適。
但是無論如何，當鬼車停在麻倉葉王家門口的時候，已經關了數天的門自動打開了。
江雪才剛剛一下車，怨靈鬼車立刻全身哆嗦著呼嘯而去，要不是被強迫驅使，它恐怕根本不會開到這附近來。
這種難得一見的怨靈狼狽逃竄的樣子都把希諾耶給逗笑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可笑的怨靈……這樣一看，都不覺得可怕了。」
「大部分怨靈本來也就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大群聚在一起的時候……」
江雪說起這個就心有餘悸。
「好啦，不提這個，晴明大人叮囑過言語有靈不能亂說，我們進去吧，麻倉君總算是開門了，要是把我關在門外，我就給他整個屋子都點著了。」
希諾耶頓時笑得肚子疼，捂著肚子問：「雪公主想要燒掉一個陰陽師的家？」
江雪斜了希諾耶一眼。
「你不信？」
大不了她現場做個炭筆把感謝信背面寫個《九歌》扔進去，看看燒不燒。
希諾耶忍著笑說：「雪公主說的話，我自然都相信。我就在院中等著雪公主。」
江雪接過信和熏香，提著燈走進去，穿過了前面那些曲折回廊，在後院找到了白衣的陰陽師。
麻倉葉王面前的幾案上放著一壺清酒，兩個酒盞，顯然早知道有客人會來。感覺到有亮光接近的時候，他抬頭看去，向著數日不見的友人遙遙地一笑。
「數日不見，一向可好？」
江雪被麻倉葉王這種雲淡風輕的模樣弄得想笑，她也的確笑了出來，刻意將手中的提燈往上拎了一下，答道：「好得很呢，這才能來見打著燈籠才能找到的的好友啊。」
蛤蛤蛤蛤，有沒有忘記江雪還有控制怨靈的技能？很久沒用了呢。
連撩三人，帥不帥氣！
然而江雪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撩了希諾耶……她覺得那是大侄子。（喂）
第127章 天下有不是的父母
此時天已黑得徹底，月明星稀。
江雪把提燈放到旁邊，輕輕吹熄了蠟燭，走到麻倉葉王旁邊坐下，毫不見外地端起了另一個酒盞送到唇邊抿了一口。
酒一入口，江雪差點哭出來。
清酒的味道，她是拒絕的！
喝過醇厚的美酒，誰能接受這樣的味道啦？
又不是天下三分的時候「一壺濁酒論英雄」。
就算沒有茅臺五糧液，沒有汾酒梨花白，沒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咱們喝水好不好，喝茶好不好？
但是……
來，是她自己來的，酒，是她自己端起來的，就算是哭著也要把酒給喝了啊。
這時候把酒盞一扔說「你這什麼辣雞酒」，得了，別管麻倉葉王脾氣多好，換個脾氣好十倍的都能把她打出門去。
江雪只能硬著頭皮又喝了一小口，告訴自己要堅強。
要堅強，要微笑。
誰讓她自己做事做得不合適，朋友幫她解決後患她還在那裡扯後腿，只能求著別人原諒了。這種好朋友要是給丟了，那就太可惜了。將心比心，誰要是在她一心幫忙的時候這麼扯後腿，她得一盆冰水潑過去讓人清醒清醒。
麻倉葉王端著酒盞，看著江雪神色變幻，又拼命假裝平靜若無其事地微笑，心裡還有的那一點點芥蒂都消失了，不由得笑了起來。
「雪姬若是喝不慣的話，就不要勉強。」
江雪如蒙大赦，歡天喜地地把那半杯酒放回去了。
「不好意思……我不太習慣……這裡酒的味道。要不是釀酒太花時間，真想讓你嘗嘗大唐的美酒。」
麻倉葉王低頭笑道：「雪姬的心意我心領了。今夜雪姬來訪，有何貴幹？」
江雪轉身把信和禮物拿來，雙手捧著放到了麻倉葉王面前。
「這段時間……辛苦麻倉君了。要捉住伊庫提達爾也很費神吧。這是一點謝禮，聊表心意。」
麻倉葉王看看信，不由得挑眉瞥了江雪一眼。
「雪姬人都來了，還帶著信？」
江雪沒好氣地說：「當然啊，萬一麻倉君又『不在家』呢？」
麻倉葉王瞬間啞然，搖搖頭，似笑非笑地拆開了信，掃了一眼內容就折好信紙放回去，再拆開了放著熏香的盒子，稍微打開蓋子，一股香氣就飄了出來。
「……荷葉？」
「嗯。前幾天我和藤姬調香的時候做的。」江雪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我沒有藤姬或是定子姐姐在調香上有才華，要不是藤姬看著，估計還會出錯……總之，請不要嫌棄吧，如果實在不喜歡，就賣掉好了。」
麻倉葉王一臉驚訝地說：「雪姬怎麼會認為，我會賣掉你送我的禮物？」
江雪比他還要驚訝。
「要是不喜歡的話，留在家裡不是占地方嗎？賣掉還能換幾個錢？」
這句話說出來，江雪瞬間感覺到氣氛變得有點奇怪。
啊……她又嘴太快……
不應該在窮人面前提「錢」字的。
麻倉葉王無奈地揉了揉額頭，過了會兒才說：「放心吧，我雖然不常用熏香，也並不討厭。香有著破除邪穢的力量，就算當做破魔之物也能派上用場。」
「……這就太好了。」江雪乾巴巴地說完，試著找個不那麼尷尬的話題，也沒多加思考，順口說，「我聽說，那個被抓住的鬼族說，還有其他的鬼帶著可怕的咒具潛入了京？」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他說的應該是真話。最近京中確實多有不吉的卦象。最近這段時間，雪姬就在安倍晴明大人那裡就好。」他停頓片刻，還是把本想委婉透露的話直白地說了出來，「鬼族針對龍神神子而來。這次的咒具恐怕也是如此。」
以麻倉葉王的身份和他與江雪的關係而言，本來不應該做出這樣的建議。
明面上說，江雪是星之一族的後裔，迎回龍神神子的人，如果明知道龍神神子有危險還故意避開，讓人知道了難免非議。
麻倉葉王會這麼說，當然只有一個原因——他希望江雪平安無事。
江雪已經對麻倉葉王的占卜非常信服了，甚至覺得他都知道那個可怕的咒具是什麼東西，說不定也知道那個咒具現在在哪裡，只是不想攬上麻煩事才保持沉默。
「……嗯，我明白。麻倉君似乎覺得我會為了龍神神子而受傷？」
麻倉葉王一抬眼，淡淡地說：「白龍神子目前還不知道，黑龍神子，你已經因為她受過傷了。」
江雪竟然無言以對。
麻倉葉王又補上一句。
「設若鬼族來襲擊的時候，只有你在白龍神子身邊，你會站在她身後，還是在她身前？」
江雪本想要回答，但話到嘴邊，她已經明白了麻倉葉王想要說什麼，只能歎了口氣，苦笑著說：「我怎麼可能躲到茜身後去？」
麻倉葉王都懶得說，一個眼神就表明了心情。
擋在龍神神子身前，你能不受傷？
江雪無以辯解，只能拿起那半杯酒。
「我的錯，我自罰一口。」
麻倉葉王冷眼瞧著江雪皺著眉把那口酒咽下去，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對雪姬而言，黑龍神子值得你賭上性命去信任嗎？你應該知道，對於所有人來說……你比黑龍神子重要得多。若是有什麼萬一，就算用她的命也抵不過。」
江雪只能再次搬出了已經說過好幾次的理由。
「因為蘭姬的眼睛裡寫滿了求救啊……」
麻倉葉王審視著江雪，追問道：「你如何能確定那不是偽裝呢？你怎麼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如此輕率地相信險些殺了你的人……這可不像你。」
江雪支吾了一會兒，小聲說：「沒人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吧，只能選擇去相信或者不相信而已。我覺得那樣的眼睛不可能作假……因為我見過啊。」
麻倉葉王輕輕挑眉，笑而不語，看樣子並不相信江雪的話。
江雪將只剩下一小口的酒盞拿在手裡轉了一會兒，這才做好了心理建設，輕聲歎息。
「我見過啊……眼睛裡寫滿了『救我』的模樣……在鏡子裡……見到過……」
麻倉葉王瞬間笑不出了，幾乎是震驚地看向了江雪。
江雪仍然慢悠悠地轉動著手中的酒盞，忽然一口喝幹了剩下的清酒，皺了皺眉，忍不住說：「坦白說，我真不懂為什麼平安京喜歡喝這樣的酒，要是你們喝過大唐的酒，估計也會覺得這比水還難喝。」
麻倉葉王還在平復心情，沒有接話。
江雪繼續說：「當我求救的時候，沒有人來救我。現在我看到了同樣的眼神……我想要救她，就跟我想要救我自己的心情一樣。或許你覺得很可笑，不過我就是這麼想的。」
一陣異樣的沉默蔓延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樣安靜了許久，江雪甚至又倒了一杯酒，皺著眉喝了一半。
每個人都要問一遍，每個人都要說一遍。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無法放下蘭姬——她真正可憐的、同情的、想要伸出手去拉一把的，並不是蘭姬，而是她通過蘭姬看到的過去的「自己」。
嫉妒白龍神子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保護、為黑龍神子顛沛流離的境遇而心酸、被傷害了也能輕易原諒，並不是因為她多麼喜歡黑龍神子——她只是將「過去的自己」投影在了黑龍神子身上，因而透過黑龍神子試圖對「過去的自己」施與同情和關懷，想要穿過時間的隔閡，伸手去拉起過去的自己。
江雪自嘲地說：「很奇怪嗎，現在被萬千寵愛的『藤原雪姬』還會有對著鏡子哭著喊救命的時候？」
麻倉葉王的神情變了，並不是同情，也不是嫌棄，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理解。他輕笑一聲，反問道：「那麼，雪姬會覺得我從前是個四處流浪的孤兒很奇怪嗎？」
江雪頓時一怔，呆呆地轉頭看過去。
「麻倉君……不是自幼拜在……呃、尊師門下嗎？」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吧？
「不是哦。」麻倉葉王微微一笑，忽而抬頭看向了月亮，「在遇到師父之前，我被人當做『鬼之子』追殺……母親也被愚昧的村人害死。我發誓為母親報仇，因而招來了『鬼』——」他一手指向自己的心口，「我的心中，棲息了『鬼』。我借助『鬼』的力量殺掉了仇人，也險些走上無法回頭的路。幸好……我遇到了師父。」
江雪才松了口氣，就聽到麻倉葉王接著說：「但是，數年前，師父把師兄化為式神，想要摧毀平安京……我無法贊同。在我還沒有做好與師父敵對的覺悟時，師父被師兄化成的式神殺死了。師兄死了，師父也死了……我們這一支流派，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因為當時只剩下了我，保護在場的貴族們的功績就都算在了我身上。天皇一直因此感念我救命之恩，卻不知道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師門惹下的。當然，那時候倖存的貴族也有認為我非常礙事的人。我既不想費力去保護這些人，也懶得離開平安京再尋找居所，就這樣吧。」
原來如此……
難怪天皇會認識麻倉葉王，而麻倉葉王有這樣的才華竟然一直委屈在從七位。
江雪不知道該說什麼，靜了會兒，開口的時候居然說出了自己都沒想到的話。
「但是，令堂一定很愛你吧。」
麻倉葉王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啊。是的。」
江雪無法控制地笑了起來，仰頭打了個哈欠，抬手擦掉了溢出來的淚水。
「多好啊。比起想要殺掉我的親生母親要好多了吧。」
麻倉葉王的手一抖，酒盞險些掉在地上，他立刻用風術把酒盞卷了回來，但他根本說不出話來，轉頭看向江雪，幾乎無法置信。
第128章 醉酒誤事
江雪以一種比剛才麻倉葉王說起過去被人稱為「鬼之子」還要平靜的態度說起「母親想要殺了我」，就像是在說昨天下雨了一樣，充滿了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從容接受的淡定。
但是，她心裡是否真的這麼認為呢？
「江雪」是否打從心底裡認為母親會想要殺死孩子是正常的呢？
如果是的話，她就不會因為「倫子夫人」不惜推出藤姬也要保住彰子而感到驚訝，不會因為「倫子夫人」對她這麼好而感到巨大的荒誕。
事到如今，才讓她知道「母親」會是什麼樣，又有什麼用呢？
事到如今啊……
在她心裡關於「母親」的一切都已經被過去那些溫馨又瘋狂的畫面占滿了以後。
江雪舉杯邀月，喝掉了剩下的一半，突然覺得清酒也沒那麼難喝了。
「我覺得最可笑的話就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小時候都沒見過父親，只有母親。母親一時愛極了我，百般呵護，叫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不讓我出門，生怕我遇到危險……一時發起瘋來又拿著刀追著我砍，說我長得那麼像她，將來肯定會跟她一樣慘，沒有人會真正愛我，只會在我年輕漂亮的時候迷戀我的臉，一旦膩了也就會拋棄，還不如早點死了早點解脫。」
埋藏多年的往事被挖出來的時候，她竟然都已經不覺得疼了，也不再總是揪心自責，可能是因為已經過去了太久，對她來說，這些事情都比在那個鋼鐵浮城還要遙遠了，久遠到她都要想不起最開始的名字。
她曾耿耿于懷于母親為什麼對她忽好忽壞，難免會想「如果我怎樣怎樣」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想了呢？
或許，就是在她站在艾恩格朗特的草地上，手握著單手劍，清楚地知道「如果在這裡死了就是結束」的時候。
她不再仰仗于母親心血來潮的「寵愛」才能活著，而要依靠自己的劍來活下去，也只能依靠自己手中的劍。
江雪停頓片刻，整理了一下心情。
真沒想到，她現在居然可以笑著跟人說這些事，就連蒼蒼也不知道這些。
「我小的時候總是不懂……為什麼母親的心情忽好忽壞……我只能盡力討好她，希望她能夠一直喜歡我，一直對我好，少打我幾次……但是，母親發瘋的次數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她提著刀追我，瘋狂地大喊大叫、又哭又笑，我很害怕，我不得不往外跑……天太黑了，母親喝醉了，一不小心摔進了河裡。」
說到這兒，江雪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
或許，她現在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想了什麼吧——畢竟，她那時候還不是江雪，還不是充分被肯定過自身才華的「江十一」。
江雪低聲歎了口氣，近乎愉悅地笑著說：「我站在河岸邊，什麼都沒做……我只是……什麼也沒做……沒有呼救，也沒有去找竹竿……我就那麼看著……」
一瞬之間，江雪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星無月的黑夜。
她站在河邊，看著幼年的自己和河中央仿佛已經明白了什麼而平靜地下沉的母親。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在她心中最深刻的一幕，宛如詛咒一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血之中。
那一個美麗又瘋狂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好像突然間變回了曾經的溫婉賢淑，關切又憐愛地看著岸邊的女兒，伸出手指向她，以柔美的聲音和甜蜜的語調給自己的女兒留下了最後的叮囑。
「母親在徹底沉下去之前，指著我說，你一定也會跟我一樣。」
麻倉葉王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他清晰地聽到了那一句如同詛咒般的遺言，那個聲音深深刻在江雪心中。
江雪笑著一攤手。
「好了，說完了。別在意，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往事如風，隨它去吧。我真羡慕你啊，被母親深深地愛過。」
這種比慘大會，總是相對好的那一方會無言以對。
麻倉葉王一直覺得自己算是比較不幸的了，但是現在他竟然成了「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他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能默默陪著喝了一杯酒。
就算時間有千般不好，他心中依然有一片淨土——他對於母親的所有印象都溫暖而充滿眷戀。那是他心靈的退路。
可是，江雪竟然連「退路」都沒有。
「江雪」……難怪她會堅持說這才是她的名字。
過去被那樣的母親取的名字，她怎麼可能願意繼續用下去，相比之下，她寧可捨棄過去，選擇被師父贈予姓氏，選擇被師父賜名，從無名之人成為「江雪」。
江雪本想安慰人，可不想話說完了反而被人安慰，也不想被追根究底，到時候她就說不清為什麼現在「藤原道長」是她父親了，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倫子夫人對我非常好，很寵我，比親生母親還要好。」
有那樣的親生母親做對比，恐怕每個正常的母親都能超過她吧？
麻倉葉王聞弦歌而知雅意，果真不去深究江雪之前的話，順著她的話說道：「如今平安京中誰不知道倫子夫人對雪姬的寵愛？」
江雪笑著點頭。
「是啊，是啊，所以呢，我也不再羡慕別人啦。」
麻倉葉王一時間都不知道江雪說的「別人」是不是指他。
兩人安靜了片刻，江雪放下酒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不打攪你休息，以後，可別又讓我吃閉門羹啊——閉門羹和罰酒都不好吃。」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站起來送別朋友。
「雪姬說的是。我可不想下次出門就發現門被燒了。」
江雪瞪了麻倉葉王一眼，但還沒嚴肅過一秒鐘，立刻笑開了。
「糟糕，好像有點喝醉了……不能再說啦，萬一說錯什麼話被你記住，可就要永遠被取笑了。晚安，葉王。嗯，還是這個稱呼簡單，我早就覺得『麻倉』音節太多了。」
江雪話音將落，拿起提燈就往外面去了，行動間的輕捷靈巧絲毫不輸給希諾耶，也幸好她一直穿的都是襦裙，如果是十二單壺裝束這一類的沉重衣服，可就做不出這種動作了。
麻倉葉王那一句「我送你出去」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眼看著江雪消失了，他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來，按著額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說著清酒不好喝，卻還是喝醉了？
「早就覺得麻倉音節太多了」……
那麼早些改口不就好了？
希諾耶在院中轉了好幾圈，無聊得掰了一根樹枝看著葉片的紋路數單雙，見到亮光的時候立刻轉頭。
「雪公主！」
江雪笑嘻嘻地停在希諾耶身旁，理所當然地將提燈放到他手裡，伸手示意他扶著。
「走吧，我們回家。」
「是。」希諾耶一手提著燈，一手扶著雪姬的手回藤原家去。
在兩人看不見的式神和神將的護送下，這一路平安無事，江雪也沒有發什麼酒瘋，只是比平時更愛笑一些，回到屋中後，也就乖乖地任由神將天一洗了臉梳了頭，安靜躺平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江雪醒來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有些頭疼，她坐在那裡，按著額頭想了半天，想到自己昨天好像喝了酒。
呃……
那酒喝起來度數不高，為什麼會頭疼？
明明她以前跟朋友痛飲三百杯都跟沒事人一樣，因為遊戲裡根本沒給玩家設定「醉酒」這個狀態哈哈哈！
……慢著。
那是以前遊戲的設定，該不會，這什麼里程碑式的粉紅版除了引入全感官同步的痛覺百分百，還引入了醉酒吧？
也是，既然能渴死累死，能喝醉根本不算個事。
可是，這麼一想的話，到底遊戲憑什麼來決定玩家的「酒量」？總不能是跟現實同步吧？
江雪感覺自己又少了一個裝逼技能，深刻感覺到現在的遊戲太TM不友好了！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想想看她喝醉以後有沒有做啥吧？
江雪就這麼呆呆地坐在原地思考起來。
神將天一走過來，把江雪抓到梳粧檯前，給她梳頭洗臉，整理妥當了，看她還在發呆，也就安靜地退了出去，對門外的朱雀搖了搖頭。
此時江雪已經回想起自己說了什麼了。
好極了，喝酒誤事，誠不我欺。
什麼不好說，去跟麻倉葉王說自己家庭不幸，真是酒直接喝到腦子裡去了。
簡直丟臉丟到了黃浦江。
不過，左右也就是跟一個NPC說了，沒什麼大事，反正重開一周目遊戲後這個NPC也不會記得她說過什麼，全當樹洞了吧。
江雪強行自我安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鏡中的自己已經打扮好了，她難免愣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這讓我怎麼把持的住……」
越來越想要現在就跟安倍晴明把天一給要過來了啊！！！
江雪在「真想要天一」和「萬一手抖又天一線了」之間徘徊著，都到了安倍晴明家門口還是猶豫不決，索性先去見蘭姬了。
森村蘭休養得很好，現在無論是精神還是氣色都比以前好多了，也比從前更加愛笑了，說話的時候也不再像刺蝟豎起刺一樣尖刻，漸漸地有些像是現代的女高中生的模樣了。
不管江雪說什麼，森村蘭都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搭上一句。兩人說的正開心，神將勾陳突然出現在小屋門口，對兩人說：「雪姬，龍神神子出事了。」
第129章 天下第一
江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了一聲。
勾陳重複道：「龍神神子去了教王護國寺後昏迷不醒。」
江雪微微皺眉，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咒具？」
勾陳有些驚訝地點頭。
「是的，泰明把那一具八弦琴帶回來了。雪姬想要去看看嗎？」
「當然！」
事關龍神神子，江雪義不容辭。
她回頭看向森村蘭，想當然地說：「蘭姬也一起來吧！」
「哎？我可以嗎？」森村蘭遲疑地指著自己發問。
「當然啦！你也是龍神神子啊！也許能幫上忙呢！」江雪拉上森村蘭就出門。
勾陳聳聳肩，上前給兩人帶路，很快就把她們從結界裡帶到了安倍晴明的房間。
江雪一眼就看見了幾案上放著的八弦琴。
她真是不懂啊！
伊庫提達爾都已經招供了說謝夫魯帶著咒具來了平安京，怎麼八葉還是會讓神子中了招？
安倍泰明此刻正面無表情地向師父彙報事情經過，江雪聽了會兒只能說「封建迷信害死人」。
鬧了半天，正因為伊庫提達爾提到「可怕的咒具」，八葉這邊就有人提議去寺廟拜佛，正好這寺廟最近出現了奇妙的琴聲，大家都說是佛祖的保佑，孰料神子在聽到琴聲的瞬間就昏迷了。
安倍泰明聞訊趕去，這才發現八弦琴是為了咒殺他人而製作的咒具。
江雪暗暗感慨幸好她不是八葉，不然她要把這種豬隊友直接沉塘。
「……現在只能找出多出來的第八根弦，讓人拼命去彈奏了。」
安倍泰明最後這樣總結。
安倍晴明搖了搖頭。
「泰明，你還是太年輕了。如果有人彈奏八弦琴，他就會被詛咒而死，死靈將會成為新的奏者，伴隨著死亡的方法永遠解不開詛咒，也就不可能讓龍神神子醒來，反而會讓八弦琴變得越發可怕。」
安倍泰明低頭不語。
森村蘭看著那張八弦琴，忽然「咦」了一聲。
「我好像……見過這張琴，在鬼族首領那裡，他說……這是他親手做出來的琴。」
安倍晴明輕輕點頭。
「這就是了。看起來，這張八弦琴就是那一個被抓住的鬼族所說的『咒具』了，只是沒想到龍神神子竟然主動靠近了咒具所在的地方。」
江雪走過去，在很近的距離欣賞了一下這張八弦琴，問出了自己困惑許久的問題。
「為什麼琴上多一根弦，彈奏的人就會死呢？」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答道：「雪姬殿下擅樂，解釋起來就很容易了。琴是君子之器，合天地之音，琴的制式充滿了象徵意味，更加強了這種調和『氣』的作用。因此，若是多上一根弦，就會擾亂奏者與聽眾的『氣』，像是龍神神子這樣身懷強大力量的人反而更加無法忍受體內力量混亂，而奏者也會因為無法承受而死亡。」
江雪抿著嘴想了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不太懂。」
勾陳想當然地給了藤原家的姬君一個臺階下。
「雪姬心地善良，無法想像這樣的事吧。」
「啊，不是，我是想說，如果想要用琴殺人，根本沒必要多一根弦啊。」
江雪說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問題，頓時感覺到周圍氣氛不太對勁，她抬頭四處看了看，就連安倍泰明這個素來面無表情的人都露出了些微的驚訝，森村蘭更是整個人都驚呆了。
「雪姬……你剛剛說……用琴殺人？」蘭姬簡直不敢想像這是雪姬會說出來的話，都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
江雪支吾幾聲，向著幾人笑了笑，點頭確認了自己的話。
「沒錯呀，如果只是想要憑藉音樂來調理『氣』，根本不必多一根弦，哪怕是七弦斷六，高明的樂師也還是能繼續彈奏呢，何必多一根不合制式的琴弦。」
安倍晴明抿唇微笑，並未立刻做解釋，反而看向了自己的愛徒。
安倍泰明思考片刻，答道：「八弦琴首先要咒殺奏者，故而多出一弦，雪姬殿下說的應當是奏者持咒具咒殺他人而不傷自身。」
江雪還沒有點頭，森村蘭已經震驚地拉住了她的衣袖，顫聲問：「這是……真的？雪姬……你……你能做到這種事？」
江雪握住森村蘭的手，示意她鎮定一點，一面坦然回答：「是啊。在桂的那一次，我和那個女鬼鬥樂，若不是蘭姬忽然插手，那個女鬼應該當場就會死。」
森村蘭聽得呆住了，一動不動。
「呃……」江雪有些無奈，轉頭看向安倍晴明，「晴明大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當然。」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微笑著點頭，示意幾人坐下。
神將勾陳本想通知完消息就走，現在突然聽到「柔弱姬君能以音樂殺人」立刻就有了興趣，靠在旁邊柱子上聽起故事來。
安倍晴明稍加思索，說道：「新年祈福宴上，雪姬殿下曾經以一曲箜篌使萬物回春，花開如雪……那種力量，若是反過來運用，想必殺人也易如反掌。」
江雪笑著點頭，都想要為這種精彩的推論鼓掌了。
因為這實在是非常正確。
「沒有錯，正是如此，晴明大人果真也很擅長樂理。嗯……簡單來說，曾經有人教我，樂是天地之聲，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便是樂師。樂師奏樂，可順應天意，亦可逆天而動。」
江雪刻意地端正了坐姿，以昔年念誦入門誓言一般嚴肅的態度念起了舉凡樂師必定倒背如流的話。
「定四時，分寒暑，翻覆雲雨，驚蟄雷鳴，化死為生，一曲生萬物——這是樂理之中的『順』之道，也叫作『生』之道，用到極處，可以使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江雪再將手掌向下一翻，肅容續道：「催天柱，斬地脈，逆亂四時，顛倒五行，覆生為死，一曲萬骨枯——這是『逆』之道，也叫作『死』之道。想必不用我來解釋，諸位都知道這會有什麼用。」
江雪並沒有刻意將這段話翻譯成日語，而是就用漢語念了出來，鏗鏘有力，自成韻律，不是咒文，卻也有著一股奇特的力量蘊含於內。
平安京中懂得中文讀寫的人不在少數，這種跟風雅高貴沾邊的技能也是貴族們必學之技，陰陽師因時常與貴族打交道，兼且道教典籍多出唐土，但凡想要在這條路上有所成就的陰陽師都會學習中文。
安倍晴明聽完這兩句話，無聲地在心中重複。
他幾乎能夠想到這樣的力量發揮到極致會是什麼模樣，這是足以動搖天地、擾亂秩序的力量，是神明，也是妖魔。
那一次宴會上的藤花提前開放原來不過只是小試牛刀。
江雪說完這些，神色間又放鬆了一些，斟酌著繼續說：「在樂師之中，也常有『鬥樂』，以音樂為武器，各出絕藝相鬥，自然也要賭上性命。那個女鬼主動與我鬥樂，我自然不會逃避，只要我還活著，『天下第一』的名號絕不讓人！」
江雪話音剛落，那一張八弦琴突然突兀地發出了一聲「篤」的聲音，就像是誰的手不慎碰到了琴身上。
安倍晴明立刻出手，一道結界覆上去隔絕了聲音，隨後一臉凝重地看向江雪和黑龍神子。
「雪姬殿下、蘭姬，你們是否覺得身體不適？」
「沒有啊。」江雪疑惑地搖頭，隨即看向森村蘭，「蘭姬呢？」
森村蘭跟著搖頭。
「我並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有什麼不妥嗎？」
安倍晴明這才松了口氣，對兩人解釋道：「剛剛八弦琴中的怨靈試圖彈奏琴弦，二位均身懷靈力，尤其黑龍神子……」
話這麼一說，江雪就明白了。
「哦……晴明大人是擔心蘭姬會跟茜一樣陷入昏迷中？不過，剛剛那一聲，不是琴弦的聲音吧，更像是碰到了木頭上。」
安倍晴明微微皺眉，「這可不是說笑的事。」
江雪不引人注意地聳肩，撇撇嘴之後還是忍不住說：「我敢用人頭保證，剛剛那更像是用力拍在了桌子上的聲音，沒有一個樂師彈琴會是這種彈棉花的聲音。要是彈的這麼難聽，還自稱什麼樂師，趕緊跳崖自殺去吧。」
江雪這句話說完，被結界困住的八弦琴立刻激烈地震動起來，上下衝撞，一副要衝出來跟江雪理論的模樣，在結界上砸出「砰砰砰」的聲響，嚇得江雪往後退開兩步。
安倍晴明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江雪扶著地板往後退。
「知道害怕了嗎，雪姬殿下？言語有靈，不要隨意亂說話。這八弦琴中有著因其而喪命的僧侶化作的怨靈，他深愛著音樂，必定無法接受別人如此評價他。」
江雪看了看那個努力跟結界較勁的八弦琴，回想著之前安倍泰明的介紹——「教王護國寺中有著一名琴藝高超的僧侶，素來愛琴如命，也因琴喪生」，她突然間福至心靈，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這張八弦琴突然出現在教王護國寺中，而這個僧侶——他一定認為這是佛祖憐惜他的琴藝賜給他的禮物，這才會在明知琴弦數目不對的情況下彈奏了琴！當他死後，對音樂的愛反而變成了束縛他的執念，他一心想要繼續彈琴，想要世人承認他的琴藝，並非有意咒殺他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知道怎麼解除詛咒了。根本無需找人來彈奏第八根弦，奏者早已有了！」
「嗯？雪姬殿下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安倍晴明伸手做出「請」的姿態。
江雪整理了一下思路，重新坐好，看著那張八弦琴說道：「你能聽得到吧，護國寺的僧人？你自認琴藝高絕，卻恨自己沒有珍貴的琴來彰顯自己的技藝，因此對這張八弦琴如此執念。你想讓人聽你的音樂，承認你的音樂天下無雙？」
結界之中焦躁不安的八弦琴停下了動作，就像是附身其中的怨靈在認真聆聽江雪說話一般。
江雪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果然呐，頂尖的劍客想要絕世的寶劍，出眾的樂師渴求上佳的樂器，這是人心自然而然的貪念，但是，你弄錯了。天下第一的名號永遠也不會依靠樂器來得到。如果我——」
「雪姬！」安倍晴明突然打斷了江雪的話，眉目間流露出不贊同。
江雪對安倍晴明笑了笑，以神情表現出了「相信我」的意思，繼續對著八弦琴說道：「聽著，我就和你正式地鬥一場樂，若是我贏了，你就承認我的話是正確的，放棄這張八弦琴，將多出來的第八根琴弦切斷，你已經彈奏了這麼久，想必早已知曉哪根弦有問題。若是我輸了，那麼，我就承認你是對的，你才是第一樂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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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在戀愛遊戲攻略業界以高效出名，通常她用別人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時間就能完成測試，並且能達到更高的遊戲完成度，在遊戲公司眼裡，像這樣的優異人才不可多得，就算薪金高十倍也不算什麼——畢竟早一天發行遊戲，就能早一天開始盈利，與海量的盈利相比，攻略測試人員的報酬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是，江雪這樣的「高效」並不意味著她在遊戲測試上花費的時間少，相反，她在遊戲中度過的時間非常久，只是現實時間過去的少而已——江雪在測試遊戲時所用的時間比率已經遠超過民用娛樂的允許，甚至達到了軍用範圍的上限，一比一千，這是已知的不會引起精神崩潰的最高比例。
虛擬化技術的核心原理並不對大眾展示，其中有著過於複雜的部分，最簡單來說，根據「量子腦力學」的理論，構成人類心靈的並非生物意義上的「腦細胞」，而是「光量子」，虛擬化系統連接的並非「大腦」，而是這些「光量子」，從理論上來說，加速光量子的運動可以減慢個體對時間的感知，也就是說，思維越活躍、主觀時間越慢，以這一理論作為基礎，就有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時間比率的差異，不同的虛擬化裝置對光量子的加速程度不同，通常民用娛樂性質的虛擬化裝置允許的加速上限為十，也就是說，普通人進行全息遊戲，現實世界的一天換算為遊戲時間的十天。
如果這種加速毫無副作用，也就不會存在「限制」，會有「限制」的原因是提出這一理論的科學家測試認為人類的「靈魂」也有著「極限壽命」，也就是說，即使加速光量子活動不會引起物理意義上的腦損傷，但是這會「偷取」生命體的「壽命」，當「靈魂壽命」耗盡，這個人就可能陷入植物人狀態。過去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狀況，因此虛擬化裝置推廣民用後有了明確的限制。
結論也就是，江雪的「高效」是以消耗自己的「靈魂壽命」作為代價的，這也是某些人知道真相後儘管眼紅卻也只能默默閉嘴的原因。
不是沒人嘗試過對虛擬化裝置進行非法改造加速時間比率，但是在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不斷往返的過程中，心理上的壓力會不斷積累，很容易出現精神崩潰。
江雪經過SAO的事件後，對長時間完全潛行在虛擬世界表現得非常適應，這才有了她之後被人唏噓成「要錢不要命」的超常加速，不過江雪也很清楚這種做法的危險性，一般做完一個工作都會休息一兩個月，等自己心情完全調適好了，才會去接下一個工作。
上一次那個「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差點把江雪弄出精神病來，她交完攻略測試報告後足足休息了兩個月，幾乎都跟外界斷絕了聯繫，一直到一封郵件寄到了她的終端上才結束了她這種與世隔絕休養生息的日子。
江雪大小也算是個名人，每天收的郵件少則幾十多則幾百，但她看不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封郵件能把她給催出了門，只是因為發信人是「夏葭月」。
夏葭月是江雪的同行，同樣也是戀愛遊戲的測試人員，不過兩人的交情遠比從業時間長，她們的初遇地點在艾恩格朗特——也就是多年前轟動一時的SAO事件的虛擬遊戲世界之內。
一萬名遊戲玩家，最後只有兩千多人倖存，這些倖存者之間有著非常特殊的交情——和平年代的戰友，過命的兄弟姐妹，大概就是這一類的意思。
從艾恩格朗特脫離之後，這些倖存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人從此再也不碰任何全息遊戲，遠離一切會讓人想起艾恩格朗特的事物；有人依舊我行我素，想玩全息遊戲就玩，絲毫沒有改變過去的喜好和習慣；有人無法忍受現實生活的安穩，索性以各種途徑走上了現實中的戰場；還有人因為這一段經歷受到了某些部門的特殊關注，經常會被喊去參加某些保密測試，具體舉例就如同當年SAO的黑色劍士桐穀和人，遊戲ID桐人的少年英雄。
江雪是第一種的半吊子，她只是不再用劍，卻依舊進行全息遊戲，只不過索性換了類型，從角色扮演直接跳到了戀愛養成，就差轉到種田經營類的徹底跟戰鬥絕緣了。
夏葭月則是第二種，她本來就是戀愛遊戲的愛好者，當年一個腦抽買了SAO才是意外，之後那只能算是學以致用、回到了正軌。
由於江雪和夏葭月是為數不多的被困進SAO的中國玩家，兩人認識之後就很自然地組了隊，一路並肩走到了最後，這一段交情並沒有因為艾恩格朗特的崩潰而終止，反而愈加深厚地延續下來。
所有人的消息江雪都可以不回，但是夏葭月的消息她必須得回。
江雪在夏葭月定好的咖啡廳等著，沒一會兒，就看到冷豔高貴的夏葭月墨鏡風衣氣場十足地走了過來。
「喲，好久不見。」
夏葭月在江雪對面坐下，摘掉墨鏡長舒了一口氣，十分開心地笑了笑，那種冷豔的氣質立刻被沖淡了一大半。
「好久不見。點單了嗎？」
夏葭月說著就想舉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行了，點過了。老樣子，焦糖瑪奇朵、雙份濃縮。」江雪把夏葭月的手按下來，「特意喊我出來，有什麼事？」
夏葭月笑著聳肩。
「也沒什麼事，好久沒出門，不想一個人來喝咖啡，正好你休假，就一起出來唄。怎樣，好些了嗎，兩個月了，差不多了吧。」
兩個月是江雪一般情況下的休假上限，夏葭月跟她這麼熟當然心知肚明。
江雪支吾了兩聲，最後無力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吧。你倒是恢復的不錯啊，一點都看不出來『遊戲沉迷症』了。」
夏葭月半年前接的工作出了問題，差一點就因為沉迷遊戲拒絕回到現實，最後江雪跑去逼著公司用最高許可權開了新帳號，去遊戲裡把化名「蒼蒼」的某人硬拽回了現實，之後夏葭月休息了兩個多月才肯和江雪說話。
半年過去，夏葭月也能笑著面對這段事了。
「是啊，那時候某人還無情嘲諷了我，滿口的NPC都只是資料，可看不出未來她也會沉迷遊戲啊。」
江雪望天。
「能不翻舊賬？」
夏葭月微微一笑，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不能。」
江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過去。
「……有事說事，沒事滾球。」
正好這時候服務員把咖啡送來了，夏葭月端起咖啡說：「等我喝完了再滾。」
江雪嗤笑一聲，也喝了一口咖啡。
這時候，夏葭月突然說：「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戀愛遊戲粉紅版有隋唐年代吧。」
江雪沒好氣地嗤之以鼻。
「記得，能不記得嗎？」
就那個明明是武俠版卻沒說明，騙得她以為那只是借了隋唐歷史背景的普通版本戀愛遊戲，結果她一出門就被當成魔門花間派宗主石之軒的晚輩，走到哪兒都有一大群狂蜂浪蝶一樣的正派人士要來剿滅她！
簡直只能說和諧和諧！！！
「哦……」夏葭月摸了摸鼻子，歡快地說，「我得到消息，因為現在戀愛遊戲主體程式升級到閃亮粉紅版了，隋唐篇打算複刻呢——！」
「噗——」
江雪一口咖啡噴到了桌上。
她看看沒人注意這邊，飛快地拿紙巾擦乾淨桌子，這才按著桌面低吼：「戀愛遊戲還複刻？！複刻？！遊戲公司想錢想到發神經了啊？！這才發行兩年吧，這時候做複刻還不如做資料片更新呢！」
夏葭月舉起食指搖了搖，得意地說：「天真了吧？只是做個資料片，那多沒意思，當年受限於遊戲主體程式，畫面跟現在可不能比啊。現在的玩家越來越挑剔，如果不動主程序，遊戲效果上不去，很難拉到新玩家。」
「這倒是……」江雪點頭，「可是，複刻遊戲的話，只是加一點點劇情恐怕收買不了老玩家。」
夏葭月湊上前一點，壓低了聲音說：「據說加的不只是一點點劇情，因為主機演算功能提升很大，新版開了很多自由度極大的路線，而且增加了不少可攻略角色，以前的可攻略角色也會添加更多的劇情和支線。當初呼聲很高的陰後祝玉研和邪王石之軒這次都加入可攻略角色了！」
江雪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杯子，只能說幸好她還沒喝第二口，不然又要噴了。
「誰特麼腦子有問題還喊著要攻略石之軒啊？！」
夏葭月嘿嘿兩聲，「當初調查問卷希望複刻新版有什麼驚喜，我就填了希望能夠攻略石之軒哦。」
「……」江雪徹底無語了，雙手端起咖啡杯敬對面，「你牛……」
「而且，複刻版可以繼承舊作的通關存檔哦！據說根據當時的攻略完成度，可能會有不同的新劇情展開，怎麼樣，有沒有感覺非常心動！」
夏葭月用一種賣安利的語氣握住江雪的手。
「來吧，雪雪，我知道你有全通的存檔，複刻版的測試舍你其誰！」
江雪一把推開夏葭月的手，咖啡都給灑了不少。
「滾滾滾，我才不要測試這個，你去就行了，你的存檔完成度也不低吧。」
第130章 少年心事
八弦琴飄浮起來，離開了桌面，輕輕地向下點了一下，如同點頭一般。
安倍晴明見到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能以手扶額，無奈地歎了口氣，盡職地進行著於事無補的勸說。
「雪姬殿下，和怨靈定下約定，這並非明智的做法。」
江雪難得地沒對大陰陽師的說教感到害怕，而是得意地一笑，胸有成竹地說：「晴明大人，我一向很相信您，也請您稍微多信任我一些吧。正如我此前說過的，我活著，『第一』的名號絕不會讓人任何人，若是我輸了，技不如人，我無話可說。」
安倍晴明凝視江雪片刻，終究無奈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江雪站起來，對著八弦琴中的怨靈說：「眼下我的樂器還在藤原家中，待我將樂器取來……」她心算了一下時間，說道，「今夜子時，開始鬥樂。閣下意下如何？」
八弦琴再次以點頭作為回應，隨即安安靜靜地落在幾案上，宛若死物，一動不動。
眼見約定完全締結，誰也不能讓時間倒流、一切重來，即使有兩位陰陽師在場，也只能看著這種前所未見的「活人主動與怨靈立約」，而且還是這種賭上性命的約定。
安倍晴明起身送客，叮囑安倍泰明把黑龍神子送回結界中。
森村蘭幾乎一步一回頭地看著江雪，但是江雪對她道別之後就再也沒回頭，也絲毫不見「立下了殘酷決心的慘烈」，從輕快的步伐看來，江雪根本沒有把這個約定當做一回事。這種勝券在握的安然閒適稍微安撫了森村蘭的心，她也只能去相信江雪的能力，但是，森村蘭悄悄做出了決定。
——如果江雪有可能會輸的話，即使破壞鬥樂會顯得不光彩，她也會動手消滅那個怨靈。
安倍晴明把江雪送到了門口，臨到分別之時才低聲問：「雪姬殿下勝算有幾成？」
江雪挑了挑眉，傲然答道：「十成！」說完之後，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問，「如果我說五成，晴明大人打算如何？」
安倍晴明輕笑一聲，答道：「無非是用另一種方式解咒而已。只是實在無需雪姬殿下以身犯險。」
「以身犯險……嗎？」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唯獨鬥樂對我而言不算以身犯險。我一定會贏，他必定會輸，因為他一心想要贏過我，所以他不可能贏。」
這段話聽起來就像繞口令一樣，不過其中表達的意思還是很明確的——執著於勝負，故而無法取勝。
安倍晴明若有所悟，笑道：「那麼，我就靜心等候子時到來，洗耳恭聽雪姬殿下天下第一的琴聲。」
「且待之。」
江雪對著安倍晴明揮手道別，出了門去，立刻被希諾耶迎到牛車上，她說了一句回藤原家取東西，希諾耶清脆地應下，趕著牛車往回走。
平心而論，如果這不是平安京，而是江雪以樂師之名揚名立萬的那個世界，有人聽說高山流水館的第一樂師江雪要跟人鬥樂，四方聽眾聞訊而來，明裡暗裡的賭局盤口都不知要擺上幾處，那是真真正正的盛事，會有人不惜舟車勞頓數月以換得聆聽第一樂師鬥樂之時無雙妙音的機會。
那時候，無論是一手教出了江雪、賜予她「雪」為名號的琴師江重離，還是樂館之中同窗好友，或是只聽過江雪之名的北燕百姓黎民，眾人皆對江雪充滿了信心。這種信心來自于江雪未曾一敗的鬥樂勝績，來自於他們或親耳聽聞或從轉述中聽到的「朱弦三歎」的曼妙樂聲。
北燕上下甚至對他們仰賴的第一樂師產生了近乎迷信一般的信仰，既願意舉全國之力供養第一樂師，也深信江雪必定會以自己的樂聲保護北燕。
但是，這並不是北燕，而是平安京。
這裡的人們也不是曾經數次見到「江雪」走上鬥樂臺上的同窗知音，而是一群對樂師的力量一無所知的人們。
江雪回到藤原家去取胡琴，本想拿了胡琴就折返安倍晴明家，又覺得畢竟可能徹夜不歸，遂派了希諾耶帶個口信給藤原賴通解釋自己為何今夜不歸，自己去了藤姬院中看看龍神神子，順便安撫一下慌亂的藤姬。
由於龍神神子昏迷，現在藤姬院中整一片愁雲慘霧，稍微靠近就能感覺到這種壓抑的氣氛。
源賴久帶著武士們在院中巡邏，遠遠見到江雪過來就單膝跪下，江雪只對他點了點頭，直接翻過圍欄進了回廊。
森村天真靠在門外，顯然在生悶氣，大概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這種局勢感到鬱悶。
江雪在這個少年面前停下腳步。
森村天真原本垂著頭，當他察覺到有人站在面前的時候也就抬頭看過去，發現是江雪的時候低聲「啊」了一聲，抓了抓頭髮，自責地說：「抱歉。」
「咦？」
這道歉來得突如其來，簡直毫無道理，硬是把還在組織安慰套路的江雪都給說懵了。不過她畢竟也是走過了很多套路的女人，看看周圍沒有什麼人，心中一動，換了個稱呼。
「天真學長，為什麼要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茜現在……你一定很難受吧。我來晚了，對不起。」
「夠了，別說對不起，你一道歉，就顯得我更加可笑——」森村天真皺緊了雙眉，左手狠狠在欄杆上捶下，發出一聲悶響。
「我們都知道，你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不是什麼星之一族的後裔……你照顧茜完全是出於善意，但是，我之前總是有些懷疑。」
森村天真雖然有著幼稚衝動的一面，卻並不傻。
元宮茜突然的昏迷和安倍泰明關於咒具的解釋都讓這個來自二十世紀的少年迅速地成長了。
森村天真一直都在努力適應這個時代，並不像流山詩紋那樣仰賴于藤原家的照顧，他至今都還在堅持之前「檢非違使」的工作，即使用工錢也能養活自己。正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代生活不像是現代那麼容易，他才難免對看起來在藤原家過得如魚得水的「藤原雪姬」心存一份無法說出口的懷疑。
受人恩惠，卻懷疑著這個同樣來自現代的學妹別有用心。這種做法怎麼能夠宣之於口？
森村天真也一直認為「元宮茜只需要他來保護就足夠了」，對於什麼「神子」和「八葉」都嗤之以鼻，覺得其他那些圍繞著元宮茜的男性另有目的。
可是，今天，元宮茜就在他眼前倒下去，而他什麼都不能做。
安倍泰明說那是咒具的詛咒，他除了抱著元宮茜，根本想不出解決的辦法，眼看著安倍泰明帶走了八弦琴，現在也只能這樣守在門外。
安倍泰明說八葉對神子調理體內的五行之氣可能有幫助，哪怕只是身處於神子身邊也好。
森村天真也就只能這樣守在門外，就像是現代醫院裡那些只能在手術室外等待宣判的病人的親朋好友一樣，無力得只能做出禱告而已。
森村天真壓低了聲音，避免屋內的藤姬聽到兩人的說話，不自在地將視線飄向院中的樹木，藉以避開對方的注視。
「我以為自己能夠保護茜，事實上，我做的根本就比不上你。我之前……可能只是不願意承認——你非常優秀。你相信我們，我們卻沒有保護好茜。如果沒有辦法的話……你……能找出第八根弦吧？到時候我來彈奏！」
江雪陡然間聽到森村天真這樣的剖白不免大吃一驚，稍微緩了緩，理了一下森村天真可能的思路，大致上明白了這個少年心理上的轉變，不禁笑了起來。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遭遇過「妹妹失蹤」的不幸，但從未放棄找回妹妹的希望，獨立自信，坦誠率直，能夠承認自己過去的嫉妒和不足，乾脆地道歉，並且準備好了負起挽回錯誤的責任。
「天真學長，冷靜一些……我回來，正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找到了解除詛咒的辦法，不需要犧牲任何人。來吧，一起進去，我正好也要跟藤姬說。」
森村天真過於驚喜，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啊」了一聲，機械地跟著江雪走到屋裡。
以侍奉龍神神子為使命的藤姬固然守在元宮茜身旁滿面愁容，作為提出「去寺廟拜佛」這個提議的人，流山詩紋也苦著臉就差哭出來了。
江雪走過去，放下胡琴，雙手抱住了藤姬。
藤姬轉身撲進江雪懷裡，直接哭了起來。
「雪姐姐……神子……神子她……怎麼辦啊……」
江雪熟練地給蘿莉順毛，柔聲安慰：「沒事的，很快就能解除詛咒。」
藤姬的哭聲頓時中斷了，抬頭看向江雪。
江雪對幾人解釋了一遍她在安倍晴明家裡聽到的關於八弦琴詛咒的事，也說了自己打算如何解除詛咒。
藤姬立刻反對：「不行！如果雪姐姐——」她說不出「輸了」這個詞，但她急紅了眼睛，淚水又要衝出來了。
森村天真也跟著搖頭。
「太冒險了，我說，還是我來吧。」
江雪登時哭笑不得。
「天真……打算去跟怨靈鬥樂？」
森村天真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是我去彈第八根弦！」
流山詩紋搖搖頭。
「不行的！如果天真學長出事，小茜不會開心的！」
「八葉缺一不可，天真這個提議不可取。」
幾人正在爭執之時，門外傳來了一道華麗的聲音。
橘友雅走進來，立刻將這裡僵硬的氣氛打破，他環視眾人，問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們的神色很奇怪？」
藤姬看到橘友雅，立刻說：「橘少將，你來的正好！勸勸雪姐姐吧！她想要去跟八弦琴的怨靈比試音樂，說如果怨靈輸了，就讓怨靈自己切斷第八根琴弦解除詛咒。」
這是怨靈輸了的結果，如果怨靈贏了呢？
幾人心知肚明，但都不願意說出口。
橘友雅面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看著江雪問：「雪姬，泰明大人應該還在尋找別的方法吧？」
「嗯。但是，還沒有想出來呢。」江雪對幾人笑了笑，「別這麼擔心呀，我和人鬥樂，從未輸過。」
橘友雅皺著眉說：「但這一次並非『人』。」
這反駁掐字眼掐得太精准了，江雪都被噎得翻了個白眼。
「活人也好，怨靈也好，哪怕是琴靈成精，也贏不過我！」
第131章 子時鬥樂
對於江雪那一句「天上天下沒人能在鬥樂上贏過我」的豪言壯語，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都沒當真，橘友雅和藤姬倒是對視一眼，暫時沒開口，各有所思。
過了會兒，橘友雅說：「晴明大人也同意了雪姬這樣的做法嗎？」
江雪點點頭。
「當然。」
嗯，最後安倍晴明也沒反對，那就是同意了。
「……好吧。」
橘友雅歎了口氣，做了個折中。
「既然雪姬如此堅持，請讓我們從旁聆聽吧。若是有什麼萬一，或許我們還能幫上忙。」
「行啊，就是時間定在子時，你們想要聽的話，今天恐怕就沒辦法休息了。」
江雪可不把跟一個怨靈鬥樂當回事了，就跟以前應下同窗們那些嘻嘻哈哈地「我們去給十一喝彩」這種名為喝彩實為看熱鬧的起哄一樣笑嘻嘻地應下了這邊幾人的請求。
「不過，茜還是需要人照顧吧？藤姬就好好留在家裡吧？明天早上，神子殿下就會醒過來了，安心吧。」
藤姬緊咬著牙關，拼命將眼淚忍回去，好半晌才勉強給了姐姐一個祝福的笑容。
「嗯，我相信……雪姐姐一定會讓神子殿下醒過來的……我等著雪姐姐回來。」
江雪被藤姬一臉即將送丈夫上戰場的神情給弄得很無奈。
「唉，為什麼你們就是不信呢……真是……如果那個僧人在音樂上當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就不會被八弦琴迷惑。已經被迷惑而形成了執念的現在就更加不可能贏過我了。安安心心地等待我凱旋吧。」
藤姬垂頭拭去淚水，哽咽不語。
江雪再看看其他幾人，好嘛，全都是滿臉的「我們有話，但是不說」的表情，忍不住搖搖頭。
「罷了罷了，過了今夜，你們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呢，從來都不會胡亂吹噓，我說自己是第一樂師，必然因為我擔得起這樣的讚譽。你們準備一下吧，我先去晴明大人家裡休息會兒，養足精神。好久沒有深夜跟人鬥樂了，還略有些興奮呢。」
很顯然，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可以明白江雪在興奮什麼，這群人要不然就是憂心忡忡覺得晚上要出事，要不然就是覺得雪姬故作輕鬆實則打算以命換命去救龍神神子，哪怕橘友雅和藤姬都充分地體會過雪姬的樂聲有多麼美妙，他們還是不能放心。
不一會兒，希諾耶回來了，帶回了藤原賴通的口信。
「賴通殿下說，請雪公主儘管放手去做。」
江雪這才開心了一些，拿起胡琴，走到門口，語調輕鬆地說：「好啦，現在賴通兄長也同意了，你們總該安心了吧。那麼，晚上見。」
希諾耶看看屋內眾人的臉色，大約猜出了剛剛的狀況，笑而不語，腳步輕快地跟上了江雪，非常自然地開口向她討過了攜帶胡琴的職責，再次充當車夫將她送到安倍晴明家裡去。
牛車走了一段距離，希諾耶想了想，笑著問：「雪公主有想好今夜演奏什麼曲子嗎？」
江雪想了想，居然被問住了。
「噫……我還沒有仔細想過呢。以前鬥樂也都是臨場再決定，有時候會故意挑對方最擅長的曲子吧。」
希諾耶握著韁繩的手登時一滑，他慌忙把韁繩撈回來，匆忙中回頭偷看了一眼車廂內的姬君，見她居然滿臉的正直，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他只能說：「……那算是挑釁嗎，雪公主？」
「挑釁？」江雪稍微打起車簾，笑吟吟地說，「這種程度可算不上挑釁，不過的確也是一種蔑視吧。沒有演奏自己最擅長的曲子，這樣做也就等於在說——根本沒把這一場比鬥看得太認真。挑釁的話……大概是，搶著對方曲子的節拍，讓他根本沒法繼續演奏下去吧？」
江雪說得太過自然，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沒做過這種事。
希諾耶一手掰了掰自己的脖子，他剛剛太過驚訝，下意識得就想回頭，回了一半又覺得不妥當，強行轉回來，這麼一弄，差點把自己脖子給扭傷。
「……雪公主，雖然我不太懂音樂，不過，去搶對方節拍的話……也會擾亂自己的節奏吧？」
江雪點點頭。
「嗯，多少會有些影響的，這就要看水準了。當然，這都只是最低級的手段，真正能稱得上有境界的樂師都不會耍這種手段了，除非純粹在戲耍對面。技巧或許還能有瞞天過海的時候，憑著一時巧妙手段贏過對手，境界高低，一聽就知，縱然旁人不曉，鬥樂雙方心知肚明，有時候演奏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不甘心要輸嗎？」希諾耶試著猜測道。
「嗯？未必哦……樂師上鬥樂台，必定有因，有時雙方甚至互為知音，引為知己，但國家大義在前，不得不去……」
江雪笑著歎了口氣。
「有時候只是不甘心再也不能和對方合奏而已，不甘心這竟然是雙方合奏的最後一曲。盡多看客喝彩，個中甘苦誰知。」
希諾耶沉默片刻，情緒稍微有些低落。
「是朋友……卻也有立場相背的時候……無可奈何。」
希諾耶身為熊野別當，同時和源氏、平氏有親戚關係，又在源平兩家各有好友，雪姬所說的這一點無奈他深深體會過，只是還沒有體會到那種「不甘心」而已。他也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
「……若然人世愁緒離別多，歡樂相聚少，就更要珍惜每一刻啊。」
江雪笑著看向自己的手，而後用力一握。
「要選擇不會讓自己後悔的活法，管旁人說什麼！」
希諾耶久久沒有回答，江雪也沒在意，到了安倍晴明家更是熟門熟路地一路摸到了蘭姬的小屋，還沒來得及說話，立刻被蘭姬按到了榻上，一臉嚴肅地叮囑她必須休息好。
江雪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體力值，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醉酒的後遺症，現在體力值還真的只有一半，她也就真的睡下了。
「蘭姬，子時之前一定要叫醒我哦！唔，不對，蘭姬也要休息的吧？天一，你在的吧？到時候要喊醒我哦！」
金髮的神將顯出身形，柔順地坐在屋中角落，笑著點頭應是。
江雪一覺醒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屋內也是一片漆黑。她才剛有動作，屋內立刻有人點亮了燭火，她眯了眯眼睛，適應了一下才迎著光看過去，驚訝地發現點亮燭臺的竟然不是神將天一，而是蘭姬。
「蘭姬？你醒的這麼早？」
森村蘭坐在桌邊，一臉愁容，沒有答話。
神將天一提著燈走進來，輕聲說：「蘭姬一直沒有睡下。雪姬，現在離子時還有兩刻，我們出發嗎？」
江雪爬起來，拿著梳子蹭到森村蘭身旁，把梳子放到她手裡，笑著說：「蘭姬，幫我個忙吧？頭髮可能稍微弄亂了一些，後面我看不到，麻煩你幫我稍微整理一下。」
森村蘭驚訝地看著江雪，又看看手裡的梳子，被這種出乎意料的發展給弄得有些呆，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嗯，好的。」
江雪睡姿一向不錯，尤其是她還刻意想著保持好髮型的時候，竹枕墊在頸下也正好不會弄亂頭髮，現在森村蘭幾乎沒什麼可做的，最多就是把幾縷掉下來的髮絲重新纏上去，稍微調整了一下發簪的位置。
在這樣細緻瑣碎的動作中，森村蘭獲得了「為江雪做了一點事」的心理安慰，不像之前那麼自我厭棄了。
兩人手拉著手，在天一的引路下往大屋那邊去。
由於兩人從結界中出來，直接就到了安倍晴明常在的那個房間內，江雪想了想，索性讓蘭姬坐在屋內，省得被夜風吹得傷風，蘭姬乖巧地點點頭，向著屋內的主人行禮。
「實在是打擾您了，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笑著擺擺手，示意江雪向外看。
在桂的時候，江雪和席琳曾經隔著牛車進行過一次鬥樂，不過那時候只有橘友雅這麼一個旁聽者，這次算是平安京裡的人們第一次有幸親身經歷「樂師鬥樂」。
江雪心覺安倍晴明的神情有些奇怪，走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登時被滿院的人嚇了一跳。
白天她打過招呼的森村天真、流山詩紋都在，伊諾裡大概是被森村天真喊來的，橘友雅和藤原鷹通也在，這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藤原賴通居然也撥冗前來了，但這都不算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禦室皇子法親王永泉竟然也來了，並且，他還是跟天皇一起來的！
這麼一大批從出身到地位都相當驚人的人居然排排坐在院子周圍的回廊上，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失身份。
江雪忍不住再次環視一周，確認自己沒有數漏了人，定睛看向坐在正屋中的大陰陽師，無奈地說：「晴明大人，八弦琴呢？」
安倍晴明伸手指向看似空無一物的院落正中，光芒一閃，正中露出一方石台，上面橫放著八弦琴。
月光照在琴弦上，映出泠泠清光。
江雪看到石台對面有個石凳，自覺地走過去坐下，右手握住琴弓，抬頭看向天空。
「好像還差一點時間……那麼，正好，友雅君，來解釋一下吧？我兩位兄長不必說了，永泉大人和陛下為何也來了？」
橘友雅苦笑著告罪討饒。
「這是我的過失。我去找鷹通的時候，不當心走漏了消息……陛下非常想要參與這場盛事，恰好永泉大人在宮中，也就一同來了。」
微服的天皇笑著說：「我聽聞雪姬有信心贏過琴中怨靈，著實好奇。」
就算這個國家的天皇再怎麼大權旁落，畢竟是天皇，江雪也不能說什麼，她再看向永泉，誰料到這位法親王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話。
「我有必須來的理由……」永泉顫聲說，「我是……八葉……所以……」
永泉握著自己的手，想要將手上的龍之寶玉展示給雪姬看，又想起藤姬說過只有龍神神子和八葉才能看見寶玉，一時間找不出話來，越發緊張。
這個理由太充分了，江雪看到這滿屋子的八葉，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來了也就來了，只是過會兒，幾位可要安靜地聽。」
橘友雅笑答：「雪姬奏樂，誰會忍心出聲打擾呢？」
第132章 長樂無憂
月光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沐浴在月光中的八弦琴上浮現出一個僧侶的身影，他穿著死去時的那身僧衣，面色泛著青灰，神情僵硬，但他努力地抑制住了狂態，還算平靜地看向了對面的少女。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壓抑的驚呼，讓本以為這群人看不到怨靈的江雪嚇了一跳，她立刻看向安倍晴明，只見他笑著點點頭，坦然默認了這是他的功勞。
江雪不禁莞爾，也不再注意周圍，抬頭直視著對面的僧侶，突然就想到了今夜鬥樂用什麼曲子好。
「我名江雪，此琴無名，乃是舍妹所贈。今夜所奏之曲名為《長樂無憂》，據傳乃是一名為『才』的國家的國樂。華胥一夢，長樂無憂。」
僧侶張口想要說話，嘗試了幾次卻發不出聲音，他只能低頭看了一眼八弦琴，隨後抬頭看向面前名動平安京的姬君。
這個動作引起了一旁那些圍觀者的驚呼，幾人以為這是挑釁，暗示著怨靈彈奏八弦琴就會殺死對面的少女，旋即緊張地看向直面怨靈的人，卻見到此刻理應承受了最大壓力的藤原雪姬竟然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明白。」江雪以異常通透的態度面對著僧侶的怨靈，了然地說，「樂師交談本就不需要語言，你的琴聲便是最好的傾訴。我會認真地聽。當然，我的琴聲，也請你認真地聽——很可惜沒能在你活著的時候認識你，不過，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在重歸輪回前不再帶著遺憾。這個世上還有著太多美妙的樂聲，我不敢說自己已經窮盡了極致，但是，或許我的琴聲能讓你稍微看到你在追尋的道路前方還有著無限的可能。」
僧侶輕輕點頭，再次低頭看向面前的八弦琴，雙手虛放在琴弦上，做出將要演奏的姿態。
江雪也撫上了絲弦，想起她將要演奏的這首樂曲的由來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就像是偶爾興致來時街頭賣藝一般，一邊奏響了胡琴，一邊說起了這個故事。
「這是一個民間的傳說故事。相傳在某個世界，天帝曾經一度讓世界毀滅，重新創造了十三個國家。他將中間的國家稱為『黃海』，交由『西王母』管理，之後，他給這個世界定下了規則，其它十二個國家的王只有作為『仁道』化身的『麒麟』才能選出。無論出身如何，無論是否具有才幹，無論長幼妍媸，沒有人知道麒麟玄王的標準究竟是什麼，就連『麒麟』也不知道『天啟』究竟何時會到來。」
胡琴聲起了《長樂無憂》的序章，曲調和緩，又透出隱隱的肅殺蕭索，仿佛冬日大雪後，只見滿目荒涼，但是在那之下，樂曲又會不時勾起一個短促歡快的小節，讓人如同聽見孩童天真的笑聲，即使銀裝素裹，也依然擋不住無憂無慮的赤子之心。
八弦琴亦同樣開始了演奏。
僧侶最擅長的乃是先給佛祖的樂曲，有著濃重的宗教氣息，肅穆莊嚴，滿是僧人敬佛的虔誠之心，讓人能夠從琴聲中描摹出佛像的寶相莊嚴。
兩股樂聲交織在一起，非但沒有絲毫合奏時的優美，反而如同刀劍相擊般發出了格格不入的震鳴聲。
沉重與輕快、肅穆與頑皮，這些在曲中流出的情緒截然不同，就像涇渭分明，都在搶奪著聽眾的注意力。
此時最痛苦的莫過於一旁的聽眾。
八弦琴的琴聲誠然是優美的，胡琴的樂聲也一樣動聽，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神，只覺得一會兒耳中灌滿了誦佛的琴聲，一會兒又聽見了輕快的歡笑聲，整個人就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左一右兩股繩子分別拉扯著自己。
江雪抬眼看了眾人一眼，見他們恨不得捂住一邊耳朵，登時笑了起來。
也罷了，這些畢竟不是她在樂館的同窗，不懂得如何抵抗攻擊性的樂聲，她還是多認真一些吧。
教王護國寺的僧人選擇這樣的樂曲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才沒有從《樂術九章》的「怒哀驚恐悲憂思」七章選曲，刻意找了一首喜樂的樂曲，不然這些人得精神崩潰。
江雪故意停了會兒，仔細聽了聽僧人的琴聲，向著對方微微一笑，繼續說：「十二國的人們只知道，『麒麟』會給自己的國家選出『王』，令王長生不老。只要玉座上有王，國家就會得到庇佑，風調雨順，如果玉座空懸，則會妖魔滋生，災難四起。王若失道，麒麟將會患上名為「失道」的疾病，除非王回到正道，否則麒麟只能慢慢病死，而後，王也會一同死去。這就是十二國的世界……在十二國中，有一國名為『才』，才國之王稱『齋王』。《長樂無憂》據傳乃是最後一任齋王在位時，宮廷樂師所作。」
胡琴聲幾度轉折，從最初的和緩逐漸變得明快起來，宛如冬雪消融，萬物萌芽，有著來自于蓬勃生命力的天然歡欣。
「齋王在登基之初，曾與才國麒麟相約，必定會讓才國如麒麟夢中所見一般美如畫卷，賜麒麟『長樂』之名，定年號『無憂』。齋王勤政愛民，虛懷納諫，廣開言路，集思廣益，果真於五十年使才國荒蕪的土地變得繁榮富饒。無憂盛事由此而始——王與麒麟長生不死，官員皆入仙籍，才德兼備之人可多年如一日地為民辛勞。才國日漸興盛，歌舞昇平，彼時才國之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刑獄一年只得數起，國學庠序鼎盛，國人多有才學，鄉間亦常見出口成章之人。十二國中人人稱羨，皆道『無憂之年』名副其實。」
江雪說到這裡再度停頓，手中琴弓則揮舞得愈加輕疾。
《長樂無憂》的曲中最為華麗動人的便是用以描繪無憂之年的這幾個段落，極盡了華美巧思，恨不能將一切言語之中的溢美之詞都寄託於樂聲，要以最繁雜的技巧來烘托那一個只能存在于樂師們想像之中的盛世。
這個世上豈有長生不老的明君？豈有百年不變的將相？
便是繁華盛世，數十年也便到頭，還未見得人人都有這般福氣趕上清平盛世，何況無憂之年長達數百？
無憂，無憂，長樂無憂。
它所描繪的是人人渴盼的太平盛世，是人同此心的天下大同，是大多數人最基本也最貪婪的渴求——安寧、和平、富饒、善美。
正因無人見過這樣長達數百年的盛世，樂師們才會更加渴求，尤其是生於亂世之中漂泊坎坷的樂師們更是以這一首曲子作為寄託，傾訴著嚮往，燃燒著熱血，放飛了野心，為的是親手創造出這樣的無憂之年，令傳說中的故事再現于人世！
這個世界上最熱的並非鮮血，而是那些拼上了一切去描繪的灼熱夢想。
有誰不曾渴盼過呢？
正因為不曾擁有過，才會更加地渴望。
這些熱烈的欽慕和渴求成為了創作樂曲之人的動力。
在歷代的傳播中，《長樂無憂》被添進了更多的段落，被演繹出不同的版本，被每一個時代最優秀的樂師們賦予自己傾注全部才華的光芒，而這一首《長樂無憂》也就真的變成了「無憂之樂」，它會勾起每個人心中關於快樂的所有記憶，將所有寄託在樂曲之中的愛與夢想都傾訴給聽眾，讓聽到這一首曲子的人能夠稍微窺到傳說之中如同華胥一夢的盛世華章。
胡琴與八弦琴的拉鋸也漸漸局勢分明了。
原先一直自顧自地演繹著自己節拍的禮佛之曲出現了錯亂，因為演奏樂曲之人不知不覺間開始分心去聽無憂之年的故事，無法控制地被《長樂無憂》所吸引。
佛祖慈悲，普渡眾生，眾生皆苦，贖罪修德以求魂歸淨土。
關於「淨土」的追求從來都沒有被僧侶們忘記過。
一如這一位教王護國寺的僧人。
越是時年動亂，越是妖鬼頻出，這些僧人越是要以「淨土」導引京中居民向善。
「發菩提心，一向專念，淨念相繼」。
但是，無人見過「淨土」。
就在此時，就在此地，這一位元虔誠的僧人音樂從胡琴聲中見到了淨土的模樣。
他所追尋的，他曾渴盼的，他想要渡眾生一同前往的就是這樣的極樂無憂之地。
當這個念頭萌生的時候，就已註定了僧人的敗北，他再也無法專心於自己的演奏，甚至開始不自覺地配合著胡琴聲，他比面前芳華正茂的少女更加渴盼著淨土，渴盼著走進琴聲所描繪的那個世界。
就算這張八弦琴真的是佛祖所賜又如何？
佛祖一定是為了此刻這一曲才讓他暫時擁有過這一張八弦琴。
樂師欲以一己之力動搖天下、給這世界帶來「無憂之年」的狂念與向善僧侶普度眾生之願相重合，引起了僧人深沉的共鳴，他開始回憶起生前的事情，開始回憶起自己誦經禮佛的歲月，開始回憶起他為人講經、開解疑惑煩惱的過去。
爭勝？
爭名？
又有何用？
他陷於名利的誘惑之中，卻被他人以琴聲開解。
僧人周身凝結的怨氣漸漸消散，他的身形也越發淡薄，怨靈一旦失去了怨恨和不甘就會恢復成普通的靈魂，之後，順應天理投身輪回。
只是，他還捨不得啊。
僧人在自己的雙手還未消失的時候繼續追著胡琴聲彈奏著八弦琴，拼命地抓住最後一刻去給無憂之樂增添光彩，當他看到自己的手指開始消失時，他微微一笑，以最後的力氣扯斷了第八根弦。
爭的一聲，琴弦斷裂，八弦琴的咒術也隨之解除。
僧人的靈魂漸漸發出光來，灰黑色的不吉之氣被淡金色的佛光取代，那一身袈裟也恢復了他生前的華彩。
這樣的變化自然引來了所有人的關注，包括還在奏樂的江雪。
江雪似有所覺，抬頭看向對方，跳過了半個段落，直接演奏了最後一節。
「無憂四百年餘或許僅存於傳說，然而，此心此夢，永不褪色。若然人人發願，終有一日，無憂之年，將會成於世間。」
這一位僧人輕輕點頭，向著眾人微微一笑，宛若迦葉拈花，誦一聲佛號，悄然消失。
這一幕太過玄妙，旁觀眾人不禁屏息凝神，不敢妄動。
江雪將樂曲演奏到結束才站起來，向著對面躬身行禮，全了鬥樂的所有禮節，為鬥樂的對手送上他值得的尊重。
第133章 兄妹不相認
江雪在原地靜靜地站了片刻，徹底平息了自己因為《長樂無憂》而浮起的那些思緒，這才轉身看向屋內的大陰陽師，明知故問道：「晴明大人，八弦琴的詛咒算是解除了嗎？」
安倍晴明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就如同咒文一般，喚醒了周遭還陷在樂曲餘韻之中如癡如醉的眾人。
大陰陽師心悅誠服地感慨讚歎：「天下第一，當之無愧。」
江雪得意地揚眉一笑，抱著胡琴輕巧地走到屋內，看到森村蘭一臉怔愣的呆樣，頓時笑了起來，放下胡琴，過去蹲到森村蘭面前，右手對著她的額頭一彈指。
「醒咯，蘭姬，即使是華胥一夢，也需要醒過來了。」
森村蘭被嚇了一大跳，雙手捂住額頭，瞪圓了眼睛盯著江雪，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立刻從驚嚇變成了驚喜，又混進了哭笑不得的無奈，嗔道：「雪姬——」
江雪歪頭看著森村蘭，笑嘻嘻地等著她下句話。
森村蘭鼓著腮幫看了江雪會兒，最後還是送上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恭喜你，雪姬。」
「嗯，這句話我喜歡！」
江雪給了森村蘭一個擁抱，瞥了一眼旁邊笑眯眯的陰陽師，走出去應付外面那群人了。
院中這一群以「旁觀鬥樂」為由前來的人還沒有都離開，微服的天皇和禦室皇子永泉已經悄悄告辭，伊諾裡也回家去了，而那些原本就跟「藤原雪姬」熟悉的人全都還在。
江雪看了看這一群滿臉都寫著「有話要說」卻又不好意思先開口的人，直接走到了藤原賴通面前坐下，就像是每一個乖巧的妹妹面對可靠的長兄那樣卸下一切面對外人的偽裝和驕傲，低頭柔聲說：「賴通兄長，讓你擔心了。」
藤原賴通的神色在月光下顯得比白天更為柔和，也或許是因為此刻他也不再需要端著「藤原家長子」的架子，只需要以兄長的身份面對妹妹。
「我並沒有擔心。」
這位寡言的長兄抬手極輕地在江雪發上撫摸了一下，就像是羽毛落在手心，說出的話卻與他的動作截然不同，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你是我最驕傲的妹妹，我相信你的音樂無人能及。」
江雪錯愕地抬頭，恰好對上藤原賴通溫和而認真的凝視，這樣的人物以這樣的神情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已經透露了太多，她不禁笑了起來，也不再說「謝謝」，轉頭看向旁邊的藤原鷹通，笑著問：「那麼，鷹通兄長呢？」
藤原鷹通緊張得推了一下眼鏡。
這種下意識的小動作引來旁邊橘友雅的輕笑。
左近衛府少將笑著搭上藤原鷹通的肩膀，誘導般地說：「鷹通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藤原鷹通同時面對妹妹和好友的注視，不禁更加緊張，不過他並沒有順著橘友雅的話說下去，而是搖了搖頭，隨後補上解釋。
「我並不是不相信雪姬，只是……畢竟那是怨靈啊。神子還昏迷不醒，雪姬是星之一族的後裔，如果也會因為八弦琴的聲音受到影響的話……」
橘友雅別開臉悶笑不已。
江雪可沒有這麼厚道，跟著取笑藤原鷹通這個老實人，笑著給出了臺階。
「現在的話，鷹通兄長能夠放心了吧？剛剛的琴聲好聽嗎？」
「當然！」藤原鷹通不假思索地點頭，「我未曾聽過這樣美妙的琴聲。」
橘友雅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音，被藤原鷹通看了一眼後，他才重新坐正了身體，輕笑著說：「看來以後每一次雪姬奏樂，鷹通都要這樣誇上一次了。」
藤原鷹通這才明白橘友雅在笑什麼，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正是這樣想的——這個世上，會比雪姬的琴聲更加美妙動聽的樂聲，也只有雪姬的琴聲而已。」
這一種「她的記錄只有她能打破」的讚譽比起藤原賴通以前的那些溢美之詞也絲毫不差了，江雪悄悄對橘友雅搖搖頭，以眼神暗示他不要再作弄藤原鷹通了。
橘友雅何等機敏，立刻罷手，跟著贊道：「不錯，雪姬每每能給人帶來意想之外的表演，能夠勝過『今日雪姬』的，想來也只有『明日雪姬』了。」
江雪直接點頭，笑吟吟地說：「友雅君如此讚譽，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真的……好厲害啊……雪姬……」流山詩紋滿臉驚歎，「我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胡琴！原來胡琴也能演奏出這樣的曲子！」
森村天真咳了一聲，提醒流山詩紋別把「鋼琴、小提琴、單簧管、交響樂」給說漏嘴了。
流山詩紋也不傻，接著說：「那個僧人的琴聲也很好聽……真可惜啊，如果他還活著就好了……」
「嘁，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森村天真吐槽。
江雪知道這兩個現代人估計不清楚「教王護國寺」的僧人在平安京的人心裡是什麼地位，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感慨道：「他只是去往佛祖身邊而已。不過，剛剛的琴曲我記下來了，假如詩紋大人想要聽的話，我下次給你彈。時間不早了，兩位先回去吧？明天見。」
森村天真不由得問道：「雪姬不一起回藤原家嗎？」
江雪搖搖頭，看了那邊兩位兄長一眼，得到了默許的眼神後說道：「不啦，我今天在這裡陪陪蘭姬吧，她為今天鬥樂的事情擔心了很久，之前一直沒有休息。」
「蘭？」森村天真因為妹妹的名字對這個發音非常敏感。
江雪若無其事地說：「是的……很抱歉，沒有告訴你們……蘭姬是與茜成對的、黑龍神的神子，她之前一直被鬼族控制著，前些時間才逃出來，目前在晴明大人家裡休養，是一個非常可憐的人，可能是因為這幾年太過辛苦，過去的事情她都忘記了，連自己的姓都記不起來，只記得名字是『蘭』。」
森村天真聽到「忘記了過去、不記得姓」，突然就覺得這很可能是他失蹤的妹妹，激動得握住了江雪的手。
「讓我見見她——求你，讓我見見她，也許……我……我失蹤的妹妹……也叫『蘭』……」
「咦？」江雪做出驚訝的模樣，稍加思考後說，「稍等一下，我去問問蘭姬。」
森村天真連連點頭。
江雪順勢掙開了森村天真的手，回去屋內，對森村蘭說明了情況。
「所以，蘭姬想要去看看嗎？那個少年也許會是你的哥哥哦？」
「我的……哥哥？」森村蘭突然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情，不過她並沒有像才來到安倍晴明家裡那樣立刻就吐出尖銳的詞，而是點點頭，「好啊，我就去看看吧。」
江雪牽著森村蘭的手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什麼，轉身說：「唔，還是讓天真進來吧？外面有很多人，蘭姬這樣出去不太妥當。」
森村蘭笑著搖頭。
「無礙，我又不是平安京裡的貴族少女。」
江雪疑惑地問：「蘭……想起以前的事了嗎？」
森村蘭身體一僵，隨後搖頭，低頭回答：「沒有，我只是有這種感覺……我並不是這裡的人。」
江雪也沒再追問，帶著森村蘭往外走，在她身後，被牽著手的少女悄悄地歎了口氣，神色間變得有些晦暗。
之前森村天真情緒激動，說話時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其他幾人也都聽在耳中。
藤原賴通原本就只是為了雪姬而來，現在雪姬鬥樂獲勝、八弦琴詛咒解除，他無意攙和其他事，示意藤原鷹通和他一起離開。
藤原家的兩位公子悄然離去，橘友雅猶豫片刻，留了下來。
森村蘭走出來，森村天真立刻呆住了。
即使兩人幾年沒有見面，森村蘭也跟過去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五官是變不了的，他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妹妹！
「蘭——你真的是蘭！」
森村天真在短暫的怔愣後失態得向著森村蘭沖過去，想要抱住失而復得的妹妹，然而森村蘭完全沒有森村天真這樣的激動，反而異常冷淡地往後退了一步，以檜扇格開了森村天真想要抓住自己的手。
「請您停下來。」
森村蘭的聲音在夜間顯得更為清冷。
「我不認識您。」
「……什、什麼？」
森村天真被這種如同結冰般的溫度凍在原地，幾乎無法相信，只能呆呆地看向江雪。
「蘭她……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江雪露出抱歉的神情。
「我並不知道蘭姬的過去，也無法確定她是否是你的妹妹……只能等到蘭姬的記憶恢復了。既然蘭姬這樣說，那麼，請不要再靠近了，不要刺激她。」
森村蘭久違的冰冷的神情因為這句話而變得柔和，她充滿依戀地看向江雪，隨後再次對森村天真說出了拒絕的話。
「我的確失去了記憶，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你……我理解您失去妹妹的痛苦，但是，現在在我看來，您只是個陌生人而已，請不要碰我。我覺得噁心。」
森村天真無法接受終於找回來的妹妹竟然會這樣對自己說話，仍然想要向前，他剛剛往前走出一步，森村蘭手中黑芒一閃，一隻黑蝶從她掌心飛出，兇狠地向著森村天真的眼睛飛去，逼迫著他不得不收回手去阻擋黑蝶。
白龍的神子具備著清淨的力量，神子的八葉也一樣有著這樣的能力，森村天真的力量淨化了污穢的黑蝶，但是這只黑蝶帶來的冰冷並沒有隨著磷光的消失而消失。
「……蘭……好……我會再來的……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來……」
森村天真不甘地收回了手，忍受著如同刀割的心痛儘量溫和地說話。
流山詩紋滿臉的擔憂，視線不斷在森村天真和森村蘭之間徘徊。
「晚安。蘭。抱歉……我……」森村天真低下頭，向著自己尋找了一年多的妹妹做出了最真摯的道歉，「我這麼晚才找到你。」
說完之後，他心存奢望，再次看了森村蘭一眼，但他得到的只有面對陌生人的冰冷注視。
森村天真轉身，對著流山詩紋說：「詩紋，我們走。」
流山詩紋「哦」了一聲，跟上森村天真的腳步，什麼也不多說。
江雪走出來，略有些不忍心地說：「天真他一直都在找自己失蹤的妹妹……無論蘭姬是否就是天真的妹妹，如果蘭姬回想起什麼的話，可以告訴我哦？」
森村蘭無視了森村天真離去時疲憊的模樣和沉重的步伐，轉頭看向江雪時再度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好的，如果我想起了什麼的話……我一定會告訴雪姬。」
第134章 心不由己
江雪拍拍森村蘭的肩，過去拿起了胡琴，向著安倍晴明眨眨眼睛。
「晴明大人，今晚我在蘭姬這裡借宿，可以吧？」
安倍晴明點頭輕笑，理所當然地說：「雪姬不是已經對賴通大人這麼說了嗎？安心吧，八弦琴的詛咒解除了，神子應該很快就會蘇醒。」
「多謝。」江雪淺淺一鞠躬，隨後過去牽起森村蘭的手，喊著天一來引路。
橘友雅這時才對兩人道了一聲「夜安」，對著黑龍神子的背影陷入了思索。他微微皺起眉，又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匪夷所思，只能先收起猜測，向著絕代的陰陽師辭行。
作為今晚這一次「聚會」的召集人，他向安倍晴明求得過許可，現在也應鄭重道別。
安倍晴明審視橘友雅片刻，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橘少將認為八葉和龍神神子的羈絆是什麼？」
橘友雅微微一怔，在極短的時間內變換了幾次想法，最終還是選擇了按照真實的心意來說出答案。
面對著這位大陰陽師，他總有種被看透的感覺，面對著這樣的人物說謊，實在是出乎意料的心理壓力很大啊。
「晴明大人，我聽聞泰明大人成為八葉後能夠感覺到龍神神子的心情……原本就與神子認識的兩位元少年很明顯地對神子更為關切依戀，就連永泉這樣出家的僧人也不由自主地關心著神子……在八葉之中，對神子心存愛慕之心的絕不在少數。我能否認為，這是龍神的安排，凡是八葉，就會被控制感情……因為只要愛上神子，就會很自然地願意拼上一切去保護她……這樣一種可能令我每每想起都覺得背生寒意。」
「……原來如此。」
安倍晴明右手輕輕在幾上叩了幾下，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所以，橘少將刻意地回避著神子，也回避著任何對她產生好感的可能，是嗎？」
橘友雅被戳破了自己隱秘的心思，本能地有些慌亂，他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大著膽子回答：「自己的感情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關心保護某個人……這種感情，如果出現在晴明大人身上，您也會感到不可思議吧？」
安倍晴明深深地看了橘友雅一眼，並沒有露出被冒犯的憤怒，反而像是想到什麼快樂的事情一樣，勾起了嘴角。
「是的，不可思議。但是，橘少將，請不要忘記……除了感情被操縱控制這一種可能，還有一個詞寫作『情不自禁』……或許你只是單純地被一個人吸引著，打從心底裡想要靠近她……會抵觸排斥，正是因為你察覺到這樣的心情……但是，你之所以這樣抗拒這一種感情，究竟是因為討厭『被控制』，還是因為不相信自己可能真的會愛上一個人呢？當你順應自己的心情去靠近對方的時候，你究竟會感覺到喜悅，還是會感覺到痛苦？」
橘友雅順著安倍晴明的話開始思考，他突然發現了一個被他忽視了許久的事實，釋然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他會關注龍神神子？
因為那是星之一族侍奉的物件。
為什麼他會經常來往於宮廷和藤原家，為天皇和神子傳話，是為了見元宮茜嗎？
不，並非如此，他總是在去藤原家的路上心情愉快，滿懷期待，那是因為他知道他將會在「龍神神子」身邊見到星之一族的後裔——見到藤原雪姬。這是他作為左近衛府少將能夠名正言順地見到藤原家的這位姬君的機會。
為什麼他一想到八葉可能被龍神控制了感情，「不由自主」地愛上神子就會感到恐懼？
因為他的心裡也存在著這樣一份無法控制、不由自主的感情。
他既期待著傳說中真摯熱烈的愛情，也質疑著自己是否擁有這樣的感情，因為好奇而靠近，因為膽怯而畏懼，他想要給自己的心動尋找一個理由，因此他很自然地將自己的情況類比到了「八葉與神子」身上。
事實上，一直以來，情不自禁的人可能並非八葉，只是「橘友雅」而已。
當那一位雪之姬君看著他的眼睛說出「你不願敞開自己的心，將情感傳達給我」的時候，他就已經對這位姬君敞開了心扉。當他意識到自己有著「心」的時候，他想要讓雪姬感受到，他借由笛聲傳達的傾慕正是他無可掩藏的真心。
他愛慕著「藤原雪姬」，卻又膽怯地不敢表白，因為只要不開口說出來，他就永遠也不用擔心會被拒絕。
這樣一種徘徊於靠近和抗拒之間的心情恰恰滋生出了迷惘和不安，進而演變成了對於「龍神神子」和「八葉」之間羈絆的質疑。
這樣一種質疑本質上只是他對於自己和「雪姬」之間關係的不安的映射，是他這一份未傾訴的單相思帶來的苦澀。
橘友雅心頭沉甸甸的石頭忽然消失了，他不再感覺到遮擋著眼睛的帳幕，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真不愧是安倍晴明大人……您說的對，也許我也因為『龍神神子』的與眾不同而向她投以了更多的關注，不過，仔細想來，這種感情並不是『愛』……我不會再疑惑，也不會再畏懼。我將會順應自己的心，去往我想要去的人身邊。」
安倍晴明和藹地笑著點頭，道了一聲「晚安」。
橘友雅離開安倍家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突然間有些遺憾，如果自己早生幾十年的話，也許就能看到「白狐公子」最富魅力的時候了。
也許將來有一天，現在炙手可熱的那些權貴都會被人忘記，但是「安倍晴明」一定會成為傳奇。
橘友雅思考片刻，對侍衛說去麻倉葉王家。
當牛車走到一個路口的時候，橘友雅略有些驚訝地發現了另一輛牛車緩緩離開，牛車上沒有繪上家紋，無法辨識，但是夜風中傳來了淡淡的黑方香氣。
橘友雅非常確定自己曾經聞到過這樣的香味——就在剛剛，他還和最喜歡用這種熏香的姬君同處一地。
這正是雪姬最喜歡的香，貴族之中人人皆知雪姬所用的黑方香是中宮定子所贈。
這樣一來，那架牛車的主人是誰也就很明顯了。
這是自行離宮去往二條私邸居住的前任中宮定子，如今出家為尼的二條院。
橘友雅出於不可說的心思，刻意地將今夜藤原雪姬要和八弦琴中怨靈以音樂決勝負來救龍神神子的事情宣揚出去，由此引來了法親王永泉，並借由永泉將天皇也招了過來——現在想來，他只是不甘心雪姬為神子付出的犧牲不為人知，不願意這樣的攻擊被算在「八葉」身上。
只是，橘友雅沒有想到他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同樣引來了二條院。
這樣看來，二條院即使離開了後宮，也還是消息靈通。
唯一奇怪的就是，為什麼二條院寧可將牛車停在離安倍晴明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也不願直接登門拜訪呢？如果是二條院的話，想來安倍晴明也不會閉門不見。
二條院不可能不願意見雪姬，那麼，是因為二條院知道當時安倍晴明家裡會有其他人在，而她並不想見其他人？
橘友雅忍不住稍作揣測，將剛剛前去旁觀鬥樂的人想了一遍，啞然發現了答案——他特意請了天皇前去，二條院自然會避嫌。
陰陽師們都被安排在平安京的鬼門方向居住，從安倍晴明家到麻倉葉王家並不算遠，橘友雅原本還在想自己是否來的太過突兀，很可能要面對緊閉的門扉，萬萬沒想到他才剛剛走到麻倉家門口，手還沒有敲到門板上，這扇門自行打開了。
這種門扉自開的異象在子時已過的深夜不免有些靈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神鬼妖異種種怪談，橘友雅被嚇了一跳，按著心口自我安慰這是陰陽師的家一定不會鬧鬼，這才勉強定下心神走了進去。
「打攪了，麻倉大人。」
「橘少將，深夜前來，有失遠迎，不知少將所為何事？」
麻倉葉王站在院中，燈也未點，似乎完全適應了這一點月光的照明，看了進門的訪客一眼，神色不變，既不顯熱情，也未見冷淡，就和自己先前一人在此透過式神聽著琴聲時一樣。
橘友雅本就來得突兀，全然不合禮節，他也就不再多做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請教麻倉大人是否知道黑龍神子的事，那一位……目前在晴明大人家中休養。我總覺得……有些可疑。」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說道：「橘少將不相信安倍晴明大人嗎？」
橘友雅慌忙否認。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總覺得，黑龍神子似乎有意接近雪姬。」
麻倉葉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問道：「那又如何呢？」
橘友雅一咬牙，索性把話說得更加明白。
「麻倉大人，你我都知道，黑龍神子曾經在桂襲擊過雪姬……現在她突然這樣刻意接近雪姬，誰知道她在打著什麼主意？」
麻倉葉王過了會兒才略帶驚訝地看了橘友雅一眼，出言安慰道：「您多慮了，少將大人。若是在安倍晴明大人家中，黑龍神子不會有機會傷害雪姬。」
「……但願如此吧。」
橘友雅發現自己很難跟人解釋為什麼他覺得黑龍神子對雪姬的依賴不同尋常，只能安慰自己現在做出了提醒，想必這位才華橫溢的陰陽師會留意到黑龍神子。
有空的話，他在去見見那位黑龍神子吧。
她真的完全記不起過去了嗎？真的不認識森村天真了嗎？
那一瞬間的神情可不像是記不起兄長的茫然或懊惱，反而更加接近於……看著想要拆散自己和情人的敵人的憎恨。
「抱歉，今夜倉促前來打攪了麻倉大人。」
麻倉葉王不在意地揮揮手。
「路上小心，少將大人。」
橘友雅不再多耽擱對方休息的時間，告辭離去。
翌日，橘友雅再次前去安倍家求見黑龍神子。
三日後，藤原鷹通從大內帶回了「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失蹤」的消息。
第135章 墨染之櫻
藤原鷹通急匆匆從大內回到藤原家來找江雪的時候，江雪正在跟元宮茜解釋「蘭姬不記得過去」的事情，這幾天她一直被現代三人組拉著不得脫身，森村天真一心想見森村蘭，但是蘭姬不肯見他，直接把門一關，森村天真只能回來求江雪幫忙，元宮茜和流山詩紋也試著一起去勸說森村蘭，奈何一人吃了個閉門羹。
蘭姬的態度簡直再明白不過——除了江雪，她不願意見任何人，尤其是自稱過去認識她的人。
森村天真多少還礙於男女有別，總不能硬是去纏著江雪，何況江雪身邊還總有希諾耶跟著，若是森村天真表現出想要「抓著胳膊不放」的姿態，希諾耶立刻就上前隨便找個理由把江雪請走了，一來二去，森村天真也知道這大概是藤原家的態度，想到「藤原道長」意味著什麼，他還是在急於和妹妹相認的激動中找回了理智，曲線救國，讓元宮茜去懇求。
元宮茜早知道森村天真的妹妹失蹤的事情，以前沒有線索，她也沒辦法，現在已經有了很明確的線索，而且森村蘭還就在這麼近的地方，以元宮茜善良的性格，她當然不會拒絕，而龍神神子比起八葉也更有說話的分量。
希諾耶再怎麼覺得這些人很煩也不能直接去頂撞龍神神子——哎，說起來他也是八葉呢，只不過不是這個時代的八葉而已。
江雪被這些人磨了幾天，也試著跟蘭姬說過要不要跟森村天真說說話，也許會想起一些事，但是蘭姬很認真地拒絕了，說只覺得跟陌生男人近距離相處非常不自在。江雪想到之前蘭姬被亞庫拉姆折磨的日子，覺得可能殘留了心理陰影，也不忍心逼著蘭姬去見人，就只能來回安撫，每天重複著白天被蘭姬拉著說些不相干的事、晚上回家又被元宮茜拉著求情的日子。
為了結束這種夾板生活，江雪征得蘭姬同意後，決定把蘭姬過去幾年的遭遇大致說一說，讓這些一門心思想著認妹妹的現代三人組清醒清醒。
江雪正說道蘭姬從鬼族逃了出來——這當然是被美化過的謊言——藤原鷹通就來了，行色匆匆，滿臉擔憂。
「兄長，怎麼了？這樣焦急，出了什麼事嗎？坐下慢慢說。」
藤姬示意侍女遞過去一杯水。
藤原鷹通坐下，稍微休息片刻，拿起水杯潤了潤唇，臉上的焦躁也少了一些，只是仍寫滿了擔憂。
「雪姬，這幾天你在晴明大人家裡見到過友雅嗎？」
「友雅？」江雪有些奇怪，「沒有啊，這幾天晴明大人家裡沒有外客……只是在忙著準備昌浩的元服儀式，式神來來回回很忙碌的樣子。」
藤原鷹通歎了口氣。
「那麼看起來，友雅真的失蹤了。他連續兩日沒有上朝，今上本以為友雅可能避物忌方忌，但是派人去橘家，橘家也說沒見到友雅回家，目前看來，友雅最後一次出現大概就是那天晚上的鬥樂了。」
「咦？難道友雅那天回去路上遇到了什麼……」江雪撩起裙擺站起來，義不容辭地說，「我去找晴明大人問問看。」
「我也一起去。」藤原鷹通跟著站起。
「哎？友雅先生失蹤了嗎？我也幫忙找人吧！」元宮茜回過神來，轉頭問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天真，詩紋，你們一起去嗎？」
流山詩紋還在猶豫，森村天真搖搖頭，無奈地說：「茜，現在都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人，我們跟去只是添麻煩而已。」
元宮茜頓時被打擊得垂下了頭，過了會兒才看向江雪，期期艾艾地說：「是……這樣嗎？我們如果跟去，只會添麻煩？」
江雪笑著搖搖頭。
「茜的心意我明白，但是，現在並不是去晴明大人家裡找人，只是去問問看晴明大人有沒有線索而已。如果有什麼線索的話，再來拜託你們，好嗎？」
這番話顧全了元宮茜的顏面，委婉地勸她現在安靜呆在藤原家，元宮茜只能點點頭，隨後匆匆補上一句，表明自己的決心。
「假如我們能幫上忙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們啊！」
江雪點頭笑道：「那是自然，可能還要倚重龍神神子的力量呢。」
元宮茜這才安心坐了下來。
「鷹通兄長，現在大內已經都找過了嗎，確實沒有橘少將的蹤影？」
藤姬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不便說的太明確，只能這樣問道。
藤原鷹通頓時有些尷尬，作為橘友雅的好友，他當然知道藤姬在暗示什麼，如果是跟同僚說倒也無所謂，偏偏這裡還有雪姬和神子在，他覺得討論這種話題並不合適，只能同樣委婉地回答：「是的，大內中已經全部尋找過了，內宮也尋過了。」
「唔，這樣啊……」藤姬低下頭，不再多問。
元宮茜一臉懵懂，根本不明白藤原兄妹在打什麼啞謎。
江雪默默地視線漂移，暗想鷹通和藤姬可真是夠委婉的，就差說有沒有從女房們那裡找出樂不思蜀的橘少將了。
不過，橘友雅失蹤的確很奇怪啊，元宮茜這次都沒跟森村蘭見面呢，總不能橘友雅還是為此去勸森村蘭，緊接著就被忽悠到墨染去了吧？
江雪跟藤原鷹通走到藤原家大門口的時候，希諾耶已經準備好了牛車等在門外，充分體現了他行動敏捷心思靈巧的優勢。
江雪以前只覺得希諾耶嘴甜心細手腳快，如果在服務行業一定能幹出一片天，但自從她知道希諾耶可能是他大侄子（……）以後，就總覺得自己這種讓侄子給自己跑腿的做法不太地道，也就對希諾耶更關照了一點，如果沒有外人在，她都不敢讓希諾耶站著——萬一哪天藤原賴通突然覺得她讓寶貝兒子受委屈了，她可要怎麼解釋？
江雪看著希諾耶那一臉求誇獎的表情，笑眯眯地贊道：「辛苦你了，希諾耶。」
希諾耶立刻滿足地笑了起來，自覺地讓開幾步，看著藤原鷹通扶雪公主上車，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只手真刺眼。
「刺眼」。
希諾耶被自己心裡第一個浮現出的詞給嚇了一大跳。
他竟然會覺得藤原鷹通和雪公主走在一起看起來很不舒服——他明明是最沒有資格這樣說的人。在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明明還能夠以看客的心笑著猜測此時藤原鷹通和雪公主的處境。
希諾耶收斂起心思，沉默地驅車往安倍晴明家走去。
這條路他已經走得很熟悉，即使偶爾分神也不會帶錯了路，只是每當他聽到車內傳出兩人的交談聲時，都會下意識地豎起耳朵想要聽得更清楚，那些細碎的「魑魅魍魎、郊遊、回老家」等等的詞也就鑽進了他的耳朵內，緊接著又鑽了出去。
神將天一和朱雀到了安倍家門口就自覺顯出身形上前引路，天一更是直接伸手示意江雪握住，江雪再次露出了不甘又無奈的神情。
旁邊一人一神將立刻會心一笑，只有希諾耶還有些茫然，好奇地問：「雪公主為什麼……不太開心？」
神將朱雀對希諾耶很有種親切感，正想解釋，立刻被江雪橫了一眼。
「你敢說出來試試看？」
朱雀馬上忍著笑對希諾耶使眼色。
「抱歉，雪姬殿下不允許的話，我們不能對其他人說出她的事情。」
希諾耶了然地點頭。
「是我問的不合適。請不要生氣，雪公主，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江雪看看天一和藤原鷹通都在儘量忍著不笑出來，也沒辦法真的跟這些人生氣，只能哼了一聲出點氣。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第一次來晴明大人家裡的時候，在結界中迷路了而已。」
神將天一笑吟吟地介面：「所以，之後雪姬殿下來的時候，晴明大人都會派神將來門口迎接。」
希諾耶一本正經地說：「放心吧，雪公主，如果你以後會迷路的話，我也會陪著你一起迷路，絕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
江雪簡直沒脾氣了，握住天一的手往裡走去。
藤原鷹通和希諾耶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偏過頭去悶笑。
正因為雪姬很少會有「笨拙」的一面，像這樣為自己曾經迷路過而窘迫就顯得非常的可愛。
安倍晴明正在書房中看書，聽到腳步聲靠近，便抬頭看向門口，在腳步聲停下的時候開口說道：「我並非最後一位見到橘少將的人。」
「……咦？我還沒說話？」江雪扶著門眨了眨眼睛。
安倍晴明指了指旁邊桌上的帖子。
「今上寵信的重臣失蹤，早就有人來問我了，遺憾的是，我也不知道橘少將的去向。」
江雪不由得舒了口氣。
「我還以為這也是占卜出來的呢……嚇我一跳……」
她過去瞄了一眼帖子上的署名，發現是源氏的人，不由感慨一聲橘友雅人緣不錯。
「晴明大人說，您不是最後一位見到橘少將的人……那是什麼意思？您知道他失蹤前最後見到的人是誰嗎？」
安倍晴明微笑著點頭。
藤原鷹通這時才走過來，他沒能拉下面皮像江雪那樣在別人家裡堂而皇之地奔跑，就算是在藤原家裡，他也沒可能跑著趕路，這才落後了一段距離，走來的時候恰好聽到江雪的問話，急忙上前行禮，懇求道：「晴明大人，友雅是我重要的朋友，如果您有關於他的線索，請您告訴我。」
「幾天之前，橘少將曾經來求見黑龍神子。」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兩人給出了答案。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橘少將的消息了。」
「蘭姬……」江雪有點懵。幾天前，這個說法肯定不是一兩天了，那就是說，她鬥樂的第二天，橘友雅就來見了蘭姬，然後就失蹤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藤原鷹通遲疑著看向江雪，沒有出聲。
安倍晴明笑了笑，「究竟是怎麼回事，可能就需要雪姬殿下去問黑龍神子了。」
江雪抬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對他反復提到「黑龍神子」這個稱呼有些介意，但她也不想跟安倍晴明爭執。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找蘭姬問清楚。兄長，你在這裡等我，好嗎？」
藤原鷹通只能點頭，目送著江雪離開，這才開口追問：「晴明大人的意思是……友雅的失蹤跟黑龍神子有關嗎？」
安倍晴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回答：「或許？誰知道呢。」
江雪急匆匆跑到蘭姬居住的小屋門外，推開門，還沒有開口說話，森村蘭就站起來對著她笑了笑。
「雪姬這樣匆忙，一定是來問我橘少將下落的吧。他在墨染——我對他說，如果希望我認回哥哥的話，除非他能夠讓墨染的怨靈解脫。」
江雪的內心只剩下了一行大字。
——這什麼劇情？！
第136章 我只要你
江雪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下意識地說道：「我剛剛好像……幻聽了？」
森村蘭微笑著搖頭，神態天真又甜蜜，就像是夏日微微融化的巧克力那樣，流淌著誘人的芬芳，只是滴落著黑色的液體。
「沒有哦，雪姬沒有聽錯。橘少將幾天前來找過我，說想要幫我回憶起過去，希望我能夠和森村天真兄妹相認……我說，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消失，已經存在的傷痕無法彌合，失去的記憶不可能找回，就算能夠想起來，這幾年的事情也將永遠橫亙在我們之間。」
江雪張口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麼都沒說。
因為她贊同森村蘭這番話。
說的難聽點，如果一個人失去記憶後想要重新開始，對於這個人本身而言，就只是開始了新生活，她不一定想要找回過去，死命抓著過去不放的只是「其他人」而已。偏偏一旦失去了記憶，那些「其他人」對於失憶者本人而言就只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越是糾纏越顯麻煩。
如果需要花上十幾二十年去找回過去，最後就算找回來了，可能「過去的回憶」還沒有利用這一段尋找的時間重新創造羈絆來的更加深刻。
最後江雪只能歎息一聲。
森村蘭走過來，牽起江雪的手，輕柔地將她緊握成拳的右手一點一點張開，分開五指，輕輕地將自己的手印上去，看著兩人幾乎重合的手掌笑了起來。
「你看，雪姬，即使我們的手看起來差不多大小，也絕不可能互相替代，我奏不出雪姬手中譜出的美妙音樂，雪姬也不會握著這樣黑暗的力量……我並不覺得忘記了過去很痛苦，也不知道『從前的我』是什麼模樣……對我而言，這些逼迫著我去『想起過去』的人就只是想要『現在的我』消失而已——她們不願意看見『我』是這種模樣，無法接受我是『黑龍神子』，希望通過『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將我變回還沒有經歷平安京中一切的純真的孩子，這樣也就不用面對『幾年來都沒有找到我、救出我』的愧疚，也不需要再因為『黑龍神子』做過的事而產生負罪感和想要責備又不忍心而矛盾……」
森村蘭輕輕地彎曲了手指，與江雪十指相扣，貼上去，在江雪中指指尖落下了一個吻。
「只有雪姬願意接受『我』，無論我是『蘭』還是『黑龍神子』……我還想要繼續做『江蘭』，可以嗎？我想要做你的姐妹，也只想要做你的姐妹。」
請不要讓人將我從你身邊帶走，請不要離開我身邊。
黑蝶也會選擇自己停留的花，而她只想要這一朵。
江雪盯著森村蘭看了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從森村蘭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雙手握住，鄭重地說：「當然，我承諾過，如果你沒有想起自己原本的姓，你可以一直和我一起姓『江』。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回想起了過去，也願意重新認識過去認識的人，請將你的家人和朋友也介紹給我。」
森村蘭錯愕地眨了眨眼睛，羽睫顫動，如同蝴蝶振翅一般。
許久，她低下頭，垂落的髮絲掩住了神情，機械般的語調也遮掩了情緒。
「橘少將說，如果放任不管，傷痕永遠也不會癒合，但如果用愛去修補，或許有一天，疤痕上的紅色也會像花一樣可愛，不再讓人感到刺痛。我說，好啊，那麼請少將大人去修復一顆破碎的心吧。在京的南邊，有一個盛開著白色櫻花的地方，在那裡有一個女人始終在哭泣，如果你能讓她不再流淚的話，我就試著相信你的話。」
「……京的南方，深草的墨染。」
江雪說出了精確的地名。
森村蘭抬起頭，對著江雪揚起了笑容。
「是的。已經三天了，那位少將大人依然沒有回來，或許他回不來了。那棵白櫻樹下的可憐女子絕不會原諒任何男人。」
江雪從森村蘭這種異樣的愉快中感覺到了無法掩藏的惡意。
——這種惡意，就像是她在桂感受過的一樣。
「黑龍神子認真地想要對方死」——江雪不知道這到底是森村蘭本身的意志，還是被黑龍影響之後的結果，她只是願意相信森村蘭。
「蘭姬，如果友雅平安回來、也讓那個女人不再哭泣的話，你願意好好地跟森村天真見一面嗎？」
森村蘭眯起眼睛，笑吟吟地點頭，乾脆地應道：「好呀，這正是我對那位少將大人承諾過的嘛。」
「我去找友雅。」
江雪以這句話作為告別。
森村蘭沉默地看著江雪的背影，對方越是遠去一步，她的神情就更加陰沉一分。
江雪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神色複雜地說：「其他人來問的話，不要這麼跟他們說……隨便找個理由……友雅是官員，官員失蹤會有專人調查，被查到的話會非常麻煩，之前白拍子鬧出來的禍事還沒有完全平息，別被牽連進去。」
叮囑完這一句，江雪覺得自己這是在教人學壞，還但她也不能看著森村蘭被調查人員帶走，匆匆離開了。
森村蘭周身的陰沉晦暗一掃而空，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隨即落下淚來。
「雪……」
如果她不是「黑龍神子」，而是「白龍神子」該有多好？
如果她是「白龍神子」的話，現在雪姬會不惜賭上性命去跟怨靈搶回的人就會是她。
白龍神子有著八葉，有著星之一族，黑龍神子除了這些嘈雜喧囂的聲音和只會帶來破壞的力量什麼也沒有。
江雪拉上藤原鷹通先趕回藤原家，把「友雅在墨染」的消息帶回去，隨後帶上了喊著要幫忙的元宮茜、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源賴久作為「八葉」的一員很自然地跟隨神子一同出門。
不得不說，也就是定子?前中宮送給江雪的這輛牛車夠大，否則還塞不進去這麼多人，現在的話，森村天真自覺地跟源賴久在外面走，車內坐上四人還算寬敞。
元宮茜疑惑地問：「墨染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友雅先生會去那裡？」
藤原鷹通答道：「墨染的本意指的是像僧衣一樣被染黑的東西，起初『墨染』之地並不是這個名字，但不知何時起，這裡的櫻樹開除的櫻花很不可思議地染上了墨色，據說這些墨色的櫻花悼念著死者，漸漸地，這裡才開始被稱為『墨染』。不過，在『墨染』之地，有著一棵與眾不同的櫻樹，它會綻放出純白的花朵……也有人說，那是因為樹下有著怨靈，據說有人在那裡聽到過女人哭泣的聲音。」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齊齊打了個哆嗦。
「怨靈？！」
「啊……是有這樣的傳聞。」藤原鷹通推了一下眼鏡，出於嚴謹的個性補充道，「但我沒有見到過，也不能確認。不過，現在看來，友雅應該就是被『怨靈』給困住了吧。」
元宮茜給自己打了一下氣，鼓起勇氣說：「沒關係，怨靈的話，我可以淨化掉——泰明先生這樣說過的！」
「嗯。」江雪摸摸元宮茜的頭，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會保護你的，小茜！」流山詩紋才剛剛這麼說，外面立刻傳來了森村天真的聲音。
「要是遇到什麼麻煩，你還是往後退一些，交給我來吧。」森村天真抱著胳膊，突然說，「不過，今天應該要上班的吧，鷹通就這樣跟著我們去找人沒問題？」
藤原鷹通一臉認真地回答：「友雅是朝中非常貴重的大臣，不可或缺，更是我重要的友人，我並沒有放著友雅不管還能安心工作的餘裕。」
森村天真嘖了一聲，過了會兒才說：「我有些對你改觀了。」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對視一眼，滿臉驚訝。
天真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之前明明還覺得這些古人很麻煩、貴族窮講究啊？！
藤原鷹通反而相當平靜，笑著說：「我一直都認為天真大人是一位正直可靠的人。」
森村天真沒料到自己會突然得到這麼一句誇獎，頓時紅了臉，話都說不出來。
他根本沒臉說自己以前怎麼看待藤原鷹通的。
工作狂、死腦筋、妹控。
牛車到了羅城門附近的時候，希諾耶突然咦了一聲，揚聲對車內說道：「前面好像是伊諾裡。」
「啊，真的是！我去喊上他！」森村天真說著就已經跑了出去，只有聲音還在飄，「伊諾裡對這附近很熟，也許能抄近路！」
希諾耶頓時無語了，過了會兒才問：「雪公主，我們等等嗎？」
江雪掀開車簾走了出來，希諾耶立刻跳下車伸手去扶。
「雪公主，你怎麼出來了？」
「唔？我記得這附近路況已經不是很好了，前面更不方便乘牛車過去，正好也遇到了伊諾裡，前面的路就步行吧。」
江雪很自然地在希諾耶手上搭了一把。
——可喜可賀，她總算是有點藤原家姬君的自覺了。
「希諾耶，麻煩你先去找個地方把牛車停放著，等天真喊來伊諾裡，我們就一起出發吧。」
說話間，車內幾人一一下車來。
森村天真看到跪在地上當墊腳石的源賴久就滿頭黑線，元宮茜也一樣一頭黑線，根本不敢下腳，還是森村天真先去把源賴久拽起來，這些人才總算下了地。
希諾耶回頭看看幾人，了然地笑了笑，對江雪打了個包票。
「交給我吧，雪公主。說起來，現在櫻花的季節已經快要過去了，真可惜啊，如果是在櫻花盛放的時間，我很想請雪公主去看看下鴨神社的櫻花，我最喜歡那裡春天的景色。」
他說完就趕著牛車去找停泊的地方了。
江雪毫無防備地又被大侄子給撩了一把，頓時哭笑不得。
幸好這時候森村天真帶著伊諾裡跑回來了，這兩個精力充沛的人立刻沖淡了現場的尷尬，伊諾裡聽說橘友雅失蹤了，出於之前被幫助過的感恩之心，義不容辭地表示給自己帶路，也保證不會讓這裡的人來騷擾大家。
第137章 正室
有了地頭蛇的幫助，路就好走多了。
一群人穿過伏見，繼續向南，深入到了墨染之地。
純白的櫻花樹燦爛奪目地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樹下有著一位盛裝的年輕女性，而失蹤數日的橘友雅也在這裡，背靠著櫻樹，看起來似乎在和那位女性說話。
這一幕讓這一群人都沉默了。
過了會兒，森村天真說出了幾人的心聲。
「搞了半天，原來只是這傢伙跑到墨染來談情說愛嗎？我們還是回去休息吧。」
流山詩紋和伊諾裡靜靜地點頭。
元宮茜整個人都僵住了，由於藤姬的刻意保護，她還不知道橘友雅男女關係相當混亂。
當然，在平安京中，這種混亂程度也根本不算什麼。
源賴久都悄悄地歎了口氣。
藤原鷹通扶著額頭非常無奈。
江雪突然伸手攔住了想要離開的森村天真，說道：「不，情況不對，友雅的姿勢很奇怪，他很少會放下不離身的扇子，現在卻一直背著手，恐怕雙手都被綁在了身後無法動彈。這個女人……就是白櫻樹下的怨靈。」
幾人被提醒之後再看，果然覺得橘友雅的姿勢顯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長袖寬大，可能早就會被看出異常了。
白櫻樹下的女子再一次做出了請求。
「請讓我成為您的正室夫人，溫柔地開口對我說話的人明明是您啊……」
橘友雅非常頭痛，他原本以為森村蘭提出的請求不會太難完成，現在看來，是他太小看那位了。
自從幾天前來到墨染，這位樹下的女子就只有一句話——娶我為正室。
因為他遲遲不鬆口，這位女性就一直不斷地哭泣著，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個請求，仿佛想要幫助她就只有這個辦法。
幾天過去，她的耐心也逐漸磨損了。
哭泣的女性流著淚說：「橘少將大人，請讓我成為您的正室夫人，請回答我說『願意』，否則的話，我就殺了你。迎娶我為妻，或者在這裡被殺，您選哪一邊？」
橘友雅這時才開口說話。
「你哭了幾天想要打動我，現在淚水流幹了嗎？」
這種近乎於諷刺的話很少被橘友雅用在女性身上，當他這樣說的時候，那種尖銳的諷刺之意也就更加明顯。
樹下的怨靈委屈又憤怒地表示著抗議。
橘友雅的神情也變了，不像平時那樣總是帶著曖昧的笑意，嚴肅起來時甚至顯露出了冷酷的意味。
江雪正以為又要見到「橘友雅一邊溫柔地說著情話一邊給對方一刀」這讓她肝疼的一幕，萬萬沒想到橘友雅他不按劇本出牌了！
橘友雅自嘲道：「我是個不適合當丈夫的男人。我一直如此相信著。但是，我現在不再這麼認為。」他話鋒一轉，再次露出了笑容，那是因為思戀某人而產生的甜蜜，「正因如此，我無法答應您，我已經有了想要娶作正室夫人的人選，也只想與她攜手度過一生。」
橘友雅和怨靈都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而這一大群為了尋找橘友雅走過來的人也不知不覺地又往前靠近了一些，全都豎著耳朵聽著那邊的對話。
聽到橘友雅這麼說，藤原鷹通有些驚喜，真切地為友人感到開心，森村天真就直接一臉懵逼了，他轉頭看看大家，就看到了同樣一臉懵逼的江雪，兩人面面相覷，滿臉都是自己產生了幻聽的不真實感。
江雪只想要伸出手大喊一聲「暫停」，大哥，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你不是應該一邊說「你的愛情很動人」一邊拔刀就捅死了她嗎？！
這種「我想要回老家結婚了」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圍觀群眾傻眼了，白櫻樹下的怨靈也傻眼了。
「少將大人……已經有了婚約者嗎？」
「不……」橘友雅笑著搖搖頭，竟有些不好意思，「這只是一個可憐的單相思的人而已。那一位姬君並不知道有人思慕著她。」
女性怨靈不可置信地瞪著橘友雅，顫聲說：「竟然會有人拒絕您嗎？不……我不管您到底如何想，如果您堅持不願意娶我的話，就只能請您死在這裡了。」
橘友雅非常平靜地說：「若是讓我就這樣懷抱著對一個人真摯的思念而死，大約也算是一件風雅的事情吧，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哪怕知道會死……您也還是這樣選擇嗎？」
剛剛還一臉兇狠的女子突然間喪失了銳氣，再次低頭哭了起來。
「友雅大人……和那個人不一樣啊……那個人輕易地屈服了……因為他英俊又善良，所以被一位姬君看上了……運用眼淚攻勢和人情攻勢……他變心了……因為他是個善良的人……像我這樣，無論身份容貌都很平凡的人……他也願意喜歡我……因為他善良……」
橘友雅聽著女子的哭訴，等她說完了，才歎息道：「那或許並非善良，只是軟弱而已。」
女子仿佛被刀刺進了身體，激烈地發出了哀嚎。
「不！他是一位善良的人！都怪那位姬君不好！如果不是她的話，那位就會娶我了！」
橘友雅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反問道：「那麼，如果我在你的請求下答應娶你，你也就會殺了我吧。」
女性怨靈低下頭，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她才發出了神經質的陰笑聲。
「是啊……但是，即使您拒絕了，您也還是要死在這裡……」
她突然間一抬手，周圍那些繁茂的樹枝和樹根突然間舞動起來，向著橘友雅纏過去，像是要把他絞殺當場。
「哇——！」伊諾裡大叫著沖了出去，「這是什麼鬼東西！」
森村天真跟著拔刀沖過去，邊砍樹枝邊吐槽：「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吧。」
元宮茜站起來，對著源賴久說：「賴久先生，拜託你——！」
源賴久點頭，沉默地加入了戰場。
怨靈發現了這些人之後，立刻一轉頭，長髮如同水草般飄浮起來，白櫻樹的樹枝向著幾人糾纏過去，試圖把他們擋住。
藤原鷹通猶豫片刻，對流山詩紋說：「詩紋大人，你可以保護神子嗎？」
流山詩紋用力點頭，認真地回答：「當然！」
藤原鷹通松了口氣，看了江雪一眼，「我去幫友雅。」
江雪看著又多了一個八葉過去救人，再看看現在只有她跟元宮茜還是吃瓜群眾的姿態，覺得不太合適，清了清嗓子說：「茜，我們稍微退後一些吧，不要被波及到了。」
元宮茜點點頭，拉上流山詩紋一起往後退開幾步，緊張地看著那邊的戰局。
櫻樹下的怨靈憑藉著地利將前來救人的八葉全都擋住，轉頭對橘友雅說：「可惡的男人。」
橘友雅一臉無辜地回望。
「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來了這裡……」
他毫無緊張感地對那邊忙著砍樹的源賴久和森村天真點點頭，視線繼續放遠，就從樹枝的間隙中看到了相互攙扶著看向這邊的兩位少女。
龍神的神子。
還有，藤原雪姬。
真是糟糕啊……
偏偏被這個人看到了自己丟臉的模樣……
怨靈漸漸地扛不住八葉們合力的攻擊，尤其是源賴久的長刀和藤原鷹通的短刀都對「樹木」造成了太大的傷害，藤原鷹通身具乾之「金」氣，克制木靈最為有效。怨靈也漸漸不再維持先前可憐的模樣，向著橘友雅露出了殺招。
橘友雅的心都提了起來，就在尖利的樹枝將要刺穿他身體的時候，幾道符紙飛過來擋住了攻擊。
「泰明大人……」
「召喚死者魂魄，釋放邪氣，擾亂地氣的怨靈……你的身上沾染了穢氣，你已經害死了多少人？」
安倍泰明面無表情地發出質問。
森村天真驚訝地說：「他是哪裡冒出來的啊！」
藤原鷹通一邊用短刀劈著樹枝一邊回答：「大概是有人將墨染鬧鬼的事情傳到京中，陰陽寮派出了陰陽師來調查吧。」
在應對怨靈方面，在場的人加起來也沒有安倍泰明有能力和經驗，他非常輕易地解除了怨靈用來操縱樹木的法術，將苦戰中的眾人解放出來。
藤原鷹通走過去，切斷了捆著橘友雅雙手的繩子。
「友雅，你還好吧？」
橘友雅無奈地笑了笑，「大概還算好吧。」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雙手，過去撿起了之前被怨靈丟在地上的佩刀，向著想要一擊消滅怨靈的安倍泰明說，「能否稍微等一下呢，泰明大人？我答應了某人會讓白櫻樹下的怨靈解脫。」
安倍泰明看了橘友雅一眼，無聲地收回了咒符，抱著胳膊看著這邊。
橘友雅對著咒術被破後反而被樹枝捆縛吸入樹幹的年輕女性說：「你應該覺得自傲，你擁有過熱烈美好的愛情，而拋棄你的那個男人有著的只是虛偽的承諾……愛情的珍貴正是因為它的炙熱與無可替代……你並沒有失去愛情，你只是失去了一個不懂得愛情的男人而已……請不要再說自己不值得被愛，你非常的可愛，只是很抱歉，我無法愛你，我已經愛上了其他人。」
他這樣溫柔地說完了這段話，一刀刺進了怨靈的胸口處。
一度沉溺於被拋棄的悲劇感中不可自拔的女子哽咽著流下了眼淚。
這並非為了懇求誰，而是她的感情被肯定了的感動。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想要伸出手捧起對方的臉，可惜她的手已經被樹幹吸收進去，她的身體也在消失，大概只有這顆頭顱還能再說完最後幾句話。
「少將大人……如果我所擁有過的感情在您看來值得說一聲『珍貴』的話，您此刻擁有的感情……才是更加無可替代的寶物。我祝願您……可以與您愛的人在一起……」
怨靈的怨氣徹底消失了，她的身體也徹底消失，只剩下了一課櫻樹。
橘友雅站在樹下，聽到那句祝福的時候，不由得笑了起來。
真是沒想到，第一個對他這段感情給予祝福的竟然是怨靈。
他愛的人啊……
他都不知道是否能期待他愛的人此次前來是為了自己，又或者只是為了保護龍神神子？
但是，既然是她想要保護的人，那麼，就算讓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施以援手也沒什麼。
當橘友雅這樣想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胸前發熱，他疑惑地拉開衣領看了一眼，生怕是怨靈留下了什麼後手，但是映入眼簾的那顆玉珠讓他陷入了沉默，最後無法遏制地笑了起來。
什麼嘛……
他還取笑過鷹通成了「八葉」，現在他沒有取笑的立場了。
不過，他也不會擔心神子與八葉的羈絆會是龍神的安排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保護元宮茜是因為什麼，而自己真正思念著的是誰。
當白櫻樹下的女子流著淚說「請您娶我為正室夫人」的時候，橘友雅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在一瞬間，他心中所浮現出的「正室夫人」的人選只有一位而已。
與這一樹白櫻相似，絢爛純美，卻並非櫻花，而是雪。
吃瓜群眾江雪：喵？？？
第138章 排隊
橘友雅脫困後，一行人返回京中，已經兩天沒有進食進水的橘友雅嘴唇都乾裂了，好在牛車之中一向有準備一些點心和水。
江雪本想讓橘友雅在牛車中躺著休息，先回家去，其他人到伊諾裡家裡休息一下（這是伊諾裡主動開口邀請的），正好也看看羅城門附近的變化，但是橘友雅不知道該說是「男人的尊嚴」還是「貴族的風雅」作祟，堅持不肯像病號一樣乖乖躺著休息，堅持說自己沒問題，說要先去安倍晴明家拜訪。
藤原鷹通並不贊同橘友雅這種做法，其他人也覺得有些奇怪，怨靈已經解決了，為什麼還要急著去安倍晴明家？
以前這群人可能還有些顧忌到橘友雅是貴族也是朝中重臣，但是現在橘友雅成了八葉之一，頓時跟幾人變成了某種意義的「同伴」，元宮茜也就大著膽子勸說少將大人先回家休息。
面對眾人的好意，橘友雅照單全收，但還是委婉又堅定地表示想要先去安倍家一趟。
江雪心知肚明橘友雅是為了和森村蘭的約定，見他被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圍著問都沒有說出蘭姬的名字，上前給他解圍。
「要麼這樣吧，我正好也要去晴明大人家，兄長先讓人給橘家傳個信，讓那邊派人去晴明大人家接友雅君好了。」
藤原鷹通想了想，「好吧，這也是個好辦法。不過……」他看著那邊很明顯只是強撐著不願躺下的橘友雅欲言又止。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的眼神，揣摩了一下，恍然大悟，笑吟吟地說：「安心吧，兄長，有希諾耶在呢，還有神將在啊，朱雀就在外面呢，就算友雅君站不住，也不會需要我來攙扶。」
藤原鷹通這才放心了，隨後有些驚訝地問：「神將……在外面嗎？」
「嗯，是啊。」江雪很自然地點點頭，「已經有一段時間啦，晴明大人讓天一和朱雀來保護我，平時他們都會隱身跟著。」
藤原鷹通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這……這樣的話，雪姬的安全的確會更有保障，但是……總有神將跟在身邊的話，也會有不方便的地方吧？」
「哎？會嗎？」江雪歪頭想了想，略帶促狹地看著藤原鷹通，「兄長，晴明大人可是有十二位神將的呢，這麼一想的話，就會覺得晴明大人很厲害吧？」
「……這……」
藤原鷹通一時語塞，尷尬地轉過臉去。
元宮茜忍不住感慨：「可是，如果是人的話，還能夠看得見……一直都有神將隱身跟著，也就是說，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都會被神將看到啊？這很讓人難為情吧……」
流山詩紋立刻搖搖頭，「唔，小茜這麼一說，就更讓人害怕了。」
江雪看到兩人那種被自己想像中的「神將圍觀圖」給嚇到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過去摸摸元宮茜的頭髮，跟她開起玩笑來。
「如果茜覺得身邊有神將跟隨著很為難的話……那麼，賴久呢？除了不會隱身，他可是跟神將也沒太大差別呢。」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頓時身體一僵，異口同聲地說：「對哦……」
元宮茜非常不好意思地拉過江雪的衣袖，在她耳邊輕聲說：「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雪姬會更為難吧？每次我看到賴久先生在院中巡邏或是守夜，都感覺壓力超級大……根本就不敢跟他說話啊！只要一說話他就會跪下來！」
江雪聽得笑了起來，也湊過去咬耳朵。
「我覺得茜跟賴久看起來相處得挺好呀。」
元宮茜苦惱地搖頭，跟江雪吐苦水。
「哪裡呀……看到賴久先生我都不敢多說話……我聽說賴久先生以前就是藤姬的護衛呢，藤姬……我在現代真沒見過十歲的女孩子能像藤姬這麼早熟！每次被她認真叮囑的時候我都覺得壓力好大！」
江雪想到最近藤姬很滿意地跟她說過神子越來越有神子的模樣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哈哈哈哈……」
江雪忍不住笑了起來，立刻就被元宮茜哀怨地看了一眼，她馬上補救一下。
「其實也還好啦，只要你不一直想著藤姬是十歲的孩子，把她看成你的同班同學就好了嘛，比如班裡的學習委員什麼的。」
元宮茜異常悲憤地說：「我就快把她當成教導主任了！哪裡像同班同學啦！」
這次就不但是江雪笑了起來，旁邊聽到了對話的流山詩紋都低頭捂著嘴在悶笑。
元宮茜哭唧唧地靠到江雪肩膀上捶了兩下。
「過分啦，你們這些優等生，根本不理解我們這種考前抱佛腳才能及格的人的心情！」
江雪非常敷衍地摸摸元宮茜的頭，笑嘻嘻地說：「要是我們在一個考場鄰座的話，我的答案給你抄啊。」
元宮茜不滿地哼了幾聲，避開旁邊藤原鷹通的注視，壓低了聲音說：「可是藤姬跟我說平安京風俗人情的時候你都不在啊！我想要找外援都沒有人！」
「嗯……天真和詩紋也不知道嗎？」
江雪明知故問。
果然元宮茜聽到這句就更加哀怨了。
「詩紋是歸國子女，歷史課還不如我呢，天真更不用說了，之前休學了一年……而且他還總是藉口跟賴久先生學劍術就逃出去了！一點義氣都沒有！」
江雪看了看旁邊一臉尷尬地試圖撇清自己的流山詩紋，拍拍元宮茜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茜，你知道龍神的神子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元宮茜一臉茫然地說。
江雪給她支招。
「很簡單啊，下次你再想蹺課，你就說，聽到龍神的聲音，讓你一個人安靜地呆著，藤姬肯定會立刻告退。」
元宮茜剛剛高興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可是，那樣的話，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吧？」
江雪一攤手，「這就沒辦法啦。」
元宮茜就像小狗那樣嗚嗚著低下頭，自怨自艾了幾秒，迅速地調適了心情，好奇地問道：「可是，雪到底怎麼能習慣身邊跟著神將啊？那可是神將哎，聽起來就很厲害。」
江雪認真地想了想，還是認真點給了答案。
「茜，你在藤原家已經看到了很多侍女和僕從吧？你有感覺過他們會妨礙你的正常生活嗎？」
元宮茜在短暫的遲疑後搖頭。
「沒有。」
「這就是了。僕從服務于主人，是為了方便主人的生活，並不會給你添麻煩。」江雪撓了撓臉頰，「雖然說對我們而言……」她指了指自己、元宮茜和流山詩紋，「肯定會很不習慣。不過，嚴格來說，神將和藤原家或是其他貴族家裡的僕人們所做的事情是一樣的，為主人效力，並且嚴守著規矩，不受到召喚絕不會出聲，對所見所聞保守秘密，你所擔心的……神將一直看著我，知道我幾乎所有的事，這都無所謂，沒有得到我的許可，他們不會告訴任何人，比可能受到威逼利誘的人類要可靠可信得多。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有羞恥心而已……」
元宮茜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苦著臉說：「但是，就是羞恥心最難辦吧？」
流山詩紋也跟著點頭，苦惱地說：「侍女們一定要幫我脫衣服穿衣服的時候我也很為難啊……總要勸很久才能讓她們離開……」
江雪捧著臉頰說：「最主要當然是因為，天一實在太溫柔太貼心太可愛了——！完全無法拒絕……羞恥心算什麼嘛……」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一瞬間全都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江雪非常認真地跟她們說：「你們嘗過天一的手藝沒有，人間美味！絕贊好評！」
現代二人組又用那種眼神盯了江雪幾秒，最後元宮茜扶著下巴說：「我怎麼都沒想到……雪居然……是個這麼容易被收買的吃貨……」
江雪一臉正氣地說：「美食、美景、美聲、美色，人人喜愛，有什麼說不得嗎？」
要不是藤原鷹通和橘友雅也在牛車裡，元宮茜都想要直接給跪了。
「……雪……你太厲害了……這樣的話也能坦然說出來……」
江雪戳戳元宮茜的臉頰，「你捫心自問，看到好看的人，是不是也會多看幾眼？」
元宮茜無言以對。
這邊兩位少女說悄悄話，藤原鷹通和橘友雅非常自覺地移開視線，談論起別的事情。藤原鷹通不免感慨了一下沒想到友雅也會是八葉，友雅也笑著說真是沒想到。
牛車在安倍家門口停下，江雪和橘友雅下了車，源賴久接替了希諾耶駕車的工作，負責把剩下的人送回藤原家去，希諾耶當然是義不容辭地上前去攙扶「虛弱的」橘友雅了。
江雪帶著橘友雅到了森村蘭居住的小屋外，希諾耶和兩位神將都自覺地回避了，江雪看看橘友雅，問道：「友雅君是否需要我也回避呢？」
橘友雅故作苦惱地說：「啊呀，我這幅丟臉的模樣可不想讓雪姬看見啊。」
江雪了然地點頭。
「好吧，那麼，我去書房那邊。如果還有什麼事的話，可以去書房找我。」
橘友雅又告罪一句，送走了江雪，這才將臉上那些苦惱和討好掩去，看著前面的小屋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以將要踏進戰場的姿態上前輕輕叩門。
森村蘭開了門，臉上的笑容還未收起，看清門外來人後，她的神情發生了迅速的變化，先是失望，隨後變為了驚愕。
「少將大人，你竟然回來了……」
橘友雅微微一笑，答道：「是啊，我答應了蘭姬殿下，自然會平安回來，將這個好消息帶給您——白櫻樹下的怨靈已經解脫了，不會再哭泣。那麼，蘭姬殿下是否也會實現您的承諾呢？」
森村蘭盯著橘友雅，半晌才說：「當然。您達成了我的要求，我也不會毀約。雪姬帶人去救你了吧，少將大人。」
橘友雅聽到這句話，忽然有了意料之外的驚喜。
「是嗎？是雪姬……我還以為會是鷹通查出的消息。謝謝你，蘭姬殿下。雪姬很關心你，請你不要用錯了方法。」
森村蘭的眼中出現了隱秘的驕傲，她當然知道雪姬關心她，不需要別人來說。
「那是我的事情，不勞少將大人操心。我只是很好奇，為什麼少將大人會來為森村天真說情？據我所知，你們的關係很一般。」
橘友雅坦然地在這位敏銳的少女面前展現了真實的心情，笑著說：「蘭姬殿下已經猜到了吧？因為雪姬關心你，所以我希望能夠稍微為你做一些事。我戀慕著雪姬。」
森村蘭深深地看了橘友雅一眼，冷聲說：「我希望少將大人這句話是認真的，否則的話，會在櫻樹下哭泣的可能就要換人了。」
橘友雅鄭重地點頭。
「我沒有說笑，也並非一時衝動。我從未像此刻這樣認真過。」
森村蘭不再說話，揮手示意對方可以走了，看著這位花名在外的風流公子的背影低聲自語：「如果你敢讓雪姬傷心，只怕想要殺你，還要搶著動手才行……」
至少她也要搶過那位年輕的陰陽師，至於其他人，可就更難說了，雪姬的那位貼身侍衛似乎也不是普通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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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有些天真的娃啊，該不會以為，戀愛遊戲只要一方發覺自己喜歡對方就能出結局了吧？
我提醒你們一下，抬頭看看封面上的小字，江雪是啥樣人啊，橘友雅又是啥樣人啊，你們真的以為橘友雅說想要娶正室了就從此變成我們這個時代熟知的「好男人」了嗎？想想平安時代的風氣啊。
友雅線可好玩了呢！
我在這裡設計了超多的支線結局，嘿嘿嘿。
第139章 婚約
藤原鷹通說橘友雅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貴重人才，這並非因為兩人是朋友而過於抬舉，恰恰是非常合適的評價。
可以這麼說，只要橘友雅所在的地方，就會很自然地變得華麗起來，而他吸引眾人的能力無人能及，攝關家的人也有所不及，無論眾人原本關係如何，在長袖善舞的橘友雅面前，大家都會給他幾分面子，出身于大貴族又是親天皇一派的橘友雅是朝中非常重要的「緩衝帶」，避免了貴族們和天皇發生直接碰撞，類似于藤原氏和源氏這種大貴族之間的爭執也依靠橘友雅作為中間人來說和，除此之外，橘友雅還是離權力中心只有一步之遙的重臣，能夠公正地看待事物，無論是工作能力或是其他方面的能力都充分地得到眾人的認可，更是天皇倚重的親信。
橘友雅的失蹤一度造成了朝中氣氛的緊張，沒有橘友雅來調和，藤原道長和天皇之間的暗流湧動變得更加明顯，幾乎人人都能感覺的到權臣和天皇之間為了權力而起的矛盾，這時候所有人都懷念起了橘友雅來。
在橘友雅平安歸來，這些每日都得上朝的殿上人長舒了一口氣，又以此為藉口開起了宴會。
貴族們的宴會也常常會請陰陽師到場，主要原因當然是貴族們怕死，害怕晚上的宴會可能出現什麼魑魅魍魎，但是對外卻不能這麼說，總會以其他理由來發出邀請，而那些有心借助貴族權力向上爬的陰陽師們也不會拒絕，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只不過，對於安倍晴明來說，這樣的邀請，他不去是正常的，他願意去，那是給了宴會主人天大的面子。
江雪在安倍晴明的書房裡拿著《占事略決》看得頭疼欲裂，偏偏現在這本書的作者就在她旁邊，過會兒問她「看懂沒有」，她要是說看懂了，對方讓她解釋——解釋個頭啊，根本看不懂，她直接說看不懂，好了，她就有幸見識到了安倍昌浩一直抱怨的狐狸爺爺的那一套「我毫不藏私地教導你，你卻學不會，真是枉費了你在音樂上的才華啊」。
江雪冷眼看著安倍晴明表演「痛心疾首的老師」，看到第三次，終於忍不住說：「晴明大人，如果這些陰陽術我看一遍就能學會，現在京中的陰陽師們都該投井自殺了吧。」
安倍晴明放下衣袖，臉上果然沒有半點淚水，剛剛的唉聲歎氣也純粹是裝出來的，聽到這句話，他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答道：「啊……其中是有很多我覺得不堪教導的蠢物，真要投井最好走的遠些，免得在京中化為怨靈，還要我出手解決。」
「……」江雪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然一時間有些語塞，太多的話想要說，都不知道先說什麼才對，她琢磨了會兒才心情複雜地說，「晴明大人，您年輕的時候沒被人堵在巷子裡圍毆嗎？」
「哈哈哈哈哈！」安倍晴明大笑出聲，拿起扇子半遮住臉，笑了好一會兒才稍微停下，滿眼笑意地瞥了江雪一眼，反問道，「雪姬殿下怎麼知道是那些蠢貨圍毆我，還是被我一個個揍過來呢？」
「……還真有啊？！」
江雪一句吐槽脫口而出。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點頭，做出一副追想往事的模樣來。
「是啊，真有過呢。現在想來，當年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啊，唉……雖說是材質平庸的人，如果活得夠久，說不定也能發揮一些作用，可惜了。」
江雪端詳著安倍晴明的神色，揣度著說：「晴明大人判斷他人資質都是依靠什麼呢？」
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猜測，不過她覺得按照這個猜測的話，安倍晴明能活到現在沒被人打死，絕對是實力和運氣都好得很了。
安倍晴明放下蝙蝠扇，看著江雪，嘴角稍稍勾起，神態看來頗為和藹，只是說出來的話就不那麼和藹了。
「當然是跟我相比。」
還真被她猜中了啊？！
江雪真是想去喝一口西瓜汁吐出來偽裝吐血給這個老不羞看。
「……晴明大人。」
江雪端正了神情，非常認真嚴肅地說：「您真的知道『客觀公正』幾個字怎麼寫嗎？」
安倍晴明極為坦然地回答：「需要我寫給雪姬殿下看看嗎？雖然未必比得上雪姬殿下的字好看，不過老朽的字也不差。」
江雪下意識地低頭瞄了一眼手裡的《占事略決》，真是快給這人弄得沒脾氣了，無奈地說：「晴明大人，沒有用『天才』作為正常標準的理由。」
安倍晴明又笑了起來。
看著他那種神情，江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這是替代安倍昌浩來被爺爺取樂了，一句話很自然地就溜到了嘴邊。
「昌浩可真是不容易啊……有這樣的爺爺，還能好好成長到今天，成為這樣一個樂觀勇敢的少年。」
屋外原本帶著一臉不情願的神情奔向這裡的少年聽到了這句話，陡然停住腳步，眼看著魔怪要開口說話，急忙上前捂住了它的嘴，拼命做著手勢示意它安靜。
魔怪揮舞著爪子把安倍昌浩的手弄開，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過去給了他一腳，隨後跳到欄杆上趴了下來，尾巴繞著身體盤了半圈，軟軟地搭在背上。
安倍昌浩躲在屋內人看不見的角落裡，一手按著心口，拼命地希望把擂鼓般的心跳聲掩住。
太吵了，太吵了，小一點，這樣響亮的聲音一定會被裡面的人聽見吧。
雪姬殿下，今天也在啊……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雪姬殿下念出來，而且不同於當面稱呼的「昌浩君」，這樣沒有敬語的稱呼令他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昌浩啊，他那不叫樂觀，只是又傻又天真吧。」
聽到自己親爺爺這麼說，安倍昌浩差點就想沖進去給他一拳。
什麼叫做又傻又天真啊？！
江雪也被安倍晴明的話說得搖頭，「天真不好嗎？這是一度失去就不可能再次擁有的品質了。沒有被欺騙和背叛傷害過的心才能夠保持著天真……既然總有一天，孩子會變成大人，那麼，在還是少年的時候天真一些也很好啊。至於傻……」她頓了頓，「這我可不能認同呢。昌浩的才能得到過父親大人的肯定哦。」
「啊……這件事我知道，道長殿下還讓昌浩保護雪姬殿下吧。」安倍晴明輕描淡寫地說，「正因如此，我才說他傻啊。」
江雪無語地回望。
「晴明大人的意思是，保護我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嗎？」
安倍昌浩又忍不住想要跳進去大罵狐狸爺爺了，他這一定是嫉妒！
安倍晴明笑著搖頭，頗為認真地答道：「保護雪姬殿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昌浩如此輕率地答應下來，卻沒有與之相應的能力，到現在也依然沒有意識到道長殿下這樣的囑咐有著什麼樣的含義，這不是『傻』是什麼？到目前為止，雪姬殿下所遇到的所有事件中有昌浩的影子嗎？不，為雪姬殿下解決煩惱的是其他的人，而不是應下了道長殿下叮囑的昌浩，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安倍昌浩的神色不由得變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
每一次雪姬殿下遇到危險、遇到麻煩，他都很想去幫忙，去解決問題，可是，要不然他不在現場，要不然那是他無法解決的問題，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要看著別人出手，他能做的只有比以前更加認真地學習修煉，希冀能更快地成長起來。
但是，究竟要多快的速度，才能夠跟上雪姬殿下的腳步？
雪姬殿下遇上麻煩的時候，麻倉大人會出手，爺爺也會出手，藤原家更會出手，他除了在之前調查白拍子的時候到處奔走得到了一些情報，幾乎沒能為雪姬殿下做到什麼。
狐狸爺爺……說的真是不留情面。
雪姬殿下呢？她也這樣認為嗎？
安倍昌浩不自覺地又向前走了一步，耳朵緊貼著牆面，想要聽得更加清楚。
江雪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思考了片刻才說：「這是我的疏忽，不是昌浩的錯。可能……我還是覺得，昌浩現在應該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學習上，而不是跟著我到處亂跑吧。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不在我身邊，又怎麼能插得上手呢？即使晴明大人這麼說，您也沒有否定昌浩的才能——」
眼看著安倍晴明又想假模假式地說什麼，江雪直接打斷了他，胸有成竹地說：「別裝了，昌浩的元服禮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舉行，這正是因為『安倍晴明非常重視自己的孫子安倍昌浩』，這件事在貴族中人人皆知，大家都將昌浩視為您的繼承者，否則父親大人也不需要急於拉攏一個還未出師的陰陽生。」
安倍晴明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明知故問道：「那又如何？誰讓我只有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孫子呢？書法也不行，繪畫也不行，音樂也不行，下棋也不行，毫無文學天分，只能學學陰陽術了。」
安倍昌浩在外面，看不見安倍晴明的臉，還以為這是諷刺，江雪卻不這麼認為，她托著下巴看了看這個為自己孫子驕傲的爺爺眉目間掩不住的那一絲得意，問道：「在晴明大人看來，昌浩在陰陽術上的才能，和我在音樂上的才能相差無幾吧。」
安倍昌浩被這一句問話問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整個人以一種相當扭曲的姿勢貼在牆上，但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這種姿勢的彆扭之處，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聽覺上。
過了會兒，安倍晴明笑著回答：「可能還是要稍微差一些吧。」
比「天下第一」差一些的才能，這已經是非常高的讚譽了。
安倍昌浩被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震住了，整個人都木然無知覺。
江雪一挑眉梢，應道：「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更不能去做揠苗助長的蠢事。比起讓昌浩在我身邊浪費寶貴的時間，等待的耐心我還是有的，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了不起的陰陽師，也不會再被人成為『晴明的孫子』，所有人都會尊敬地稱呼他『昌浩大人』。」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安倍昌浩這時再次聽見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保持著先前那種扭曲的姿勢太久，現在心神一松，沒法站穩，砰咚一聲摔在地上。
「什麼聲音？」
「雪姬殿下無須在意，大概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安倍昌浩雖然感激爺爺引開了雪姬殿下的注意力，但是用「奇怪的東西」來形容自己的孫子，這是什麼習慣！
他爬起來，整理了一下儀態，裝作剛剛才過來，走到門口，恭恭敬敬地行禮。
「雪姬殿下，日安。剛剛您的侍衛讓我把一封信帶給您，他似乎有什麼急事，先趕回藤原家去了。」
「信？」江雪有些奇怪，這是希諾耶遞了辭職信嗎？
安倍昌浩雙手把信遞過去。
江雪拆開了信，一眼看到了結尾，直接怔住了，半晌之後，她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這還真是……從未有過啊……」
安倍昌浩大著膽子問：「是……有什麼我能為雪姬殿下做的嗎？」
江雪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笑著搖搖頭。
「這個，你可幫不上忙，我也一頭霧水呢。」
安倍晴明覺得江雪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古怪，遂開口問道：「怎麼了？」
江雪放下信，對著兩人笑了笑，「有人向父親大人求娶我。」
安倍晴明還沒說話，安倍昌浩被嚇得差點沒站穩。
第140章 如果逃婚
有人上門求娶下聘，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換做這個時代的女孩，恐怕早就緊張不已，既擔心未來夫君人品如何，又擔心父母究竟如何打算。
貴族少女們就更是在乎自己的婚約，對於很多貴族少女而言，能夠得到一個完美的婚姻就是她們畢生的追求了，但是生為貴族就要擔負起相應的責任，如果家族需要她們去聯姻，即使有戀人，她們也只能含淚嫁與他人。
藤原彰子幾乎從懂事起就已經知道自己將來會入宮為妃，如何爭寵、如何爭權，這都是伴隨著她成長的課程，她從未想過有「婚姻自由」，也沒有見過外男。
但是，這樣的經歷，對於大部分貴族女子而言，並不「可憐」，反而廣受「羡慕」，因為她將會得到女人能夠得到的最高的地位——天皇之妻，或許還會是未來的天皇之母。
乍一看去，平安京的貴族女子似乎十分可憐，不過在這種婚姻的不自由外，平安京中有著另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自由。
若是女子婚後依然與原本的戀人在同一座城，那麼繼續保持情人關係也未為不可，哪怕是新結識的情人也依然可以邀往家中——這就是平安京風雅而放蕩的風氣，無人認為有情人是「不忠不貞」，男女雙方皆可在外有情人，甚至，能夠保持多位情人會被視為一種個人魅力而更受追捧。
由於平安京中不少貴族還是走婚制，也即婚後夫妻並不住在一起，若是男子想要見自己的妻子，就乘著牛車去妻子居所，但是，如果那時候他的妻子居所門外已經停了其他人的牛車，那麼，這個名正言順的「丈夫」也要回避，灰溜溜地離開。
丈夫給情人讓路，也就只有平安京才會有這種奇景了。
許多貴族少女都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就被定下婚約，她們只能在父母前來告知的時候順從地為了家族去履行婚約，能夠在婚前見過自己丈夫的都是少數，更多的只是聽過名字，或是遠遠地隔著簾子看過一眼。
若是嚴格按照規矩來說，江雪應該會在回到藤原家後，從倫子夫人或是藤原道長口中得知有人前來求娶，並且得知父母對這個求婚的態度——若是雙親認同，她就等著訂婚、結婚，若是雙親不贊同，她也許就不會知道這個消息，但是，也不知道希諾耶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居然這時候就把消息透露給了她這個被求婚的當事人。
江雪拿著那封信又看了幾眼，希諾耶在寫信的時候一定很焦急，筆跡之間難免有些潦草，旁邊還有一點濺開的墨蹟，且不說希諾耶為什麼知道了這個消息後要趕回藤原家，消息靈通到這個程度，一定在藤原家中有耳目，越發坐實了她對「希諾耶可能是藤原賴通私生子」的猜測。
「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等他回來再問問好了。」
安倍昌浩剛剛才站穩，聽到雪姬這麼一句話，心裡就是一顫，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問有些話並不合適，但是，如果現在不問的話，也許他就再也不會有機會開口了，他顧不上冒犯藤原家姬君的後果，拼盡了勇氣問道：「雪姬殿下……覺得這是不重要的事嗎？」
江雪頗為奇怪地看了安倍昌浩一眼，手上慢悠悠地疊起信紙，順手拿過旁邊幾案上的鎮紙壓住，就這麼大喇喇地丟在別人家桌上了。
「不過是有人去求婚，成與不成還是兩說。母親大人一定會等我回家，問過我的意見，再做決定。」
言下之意，這種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有什麼好激動的。
安倍昌浩心裡稍微放鬆了一點，隨後又覺得心提到嗓子眼，但下一句話他卻沒法問出口，只能站在原地漲紅了臉，異常的尷尬懊惱。
安倍晴明若無其事地問：「求婚的人是誰？」
江雪好笑地說：「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呢，希諾耶沒說來人是誰，我猜應該身份不低，否則的話，這人向父親大人開這種口，直接就會被打出藤原家了。」
「大貴族……」安倍晴明了然地笑了笑，「平安京中堪與藤原家媲美的也就只有那麼幾家而已，還有未婚男子的就更少，很容易就能推想出來。雪姬殿下也這麼想吧？」
江雪看看這位久經世情的老人，不由得輕笑一聲。
「晴明大人都能猜得出來，何必非要問我。」
「唔，這是雪姬殿下的事，自然要問你啊。」安倍晴明眨眨眼睛，純然一派無辜的模樣。
江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過了會兒說：「希諾耶急急地給我報信，肯定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婚約可能會成立，京中大貴族出身的未婚男子、不怕直接被父親大人打出門的……」她說到這裡又搖了搖頭，「雖然這麼說，可還是很奇怪啊。友雅君遊覽花叢，何等美人也沒有令他停下腳步，現在竟然想要結婚了，這不是一大奇事嗎？」
「友雅君」——會被雪姬這麼稱呼的只有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而已。
安倍昌浩得知求婚者的身份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與藤原氏一樣，橘氏也是大貴族，並且有著皇族血脈，與藤原家的關係相當有趣，兩家既曾有血緣之親，也曾互為政敵，到了橘友雅這一代，橘家的權勢已經遠不及橘氏鼎盛時期，但是橘友雅憑藉本身的才能得到了天皇的青睞，使得橘家的權力有著復蘇的跡象。
假如橘友雅和藤原雪姬結婚的話，兩家的權勢就將聯為一體，朝中再也無人可以匹敵，可謂雙贏的合作。
天皇在有意進行朝中權力平衡的時候不是沒想過貴族們可能通過聯姻的方式改變格局，但是誰都不會預料到似乎永不會停下的橘友雅會有想要娶妻的念頭，更不會想到橘友雅會看上藤原家的女兒。
當然，這一點就連橘友雅自己也不曾想過。
無論從血統、出身、地位、財富、才貌各方面來說，橘友雅都是有資格迎娶「藤原雪姬」的人。如果說橘友雅也沒有這個資格的話，比照他的條件，平安京中就不剩下幾個人可能進入藤原道長眼中了。
先前「藤原雪姬和橘友雅同車出遊」的事情傳出的時候，平安京中雖有不少女子攥著檜扇心中不平，但她們也很清楚以她們的身份根本不足以與藤原雪姬相爭，情人無論什麼出身都可以，「正室夫人」的位置卻不會任意給出，所有貴族皆是如此，那時候已經有人自慚形穢，主動斷絕了和橘友雅的聯繫。這一次橘友雅去藤原家求婚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只怕還要有無數人落淚——哪怕早知道橘少將總會娶妻，這些女子也還是會心存一份奢望，或許那個幸運的人會是自己，而現在，她們連這樣的奢望也不能繼續抱持了。
客觀上來說，如果「橘友雅」和「藤原雪姬」成為夫妻，對於整個平安京都會產生不小的影響，光是朝中勢力的變動重組就足以亂上幾個月，而等到局勢分明，這些權力變動的影響也就會逐漸顯現出來，擴散到整個京中。
這可不是誰多了一位情人少了一位情人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
安倍晴明對貴族之間的這些事也算看得明白，稍加思考後，神色淡淡地問：「雪姬殿下意下如何？」
「唔……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那個『橘友雅』也會有想要結婚的時候，總覺得像是在做夢呢。」
江雪看似在思考，實則喚出了面板看了一眼好感度，登時被那上面鮮紅的九顆心給看傻了。
橘友雅不聲不響之間好感度就漲到了90，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她是想過這周目攻略一位八葉看看，但她都還沒認真去攻略這位呢？
這好感度……跟之前的周目都不一樣啊！
橘友雅他就是喜歡「貴族少女」吧？！
江雪心裡有些不爽，話中自然也就帶出了這樣的不滿。
「而且，他也從未對我表露過心意……」
「……也許在橘少將看來，求婚就是最好的表白吧。」
安倍晴明看著江雪，這麼說道。
「哦？那我還真是不太能感受得到呢。」江雪笑嘻嘻地擺擺手，「現在說這些也還太早了。」
安倍晴明卻搖搖頭，問道：「如果……道長殿下同意了呢？」
江雪先是有些疑惑，隨後明白這是在回應她之前的那句「母親大人會問我的意見」，就算倫子夫人是藤原道長的正室，真正能夠決定藤原家事務的還是藤原道長本人，如果藤原道長點了頭，倫子夫人也沒辦法反對。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不過……」
江雪歪頭做出思考的模樣，突然間狡黠地笑笑，對著安倍晴明開起玩笑來。
「如果是一段我很不滿意又無法抗拒的婚姻，也許我就會從平安京『失蹤』了呢？到時候，晴明大人可千萬別參與到找人中來。」
安倍昌浩震驚得失聲喊了出來。
「這是逃婚吧……」
江雪轉頭看向安倍昌浩，見他比她還要緊張，臉上完全漲紅了，不禁笑得更厲害了，點點頭說：「是啊。怎樣呢，到時候……受命要『保護』我的昌浩君是打算遵從父親大人的命令把我抓回來，還是任由我離開？」
這種問題如果丟給麻倉葉王，江雪有十成的把握，麻倉葉王壓根不會管藤原家的命令。安倍晴明肯定也只會隨意糊弄一下，就算真的占卜出結果，也不可能去抓她回來。
不過，安倍昌浩的話，還不太好說呢。
江雪托著腮，饒有興致地等著安倍昌浩的答案。
安倍晴明也眯著眼睛看向自己的孫子。
安倍昌浩被兩人這樣盯著，又突然被扔過來這麼個問題，登時腦中亂成一團。
他可從沒想過有一天他需要在「藤原道長的命令」和「藤原雪姬的自由」中進行選擇，更無法去想像這兩種選擇的後果。
一片慌亂間，安倍昌浩只想到了自己那一天在雪姬殿下院中的那個心願。
——他想要成為當代最強的陰陽師，想要保護雪姬殿下！
「我……」這個還未進行元服的少年以一種異常鄭重的神態看向江雪，向著她拜了下去，「我想要保護雪姬殿下，若是雪姬殿下想要離開平安京，我會送您離開！」
安倍晴明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隨即看向了江雪。
江雪同樣也有些驚訝，她並沒有覺得這一位少年的說話太過輕率，而是認真地感謝了他的這一份心意。
她在開玩笑，但安倍昌浩並沒有用玩笑的態度來回應——他非常認真地進行了思考，甚至已經想好了要賭上一切來保護她，實現她的願望。
這樣的心意值得珍惜地對待。
「謝謝你，昌浩君。」
第141章 誰比誰多情
江雪伸手將安倍昌浩扶起來，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還未戴上立烏帽的頭頂。
還未元服的「孩子」，還不知道世間險惡。
天真、幼稚、勇敢、無畏。
能夠保持「天真」有什麼不好呢？
這樣一份純粹比什麼心計都更加打動人。
江雪歎了口氣，好心叮囑道：「不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聽說我『失蹤』了，只要卦象沒有顯示出我遇到危險，那麼，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了，不用跟父親大人對著幹。那太浪費你的才能了，不能將你的前途毀在這裡。」
安倍昌浩罕見地展現出了固執，搖頭說出了「不」。
「我必須親眼看到您平安地離開才能安心……即使說這是狂妄和不自量力也好！但是！總要全力努力過，我才不會後悔！」
江雪無奈地回頭看了看安倍晴明，見他一點勸勸自己孫子的意思都沒有，只好自己開口了。
「……好。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會提前告訴昌浩君。」
安倍昌浩提著的心突然間放下了，他長舒了一口氣，卻在理智回籠後才發現自己做了個絕對不能算聰明的決定。
可是，他並不後悔。
這是他真實的想法——這就是他認為的「正確」。
才能和前途，那有什麼關係？
也許他的才能比不上其他人，但是他的這一份心意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想要保護雪姬殿下——這就是他決定好的事情。
安倍昌浩幾乎一斤用盡了勇氣，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沉默地帶著奇異的滿足心告退。
安倍晴明看著孫子離開的方向，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雪姬殿下剛剛還是騙了那個傻孩子吧？」
江雪故作疑惑地回頭看向這位大陰陽師，笑眯眯地問：「咦，晴明大人在說什麼，我資質駑鈍，實在聽不明白。」
安倍晴明不由得歎了口氣，好笑地說：「昌浩他啊，很認真地想著即使會被砍頭也要將雪姬殿下送出平安京，但是，雪姬殿下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找上他吧。」
江雪眨了眨眼睛，也不再裝傻了，把剛剛那封壓到鎮紙下的信拿過來隨手給撕了，撕完之後左右看看，猶豫了一會兒，問安倍晴明：「如果我讓朱雀把這個燒了，不會被當做侮辱神將吧？」
這不是晚上，隨便找個油燈蠟燭就能毀屍滅跡，她撕紙的時候動作俐落，撕完了才注意到天色問題。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答道：「那就要問朱雀了。」
江雪這就安心了，笑吟吟地問：「朱雀，能麻煩你幫個忙嗎？」
隱身的神將這才出現在門外，微笑著示意江雪將那些廢紙扔過去。
江雪「唔」了一聲，隨手把撕碎的那些碎片團成一個紙團，向著門口扔過去。
在紙團砸中神將之前，紅色的火焰憑空出現，將那個紙團燒了個乾淨，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
「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就暫時告退了。」
朱雀看著江雪這樣說。
江雪點點頭，笑著說了一聲「謝謝」。
安倍晴明這時才相當造作地歎了口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裝。
「唉……原來自從天一和朱雀去了雪姬殿下身邊之後，就在做這些事情啊……雖然說不要拘泥於神將的身份，但是這也太大材小用了啊。」
江雪被逗得笑了起來。
「可我聽天一說，以前神將們還會輪流幫晴明大人帶孩子呢，還有過讓白虎去很遠的地方買東西，還有……」
安倍晴明伸手做出「停」的手勢，無奈地笑著說：「天一還跟你說了什麼？」
「嗯……挺多的吧。」江雪偏頭想了想，認真點點頭，「說了不少事呢。對了，說到這兒，我有件事想要問您。」
安倍晴明收起那些說笑的姿態，頗為認真地點點頭。
江雪這才接著說：「昌浩君身邊的那只……白色的小動物……到底是什麼？看起來有點像狐狸，但也實在是……有點奇怪。」
安倍晴明輕輕在桌上敲了幾下，過了會兒才反問道：「雪姬殿下認為那是什麼？」
「我猜可能是式神一類的……但天一說魔怪身上沒有任何妖氣，而且晴明大人也說過不用在意，所以她們沒有多留心……」
江雪摸摸下巴，想了一下上次摸到魔怪時的手感。
不得不說還是挺柔軟的呢。
安倍晴明的嘴角向上彎了彎。
「是的，那是式神。」
江雪追問道：「是『式』，還是『式神』？」
她刻意加重了「神」字的發音。
安倍晴明笑著指了指江雪放在旁邊的那卷《占事略決》，以問代答。
「雪姬殿下總算把書看完了？」
「……看完了，但是沒學會。」江雪無比蛋疼地回答，心中已經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常人將『式』和『式神』混為一談，久而久之，陰陽師也懶得分辨，但是，以神為式才是『式神』最初的含義，所以，昌浩君身邊的那只魔怪……是……十二神將中的……騰蛇？！那麼可愛的騰蛇？軟軟的白白的……」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江雪不禁糾結起來。
「難道天一說的，神將們不想看見騰蛇是因為這個？因為騰蛇不是人形？這是歧視動物嗎？」
安倍晴明聽到「歧視動物」登時笑出了聲，連連點頭。
「嗯，沒錯，就是這樣。」
江雪聽著安倍晴明這種一本正經的語氣反而信不起來了。
「晴明大人，你一定在騙我……」
安倍晴明又不說話了。
江雪眼看沒希望套出話來，琢磨著只能下次去黑麻袋套騰蛇了，也不再浪費口舌，繼續跟《占事略決》較勁，越看越覺得估計她只有去攻略了安倍泰明才有希望學會陰陽術了。
哦，這麼一說，橘友雅的求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之前不知不覺就把他好感度刷過了，都還沒有刻意去攻略，就直接到了坐等別人上門約會的程度了嗎？
表白求婚明明應該是正統HE的結局啊。
可是她這根本就沒感覺打進了個人線，這從天而降的求婚算是什麼？
要不要順水推舟應下來，看看這種「沒談戀愛先訂婚」能出什麼結局？
仔細想想這還不太多見呢，戀愛遊戲中一般都是談戀愛為主，談到玩家想要打出結局了才會去推訂婚事件，哪有這種她都去攻略也沒感覺到自己被攻略就莫名其妙出來個婚約的？又不是某些古代宅鬥遊戲的「先婚後愛」，也不是宮鬥遊戲一上來直接就進宮成了後宮三千之一啊。
嘖，想想那可是溫柔地說著情話就捅死了怨靈的人啊。
總覺得她得擔心一下自己會不會在這條線裡一不留神就被當胸一刀，要不然，她考慮一下先下手為強好了。
江雪開了會兒小差，都已經快要開到論翻臉無情她跟橘友雅誰更快上了，突然覺得這種思路不太好，正好想起一件事，順口就說了出來。
「晴明大人，昌浩君的元服是定在這個月底的吧？那很快了呢。到時候我能來參觀嗎？」
安倍晴明隨意地答道：「雪姬殿下若是來的話，那是昌浩的榮幸。」
「唔……」
江雪頓時有了個主意，不過她沒有說出來，等那時候再給安倍家一個「驚喜」好了。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江雪皺著眉跟手裡這本多少陰陽師都願意搶著要的秘笈奧義死磕，看著看著就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被某人強行逼著學武的日子。
那也是多少江湖人打破頭都想搶的秘笈，也是她一看到滿篇的內功心法和經絡走行就差點跪了下來。
現在已經逐漸入夏了，天變長了，天色還沒暗下來，希諾耶就回來了。
「雪公主，我來接您回家。」
江雪順勢放下書，對安倍晴明辭別，歡快地出了門。
「怎麼了？希諾耶，你臉色不太好哦？是不是太辛苦了？」
希諾耶過了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急忙搖搖頭。
「不，我沒事。」
「……你的臉色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江雪不放心地湊過去看了看，伸手貼在他額頭上，又試了試自己的體溫，「唔……好像稍微有點發熱。真的沒問題嗎？」
希諾耶的臉色比剛剛還要紅了一點，他慌亂地退後一步，擺擺手說：「真的沒事。可能只是跑的太急了吧。」
江雪感受了一下這個氣溫，算了算從這裡到藤原家的距離，要是來回跑的話，的確也是有些熱了。
「那我們稍微休息一會兒吧，應該也不用急著回去吧？」
希諾耶連連點頭，上了牛車後還有些發懵，直到看到雪公主站在地上看著自己，他才稍微定下神，像往常那樣沖著雪公主伸出了手。
但是，這一次他要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的慌亂。
有些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認知。
他的那些掙扎和苦惱似乎突然間變成了非常可笑的東西。
這算是什麼啊？
橘友雅向藤原雪姬求婚？
開什麼玩笑？！
他根本就看到過這樣的記載，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歷史」會發生變化？
因為橘友雅變了嗎？
還是因為……「希諾耶」出現在了這個時代呢？
如果……無論他怎麼做……「歷史」都會不再是「藤原湛增」知道的那個「歷史」的話……
希諾耶等到雪公主站穩後放開了手，看著她走進車廂裡坐下，這才收回了視線，慢慢地握緊了右手，就像是要攥住還未散去的溫度一般。
他一想到從藤原賴通那裡聽到的話，心裡的動搖就更加明顯。
——藤原氏和橘氏過去也曾有血緣之親，如今若是結為姻親，也不失為一樁美談。父親大人很可能會同意。
「希諾耶」沒有反對這個婚約的資格，只能握緊雙手規規矩矩地退出來。
他一直都在猶豫，矛盾著，畏懼著，害怕改變了歷史導致「藤原湛增」不會出生，又不受控制地被雪之姬君吸引了心神，直到現在，這一個和他所知的「歷史」全然不同的發展將他的那些畏懼砸碎了，變成了徹底的無所畏懼。
如果「歷史」終究會被改變，他為什麼還要忍耐，為什麼還要猶豫？
如果「藤原雪姬」的丈夫不再是藤原家譜中記載的那一位元的話，與其讓那個名字的地方被寫成情人不斷的「橘友雅」，還不如寫上「藤原湛增」！
第142章 分家產
正如江雪所料，她一回到藤原家，立刻就被倫子夫人叫去了。
「母親大人，晚安。有什麼事嗎，如此著急地讓我過來。」
江雪提著裙子走進屋裡，明知故問。
她不能暴露了希諾耶給她通風報信的事——想也知道希諾耶的做法一定違背了藤原家當權者的意願。藤原賴通讓希諾耶來保護她，可不是來給她當探子的。
倫子夫人臉上神態頗不平靜，還沒有掩住之前和藤原道長爭執之時的激動，看到雪姬回來時，她慢慢地深呼吸幾次，盡力露出溫柔的表情，招手示意雪姬導致自己身邊來。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在倫子夫人身邊坐下，順勢抱住她的胳膊蹭了一下才放開，一臉欣喜又無辜地說道：「我回來啦。」
倫子夫人看著雪姬這般天真無知的神態，不禁悲從中來，張開雙臂抱住了她，久久沒有出聲。
江雪也不掙扎，乖巧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倫子夫人能夠更輕鬆地摸到自己的背，雙手捧著倫子夫人的臉頰，關切地問道：「母親大人，怎麼了？您哭了……請不要落淚，有什麼難過的事情，請讓我來分擔，請您不要哭泣。」
倫子夫人聽到這句話更是難受，用力將雪姬往懷裡扣了一下，之後才不舍地放開，握住她的手，顫聲說：「夫君大人……你的父親……為你定下了婚約。我並不贊同，但是，他執意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對不起，雪姬……我沒能保護你……」
江雪適時地做出「震驚」與「不可置信」的模樣，就像是被嚇懵了似的，好一會兒才木然地問：「婚約？我？和誰？」
倫子夫人抿了抿唇，歎息一聲。
「還好，並不是雪姬從未見過的人。是橘家的公子，左近衛府少將，友雅。雪姬和他先前也頗為熟悉吧？你們還一起合奏過、出遊過……只是……我並未從雪姬眼中看到過對橘友雅的愛戀……對雪姬而言，那最多也就只是朋友吧？」
江雪一聽就知道藤原家的耳報神們肯定把她的事情巨細無痕地彙報給了倫子夫人，也不得不暗贊一句倫子夫人這種明察秋毫的本事，旁人看來可能「藤原雪姬」和「橘友雅」來往過密、頗有曖昧，倫子夫人卻一語道破「雪姬」只當「橘友雅」是朋友而已。
江雪非常配合地低下頭，垂下眼簾，避免再被倫子夫人從她眼神中看出什麼來，一面又驚訝又茫然地答道：「是呢……友雅君……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但是……婚約？我……我從來都不知道……友雅君他是這樣想的……」
江雪充分地表現出了「我拿他當朋友，他竟然想上我」的驚愕與迷惘，半點都看不出她曾經動念過攻略八葉，雖然不是刻意去攻略橘友雅，但是遇上相關事件她也刷得從沒手軟過。即使是無意也好，江雪把橘友雅的好感度給刷到了那麼高，現在翻臉不認，對著倫子夫人滿口都是「我們只是朋友」，要是讓知情者看到了，估計得給她發一朵小白花。
但是，倫子夫人並不知道這些。
在倫子夫人眼內，所有人喜歡雪姬、愛慕雪姬都是理所當然的，雪姬並未墜入情網，從未顯露過對誰生出思戀的跡象，她當然是無辜的，就像是盛放的花朵，引來了蝴蝶，難道要怪花開得太美？
假如橘友雅給雪姬寫情信，倫子夫人還能看著雪姬的態度決定下一次橘友雅的信能否送進來，但是，橘友雅竟然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帶著厚禮，以讓人無可挑剔的禮節上了門，請求藤原道長將他的掌上明珠雪姬許給他作為正室。
倫子夫人立刻就想到了她贈予雪姬那一枚源氏信物的一天，想到她對雪姬說希望她一定會幸福，而雪姬也對著她保證過，一定會得到幸福。現在，這一切卻要無法實現了。
源倫子畢竟不是藤原氏的最高掌權者，藤原道長才是。
藤原道長能夠決定藤原家的女兒嫁給誰，就像早已決定好將彰子送入後宮一樣，他現在也被橘友雅的說辭打動，決定讓雪姬成為橘家的北之方。
毋庸置疑，這是一樁絕好的婚約，橘家正室之位不會委屈任何一位藤原家的女兒，如果不是雪姬的話，換做其他藤原家的女兒，恐怕都要欣喜若狂。
但是，唯獨雪姬不會為此高興。
倫子夫人非常清楚這一點。
雪姬從一開始就不在乎權勢地位，也不在乎出身血統，否則的話，她就不可能那麼天真地去宮中探望失勢的前中宮定子，也不會毫無芥蒂地和麻倉葉王及那些空有「八葉」之名卻出身低下的少年來往。
如果雪姬同樣愛慕著橘友雅的話，倫子夫人會打從心底為這樣的婚約感到開心，然而，倫子夫人未曾從雪姬眼中看到過那樣的迷戀，她只是一視同仁地對待著所有的「友人」，無知無覺地被人愛慕著。
「雪姬，你對著自己的心回答……你愛橘友雅嗎？你願意接受這一樁婚姻嗎？」
倫子夫人似乎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神態之中顯露出了一種銳利的果決。
「這裡只有我，你只需要跟著自己的心來回答。」
江雪敏銳地發現了倫子夫人心態上的變化，飛快地權衡之後，直接搖了搖頭。
「……答案是不嗎……那麼……」
倫子夫人正要說出自己想好的辦法，卻聽到了一聲清脆而堅定的「不可以」，她愕然看去，只見總是柔弱地依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抬頭直視著自己，雙瞳宛若燃燒著火焰，又像是已經看透了她的心那樣帶著絲絲憐憫。
這種並非出於俯視的同情而是源自更深的智慧的「憐憫」深深地刺痛了倫子夫人的心。
那並非給予「倫子夫人」的憐憫，而是給予所有「身不由己的貴族女子」的「憐憫」。
因為已經知道了她們的命運而惋惜，因為知道倫子夫人想要說什麼而制止了她，雪姬太過聰慧，以至於在她還沒開口的時候就猜到了她的打算，又因為這種拒絕一眼看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未來而給了自己一絲憐憫。
江雪清了清嗓子，溫柔地微笑著說：「不可以，母親大人，您不能那麼做。誠然，我離開藤原家、離開平安京，也依然會是『雪』……但是，如果這些並非我擅自的舉動，而是母親大人的安排，父親大人會非常震怒吧……我不能讓母親大人為了我而擔負這樣的風險，也無法在知道母親大人可能因此獲罪的情況下安心地逃走。」
這正是倫子夫人原本的安排。
讓「藤原雪姬」離開平安京，去她的遠親所在的地方，或是登船渡海返回大唐也好，讓「藤原雪姬」就此消失，那麼藤原家也就不能再以藤原雪姬與橘氏聯姻。
她一直都在考慮著具體的行程安排，考慮著護送雪姬離開的人選，卻沒有考慮過雪姬會在明明不喜歡這個婚約的情況下拒不離開。
並非為了「藤原家」，雪姬會留下來，只是為了「母親大人」——為了她。
到頭來，她的愛反而成了束縛「雪姬」的牢籠。
簡直可笑又可歎。
她想用雙手送走的飛鳥，停在了她的掌心。
倫子夫人心頭一酸，滿盈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落下來，她轉過身去，極力忍住了哭聲，不想讓雪姬看見自己這種模樣。
江雪稍稍向前一些，埋進了倫子夫人懷中，將額頭輕輕抵在她的胸前，輕聲說：「母親大人，不用如此難過。我雖然現在不愛友雅君……或許以後會愛上他呢？再說……即使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他，我想友雅君也不會勉強我，反正他情人很多嘛……」
倫子夫人好不容易止住淚水，強忍著痛心回道：「但是，若是那時候雪姬找到了真正心愛之人，又要如何自處？」
江雪非常坦然地回答：「如果那樣的話，友雅君若是不願意和離，那我也就只好回報他一下，也養個情人了。」
倫子夫人狐疑地看著江雪，似乎要看出她神色之中的破綻。
「我曾聽聞，大唐與平安京不同，女子婚後斷不能有情人。雪姬……莫要為了安慰我就胡說。」
江雪真心實意地感到冤枉，十分坦然地說：「大唐也有一句話——入鄉隨俗。何況，婚姻的忠誠總是相對的……若是我的丈夫外面有人，那他也不能怪我有樣學樣。他能有一位情人，我就能養一屋子，嗯，這麼一看，到時候需要一間大宅子呢。」
江雪說到這裡已經純粹是在開玩笑了，她再怎麼也不可能真的跑來戀愛遊戲裡開後宮吧，那不是等著好船結局，她又不傻。
倫子夫人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非常認真地說：「既然雪姬能這麼想，那我就放心了……這樣的話，這個婚約還有可用的地方。雪姬未婚時總不能無端搬出去，既然夫君給你定下了婚約，我也能名正言順地將房產地契贈予你，一定會是雪姬想要的『大宅子』，新居的僕從護衛我會親自挑選，只會留下專心效忠于雪姬之人。」
江雪不禁愣住了。
「母親大人，這……並不合適吧……」
「源倫子」贈予的房產和僕從怎麼可能是普通貨色，這恐怕都是源氏的產業和屬下了。看倫子夫人的意思，估計要把「藤原家」的人手都撇開，只留下「源氏」的人，好讓她成為新居唯一的主人。
「有何不可？我已將信物交給雪姬……這些財物與人力交到雪姬手裡也不過順理成章，總不能讓雪姬離開了藤原本家還要受制於人。」
倫子夫人滿不在意地笑了笑，似乎自己只是在說一件小事而已。
「到時候，雪姬想讓誰進門，誰就能進門，想讓誰出去，誰就得出去。只是要委屈雪姬擔著『橘夫人』的名。」
江雪心道按這樣看還不知道誰委屈。
估計還是跟「尚公主」沒有兩樣的橘友雅更委屈，尤其在平安京的走婚制下會尤其委屈。
不過，這個制度她喜歡。
江雪笑嘻嘻地說：「無妨……若有一日我實在無法忍受，或許就會離開了，到時候，母親大人莫要擔心。我答應過母親大人，一定會得到幸福，請您相信我吧。」
倫子夫人深深地看了江雪一眼，輕輕點頭，意味深長地說：「我信你。」
藤原道長要的是「藤原氏與橘氏的聯姻」，倫子只要雪姬幸福。
——————
江雪：我要養一屋子情人！
倫子夫人：好，我給你一間大屋子！
橘友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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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我巫女那文也開了個全訂閱福利抽獎，在我圍脖裡，大家找到置頂的轉發就行了。
第143章 私奔的定金
藤原道長應該是默認了後宅的事情倫子夫人會告訴江雪，並沒有再喊她去談一次話，江雪也樂得少表一次態，假如藤原道長真要讓她去問她對這個婚約的看法，她還得假裝乖巧，表達自己打從心底感謝道長殿下對她婚姻的關注和厚愛。
這不是反話，而是非常真誠的感謝。
之前已經分析過了，橘友雅在平安京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結婚物件了，藤原道長給「藤原雪姬」定下這個婚約，並不是為了整她，也不是故意想扔掉包袱。給寵愛的孩子定下自己滿意的婚約，這正是封建時期大家長愛子女的表現，美其名曰「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說的淺一點就是「父母總是為你好的」。
換而言之，正是因為藤原道長非常寵愛「雪姬」，才會在看到這樣好的婚姻上門的時候立刻定下，否則的話，還有的大家長會悄悄更改聯姻物件，將好的人選留給自己中意的孩子，把差的推給自己不喜歡的子女。
以藤原家目前的權勢地位，說起來也算是任何藤原道長的女兒都有資格嫁給橘友雅，但是，江雪敢用她的胡琴打賭，藤原道長絕對想都沒想過會把這個送上門的好機會給章子——那個跟彰子同日出生容貌相似的少女，現在依然是一種被藤原家遺忘的狀態，因為章子容貌肖似彰子，所以章子絕不可能入宮，而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也很默契地「忘記」了給這一位在平安京來說已經可以嫁人的少女物色夫婿。
江雪對藤原道長不問她意見就直接給她定下婚約的做法沒有任何不滿，也依然相信藤原道長對她的寵愛之心，只不過藤原道長的觀念不可避免地被這個時代局限著，無法明白現代女性對於「幸福」的思考已經不和婚姻強制綁定了，就連倫子夫人也認為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和自己愛的人長相廝守，這是這個時代的特點，江雪無法改變所有人的想法，也無意做這種無用功，「封建社會」的大部分女性人生幸福與否跟婚姻有極大的關係，這是由時代的特點決定的。
資深一些的戀愛遊戲玩家對這些時代背景都算是熟悉，就算新手裡還會有人跑出去嚷嚷「包辦婚姻大辣雞！」、「封建主義害死人！」，老玩家多半只是笑一笑。
只憑著自己的觀念去推想他人，就會看不清真相，將他人的好意誤認為惡念，踐踏了別人的心意。
藤原道長能夠為「藤原雪姬」做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如果江雪真的只是這個時代渡海而來投奔親人的少女，估計都要感激涕零。
不喜歡藤原道長這個安排是一回事，但是無法看清對方心意甚至心生怨恨就是另一回事了——簡而言之，那是蠢。
江雪現在安撫好了倫子夫人，假想了一下如果橘友雅跟光源氏一樣的作風，結婚後外面還是情人一大堆，到時候她也屋裡養一堆，那畫面簡直美得不能想——到時候平安京裡的美人們就被她和橘友雅分了，女的歸他，男的歸她。
就是不知道遊戲設計人員有沒有想過會有人打出這樣的結局了，要是她放任事情發展到那一步，發現沒有預設好的相應結局，那多遺憾！
江雪都被自己想像的畫面震了一下，冷不防面前跳出來一個人，嚇得她往後小退了一步，差點沒站穩，立刻被人攔腰扶了一把，可能對方前拉的力道稍微大了一點，江雪重心不穩，直接撲進了來人懷裡。
「……希諾耶。」
江雪一手搭在希諾耶肩上，站穩後稍稍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該放手了。
希諾耶會意地退後一點，雙手還虛扶著防止江雪站不穩，確認她沒問題了才收回手，笑嘻嘻地說：「雪公主在想什麼，剛剛分心了呢。」
江雪看看周圍，還沒問話，希諾耶已經先說了「附近沒人」，她也就直接說了：「因為婚約啊。」
希諾耶抱著胳膊走在江雪身邊，問道：「雪公主喜歡那位少將？」
「唔？」江雪挑了挑眉，跟這個大侄子開了個玩笑，「如果我說不喜歡呐？」
希諾耶同樣以說笑的口吻回答：「那麼，我帶雪公主私奔去吧。」
江雪看著希諾耶這種隨意的姿態，也不當真，歪了歪頭，問道：「要私奔到哪兒去呢？」
希諾耶聽到這句回答，雖然知道雪姬多半在說笑，還是忍不住心臟一陣狂跳，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將這種變化表現在臉上，仍舊那樣抱著胳膊邊走邊回答：「比如說……熊野呢？」
「熊野……沒去過呢。」江雪有些好奇地問，「那是希諾耶……以前居住的地方嗎？」
好險，她差點說成「希諾耶母親的家鄉」了。
「啊，是的！熊野雖然沒有京這樣繁華，不過是個很適合居住的地方！」
希諾耶立刻就給自己的家鄉打起了宣傳。
「京有上下賀茂神社，熊野也有本宮大社和速玉大社。因為熊野臨海，所以經常有船隻通行，珍珠珊瑚也常常有佳品出現，商船會帶回海外的珍寶。唐的絲綢，天竺的琉璃，琥珀瑪瑙……雪公主想要什麼，我都能為你取來。如果雪公主想要回大唐的話，從熊野出發也很方便。熊野有定期的商船去往大唐買回茶葉，再用茶葉去跟其他地方交易，即使往返一次，也用不了太久。」
江雪聽著希諾耶這種比導遊還導遊的說辭，不禁笑了起來。
「嗯……這聽起來的確是很有誘惑力啊。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呢。」
「如果雪公主決定要來的話，一定要讓我來招待啊！」
希諾耶變魔術般地對江雪伸出手，一條細長的銀鏈從他掌心垂下，下面綴著一枚非常精巧的銀香薰球。
「這是定金，送給雪公主，預定好雪公主將來的時間。」
銀香薰在空中搖擺了幾次，內裡盛放香料的託盤始終朝上，正是集合了工匠巧思的傑作。
江雪又驚又喜，沒想到會在平安京看到銀香薰。她可喜歡這個精巧的東西了，拿著研究了好久的原理，被這些並沒有學過物理卻從經驗中想出了這般巧妙構思的匠人智慧所折服。
可惜藤原家連箜篌都有，卻沒有香薰球，她也沒可能無端地對著倫子夫人要這要那，這種小物件沒有也便沒有了，但是現在突然出現，她真的非常驚喜，雙手接過來，先仔細看了鏤刻雕花，確實是典型的唐風。
「這是哪兒來的？」
希諾耶答道：「是唐來的珍品，據說是那邊的貴人們用來熏香之物，雪公主看來很喜歡？」
「當然！我可喜歡香薰球了！倒未必要放上熏香，但是這種精妙的構思實在讓我嘆服。」
要不是因為這個年代未必有「陀螺儀」的說法，江雪可想跟希諾耶說說她當時查了好久的「香薰小碗永遠向上」的原理了。
「據說航海的時候用的羅盤也是同樣的原理，是這樣吧？」
希諾耶被問得愣了一下，「是嗎？這我還真的不知道呢。」
江雪在香薰球上打開了機關，鬆手讓這個張口的銀球落下。
哪怕在快速的下墜中，銀球中央的小碗依舊保持著水準向上，只有一點點輕微的晃動而已。
「你看，在這裡是盛香的小碗不會晃動，始終與水面相平，航海的時候，哪怕船隻在風浪中起伏，羅盤也還是會保持水準，不會跟著亂晃的吧？那就相當於將這裡的小碗替換成羅盤而已，原理上是相同的。」
希諾耶摸摸下巴，仔細想了想，忍不住驚歎道：「是哦，想起來的確是這樣，不過我從未深究過……雪公主真是博學啊，如果有空的話，可以教教我嗎？大唐那邊還有很多這樣精妙之物吧？」
「那是當然！」江雪把香薰球收回來扣好，在手腕上繞了一圈，先這麼當成手鏈掛在了手上。
希諾耶又問道：「寶石的話，雪公主喜歡哪一種呢？」
「珠寶？」江雪想了想，「沒有特殊偏好呢，好看的都喜歡呀！」
恰好此時夕陽照在希諾耶身上，將他的眼睛蒙上一層溫暖的光輝。
「嗯，像希諾耶的眼睛這種顏色的玉石我就很喜歡，暖暖的紅色，像是夕陽霞光，讓人一看就覺得安心。」
希諾耶有了瞬間的屏息。
他在這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是……嗎？」
江雪沒留意希諾耶這輕聲的回應，還在看著銀香薰尋找過去的回憶。
希諾耶也沒有再追問，沉默地看著雪姬的背影，只是比從前縮短了一些距離，只走在她半步之後，兩人之間只有著觸手可及的距離。
江雪回到自己小院的時候，侍女們給她送來一封綁著花枝的信，一看就知道是情信。
自從她跟倫子夫人說過不要讓人代回情信之後，她就壓根沒看到情信了呢，這封是……
江雪看到信封上的字跡就把問題給咽了回去，了然地揮手讓侍女們離開，回到屋裡拆開信封，一股淡淡的黑方香氣撲面而來。
這股香氣如此熟悉，江雪微微皺眉，把信紙拿起來放在鼻子下方，深吸一口氣。
果然，和她從定子那裡得到的黑方香的香氣一模一樣。
若不是這封信的筆跡並非定子的字，她都要覺得這是定子給她的信了——薄紅色的紙張，黑方的熏香。
橘友雅肯花這樣的心思去向定子求到了黑方，而不是按照他的喜好給信紙亂熏一通，看起來，求婚也不是單純為了藤原家的權力？
噫……
這就有點出人意料了。
江雪這才認真看了看信上寫了什麼，只能說這是一封標準的情信了。
又是古今和歌集裡的和歌，大意就是說寫信的人被收信人的美好姿態吸引了，期盼能「有花堪折」。
對此，江雪必須誇獎寫信的人「有眼光」。
不過，看到花開得好看就想攀折，也要問問花是否願意開在他家裡呢？
江雪也就按照這樣的理念指導回了信，一邊回信一邊猜橘友雅會是什麼臉色，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一正在旁邊研墨，聽到江雪的笑聲也就看過去。
「雪姬殿下，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江雪點點頭，「嗯，很開心啊。」
不跟花花公子走套路，多有趣啊。
江雪可不像橘友雅寫上那麼長一封信，三兩句就回完了。
第144章 下鴨神社的櫻花
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江雪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枕邊放了一束櫻花，她不禁「咦」了一聲，疑惑地拿起這枝櫻花，想要仔細看看到底是逼真的工藝品還是真的花。
當櫻花的花瓣輕輕落在她手上時，她愕然發現這居然是真的櫻花。
可是，現在花期應該已經過了啊。
江雪好奇地問：「天一，這是誰送來的櫻花？」
金髮的神將這才出現，笑著答道：「是希諾耶清晨送來的，他說總算在下鴨神社找到了還未凋落的櫻花，迫不及待地想送給雪姬殿下。」
下鴨神社的櫻花？
江雪拿著櫻花想了會兒，希諾耶前幾天的確是說過，他最喜歡下鴨神社的櫻花。
「總算找到」、清晨送來……換而言之，昨天夜裡，希諾耶去了下鴨神社吧？
她揣摩了一下希諾耶這麼做的用意，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天一不去打探江雪的想法，只是照常拿來了洗臉漱口的東西，靜靜地看著她。
江雪立刻把櫻花放到了旁邊插花的瓶中，蹭到天一身邊，自己拿起了毛巾洗臉。
過了會兒，江雪洗漱完畢，也被天一梳好了頭髮，她對鏡自照了幾秒，想了想，打開了倫子夫人送她的那一盒首飾，從裡面找出一根嵌了紅翡的簪子，輕輕插在髮髻間。
「嗯，果然我很適合紅色的寶石啊。」
天一抿唇笑而不語。
江雪自顧自地美了一會兒，又去翻出一件水紅色的衣裳來，開心地說：「天一，你看，這件衣服好看嗎？」
天一微笑著回答：「好看。」
江雪開開心心地換好衣服，拿上了胡琴出了門。
移門拉開的聲音直接驚醒了靠在走廊上淺寐的少年，他睜開眼睛看過去，見到一抹水紅的身影走出來，還殘留的那一點睡意頃刻間消失無蹤，瞬間就精神抖擻了，欣喜地迎了上去。
「雪公主，今天你有空嗎？」
江雪看了希諾耶一會兒沒說話，而是伸手在他頭上拈下一片落花，笑吟吟地遞到他面前。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希諾耶這是被哪一朵花迷了眼，都沒注意到自己發間落了櫻花？」
希諾耶面上微紅，愣了會兒才從江雪手裡接過那一片櫻花花瓣，小心地放到了腰間掛著的袋子裡，笑著抓了抓頭髮，等到那一陣狂亂的心跳稍微平息之後，才答道：「縱然是櫻吹雪，也只能是雪公主的陪襯。您的笑容，要比漫山的櫻花都更加美麗。」
江雪低頭笑笑。
「希諾耶問我是否有空，是有什麼事嗎？今天的話，我的確沒有特別的安排，本想去羅城門看看……」
「哎？羅城門？」
希諾耶露出思索的神色，想到那邊的傳說和並不怎樣的治安就皺了眉。
「雪公主想要去見伊諾裡嗎？」
「伊諾裡？不……」江雪搖搖頭，隨後又改了口，「也是，伊諾裡就住在羅城門附近，如果過去的話正好可以去見見他，還能問問他姐姐的情況……那個鬼族男子還被關著，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希諾耶略有些不開心，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心情，順著雪姬的問話回答：「據說負責先前白拍子一案的官員還在審問伊庫提達爾，但是沒有得到任何線索，那個鬼族什麼都不說，知道八弦琴的詛咒被解除之後就開始整日閉目睡覺，就算讓陰陽師參與審訊，他還是保持沉默。現在有人提議公開將伊庫提達爾斬首，如果能趁機釣出其他的鬼族就更好，就算不能，也可以讓京中人民安心。」
陰陽師參與審訊……
說白了就跟對犯人上刑一樣吧。
畢竟能折磨鬼族的也就是陰陽師了。
江雪隨口點評，「看來伊庫提達爾是個硬漢呢，恐怕真的到死也不會出賣其他鬼族。」
希諾耶可不高興誇別的男人，更別提誇鬼族了，話鋒一轉說道：「因為審訊遲遲沒有進展，也有人提出把伊庫提達爾的人類戀人帶來，也許能改變他的主意——唔……」他停頓了一下，還在考慮措辭，就看到雪姬投來了略帶譏嘲的眼神，顯然已經看透了那些官員的用心，他也跟著笑了笑，指了指龍神神子住的院落的方向，續道，「不過，幸好伊諾裡是『神子的八葉』，在平安京還需要龍神神子的時候，這些人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對八葉和他們的家人下手，而且，橘少將和鷹通殿下也有從中斡旋，因此伊諾裡的姐姐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擾。先前雪公主去營救橘少將的時候也帶上了伊諾裡，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裡，他們更要仔細考慮。說到底……」
希諾耶冷笑了一聲，流露出與年齡全不相符的深沉表情，言辭更是犀利，只有望著雪姬的眼神裡還有著暖暖的溫柔，更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神子也好、八葉也好……只要龍神沒有降臨，就不過只是需要小心保護的道具。真正會令這些貴族們顧忌的，還是藤原家的態度。」
江雪伸出食指抵住自己嘴唇，輕輕地「噓」了一聲，以這種刻意的手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平安京需要龍神，星之一族需要神子，神子需要八葉，八葉之中也有著藤原家的公子……對藤原家來說，這是互惠互利的合作。當然，或許父親大人還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會如此優待神子吧。」
希諾耶聳聳肩，滿臉都是「那還用說」的神色。
「雪公主想要去羅城門……那邊治安可不太好啊。」
江雪很自然地說：「有希諾耶在啊，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希諾耶呼吸一滯，被這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和其中所蘊含的「無需疑惑的信賴」狠狠地敲中心扉，他不敢再直視對方的眼睛，略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這才發現了雪姬發間一點瑩潤透亮的紅色。
那的確是和他的眼睛很像的色彩。
紅色的寶石在陽光下反射出美麗炫目的光彩。
在夕陽的照耀下，雪之姬君笑望著他說，像希諾耶的眼睛這種顏色的玉石我就很喜歡，暖暖的紅色，像是夕陽霞光，讓人一看就覺得安心。
就在剛剛，雪之姬君毫無疑義地說，有希諾耶在啊，不會有什麼危險。
在更早之前，在他才來到這個時代不久的時候，被安倍晴明的孫子送回藤原家的姬君娉婷而來，在藤原賴通的示意下看到了「希諾耶」，對著他說——「初次見面，希諾耶，今後麻煩你了。」
當時，他回答的是：交給我吧，雪姬殿下。
或許當時希諾耶的心中單純只有著「好奇」，只想著在這段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裡保護好雪之姬君，在這樣近的距離好好看看這位姬君為什麼會變成傳奇。
現在想來，那樣的好奇心就是一切的開始。
如果希諾耶對「藤原雪姬」並沒有抱著這樣濃厚的好奇心的話，他就不會想要一直看著她，更不會在這樣過於親密的接觸之中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直到今天，這一份妄想被他付諸現實。
雪之姬君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最初的時候在用什麼樣的心態看著她，現在又用什麼樣的心情在看著她。
藤原雪姬是對「藤原湛增」而言早已死去的人，卻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希諾耶」眼前的人。
她還沒有變成只能憑著畫像去假想去風姿的傳說，沒有變成薄薄的書冊上冰冷的文字記載，沒有空留下無人可以演奏出堪與傳說相稱的音樂樂譜。
雪姬是活著的，就在他的面前，看著他。
雪姬喜歡的寶石和他的眼睛顏色相若只是個巧合而已，卻讓他無法遏制地打從心裡感到綿綿不絕的歡喜。
他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一旦承認了自己的心情，就只會更快地沉淪下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夜。
他連夜趕到下鴨神社，在糾之森的深處找到了尚未凋謝的櫻花。
希諾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登上海船向著大海出發的時候一樣，天真無畏，單純地為了這一趟旅程激動不已。他深吸了幾口氣，盡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平復著心情，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
「所以，雪公主可不要離開我身邊呀——來吧，我帶你出發。」
江雪的回答是笑著將手搭在希諾耶伸出的手上。
「雪公主不想要引來很多人注意吧？如果雪公主願意的話，我們不坐牛車，如何？」
「走過去嗎？」
「不，那太辛苦雪公主了。雪公主身邊不是有神將嘛？」
「哎？哦……好吧。可是，這樣的話，希諾耶可要跟上啊？」
「相信我吧，雪公主。唯獨你的腳步，我永遠也不會追不上。」
在這樣的對話之後，江雪拜託了神將朱雀把她送到羅城門。
事實上最適合進行這種送人任務的還是風將白虎或者太陰，不過兩位風將目前跟她都不熟，她也就不挑剔了，朱雀的確不能直接用風帶著別人飛，但是抱著一個人飛簷走壁毫無困難。
到了羅城門附近，江雪示意朱雀把自己放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朱雀完成了任務後再次隱身，就像並不存在一樣。
希諾耶沒一會兒就出現了。
「雪公主，想要在這附近走走嗎？」
「嗯……幾個月前我來這裡的時候，這裡相當破敗……現在看來，已經好多了啊。」
江雪剛才一路過來已經俯瞰了街道，對比了記憶中破敗的景象，不得不誇一句，平安京的官員們雖然十分會偷懶，真要做些事情還是能做的。
「幾個月前？」希諾耶有些好奇，「我聽說這裡以前經常鬧鬼，所以很少有人住在這裡。」
「是啊，我當時就在這裡……被怨靈襲擊了。」江雪想到那時候麻倉葉王被她嚇得目瞪口呆的模樣就想笑，那時候他們還算剛認識不久，如果現在再來一次，肯定能配合得更加天衣無縫，「後來……父親擔任就讓人整頓了這邊。」
希諾耶先是也驚，隨後若有所悟，笑嘻嘻地說：「原來如此。難怪雪公主想要再來看看。現在的話，雪公主可以放心了嗎？」
「嗯。稍微看看吧。」江雪把胡琴遞給希諾耶，「然後，希諾耶就可以說你原本想要去哪裡了。」
希諾耶接過胡琴，稍稍一愣。
「雪公主知道……」
「希諾耶問我是否有空啊？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希望我去看看吧？」江雪勾起嘴角笑了笑，「一直都讓希諾耶陪著我到處走，難得希諾耶也會有想要去的地方，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希諾耶的心情大起大落，本來以為今天沒希望了，突然間聽到這麼一句話，可謂喜出望外。
「……上次，我對雪公主說過，下鴨神社的櫻花非常美。昨天我在下鴨神社找到了還在盛開的櫻花，很想讓雪公主去看。」
第145章 連理之賢木
下鴨神社也就是下賀茂神社，原本是賀茂氏的氏族神社，遷入平安京後，演變為京中有名的神社之一，因為頗為靈驗，這裡信眾眾多，每逢祭典更是熱鬧非凡。
下賀茂神社自然不會禁止民眾出入，但是神社深處的「糾之森」卻是禁地，以注連繩與外界分隔開來，不允許外人進入。
江雪在看到森林入口旁守衛的人時就笑了起來，轉頭看向希諾耶，也不開口，有心看看他打算怎麼進去。
昨天夜裡希諾耶來糾之森，一定不是通過「正規」途徑，現在帶著她一起，希諾耶可就不能繞路偷偷潛入了。
希諾耶被這麼一看，下意識地回以笑容，等他明白這位姬君神色之中若隱若現的戲謔從何而來，他也就笑著搖搖頭。
「雪公主，雖然我身份並不高，可我也是藤原家的人啊。」
這句話等於是當面證明了過去江雪的猜測，她毫不驚訝，只覺得果然如此。
「果然啊……我一直在想，賴通兄長給我找來的護衛會是什麼人，果然還是自家人。」
希諾耶同樣非常想當然地以為雪姬如此聰慧，肯定早已發現他和藤原家非同一般的聯繫，這次承認也是為了免去以後被指責故意欺瞞，但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姬君非常有根有據地認為他的藤原賴通的「兒子」。儘管他們的確存在著血緣關係，但並沒有如此接近。所以希諾耶沒有再去多加解釋，他也根本無法詳細解釋——在不說明自己來自幾百年後的前提下，如果他說自己是某人的直系幾代的後裔，聽起來只會像是白日發夢。
「讓那些守衛稍微通融一下應該沒問題。」希諾耶說著就要過去。
江雪這才拉住了希諾耶的衣袖，笑著把一枚繪製精美的木牌放在他手裡。
木牌上繪著的紋樣已經說明了一切，那是皇家的東西。
希諾耶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驚嚇還是驚喜了，接過木牌後還有些發愣。
「雪公主……您可真是……總能出人意料啊。」
「在神子降臨在京之前，我曾經見過天皇，對他說了關於四神與龍神的事，那時候天皇將這個權杖給我作為信物，允許我在京中任意行走，尋找神子，不避禁地，無視禁時。」
江雪得意地笑了笑。
「後來雖然茜出現了，不過天皇沒有收回權杖，那麼，現在就是它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希諾耶對著江雪深深一鞠躬，用這種誇張的動作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聽聞大唐有個詞叫做『五體投地』，大概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吧。」
江雪被希諾耶逗笑了，正想說話，突然看到另一條路上過來幾個人，而且還都是熟人，她不禁「咦」了一聲，示意希諾耶看過去。
希諾耶收好了天皇親賜的權杖，心裡第一個念頭就是「誰這時候來礙事，遲早被馬踢死」，抬頭一看，他的神情立刻變得非常微妙。
這還真是……應該被馬踢死的人啊……
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藤原鷹通也在，看起來他們是作為「八葉」在行動了，那兩個有些古怪的少年也來了，龍神神子被幾人簇擁著，源賴久兢兢業業地守在她身旁。
聽說以前源賴久是雪姬的護衛，因為成了八葉才被藤原道長親口免去了這個職務，之後藤原賴通精心挑選新的護衛人選——從這個角度來看，源賴久是八葉還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啊。
希諾耶摸了摸下巴，決定看在這一點上不去計較以前源賴久擔任著跟他現在同一個職務的事了。何況區區一個家臣就算有什麼想法，也就只能想想罷了。相比之下，還是橘友雅更可恨。
「神子和八葉……怎麼會來這裡？」
江雪也正疑惑呢，之前的周目裡，她陪著元宮茜來下賀茂神社是為了向連理之賢木詢問失蹤的橘友雅的下落，現在橘友雅都找回來了，而且就在一行人之中，他們來做什麼？總不能也是來看櫻花的吧？那也未免太多人了，森村天真肯定想把其他人都踢死。
「不清楚呢……先前藤姬也沒提過。」
江雪仔細數了數人數，發現那邊就差個永泉就八葉湊齊了，可能永泉還不太有身為八葉的自覺所以沒參加這次活動？
她確實有些好奇這群人的來意，不過橫豎她現在已經想要好好「玩玩」橘友雅的路線了，身邊帶著希諾耶跑去來一個「巧遇」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她用手勢示意希諾耶保持安靜，意思等那邊那群人先進去再說。
希諾耶正擔心雪姬如果作為星之一族的使命感發動非要去跟著龍神神子怎麼辦，看到她的手勢簡直開心壞了，喜滋滋地點頭，還把雪姬往回引了一點，避免被那幾人看見。
江雪看到希諾耶的手勢，會意地轉身往裡走。
安倍泰明在進入注連繩前突然回頭看向某個方向，只看到了一抹水紅的影子迅速消失在林間。他什麼也沒說，沉默地回頭，繼續給幾人指路前往連理之賢木。
可能是因為安倍泰明身份特殊，又性情冷淡，而且長得太好看了，讓人不敢冒犯，哪怕同樣是「八葉」，現在這群人也沒有跟安倍泰明能算是「朋友」的人，最多不過混個臉熟，也就沒人從安倍泰明的行動中發現什麼，全沒想過這位陰陽師敏銳地發現了另一個前來糾之森的人。
等到這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希諾耶才示意江雪走出來，兩人到了守衛那邊，希諾耶出示了權杖，一本正經地說「不許對任何人洩露消息」，守衛沉默地轉過身，只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江雪經過兩位守衛的時候輕聲說了「謝謝」，快步跟上了希諾耶的腳步。
兩人的目的地顯然跟連理之賢木不在一個方向，越是深入，越是連原本還隱約能聽到的對話聲都聽不到了，慢慢地，風中出現了潺潺的水聲。
走在這樣的森林之中，什麼煩躁的心緒也會平靜，入夏的那一點點燥熱完全不存在於糾之森內，這裡要比外界清涼不少。
希諾耶走在前方引路，不時回頭確認雪姬的方位，看到她在一棵樹下停步時，想當然地問：「雪公主累了嗎？抱歉啊，讓雪公主走了這麼遠……還有一點路程就到了，或者，我帶雪公主過去吧？」
江雪正仰望著參天古木出神，滿眼盡是蒼碧翠色，只能從枝葉交疊的縫隙中看到一點蔚藍，看著看著就產生了一點暈眩的感覺，她感覺到身體有些搖晃才低下頭，這才發現希諾耶已經站在很近的位置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希諾耶，怎麼了？」
「呼……」希諾耶拍拍心口，長舒了一口氣，「嚇壞我了，雪公主，剛剛你的神情……我差點以為你在和哪位神靈交談呢！」
「你怎麼會這麼想。」江雪好笑地搖頭，「我只是覺得……這裡景色真好看。最近我一直都在屋裡，感覺上很久沒有出來過了，一瞬間想起了過去和朋友縱馬長歌的日子……」
希諾耶頗有些驚喜。
「雪公主會騎馬？」
「當然啦，雖然騎術不算頂尖，總也不會讓教我的人丟臉。」江雪想到「地圖奇大」的那個遊戲，就越發覺得平安京這邊實在是地圖太小了，能活動的地方本來就少，還要盯著攻略物件跑的話就更少了，有些失落地說，「可惜已經很久沒有騎馬了。估計父親大人也不會允許吧。想想看，要是讓藤原家的女兒騎馬過街被人看見……父親大人肯定會把馬給殺了。」
指不定還會把所有目擊者都給殺了滅口好保住「藤原家的姬君」的名聲。
她雖然任性，總不能把自己的任性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之上。
希諾耶支吾幾聲，試探地說：「那雪公主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離開京，去別的地方？」
「……還沒到那一步，現在說這些也太早了。」江雪輕輕搖頭，「以前我都沒來過糾之森裡面……難怪要列為禁地啊，如果人來人往，這裡就不會這樣幽靜了。」
希諾耶並沒有因為被拒絕而氣餒，相反，他作為一地首領鍛煉出的敏銳的直覺讓他察覺到了那句回答中的「動搖」。
只要有「動搖」就好，如果雪姬並沒有那麼堅定地想要留在這裡，他就還有機會。
「還沒到那一步」的隱含意思也就是，當雪公主認為已經到了「界限」的時候，她就會踏出「那一步」。
「嗯，糾之森住著神靈，所以不能讓人打擾……不過，我想雪公主一定是任何主人都願意招待的貴客。」
江雪被希諾耶三句不離誇讚的說辭弄得有些無奈，伸手指向天空。
「我聽說，在糾之森裡，可不能說謊啊。神明看著呢。」
希諾耶非常認真地說：「這就是我發自內心的想法。若是雪公主來熊野的話，整個熊野都會非常歡迎您！」
對著神明都敢這麼說啊……
江雪只好說：「若是有機會的話，我會去熊野。不過，現在還是先去看櫻花吧。」
希諾耶原本還捧著胡琴，他稍加思考後，一臉抱歉地把胡琴遞回給雪姬。
「前面要過一條河，石頭上都是青苔，非常滑膩，只能委屈雪公主先拿著琴，我扶著雪公主走吧。」
「好啊。不過這樣一個扶一個，要是一起摔進河裡就好笑了！」
江雪接過胡琴單手抱好，左手握住了希諾耶伸出的手，笑嘻嘻地說起自己以前跟朋友雙雙落水的事。
「……結果我們回去之後，只能跟人說山裡下了雨，根本不好意思說兩人一起掉進水裡了。」
希諾耶笑了笑，「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雪公主落水。糾之森的神明也不會忍心見到這樣可愛的姬君在森林中遇到危險。」
江雪搖搖頭，什麼都不想說了。
前面的路確實和希諾耶說的一樣，有一條不算太寬廣的河流，不過因為這裡素來禁止進入，也就根本沒有供人行走的橋，只能踏著河中凸起的石頭過去。
石頭上長滿了青苔，江雪走上去的時候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她剛想重新找回平衡，立刻腳下懸空，整個人被抱了起來，她顧及到手裡還拿著胡琴，硬是忍住了近乎本能的張開雙臂翻身下來的衝動，收回雙臂抱住胡琴，仰頭看向突然襲擊的希諾耶，無奈地歎了口氣。
「希諾耶……」
第146章 森之歌
「抱歉。我……」
希諾耶欲言又止，索性不再說話。
他剛剛眼看著雪姬身體有些搖晃，下意識地就把她橫抱起來，現在錯誤已經犯下了——或者說，對他而言，這並不是錯誤。
希諾耶抱著雪姬過了河，走到了地面不在濕滑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隨後單膝跪在她身前，抬頭望著雪姬，一臉真誠地道歉。
「這是我的過錯。我只是……無法看到雪公主有一點落水的風險，如果要責罰的話，請您降罪吧。」
對方都已經用上「降罪」這樣的詞了，可他也只是怕她落水才出手相助，現在她作為既得利益者要是擺出受害者的模樣，也實在有些無理取鬧。再說她本來就不是在意本人抱起來這件事，只是因為毫無防備受到了些微的驚嚇而已。
江雪抱著胡琴，想要生氣都覺得自己沒理由。
「……起來吧，希諾耶。你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只不過，下次還是先說一聲吧？我差點就把胡琴給扔了出去，這可是藤姬特意給我找來的禮物啊。」
希諾耶得到這句話，飛快地站起來，利索地點頭，笑嘻嘻地許下承諾：「以後我一定會先告訴雪公主。」
說話之間，一陣風帶著極淡的花香一起吹來。
粉色的花瓣如同雪一般從天而降，紛紛揚揚地落在兩人身上。
江雪驚訝地轉頭看過去，恰好看到不遠處一片櫻花樹上花瓣如雨飄落，生生在這一片幽靜的蒼翠中分割出了柔美絢麗深淺不一的紅，美得不可名狀，既像是連綿柔軟的雲朵，又像是飛舞的精靈，如夢如幻。
她在這一瞬間真切地感受到了「櫻吹雪」的含義。
「……好美……」
希諾耶看著雪姬像是被迷惑一般走向花海，也跟著走過去。
雪姬感慨這一片花海的美，他卻覺得，這一片花海也無法比得上雪姬的美。
他毫無根據地覺得，這一片櫻花正是為了等待雪姬此刻的到來才會一直盛開到現在，才會在此刻，落櫻如雪。
江雪走到一棵高大的櫻樹下，下意識地伸出手，試著用掌心去接飄落的櫻花花瓣。
風的流向自由自在，粉色的花瓣雨也打著旋兒任性地飄落著，如果刻意去捕捉，行動之間引起的細微氣流變化反而會將花瓣吹走，江雪只是單純地伸出手掌，過了會兒，竟真的有一片花瓣飄飄搖搖地落到了她掌心裡，一點粉色純美嬌豔，讓人忍不住想要低頭親吻。
希諾耶靜靜地看到此時，過去他曾經看過而認為無用再未翻閱的和歌突然就冒了出來。
在這一瞬間，他和做出和歌的人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忽然之間明白了這首歌想要歌頌的是什麼。
「閒適若春霞，山櫻開似玉，見花如見君，雖久不知足。」
江雪聽到這種念誦和歌特有的韻律而回了神，抬眼看去，就看到了又被櫻花落了滿頭的少年，不過她想想自己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站在花雨下在所難免。
「這首和歌……唔，真抱歉啊，我好像一時想不起很合適的和歌來對答，不如讓我用大唐的詩詞偷個懶吧。雖然並非歌詠櫻花，不過此時的景色也不會相差太遠。」
江雪清了清嗓子，稍微放慢了語速，好方便對方聽懂。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希諾耶果然如江雪所料懂得中文，輕聲重複了這句詩後，忽而問道：「想來雪公主曾經見過『杏花雨』了？」
江雪為對方如此敏銳的觀察力感到驚喜，再沒有什麼比和聰明人說話更開心的事了，她笑著點頭，隨手將一片幾乎要貼到臉頰上的花瓣拂開，低頭抖落了幾片沾在發間的花瓣。
「是啊……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春色之美，美在百花盛開、生機盎然，人間芳菲，只恨時日有限，未能一一賞遍。這裡的花和大唐有些不同，若是希諾耶以後去大唐的話，一定要看看洛陽的牡丹，國色之美，花中君王。」
希諾耶驚訝地說：「牡丹有如此美麗？比櫻花更美嗎？」
「美是不能比較的。」江雪搖搖頭，「我在見到牡丹時感受到的震撼與此刻見到櫻花時的感動雖然不同，卻不能分出高下……總之，若是希諾耶親眼看過，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又是誰定下牡丹是花中君王？」希諾耶反問道。
江雪不禁莞爾。
「世上但凡被列為同類第一的物事，若是得到天下公認，又有幾樣不是被天下第一的人品評的呢？」
希諾耶恍然大悟。
「是大唐的皇帝。」
江雪笑笑，又道：「不過，哪怕被強封『第一』，若是名不副實，也只會在時間流轉中變為笑柄……能夠留住這樣美名，始終還是需要自身有著與之相配的魅力。大唐多有歌詠牡丹的詩詞，可見並非誇大其詞。話也說的遠了……在櫻花下說起牡丹，總覺得會讓櫻花傷心呢，這可就太過分了。」
江雪及時收回了話題，向著希諾耶認認真真地道謝。
「這一片櫻花非常美麗，謝謝你，希諾耶，特意帶我來，令我能看到這樣的景色。」
希諾耶因這一句道謝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更加溫柔的笑容。
「不用客氣，若是能讓雪公主開心的話，這些櫻花也一定會感到榮幸。這一片櫻花如同雲海一般，雪公主就像是漫步雲端的天女……你本身就是降臨在世間的奇跡。」
江雪被這種誇張的說辭誇得有點不自在，無法直視對方那種滿臉真誠的神情，稍稍偏過頭，過了會兒才說：「希諾耶這樣的說法會讓人產生誤會啊。」
希諾耶的心跳瞬間亂了一拍。
「……誤會？」
江雪「嗯」了一聲，看著這個已經被她認定為「藤原賴通之子」的少年，親昵又有些無奈地說：「如果希諾耶對其他人這麼說的話，我一定會覺得這是在追求對方吧？這麼一想，將來希諾耶的戀人一定會很幸福。」
一個有錢有權的美少年，擅長甜言蜜語，又懂得投其所好地送禮物，江雪很難想出誰會嫌這樣的男朋友不好。
給她一打都可以！
希諾耶狂亂的心跳稍微慢下來一些，假作鎮定地說：「如果有人這樣追求雪公主的話，雪公主也會覺得幸福嗎？」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會啊！」
這才是正統的追求方式啊！
約會！送禮物！甜言蜜語刷好感！
這樣美的景色還有美少年陪伴，誰會不開心？
「那真是……太好了。」
希諾耶慢慢地舒了口氣，正想要表白，突然見到雪姬身後出現了一個陌生的人，他立刻上前將雪姬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對方。
「閣下是誰？」
江雪正因為希諾耶的舉動感到奇怪，再聽到他的問話，頓時驚訝地轉過身，幾乎不能相信居然有人站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而她毫無察覺。
就算她現在安穩日子過得多了，早已沒有過去的警覺心，也不至於被人近身到兩尺不到的距離也毫無察覺吧？！
「被人近身」……
刹那間，一個念頭閃過江雪腦中，她下意識地問：「你……不是人類吧？」
突然出現在花海之中一身白衣的少年輕輕點頭，在兩人的注視中慢慢地飄浮起來，停在了櫻花樹的一根樹枝上，輕飄飄的都沒有把樹枝往下壓上哪怕一分。他開口的時候，聲音異常空靈，讓人一聽就感覺到非人的異樣感。
「我是居住在這裡的神。」
江雪和希諾耶都愣住了，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希諾耶想要說話，江雪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示意他退後，自己走上前，對著端坐於花枝之中的少年神明說：「糾之森的神明……今天我們突然來訪，打攪您了。」
因為住在糾之森中而被成為「糾之神」的神明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很開心有人來這裡……當我知道雪姬會來的時候，我非常、非常高興……一直都在等待您……」
「哎……？我……？」
江雪被這種完全無法預料的發展驚呆了。
糾之神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一片森林般。
隨著他的動作，這裡的風也變了方向，帶著飄落的櫻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江雪身旁，將她的裙角完全覆沒，那一片粉紅的花瓣和長裙幾乎融為一體。
「是的，我讓那位少年帶去了我的問候，希望沒有打擾您。」
希諾耶也驚呆了，愣了會兒才說：「昨夜……自行落下的那一截樹枝……是……您……？」
少年神明微笑著點頭。
「我就在這裡，折下一枝櫻花送給你。我也希望雪姬能早些來啊，我已經很難再留住這一片櫻花了……幸好……在櫻花凋落之前，雪姬終於來了。」
江雪萬萬想不到她這輩子居然還真能遇到「這片櫻花為你盛開為你凋落」的事，豈止是受寵若驚，想到面前這位是神靈，她整個人都懵了。
「……我……您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如果神明對她有所求，這還算正常啊，要是毫無所求，她就要嚇壞了。
這都是什麼神一樣的劇本，誰想出來的！？
希諾耶也非常驚愕，但他更加害怕。
「神隱」這個詞的本意正是「被神隱藏起來」。
如果因為他的緣故導致雪姬會被「神隱」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糾之神溫柔地看著江雪，答道：「我通過連理之賢木聽到過雪姬的琴聲，那實在是非常美妙的樂聲。所以，能否請您，就在這裡，為我演奏一曲呢？」
江雪聽到這個要求不禁松了口氣。
「好呀，您想要聽什麼樣的曲子？」
糾之神搖了搖頭，遠眺著這一片森林，過了會兒才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這裡可以稍微熱鬧一點。」
江雪聽到這種模糊的要求反而有些為難，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一首可以用在這裡的曲目，恭敬地向著樹上的神明鞠了一躬。
「如您所願。」
她稍稍拎起裙擺，就在這一片花瓣鋪成的毯子上坐了下來，回頭對希諾耶眨眨眼睛。
「抱歉，可能要稍微晚一些才能回家了。」
希諾耶就在旁邊坐下，滿臉笑容地搖頭。
「雪公主無需對我道歉，能夠在這麼近的地方聽到雪公主的琴聲，這是我的榮幸啊。如果這一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的話，就算回不去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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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撒糖！讓你們感受一下希諾耶撒糖能手的本領！
第147章 以樂相答
江雪愕然抬頭，只見這一位傳說中能夠明辨真偽的神明平靜地看著她，滿眼的坦蕩真誠，她不由轉頭看向希諾耶，突然意識到了希諾耶對她如此殷切的另一種可能。
如果那並不是晚輩對於親長的照顧的話……
希諾耶沒有說話，只是含笑望著他的公主。
江雪定了定神，決定先把眼前給神明奏樂的事情解決掉，她稍微回想了一下樂譜，奏響一曲《空山鳥語》。
這是非常適合在山林間演奏的樂曲，也很符合這位神明的要求——山林之間既然無人，想要熱鬧一點，那也只能是鳥語了。
過去曾經有人在演奏《空山鳥語》時引來無數鳥雀，被引為一時美談。
江雪有幸見過那一幕——因為當時演奏的樂師正是她的恩師江重離。
她回想著那一幕，不知不覺地就將這首樂曲演繹得更加歡快起來。
希諾耶固然安安靜靜全神貫注地欣賞著琴聲，樹上的神明也同樣閉上眼睛，含笑聽著這首琴曲。
忽然之間，一道笛聲從連理之賢木的方向傳來，因為這樣的距離感越發顯出一種幽幽的美感來。
江雪在奏樂的時候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樂聲上，對人聲或許還會下意識地忽略掉，但是聽到旁的樂聲，尤其是還算得上「優美動聽」的樂聲，她幾乎本能地就會做出反應。
現在並非與人合奏，獨奏本來就是相當隨性的，就算臨時對樂曲做出即興變奏或者無故暫停，旁人也不能說什麼。
不同的樂師對同一首樂曲的解釋演繹本就各不相同，倘若所有人演繹出的樂曲都一樣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樂師成名，只會有作曲者成名了。事實上，更為人熟知的往往還是頂尖的樂師，或者說，那些曲子正是經由這些頂尖樂師之手才會廣為流傳。
江雪現在的停頓在樂曲表現山林幽靜、空穀回聲的階段，這樣一時之間的寂靜並不顯得突兀，反倒給曲子帶來了別樣的感覺，不過，這暫停也只是短暫的，當江雪察覺到那個笛聲並非來和她的琴聲時，她也就不再刻意地給對方留出可以加入合奏的空隙，重新揮動琴弓。
有趣的是，可以聽見對方演奏的並不只是江雪而已。
此刻正在陰陽寮中吹笛的永泉也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胡琴聲，他都不需要思考，只聽那音色就知道這一定是雪姬的琴聲，永泉一時驚訝莫名，停下了演奏，環顧四周，除了邀他前來的陰陽助麻倉葉王和被關在結界之中的鬼族，絕沒有其他人，更沒有藤原雪姬。
「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位出家的法親王滿臉疑惑地看向麻倉葉王，希望陰陽師能夠解答自己的疑惑。
麻倉葉王手上動作一頓，佈置到一半的結界也就消散了，他半眯起眼睛看向某個方向，凝神聽了會兒，勾起了唇角，對著這位身份尊貴的禦室皇子露出了安撫的笑容。
「無妨，大概只是泰明大人在和連理賢木溝通的時候……不小心將那邊的聲音傳了過來吧。看來今天雪姬也去了糾之森。永泉大人，請繼續演奏吧，即使有琴聲傳來也無妨，這會讓結界更加穩固。」
永泉握著笛子，一臉不好意思地點頭。
「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麻倉大人做了無用功。」
麻倉葉王對這位天皇的弟弟表現出了相當的耐心和寬容，毫不在意地揮揮手。
「請您不用在意，我們再嘗試一次吧。如何將音律和術法融合，我也還需要摸索。」
永泉這才放了心，語帶憧憬地說：「我聽聞，藤原本家的結界就是安倍晴明大人與雪姬殿下合力做出的……若是有機會能再聽到雪姬殿下的箜篌妙音就好了。」
麻倉葉王想到祈福宴上的《春江花月夜》和一曲盛放的藤花，神色也變得更加柔和起來。
「箜篌固然很美，雪姬最愛的始終還是胡琴，現在這一首曲子……真像是山間百鳥爭鳴。」
「是啊……好美的琴聲啊……」永泉不自禁地露出了神往的神情，讓人感覺他恨不得立刻就能趕到糾之森去，不過他還是牢記著自己此行的目的，要配合陰陽師做出更強的結界關注鬼族，好讓其他的八葉無所顧忌地去調查另一個帶著八弦琴潛入京中的鬼族的下落。
永泉收攏了心神，再次將笛子貼到唇邊，但是他越是聽到胡琴聲，越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呼應這個聲音，以至於最後吹出的曲子已經不是先前的那一首，而是同樣描繪山林景色的樂曲，宛若在回答胡琴聲中的鳥語一般。
永泉今天沒有陪伴元宮茜一起前往糾之森並不是江雪所猜測的「還沒有身為八葉的自覺」，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位禦室皇子有著身為八葉的自覺，在主動詢問過是否需要自己説明後，他被安倍泰明指到了陰陽寮來，見到了陰陽助麻倉葉王。
自從伊庫提達爾被抓住以來，除了「八弦琴」，他再也沒有吐露什麼，無論怎樣的威逼利誘、刑訊逼供，伊庫提達爾始終保持沉默，由於京中的人們對於「鬼族邪惡狡詐」的印象過於深刻，面對可以算是「乖巧」的犯人，他們反而很不安，哪怕伊庫提達爾現在被關在陰陽寮中也讓人不放心，有人提出假如夜間陰陽師不在的時候鬼族突破結界，可能反而給大內造成威脅。在這種時候，安倍昌浩提出或許可以效仿藤原本家結界的製作方法，同樣用在鬼族身上，眾人皆覺可行，於是問題就變成了尋找演奏樂曲的人選。
若是單論音律第一，藤原雪姬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可是這件案子本來就是「白拍子」一案的延續，怎麼可能還去麻煩藤原雪姬？
幸而永泉成了八葉，安倍泰明又是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單純地從音律角度選了永泉，二話不說地把人帶到陰陽寮去，自己則帶著神子和其他的八葉去了糾之森，向連理之賢木詢問是否看到過那個將八弦琴放到教王護國寺的鬼族。
安倍泰明和連理之賢木溝通的時候，過去的景象被重現了，謝夫魯的面容也就出現在眾人面前，當連理之賢木去繼續追溯謝夫魯目前的行蹤時，幾人驚訝地發現謝夫魯竟然在陰陽師的重重守衛下潛入了陰陽寮，與伊庫提達爾見過一面。
畫面到此中斷，似乎被什麼力量干擾了，但是連理之賢木並沒有就此斷開與外界的聯繫，而是將此刻伊庫提達爾的處境顯示出來，也就在同時將永泉的笛聲傳了出來，並且同樣忠實地把江雪的琴聲傳了過去。
江雪和永泉兩人這才會隔著半個平安京有了此刻的樂聲相答。
胡琴聲和笛聲分別演奏著不同的曲子，卻又描摹著相似的意象，空谷、山林、清泉、明月、鳥語、蟬鳴，兩種樂聲交織在一起，帶來了別樣的趣味，就像是一問一答、一唱一和，將兩片景色融合為一。
空山鳥語本就是一首歡快的樂曲，若不是因為糾之森中生靈太少，此刻或許都有鳥雀鹿兔聞聲而來。
江雪發現了笛聲的變化後，欣然對樂曲進行了變奏，有時故意放緩了旋律突顯出笛聲，有時又刻意地以炫技般的手法演奏出華麗的裝飾音來構成百鳥爭鳴的熱鬧景象，每當此時，笛聲都會相當配合地類比著風聲與林葉搖動的聲音，有時還演繹出遠處回音的空曠來，越發襯托出琴聲的優美。
當笛聲在描繪清泉溪流的時候，江雪投桃報李地偶爾回以泉水叮咚的聲響，更多的時候則是去表現月夜的清幽。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泉水最動聽之時本就是月夜。
幾月之前，江雪曾因為永泉一曲而落淚，現在，永泉因為她的琴聲而心生喜悅。
樂師以樂會友，以樂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聽過對方的音樂，曾感受過對方樂曲吐露的真心，曾因樂曲中的喜悅而喜悅，因樂曲中的悲傷而悲傷，那便可為心之友人。
聽我曲聲，知我心意，聽汝曲聲，知汝心意，可謂知音。
樂師的對話本就不需要語言，樂師演奏的音樂就是最好的語言。
無所顧忌無需隱藏，將所有真心真意都展露在樂聲之中，互相回應、互相配合，這比千言萬語都更加真實、更加貼近心底。
兩人這般毫無預先準備即興地合奏問答竟然帶來了出乎意料的效果，無論是糾之神與希諾耶，或是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和鬼族，或者是在連理之賢木旁被這般奇妙合奏奪去了心神忘記了離開的神子和八葉，一切聽到了這美妙樂聲的生靈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情不自禁地渴求著更多。
糾之神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整個糾之森也因為神明的喜悅而發出了歡愉的鳴響，風吹過林葉的簌簌之聲正是森林的歌聲，而此刻隨風飄落的櫻花便是森林的舞蹈。
江雪閉目演奏著，神色溫柔，眉眼間透出發自內心的喜悅，這樣的喜悅反應在琴聲之中便是生機盎然的歡快。
希諾耶癡癡地看著被落花鍾愛著的公主，心中竟生出了一種奇妙的驕傲。
這是他愛著的人——這是值得所有人去愛的人。
他恨不得將雪之姬君的魅力展現在全世界面前，也想要將她的美麗藏在自己身邊，可是，他大概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滿心歡喜地去實現雪姬的心願吧。
如果他是神明的話，他一定會忍不住將雪姬隱藏起來，再也不讓任何人看見。
幸好他不是。
空山鳥語，也有盡時，琴聲停下來一段時間後，笛聲才略帶悵然地也終止了。
連理之賢木所溝通的兩個地方就此斷開，聲音不能再互相傳達。
江雪睜開眼睛，站起來向著樹上的神明再次行禮，笑吟吟地問：「這首曲子如何呢？」
糾之神從樹上慢慢地飄下來，將一枝櫻花輕輕放在江雪手中，笑著回答：「雪姬，多謝你。我雖然是神明，卻也沒什麼能夠回報的，就讓這一枝永不凋謝的櫻花作為贈禮吧，但願它能讓你想起今天的景色。明年……若是你能來的話，我……和這一片森林都會非常開心。」
江雪拿著神明送的櫻花，正想說話，面前的少年突然就消失了，她茫然地四處看看，只能看到希諾耶。
「希諾耶？」
希諾耶走過去，示意江雪把胡琴交給他來拿，滿不在意地說：「那位神明大概是聽完了琴就回去休息了吧。我們回去吧，雪公主。」
「嗯。」
江雪點點頭，看到希諾耶一手拿著胡琴，另一隻手向著她伸出，下意識地就搭了上去。
就在這時，一聲因驚訝而微微變了調的聲音傳過來。
「雪姬？！」
江雪只覺得希諾耶輕輕握住她的手將她往前拉了一把，她起先也沒在意，等她抬頭看向聲音來處，見到了神色古怪的橘友雅，她突然覺得手中握著一塊火炭。
或者說，此刻橘友雅盯著她和希諾耶交握的手的目光才是燒紅的火炭。
第148章 滿園春色關不住
很好，她就知道，人生最尷尬的時刻永遠不會是這一刻，因為總有更尷尬的時候。
江雪試著掙了一下，這才發現希諾耶的手法相當巧妙，雖然她一點都沒覺得手被握得不舒服，但是根本沒法掙開，她也就若無其事地走到希諾耶身前一點，讓這動作看起來單純像是她覺得山林間的路不好走找人搭把手，而不會像情人手牽著手那麼親密。
「友雅君。」江雪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人，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兄長、茜、天真君、詩紋君、泰明大人、伊諾裡，你們也在這裡啊，真是巧呢。」
如果現在橘友雅是一個人過來，那才是真的尷尬到難以解釋，不過現在橘友雅自己也是跟著一大群人一起，就算他有千言萬語也很難單獨與「未婚妻」對質。再說了，以平安京的風氣，別說希諾耶是藤原家安排給「藤原雪姬」名正言順的護衛，就算希諾耶真的是江雪的情人，橘友雅但凡知趣一些都該自己走。
現在讓江雪有點彆扭的只是她自己的觀念而已——沒辦法，她並不是平安京的人，雖然和倫子夫人說得容易，其實她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啊。
橘友雅見到江雪一臉坦然，也覺得自己可能多想了，收了收剛剛乍一看到雪姬和那位護衛相處的氣氛就產生的誤解，重新恢復成風度翩翩的橘少將。
「是啊，這可真巧。原本鷹通也想要喊上雪姬一起，不料今日雪姬很早就出了門……更沒想到現在會在糾之森遇到。看起來……雪姬似乎是來賞櫻的？如此說來，可真是我的不是，早些時候櫻花開得正好，我應該邀請雪姬來觀賞才對。」
江雪不在意地笑笑，「前些時間……總是有事在忙，只能算是不湊巧而已。不知道『神子』和『八葉』這麼多人來到糾之森是有何貴幹呢？有沒有什麼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說話間，江雪已經將視線放到了元宮茜身上。
這裡一大群人，論起對現場這種微妙氣氛的敏銳度，看起來木訥的森村天真是最敏感的，自從他察覺到自己喜歡元宮茜之後就對「他人對元宮茜的好感」格外敏感，他一打眼就發現橘友雅和那個叫希諾耶的護衛看起來很不對盤，不過這事跟他沒什麼關係，而且看起來他的學妹好像也沒發現什麼不對，他也懶得說破，反而讓學妹難做。
藤原鷹通雖然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不過正因為這是他的「家事」，他反而不能在外人面前多話，只能想著回去以後找雪姬單獨談。
流山詩紋腦子裡還是早晨聽藤公主說的「雪姐姐和橘少將訂下了婚約」，一心想著這婚約成不了的啊？畢竟雪學姐要和他們一起回現代呢。
源賴久根本就什麼都不會說，也不會表露出來，他雖然是「八葉」，但一直都謹守著自己的身份，素來以神子的侍衛自居，也不會像其他幾人一樣加入到「神子和八葉」的討論之中，看看先前江雪打招呼的時候沒有單點他的名字就知道了——當然，從源賴久的神色來看，他對於自己能夠得到雪姬的一個注視已經心滿意足。
安倍泰明自從成為「八葉」後，雖然會通過「龍之寶玉」感受到「神子」的心情，但他並不會感受到其他人的情緒，對於現在這種極其微妙的氣氛更加無從觀察起。
伊諾裡和元宮茜堪稱這裡最遲鈍的兩人，他們就真的完完全全沒發現什麼不對，因此元宮茜接到江雪的目光後，非常大大咧咧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唔，想要借助連理之賢木來尋找另一個鬼族嗎……」江雪聽完之後沉吟片刻，「結論呢？找到了嗎？」
元宮茜頓時耷拉下肩膀長歎一口氣。
「唉……要是找到了就好啦！可是，只有確認了那個鬼族是個金髮的少年，之前教王護國寺的八弦琴確實是他放上去的，還看到他去了一次陰陽寮，之後就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也或許他已經離開了京吧。」
江雪笑了笑，回頭示意希諾耶鬆手，希諾耶這次沒有繼續作妖了，乾脆地松了手，任由江雪走過去給了白龍神子一個擁抱。
「好啦……別沮喪。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那個鬼族少年就那麼離開了的話，至少可以確定現在京中還算比較安全啊？」
「也只能這樣想了……」
元宮茜蹭了蹭江雪，對著自己的「學妹」撒了會兒嬌，這才注意到前面那一片已經落盡了櫻花的櫻樹。
「好可惜啊，剛剛這裡應該很美吧？」
「是啊……美得如同夢幻泡影一般……」江雪感慨一句，帶過了這個話題，「現在呢，茜打算去哪兒，還是回家？」
元宮茜下意識地看向安倍泰明，見到那位總是冷著臉的陰陽師搖頭示意沒有其他安排，她才答道：「啊……按照之前說好的，橘少將和鷹通先生還要回宮去，我們就先回藤原家了。雪姬呢，你也一起回來吧？」
面對元宮茜期盼的眼神，江雪很抱歉地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讓茜失望了啊。我想去宮中一趟。」
這個回答固然讓元宮茜有些沮喪，不過也讓另外兩人神色為之一變。
「咦？雪姬要去宮裡，有什麼事嗎？要不要我一起去？」
「我要去陰陽寮一趟，看看那位被關押的鬼族。」江雪輕輕地在元宮茜臉頰上拍了一下，「至於茜，神子還是好好回去休息比較好哦？你的臉色比平時來得蒼白，剛剛和連理之賢木交談消耗了很多體力吧？若是因為我的緣故太過辛勞，我會過意不去的。」
元宮茜沒想到自己這一點不適都被看出來了，頓時感覺到一種被關心了的受寵若驚感，心裡泛起一陣溫暖，甜甜地回答：「也還好……不過，雪姬這麼說了，我就先回去吧。你要早點回來啊。」
「嗯。」江雪點點頭，對一旁的源賴久和森村天真說，「天真君，賴久，回程時，茜的安全就拜託你們了。」
源賴久沉聲應道：「是！」
森村天真則拍了拍自己胸口，理所當然地說：「那是自然，放心吧！」
一行人的行程也就這麼敲定了。
十來人走到下鴨神社外就分開了，元宮茜乘上牛車回藤原家去，另外的人則往大內去。
安倍泰明雖然也要回陰陽寮，但是他一言不發地獨自離開了，周身都散發著「不要靠近我」的氣息，橘友雅這種八面玲瓏的人都無奈地搖搖頭沒去挽留，只能對江雪說：「雪姬似乎沒有乘牛車來？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起吧？」
江雪點點頭，很自然地說：「我正是這樣想的。不會打擾你們吧，兄長？看起來兄長和友雅君似乎有事要商量。」
藤原鷹通這才結束了那副陷入沉思的神情，連忙搖頭。
「並沒有。我和友雅只是一起回宮去覆命而已，調查鬼族的事眼下是友雅在負責。」
「那就好了。」江雪將那枝櫻花輕輕貼到心口上，做出松了口氣的模樣，「我還怕干擾了兄長的工作。」
藤原鷹通笑著說「不會」，上了牛車後，習慣性地伸出手來。
江雪現在很有被人「服侍」的自覺，再加上面前還是她費了一些心思才終於到手的「貼心兄長」，她開開心心地握著藤原鷹通的手登上牛車，假裝自己沒看到旁邊橘友雅以扇抵額的無奈神情。
希諾耶無聲地嗤笑著，抱著胳膊加入了隨行侍衛的行列之中。
或許是因為牛車之中有橘友雅、藤原鷹通和江雪三人，橘友雅和藤原鷹通都有想要避開旁人單獨跟江雪說的話，現在三人在一起，他們反而誰都沒開口，江雪剛剛機智地忽悠平了一場差點就爆炸的修羅場，暫時沒有心力再去挑新事件了，雖然她憑直覺和分析都知道「天地白虎組」肯定有事件能觸發，不過她決定以後再說吧。
希諾耶喜歡她？
這是為什麼？
她並沒有刻意去攻略過希諾耶啊？
而且，如果按照藤原家「認為」的「藤原雪姬」的血統來看，她是希諾耶的姑姑啊？希諾耶應該比她清楚這一點，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情？
呃……回頭她得問問藤姬，該不會除了異母兄妹，姑侄都可以結婚吧？！
平安京這都什麼風俗啊……
就在這種飽含著不平靜的安靜中，三人到了大內。
橘友雅和藤原鷹通要去向天皇覆命，江雪要去陰陽寮，幾人就在入宮不久分開了。希諾耶想要跟進去，但是被攔了下來，他也不多話，直接對雪姬交代一聲說先回藤原家去駕車過來就走了。
江雪想了會兒才明白希諾耶在「介意」幾人剛剛乘坐的是橘友雅的牛車，她從希諾耶手中拿回了胡琴，無奈地抱著胡琴和神明贈予的櫻花往陰陽寮走去，半路上又看到一個少年抱著一疊書在大內飛奔，她下意識地說：「安倍昌浩？」
會在大內飛奔的人，在江雪印象裡也就只有安倍昌浩了，以至於她現在看到飛奔的少年就覺得是他。
這一聲下意識的自問音量並不大，不過奔跑的人似乎對這個發音非常敏感，立刻停步轉頭看過來。
兩人視線一對，江雪也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啊，真的是昌浩君啊。」
安倍昌浩這一次可算記得先把那堆書都整理得穩當了才說話了。
「雪姬殿下，您來大內……有什麼事嗎？」
「嗯，我想去陰陽寮看看，今天麻倉君在吧？」
江雪說著視線就不自覺地往旁邊的白色小動物上飄。
啊，這就是被其他十一神將歧視的「動物」騰蛇？
這毛茸茸的尾巴……和蓬鬆的毛……可真是讓人忍不住就手癢……好想摸一摸啊……
這麼可愛的動物其他神將居然歧視？
他們一定不懂得毛茸茸的可愛之處。
第149章 一枝櫻花出牆來
安倍昌浩想要點頭，奈何他的下巴都用來固定手裡這一大疊書了，只能回答：「是的，麻倉大人在陰陽寮內。我……」
江雪看著安倍昌浩，等了會兒沒等到下文，從他的臉色中發現了端倪，笑著說：「看樣子我們同路，那就一起走吧？抱歉啊，我現在沒辦法幫昌浩君拿幾本書了。」
安倍昌浩慌忙說：「不不不，怎麼可能讓雪姬殿下來幫我捧書！」
江雪順口說：「昌浩君好像總是捧著一大堆東西？上次也是這樣啊。」
安倍昌浩立刻低下頭，雖然他現在的姿勢也很難再低頭了。
「因為現在還在學習之中，所以也要做一些雜事。等到元服之後，可能就會接受正式的任務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江雪輕聲說，「昌浩君還記得我們說過……要讓晴明大人被稱為『昌浩的爺爺』吧？」
「……」安倍昌浩一瞬之間臉色完全漲紅，雙手用力得差點揪壞捧著的書，「是……是的，我一直都記得。我會努力，不會讓您等太久。」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江雪念完這幾句，對著安倍昌浩鼓勵地笑笑。
「不用著急，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來吧。」
安倍昌浩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
按照他的步調，那是不行的。
在他心裡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喊著，還要更快一點、進步得更快一點，這樣才能跟上雪姬殿下的步伐。
兩人不多時就走到了陰陽寮，江雪還沒找人問路，就看到數日未見的友人站在陰陽寮門口，儼然一副早已知道她會來的模樣等在那裡，一臉平靜如常的微笑。
「好久不見，雪姬。」
江雪認真地數了數，自從她在麻倉葉王家喝醉酒那天之後，兩人就沒見面了，不過要說「很久」倒也不至於。
「久疏問候，麻倉君。」
麻倉葉王臉上的笑意立刻濃了兩分。
「雪姬不是早就嫌『麻倉』音節太多了嗎？」
江雪看看周圍，安倍昌浩在陰陽寮鍛煉過一段時間後總算練出了眼力，早已悄無聲息地走了，附近只有她和麻倉葉王了，她這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時候你不是應該非常善解人意地裝作『忘記』了嗎？」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江雪搖搖頭，故意誇張地歎了口氣。
「唉……果真是寧可失手，不能失言。」
這次麻倉葉王應聲了，微笑著反問：「雪姬認為那是失言嗎？我倒覺得……像是心聲流露啊。」
江雪沒好氣地嗔了麻倉葉王一眼，乾脆地投降了。
「是，是，你是陰陽師，你說的對。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不客氣了——打擾了，葉王。」
麻倉葉王笑著讓開了路，作勢請對方入內。
「無需如此客套，請進吧，雪姬。」
江雪走過去，順口問道：「想來我的來意，葉王也知道了？」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答道：「雪姬想來見見那個被囚禁在此的鬼族吧。」
「哼。」江雪得意地笑了，「總算有你猜錯的時候。那是藉口，主要是來看你的。」
麻倉葉王這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種答案。
江雪看到麻倉葉王那種「出乎意料」的神情就更覺得好笑了，都想要哼個小曲了，不過她很懂得見好就收，端正臉色解釋了一下。
「抱歉，那天回家後……我覺得很丟臉，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你，說希望你假裝把那些話都『忘記』也是真心的。這幾天，我以為你可能心情不好，沒想到你一直都在為了伊庫提達爾的事情忙碌，這本來是我的事……我今天過來，想要對你說聲『謝謝』。」
麻倉葉王聽到最後，神色越發溫和，同樣認真地回答：「不用謝。」
江雪松了口氣，覺得心裡的負擔少了一點。
「我之前聽到了永泉大人的笛聲……」
麻倉葉王了然地點頭，回道：「我也聽見了雪姬的琴聲。沒想到雪姬會在糾之森裡。我請永泉大人幫忙佈置結界，以防鬼族逃脫。遺憾的是，目前仍然沒有問出什麼有用的情報。」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關著伊庫提達爾的房間外，麻倉葉王上前暫時打開了結界，這才示意江雪過去。
江雪站在「囚籠」外，看著盤坐在結界之中閉目養神一派鎮定的伊庫提達爾，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比起高傲張揚的席琳、魯莽衝動的謝夫魯，伊庫提達爾就是鬼族之中的異類，總是沉著冷靜，好像永遠都不會衝動，比起那些不長腦子的鬼族，這堪稱鬼族之中唯一一個長了腦子的了。
亞庫拉姆那不算長了腦子，那是腦子進水！
江雪在囚籠外看了一會兒，伊庫提達爾就像根本不知道已經有官員打算把他公開斬首一樣毫無畏懼——不，他肯定早就知道，那些人一定已經用「死亡」恐嚇過他，卻一無所得。這種「視死如歸」的平靜出現在鬼族身上，還真是非常礙眼。
「伊庫提達爾，你想要什麼？」
被困著的鬼族並沒有回答，就連眉眼都沒動一點，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
麻倉葉王合上了結界，也關上門，袖手站在一旁。
江雪自顧自地說：「想要保護你的同胞嗎？如果他還在京中，你從這裡出去，找到了他，又打算怎麼辦？帶他回去鬼族聚居的地方？」
伊庫提達爾依舊沒有說話。
江雪忽然笑了笑，說出了一個詞。
「黑龍神子。」
伊庫提達爾瞬間有了反應。
他猛地睜開眼睛，盯著面前的貴族少女，過了幾秒才說：「藤原雪姬。」
「是。現在願意和我聊聊了嗎，伊庫提達爾？」江雪對著囚籠中的白髮男子露出了惡意的微笑，「比如說，我們可以來聊聊，鬼族之間有什麼特殊的聯絡方式，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們就聊聊，現在鬼族聚居的地方，還有多少鬼族吧？」
伊庫提達爾站了起來，憑藉著身高優勢，臉色陰沉地俯視著江雪。
江雪毫不畏懼地回望，還格外悠閒地隨手撥了撥胡琴的琴弦，幾聲零落的撥奏連不起來，不像樂曲，反而像是嘲笑。
「哎呀，表情這麼凶，看來現在鬼族之中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有異乎尋常的力量嘛，否則的話，你就沒必要這麼擔心了。」
麻倉葉王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心聲，忽而覺得非常有趣，勾起了嘴角。
過了會兒，伊庫提達爾說：「你能代表人類嗎？」
江雪頓時露出「你在逗我」的神情，反問道：「難道你能代表鬼族？你可不是鬼族首領啊，伊庫提達爾。」
「我不能。」伊庫提達爾乾脆地說，「但我可以把話帶給首領。我想要和人類平和地談一談，鬼族和人類並不只有爭鬥殺戮這一條路。」
江雪嗤笑一聲。
「可惜，亞庫拉姆對蘭姬所做的事情，看起來可不像是——想要尋找爭鬥殺戮之外的道路。他想要用黑龍的力量毀滅京。你最好換一個好一點的藉口。」
伊庫提達爾被堵得一陣無言，過了會兒才說：「我可以試著勸說首領。」
「嗯，然後你就用這種毫無保障的空口白話，想要換取自由身？等你離開了，誰知道你是去勸說首領放下屠刀，還是勸說首領立刻攻打平安京？」
江雪非常不屑地哼了一聲。
「恕我直言，閣下根本不懂得什麼是『談判』，你現在只不過一廂情願而已。如果沒有人類的戀人，你還會這麼想嗎？在你心裡，人類是和鬼族平等但不同類的生物，還是低於鬼族的生物？」
伊庫提達爾本來就有一點「苦大仇深」的氣質，現在皺起眉，更加重了他身上的壓迫感。
江雪在感覺到那種迫人的氣勢時就直接後退了一步，轉頭看向麻倉葉王。
「葉王，他不會突破結界吧？」
麻倉葉王險些失笑，輕輕搖頭。
「安心吧，雪姬，他出不來的。」
「那就好。」
江雪得到了如此讓人安心的答案，立刻上前一步，仰頭直視伊庫提達爾，毫不客氣地發出挑釁。
「被我說中了，心裡很生氣？你有本事，來打我啊？自恃高貴，還不是被『人類』抓住了？關在這裡，逃不出去，生怕連累同族。如果你的同族真的『比人類更加高貴、更加強大』，那就應該直接打進來救你出去嘛，怎麼做不到呢？你們引以為傲的『血統』，也就是這樣無力的東西而已！」
「你住口——！」
伊庫提達爾突然一聲低吼，一拳重重捶在結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江雪有恃無恐地眨了眨眼睛，對著伊庫提達爾甜甜地一笑。
「我偏要說。長久以來，一直被困在狹小的地方，就算不是與世隔絕，也無法與時俱進……你們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早已落後於時間，你們曾經看不起的人類已經超過了你們。之前的白拍子，就算用了鬼族特殊的能力，在音樂上也還是慘敗給我，你曾誇口說會引起災難的八弦琴的詛咒，被我這個並不懂術法的人解開了。我不懂你們還有什麼可驕傲的。你倒是說說看，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君子六藝，你到底有什麼得意長才，盡可展示出來。如果什麼都沒有的話，僅僅是『會輸給陰陽師』的『特殊能力』，你那種優越感從何而來？」
伊庫提達爾想要辯駁，但他竟然真的找不出辯解的點來。
他以為只有首領可以解開八弦琴的詛咒，但是，那竟然被「藤原雪姬」解開了，而且她還超度了琴中的怨靈，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首領說過，星之一族只是有著一點點占卜能力、向著權貴搖尾乞憐的可憐的一族。
可是，這一個星之一族的後裔輕易地打敗了席琳、解開了八弦琴的詛咒，而這些陰陽師們將他困在此處，無法脫身。
伊庫提達爾原本堅不可摧的態度開始軟化，他看了看藤原雪姬，又看了看在旁保護她的陰陽師，低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這是江雪最開始詢問伊庫提達爾的話，現在被他反問回來。
江雪眯起眼睛，開心地笑了。
「我想要的很簡單——我想要鬼族首領亞庫拉姆的命。」
第150章 鶴立雞群
「這不可能！」伊庫提達爾斬釘截鐵地回答。
「別說的那麼快。仔細考慮一下吧，伊庫提達爾，在那些無力的鬼族同胞和你尊敬的首領之間，如果只能保全一邊，你選擇哪一邊？」
江雪丟下這個冷酷的問題，也不急著催答案。
像是這種割心傷肺的問題，總是思考得越久越難受，這一點她太清楚了。
江雪用一種特別體諒別人的口吻說：「慢慢想吧，我有空的時候，再來聽你的答案。」
江雪揮揮手，轉身走回麻倉葉王身前。
「葉王，我的話說完了，我們出去吧。」
「好。」
麻倉葉王滿眼笑意地回望了那邊被嚴刑拷打都沒有動搖此刻卻滿臉痛苦的鬼族男子一眼，解開門口的結界請江雪出去。
「真是精彩的拷問，你讓我刮目相看，雪姬。」
「不要用『拷問』這麼可怕的詞吧。」江雪笑嘻嘻地搖了搖手中的櫻花枝，「我沒有威脅他，也沒有恐嚇他啊。」
麻倉葉王會意地點頭附和道：「是啊，雪姬只是和他談了談。」
江雪笑了笑，過了會兒才問：「葉王覺得我做的過分嗎？」
麻倉葉王驚訝地挑眉，「過分？」他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就我看來，雪姬已經很寬容了。」
「哎？這還算寬容？！」
江雪下意識地扭頭看了麻倉葉王一眼，在他含笑的注視中把剩下來的話給咽了回去。
也是，麻倉葉王之前可是想把蘭姬殺了的……蘭姬還算是人類呢……
「……嗯，今天葉王有空嗎？如果不忙的話，也許可以稍微分給我一點時間？」
麻倉葉王關上門，以結界隔絕了內外，微笑著回答：「我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看守鬼族，如果另一個鬼族再出現的話，抓住他。托永泉大人相助，現在結界應當不會有失。所以……陪伴雪姬的時間還是有的。」
「那就好，不會打擾到你就好了。」江雪這才放下心來，「關於黑龍神子的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那就去我那邊吧。」麻倉葉王擔心江雪只來過一次已經忘了路，伸手指了一下方向。
再一次坐在這間屋子裡時，江雪想到上一次她來到這裡的情形，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麻倉葉王倒了一杯茶放在江雪面前，順口問道：「雪姬想到了什麼，笑的這樣開心？」
江雪小心地把胡琴放在身邊，櫻花枝放到茶几上，笑著說：「我想起上次我來這兒的時候……感覺上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了，仔細想想的話，似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那時候葉王才開始把我當成朋友吧。」
麻倉葉王在江雪對面坐下，慢悠悠地回答：「是啊，從此就多了一堆麻煩事情。」
那種略帶著嫌棄卻又不是真的在抱怨的語氣聽起來可真是熟悉——嗯，一定不是其他人也對她這麼說話。
江雪頓時失笑。
「葉王，你這種對陌生人溫柔、對熟悉的人就『原形畢露』的口吻……真是可愛啊。」
麻倉葉王不由慶倖自己還沒把水喝進嘴裡，否則這一聲「可愛」聽到耳中，他八成要給吐出來，端著杯子哭笑不得地說：「可愛……可不是用來形容男人的詞。」
「是嗎？這好像是言語差異。」江雪一本正經地說，「在大唐的語言中，可愛的意思就是令人敬愛、令人喜愛。」
「令人敬愛、令人喜愛……」麻倉葉王重複著這八個中文的發音，過了會兒才低笑著說，「我想恐怕只有雪姬這麼認為了。」
江雪不會以為麻倉葉王這句話是在評判「可愛」的詞義，他是在說，只有她會覺得麻倉葉王「可愛」。
為什麼？
會有人覺得自己天生就討人厭嗎？
這樣一個溫柔的天才，誰會不喜歡呢？
江雪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天才的思路，認真思考了片刻，不著痕跡地小心地觀察著麻倉葉王的神情，還不當心之下跟他四目相對，刹那間被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注視，嚇得她立刻垂下眼簾，飛快地回憶著其他人跟麻倉葉王相處的情形。
這下江雪就有點為難了。
她見到麻倉葉王的時候，一般麻倉葉王都在跟她說話啊？
其他人對麻倉葉王的態度……總不能拿藤原道長做標準。藤原道長對誰不是恩威並施，神色平淡就已經算是好了。
不過，麻倉葉王的朋友很少，少到讓她現在數一數好像都數不出人來？還是說，只是她沒見過他其他的朋友？
仔細想想，似乎安倍昌浩曾經有一次想要說什麼，不過及時停下了，但是看樣子那並不是什麼說麻倉葉王好的話。
江雪心中疑竇叢生，索性直接開口問了。
「葉王……似乎朋友很少？」
麻倉葉王神色淡淡地回答：「確是不如雪姬廣交好友。」
……這語氣，又不太對勁了。
江雪總覺得這是一種嘲諷。
「那可真是奇怪……我以為會有很多人想跟葉王做朋友，或者……現在陰陽寮中的人實在太不成器了，都已經見不得天才了？」
麻倉葉王笑著搖搖頭，「雪姬過譽了。」
江雪可不這麼覺得，自顧自地說：「嗯，晴明大人年輕的時候人緣也不怎樣。鶴立雞群，難免孤高。算了，如果面對天才只會心存嫉妒，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不說這個了，關於黑龍神子的事情，我還是好好跟你說清楚，好讓你放心。」
麻倉葉王點頭答道：「洗耳恭聽。」
江雪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從森村蘭的來歷說起，把她是森村天真的妹妹、同樣是異世界來客的身份說明，說到她被鬼族召喚、成為黑龍神子、失去記憶，再到這次進入平安京的時候被抓住。
「……總之，休養了一段時間以後，蘭姬的身體和精神都慢慢地恢復著，前些時間，她也願意跟天真見面了，看起來她並不排斥『過去』，有希望恢復記憶。如果能夠恢復的話就好了。」
麻倉葉王聽到這裡，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追問道：「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橘少將會特意去請求黑龍神子和那位八葉兄妹相認？他和天真大人的關係很好嗎？」
「關於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江雪摸摸下巴，疑惑地說，「橘友雅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他跟天真的交情也很一般，和蘭姬更沒有交情可言，為什麼他會特意去做這種請求，看起來最合理的解釋好像就是——他想要幫助蘭姬。」
麻倉葉王盯著江雪看了一會兒，見她當真一臉純粹的疑問，完全沒想過別的可能，頓時對那位深夜拜訪過他的少將給予了一點同情，不過他也懶得當說客。他一轉念，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我聽聞，雪姬和那位橘少將似乎定下了婚約。」
江雪一口茶直接喝嗆了，拍著胸口緩了會兒，都咳出眼淚來了才順過氣來，沒好氣地白了麻倉葉王一眼。
「請不要在我喝水的時候說這種話好嗎？」
麻倉葉王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喜極而泣嗎？是啊，左近衛府少將橘友雅可是宮中很受歡迎的公卿，每每到來，女房們都興奮不已，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嫁給他做正室夫人，與雪姬也算是門當戶對。」
江雪都不知道這句話算是誇獎還是高級黑了。
橘友雅入宮，宮女們興奮不已——就差直接說他在宮中情人遍地了。
以平安京的習氣來說，這句話應該是誇獎，但江雪總覺得聽起來怪怪的，尤其是最後那個「門當戶對」。她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這個詞哪裡不對。
與婚姻相關的詞除了「門當戶對」，還有一個，叫做「情投意合」。
麻倉葉王這句話裡半個字都沒提到感情，很顯然，他也只認為這是一樁出於權勢地位的「聯姻」而已。
江雪掏出手帕把剛剛茶几上濺到的水擦乾淨，慢慢地回答：「那天我不在家，回去的時候，倫子夫人通知我，道長殿下給我定下了婚約。」
沒有用「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這樣的稱呼，而是說成了「倫子夫人」和「道長殿下」，這本身就已經表明了江雪的態度。
麻倉葉王了然地點了點頭，低聲問道：「雪姬有什麼打算？」
「暫時沒有什麼計畫，靜觀其變吧。」江雪好笑地說，「我實在是不太明白，橘少將這樣風流多情的人為什麼忽然想要結婚了。此前他也不曾對我表露過這樣的意願，我實在是一頭霧水，或許他只是單純地看上藤原家的權力也未可知？」
麻倉葉王思考片刻，若無其事地說：「如果雪姬有什麼不便之處，盡可對我說。平安京是一個人鬼共居的混亂之地，即使又遇上『怨靈』，也並不稀奇。」
一個「又」字帶給了江雪某種暗示，她想起了自己和眼前的陰陽師聯手在羅城門布下的謊言，至今平安京中眾人都對這個謊言深信不疑。
「又」遇上「怨靈」……
那和直接說他會幫她逃離平安京有什麼區別呢？
她本來以為麻倉葉王也就是會對藤原道長的命令陽奉陰違，沒想到他居然會跟安倍昌浩做同樣的選擇。安倍昌浩還可說是少年天真意氣，麻倉葉王卻不會不懂這麼做的後果，他只是權衡過後選擇了幫助她，而不是去討好藤原道長。
江雪心中感動，臉上卻故意做出嚴肅的模樣來，低聲說：「葉王可還記得這個陰陽助的職位如何得來吧？這樣違逆道長殿下……好嗎？」
麻倉葉王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本來就怕麻煩，大不了也就是離開平安京罷了。」
「哎？」
江雪本來還想恐嚇一下藤原道長派人抓捕，她這麼一想，突然就明白為什麼麻倉葉王這麼淡定了。抓捕她是一回事，想要抓捕陰陽師那是另一回事，整個平安京有能力抓到麻倉葉王的估計只有安倍晴明，而晴明大人絕不可能在這時候插手，一定會弄點頭疼腦熱的理由隨便糊弄過去，所以麻倉葉王可以說非常安全，正如他所說，大不了離開平安京。
第151章 元服禮
江雪羡慕不已地感慨：「會法術真好啊……」
麻倉葉王不禁失笑。
「晴明大人都將《占事略決》給你看了，你還是沒有學會嗎？」
江雪無比哀怨地說：「不提這個，我們還是好朋友。」
麻倉葉王偏過頭，以扇掩面，悶笑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回來。
「好，不提這個。」
江雪話鋒一轉，直接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這個月底，昌浩會進行元服禮，到時候葉王參加嗎？」
「我得到了邀請，自然會去。聽起來，雪姬似乎也想要去？」麻倉葉王淡淡地笑了笑，「那可就太抬舉這個小傢伙了。」
「嘿，元服之後，可就不能喊他小傢伙了。」江雪挑挑眉，開心地說，「我還沒參加過元服呢，都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當然想去看看啦。至於抬舉不抬舉……或許，將來，參加過安倍昌浩的元服禮才是能讓人驕傲吹噓的談資。」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給江雪的茶杯重新倒上了茶水。
江雪也就很給面子地喝了一口，突然想到了一個比較神奇的問題。
「葉王有喜歡的人嗎？」
麻倉葉王給自己斟茶的動作一頓，不著痕跡地將差點灑出去的水用風術卷了回來，平靜地回答：「如果雪姬問的是戀人的話，沒有。」
「嗯……」江雪支吾幾聲，對著她自己結交的朋友，她還是把心裡的疑問直說了，「有點奇怪啊，按照平安京的習俗來看……在這個年齡，葉王也好，鷹通兄長也好，應該早就結婚了。」
麻倉葉王一語把話題帶到了藤原鷹通身上。
「以藤原家的地位，令兄不必急於定下婚姻。事實上，橘少將也是一樣。此前宮中一直有賭約，猜測橘少將什麼時候會成家。」
江雪對於大內這群人的無聊程度有了新認識。
期盼橘友雅來大內的肯定是宮女——用平安京的說法也就是女房居多，而沒事做這種賭約的想也知道肯定是官員了，畢竟那群女人如果有賭約，肯定也爭的是誰能嫁給橘友雅。
「……哦，那不知道，現在贏家是誰？」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滿臉單純看熱鬧的神情，對這個「藤原氏與橘氏的聯姻」有了新認識，搖搖頭回答：「沒有贏家，因為根本沒人想到橘少將會在今年訂婚。」
「那就是莊家通殺了。」江雪嘖了幾聲，「如果葉王什麼時候有心儀的人了，早些告訴我。」
麻倉葉王疑惑地問：「為什麼？」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現在是無所謂，如果你有了戀人，我總得注意保持距離吧，不能讓她產生誤會啊。可不能因為我的關係壞人情緣，那就罪過大了。」
麻倉葉王愣了會兒，不由得笑了起來。
「雪姬多慮了。」
「……你這個多慮的意思是不會有誤會，還是你不會談戀愛……」
江雪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看看麻倉葉王笑吟吟地壓根沒打算回答，她也不糾纏，反正她的態度已經表明了就行了。
「好了，今天我來的目的也算完成了，如果葉王沒什麼事要說的話，我就先回去啦？」
「我送你出去吧。最近宮裡的妖鬼又變多了。」
麻倉葉王站起來，說出了一句很不得了的話。
江雪正彎腰去拿胡琴，聽到這句話身體一僵，站穩了才說：「可是……我沒感覺到啊？」
麻倉葉王笑了笑，「妖鬼和怨靈不同。雪姬的力量只對怨靈有效吧？不用擔心，陰陽寮中還是比較乾淨的，藤原家有結界，也無需擔心，不過外面……可能這是鬼族在計畫著什麼吧。」
江雪點點頭，也不想問到底妖鬼和怨靈有什麼不同了，她只希望自己別看到那些傷眼的東西。
「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從陰陽寮出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安倍昌浩，江雪對他揮了揮手，沒有特意停下交談。
安倍昌浩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在藤原家的時候，他被藤原道長托以重任，而那時候，麻倉大人應雪姬殿下的邀請去張開結界。從一開始，雪姬殿下首先想到的就是麻倉大人。假如他只會被人喊成「晴明的孫子」，他永遠也不會在危難時刻被雪姬殿下想起。
狐狸爺爺的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這一次妖異入侵的事，就交給你來調查吧。
異邦的妖怪在京中襲擊身懷靈力的人……
他一定要儘快解決這件事。
因為雪姬殿下同樣身懷靈力，或許會被妖怪盯上。麻倉大人恐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堅持親自送她離開。
這樣清淨的靈力與血肉對於妖怪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啊。
麻倉葉王一直將江雪送到了大內門口，看到了前來迎接的護衛希諾耶才停步，最後對江雪叮囑道：「雪姬，記住我的承諾。」
江雪怔了一下，迅速想到了那個關於「怨靈」的討論，笑著回答：「是，我一定牢牢記住。再見，今天跟你見面……非常開心。」
麻倉葉王輕輕揮手，送別友人，等到江雪轉身，他才隱晦地和希諾耶交換了一個眼神，確定對方眼中保護的意念強過一切，他才安心地離開。
最近來自異邦的妖物實在是有些麻煩。
如果不能儘快解決的話，恐怕藤原家就要遇上麻煩了。雪姬姑且不說，那位彰子殿下對妖魔而言可是天賜的美味，相比起身邊有神將保護的雪姬，恐怕藤原彰子更容易遇上危險。
藤原彰子不能出事，她是命中註定的天皇之妻、下任天皇之母。擁有後命的少女若是喪身妖魔口中，能夠代替她走完這一段命運的人……可就不好找了。
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就算了，偏偏，藤原家還真的有人可以代替。
只是橘家的公子也就算了，如果要入宮的話，雪姬一定恨不得把整個後宮都砸掉吧。
希諾耶回程路上異常的沉默，恰好江雪也在思考問題，沒有留意到這種異樣，兩人一路無話地回到藤原家。
江雪例行去見藤姬，不免被藤姬與元宮茜雙雙圍住，藤姬見到江雪手中的櫻花驚歎幾句，聽說這是神明賜物後立刻面露驚恐神色，慌忙去找可以盛裝神賜之物的物件，結果江雪回房的時候就捧了一個花瓶，據說這是以前星之一族流傳下來的東西，過去專門用來放置供奉給龍神的花木。
江雪在屋裡找了個地方把花瓶放好，洗漱之後就躺下休息了。
總的來說，這還是很開心的一天。
雖然……出了點小狀況……
江雪都想要睡了，天一突然過來輕聲說了一句話，把她的睡意打消了一小半。
「侍女說，今天橘少將也有信送來。」
「哈啊？」
江雪抓抓頭坐起來，伸手示意天一把信給她。
「今天都見過面了，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嗎？」
天一不加評論，把信遞過去之後，就轉身去關門了。
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可以看成她回避了江雪拆閱信件的舉動。
江雪打開這封信，越看神色越怪異。
這封信裡又引用了和歌，還有一首看起來像是橘友雅新作的和歌，大意是說她在森林中清新脫俗、甜美可人，令他心折不已，渴盼有一天能夠和她一同去賞花。
在牛車上不說，卻要寫信來說，這是玩浪漫，還是怎麼的？
江雪看了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她想到平安京中的某些風氣，正想喊天一，轉念喊出了朱雀的名字。
紅發的神將聞聲而來，禮貌地出現在門外，問道：「雪姬殿下有何吩咐？」
江雪也不對神將們避諱，大大方方地說：「我想拜託朱雀一件事，能否幫我看看，今天橘少將在誰家府邸休息呢？」
朱雀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和天一對視一眼，天一靜靜地搖頭，朱雀若有所悟，也不多說，俐落地應了「是」，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一將門合上，輕聲問：「雪姬想要休息，還是等朱雀回來？」
江雪打了個哈欠，「我也不急著要答案，明天早上天一再轉告我答案好了。晚安。」
「晚安，好夢。」
天一吹熄了燭火，坐在門口，安靜無聲地守護著她此刻侍奉的主人。
第二天早晨，江雪從天一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據說是一位從四位妾室的居所，橘友雅的牛車停在院外。」
「哦？我知道了。」江雪這樣說著，隨手就把昨天收到的信給撕了，正要去點亮燭火的時候，朱雀笑著伸出手，掌心托著一團紅色的火焰，她不禁笑了起來，將那堆碎紙團成一團扔了過去，就像之前在安倍府中做的一樣，朱雀也像是那時一樣燒盡了這團碎紙。
之後幾日，江雪時而往返于安倍邸與藤原家，時而跟著元宮茜在京中奔走，也不可避免地會遇到橘友雅，不過她一如往常地對待橘友雅，橘友雅礙于旁人在場也不能多說什麼，偏偏神子和八葉對兩人的婚約不當回事的人還挺多，橘友雅除了注意著要保護好雪姬，竟然沒有施展自身魅力的機會，或者說，他隱約察覺到了，雪姬在刻意地回避他，只是回避的方式非常巧妙，看起來並不引人注意而已。
五月末的吉日如期到來，安倍昌浩被拖延許久的元服禮還是要舉行了。
安倍晴明為了這個孫子安排好了一切。
藤原行成會前來為安倍昌浩加冠，其他賓客也早早收到了邀請，即使這些人對於「安倍昌浩」是否有著才能還心懷疑慮，但是看在安倍晴明的面子上，基本上收到邀請的貴族們不是親自前來，也會安排親信前來祝賀。
還有一些人存心想要拉攏安倍昌浩而送上了厚禮，不過，等到他們到了安倍邸，他們就清楚知道自己的盤算落空了。
無論怎樣的厚禮也不可能比得上藤原家的誠意了。
加冠之人是藤原行成，而前來道賀的則是藤原鷹通和藤原雪姬。並且，和他們同道而來的還有如今在平安京中深受民眾愛戴的龍神神子與八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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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友雅綠，想必是一個很優雅的顏色。（微笑）
第152章 異邦的妖影
安倍吉昌招呼著前來道賀的賓客們，看到這樣的組合到來之時，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感到受寵若驚。
他從沒想過藤原家的掌權者藤原道長會親自前來，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藤原賴通對於這樣的典禮也太過貴重，藤原家的次子與掌上明珠的到來已經非常隆重，原本他以為藤原家願意讓行成來為昌浩加冠就已經很明確地表明瞭態度。
藤原鷹通上前道賀，這位精明幹練的官員對於這種場合的應酬也算是熟練了，就算比不了橘友雅的遊刃有餘，至少也是一板一眼不會出錯。
江雪則跟著元宮茜在後方摸魚，這種需要交際的場合，但凡藤原家有一個男人在這裡，也不可能讓她出頭去說話，否則的話，那絕對不是她丟臉。
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兩個同樣來湊熱鬧的現代少年也換上了禮服，流山詩紋和鬼族類似的外貌不出意料又引來了眾人的圍觀，不過之前的龍神祭上流山詩紋也露過面，這裡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是八葉之一，但還是對這種金髮碧眼的外貌嘖嘖稱奇。伊諾裡很顯然極少遇到這種事情，穿著藤原家準備的禮服卻一副很不自在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想逃走似的，要不是森村天真拉著，可能伊諾裡真會跑走。
天之玄武永泉作為僧侶，一向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很少參與這樣熱鬧的場合，不過他幼時曾經得到過安倍晴明的幫助，現在心懷感恩地來參加晴明孫子的元服禮了，只是並非作為「法親王」，而是作為「八葉」一同前來，都沒有上前去和其他貴族們打招呼，安安靜靜地跟在白龍神子元宮茜後方。
至於橘友雅，江雪在攛掇神子和八葉來參觀元服禮的時候壓根沒有聯繫他，反正橘家的公子肯定會收到請帖，要來自己來吧，關她什麼事。
元宮茜聽說晴明公的孫子要舉行元服禮，纏著江雪說要過來，江雪欣然同意。藤姬今天起了個大早，給「神子」套上了全套的禮服，江雪也在不可為人說的心思下穿了平安京的禮服。
別誤會，江雪沒有要在平安京搞個大新聞的打算，她只是單純地想要開幾張新CG而已。
多好的機會，她覺得在這裡存檔讀檔換幾身不同風格的衣服，至少能出兩三張不同的CG。
安倍昌浩的元服禮哎！她前幾個周目倒是也蹭到了旁觀的機會，但那不叫參加，只能說是被神將勾陳帶著遠遠看一眼而已，她那時候一個「孤女」壓根沒有作為賓客的資格，更別提禮服，本身就是寄人籬下，別人給她一件衣服穿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等到藤原鷹通和安倍吉昌客套完了，幾人也就能夠進去了。
江雪走進屋裡，第一眼就看到了因為要舉行元服而緊張不已的安倍昌浩，還有雪白的魔怪也在他身邊，一人一魔怪身邊包圍了一大堆官員，要不是安倍晴明也坐在安倍昌浩身邊，恐怕這邊包圍的人還要更多。
江雪意思意思同情了兩秒。
這可憐孩子，活生生被平安京裡一大群跟紅頂白的惡狼們包圍了啊。
難怪她覺得圍著安倍吉昌的人不夠多，原來都進來圍著這可憐孩子和他爺爺了。
「昌浩君。」
大庭廣眾之下，江雪只是輕聲打了一聲招呼，也不指望安倍昌浩一定能聽見，畢竟現在圍著他和安倍晴明試圖套近乎的人太多了。
幾乎瞬間，安倍昌浩就轉頭看向了聲音來處，從人群的空當中看到了盛裝的雪姬，她對他搖了搖扇子，像是在暗示不便多說話，安倍昌浩下意識地回以笑容，傻傻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突然之間，他就不再緊張害怕了，只剩下了滿滿的期待。
元服以後，他就是成人了，不再是孩子了。
雪姬殿下竟然親自前來觀禮，他怎麼可以表現出一絲怯場。
江雪的招呼得到了回應，她也就不去湊熱鬧了，跟著元宮茜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一面低聲跟元宮茜介紹這些在場的人都是什麼身份，比如某某是某家排行第幾的兒子、某某名義上是某家家主的次子實際上是家主的孫子，這種貴族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把元宮茜聽得一愣一愣的。
「雪怎麼知道這些？」
面對白龍神子的疑惑，江雪笑吟吟地回答：「有些是藤姬說的，有些是鷹通兄長說的，還有些是母親大人告訴我的。有時候晚上去看望母親大人，她會跟我說一些貴族的事。」
元宮茜兩眼都要冒出蚊香圈圈了，哀歎一聲：「啊……就算是這樣，但是雪竟然都能記住，我根本就記不住嘛！這些人……有些我都分不出來誰是誰，更別說家世和官職了。」
江雪低聲笑了笑，說：「那可不行啊，神子殿下。在平安京中，要跟貴族們打交道不出紕漏，這些對家譜的研究都是基本中的基本。」
元宮茜扁扁嘴，直接鼓起了腮幫子，自暴自棄地說：「反正我也不用在這裡生活，等到召喚出龍神，我們就能回去了！不過……」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江雪一眼，試探地問，「雪……還要和我們一起走嗎？你……和橘少將……」
「嗯？茜，你不會真以為我要在這個世界結婚吧？」江雪輕聲和元宮茜咬耳朵，「權宜之計而已，先拖著，我儘量把婚期拖到明年，你要加油啊，早點召喚出龍神，我們直接離開，就不用管什麼後果了。不然的話，我就只好先結婚再考慮怎麼脫身了……」
元宮茜看到江雪那種為難的神情，立刻感覺到自己責任重大，馬上表態，信誓旦旦地說：「放心吧，雪！我一定努力！」
「那就全靠你了，茜。」江雪順手給了元宮茜一個擁抱，在回到原位之前還輕輕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元宮茜瞬間紅了臉，捂著臉頰不知所措。
「雪，你……」
「嗯？這是感謝哦。」江雪非常坦然地回答。
元宮茜本來就不善言辭，被調戲了更不知道怎麼辦了，只能紅著臉坐在那兒心情複雜，腦洞都快開到「雪學妹在現代的後援團裡到底是男生多還是女生多」上了。
隨著典禮時間的接近，到來的賓客越來越多，橘友雅也華麗地出現了，坐在藤原鷹通對面，也就是江雪和元宮茜的斜對面，旁邊的貴族立刻就和橘友雅搭上了話，江雪看到這一幕笑了笑。
再過一會兒，麻倉葉王也來了，照理來說他不該來的這麼晚，江雪猜測大概之前出了什麼突發事件耽擱了時間。葉王不是說最近平安京裡妖鬼更多了嗎？有可能就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當賓客到齊，很快元服禮預定好的「吉時」就到了。
安倍吉昌回到屋內，安倍晴明宣佈元服禮正式開始。
江雪跟元宮茜都看得津津有味，由於氣氛十分嚴肅，元宮茜只能悄悄在江雪手心寫字，說這有些像時代劇，江雪用同樣的辦法回答，這可比電視劇正規多了。
致辭、祝詞，典禮的每一個步驟都有它的規範，等到藤原行成給安倍昌浩戴上了立烏帽又說完祝詞之後，典禮就算是結束了，眾人紛紛送上祝賀，各種讚美全部拋向安倍昌浩，把這個十三歲的少年說得紅著臉垂下了頭。
唯一尷尬的是，這些祝賀讚美中不乏稱讚安倍昌浩是「晴明的孫子」、將來能成為「安倍晴明的繼承人」的，硬是把安倍昌浩弄得憋了一肚子氣。
好在這會兒不需要安倍昌浩對答，否則可能平安京的貴族們就要知道安倍昌浩是怎麼腹誹自己爺爺的了。
江雪都替安倍昌浩想好詞了。
「狐狸爺爺」、「不要叫我孫子」、「我一定會成為最高的陰陽師」……
……嗯，好在日語的「最高」詞義是「最強」，否則從身高來看的話，安倍昌浩要努力的就太多了。
一通熱鬧過後，前來觀禮的賓客一個個辭行了，這次送別眾人的除了安倍吉昌還有安倍昌浩。
江雪故意等到人走的差不多，這才過去對這次儀式的主角說了一句「恭喜」。
安倍昌浩立刻彎腰還禮，沒想到立烏帽差點掉下來，他趕緊扶了一下帽子，慌亂之間對自己這樣的失誤內心滿是哀嚎。
剛剛還想著要表現出可靠的一面呢。
江雪並沒有取笑對方，而是溫言安慰：「昌浩君還不習慣吧？這很正常，我當初才開始戴簪的時候，經常一不留神就把簪子弄掉了。」
安倍昌浩這才好受了一些，扶正了烏帽，低聲說：「謝謝。」
「剛剛祝賀的話都被說的差不多了，我就不重複了。」
江雪想了想，還是對這個「甘願冒著生命危險送她離開平安京」的少年多叮囑了一句。
「不要太著急，按照自己的步調往前走就好了。你覺得自己成長的還不夠快，只是因為你積累的還不夠，竹子拔節之前也要靜靜地成長很久。」
安倍昌浩垂著頭回答：「是。」
江雪也不再耽擱時間了，過去和元宮茜會合，幾人一起回藤原家去。
安倍昌浩的元服禮本身時間並沒有花多久，不過之後賓客們按次序離開倒是花了一段時間，因為這一群人全都乘牛車，安倍邸外就那麼一些地方，牛車早已一路停到相當遠的地方了，貴族們誰都不願自降身份走出一段路再上車，只能一個個等著侍從將牛車開過來，這麼一來不免就會浪費更多時間。
作為特權階級，藤原家的牛車就在門口，不過藤原鷹通一向不張揚，征得了妹妹的同意之後，幾人也就在安倍邸稍微休息片刻，等著前面的人先走。
這樣等著等著，天色也就黑了下來。
藤原鷹通上了牛車，習慣性地向著下方的人伸出手，就在江雪將要握住藤原鷹通的手的時候，她突然眼前一花，視角猛然間發生了劇烈變換，一瞬之間俯瞰地面。
江雪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提上了半空，腰間的疼痛讓她意識到了什麼，她回過頭，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鳥型妖魔，妖魔的爪子正扣在她腰上。
地上眾人一片慌亂，雜亂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元宮茜被嚇得差點哭出來，藤原鷹通高聲喊著「雪姬」，源賴久直接張弓搭箭，瞄準著天空的妖魔。
神將天一和朱雀先後出現，朱雀正要上前，那只妖魔猛地收緊了爪子，尖利的鳥爪刺破了江雪的身體，她壓不住疼痛，發出一聲痛呼。
兩位神將就此僵住。
妖魔嘎嘎地笑了起來。
「不要輕舉妄動。這個少女歸我們了，這樣飽含著靈力的清淨血肉，最適合作為獻給主人的貢品。」
因為江雪被妖魔挾持，無論是神將或是陰陽師都投鼠忌器，從屋中趕出來的安倍晴明與麻倉葉王都沒能找到出手的空隙，安倍昌浩更加束手無策。
一群人只能眼看著這只妖魔振翅高飛，揚長而去。
現場出現了一時的靜默，氣氛壓抑到可怕。
第153章 不祥之兆
「可惡——！」
安倍昌浩憤怒地一拳捶到地上。
「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雪姬殿下——我一定要救回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伸手，召喚來風絆住了衝動的孫子，冷著臉說：「你知道要去哪裡尋找那些妖怪嗎？」
「那些？」安倍昌浩疑惑地轉頭。
安倍晴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還在掐算的麻倉葉王。
「葉王，你有什麼線索嗎？」
麻倉葉王過了會兒停止了掐算，答道：「這些妖怪……恐怕正是從雪姬的故鄉來的。有些麻煩，我得回去占卜出它們的藏身之處。」
安倍晴明神色暗了暗，這才回答了安倍昌浩先前的問題。
「剛剛的妖怪說，要把雪姬獻給它的主人作為貢品。這些妖怪成群結隊渡海而來，恐怕不能善了。要儘快救回雪姬才行。」
「成群結隊……渡海而來？」
安倍昌浩呆了好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這兩個詞意味著什麼，這時候麻倉葉王已經走了，而他自己也被神將拎回了家裡，扔在地上。
最壞的情況下，也有可能他們還沒有找到雪姬，雪姬就已經遭遇不測了。
但是，在最糟糕的結果出現之前，他們必須要竭盡全力去救人，不能放過任何一點微小的希望。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當眾人相繼回神後，元宮茜毫不猶豫地對八葉們說要儘快找到雪姬，這些有著特殊力量的人也就各自帶人或者派人在平安京中搜尋起來。
妖怪出現的突然，但也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它們的藏身之處不會太遠，今天的事也並不像是妖魔路過臨時起意抓走了江雪，反而像是妖魔準備已久終於抓住了機會。
最近平安京中妖鬼比以前更多，元宮茜帶著八葉們到處奔走封印怨靈的時候也發現了這種異常，還曾經和森村天真抱怨過，幾人討論的結果就是他們要儘快召喚龍神才好，可是，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元宮茜想了想，帶著幾人去之前她覺得「很不舒服」的地方看看有沒有隱藏的東西。
藤原鷹通回到藤原家，向藤原道長說明事情原委，請求派出所有人去搜救雪姬。
藤原道長大為震怒，倫子夫人直接哭倒在地，哀歎著「為什麼雪姬這樣命苦」，藤原道長讓人將夫人送去休養，親自帶人出外搜索，完全無視了宵禁之令。
藤原家這樣大規模的動作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藤原雪姬被妖魔抓走」的消息也就不可避免地傳了開去，那些原本等著看熱鬧的人這才發現橘家一樣派出了大批人馬在京中四處搜索，其中一些隊伍已經向著郊外趕去。
在無人有心去壓制的情況下，平安京中的消息傳的出乎意料的快，這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許多人都被這樣驚人的「噩耗」擾亂了心神。
有人為此感到擔憂，也有人立刻開始寫彈劾藤原道長的奏摺，還有人悄悄地向神佛祈禱，祈禱藤原雪姬回不來。
如果藤原雪姬消失，橘友雅的正室之位就仍是空缺的。
二條宮的藤原定子還未休息，原本正在佛前誦經，《金剛經》只念到了一半，定子手中念珠的線卻無端斷開。
啪啦一聲，光滑的念珠散落，撒了一地。
定子睜開眼睛，看著這樣的異變，心中頓生不祥，向著佛像叩拜幾次之後，她出了佛堂，喚來侍從去藤原家打探情況。
依舊忠於二條院的武士領命而出，定子仍舊不能安心，戴上市女笠，匆匆投入夜色之中。
哪怕已經出家，藤原道隆的女兒、前任中宮定子依然受到安倍晴明的禮待，她沒有在門外等待，立刻就被式神引入屋內。
「請稍等片刻，晴明大人還有客人。」
宛若人偶般的式神用毫無感情變化的聲調這樣說著，在一間屋前停了下來。
定子跟著停步，心中著急也沒有失禮，向著式神道了謝，站在屋外等待。
這時候，她聽到屋內傳出了少年的聲音。
聽起來說話的人似乎非常激動，聲音不自覺地就高了起來，以至於都傳到了外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過這種事——我壓根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不……也許我錯了……要是我一開始就阻止那個婚約的話——！假如還是按照我知道的那樣，雪公主她不會遇到這種事……」
「可惡！如果雪公主……那我也陪她一起去吧……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緊接著就是幾聲悶響，聽起來像是誰用力地捶著地板發出的聲音。
定子原先還沒聽出來說話的是誰，等到裡面的聲音稍微低下來，她才分辨出這個聲線正是最近貼身保護雪姬的護衛希諾耶。
這些話乍聽之下十分奇怪，似乎希諾耶認為如果阻止雪姬和橘友雅的婚約，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為什麼要用這種假定雪姬已經遇到了不測的口吻來說話？
定子心中瞬間浮出數個疑問，顧不上式神所說的「等待」，直接上前敲門。
「晴明大人，打擾了。」
很快地，移門自行打開了。
安倍晴明對藤原定子頗為尊重，也一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幫助，這當然是因為過去他曾經受到藤原道隆的厚待，現在將這份恩情回報在道隆的後人身上。
「二條院，忽然來訪，想必有要事吧。」
定子掃了一眼屋內，果然看到了希諾耶，不過他現在已經規規矩矩地坐好了，雖然臉色不好，儀態上倒是無可挑剔，她向著安倍晴明行禮，隨後從袖中拿出了幾顆散落的佛珠，把佛珠放到地上的時候，她無法控制地右手顫抖著。
「晴明大人，我剛剛正在誦經。忽然間，念珠散落一地。我已一心奉佛，如今我在人世間的牽絆只有雪姬而已……是不是……雪姬出事了？」
希諾耶驚訝地看過來。
「二條院竟然……」
他醒悟到自己在旁人眼中的身份後立刻住口，不再說下去。
安倍晴明看了看那些佛珠，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幾乎已經印證了定子心中不安的猜測，接下來的回答也只是更加確認了這一點而已。
「很抱歉。老朽未能及時救回雪姬殿下，她被異邦的妖魔抓去了。」
定子瞬間眼前一黑，雙手伏在地上，險些整個人栽下去，耳邊嗡嗡一片，什麼也聽不清，過了好一會兒，那些磕著手掌的珠子讓她清醒過來，她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重新坐正，抬頭看向面前的大陰陽師，鄭重地拜了下去。
「晴明大人，請您一定要救回雪姬……」
定子說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酸澀悲愴，淚水奪目而出。
「我請求您……她還這麼年輕……她不應該遇到這些啊……」
雪姬應當比任何人都更加幸福，更加耀眼，怎麼可以這樣就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
如果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雪姬的話，讓她如何去相信光明和希望，相信天理和愛？
安倍晴明走過去扶起了定子，認真地承諾：「老朽一定竭盡全力救回雪姬殿下。」
定子忍著淚水，顫顫地站起來，低頭拭去眼淚，低聲說：「想必晴明大人接下來會非常忙碌，我就不再打擾了，我會在佛前為您、為雪姬祈禱……假如……假如雪姬回來了的話，請您務必通知我。」
安倍晴明點點頭。
定子用衣袖半遮著臉，轉身走了出去。
希諾耶看著女尼走遠，有些不安地問：「我剛剛的話……二條院不會聽到了吧？」
安倍晴明在希諾耶肩上拍了一下，安慰道：「無論二條院聽到了或是沒有聽到，都不會有任何區別。請不要自責。命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未來也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在你出現在這個時代開始，命運就已經開始發生改變，我們無法知道它會變得更好或是更壞，只能勇敢地面對而已。」
希諾耶慘笑著搖頭，神色黯淡地說：「但是，如果按照我所知道的歷史，雪公主這一生都平安順遂……除了……除了英年早逝。可是，那也應該是幾年以後的事情，不該是現在……不該是被妖魔抓去……她應該在藤原家……在親人的陪伴下……而不是這樣……一個人……在無人知道的地方……」
希諾耶有意避開了「死」這個字眼，但是他要表達的意思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安倍晴明沉聲說，「雪姬的命星還未熄滅，我們還有時間。現在要緊的是找出妖魔藏身的據點。龍神神子降臨在京，竟然還會有這樣多的異國妖魔侵入……」
希諾耶不甘心地問：「晴明大人，你不能占卜出雪公主的所在嗎？你可是安倍晴明啊！」
安倍晴明靜靜地回望著希諾耶，過了會兒才說：「一天之內，對同一件事只能占卜一次。我明天才能再次占卜雪姬的所在。」
希諾耶愣了一下，他是被過於複雜的情緒衝擊著，思維不如往常敏捷，不過安倍晴明的話說的這麼明白，他稍加思考也就懂了。
白天的時候，安倍晴明占卜過雪公主的所在。所以，之前雪公主被妖魔抓走的時候，安倍晴明詢問麻倉葉王是否有線索，而不是自己進行占卜。
傳聞之中，安倍晴明的占卜之術獨步天下，那時候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沒想到會是這樣。
「那……您的孫子呢？他應該可以占卜吧？」
「昌浩……」安倍晴明長歎一聲，搖著頭說，「昌浩在占卜上的才能有限，等葉王的消息吧。希諾耶，請你去把雪姬的胡琴帶來，如果子時仍沒有消息，我再占卜看看。」
「好！我很快就來！」
話音未落，希諾耶已經急急地翻牆而出，向著藤原家狂奔。
安倍晴明這才轉身看向某個方向，他的結界中傳來了不尋常的波動。
是黑龍神子的力量。
過了會兒，森村蘭從結界中走了出來，整個人已經恢復了在桂假扮白龍神子那時的裝扮，市女笠拿在手中，儼然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安倍晴明雖知無用還是勸了一句。
「天色太晚，京中百鬼橫行，妖魔肆虐，蘭姬還是在家中休息吧。」
果不其然，森村蘭回以冰冷的笑容，滿眼竟是譏諷。
「白龍神子、八葉、陰陽師……你們那麼多人，竟然都保護不了雪姬。那麼，我也不必做無用的等待。我會自己去找到她，救出她。」
第154章 他鄉遇故知
「黑龍神子，你的心已經被黑龍侵蝕了。」
安倍晴明再次做出忠告。
「停止吧，不要向黑龍渴求力量。」
森村蘭就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笑得花枝亂顫，而後滿不在意地伸出手，露出手臂上那些黑色的龍鱗。
「晴明大人是在說這些嗎？那又如何？沒有力量，就只能不斷地『失去』，失去一切重要之物，眼看著想要保護的人死在眼前。我可不想只能抱著遺憾哭泣。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地知道，我需要黑龍神的力量。你們就這樣浪費時間吧，我會找到雪姬，希望你們不要妨礙我就好。」
森村蘭轉身向著門外走去，周身緩慢地散逸出黑色的霧氣，那正是黑龍力量的具現。
安倍晴明示意神將們不要出手，任由森村蘭離開了。
下一秒，屋外黑光乍現，由污穢之力構成的黑蝶以極端異常的速度向著京中各處飛去，若是在白天，恐怕這樣可怖的景象已經引發了恐慌，但即使黑夜掩蓋了黑蝶的形體，這些污穢之力到處散播，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陰陽師的注意。
污穢之力會對人體造成損傷，輕則生病，重則死亡。
黑龍神子驅使黑蝶去尋人當然比派人去尋找來得快，卻也更加可怕的多，這根本就不是權衡過利弊的做法，可以說這就是不顧任何後果的瘋狂。
安倍晴明苦笑著搖搖頭。
「朱雀、天后、太裳、玄武……你們去大內，將進入大內的黑蝶斬殺淨化，其他地方……明天再說吧。」
他沒有立刻去淨化全部的黑蝶，並非因為森村蘭那句「希望不要妨礙她」，而是因為這需要極大的精力，他暫時不能將心力花費在這件事上。
四名神將先後應聲，結伴離開了。
天一出現在安倍晴明身邊，低聲勸道：「晴明大人，我明白您很擔心雪姬，但是，現在請您先休息吧。」
安倍晴明擺擺手，歎了口氣，「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安心休息。天一，你去書房把《山海經》拿來，我要確認一件事。」
之前那只妖魔……
「鼓亦化為狻鳥，其狀如鴟，赤足而直喙，黃文而白首，其音如鵠，見即其邑大旱。」
剛剛的妖魔正像是這一句的描述一樣，白色的頭、黃色的紋路遍佈全身。
自從龍神祭後，平安京的確沒有下過一滴雨。
他原本以為貴船的龍神發生了什麼變故，現在看來，或許是因為這只名為「狻」的妖魔渡海而來，落腳在京中。
連「狻」都稱為「主人」的妖魔會是什麼樣的大妖魔？
天一應聲而去，六合隨後顯形，神色冷淡地稟告：「剛剛昌浩的占卜失敗了，現在帶著魔怪出門去碰運氣了。」
安倍晴明簡直頭疼。
「為什麼不攔住他？」
沒有線索就出門，碰運氣……現在外面都是黑龍神子散播的污穢，這哪裡是碰運氣，根本就是去添亂的。
六合平靜地說：「我的主人是你，我沒有勸阻保護他的義務。」
「六合，你……」安倍晴明看看神色淡漠的神將，忽而又看向另一方，「青龍，你也這麼想嗎？」
藍衣的神將抱著胳膊站在牆邊，被點名了才解除隱身，以和六合剛才的冷漠不相上下的口吻說：「是。我完全看不出那個小子有什麼能夠成為你繼承人的地方。如果你下命令，我會去保護他，但也僅限於此。」
安倍晴明被這樣的答案弄得非常無奈，過了會兒才說：「我的繼承人只有昌浩，這是非常明確的事。如果你們始終不願意接受他、承認他，等到我百年之後，你們要怎麼辦？」
「請您不要做這種假設。」六合說完就再次隱身了。
青龍有樣學樣，跟著隱身消失。
安倍晴明對這些固執的神將們無可奈何。
在他年輕的時候，要取得全部十二位元神將的認同也花了很久，或許現在真的是他操之過急了。
可是，像現在這樣，神將們對昌浩一副抵觸的態度可不妙啊。
「晴明。」勾陳出現在回廊中，背靠著柱子坐在扶欄上，笑著揮揮手，「不用那麼著急。如果昌浩真的有那樣的才能和器量，大家會認同他的。不過，說句別的，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大家會想要追隨其他人呢？」
安倍晴明看著勾陳，從她的神情中猜出了答案。
「你是說，雪姬？」
「是啊。畢竟……天一和朱雀看起來已經決定好要侍奉的下一位主人了。」
勾陳說著從欄杆上跳了下來。
「就我個人而言，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昌浩就算陰陽術比得上你，才藝上也差的太遠了。」
「這不是說笑的時候。」安倍晴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勾陳卻沒有立刻停止，而是繼續說道：「晴明，我也很擔心雪姬的安危，不過，也不用想的太過糟糕，她不是那麼無力柔弱的人，也不是只能等待別人去救她的人。」
「我知道。」安倍晴明飛快地回答，「但是，那可是上古的大妖怪……」
勾陳低頭思考片刻，端正了神情，非常認真地說：「按照最壞的可能來看，雪姬應該已經……既然她還活著，就說明她有辦法拖延時間。」
「也有可能妖魔只是在等待『時機』而已。」安倍晴明抬頭看向星空，「異國的妖怪為什麼突然來到這裡。」
「似虎，蝟毛，有翼，銘曰窮奇之獸。厥形甚醜，馳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號曰神狗。」
江雪靠在樹上，儘量減少自己的體力消耗，也稍微緩解腰上那幾道傷口的疼痛。她看著面前巨大的妖怪，憑著月光辨認了一會兒，不由得想到了這句話，順口就念了出來。
「你……是窮奇嗎？」
窮奇趴在地上，一點也看不出作為《山海經》中記載的上古妖怪的恐怖，雖然它身上銀黑交織的條紋在月光下看來煞是嚇人，不過江雪思維一個走岔想到了「斑馬線」之後就有點嚴肅不起來了。最重要的是，窮奇受了傷。它的背上有一道狹長的傷口，皮肉外翻，夾雜著黑色的鮮血緩慢地往外流出，再加上一路從九州逃到了日本島，簡直是活生生的「喪家之犬」。
江雪被鳥妖抓來的時候就已經存了一個檔，被扔進妖怪窩裡又存一個檔，她已經做好了「一言不合就被殺」的準備，開始了這一段緊張刺激的旅程。在開口的時候，江雪就做好了被窮奇一蹄子蹬死的準備了，下次讀檔她就換句話來說，一個個試下去，總有能活過十分鐘的選項吧。
窮奇得到了部下進獻的貢品，本打算一口吞了就算，沒想到會在這個陌生的國家聽到熟悉的語言，不由得有些驚訝，這才勉為其難地正眼看了一眼那個被抓來的人類。
頭髮還不夠長，不過也不錯，靈力清冽，血氣透出它喜歡的味道。
一個不錯的食物。
窮奇因此心情略微好轉，開口答道：「是。你為什麼會說這種語言？」
江雪稍微松了口氣。
好，她已經活過十秒了。
「因為我本來就是大唐的人啊，只是來這個島上有些事，沒想到居然會見到窮奇……真沒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見到傳說中的神獸，真是不枉此生啊。」
窮奇略有些疑惑，用它那雙銀色的眼睛盯著面前的少女，過了幾秒，突然發出了犬吠一般的笑聲。
「神獸？你竟然說我是神獸？」
「不是嗎？」
江雪心中打鼓，她敏銳地感覺到窮奇周身的殺氣比之前濃烈了很多，在感覺到「可能要死」之前，她居然冒出來「原來在生死之間我的戰鬥直覺會恢復」這種想法。
她回憶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閑極無聊背的那些神怪雜書，立刻冒出來一句「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蝟毛，名曰窮奇，音如獆狗，是食人」，不過她可不敢說這個，萬一她說出來，窮奇就哈哈哈地說「是啊我吃人」就把她吃了怎麼辦。
「有傳說，窮奇為少昊子。那當然是神的後代吧？」
「……少昊子……」窮奇那一雙冰冷如同月光的眼睛突然射出了凶光，近乎嘶吼地大聲說，「少昊子！少昊子！哈哈哈哈！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人記得……我窮奇是少昊之子！馳逐妖邪，莫不奔走……莫不奔走……」
它逐漸陷入了回憶，回想起自己還受天神驅策的年代，那時候，他和這些部下們都還沒有被人稱為「妖魔」。
江雪不敢打擾，趁著這短暫的時間撕下裙擺，將布料按在傷口上，先把血止住。
那只鳥的爪子非常尖利，在她腰上刺進去一道細長的傷口，不過也多虧它的爪子夠尖銳，這才沒有把傷口扯出太多難以收拾的毛糙邊緣。像這樣近似於銳器傷的傷口是最容易癒合的，當然，前提是，這裡別帶著什麼妖毒，那她就要開始祈禱了。
由於這裡的妖怪們奉窮奇為主，沒有得到許可不會隨意進入，現在江雪反而算是「安全」的，不然她暴露在那麼多妖魔之中，血氣早就引來妖魔圍而食之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窮奇才從回憶中抽出心神，用那雙相較於人類來說大得可以做鏡子的眼睛盯著江雪，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雖然我還是要吃了你，不過我可以記住你的名字。」
江雪又存了個檔，心中暗罵這遊戲的設計人員。
有病啊，好好的戀愛遊戲，搞出個上古大妖，也沒給她什麼專門打怪練級的場所，就靠相關事件的經驗值，等級能高嗎？戰鬥力能不渣嗎？有本事把她當初在SAO的存檔直接合過來啊！就算還是會死，她好歹可以上去懟一頓，而不是坐這兒等死吧！
江雪這會兒完全把她過去跟遊戲公司接洽人員說的「不要戰鬥，拒絕戰鬥，只要戀愛」的要求給拋到腦後去了，一個鍋就蓋到了無辜的設計人員腦袋上。
「江雪。天門中斷楚江開的江，窗含西嶺千秋雪的雪。」
江雪估摸著窮奇沒有耐心可言，飛快地想著拖延時間的辦法，在這樣的思考間隙裡，她再次看到窮奇背上的傷，雖然現在傷口已經有些腐爛了，不過從形狀上看，她實在有些熟悉。
「在你吃掉我之前，我可以再說幾句話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用故鄉的語言交談了。」
窮奇都已經抬起了蹄子，聽到這句話，訝異地放了下來。
「和我……說話？你……你這個人類……真是……有趣……」
「不可以嗎？」江雪稍微換了個姿勢，試探地說，「你背上的傷也要處理一下比較好吧？就這樣放著……好像很難恢復的樣子。」
窮奇差點笑了出來。
「無礙，只要吃下你，傷口自然會恢復。」
嘖，果然是想要把她當藥用。
江雪儘量掩住害怕的情緒，若無其事地說：「我覺得恐怕有點難呢。你的傷口上……還殘留著劍氣。如果是劍氣的話，就算吃了我，或者再吃幾個人，也不可能消失吧？如果你不吃我的話，也許我能治好你的傷呢。」
第155章 我在等你
窮奇盯著江雪看了會兒，重新趴了下去。
這是一種暫時不會吃掉對方的表現。
「你怎麼知道我被劍所傷？你是女道士？」
「女道士？才不是啊。」江雪笑眯眯地搖頭，「我可學不會那些麻煩的法術，我只是稍微學過一點劍術而已。不過，我實在是很奇怪啊……窮奇那麼、那麼厲害，誰能夠打傷你？而且還是用劍？人類的話，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吧？還是說，是什麼精怪化成了人形？」
或許是因為這種沒有敵意的純好奇語氣讓窮奇感覺到安心，它竟然在短暫的沉默後做出了回答。
「是一個女道士，也不一定，幾千年來，人間變得太多了，似乎道士也分出了很多種，我不知道她是哪一種，但她的確用了道術，也用劍。如果不是她的確是人類的話，我會覺得……她有些像少司命。」
「少司命……持劍的女神……」江雪低聲自語，突然反應過來窮奇那句話的意思，立刻連害怕都忘了，興奮地往前蹭了一點，「你見過少司命？！她是不是很美？」
窮奇不屑地哼了一聲。
「在我看來，人類都醜的差不多。」
江雪瞬間感受到了「心塞」的含義。
想想看也是。
在野獸看來，可能要四蹄著地、毛髮光亮、威風抖擻才好看。
按照純自然規律來說，雌性選擇雄性都是挑美麗強大的，雄性挑雌性應該也差不多？或者挑能生的？
人類的話，怎麼想感覺都是兩腳動物、看起來很弱很辣雞。搞不好窮奇看人類跟人類看螞蟻一樣，能看出什麼區別。
江雪不死心地說：「少司命是女神啊！她不是人！」
這一回無語的變成了窮奇，它用那雙圓鏡般的銀眸看向江雪，「我真的無法判斷人類的美醜，在我看來只有體型稍微有所分別而已。你能判斷妖魔的美醜嗎？」
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強大就是美麗！」
如此乾脆的回答讓窮奇微微一愣，它突然咧開嘴，按照它如此人性化的表現來看，這個表情大概是笑，只是因為露出了一嘴獠牙，看起來反而更加可怕。
「你有成為妖魔的潛質。就這樣吃掉你，的確是可惜了。」
照理說，江雪聽到這句話應該感到輕鬆，但她反而渾身一個激靈，背後瞬間冷汗浸濕半層衣服。
窮奇是神獸，但也有傳說是天下四凶之一，窮凶極惡，據說喜歡惡人，厭惡善人，如果兩人起了爭執，窮奇會吃掉佔據道理的那一方，如果有人做了壞事，窮奇會送上禮物。
被窮奇讚賞……
這是對她人品的巨大嘲諷吧？！
但是，與此同時，也有一個聲音悄悄地從她心底冒出來，發出了惡意的笑聲，就像耳語一般提醒著她，別忘記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江雪強行壓住了心裡那些紛亂的思緒，繼續在窮奇面前裝作「天真的好奇寶寶」，笑著問：「成為妖魔的潛質？可是，我是人啊？人可以變成妖魔嗎？我只聽說過，有人修煉得道成仙，朝游北海暮蒼梧。」
窮奇一聲嗤笑。
「那有什麼難？我沒有受傷的時候，一日之內，能在北海與蒼梧往返數次。」
江雪馬上就一臉期待地說：「可以帶我一起飛嗎？」
窮奇被這種毫無邏輯也未曾遇到過的對話驚呆了。
江雪這才「啊」了一聲，自覺地退後一些，重新縮回到貼著樹坐著的姿態，有些沮喪地說：「對不起，我太無禮了。而且說不定很快我就會被吃掉了，還想著感受飛翔是什麼感覺……是我太貪心了。」
窮奇一時間沒有說話，過了小半刻才說：「如果你能治好我的傷，我就不吃你，也不會讓其他妖魔吃你。」
江雪驚喜地抬頭，得寸進尺地問：「那可以帶我一起飛嗎？」
窮奇懶懶地趴在地上，想要動一動自己的翅膀都覺得費力。它不可遏止地心頭火起，猛地爆發出妖力，掀起一陣狂風，直接把江雪倚靠的樹吹斷了一半。窮奇扭過頭，月光般的銀眸閃爍著惡意。
「你看到了，我的翅膀……我現在自己都飛不起來！那個可惡的女道士——！」
江雪頂著大風站起來，吃力地走過去，在窮奇鬃毛豎起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警戒姿態中，將自己用來捂住傷口止血的那一塊布按在了窮奇的傷口上，發動了黑龍神子的技能，試著將傷口的時間「靜止」。
江雪必須得慶倖一點，那就是窮奇的力量是妖氣，而不是污穢，看起來妖氣對她的身體是有傷害，但比不上污穢那麼立竿見影。她能感覺到自己手上臉上都被風割破了生疼，不過從她還沒斷氣看來，窮奇目前還沒有殺她的打算，現在這些風只能算是下意識的自保行為，就跟她曾經夜間被驚醒直接把劍橫到吵醒她的人脖子上的做法一樣。
打出過天一的結局後，精神數值上升，黑龍神子技能的效果也隨之提升。
在江雪全力發揮之下，傷口的流血有了瞬息的停止。
雖然之後傷口再次開始流血，不過剛剛那一瞬間的異常足以讓窮奇感覺到了。
狂暴的妖力停了下來，夾著飛沙走石的大風也停了下來。
江雪站在窮奇旁邊，因為體力和靈力的損耗相當疲憊，她從受傷開始，生命值和體力就一直都在往下跌，血止住之後才稍微好一點，現在傷口好像又裂開了。她微微喘息著，就那麼把手裡的布扔在窮奇背上了，自己往後退了幾步，脫力地跌坐在地。
「……好點了嗎？」
窮奇沒有說話，不過它可以感覺到傷口的情況。
一股奇妙的力量覆蓋在傷口上，讓它持續的疼痛有所緩解，不過那種力量還太過弱小，遠不足以治好傷口。
「人類……江雪。你做了什麼？」
江雪重新撕裙擺去給自己傷口做包紮，低聲回答：「我試著……稍微拔除一點殘存的『劍氣』。不過，我還太弱了，沒有辦法……一次就成功。現在……沒有力氣……」
窮奇思考片刻，站起來走動了幾步，尾巴一甩，把旁邊一塊山壁硬生生砸出一個能容幾人的洞來。
「你在這裡休息。我會讓它們把人類需要的食物準備好。明天……你繼續給我治療。什麼時候我的傷完全恢復了，我會放你回去。」
「……謝謝。」江雪正好把手裡的布條打了個結，略帶期待地問，「真的不可以帶我飛嗎？」
窮奇根本沒回答，轉身走出了這個被妖力的結界覆蓋的區域，去對它的部下發佈新的命令。
讓人類在自己休息的地方休憩是不得已的，如果讓她出現在外面這些妖魔面前，恐怕明天就連骨頭都不會剩下了。
江雪慢慢挪到山洞裡去，思考了兩秒就把外面兩件衣服脫了下來鋪到地上。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她機智地穿了十二單。
現在就有鋪蓋了。
雖說玩家不應該挑剔居住環境，原理上來說，只要能有食物和清水補充體力的話，她就算再挨上幾天不睡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不過，現在這樣孤身一人睡在一群妖魔據點中，不出百步就是隨時可能翻臉暴起的窮奇，誰能開心啊？！
好在她機智無雙！現在成功活了半小時了吧！
江雪又存了一個檔，試著喊了「天一」和「朱雀」的名字，但是兩位神將並沒有出現，她也沒有失望，只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窮奇的事件她也是知道的，不過以前她完全是個看客，因為窮奇傷人事件原本是「窮奇抓走藤原彰子，安倍昌浩前去救人」，跟玩家沒什麼關係。而且，原本這應該是安倍昌浩元服之後一段時間的事件，還會先出現京中誰的宅子起火的前置事件，在一連串的事件後才會有窮奇登場，她哪能想到這一次窮奇如此迅速地出現了，而且沒抓彰子，居然抓了她。
這難道是因為她冒名藤原家的女兒，窮奇就喜歡吃藤原家的女兒？
哎……
彰子可以等著安倍昌浩來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有人來救。
如果窮奇發現她在傷口上撒了謊，估計她分分鐘就要去讀檔重來了。
嘖，到時候她要不要乾脆自殺，死的快點，免得被活吃了，又要感受一次那種要命的疼。
江雪查看了一下自己目前擁有的道具，只能用來疊清淨之花的符紙顯然對窮奇沒什麼用，要說有用的，大概就是筆架叉了。
不過，她在「負傷」的情況下，打不過窮奇的吧？
就算窮奇看起來傷的比她重，但那畢竟是大妖怪。
果然筆架叉還是用來自殺比較科學。
江雪也懶得從背包裡取出武器了，安然躺了下去，附帶做了一個非常不負責任的決定。
誰來救人，接下來她就去攻略誰了！
童叟無欺！
男女不限！
至於訂了婚的那誰誰誰，愛咋樣咋樣吧，有本事她就來自己救回「未婚妻」，不然就等著慢慢變綠。
江雪仗著有存檔，還真的在妖怪窩裡睡了，雖然她根本睡不沉，在明確知道自己時刻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她好像真的開始恢復曾經有過的那種敏銳的戰鬥直覺了，翻來覆去幾次差點扯到傷口之後，江雪索性拿出了一支筆架叉握在手中。
熟悉的冷硬觸感一回來，她曾經的安心感似乎也跟著回來了。
江雪打了個哈欠，就這麼抱著筆架叉睡著了。
江雪睡著了，卻有數人註定一夜無眠。
森村蘭控制著黑蝶在京中到處飛，漸漸地將搜尋的範圍從城中轉到郊外，她也一路走出了京中，向著北面的幾座山走去。
橘友雅在第一批派出去的人搜索未果後，嫌牛車太慢，直接騎馬到了麻倉邸外，用力敲門。
安倍昌浩帶著魔怪在京中亂轉了一段時間後，被魔怪不耐煩地催回了家，他睡下之前滿腦子都是要去哪裡找雪姬殿下，睡著以後，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給他留下可怕記憶的貴船山。
在貴船山上，傳來了歌聲。
天色太晚，元宮茜還是被送回了藤原家，但是源賴久、伊諾裡與藤原家的人依然在外搜尋。
定子在佛前專心祈禱，祈求雪姬平安歸來。
與定子同樣在祈禱的還有永泉。
這一位身份貴重的法親王還是沒能如願親自參與搜救，只能回到寺中祈禱，等待明日。
倫子夫人一度傷心到暈厥，醒來之後，她遣人悄悄送了兩封信去安倍邸與麻倉邸中。
第156章 捨己為人
一個人類要在妖怪窩裡活下來是什麼體驗？
江雪覺得自己這回要是能活著離開這兒，絕對可以去拿一個滿分答案。
如果每天一睜眼就要面對一群流著口水一副很想吃人模樣的妖怪們，作為「食物」那一方的「人類」還能夠對「獵食者」產生什麼感情，估計只能是斯德哥爾摩。
江雪現在深刻體會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力感。
可悲又可笑的是，她現在能夠在這樣一大群妖怪之中活下來，居然完全依靠著另一個更強大的妖怪——自從她在窮奇面前展現過一次「可以拔除傷口中的劍氣」的能力之後，窮奇就以妖怪頭領的威嚴下了嚴令，禁止其他妖怪靠近她，防止某些妖怪一個衝動就把她這個「聞起來非常可口美味的人類」給吃了。
窮奇倒是讓它手下的妖怪去平安京搜索人類的食物帶回來給江雪，免得她在給它治好傷口之前就餓死了，奈何這些妖怪腦子不太好，帶回來的食物非常難吃。
難吃到什麼地步？
如果不是江雪看著自己因為饑餓開始掉體力值，她都不想去吃這些蘿蔔湯和魚幹。
搞什麼啦！
平安京那麼多貴族，隨便去誰家裡搶點東西不行！從貧民口中奪食像不像話！
形勢比人強，江雪還不敢在窮奇面前表現出自己「驕奢淫逸」的一面，每次接到送來的食物，都是默默回到山洞裡啃，一邊啃一邊想，那些人到底行不行，平安京這麼點大地方，居然還沒人找來。她可沒信心窮奇會傻到一直被她騙著。要是哪天窮奇發現什麼狗屁劍氣全是她扯的慌，估計她能被窮奇扯成十七八段。
月亮幾度升落，江雪已經可以感覺到窮奇有些不耐煩了。
這天晚上，江雪例行給窮奇「拔除劍氣」。
為了不露餡，江雪在「吃飽」之後也必須要用比之前更強的力量去穩定傷勢，但是，她畢竟不是黑龍神子，她掌握的「黑龍神子的技能」能夠發揮的效果是固定的，只能憑著延長使用技能的時間來達到更大範圍的施法。這是無法長期維持的謊言。一旦窮奇發現它的傷口沒有恢復，只是「固定了傷勢」，可能就會吞了她了事。
「治療」結束後，窮奇站起來，試著展開翅膀。
展翅這樣的動作必然牽扯到背上的肌肉，江雪的心跟著提了起來，生怕剛剛被停止流血的傷口裂開。在她都已經做好準備回收死亡CG的時候，窮奇停止了動作，沒有進行更激烈的活動，再次趴了下去。
江雪長舒一口氣，她都已經看到創面的血開始往外滲了。
「……嗯，看起來有些用呢。再過一段時間的話，你的傷一定會恢復的。到時候，你會飛回大唐去嗎？」
窮奇為了節省體力，通常都趴在地上不動，這幾天它自覺傷勢較前恢復才會稍微增加活動量，現在聽到面前人類的問話，懶懶地掃了她一眼，過了會兒才回答：「當然。這個小島還不配讓我停留。」
江雪慢慢退回她一直倚靠的樹那裡，當著窮奇的面坐了下去。
她腰上的傷還沒好，不幸的是，那只鳥妖的爪子真的帶著妖毒，她在夜裡試著用白龍神子的技能去淨化毒素，但是效果不明顯，只能堪堪讓毒素不擴散開來，也沒辦法讓它消失掉，也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她現在面板上的生命值因為「中毒」的負面狀態緩慢地往下掉，只能依靠進食和休息來彌補。她計算了一下，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大概七天后她的生命值就會掉到隨時可能死亡的瀕死界線了。
真是慘。
哪怕在艾恩格朗特裡，她也沒混成過這樣吧。
好好的戀愛遊戲，帶什麼妖怪玩，就不能更加單純不做作一點嗎？
江雪收了收思緒，對著窮奇流露出羡慕和憧憬的神情來。
「真好啊……可以飛翔……實在是太好了。我若是想要回去……」她頓了頓，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縮起了手腳，自嘲又哀傷地感慨，「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吧。即使想要葉落歸根，埋在故土，也恐怕遙不可及了。」
窮奇本來不想搭話，不過背上不再時刻劇痛之後，它的情緒多少穩定了一些，這幾天它都不知道多少次聽過這個人類一說到「飛」就一臉欣喜，簡直不明白這種它與生俱來的能力為什麼如此被羡慕，但又隱隱覺得驕傲，現在又聽她提到，在一種難以形容的無力感之後，它幾乎下意識地追問：「為什麼回不去？」
「因為……」江雪對著窮奇笑了笑，絲毫不畏懼自己面前是吃人的妖魔，「就算你放我回去，也沒有人會相信我和妖魔沒有關聯……他們很可能會說，我能夠活著離開，一定是因為我背叛人類、投向了妖魔。被妖魔殺死，或許還會有人為我哭泣，被妖魔放走……這裡的人只會懷疑，而懷疑和恐懼會衍生出仇恨，到時候，一定會有人說，為什麼別人都死了，只有你活著呢？我……從被帶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辦法回去了。」
窮奇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吐息將地面噴出一個凹坑來。
「我不懂你們人類的想法。」
「是啊……我也不懂……」江雪眨眨眼睛，抱著膝蓋，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輕聲說，「神明與妖魔都很單純，高興與難過、悲傷與憤怒、喜歡與厭惡，都會直白地表達出來。但是，人類會在難過的時候假裝開心，在討厭的時候假裝喜愛……也會在他人身上傾注毫無理由的惡意。對於窮奇而言，這都很奇怪吧？所以，我很想要飛……擺脫一切束縛，隨著風，飛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我好想……回到故鄉……回到江邊的鎮上……」
江雪依然笑著，但是一滴淚水悄無聲息地從她眼中滑落，她並沒有察覺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真想要回去啊……回到江南的水鄉，再看一眼碧波紅菱，再聽一次熟悉的鄉音。可是，我沒有能夠橫渡大海的翅膀。如果你回到大唐，能不能……不，還是算了，抱歉，我說了胡話，請忘了吧。」
江雪這才回過神似的，抬手胡亂地擦掉了眼淚，唱起了江南的小調。
輕快婉轉的歌聲在夜色中幽幽傳開，硬是在這一片異國的土地上帶來了屬於大唐的風情，那樣美妙的歌聲竟然絲毫不輸給絲竹琴瑟之音，間或甜蜜悠揚之處猶有過之。
窮奇眯了眯眼睛，並未出聲阻止，就這麼安靜地充當了聽眾。
它無法分辨人類的美醜，卻能分辨音樂的好壞。
這樣的歌聲在妖魔聽來也是動聽的，因此它什麼都沒說，放縱著這個人類做出了這種可能暴露行蹤的舉動。
江雪一向很少在人前唱歌，這並非因為她五音不全，更不是因為她不通音律。她不願唱歌，正是因為她的歌聲太過優美動聽，甚至比起樂聲更具有欺騙煽動性，以至於在某個遊戲之中引發了悲劇。
那一次江雪只是單純地唱了一首情歌，而非對聽到歌聲的人有什麼特殊感情，但是對方產生了嚴重的誤會，無論她如何解釋也不相信那不是對他的表白傾訴，她就在一臉懵比之中迎來了鳥籠囚禁結局，被關進了黃金打造的鳥籠、脖子上扣著項圈，無法逃離，只能為這個人歌唱——最終江雪只能一頭撞死在鳥籠上。
之後這周目的劇情被一眾知情者圍觀爆笑，戲稱這是「不走套路的塞壬」。
塞壬的歌聲引來迷途的旅人，引導旅人死亡，江雪就反過來，人是引來了，結果死的是她自己。
打從那之後，江雪就很不願意在遊戲裡唱歌了。
江雪的歌聲隨著夜風傳出，在這樣安靜的夜裡飄出了很遠的距離，終於飄到了一些有心人耳中。
「這個聲音……這是我夢中聽到的歌聲……」安倍昌浩已經來到貴船山腳下，聽到歌聲後精神一振，同時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嚴肅地對魔怪說，「魔怪，準備好……一場惡戰吧。」
魔怪不屑地哼了一聲，看著這一片幾近死寂的山林，沉聲回答：「這些妖魔，恐怕盤踞在這裡很久。喂，回去告訴晴明吧，貿然上山的話……」
安倍昌浩猶豫著說：「但是現在分秒必爭！如果雪姬殿下就在山上的話——」
歌聲漸漸停止了，夜間的山林又恢復成了一片寂靜。
不，似乎有什麼聲音響了起來。
如果凝神細聽的話，清脆的鈴聲時而響起，就像是在給什麼打著拍子一樣。
安倍昌浩還在思考的時候，身旁突然飛來幾隻黑蝶。
污穢的力量令少年陰陽師感覺到了不適，他轉頭看過去，這才發現一人從山下跑來，周身盡是黑蝶，簡直就像是污穢具現之物，宛若妖魔。
安倍昌浩下意識地拿出了符紙，正要念咒，那人走到了他能看清的距離，他失聲喊了出來：「蘭姬！」
在夜色之中疾步趕來的正是森村蘭。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聽到了山頂傳來的鈴聲。
那個聲音與她體內源自黑龍神的力量起了共鳴，每一次響起都帶著她的心跳發生強烈的鼓動。
「小子，別擋路。」
森村蘭面無表情地看了安倍昌浩一眼，收回前方探路的黑蝶，再度恢復成高貴姬君的模樣，但是她的脖子上都已經開始出現黑色的龍鱗，看來如同妖異。
安倍昌浩眼中看到的已經不是「人類」，而是一團混沌漆黑的力量。他被這種恐怖的影像所懾，回過神時，蘭姬早已從他身邊掠過，奔向了山頂，只有一句話隨風傳來，依稀停在他耳邊。
「別礙事，我會救她。」
魔怪見到安倍昌浩僵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直接變回了神將騰蛇的姿態，一把拎起他往山上趕去。
「昌浩！別管那個女人！她的心已經墮入魔道了！」
在兩人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不久後，麻倉葉王也來到了貴船山，他望著山頂，突然皺緊了眉。
「……黑龍。」
黑色的龍神伴隨著霹靂降臨在貴船山頂上，刹那間將黑夜照亮。
掌管著「破壞」之力的黑龍神降臨之處，飛沙走石、山崩地裂，盤踞在空中的龍身緩緩遊動著，每一次活動都會帶來一道霹靂雷霆，劈開地面，震塌山石。
過了會兒，黑龍神似乎確定了敵人，龍頭朝向了地面的窮奇，發出一聲長嘶，閃電般向著窮奇撲了過去。
江雪看著這一幕，竟呆在原地，什麼也說不出，整個人完全僵住。
她的手上還系著鎮魂鈴，她剛剛故意搖動了鈴鐺，試圖用黑龍神子的力量引起京中有心人的注意，但她沒想到第一個趕來的會是森村蘭，更沒想到，身體上出現了嚴重異化的森村蘭對著她溫柔地笑了，嘴唇動了動，似乎說著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隨後，黑龍神子獻祭了自身，召喚出了黑龍神。
黑龍神出現的時候，一口吞掉了森村蘭，之後才有現在的這一幕。
江雪憑著記憶分辨著剛剛森村蘭的口型，一瞬之間，熱淚盈眶。
「不要害怕，我會救你。」
怎麼可能不害怕……
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第157章 遺願
江雪曾不止一次地看見白龍神子元宮茜召喚白龍。
聚齊了八位八葉的白龍神神子只需要祈禱白龍出現，白龍神就會在眾人的期望中降臨，驅除黑暗，帶給平安京真正的安寧。白龍將會實現神子的願望，無論是將神子送回現代，還是讓神子永遠留下來。
那根本不需要任何代價。
由始至終，白龍神子都被「寵愛」著，被八葉保護著，被白龍神庇護著。
江雪從來都不知道黑龍神子召喚黑龍神竟然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獻上祭品，獻上生命，獻上自己的一切。
不要害怕，我會救你——如果這樣的承諾需要用生命作為代價的話，讓她怎麼能夠不害怕？
江雪慌亂地擦去淚水，對著天空中的黑龍大喊：「停下來——！你回來！蘭姬，你回來啊——！」
黑龍和窮奇激烈地戰鬥著，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插手的戰場，它們戰鬥時掀起的風就讓江雪沒辦法靠近，這樣微弱的呼聲根本沒辦法傳到黑龍耳中，更沒有辦法傳到黑龍神子那裡。
狂風和雷霆破壞著戰場的一切，江雪幾次想要靠近都被吹開，最後一次嘗試的時候，窮奇突然猛力振翅，一陣強力的旋風拔地而起。
江雪被旋風的邊緣掃到，直接被拋上半空。
強勁的風變成了細密的刀刃，在柔弱的人類軀體上撕裂出無數新的傷口，鮮血剛剛流出就被風卷走，與飛揚的塵土砂石混在一起，密集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就像連綿不絕的海浪一樣淹沒了江雪。
「蘭……」
江雪看著那邊的黑龍，低聲喊著她的名字，徒勞地伸出手。
但是江雪什麼也無法抓住。
在短暫的滯空之後，江雪被拋出了旋風的範圍，從半空跌落。
在感覺到開始下墜後，江雪乾脆閉上了眼睛，打算迎接死亡。
這是她的錯誤。
下一次的話，她絕對不要去搖動鎮魂鈴，不要讓蘭姬察覺到她在這裡。
預料中的疼痛和黑暗並沒有到來，江雪感覺到有什麼抓住了她，雖然這給她的身體帶來了強烈的衝擊，差點讓她憋悶得吐血，不過也停住了她的下墜。
誰……？
江雪睜開眼睛，總算看清了是什麼抓住了自己。
是窮奇的爪子，準確來說，是窮奇爪上尖銳的硬甲。
窮奇可以說完全為戰鬥而生，並不適合做這種溫柔的動作，哪怕它已經放輕了力氣，但是相對於妖魔而言過於柔弱的人類身軀依然無法耐受這樣的力量。
江雪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等到那一陣氣血翻騰過去，她總算找回了聲音。
「……窮奇……為什麼……」
窮奇並沒有回答，只是向著附近的地面進行了一個盤旋，在最低點時把江雪拋下，隨後再次飛起，和黑龍戰在一起。
江雪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她在地上伏了一會兒，忍著全身各處的劇痛，喘息著爬起來，半跪在地上看向天空。
掀起旋風差點弄死了她的是窮奇，把她從天上救下來的還是窮奇。
黑龍……
「蘭……」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她就只能這樣看著嗎？
江雪在短暫的權衡後作出了決定，直接把沉重礙事的衣服扯掉了幾層，只留下一件敝體，一咬牙站了起來。
沒了多餘的東西浪費體力，她感覺輕鬆了不少。
這就好。
如果戰鬥繼續膠著下去，可想而知只會是兩敗俱傷。
江雪重新系好鎮魂鈴，再一次搖動了鈴鐺。
以黑龍之力靜止的時間，開始流動吧……
黑龍此時猛撲下來，窮奇正要側身避開，突然背後一陣抽痛，翅膀無力地耷拉下來，它不受控制地向著地面墜下，這樣的破綻立刻被黑龍捕捉到，尖銳的龍爪向著窮奇背上裂開的傷口處抓了過去，一瞬間就撕開了六道新的傷痕。
戰局一下子明朗起來。
窮奇完全被黑龍壓制，根本無法再做出有效的抵抗，它本來就身受重傷，為了保住性命才狼狽地逃到這個島。
在被黑龍追打的過程中，窮奇突然向著地面看了一眼。
江雪毫不畏懼地和那雙如同冷月的眼睛對視，直接回答了窮奇的疑問。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劍氣』，我騙你的。」
「人類——！」
窮奇憤怒地向著地面沖過去，卻在半途被黑龍截住。
黑龍低吼著撕扯下了窮奇垂著的翅膀，張開獠牙咬住了窮奇的脖子。
窮奇發出一聲慘叫。
紅色的血從空中灑落，捲入風中，下起一陣血雨。
江雪沒有逃開的力氣，也沒有這樣的打算，就這麼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黑龍吞食窮奇。
白色的裡衣原本就被傷口流出的血染上了紅色，現在再次被血雨染上鮮紅。
在不時的雷霆打閃之中，黑髮血衣的江雪看起來竟也像是妖異一般。
戰鬥並沒有持續很久，在黑龍完全吞噬掉窮奇之後就結束了。
雷霆和狂風都停止了，貴船山再次陷入了黑暗。
黑龍在空中盤旋片刻，忽然從尾部開始消失，如同霧氣那樣逐漸消散。
當黑龍完全消失不見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團黑霧。片刻之後，黑色的霧氣變成無數黑蝶飛散，露出中間的人。
森村蘭仿佛失去了意識，輕飄飄地從半空向下飄落。
江雪眼尖地認出了那是誰，驚喜地向著森村蘭落下的地方跑過去。
「蘭姬——！」
森村蘭就像羽毛那樣輕盈地落在江雪臂彎中，她無神的眼睛慢慢恢復了神采，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用力推開了江雪。
「蘭姬？」
江雪一臉茫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森村蘭坐在地上，苦笑著說：「不行的……不要靠近我……污穢……會傷害你……」
她看著不斷從她體內飛出的黑蝶，無力地扯動嘴角。
「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很快……就會死……」
江雪不可置信地再次靠近，即使被黑蝶撲到身上也還是往前走，終於走到了森村蘭面前，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不、不會的！你還活著！為什麼要這麼說？！」
森村蘭想要趕走江雪，卻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虛弱地對著她露出微笑。
「沒有……辦法的……黑龍神子……想要召喚黑龍……就要……獻出生命……我現在……只是消失前的幻影而已……」
江雪不願相信，伸手扶起森村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污穢的黑蝶不斷地落在她身上，變成了一點又一點的黑斑。
過去曾經有過的疼痛再次出現在江雪身上，她卻一點都顧不上這些，溫柔地勸說著森村蘭。
「蘭……沒關係……一定還有辦法。我們回去，晴明大人會救你的。」
森村蘭無力地搖頭，聲音輕得幾近耳語。
「……不用了……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只要……雪姬活著……就好了……我……真後悔啊……如果我……早些離開鬼族，早些……來找你的話……」
黑龍神子勉強抬起手，想要觸碰江雪的臉頰，卻在半途脫力地垂下，她看向自己的手，似乎過了會兒才明白原因，眨了眨眼睛，淚水奪目而出。
「我……好後悔……那時候差一點……就害死了你……幸好你沒事……現在……救你的人是我……我非常……非常開心……」
江雪聽不下去了，用力抱住了懷中的少女。
「別說話了……蘭姬。你安心休息，一定還有辦法……」
森村蘭努力地露出笑容。
「別哭……雪姬……我很開心……」
江雪忍著哭泣的衝動，喉頭卻已經被傷痛梗住。
「……蘭。」
她沒辦法說話，再說下去，她一定會哭出聲來。
「答應我……雪姬……」森村蘭用盡了力氣，才稍微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清晰一些，「答應我，不要嫁給橘友雅，他無法讓你幸福。」
江雪一時愕然，低頭看向森村蘭。
在她失去了血色的臉上，殘留的只有純粹的擔憂。
那雙過去曾經寫滿求救的眼睛，現在有著的只是對她的擔憂。
森村蘭是如此真切地打從心底裡認為橘友雅不適合她。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蘭姬竟然還在惦念著這個被她當成笑話拋到腦後的婚約。
江雪再也忍不住，淚水湧出，模糊了視線。
「……好，我答應你。」
森村蘭終於放下了最後的擔憂，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那樣的笑容讓江雪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森村蘭伸出手，在最後的時候，突然奇跡般地恢復了力氣，輕輕地把江雪散落的髮絲理順，別回耳後，留戀不已地看著她。
「有人說過……蝴蝶是靈魂的化身……若是……我死後會變成蝴蝶的話……我只想停在你的發間……」
一瞬之間，森村蘭的身體完全消失了，不斷飛散的黑蝶也消失了，只留下如同流螢般的光點。
江雪懷中一空。
漸漸地，流光飛散，向著四周飄去。
在最後，幾點流光匯在一處，變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在空中顫顫悠悠地飛了會兒，忽然轉身飛回來，輕輕落在江雪發間，停在了之前森村蘭的手指拂過的地方。
江雪看著這一幕，茫然地抬手，極輕地觸碰自己的頭髮。
她感覺到了蝴蝶振翅時輕柔的顫動，那就像是誰溫柔地握著她的手，對她說不要哭泣。
江雪痛苦地彎下腰，失聲痛哭。
第158章 蝶戀花
安倍昌浩與麻倉葉王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在碎裂的山石中，黑髮血衣的雪姬跪在地上，點點流光不舍地在她身邊纏綿地飛旋著，一隻黑蝶停在發間，如同最精美的飾品，用它翅膀上的磷光為她增添光彩。
現場看來太過慘烈，地面染上一片血色，顯然經過了一場激戰。
安倍昌浩敏銳地感覺到雪姬的心情很不好，他猶豫著沒有上前，也阻止了騰蛇過去。
麻倉葉王四處看看，沒有看見黑龍的影子，也沒有見到黑龍神子，他隱約猜到了剛剛發生了什麼，靜靜地站在旁邊守著。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江雪才從悲痛中回神，她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因為保持同樣的姿勢太久，現在身體僵硬，無力站起。
「……昌浩君，葉王。」
開口的時候，江雪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因為哭得太厲害有些沙啞。
她轉頭對兩位陰陽師笑了笑，看著麻倉葉王說：「葉王，可以麻煩你幫個忙嗎？我好像……沒有力氣了……」
麻倉葉王微笑著點頭，走到江雪身邊，輕聲說「失禮了」，伸手抱起了她，在看到她手臂上的黑斑時心中了然，低聲問道：「需要遮住嗎？你身上……」
「我知道。不用了。」江雪疲憊地合上眼睛，自嘲地笑了起來，「反正也不會更難看了。之後的淨化……又要麻煩葉王了。」
「不用客氣，安心休息吧。」麻倉葉王溫言安慰道。
「還有件事，想讓你幫忙……」
江雪的聲音比之前更輕，輕到安倍昌浩一點都聽不到了。
少年陰陽師握緊了雙手，不甘地跟上前方的人。
為了走到這裡，兩人聯手將外面所有的妖怪全都掃清了，正因如此，安倍昌浩才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了兩人的差距。
即使有神將的協助，他也比不上麻倉葉王。
那麼，雪姬會優先向麻倉大人求助，有什麼稀奇？
麻倉葉王聽清江雪的請求之後稍稍一愣，這才笑著點頭。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
第二天，藤原雪姬被妖魔襲擊留下了永久傷害的事情傳遍了平安京。
藤原家以此為由，退去了與橘家訂下的婚約。
「這樣啊，和我猜想的一樣呢……謝謝你，葉王。」
正在麻倉家養傷的江雪得到這個消息，笑著感謝了面前的人。
麻倉葉王問道：「今後雪姬有什麼打算？」
「今後啊……」
江雪看著停在自己指尖的黑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遊戲預設的提示音響起，提示玩家已經有一條路線滿足了結局條件。
江雪在短暫的怔愣後暫停了遊戲，直接進入結局觀賞。
周圍的景色進一步虛化，系統提示音播放。
【您已達成結局「蝶戀花」，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Normal End，由於未達成Happy End，本周目不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六。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由於未達成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無周目固定獎勵。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二十，靈力上限加三十，精神加十，智力加三，體力加二。】【請再接再厲！】
系統水幕自動重放結局CG，正是黑蝶停留在江雪指尖的那一刻。
不同的是，在系統記錄的CG中，黑蝶的周圍還有著一個虛影。
森村蘭虛幻的身影出現在江雪對面，溫柔地笑著伸出手，指尖輕輕與江雪的指尖相碰。
江雪看著這張CG，再次想起了森村蘭臨終前的告白。
如果我的靈魂化為蝴蝶，我只想停在你的發間。
「蘭姬……」
水幕放完剛才的影像，停頓片刻之後，開始播放「後日談」，這是系統根據玩家在之前的路線中的行動作出的演算，計算出按照同樣的行動模式將會出現什麼樣的事件。
後日談不受玩家控制，卻與玩家密切相關，又能讓玩家知道自己「離開」以後的事情，算是一種很受歡迎的結局補充方式，個別結局還必須要借助後日談才能完全理解劇情，當然，死亡END就沒辦法了，那是沒有後日談的。
景色從夏天變為秋天，又從秋到冬，最後來到了春季。
時間過去一年，元宮茜在八葉的協助下找到了四方神符，召喚出白龍神，打敗了鬼族。
高傲的鬼族首領亞庫拉姆正想逃離，出乎意料地遭到伊庫提達爾的背叛，被一刀捅到腰側，雖然沒有立刻致命，卻也讓他沒有了全身而退的力量。
亞庫拉姆不可置信地回頭。
「伊庫提達爾，為什麼背叛我？」
伊庫提達爾收回了刀，帶出一道血花。他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了某個方向。
元宮茜也一同看了過去，當她看清來人，不由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雪！好久不見！自從那次之後你就搬了出去……」
元宮茜及時頓住，改口說：「你來了，真是太好了！我還想著是否要去找你呢！」
江雪穿著素色的襦裙緩步而來，她的頭髮挽了個簡單的髮髻，發間沒有任何發飾，只有一隻美麗的黑蝶展翅停在發間。
「我當然要來啊……畢竟，這可是伊庫提達爾實踐諾言最後的機會了。」
「咦？」元宮茜疑惑地看看江雪，又看看伊庫提達爾，若有所悟，「難道……伊庫提達爾先生突然背叛……是因為……」
「嗯，是哦，伊庫提達爾和我做了個約定。如果他幫助我們斬殺鬼族首領，那麼，我就放過其他那些沒有特殊能力的鬼族，任由他們離開京另尋居所，自生自滅。」
江雪走到元宮茜面前，向著她做出請求。
「可以嗎？」
元宮茜和鬼族沒有刻骨的仇恨，流山詩紋又一直主張感化謝夫魯，現在聽到江雪的請求，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可以啊。」
江雪得到這個回答，笑望著伊庫提達爾。
「現在安心了嗎，伊庫提達爾？這是白龍神子的承諾。至於平安京的其他人……我也已經請求過父親大人。陰陽寮中也打過招呼。只要你們立刻離開平安京，不會有人去追捕。走吧，別浪費時間。若是再耽擱下去，我也不知道是否會有人食言毀諾。」
伊庫提達爾不去看亞庫拉姆痛苦的神情，走開了幾步，不放心地回頭問江雪：「陰陽師們……真的不會插手？」
江雪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對著自己來的方向說：「看起來我在鬼族心裡沒有信用。陰陽助麻倉大人，請你來做個保證，讓他安心走吧？」
隱于暗處的麻倉葉王聽到這句話也無奈地笑了，走到人前，對那邊曾經被關在陰陽寮中的白髮鬼族點了點頭。
「是的，請閣下安心離開吧。我保證陰陽寮不會派出陰陽師追捕鬼族。」
伊庫提達爾深深地看了眼前兩人一眼，乾脆地轉身離開。
亞庫拉姆一手按著傷口，低頭狂笑著。
「哈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我竟然會被伊庫提達爾背叛……好手段啊……藤原雪姬……我還以為你銷聲匿跡之後再也不會有什麼驚人之舉，沒想到……你竟然準備著這一手……那時候窮奇沒有殺掉你，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的話，我應該自己動手。」
江雪微微挑眉，與麻倉葉王對視一眼，仿佛達成了某種共識。
陰陽師結印施法，一道電光劈落，重傷了亞庫拉姆。
江雪走過去，在經過天之青龍源賴久身邊時拔出了他的刀，走到亞庫拉姆面前後，她這樣俯視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鬼族首領，露出了釋然的神情，手起刀落。
金髮的鬼族首領身首分離，就此斷絕生息。
江雪仿佛終於放下了什麼心事一樣，輕鬆地歎了口氣，回去將刀還給了源賴久。
元宮茜看著半空中的白龍，似乎聽到了什麼，她猶豫著看向江雪，問道：「雪，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當然。」江雪伸手輕觸發間的黑蝶，滿懷歉意地看向森村天真，得到了對方寬容的回望，她笑著說，「我想要送蘭回家。」
元宮茜走過去用力抱住江雪，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達給她一樣。
「沒事的，雪。天真並不怪你……我們都沒有責怪過你。我們回去吧，一起回家。」
森村天真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江雪的肩。
「沒事……謝謝你照顧蘭。以後……如果你有什麼事，可以把我當成哥哥，只要我能幫上忙，我一定會全力幫你。」
江雪抱住元宮茜，輕輕應了一聲。
白龍俯視著地上的人，溫柔地對著自己的神子說：「那麼，我就實現你的願望，我的神子。」
一道白光籠罩住地上的幾人，元宮茜、森村天真、流山詩紋、江雪，這幾個在過去的一年中活躍于平安京中的少女少年被白龍送回了現代。
無論是白龍神子、八葉，或是名噪一時的藤原雪姬，誰都沒有留下。
沒有白龍神子，也就沒有了八葉。
過去將這些人聯繫在一起的龍之寶玉隨之消失。
安倍泰明撫摩著龍之寶玉過去存在的位置，悵然若失，沉默地離開。
藤原鷹通看向橘友雅，正想開口安慰，橘友雅卻先一步開口了。
「鷹通，不用露出那種神情。或許……是我對不起雪姬。如果我早些明白的話……」
他搖了搖頭，再次換上了京中貴族們熟悉的那副笑容。
「好了，神子回家了，京也得救了，接下來，也就沒有八葉了。我該回去工作了，各位，我先走一步。」
藤原鷹通看著橘友雅匆匆離開的背影，到底有些不放心，對永泉和伊諾裡說了一聲再見，追上橘友雅。
源賴久再度恢復了藤原家武士護衛的身份，一手按著刀柄，沉默地往藤原家走去。
伊諾裡和永泉沒什麼想要交談的，他很自覺地離開了。
不是八葉的他就只是一介平民，沒有資格跟法親王說話。
剛剛還熱鬧的神泉苑轉眼就只剩下了永泉和麻倉葉王。
溫柔的禦室皇子眼中還有著悲傷與茫然，他看向麻倉葉王，輕聲說：「麻倉大人，這就是結束嗎？」
「是啊，這就是結束。」麻倉葉王笑著點頭，「緣來則聚，緣去則散。」
永泉愣在原地。
麻倉葉王沒有打擾禦室皇子的思索，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水幕上的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隨後慢慢消散，終至不見。
江雪思索片刻，「噫」了一聲。
原來窮奇沒去抓彰子反而抓了她，居然是亞庫拉姆從中作梗？
這後日談要是允許玩家自己操作，她非得砍他個十七八刀！
第159章 與我同死
一個遊戲周目攻略完成後，玩家例行回到最初進入遊戲的那個房間，四壁空空，只有一道水幕作為投影屏。
這是一種非常體貼的措施，可以讓玩家收拾一下心情，整理妥當再次出發。
江雪坐在屋內，安靜地回想了一遍上周目她和森村蘭所有的交集，從最開始在桂的相遇，後來蘭姬到了安倍家休養，之後就是因為要不要和森村天真相認而引發的墨染事件，再之後，似乎就到了最後，她眼看著森村蘭為了救她召喚出黑龍，眼看著森村蘭在她懷中消失。
這樣仔細回想一遍，似乎她和森村蘭的交集十分有限，嚴格來說，根本比不上她誤入了黑龍神子路線那一次的事件豐富，按照常理來說，僅僅這種程度的交集也不足以孕育出「生死不離」的「愛情」，更不足以讓人甘願犧牲自己救人。
冷靜下來之後，就很容易察覺到這其中有著非常微妙的部分。
江雪其實有所察覺——森村蘭對她的依賴有些病態。
失去記憶的人會缺乏安全感，長期處於黑暗之中，如果被人「拯救」，也很容易對「拯救者」投以過分的情感，那並非一種正常的情感，而是混雜了過度的依賴和期望的情感寄託。
雖然江雪不知道失憶是什麼感受，但是忽然間到了陌生的地方、到處都是敵人、隨時可能死亡，這樣的孤獨和不安她體會過，在艾恩格朗特，她這樣度過了數個日夜，所以她能夠稍微體會到森村蘭的心情。她曾深刻地明白無力地向著外界發出求救是什麼樣的感受，才會那樣地憐惜森村蘭。即使她已經察覺到森村蘭對她過分的依賴，她並沒有去戳穿，只是在每一天的相處中，逐漸地引導森村蘭去關注外界，看著她逐漸平和下來，放下對外界尖銳的抵觸，願意去接觸自己的過去，和失散的兄長見面。
江雪認為森村蘭的傷會隨著時間被治癒，總有一天森村蘭可以不再把身為「黑龍神子」的這一段過往當做不可碰觸的傷，可以笑著回到原來的生活。她也一度以為，森村蘭正在逐漸地「康復」，然而從最終的結局來看，似乎森村蘭從來都沒有想要回復成「森村蘭」的意思，而是一心一意地想要作為「江蘭」重新開始。
她當時遞出的手被森村蘭用一種錯誤的方式當成了執念，牢記在心中，就此扭曲了觀念，將原本單純的「依賴」進一步變成了「愛」——這並非江雪有意攻略森村蘭之後的「兩情相悅」，而是森村蘭單方面在短時間內產生的扭曲的「愛意」。這種扭曲的情感過於激烈，但也會表現出直率動人的部分。
遺憾的是，森村蘭這樣激烈的感情，她無法回應。
假如森村蘭沒有死，而是活到了她和橘友雅的婚禮當日，會發生什麼？
如果重來一次，她在那時候拒絕森村蘭最後的請求，會發生什麼呢？
江雪實在有些好奇，翻了一下自己的存檔，找到了在森村蘭召喚黑龍那時的存檔。
很好，從這裡開始，重來一次，看看另一種未來吧。
水幕播放完後日談之後就只剩下了兩個兩個選項。
【讀檔、重開遊戲】
江雪整理好了心情，確定自己現在不會被之前的情緒干擾了，伸手按住了「讀檔」選項，過了三秒，水幕閃動，從上到下列出了一大排存檔。
江雪飛快地選中了森村蘭召喚黑龍的存檔，雙手按住選好的存檔作為確認。
【讀檔確認，資料載入中……資料載入完畢，三十秒後遊戲時間重開。】黑龍在空中盤旋片刻，忽然從尾部開始消失，如同霧氣那樣逐漸消散。當黑龍完全消失不見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團黑霧。片刻之後，黑色的霧氣變成無數黑蝶飛散，露出中間的人。
森村蘭輕飄飄地從半空向下飄落。
江雪再次跑過去，這一次她沒有頂著黑蝶往前走了，而是停在黑蝶的範圍之外，看著森村蘭慢慢落地。
森村蘭站穩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她的眼睛才再次恢復了神采，一瞬不瞬地盯著江雪，慢慢地綻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雪姬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江雪看著森村蘭周身不斷飛出的黑蝶，擔憂地問：「蘭姬……蘭姬，這是……怎麼了？這些黑蝶……」
森村蘭無力地扯動嘴角，看看飛散的黑蝶，神色黯然。
「這就是……最後了……我很快……就會死……黑龍神子，就是這樣一種存在……想要召喚黑龍……就要獻出生命。我只是……捨不得就這樣離開，還想要……再見雪姬一面……」
江雪看著森村蘭虛弱到隨時會倒下的模樣，始終還是不忍心，走過去扶住了她的胳膊，讓她借力靠在自己肩上。
「不會的……一定……還有辦法吧？白龍神子召喚龍神，也不需要付出生命啊！」
森村蘭伸手想要推開江雪，卻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她做了幾次無謂的嘗試，苦笑著落下淚來。
「白龍神子……呵……白龍神子……被寵愛的……神子啊……她怎麼會知道……黑龍神子是什麼樣的存在……如果……黑龍神子也能被星之一族保護的話……如果……我是白龍神子的話……」
森村蘭輕輕環住江雪的腰，整個人倚在她身上，虛弱地喘息著，眼淚不住地流下，沾濕了江雪的衣服，將那一片已經被血染紅的布料又沁上淡淡的水色。
「我真希望……我是白龍神子啊……那樣的話……雪姬就會等著我、找到我……陪伴我……」
「即使蘭姬是黑龍神子，我也一樣會陪伴你啊。」
江雪自己也傷的不輕，被森村蘭完全倚上來險些向後栽倒，退了一步，索性扶著森村蘭慢慢坐了下來。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會沒事的……」
森村蘭含淚回望江雪，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會了……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好後悔……那時候差一點就害死了你……幸好你沒事……現在……救你的人是我……我非常……非常開心……非常的……幸福……」
江雪看著森村蘭的眼睛，什麼也說不出來。
森村蘭此時忽然迴光返照一般，再次有了力氣，抬起手來勾住了江雪的脖子，努力地支起自己的身子，額頭輕輕貼上江雪的額頭，滿眼祈求。
「答應我，不要嫁給橘友雅。」
江雪幾乎要因為這樣的神情而動搖，但是她狠狠心，以絕對合格的測試人員的職業素養掐掉了那一絲不忍，在聽到這樣的請求之後，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茫然地問道：「為什麼？」
森村蘭流著淚搖頭。
「他無法讓你幸福……那個……平安京的貴公子……他並不是……能夠一心一意對待你的人……」
江雪猶豫片刻，緩慢但堅定地搖頭。
「抱歉，蘭姬……我……這個婚約……我是認同的……友雅君他對我的心意並不是虛假的，其他的，我想還可以再看吧？」
森村蘭眨了眨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她似乎有些不願接受這樣的答案，眼中有了失望和悲傷，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抱緊了江雪，將下巴貼在江雪肩上。
江雪下意識地回抱住了森村蘭，防止她跌下去。
在江雪看不見的角度，森村蘭抬起了右手，掌心出現了黑色的光，她忽然停止了哭泣，也不再流淚，反而異常歡愉地笑了起來，慢慢地將手中的黑刃向著江雪後頸移近，輕歎一聲後，用力將污穢之力凝成的刀刃刺進了江雪體內。
污穢之力對擁有清淨之力的人的傷害迅速而顯著，江雪原本就有傷在身、精疲力竭，又因為靠近森村蘭而不可避免地被污穢沾染了，現在再被這樣純粹的污穢之刃傷到，她頓時眼神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聲音也變得非常遙遠，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遠離她。
發生了……什麼？
江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但她已經沒有問出這個問題的機會了。
深沉的黑暗淹沒了江雪，將她帶入了無夢的永眠。
森村蘭感覺到懷中的人停止了呼吸，低聲笑了起來，用盡力氣抱緊了她，像是要把融進自己身體裡一樣。
將死的黑龍神子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總算不是雙手空空。
她帶走了最想要帶走的人。
森村蘭笑著自語：「雪……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黑色的蝴蝶不斷從森村蘭體內飛出，又在她的意志下被召回，就這樣圍繞著兩人不斷地飛旋著，直到最後，兩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化為流光四散。
夜風吹過，流螢般的光點乘風而起，輕飄飄地飛遠了。
叮的一聲，一個精巧的黑色鈴鐺落在地上，滾進了砂石縫隙之內。
片刻之後，年輕的陰陽師來到此處，順著血跡向前，在血跡停止的地方，從砂石的縫隙之中撿起了這枚鈴鐺。
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從容鎮定也消失無蹤。
麻倉葉王仰頭看向天空。
一顆星星無聲無息地黯淡了下去。
「雪姬……」
安倍昌浩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他錯愕地看向麻倉葉王，猶自抱有一絲奢望。
「……麻倉大人，雪姬殿下……在哪裡？」
麻倉葉王回頭看向安倍昌浩，輕輕搖頭。
沉默的回答說明了一切。
安倍昌浩痛苦地彎下腰。
他還是來得太晚。
如果再早一些的話，他就不用這樣無力地站在這裡，接受不可逆轉的死亡。
此刻的江雪沉默地站在水幕前聆聽宣判。
【您被「黑龍神子」殺死了。】
【您已達成結局「與我同死」，歸屬死亡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由於您已經死亡，您可以選擇「讀檔」或「重開遊戲」。】【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Bad End，未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不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六。】【請再接再厲。】
結局CG重演，江雪總算明白了她這次是怎麼死的。
森村蘭在刺下那一刀的時候，臉上全然是異樣的喜悅，那是一種擁抱著自己最渴盼的珍寶的滿足。
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就帶著對方一起死。
這種像是沼澤一般粘稠的愛情……
一旦發現沒有實現的可能，就無望地吞沒對方。
「唉……」
江雪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搖搖頭，重新翻找存檔，這次她找到了更早一些的存檔。
在她抱著筆架叉睡著之前的存檔——就這樣吧。
下次不要搖動鎮魂鈴了，看看誰會先來。
第160章 機票回大唐
系統播放完死亡結局的結局CG，按照程式自動進行下去。
【周目結束，由於未達成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無周目固定獎勵。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十，精神加二，體力加一。您本周目成功觸發並完成特殊事件「檻中黑蝶」，習得特別技能「污穢抗性」。請問您是否需要查看目前詳細屬性資料？】啥？
特別技能？！
江雪有點發愣，這個遊戲除了自己學會而掌握的技能和個人路線HE後獎勵的攻略角色個人特技，居然還有特別技能？她當然要看這是怎麼回事了，直接選了「是」。
【讀取玩家資料，展開介面。】
玩家ID：江雪
稱號：星之一族的雪姬、十一殿下、雪女、藤原家的姬君、雪之姬君等級：LV37/100
生命值：205/205
內力值：75/75
靈力值：530/530
體力：59/59
精神：107
智力：70
力量：17
敏捷：40
耐力：30
爆發力：84
技能列表：
占卜（……）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
（……）
備註：黑龍神子不具備操縱污穢之力，操縱污穢確定為森村蘭個人技能。
武技（筆架叉）
（……）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
（……）
備註：身具清淨之力的人比常人更無法忍受污穢，如果被大量污穢沾染可能致命。
傷害轉移
（……）
污穢抗性：
描述：由於您成功觸發並完成黑龍神子特殊事件「檻中黑蝶」，予以獎勵特別技能污穢抗性。您可獲得對污穢之力的抗性。
技能評價：C。（該技能為被動技能，一經獲得自動裝備，技能效果與精神相關。由於該技能適用性低，故評價C。）
注：（……）表示可展開查閱全部資訊。
【介面展開完畢】
江雪看著新增的技能「污穢抗性」感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是何等的神技！
評價C！
評價竟然只有C！
遊戲設計人員都是幹什麼吃的？！
什麼叫做適用性低？
被動技能你管它適用性做什麼！又不是主動技能！
被動技能，這種抗性類的，從來都是多多益善！
想想看，要是她之前有這個技能，也不至於一周目差點因為污穢死兩次，桂的那次死裡逃生，但也吃了大苦頭，沒想到最後她還是死在這個污穢上了。
特殊事件「檻中黑蝶」……說的應該就是跟蘭姬有關的事件了吧？
這個特殊事件，總不會是她當時被污穢之力形成的黑蝶撲了滿身……引發的事件吧……
不過，仔細想想看的話，這種技能設計思路倒不算突兀，在SAO裡也有過通過多次受傷習得高速恢復這種被動技能的設定，如果經常去往寒冷地帶則可能獲得寒冷抗性，所以大量沾染污穢後獲得污穢抗性這個思路非常合理。
江雪給這個設計理念打滿分。
……然而她還是很不爽。
要是早點有這個技能，她至於那麼慘嗎？
污穢抗性的效果和精神有關。
江雪抬頭看看自己現在的精神數值，可喜可賀，已經破百，這一周目一周目地下來果然沒有白費，不過看起來她的「偏科」問題越發嚴重了，這樣看壓根看不出她曾經是RPG裡頂尖的劍士了，簡直是純法師。
唔，不過據說桐人他們在ALO也學習過魔法，魔武雙修很正常，不算個事。
好吧，這周目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江雪目測這個「檻中黑蝶」的事件要連到最後玩家被殺才算完成，畢竟她之前在森村蘭的NE沒有完成該事件，那她要是不重開周目或者不讀取更早的檔，還是別太接近森村蘭了，免得萬一一個不小心就被柴刀結局了。這樣的蘭姬她約過一次就算了，以後不約了。
那就讀檔吧。
江雪喚出了存檔列表，在裡面找出了她「抱著筆架叉入睡」之前的那個存檔，嗯，這次可不能再搖鎮魂鈴了，換個方式吧，理論上這裡第一個出現的NPC應該跟玩家的選擇有一定的關係，除非她已經進入了誰的個人線並且強制關閉了其他人的路線，那才會只有被特定人物救下來的結局。
水幕漸漸消散，變回了貴船山的夜晚。
江雪又回到了窮奇砸出來的山洞裡，手裡還握著筆架叉。
她稍微緩了緩神，等到三十秒的暫停時間過去，默默地把系在手腕上的鎮魂鈴放進了包裹裡，有事不搖，沒事也不搖了。
窮奇在一段距離外休息，其他的妖魔們更是不敢靠近窮奇劃出的區域，現在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類。
相比起上一次的不安，這次江雪鎮定多了。
畢竟這是可以讀檔的遊戲啊。
經歷過的事情就不會再害怕，哪怕一步一死，只要願意不斷讀檔，人人都能變成「先知」，都能永遠「成竹在胸永不慌亂」，當然了，自己主動選不同的「未知道路」探索作死的另說。
江雪將筆架叉在手中拋接幾次，不禁想起了安倍晴明送她的短劍，可惜了，胡琴沒有帶來，不然她真想試試看單刷窮奇會出什麼結局了。樂師沒有樂器，劍士沒有劍，真是有夠慘的。
從之前的情況看來，森村蘭和安倍昌浩、麻倉葉王估計來的時間差不多，森村蘭最先出現極有可能是因為她搖動鎮魂鈴觸發了事件。
按照她之前想的誰來救她她就攻略誰的決定，假如最先來的是安倍昌浩呢？
安倍昌浩的話……
她前幾個周目都還沒想到要攻略他，只是在勾陳線裡因為同樣住在安倍家有些交情，那時候安倍昌浩一心癡戀彰子，這麼說來，這周目安倍昌浩和彰子有沒有見過面？
江雪仔細回想了一下，原本安倍昌浩和藤原彰子的初次見面應該就是昌浩去藤原家、藤原道長讓她保護彰子，但是，這周目藤原道長直接把安倍昌浩帶到了她面前，讓昌浩保護她來著？
江雪細心理了一下她至今為止和安倍昌浩見面的場景，屈指算著，事件數量看起來並不足夠進入個人線，不過這還得從好感度確認一下，橘友雅不就是莫名其妙地進了個人線嗎？
好感度介面拉出來，江雪迅速翻到安倍昌浩的介面，呆了一下。
七顆半的紅心，這是75的好感度啊。
按照她計算的事件數量，哪怕每個時間都有10好感度這也不夠呢？
這都是哪兒來的好感度？
江雪想了想，又翻到麻倉葉王的介面。
這個更高。
八顆心還多一點，看起來應該是在80-85之間。
麻倉葉王的好感度她倒是理解是怎麼來的，畢竟這是她真的當做朋友去結交的人，這好感度估計都是友情線的。
江雪自從新周目開始後，已經有些時間沒去查看好感度了，在橘友雅的婚約之後，就更加沒在意，反正婚約一定是個人路線的時間，都進了個人線，想要打出結局可以說並不費力，區別只在於打出誰的結局而已，然後她之前就意外地打了個蘭姬的NE和BE，看來橘友雅的個人線並不是能進不能出的類型啊。或者換個思路的話，蘭姬的NE其實算是橘友雅的BE吧？
既然也打開好感度介面了，江雪索性一個個看過來。
藤姬的好感度更高，已經要滿百了，典型的親情線好感度。
倫子夫人的好感度也快滿了。
藤原道長的低一些，藤原賴通也要低一些，不過兩個都高過60了。
藤原定子的好感度有80多一些。
藤原鷹通的好感度快到80了。
這都挺正常的，畢竟平時的相處就能看得出來，不過，藤原彰子竟然也有40的好感度。
仔細想想，她好像除了那一次被倫子夫人推出去替彰子死，跟藤原彰子沒有交集了吧？她沒打算去打個姐妹線的結局，也就沒特意去見彰子，這好感度哪兒來的……
江雪把路人以外的好感度都掃了一遍，心裡有了底。
總而言之，在平安京，貴族少女就是好！就是好！
她還是那個她！就因為現在是「藤原雪姬」，一大群好感度亂漲的，哼。
相比之下，元宮茜、森村天真、流山詩紋多麼清新脫俗！人家就是正常的走了多少事件給多少好感，森村天真的好感度還要比看起來溫柔的流山詩紋更高，因為她跟森村天真的接觸比流山詩紋更多。這才是正常的體現嘛！
總之無論如何，安倍昌浩的好感度有75，如果沒有進個人線，就算是友情線，繼續往下打也能有結局了。
現在才五月，離最終結算還有將近一年，時間綽綽有餘。
江雪愉快地做了決定，把筆架叉收了回去，安安心心地躺下了。
啊，明天醒來，又要在窮奇面前假裝「一心想要飛」的大唐少女了，略心累。
說起來這遊戲設計人員有沒有喪心病狂到設計「窮奇結局」？
該不會真能雙飛回大唐吧？
那就是神作了。
那樣的話是算開闢新地圖還是直接一腳踢出遊戲結束這周目？
江雪開了一會兒腦洞，覺得這也太喪心病狂了，還是先不考慮這種可能吧。
這會兒江雪就不去想她以前抱怨過遊戲設計人員思路不夠開闊，居然都沒考慮到玩家可能打出比較特別的結局，愣是只能用普通結局糊弄過去。遊戲公司的人看到她的測試報告都要頭炸，一個人愣是能打出十幾個不在考慮內的結局，然後結論是負責編寫劇情的人太落伍了，之後很多公司就吸取了教訓，出現了各種奇葩結局備選。
之後幾天，江雪差不多把先前的事重複了一遍。
每天安安靜靜地吃東西喝水，到了時間就去給窮奇「治療」，每次使用黑龍神子技能的時候她都心中惴惴，生怕一轉身天上一條黑龍。
好在遊戲設計人員沒這麼變態，這種不自帶選項的全息遊戲的確也有給玩家留下「選擇」餘地，江雪所猜測的「使用鎮魂鈴會引來黑龍神子」是正確的，這次她沒有搖動鎮魂鈴，黑龍神子並不會最先出現。
這一次江雪嘗試的是單純地用歌聲通知外面的人，看看誰會最先發現異常。
江雪每天隨意唱一段曲子，從江南小調逐漸變了風格，到後來，她都已經動念用上樂師調律的能力，借歌聲來給窮奇一點顏色看看。從原理上來說，樂師調動天地之氣是「將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並不限定到底是什麼「音」。
琴音可以，笛音可以，歌聲也可以。
但是，江雪畢竟不是一開始就專注於演唱的歌者，給她一把胡琴或是一具古琴讓她這麼做都沒問題，現在沒有系統的技能輔助矯正，單憑她自身的力量，想要使用自己都生疏的「遊戲外技能」太過困難了。
江雪嘗試了一次，儘管「生之道」的確讓一株草從黃轉青，但是她的體力和靈力都消耗得非常厲害，險些在之後的「治療」中露陷，她也只好先放棄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去嘗試「死之道」了，那還不知道是窮奇先死，還是她先死。
貴船山每到夜晚就傳出歌聲，這種奇妙的事情還是被平安京的人們得知了。
安倍昌浩帶著魔怪趕到貴船山腳，安靜聆聽片刻，面色驟變。
「就是這個聲音……我夢裡的歌聲……」
第161章 追上你的腳步
陰陽師的夢有著特別的含義。
安倍昌浩幼年在貴船山留下了可怕的回憶，他很少會回想起這裡，連續夢到同樣的夢，即使他再遲鈍也察覺到了異常，在給狐狸爺爺留下一張字條後，他帶著魔怪出發了。
「雪姬殿下……一定就在這裡！」
「山上……妖氣驚人。」
魔怪從安倍昌浩肩上跳了下來，化為神將本來的模樣。
古銅色的肌膚、火焰般的發色、燦爛的金瞳，神色桀驁不馴。
江雪好奇許久的魔怪的正身正是神將騰蛇——只是她因為安倍晴明的誤導錯將本體與化身給弄反了而已。
貴船山上的妖魔多如狗，密密麻麻佈滿了山頂。
從半山腰往上，幾乎沒走出一段路，就會看到妖魔的影子。
這些妖魔之中有一些是從遙遠的國家追隨窮奇而來的異邦妖魔，有一些是窮奇來到這個島上後因為它的強大而前來追隨的本地妖魔。
當窮奇因為療傷需要尋找合適貢品的時候，類似于「藤原雪姬」是誰這樣的消息就是從本地妖魔口中得到的。
安倍昌浩想要到達山頂，也不想浪費太多的力量在路上，騰蛇拎起他，憑著強勁的跳躍低空走過，躲避了一些妖魔的耳目，儘量選擇妖氣淡的方向，遇到弱小的妖怪速戰速決，力求不引來大批妖怪。
在少年陰陽師試圖登上山頂的時候，安倍晴明已經看到了自家孫子留下的字條。他拿著那張只寫了「我去貴船」的紙，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們知道的吧，天一、青龍。」
兩位神將同時現身，向著安倍晴明行禮。
天一柔聲說：「當我發現昌浩不見的時候，我立刻就去找您了。」
青龍則在短暫的沉默後說：「我看到他留書了，但沒看他寫了什麼。」
安倍晴明見青龍的態度一如既往，只能搖頭，將那張字條放回桌上。
「昌浩應該找到了線索，出門去救雪姬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還是不願意前去幫忙嗎？」
「……咦？」青龍愣了一下，「晴明你都沒有占卜出結果，昌浩怎麼可能會知道？！」
「占卜並不總能起效，如果被蔔算的人在一些特定的場所，結果就會被遮蔽起來，無法窺測。」
安倍晴明再次指向了桌上的那張字條，神色忽然嚴厲起來。
「但是！即使只有騰蛇願意承認他，他還是憑一己之力找出了答案！你們可以繼續懷疑、觀望，但是，現在窮奇帶著異邦的妖魔盤踞在貴船山上，如果你們不願意出手的話，無論雪姬、騰蛇還是昌浩，誰都無法活著回來！那樣的話，你們就滿意了嗎？！」
青龍臉色不太好，依然沒開口。
天一毫不猶豫地說：「請讓我前去，晴明大人。」
「我也要去。」朱雀出現在天一身邊。
「啊……那我也來參一腳吧。」
勾陳笑嘻嘻地說著，靠在門邊，轉頭看著屋裡幾位同僚。
「畢竟是異邦的大妖魔，多幾人幫手總是好的。六合跟青龍留下來保護晴明，剩下的交給我們吧。」
太裳、太陰和玄武先後出現，太陰拍了拍胸口，大聲說：「放心吧！我帶大家過去，很快就能到！」
十二神將之中，戰鬥力最強的是騰蛇，其次便是勾陳，青龍與六合要略差一些，其他一些並非專司戰鬥的神將即使參與戰鬥，也往往只做一些輔助團隊的工作。
安倍晴明看看這裡六位神將自願前去救人，在開心之外，更多了一絲無可奈何。
「你們啊……那就拜託你們了。勾陳。」
勾陳被點了名，抬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從他擔憂的神情中讀出了他想要叮囑的事，笑著說：「我明白，放心吧，大家一定會一個不少全都回來的。」
「那我們就出發啦，晴明。」
太陰最後向安倍晴明徵求許可，得到肯定後，她一個響指，帶著神將們趕往貴船山。
安倍晴明的衣服被風吹起，他目送著神將們離開，回到屋內坐下，將桌上的字條揉成了一團，按著桌子沉默不言。
如果再年輕幾十歲的話，他一定能夠占卜出結果。
曾經淩駕於這個世間的才能隨著時間逐漸衰退，到了現在，他一再地感覺到「力不從心」。
但是，有一點非常奇怪。
即使他沒有占卜出結果，麻倉葉王不該沒有一點線索，但是麻倉葉王這幾日的行動非常奇怪，竟還前去陰陽寮當值，全然不合常理。按照之前麻倉葉王的作風，他應該丟下工作、一心去救人才對。安倍昌浩人微言輕，也頂著壓力對陰陽寮遞交了假條，用方忌作為理由幾日沒有前去。麻倉葉王竟能安心當值，如果他和雪姬的交情不是虛假的，這就像是……他很清楚雪姬人在哪裡、也很清楚雪姬不會有事一樣。
或者……
前去陰陽寮應卯的，根本就不是麻倉葉王本人。
安倍晴明正想讓式神送一封信去麻倉府上，天后就拿著一封信快步走來。
「晴明大人，麻倉葉王的信。」
安倍晴明拆開信，發現這封信相當簡短，連寒暄都省略了，言簡意賅到了極限，透露的資訊卻非常驚人。
這一次率領異邦妖魔的是窮奇。窮奇受了傷，正在尋找療傷的貢品，目前盤踞在貴船山。貴船的龍神已經被妖魔們封印住了。
其次，這些異邦的妖魔和鬼族有接觸，鬼族那邊派了鬼試圖營救伊庫提達爾，未果。
帶來旱災的妖魔出現、可以降雨的龍神被封印，難怪最近京中天氣如此異常。
這麼一來，他就知道麻倉葉王去陰陽寮做什麼了。
貴船有著龍神，貴船神社的本體就是整座山，這是神域，如果妖魔藏匿在此，難怪會占卜不出，麻倉葉王繞了一點路，從鬼族那邊得到了準確的消息。現在才送來消息，說明現在才確定了地點吧。
「貴船……」
安倍晴明拿著信陷入沉思。
青龍突然說：「你可別胡鬧，現在大家都過去了，不准亂用離魂術。」
安倍晴明苦笑著說：「我知道你們擔心我……」
「要相信昌浩，這不是你自己說的話嗎。」青龍生硬地說，「實在很危險的話，至少讓我陪你一起，不許一個人偷偷出去。」
安倍晴明看了青龍一會兒，愣是把這個面皮薄的神將給看得隱身不見了，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貴船山上，由於騰蛇幾次動手，他的神通力不可避免地被附近的妖魔們感覺到，漸漸地，安倍昌浩和騰蛇被妖魔團團圍住。
騰蛇已經完全放開了力量投入戰鬥，他的火焰就是地獄的業火，此刻在高船山上肆無忌憚地燒著，不管是草木還是妖魔，通通都被火焰化為灰燼。
騰蛇的力量的確很強，但安倍昌浩還未達到技藝圓融的地步，被妖魔步步進逼以後，他的靈力消耗也越來越大，漸漸地感到疲憊。
就在妖魔們突兀地退開一些，想要合力發出一擊的危急關頭，一陣狂風從天而降，頃刻間吹了安倍昌浩一個趔趄，天一和玄武同時做出了防禦的結界，勾陳則回頭對騰蛇笑了笑，拿出筆架叉投入戰鬥，將那些圍攻騰蛇的妖魔引走了一半。
朱雀的火焰對妖魔也有著很強的傷害，他二話不說加入戰鬥，即使看到騰蛇也沒說什麼。
太裳張開弓箭，對著天空的鳥妖射出一箭，準確地擊穿了對方的頭顱。
太陰用風把一些妖魔吹走，暫時緩解一下局勢，一面對著安倍昌浩大喊：「小子，我們可不是為你來的！要不是為了救雪姬殿下的話……」
「太陰。」天一因為幾乎沒有戰鬥能力，此刻護在安倍昌浩身邊，聽到太陰這句話，面上有些不贊同，輕輕搖頭制止。
太陰對天一還算尊重，也就改了口。
「這樣的話很浪費時間啊！」
勾陳正好聽到這句話，介面答道：「我們先把妖魔逼開，太陰你用風帶我們去山頂上——！」
勾陳口中的「我們」指的是她和騰蛇。
事實上，此刻除了勾陳，並沒有人去和騰蛇「並肩作戰」。
太陰有些懷疑地看了這邊一眼，被騰蛇回以注視後，她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大聲說：「好的！但是，你們要快點啊！」
「放心吧，很快。」勾陳轉頭對騰蛇說，「怎樣，你聽到了。」
騰蛇齜牙露出了相當兇惡的神情，在其他的神將看來大約就是「嗜血」這樣的形容。
「沒問題！」
騰蛇大喝一聲，手中的緋炎之槍迸發出耀目的火焰，向著周圍用力揮出。
紅蓮業火急速地擴張著，就像一道火龍般逼退了沿途所有妖魔。
騰蛇揮舞著緋炎之槍在場內轉了一周，附近的妖魔都被逼退了幾尺。
太陰不用提醒，直接打了個響指。
能夠將樹木拔起的龍捲風平地生出，帶著安倍昌浩和所有神將向山頂飛去。
狂嵐到達山頂的時候，江雪正在唱歌，她一時沒有回神，還是被窮奇一翅膀扇進了山洞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呆在裡面別出來！」
窮奇吼了一句，撲向前方的神將們。
江雪呆呆地看著外面，安倍昌浩帶著神將們跟窮奇打了起來。
窮奇大概以為這些「道士」是來討伐他的，為了避免波及到她，還讓她躲在山洞裡。
「……昌浩君。」
江雪扶著山壁站起來，看著前方形容狼狽顯然經歷過一場苦戰的少年神色複雜。
這一聲低聲的自語穿過了戰場，被名字的主人敏銳地捕捉到。
安倍昌浩猛然轉頭看向江雪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大聲喊道：「雪姬殿下，我一定會保護你！」
這樣在激戰之中的呼喊和當時在安倍家中少年天真無畏的承諾發生了重合。
江雪不經意間想到了當初在藤原家裡，安倍昌浩在藤原道長的示意下對她做出的宣誓。
竭盡全力保護她。
竭盡全力。
天真也可以變成堅定，魯莽也可以變為勇敢，如果做出了這個承諾的人拼盡全力去實現它的話，那麼這就不是無稽的狂言，而是比什麼都更加認真沉重的承諾。
在她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安倍昌浩從最開始那個在宮中魯莽地衝撞了她的少年成長為如今的模樣。
是啊，按照平安京的習俗，元服以後，就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
肩負責任、實踐承諾、達成誓言。
從一個人覺悟到要肩負起自己的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孩子」了。
成長只需要一瞬間。
第162章 少年陰陽師
這場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
對於江雪來說，這就像是一場系統演算好的「過場動畫」一樣。
無論是發狂的窮奇，還是騰蛇的業火，或是安倍昌浩召來雷電、破開了妖魔們對貴船龍神的封印，這一切就像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因她而起，卻似乎與她無關。
少年奮戰的身影奇妙地和過去的記憶重合了。
她曾經見過這樣的浴血奮戰，也曾經經歷過這樣鮮血與火焰到處潑灑的激戰，那時候，她並不在安全的地方旁觀，她握著劍，沖在最前面。
那時候，她也只有十四歲。
和安倍昌浩差不多的年齡。
她一直覺得安倍昌浩是個「孩子」，那或許是因為，在她心中，不曾經歷過生死考驗與鮮血洗禮的人都只是「孩子」而已。
現在，江雪看著安倍昌浩，恍惚之間，就像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過去的戰友。
在同齡人還被長輩庇護的時候，他們或者自願、或者被迫地拿起了武器，邁向前方，劈開荊棘、踏平道路，在血與火之中，淬煉著自己的心。
從這一刻開始，她再也不能說安倍昌浩還是個需要被呵護的孩子了，那是一個已經能夠一肩挑起生命之重的男人。
高龍神蘇醒之後，貴船山的神性復蘇，許多小妖魔瞬間被淨化一空，窮奇遭受重創，騰蛇的火焰補上了最後一擊。
——業火鑄成的槍從窮奇背上的傷口刺穿了它的頭顱，將這個不可一世的大妖魔釘在了地上。
窮奇最後掙扎了一下，振動雙翅，卻已經無力掀起罡風，這一陣輕風只帶起了塵土。
它不顧紮在自己脖子上的業火之槍，也無視了全身傷口帶來的劇痛，努力地扭過頭，一雙冷如月色的眼睛直直盯著走到了山洞外的人類。
「人類。」
江雪被瀕死的妖魔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不禁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往前走出了一步。
「窮奇。」
「別過來——！」安倍昌浩緊張地跑到窮奇和雪姬之間，攔在雪姬前方，生怕窮奇突然暴起，用最後的力量對雪姬發出攻擊，「雪姬殿下，不要靠近妖魔！」
江雪看著少年浸滿鮮血的狩衣，心中百感交集，最後還是笑著走過去，輕拍著他的肩，柔聲說：「好的，我就在這裡，和窮奇說幾句話。」
安倍昌浩回頭，看到雪姬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對她這幾天的遭遇產生了極多的聯想。他再三猶豫，還是拗不過雪姬的執著，只能不放心地叮囑一句：「不能再靠近了，就在這裡。」
江雪笑著點點頭，在安倍昌浩身邊站定，看著那邊奄奄一息的上古大妖說：「我騙了你，你的傷口並沒有殘留劍氣。」
窮奇竟沒有發怒，在生死邊緣，它似乎突然冷靜了下來，又好像是變回了還未墮落為妖魔那時的神獸，以少昊子的尊嚴維持著自己的驕傲。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江雪吧。」
江雪和窮奇的對答完全是中文，安倍昌浩勉強能夠聽懂，反而更加疑惑。
「江雪」？
雪姬的名字，不是藤原雪嗎？
江雪輕輕點頭，重複了一次自己最初對窮奇報上姓名時的話。
「天門中斷楚江開的江，窗含西嶺千秋雪的雪。」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窮奇低低地念出了這句詩，突然間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它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沒想到我回不去了……也沒辦法帶你回到故鄉了，江雪。」
江雪當場怔住。
她一直都用「帶我飛回大唐」來假裝一個思念故鄉的遊子，從沒想過窮奇竟然真的在考慮這件事。
窮奇都已經知道她之前的話全是謊言了。
江雪的疑問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因為窮奇說完那句話就閉上了眼睛，吐出最後一口氣。
這個從上古時代生存至今的大妖魔就這樣靜靜地客死他鄉。
誰也沒想到窮奇最後竟然沒有垂死一擊，安倍昌浩和神將們的警惕都成了多餘，江雪一臉茫然地看著地上的妖魔。
騰蛇散去了火焰，業火灼燒的地方留下了黑色的焦痕，其他地方依然有著銀白的紋路，在月光下閃耀生輝。
江雪愣愣地走了過去，對著這個讓她遭遇了這些事情的罪魁禍首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安倍昌浩驚詫不已。
「雪姬殿下，您為什麼要對窮奇道歉？」
「……大概是……因為生命消逝本身吧……」江雪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少年，滿懷歉意地說，「可以稍等我片刻嗎，昌浩君？」
「當然！」安倍昌浩不假思索地點頭，遲疑著問道，「雪姬殿下，還有什麼要做的事嗎？是否需要我幫忙？」
江雪輕輕搖頭，視線在神將們臉上轉了一圈，再次婉拒了天一想要替她治療的好意，對太裳說道：「太裳，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天一曾經說過，你既擅長弓道，也擅長吹笛，是嗎？不知道……能否將你心愛的樂器暫時借我一用？」
太裳稍微愣了會兒，與天一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對著江雪和善地笑了笑，收起了弓箭，手中出現一支青碧的竹笛。
「雪姬殿下願意使用它的話，這是它的榮幸。」
「謝謝。」江雪接過竹笛，在窮奇旁邊找了個平整一些的地方坐下，看著已經死去的妖魔說，「抱歉，至今為止的演奏，一次也不是為了你。這一次……願你的靈魂……得以回歸故土。」
樂曲之中從不缺少送別之曲，無論生離死別，悼亡之曲傑作頻出，皆是樂師泣血之作。
這幾天下來，江雪的體力已經不足以支撐她演奏最盛大的悼亡之作，她也不做這樣的奢望，只是演奏了一曲樂師想像中的大荒，那是少昊之國所在的地方，也是傳說之中，少昊之子窮奇最初的故鄉。
奇詭瑰麗的想像構成了樂曲中的天與地，種種奇幻夢想皆在其中，織雲霞為衣，戲長風為伴，攜日月遨遊，邀山水共醉。
那或許並不是窮奇所知的大荒，但已是江雪所能想像的極限。
願靈魂乘風而起，朝游北海暮蒼梧。
這是樂師最真摯的悼念，也是樂師最真誠的祝福，以溫柔包容傷痛，用慈悲洗去淚水，只留下最純粹的思念。
笛聲悠悠，夜風習習。
森村蘭登上山頂時聽著這樣的樂曲，忽而露出了惘然的神情。
麻倉葉王負手而來，看到前方那麼多神將，心中了然，也就將手中捏著的符紙放回袖中，安心地欣賞起了笛聲。
高龍神也化為人形，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了起來，視線一會兒在安倍昌浩身上停留片刻，一會兒又在藤原雪姬身上逗留片刻，揚起嘴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一曲結束之後，江雪站起來，登時眼前一黑，差點就摔了下去。
安倍昌浩一直關注著雪姬的一舉一動，見到她沒有站穩，慌忙伸出手扶了一把。
江雪定了定神，等到那一陣暈眩過去，自知體力損耗得太過厲害，她也不逞強，對著安倍昌浩柔柔地一笑。
「我好像……沒有力氣了。回去的路，可以麻煩昌浩君嗎？」
安倍昌浩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還未從激戰中平息的熱血再一次沖上了臉頰，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將他淹沒。
被信任、被依靠——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渴求著的。
「當、當然可以！請交給我吧！」
安倍昌浩大著膽子雙手扶著雪姬站穩，回頭對太陰說：「太陰，我們回去吧！」
太陰清脆地應了一聲，打了一個響指，直接喚來了旋風，帶著幾人往安倍邸飛去。
等到旋風的尾巴都完全消失，被卷起的塵土落下，麻倉葉王才走了過來，對著還未消失的高龍神躬身行禮。
「拜見貴船龍神。」
高龍神盯著麻倉葉王看了會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拍拍衣服站起來。
「有趣。人類竟然有這樣的能力，還能保持這樣的心。你特意來見我，有何所求？」
麻倉葉王絲毫沒有驚慌，依舊鎮定自若。
「小人的確有一事想要請求貴船龍神相助。小人的友人受妖魔所傷，體內妖毒蓄積，不知貴船龍神能否賜下靈藥？」
「哎？你想要這個？」高龍神摸了摸下巴，「好吧，那個少女也幫了我不少，如果不是她的歌聲，我還要沉睡得更久。」
她翻手拿出了一個小瓷瓶扔了過去。
「拿著吧，這裡的神水可以淨化妖毒。」
「多謝您的仁慈。」
麻倉葉王再次行禮。
「小人告退了。」
高龍神看著這個年輕的陰陽師走遠，不由得笑了起來，過了會兒，她看向還徘徊在山頂上的另一個人類。
「你不走嗎？」
森村蘭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位陌生人在對她說話。
「我……我過會兒就走。」
「……看在黑龍神與我算是親眷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高龍神抬手向著森村蘭點了一下，一道神光覆在她身上，消去了她身上已經顯露出來的龍鱗。
「黑龍神並非邪神，不要用錯誤的方法去呼喚他。」
森村蘭感覺到周身的刺痛突然消失，錯愕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臂，看到一片光潔的肌膚時，她不由得愣住了。
高龍神沒有再多說什麼，靜靜地消失了。
貴船山頂上，只留下了森村蘭一個人，還有地上死去的窮奇的屍體。
第163章 跟我走吧
江雪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以至於她看到外面天色還是黑著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沒有昏睡多久，直到她拉開移門，困倦的安倍昌浩從門外跌了進來，紅著眼睛喃喃地問「雪姬殿下醒了嗎」，她才想到，現在或許並不是她離開貴船山的那一天了。
江雪扶起安倍昌浩，正要發問，安倍昌浩突然驚叫一聲，保持著坐著的姿勢倒退著出了門，砰的一聲關上門。
江雪看著門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昌浩君，我現在看起來很可怕嗎，需要這樣關上門？」
安倍昌浩背靠著門，慌亂地搖頭。
「不不不——雪姬殿下非常美麗！只是、只是我太冒失了！竟然這樣闖了進去！請您恕罪！」
江雪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用如此，昌浩君，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不用稱呼我『殿下』。」
安倍昌浩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雪姬……？」
「嗯。」
江雪應了一聲，一手貼在門上，像是想要摸摸外面那位少年的肩似的輕輕屈了一下手指。
「謝謝你，昌浩君，我一直都在等待著……終於等到了。你救了我，就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保護了我。」
安倍昌浩還殘存著的那些疲憊與傷痛好像突然之間全都消失了。他覺得全身都輕飄飄的，像是浸在暖暖的溫泉之中，輕鬆得不得了。
「……我……雪姬……平安無事就好了……如果我再早些前去的話，雪姬也不會傷成這樣……」
江雪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衣服都被換了一遍，傷口也重新包紮了。
好吧，看起來天一還是尊重了她之前的意願，沒有趁她昏迷就強行轉移傷勢。
「別自責，就算你來的再早，我還是會有這些傷啊。」江雪笑著安慰外面的少年，「被鳥妖抓住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傷了，之後並沒有多吃什麼苦。昌浩君來的非常及時。所以，今後也還可以拜託昌浩君嗎？」
安倍昌浩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愣愣地發出了「咦」的疑問聲。
江雪越發覺得可愛，將話說的更加明白一些。
「今後，還可以拜託昌浩君保護我嗎？我的生命，可以寄託在昌浩君身上嗎？」
那是不可能聽到的天籟之音。
安倍昌浩眼中的月亮突然變得模糊，仿佛暈成了一大片，滿眼都是燦爛的月光。
在所有的慌亂與不可思議之中，他聽到了自己堅定的聲音。
「……是，是的！我一定會保護您，永遠保護您。」
「那可真是……太好了。」
江雪感慨著，放鬆地將額頭抵在了門上。
就在這時，遊戲預設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江雪眨了眨眼睛，她果然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了安倍昌浩的個人線，剛才的交談居然達成了結局的條件。她「哎」了一聲，先存了個檔，然後進入了結局觀賞。
周圍的景色進一步虛化，系統提示音播放。
【您已達成結局「少年陰陽師」，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七。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由於您已達成「安倍昌浩」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馴服騰蛇」。】【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系統水幕自動重放結局CG，正是最後江雪和安倍昌浩隔著門傾訴的那一幕。
江雪的手隔著門按在安倍昌浩的肩膀處，外面的少年仰頭望著月亮。
兩人臉上有著相似的溫柔的笑容，不同的是，少年的眼神有著利劍一般堅定的光芒。
結局之後，水幕畫面一轉，例行開始播放後日談。
當畫面再度亮起，江雪險些驚叫失聲。
——這個英俊的青年是誰？！
這可真是像古典小說寫的那樣，劍眉星目，器宇軒昂。
這樣的打扮倒是很眼熟，立烏帽、狩衣，像是官員。
不過，既然是安倍昌浩結局的後日談，沒道理顯示出來的不是安倍昌浩，反而是個陌生的英俊青年吧？
江雪疑惑地看了下去。
這個眉宇間似乎有些熟悉的青年快步向著一間大宅子走去，叩了叩門就被放了進去，侍女在前引路，儼然一副經常來到這裡的模樣。
走出了一段路後，侍女將青年領到了一個房間外，行了一禮，無聲地告退了。
青年上前，抬手叩門。
「請進來吧。」
門內傳出了女子的聲音。
江雪聽著有些耳熟，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耳熟。
畫面再一轉，隨著拉開的門，內裡女子的真容露了出來，江雪驚得一個沒站穩，扶著牆差點摔倒。
難怪她覺得聲音熟悉——原來這就是她自己的聲音！
這個「後日談」可真是夠「後」的！
這都已經是她先前設定過的成女體型的模樣了，換而言之，按照系統演算的結果，這個後日談至少也是「距離結局五年以後」的時間了！
等等，那這麼一來……
這個陌生青年……
江雪的疑問在下一刻得到了證實，她看著「自己」對著青年相當親昵地笑了笑，喚道「昌浩」。
青年笑著彎腰行禮，走到了「藤原雪姬」對面坐下。
「雪姬今天心情似乎不錯？」
「嗯，當然啊。我一想到今天昌浩會來，就非常開心。」
藤原雪姬笑眯眯地說著。
青年瞬間臉色微微泛紅，低聲說：「能夠見到雪姬，我也很開心。」
江雪自覺縱橫遊戲多少年，這還是第一次被系統演算的「後日談」給震了。她扶著牆冷靜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看了看水幕中「幾年後的安倍昌浩」，一瞬之間冒出了「這個遊戲的攻略時間為什麼只有一年而不是十年」這樣的念頭。
這……
這種長相……
正是她喜歡的類型……
講道理，這要不是遊戲後日談，玩家不能介入劇情，她都想進去摳出「藤原雪姬」自己來了！
靠靠靠！！！
投訴！
抗議——！
為什麼——！
後日談才放出這麼帥氣的安倍昌浩！
江雪咬牙跟自己較勁了好一會兒，才能專心看後日談，自我安慰，這好歹也是她打出來的結局。
藤原雪姬和安倍昌浩低聲交談著，院中巡邏的侍衛和偶爾經過的侍女都對此視而不見，似乎全沒看見藤原家的姬君這樣隨意地與男子會面，就連垂簾都沒有放下，竟然如此親昵地坐在一起。
兩人談了什麼並沒有清晰地傳出來。
不過，從畫面展示的院落中，江雪倒是隱約猜到了這是哪裡。
這並不是藤原本家，也不是藤姬的別院，但是這裡所有人顯然都以「藤原雪姬」的意志為唯一命令——這正是倫子夫人曾經對她說過的要送給她的大宅子！
不過，那時候說的不是，以結婚的名義嗎？
難道說，在這個後日談中，系統演算認為「藤原雪姬」還是會嫁給「橘友雅」？她在結局的時候明明都已經想好了要找安倍晴明幫忙撒個謊退了婚約來著！該不會因為她偷了懶直接看結局，她這個決定被系統預設為沒有執行吧？
江雪有些慌，好在這時候水幕中再次傳出了聲音。
安倍昌浩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自從那次窮奇的事件之後，雪姬就一個人搬來這裡，好像被藤原家遺忘了一樣……」
「哎？昌浩在為我抱不平？」
藤原雪姬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指向外面。
「昌浩啊，你看看，這間屋子、這些侍女與護衛……這是被冷落的『女兒』會有的待遇嗎？」
「咦？」安倍昌浩下意識地看向外面，過了會兒收回視線，開始不確定起來，「似乎……的確……大內的有些宮殿都比不上這裡……」
「那是當然。這可是母親大人一手為我準備的啊。」藤原雪姬歪頭，狡黠地笑了笑，「何況，被『遺忘』也沒什麼不好。如果一直被人關注著，我就很難離開平安京啊。」
安倍昌浩神色突變，緊張地向外看了一眼，看起來竟像是隨時準備動手似的。
藤原雪姬頓時失笑。
「不用這樣緊張，昌浩。這裡的人都是我的人，不該聽的東西，他們一句也不會聽到。」
安倍昌浩這才稍微放鬆一些，恍然大悟。
「對哦，這裡是令堂準備的……」
「所以啊，母親大人只是遵從我的意願、實現了我的心願而已。」
藤原雪姬站起來，轉身從旁邊架子上拿起了胡琴，對著安倍昌浩一笑。
「那麼，昌浩是否願意陪我出一趟遠門呢？」
安倍昌浩不假思索地說：「雪姬想要去哪裡？」
藤原雪姬笑著眨了眨眼睛。
「還記得嗎，昌浩幾年前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我想要離開的話……現在，昌浩是否願意跟我一起走呢？」
安倍昌浩微微一愣，過去的記憶飛快地變得鮮活起來。他陡然間明白了面前的姬君是什麼意思，他比過去更加清楚如果踏出這一步意味著什麼，但是，他比年少時的自己還要堅定，還要從容。
「無論雪姬將要去往何處，我都願意陪伴您、保護您。」
藤原雪姬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屋子，毫不留戀地轉身，向著安倍昌浩伸出了手。
「走吧。」
兩人就像是要出門郊遊踏青那樣，輕裝出發。
無論是巡邏的護衛或者侍女，誰也沒有異動，只是安靜地延續著先前的行動，就好像這間屋子並沒有失去主人一樣。
水幕上的畫面定格在這裡，之後慢慢消散，留下一片黑暗。
又過了片刻，水幕再度亮起，出現了兩個選項。
「讀檔」、「重開遊戲」。
江雪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沒有直接讀她和安倍昌浩月夜談話那時的存檔，以職業玩家的素養逼迫自己去讀取窮奇事件時的存檔，力求打出更多結局。
第164章 窮奇線
在看過了安倍昌浩線的後日談之後，江雪止不住地想到窮奇的那一句「沒想到我無法回到故鄉，也沒辦法帶你回去了」。那時候窮奇已經瀕臨死亡，它沒有說謊的必要，而語氣之中也只有真誠和遺憾而已。那時只有同樣離家不得歸的遊子才能明白的哀傷。
——就好像，當她曾經提劍奔波在艾恩格朗特的平原上，也會想到，假如她就此死去，她將再也無法看見故鄉的山與水。
當別人將「打通遊戲，回到現實」的希望寄託於「攻略組」身上，寄託在她們這一批最強的玩家身上的時候，她們當中又有誰能說自己從沒有考慮過「死亡」呢？
多少次的BOSS戰攻略之中，她們和死亡擦肩而過。
桐人險些被微笑棺木的殺人玩家害死，卻還是會在參與了討伐微笑棺木之後自責得無法入睡。
桐人一直都對亞絲娜說「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回去」，好像一直都充滿信心，事實上，獨行玩家的心也只有獨行玩家才能夠明白——那就和她安慰蒼蒼「我們會活著」的時候一樣，一面是信心，另一面則是「如果死在這裡，至少要毫無遺憾」的絕望。
如果那時候茅場晶彥說，只要他們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就能回到現實去，哪怕會留下殘疾、哪怕一無所有，可能她都會哭著答應吧——想要活著，想要回家，這樣的意念如此的強烈，支撐著她一路走過來。
最堅定冰冷的信念從來都需要最柔軟溫暖的心意來支撐。
她只是想要活著回家，窮奇，或許也只是如此而已。
江雪也不去嘲笑遊戲公司有貓病設計一些奇葩路線了，反正這個遊戲本來就提示過會有很奇葩的結局，她在窮奇事件的那一大排存檔裡翻了很久，翻到了她剛剛被鳥妖抓走那時候的存檔——只有這時候才足夠早，早到她可以不去用黑龍神子的技能欺騙窮奇傷勢恢復了，而可以用白龍神子的淨化試著真正治療傷口的污穢。
窮奇說過，吞食擁有靈力的人類可以更快地恢復，說明它的傷並非不治之症，只是需要清淨的靈力。
在這個世界上、至少在平安京之中，除了白龍神子本人，再也不會有人擁有勝過「江雪」的清淨之力了。
江雪回到了貴船山上，好不容易才擺脫的「中毒受傷虛弱狀態」就又來了一遍，好在她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不再驚慌了，鎮定自若地和窮奇對答著，從「少昊子」開始，說起了一些她所知道的「大荒」的傳說。
這次窮奇沒有被激怒，而是態度平和地和她聊了幾句，直到兩人的話題轉到了「在殺死你之前，我可以記住你的名字」上，江雪看著窮奇說，「我可以治好你的傷。」
「如果你可以治好我的傷，我就不吃你。」
窮奇給出了這樣的承諾。
江雪深吸一口氣，拿出鎮魂鈴系好，輕輕搖動。
白龍神子的淨化之力對於污穢有著極大的殺傷力，對於窮奇這樣原本是神獸的妖魔則有著兩面的力量——它身為妖魔的一面不可避免地被清淨之力所傷，但是清淨之力喚醒了它身體之中殘存的那一絲神性，憑藉著這樣神聖的力量去同化著傷口上清凜的力量。
窮奇的傷口遲遲不能癒合，正是因為這種「正」與「邪」的力量天然對抗著，大唐的女道士造成的傷只是個引子，引發了窮奇自身的力量失衡才是根本，它想要吞噬擁有強大靈力的少女也並不單純只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而是想要增強自己作為「神」的一面，來平衡這種失衡。
江雪的治療思路完全正確，即使她沒有白龍神子那樣強大的神力作為支撐，只是這種程度的清淨之力也讓窮奇的傷口有了肉眼可見的好轉。
窮奇傷口處的流血停止了。
江雪停下了這一次的治療，微微喘息著退開幾步，看著窮奇試探地展開翅膀。
「……現在感覺如何？」
窮奇沒有太過勉強，感覺到疼痛就及時停止了動作，但現在的狀態已經比最初好了太多，它看著眼前的人類，沉默片刻後，踐行了承諾。
「你做到了你說的，我也會遵守承諾。等到我的傷完全恢復，我就放你走。」
江雪退回了樹邊坐下，抱著膝蓋，輕聲問：「如果你要回去的話，可以帶我一起走嗎？我很想……再看看江南的水……」
窮奇沒有回答，趴下閉上了眼睛。
江雪也不去騷擾這個「第一天見到她的妖魔」，自覺地去找能夠休息的地方了。
過了會兒，等她差不多找好一個天然的山洞之後，她聽到了砰的一聲響，轉回來看時，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山洞。
窮奇依然趴在地上，尾巴都貼著地面，看起來就像是跟它完全無關似的。
江雪笑了笑，領受了這個大妖魔的好意，在山洞中休息了。
當江雪的呼吸變得緩慢平穩之後，窮奇睜開了眼睛，盯著這個在它眼中和其他人類毫無分別的人類少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為什麼……她一點都不害怕？
她真的相信……它還是少昊子嗎？
早就已經……不是了啊……從大荒將它放逐之後……
就好像……女魃沾染了太多的怨恨而變成了旱魃之後，也被那些神明放逐……
把一切「犯了罪」的「罪神」放逐貶謫，「神明們」就可以永遠保持神聖高貴的模樣，毫無污點。
可笑又可悲。
這個人類少女所說的那些「故事」，早已經消失了，過去的美好、過去的大荒，什麼也沒有留下。
第二天，江雪發現山洞前擺著人類的食物。
可喜可賀的是，不是蘿蔔和魚幹，而是看起來相對可口一些的食物。
她去河邊洗了臉，回來拿著吃的，坐在窮奇面前一口又一口。
「謝謝你啊。」
窮奇嗤笑一聲。
「我還需要你幫我治療傷口。」
「嗯……但是，還是要謝謝你啊。」江雪擦乾淨手指，直視著窮奇那一雙相對人類而言太多巨大的眼睛說，「謝你不殺之恩。」
窮奇愣了會兒，話都懶得說，直接把頭一扭，閉上眼睛不看了。
江雪才不管呢，在她看來，只要窮奇沒有一心想要吃掉她，也就跟大型犬差不多，經過之前幾次試探，她已經很清楚窮奇的底線和神經質的爆點在哪裡了，只要小心避開，基本來說，和妖魔相處，比和人類相處還要輕鬆。
江雪自顧自地說話，至於說些什麼，那當然是她以前說過的「江南的故事」，還隨口說了一點上古傳說，不時問問窮奇這些傳說是真是假，窮奇懶得回答的時候她也不管，繼續自說自話。
事實證明，只要有個話嘮，哪怕別人完全不搭話，話嘮也可以一個人熱熱鬧鬧地說很久。
窮奇聽到後來，都開始順口回答「畢方唱歌很難聽」這種問題了。
例行的每日治療之後，江雪就乖乖回去休息，絕不在大妖魔想要休息的時候去打擾。
嗯，大妖魔的起床氣她這個小身板可扛不住。
由於江雪遲遲沒有對外求救的意思，這一次平安京中的人們前所未有的束手無策。
直到第五天，江雪結束了治療，看著窮奇背後的傷口幾乎完全癒合了，這才說：「窮奇，你覺得……怎樣？」
窮奇猛地一振翅膀，乘風而起，大笑不止。
「我現在感覺很好……再好也沒有了！」
江雪正要說話，突然眼前一黑，窮奇的身影掠過，直接把她抓起來往空中一甩，準確地接住，讓她坐在了自己背上。
「人類，別亂動，我帶你回去。」
窮奇低聲囑咐之後，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吼。
那些追隨著窮奇而來的妖魔聽到這一聲召集令，飛快地趕了過來。
這麼一大群妖魔就這樣在窮奇的帶領下離開了平安京，離開了這個島國，沒有一個妖魔敢提出異議，因為提出異議的妖魔被窮奇直接撕碎了，江雪還差點因為這樣的顛簸被甩下去，好在窮奇的毛比較長，她用力抓緊了一大團毛才險險掛住。
窮奇來到平安京時，這裡的人類無力抵抗，當它恢復了全盛姿態離開，這裡的人也同樣無能為力，只能眼看著這一群妖魔浩浩蕩蕩地離開。
江雪不是第一次飛，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騎著不是「坐騎」的妖魔在飛，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
與此同時，她也在認真地考慮一個問題。
這個遊戲最開始的時候讓玩家選擇遊戲的地圖版塊，她現在這樣，是會出現跨板塊移動，還是會被強行踢下線直接結局？
江雪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
窮奇自稱「能夠一日之內往來北海蒼梧數次」不是謊言，它在天色未黑時出發，在月亮剛剛升起就到了江雪所說的「故鄉」。
為了不引起人類的騷亂，窮奇讓一個小妖魔把江雪放到了地面上，帶著自己的隨從飛走了。
江雪站在月夜的江南，一瞬之間充滿了不知所措的茫然感。
臥槽？
她真的跨版圖移動了？
那遊戲怎麼辦？！
她接下來是要渡海滾回去繼續攻略，還是隨便在華夏晃悠啊？
順便，這是哪裡啊？
現在是什麼朝代？
江雪產生了經典的幾大疑問，茫然地在不知道是哪裡的山林中走著，試圖走到有人的地方打聽一下消息，順便打開了系統面板看看她之前的攻略進度，這麼看了一下，江雪腳下一滑，差點直接從山上滾下去。
這個技能列表不太對啊？
很不對吧？！
為什麼之前明明還是黑白神子星之一族，轉眼就變成了「不死印法、天魔功、長生訣」？！
臥槽？
她現在繼承的到底是什麼存檔？難道不是平安京的存檔，是她過得水深火熱的隋唐的存檔嗎？！
江雪順手翻了一下人物數值，被上面大大的等級滿級內力破千震得無話可說，再細翻了一下技能列表，好極了，真的是她隋唐全通之後的存檔。
所以說，因為她跨版圖移動了，遊戲也特別智慧地給她切了存檔嗎？！
說好的玄幻異國戀曲轉眼就變成武俠遊戲了？
喂？
江雪在極大的茫然中走出了山林，看到了一個亮著燈的人家，她走過去剛想敲門，就聽到裡面傳出了不堪入耳的對話。
「天上的月亮又圓又白……」
「你身上有些東西，比天上月亮更圓更白。」
「月餅愛吃鹹的還是甜的？」
「你身上的月餅，自然是甜過了蜜糖。」
……
坦白講，比這更膩歪的情話，江雪聽得多了，也說的多了，但是像這種毫無美感又音質不佳的對話實在讓她有些無語。
江雪正想悄悄走開，屋內的人卻發現了外面有人，幾聲東西倒下的聲響後，一個隻披了外袍的白髮男人打破窗戶沖了出來，右掌如鷹爪，直取江雪咽喉。
江雪都已經知道了自己現在有著什麼技能，想也不想，不死印法直接用上，轉身就離開了這個瘋子八丈遠，口中就解釋：「我只是偶然路過，想來討杯水喝，不料打擾了尊夫婦，還請海涵。」
白世鏡此時怎可能放過聽到了他說話的人，二話不說再次攻上前來。
江雪此時還以為這是個面皮太薄的暴躁漢子，一味地閃避著，萬萬沒想到，過了一刻不到，一個男子匆匆趕來，沖進屋內，隨即傳出一聲爆喝。
「賤人——！你竟然和人私通——！」
江雪神色一凜，再看向面前的人，毫不猶豫地拾起地上石子運勁打出。
白世鏡太陽穴被打了個對穿，瞪圓著眼睛到了下去，喉頭尤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想要說什麼。
過了會兒，屋內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對著江雪一拜。
「恕罪則個，這位女俠，家醜讓您見笑了。」
江雪見來人手上還有血跡，心中了然，側身避開了這一禮。
「十分抱歉，說來也是我不好，請您放心，今夜之事，我絕不與任何人說起，只當沒有見過。」
中年男子卻搖了搖頭，指著地上的人道：「女俠可知這是誰？此乃我丐幫執法長老白世鏡，鄙人是丐幫副幫主馬大元。家門不幸……只是今夜之事，恐涉及幫中重大機密，若非女俠恰好經過，只怕我已遭了不測。若女俠不嫌棄，還請女俠做客幾日，待我將您引見給幫主，分說今日之事。」
江雪現在也算是「藝高人膽大」，笑著點點頭。
「馬副幫主盛情，不敢退卻。在下江雪。」
馬大元正要把江雪領進屋內，又想到此刻家中慘況，面色尷尬地停住。
江雪會意地說：「不知此時城中有無客棧可歇腳？」
馬大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越發肯定此人若非名門正派菁英，便是隱士高人弟子，回道：「勞煩女俠跟我走上幾步了。」
一日後，江雪在客棧中等到了馬大元所說的「引見」。
一名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正在門外，見到江雪便抱拳一禮。
「江女俠，在下丐幫幫主喬峰，聞聽江女俠于馬副幫主有恩，今日特來道謝。」
江雪沒料到這漢子說行禮就行禮，一點都沒有因為她的性別和年齡猶豫片刻，純然一副面對江湖同道的模樣，也便回了禮，笑道：「恩情實在不敢當。喬幫主若想詢問當日之事，不妨尋個地方，我們安安心心將此事說個明白。」
喬峰一愣，隨後大笑道：「是極，江女俠言之有理。請吧——！」
好！窮奇線的HE就這樣了！我可沒說過HE都是愛情線！
——
算了一下時間，這個年代中國應該是北宋，不管那麼多，就直接算天龍八部的時間好了！然後！江雪就酷炫地接著玩兒武俠版了！
這個結局和正文無關！不要認真！
我只是想要嘗試著救喬幫主而已！只要馬大元不死，死個康敏白世鏡，一切就解決了！喬幫主好好當幫主！蕭遠山不如意又怎樣，江雪繼承隋唐的存檔就是天下第一高高高手！
第165章 天之白虎
江雪再一次回到了她在山洞休息的那個夜晚。
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收起了筆架叉，也細心地收好了鎮魂鈴，算了算靈力消耗的情況，稍微用「白龍神子」的「淨化」技能將身上的妖毒淨化了一點點，這就安心地躺了下去。
這一次，她想要試試看，如果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單純地等待著的話，誰會第一個來救她？
她曾經讀檔一次對森村蘭說「相信橘友雅」，事實上，她還真不怎麼相信。
如果這位左近衛府少將真的會第一個趕來的話，也許她會對他的「愛」多一些信賴也說不定？
對於江雪而言，接下來的幾天已經無甚好奇，也沒什麼可怕的，她對於窮奇可能說什麼、她用什麼樣的應答會比較安全都已經很清楚了，只要她不去刺激窮奇的話，想必可以等到有人來救她。
江雪每天的生活變得極其規律，除了唱歌，她所做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樣。
但是，因為江雪這樣的選擇，平安京中有了不同的變化。
橘友雅非常清楚，他只是一個凡人，即使是「八葉」之一，他也依舊沒有觸及神怪妖魔領域的力量，這樣的自知之明給了他清醒的頭腦，他在派出家丁出外搜索後，自己直奔陰陽師麻倉葉王府邸而去。
那是雪姬的友人，也是才華出眾的陰陽師。
麻倉葉王想要救回雪姬的心情與他一樣。
橘友雅過去也曾夜間登門拜訪，只不過那一次他立刻就見到了麻倉家的主人，這一次卻吃了個閉門羹，一直等到深夜，才有人來打開了門。
橘友雅本以為開門的會是式神，因為陰陽師的家中總有著這樣那樣的傳言，以至於當他看到前來開門的是一臉疲態的麻倉葉王時，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麻倉大人！非常抱歉，您已經休息了嗎？」
「沒有。」
麻倉葉王心情顯然很不好，都沒有禮節性地給予笑容，就這麼冷著臉面對左近衛府少將，讓開一步，示意門外的人進來。
「進來吧。想必橘少將是為了雪姬而來的吧。」
橘友雅心中惴惴不安，都已經打算告辭了，聽到對方這麼說，這才提著心進了門，小心地將門合上。
「是的。雪姬被妖魔抓走……我無法休息。」
麻倉葉王低聲說：「我也沒有休息，我在占卜那群妖魔的藏身之處，不過，似乎它們躲在特殊的地方，暫時沒有結果。橘少將有什麼線索嗎？」
橘友雅神色黯淡地搖頭。
「沒有……沒有人見到過雪姬。我想……妖魔可能藏在平安京之外。」
「……不會太遠。」麻倉葉王將人帶進屋內，深夜也懶得擺茶了，就這麼坐了下來，「如果這些妖魔藏在別的地方，它們就會優先在當地尋覓有著靈力的少女，而不是千里迢迢來抓走雪姬。關於『雪姬』的消息，一定是平安京之中的妖魔透露出去的。」
「是這樣嗎？」
橘友雅似懂非懂地點頭。
「總之，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麻倉大人，請您諒解，或許這有些強人所難，但是，雪姬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是我已經訂婚的未婚妻子……無論您想要什麼作為報酬，我都會為您取來。」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神色間有些不悅，不過他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先前白拍子的事件一直由橘少將來負責調查吧？不知能否將迄今為止的調查結果告訴我。」
橘友雅稍一愣神，立刻點頭。
「當然可以。」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按照時間順序將所有調查結果一一說明，無論是只有一點線索的情報還是已經有確切結論的事情。
麻倉葉王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思考片刻後問道：「以橘少將看來，那位女鬼與此刻被關在陰陽寮中的鬼交情如何？」
橘友雅有些不解。
「依我看來，兩個鬼的交情有限，不過，從他們關係不睦卻也會擔心對方的安危看來，鬼族內部似乎有著相當緊密的聯繫。先前伊庫提達爾對那個放置八弦琴的鬼也頗為關注。」
麻倉葉王輕輕點頭，無意識地輕輕撚動指尖，過了會兒才說：「如果我打開結界，放走那個鬼，好引出潛伏在京中其他的鬼族……橘少將能夠完全封住消息嗎？」
「這、這是瀆職啊——」橘友雅大驚失色，但在下意識的喝止後，他陡然間明白了面前這位陰陽助是什麼意思，「麻倉大人的意思是……您懷疑那些妖魔和鬼族有關？」
麻倉葉王此時才笑了起來，只是看起來略帶幾分譏諷。
「是的，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如此猜測著。但是，如果我打開結界的事情洩露出去，橘少將應該知道，你和我都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橘友雅當然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懲罰。
監禁鬼族拷問出鬼族據點是天皇的命令，兩人若是聯手做出這樣的事就是抗命。
但是，橘友雅沒有猶豫，他也笑了起來。
「麻倉大人，我來請求您的幫助，您提出了這樣的方法，我有什麼理由會退縮害怕？如果有什麼萬一，一切後果，都由我來承擔！我會告訴陛下，是我偽造諭令讓你放走了鬼族。」
麻倉葉王沉默片刻才說：「橘少將，這與我們合謀是完全不同的罪名。」
橘友雅這樣的說法等於攬走了所有的罪名，麻倉葉王充其量也就是輕微的瀆職而已。
橘友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一臉輕鬆地說：「我這個姓氏，雖然沒什麼大用，不過在這種時候還是可以用用的。你是雪姬最在乎的朋友，我不能眼看著你因為雪姬的事情遭受不公，反正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為了找回雪姬不顧一切，放走鬼族也不算什麼。請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吧，麻倉大人，我們要抓緊時間才行。」
麻倉葉王看了面前的橘家公子片刻，微笑著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橘友雅靜靜地聽完，起身告辭。
「我這就去準備。麻倉大人……請您注意身體。」
「慢走，不送了。」
麻倉葉王在原地對橘友雅揮了揮手。
橘友雅毫不在意，快步離去。
他只想早些完成麻倉葉王需要的安排，早些從鬼族那裡得到線索，找到雪姬。
被妖魔抓去，雪姬該有多麼害怕？
時間拖得越久，雪姬就會更加危險……
哪怕會被天皇責罰，就是丟掉官帽，拋下所有聲名，他也要竭盡全力去救回雪姬——即使那時候一個觸怒天皇的橘家公子可能沒有資格與藤原家的姬君聯姻也好，即使到時候他要去退掉這樣的婚約，他也還是要去救雪姬。
過去他以為，他已經體會到了「心」是什麼，「真正的愛」又是什麼，直到他聽說雪姬被妖魔抓去生死未蔔的那一刻，他才突然間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並不是在萬花從中最喜歡那一朵，而是只有雪姬一人會如此牽動他的心。他只要稍微假想雪姬可能回不來，就感覺到死寂的窒息。
他無法接受「藤原雪姬」死亡的可能，也不想再去假設那樣的事情，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營救」上，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可以救回雪姬。
第二天，陰陽寮中關押著的鬼族伊庫提達爾在陰陽師們交接的空當中被另一個鬼族救走了，這一切無人察覺，而下一班前來看守鬼族的陰陽師正是麻倉葉王，他循著放在伊庫提達爾身上的式神傳來的消息向著兩隻鬼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緊接著，許多貴族們突然間頭疼腦熱，將這一天當值的所有陰陽師都請去了，只留下了空空的陰陽寮。
麻倉葉王在嵐山堵住了兩個鬼族，看到他們隨時準備開戰的模樣，他信手結下結界，將先前假冒白拍子的女鬼困住，之後對伊庫提達爾說：「你是個聰明的人，你應該知道自己能夠出來是因為我故意打開了結界。我有話想要問問這邊這位女鬼，如果她願意告訴我答案，我會放你們離開。」
席琳憤怒地拍打著結界，咒駡著外面的陰陽師，但是她的聲音也被結界所阻隔，無法傳出分毫，只能狠狠地瞪著麻倉葉王。
伊庫提達爾被囚禁多日，身體非常虛弱，沒有武器，他也沒有必定脫身的把握。聽到陰陽師這樣說以後，他稍加思考，說道：「如果席琳不知道你想問的答案呢？」
麻倉葉王微微一挑眉，笑著說：「那就只好請伊庫提達爾先生回陰陽寮去呆著了。」
伊庫提達爾追問道：「席琳呢？」
「她如果不知道答案，我也懶得費力抓她。」麻倉葉王結印打開了一重結界，讓席琳的聲音得以傳出來，裡面立刻傳來一陣大罵。
伊庫提達爾低聲說：「席琳。先聽聽陰陽師的問題。」
席琳雙眉幾乎倒豎起，憤怒地看向伊庫提達爾。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投靠了平安京的人類嗎？！」
伊庫提達爾疲憊地歎了口氣。
「如果你一定要戰鬥的話，我就陪你一起死在這裡。但是，那樣的話，誰去保護首領？」
席琳瞬間安靜下來，視線在伊庫提達爾和麻倉葉王之間轉了幾轉，這才忍著脾氣說：「好吧……你想問什麼？」
「渡海而來的妖魔藏匿在哪裡。」
麻倉葉王用陳述的語調說出了疑問句，擺出一副非常篤定對方知道答案的模樣。
席琳在短暫的猶豫後回答：「首領說過……它們藏在貴船龍神所在之處。」
「貴船龍神……」
麻倉葉王雙眼一亮，心中暫態雪亮。
如果是貴船龍神之所在，的確會遮蔽占卜之力。
「好，你們走吧。」
伊庫提達爾看著麻倉葉王解開了結界，本想再問什麼，但是看到席琳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他過去拉住席琳的手，拖著她往鬼族領地而去。
麻倉葉王如約放走了這兩個鬼族，根本沒去管他們逃去哪裡，直接一封符信發給了橘少將，自己往貴船山趕去。
江雪每天看看自己的生命值還剩下多少，夠不夠一天毒素掉的份，只要不至於掉到零，她就存個檔，隨意刷一刷日常，等著看誰會來。
或者誰都不會來，「死於妖毒」這個結局看起來也挺清新脫俗的。
至少比被百鬼夜行分吃了強多了。
在第三天傍晚的時候，江雪看著天邊的霞光，思緒有些發散，想到了「逢魔時刻」這種很有民族特色的詞語。
不知道在逢魔時刻，她還能看到什麼？
江雪小口喝著水，盤算著過會兒要用什麼理由來給窮奇解釋「傷勢沒有恢復」，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
雖然這股味道非常的淡，不過她不可能錯認。
隨風傳來的這股香氣是……
黑方。
現在還逆著季節堅持使用黑方熏香的應該只有她而已，而且這個香方……是定子的香方。
江雪不動聲色地看向了風的來處。
過了會兒，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左近衛府少將居然會有這麼狼狽的時候，頭髮淩亂、衣服破損，沒有半點風雅閒適的模樣。
可是，她卻覺得這一刻的橘友雅非常的帥氣。
第166章 我們結婚吧
起先江雪還有過短暫的猶豫和疑惑，比如橘友雅怎麼能夠上得了這一座都是妖魔的山，不過當她看到緊隨其後的式神和陰陽師的時候，她就恍然大悟了。
原來橘友雅去求了麻倉葉王的幫助，只不過看起來一路上還是吃了不少苦頭。
風度翩翩的橘少將變成這般模樣，實在讓人心情複雜。
相比起犧牲自己召喚黑龍神的蘭姬、或是帶著十二神將一路打上來的安倍昌浩，很顯然，橘友雅是所有人之中最「無力」的一個，但是，他並沒有因為自己能力有限就安心地躲在家裡，等著別人去跟窮奇拼命，而是在明知道自己可能是第一個犧牲的人的基礎上還是選擇了同行。
這樣的心意不容錯認。
江雪遠遠看到人的時候就做出驚慌的模樣，直接往山洞中跑去，免得又被窮奇甩進山洞裡。
窮奇感覺到異樣，站起來看向了前方來的人類。
「人類，道士？」
橘友雅握著刀，遠遠看著前方龐大可怖的妖魔不自禁地感覺到恐懼，全身微微顫抖著，但仍然雙手握緊了刀，盯著這個罪魁禍首。
「妖魔！把雪姬還來——！」
「雪姬？」窮奇不耐煩地歪頭，背後的翅膀隨意地扇動了一下，帶來的風就險些把橘友雅吹倒。
麻倉葉王走過來，給橘友雅加了一道結界，示意他退後一些，看著窮奇說：「並非道士，而是陰陽師。」
窮奇不屑地說：「在我看來都一樣！你們這群虛偽的人類！要戰便戰！我可沒有耐心去記區區一個人類的名字！」
麻倉葉王輕輕挑眉，微笑著回答：「如果是要殺死你的人類的名字，總要記住吧。不過，我也懶得對妖魔報上名字，確實不必多說廢話。」
他話音未落，已經驅使式神上前對著窮奇背後的傷發動攻擊。
江雪站在山洞中，想起上周目窮奇最後的話，心中不忍，存了個檔，這才拿出了鎮魂鈴，輕輕搖動。
無論如何，她總歸更偏向于麻倉葉王和橘友雅，不可能因為窮奇沒殺她就偏向於窮奇。
黑龍神子的靜止之力被撤去，窮奇背後的傷立刻裂開。
激戰之中，窮奇的身形一晃，背傷直接使得它無法輕鬆地揮動翅膀。
麻倉葉王自然不會錯過這樣好的機會，掐訣念咒，一道「電灼光華」就劈了下去，直直命中窮奇背上的傷口，將流血的傷口電出一片焦黑之色。
窮奇痛得發出一聲大吼，周身冒出了近乎黑色的火焰，登時將周圍的草木化為灰燼。
江雪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自欺欺人地閉上了眼睛。
不看畫面，只聽聲音，她也能大概猜出戰鬥情況。
她相信重傷的窮奇不可能贏。
過了一刻鐘左右，窮奇發出一聲嘶吼。
這聲吼聲過於痛苦，江雪忍不住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這麼一看，她立刻嚇得睜大了眼睛。
窮奇口中噴出一道黑光，向著她的方向射過來，這一束粗壯的光柱足以將整個山洞都轟平。
江雪不用思考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光更快，在她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乾脆動都沒動，安靜等死。
看起來這一次窮奇改主意了，打算死前解決掉她這個騙了它的人類。
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
在黑光還未到來的時候，一個帶著黑方香氣的身影已經撲到江雪面前，用力把她推開。
江雪根本沒反應過來，就在那股力量之下摔出了一段距離，那人推得太過用力，她甚至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卸掉了全部力道。
轟的一聲，黑光終於撞上了山洞，直接吞沒了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身影。
震動的餘波令地面發生了一陣晃動，江雪還沒站起來就又被晃得跪了下去。不過這時候她已經顧不上膝蓋破了的疼痛了，她盯著煙塵彌漫的山洞附近，想要知道橘友雅的安危。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她都沒看到，橘友雅什麼時候跑過來的，怎麼可能這麼快，怎麼可能——！
江雪等到地面震動平息才能站起來踉踉蹌蹌跑過去，走到山洞附近她就沉默了。
山洞消失了，留下了一個幾乎完全打穿了山岩的長長的隧洞。
前方，什麼也沒有。
既沒有人，也沒有衣服的碎片，沒有血跡，仿佛一切都被黑光在瞬間吞沒消失了。
「……友雅君……」
江雪站在原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有人走到江雪身後，將一件印著藤花的外披攏在江雪身上，遮住她此時衣裳破損血跡斑斑的窘態。
江雪愣愣地回頭，「葉王」的發音都已經到了口邊，但入目的卻不是黑髮，而是深綠的長卷髮。
她心裡一動，呆呆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看到了橘友雅如釋重負的喜悅神情。
「雪姬……你還活著，太好了。」
橘友雅這樣說著，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擁抱對方，但又顧忌著什麼，悄悄地放下了手，轉過身去，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江雪忍不住抬手扯了一下橘友雅的衣袖，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幻覺。
入手之時不容錯認的觸感才令她稍微安心了，隨後便是疑惑。
「友雅君……怎麼會……」
那樣的攻擊，人類怎麼可能倖存呢？
橘友雅笑了笑，說：「當然是多虧了麻倉大人幫助。」
江雪走上前幾步，看到前面站在窮奇屍體邊做最後查看的陰陽師，「葉王，謝謝。」
麻倉葉王直起身，向著江雪微微一笑，略帶歉意地說：「抱歉，讓你久等了，一直到今天才查到你在貴船。」
江雪急忙搖頭。
「怎麼可能……你這樣說……讓我怎麼辦。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友雅君他……」
麻倉葉王笑著搖搖頭，無奈地說：「不過是轉位的咒術而已。《占事略決》裡應該也有類似的咒術吧。」
江雪現在腦子有點亂，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稍微專注精神去回想《占事略決》，終於想起了有同樣作用的咒術。
可是，這麼一想，她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可是……這樣的話……葉王完全可以讓我離開那裡吧？」
麻倉葉王好笑地說：「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但是橘少將沖過去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幸好最後我改變了施咒的物件。」
江雪回頭看向橘友雅。
這位一向遊刃有餘的少將大人竟面露局促，但並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坦然地回望著她。
「我當時什麼都沒有想。但是，即使重新來一次，我也還是會做一樣的事。」
這樣的注視與這樣的表白太過真誠，江雪竟有些無法面對，低下頭，過了會兒才說：「謝謝。」
橘友雅笑著搖搖頭，剛想說話，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
「好了，別在這裡囉嗦了，沒看到雪公主已經很累了嗎？」
希諾耶從旁邊樹木的斷端上跳下來，過去向著江雪伸出手。
「雪公主，如果累的話，請扶著我的手。」
橘友雅見到這位雪姬的家臣頓時一臉無奈。
他根本沒有帶任何人過來，沒想到會在半路上遇到希諾耶，更沒想到希諾耶竟然還特意帶了一件外披，剛剛一臉施捨的表情把送衣服的人情讓給了他。
江雪見到希諾耶，不由得一愣，有些驚奇地說：「希諾耶，你怎麼會在？你怎麼……」
之前幾次，她根本沒有見到希諾耶，就連後日談也沒見到，她還以為是因為無關NPC自動被遮罩了，所以才一直沒見到，弄得她現在見到希諾耶都有些驚喜了。
希諾耶笑嘻嘻地行禮，再次伸出手。
「當然是為了來迎接雪公主回家去。」
江雪確實很累，餘光瞥到旁邊橘友雅一聲不吭，也就搭上了希諾耶的手。
「麻煩你了。」
希諾耶攙扶著江雪往前走，路過橘友雅的時候悄悄給了他一個白眼，愣是讓橘友雅有苦難言，只能苦笑著搖頭跟上。
麻倉葉王聽著幾人的心聲，並沒有笑，反而微微皺起了眉。
貴船山上自然車馬不便，山腳下停著一輛牛車，正是定子送給江雪的那一輛。
希諾耶把江雪送上牛車，以眼神阻止了想要上車的橘友雅，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目光，就這麼跟在旁邊走著回去。
麻倉葉王無奈地搖搖頭，走到半路就跟他們說自己要先回去覆命，先行一步。
此時江雪在牛車之中已經昏昏欲睡了，並沒有留意到外面的變化。等她再次醒過來，自己已經不在牛車上，而是在藤原家裡自己的房間之內了。
倫子夫人抱著她泣不成聲。
江雪被淚水打濕了臉頰，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頰上的水，疑惑地自語：「下雨了嗎？」
「雪姬——！」
倫子夫人見到江雪醒來，用力抱緊了她。
江雪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試著抬手勾住倫子夫人的脖子，輕聲說：「我回來了，母親大人。」
倫子夫人先是擔憂，又是喜悅，悲喜交加之下，她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稍微平靜下來，以目光摒退了其他人，等到人都走了，這才輕聲對江雪說：「雪姬，現在只有母親和你……你用自己的心告訴我，是否願意與橘家少將結婚？若是你不願意的話，母親……幫你退掉這個婚約。」
江雪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之前幾次的結局她能夠那麼輕易地退掉和橘家的婚約，那不僅是因為她的「小聰明」，更多的是因為這是倫子夫人的默許和推動。
不過，這一次她暫時不想去退婚了。
畢竟，這次第一個來救她的人是橘友雅啊。
江雪抬起頭，讓自己的笑容能夠清楚地被倫子夫人看見，放軟了聲音說：「母親大人，我現在……願意接受這個婚約，我想要試試看……自己能否獲得幸福。」
倫子夫人仔細審視著她心愛的女兒的神情，確認那其中沒有一絲的不情願，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好……雪姬這樣想的話……我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橘少將在外面，他想要跟你說句話。」
倫子夫人這樣說著，輕輕放開江雪，示意她到垂簾附近去。
江雪這才發現自己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掛了個垂簾，她挪到垂簾後面坐下，隔著縫隙看到外面的身影。
「友雅君？」
橘友雅這才開口，說出了他早已想說的話。
「雪姬，我們結婚吧。我深愛著你，請求你給予我能夠和你一起度過每一個清晨與傍晚的榮幸。」
江雪正要回答，突然聽到了熟悉的提示音，她玩味地笑了起來，順手存了個檔，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第167章 兩情若是久長時
江雪的確是打算給橘友雅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來打通橘友雅的線，但是，是不是現在就要立刻接受求婚呢？
這裡涉及到一個「時間」問題。
在古代，無論哪個國家，基本上「婚禮」都是非常隆重的事情，雙方都很嚴肅地對待這件事，從訂婚開始，直到結婚，之間的時間可能出乎意料的長，相比起可以閃婚閃離的現代，哪怕是身份最低的賤民之間的婚禮準備時間可能都會被現代人詬病「太過拖遝」，但是，在這個時代背景下，這樣的「拖遝」是有必要的，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體現。
通常來說，身份越低，婚禮就越倉促，甚至可能沒有訂婚就直接匆匆結婚，這一點基本放之四海而皆準。
從橘友雅來藤原家求婚、得到了藤原氏的大家長藤原道長的首肯而訂立婚約至今，才過去多久？
如果橘友雅的這一句表白只是單純為了表明心跡，那就和某些和歌毫無區別了，江雪這時候回一首懷疑對方是否永不變心的和歌才算是合乎規矩，如果橘友雅是想要儘快結婚的話，江雪就更沒有理由要答應了。
這不是開玩笑嗎？
哪有戀愛遊戲開場之後沒幾個月跑去結婚的？
速通攻略也不是這樣的吧！
這都跟規矩風俗毫無關係了，純粹就是缺乏美感，正統的遊戲是不會在「劇情時間」結束之前就出現婚禮的，充其量也就是訂婚，一直挨到遊戲結束甚至後日談才給玩家看看婚禮CG。
講那啥一點，要是江雪現在直接結婚，又不立刻退遊戲，偏偏挨著不走，接下來遊戲系統要怎麼演算之後的劇情？宅鬥嗎？
這遊戲的背景壓根就不是宅鬥好不好！
何況，橘友雅問也不問她的意思，直接就跑來「求婚」，以至於「訂婚」不及阻止就成為事實，這件事情，江雪還一直記著呢。她有時候想想都萌生出一種「如果她不是倫子夫人這樣看重的女兒，橘友雅是不是打算直接半夜翻牆」的想法。
哦，當然了，橘友雅真要翻牆進來的話，不管能不能打得過她或者希諾耶，打不過神將朱雀是肯定的。
江雪隔著垂簾，看著外面那個過於端正甚至有些局促不安的身影，淺笑著答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是宋朝的詩，以平安京這種慢吞吞幾十年不派遣唐使的作風，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句詩。
巧的是，這句詩用來回答橘友雅先前的表白倒是極為有趣，又很符合平安京的風俗。
這恰恰就是不講究忠貞而只談風雅的地方。
橘友雅果然被這句詩說的一怔，乍聽之下，心扉被重重一叩，竟不知如何應答。
平安京的貴族多學漢語、通曉漢字，要理解這句詩並不困難，正因這句詩本身的意境太過美好，又和過去橘友雅的觀念極為吻合，此刻他雖因直覺而感到微妙的不安，卻也在另一種意義上因為雪姬有和他一樣的感受而喜悅。
半晌之後，橘友雅才說：「……是我失禮了。雪姬……好好休息，我會再來看你。」
江雪笑而不語。
倫子夫人代女兒說了一聲送別，轉而捧起江雪的臉頰，不無贊許道：「答得好。我們藤原家的女兒怎麼可能這樣隨意地出嫁！若是太過輕易，只會讓橘家公子看輕了你。安心吧，你婚後居住的宅子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過些時間，你就搬過去，無論這個婚約最終如何，那都是你的私產了。若是你想要接藤姬過去，也隨你意。」
江雪心中一動，明白了倫子夫人的暗示。
如果她離開了藤原家，藤原道長只怕很快就會把藤姬忘掉，失去了上位者的庇護，藤姬在藤原家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尤其彰子很快就要入宮了，藤原家中未嫁又沒有婚約在身的女兒只會越發難挨。
「我明白了，母親大人。」
倫子夫人愛憐地撫摩著江雪的臉頰，替她整理著耳旁的髮絲，輕聲歎道：「雪姬，即使你深愛著一個人，也要保住你的尊嚴和驕傲……若是你不再愛他，那就果斷離開，千萬不要深陷於情網之中，磨損了自己的精神與光華。你是藤原家最驕傲的女兒，是我掌中明珠，無論何時，你都可以回到藤原家來，向我撒嬌、對我哭泣。」
江雪微微一笑，撲進倫子夫人懷中蹭了蹭，笑道：「母親大人，安心吧。您聽過《白頭吟》嗎？」
「《白頭吟》？」倫子夫人面露疑惑，「似是不曾。」
江雪也不奇怪，平安京的人雖然極為推崇癡迷大唐風物，卻並沒有深入地瞭解過海對面國家的歷史，不曾觸碰到文化的根基，附庸風雅而背誦的詩詞不過想到也會念誦，與將這些詩詞化為血液的華夏兒女有著根本的區別。
「相傳，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婚後，卓文君當壚沽酒，司馬相如日漸耽於享樂，而有納妾之志，卓文君聞訊後作《白頭吟》。傳說或有不實之處，《白頭吟》確有其詩。」
江雪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念出了整首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倫子夫人聽完，久久無言，最後竟偏過頭去。
江雪清楚地看見了倫子夫人眼角滲出了淚水。
看來這一首《白頭吟》戳中了倫子夫人心中一處傷。
「……母親大人？」
倫子夫人過了會兒才重新看向江雪，仍是一臉慈和，只是這一次神色更加堅定了幾分。
「是啊，這才是我的雪姬。我的雪姬，就應該有這樣的驕傲。好好休息吧，餘下的煩惱，母親都會為你解決的。」
江雪目送倫子夫人離開，過了會兒，輕聲說：「天一，你在嗎？」
金髮的女神將低聲應著，顯出了身形。
「雪姬，有事嗎？」
江雪指著自己腰上的傷口問：「這裡……這裡的傷，因為混了妖毒，很難癒合。天一沒有做傻事吧？」
天一頓時笑了起來。
「安心吧，雪姬。麻倉大人送來了解毒的靈藥，我只是幫你重新包紮了傷口而已。」
「葉王？」江雪「唔」了一聲，暫時沒追問，不過多少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你趁著我昏迷就……」
「不會的。」天一笑著搖頭，「既然雪姬不願，那麼，我會以尊重你的意願為第一優先。這一次雪姬能平安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是啊……我也覺得，實在是太好了。」江雪說完，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回來了的事，已經知會了藤姬嗎？」
十二神將肯定會把消息告訴安倍晴明，也不用她去擔心，但是藤姬……
天一伸手指向旁邊桌上放著的一大堆清淨之花，笑道：「這都是藤姬送來的，說或許能讓雪姬有一個好夢。」
江雪這才注意到那一大堆耀眼的白，挪過去拿起一朵花看了會兒，笑著戳了戳花瓣，看著這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柔軟地在指尖瑟縮著。
「這一次讓大家擔心了……幫我準備筆墨，我要寫幾封信報個平安。」
「好的。」天一並不做多餘的勸說，深信著雪姬很清楚自己的身體能夠耐受什麼樣的活動，不一會兒就準備好了筆墨。
江雪屈指算了一下，藤姬、橘友雅、安倍晴明、安倍昌浩、麻倉葉王、定子、藤原鷹通，雖然這些人應該都已經知道她平安了，不過畢竟失蹤數日，給人添了很多麻煩和擔心，報個平安還是應該的。人人都知道她現在身體情況不算好，也不需要長篇大論，只需要寫上幾句話表明心意就夠了，也不費神。
江雪一面想著，一面寫好了幾封信，一一放好，想要喊人來送信的時候頓了一下，去找出符紙折了兩朵清淨之花，綁在其中一封信上，這才對外喊了一聲「希諾耶」。
江雪話音剛落，外面立刻傳來了清亮的回答。
「雪公主，有何吩咐？」
紅發的少年不知從哪裡翻了進來，站在門口，神采奕奕，見到江雪的時候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
「能再次見到雪公主的笑容，我實在非常開心，不知要如何表達這樣的喜悅。」
江雪將手中那一疊信遞了出去，笑著說：「那就麻煩希諾耶幫我跑一趟吧，把這些信，送給收信人。」
希諾耶接過這疊信，稍微翻了一下，了然之外更多了一絲委屈的神色，彎下腰，對著江雪說：「雪公主，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話嗎？無論是責備，或者其他，我都甘心領受。」
江雪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希諾耶明面上的身份還是她的護衛，也許這幾天藤原賴通也發了大脾氣覺得希諾耶怠忽職守吧，但是，當時的情況，真的誰也想不到啊，除非她自己讀檔，否則這件事還是一樣會發生。
江雪想了想，慢慢站了起來，對著面前的少年說：「笑一笑吧，希諾耶。」
希諾耶根本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江雪，過了會兒才發出一聲遲來的「咦」。
「笑一笑吧，希諾耶。」江雪重複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笑一笑，我們把這件事忘記，恢復以前的生活，好嗎？」
這不是你的錯。
希諾耶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狠狠地一揪，一瞬之間比被海浪吞沒還要痛苦，鼻頭酸澀，喉中苦悶，險些就要哭出來。
在他看來，這就是他的錯誤。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到來，如果不是因為「歷史發生了改變」，「藤原雪姬」根本不可能遇到這些事情。是他的私心，導致他看著歷史偏移而不加阻止、不去糾正，最終出現了這樣的局面。
這不是你的錯——或許，這正是他的錯。
希諾耶光是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就已經用盡了力氣，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能勉強笑起來，他都不知道自己臉上會是什麼神情——他看著雪姬的眼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一個狼狽的、似乎隨時都要哭出來的少年。
「抱歉，讓你擔心了。現在我回來了，謝謝你來救我。」
江雪說完，側過了身體，不去看希諾耶的臉。
「那麼擔心的話，就早些送完信回來吧。我可沒有聽說誰要給我更換護衛啊。」
希諾耶沒有說話，沉默著飛快地離開了。
他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帶出哭腔，這是他的自尊所不允許、卻又不被他自己控制的。
到了這樣的時候，他的心中依然存在著如此不可遏止的狂念。
——如果歷史已經偏移，危險將會靠近雪之姬君，那麼，不如把她從這個已經偏離的歷史中帶走。
帶往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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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的詞大家應該都很熟悉的嘛，這句話回答橘友雅的那一句「一起度過每一個清晨和傍晚」特別合適（喂）。
反正據說淑女是不能一次求婚就答應的。（喂）
金龜婿希諾耶就要到手了，我好興奮啊！！！這可是我在遙三最喜歡的人啊！（你……）
第168章 跟我去熊野
江雪在屋中坐著休息，沒過多久，藤姬和元宮茜一行人就來了，兩個女孩直接撲了上來，藤姬還沒哭，元宮茜就急哭了，哭著哭著也就帶得藤姬一起哭了起來，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站在門外尷尬得不知道怎麼辦，江雪更是無奈，不過想想看，要是她朋友被大妖魔抓走生死不明，估計她也會提心吊膽數日，藤姬好不容易才有個「姐姐」，元宮茜更是從沒直面過「死亡」，這次估計真的嚇壞了。
江雪只能好言好語安慰兩人，奈何這時候越是被安慰，兩人越是哭得厲害。
等江雪安撫好這邊幾人，日頭都已經開始西沉了。
元宮茜走的時候眼睛都快哭腫了，藤姬勉強還保住了「藤原家女兒」的顏面，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兩個少年還算好，只是流山詩紋後來也被元宮茜的情緒感染，弄得有些紅了眼圈。
江雪把幾人送走沒一會兒，侍女就來報說鷹通少爺來了，本想回去休息的江雪立刻來了精神，從門口跑出去幾步，看到了數日不見的藤原鷹通。
這位一向以正經嚴肅模樣示人的治部少丞看來似乎有些局促，見到江雪的時候甚至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雪姬，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啦。」江雪走上去，試探著埋進了兄長懷抱之中。
藤原鷹通沒有拒絕，順勢抱住了江雪的背，一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姿態之中充滿了險些失去重要親人的後怕，過了好一會兒才以相對平穩的語調說：「我很擔心你。」
「……讓您擔心了，抱歉。」
江雪聽著藤原鷹通的心跳，從剛剛短暫的混亂之中明白了對方的心。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兄長。」
藤原鷹通適時終止了這種不適宜的舉動，鬆開手臂，稍微退開一些，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伸手扶了扶眼鏡。
「不，這不是雪姬的錯，而是我還不夠優秀。檢非違使之中有人彙報過京中妖鬼動向可疑，我卻沒能早些察覺不妥……」
江雪眼看著藤原鷹通竟然真想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慌忙說道：「請不要那麼說。這幾日來，兄長也沒有好好休息過吧？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不要用它來傷害自己。說起來……」她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語氣一下子歡快起來，「剛剛兄長在外面看到了藤姬和神子吧？」
「哎——這個……」藤原鷹通猶豫了一秒，無奈地點頭，「是啊，很不巧……如果早知道的話，我應該避開的。神子殿下應該不會希望我看見……」
所以元宮茜固然尷尬，藤原鷹通也被弄得有些尷尬？
江雪笑了笑，拉著藤原鷹通的手往屋裡走。
「沒關係啦，兄長，茜不會責怪你，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藤原鷹通走出幾步，在進門前停了下來，從江雪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就不進去了。我只是想來……親眼確認，雪姬已經平安地回來了。現在我終於安心了。」
江雪仰頭看了藤原鷹通一會兒，也不堅持，笑著點頭。
「好的。那麼，兄長今天可要好好休息啊？」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臨到要走的時候，突然又轉身說了一句。
「友雅他……是個好人，但是，對我而言，雪姬更加重要。」
說完之後，藤原鷹通匆匆離開，就像是逃走了似的。
江雪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思考著藤原鷹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應該不是給橘友雅髮卡吧？
那麼……
藤原鷹通的意思，是想要告訴她，在考慮婚約的時候，不需要顧忌他和橘友雅的交情？
噫……這麼一說……她好像還真沒考慮過……突然被人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渣呢。
也或許……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或許她心底早已肯定，自己對於藤原鷹通而言非常特別，不要說拒絕他的友人，就算真的欺騙了橘友雅的感情，藤原鷹通也還是會偏向她。
……所以，還是渣啊。
天色將晚的時候，希諾耶回來了，手中還拿著幾封信，滿臉歉意地說：「抱歉，雪公主，稍微耽擱了一些時間。」
「沒什麼，是為了等回信吧？」
江雪看到希諾耶手中的那幾封信就明白了。
希諾耶笑著把信遞過來，自覺地回避了。
江雪一一拆閱，信中內容也無非是安慰她，勸她多休息，倒是麻倉葉王給了她一個很驚人的消息，說黑龍神子似乎打算出家了，嚇得江雪喊上天一就要出門。
「天一，蘭姬……蘭姬要出家的事情是哪一天開始的？」
天一被問到了這個問題才答道：「在雪姬從貴船回來的當日，蘭姬去見晴明大人，請求晴明大人為她引見剃度之人，想要落髮出家。晴明大人暫時沒有同意，讓蘭姬再仔細考慮一段時間。」
「怎麼不告訴我呢。」
江雪一腳都跨出了門才想起來自己現在衣服不合適，急著回去換衣服。
天一一邊給江雪穿衣，一邊回答：「晴明大人說，黑龍神子有她自己的考慮，如果她真的下定了決心，旁人絕不能動搖，比起用這件事來打擾雪姬休養，還不如讓黑龍神子慎重考慮清楚。」
江雪被這番話說的無言以對。
這些話當然有道理，可是，蘭姬怎麼突然就要出家？
定子出家就算了，蘭姬也要出家？
雖然柴刀結局是有點陰影，但是，這次她都沒走到柴刀結局去了啊，蘭姬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心路歷程，居然突然就要出家去？
希諾耶一直沒有離開，始終看著雪姬的房間，見到她匆匆出來，不禁被嚇了一跳，立刻從樹上下來。
「雪公主，有急事要出門嗎？」
「是啊，去晴明大人家。」江雪心裡著急，語氣之中也不免有了一些催促的意思，「麻煩希諾耶準備一下牛車好嗎？」
希諾耶慌忙點頭。
「交給我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奔出去。
藤原家的牛車開到安倍晴明家門外，陰陽師家的門自行打開了，江雪見怪不怪，直接走了進去。
安倍晴明家中設有結界，如果沒有他的同意，幾乎所有來訪的人都會被困進結界之中。江雪因為數次來往，早已被給予了直接穿過結界到達正屋的許可權，但這一次她卻走進了結界之中，並且直接被引到了森村蘭居住的木屋前。
江雪心中了然，這必然是那位大陰陽師的傑作，也就不多問希諾耶和天一去了哪裡，直接抬手叩門。
「蘭姬，我是雪。」
「請進吧。」
森村蘭的聲音傳了出來。
江雪推門而入，看到屋中少女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沒什麼需要說的了。
森村蘭像定子一樣，剪短了對於平安京的貴族女子而言最重要的長髮，現在森村蘭的頭髮只到肩上而已，而她身上的衣服也跟過去鮮豔的色彩截然不同，說得好聽是莊重，說的直白就是樸素黯淡，這完全是跟定子一樣的出家之人的裝扮了。
森村蘭對著江雪露出了微笑，神態平和，沒有了過去那種過分的期盼和熱烈的眷戀，反而有著一種經歷過生死的沉靜智慧。
「你來啦，雪姬。我一直不想打擾你……沒想到還是讓你費心了。誠如你所見，我已經出家了。」
「蘭……」
江雪的話被森村蘭打斷，短髮的少女溫柔而堅定地說，「請讓我把話說完。否則的話，我可能沒有勇氣再說第二遍了。雪姬，一直以來，我非常感謝你……你給予了我來到平安京之後第一個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你讓我明白，我依然可以被人需要、可以堂堂正正地活著，但是，我的不幸遭遇並不是我過去操縱黑龍之力造成的罪孽可以免責的理由……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償還自己的罪過，至少，讓我從懺悔開始。我不會跟大家一起回現代去，我要在這裡彌補自己的錯誤。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毫無愧疚地告訴別人，我是森村蘭，是黑龍神子。」
江雪聽到這裡，由衷地為森村蘭感到高興。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那麼我支持你。」
森村蘭舒心地笑了起來。
「能夠得到雪姬的認同，我就真的安心了。請不用再為我耗費過多的心神，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一些吧，雪姬。雖然我並不喜歡橘少將，不過，如果雪姬喜歡的話，我會祝福你們，假如他還是到處找情人的話……」
森村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我也不介意偶爾還是使用黑龍的力量哦。」
江雪不禁笑了起來，說了一聲「好」。
話說到這裡，似乎也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江雪放心地離開，出了木屋就看到了一條光之道路，順著路直接走到了門口，希諾耶和天一都等在門外，她對兩人招呼一聲，也就回家去了。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似乎所有人都認定「藤原雪姬」非常需要休息，哪怕是藤原家的人也沒有來打擾她，給她留足了休息的時間和空間，硬是把「很快就痊癒了的江雪」給「休息」得翻白眼，每天除了跟天一聊天，就只能跟希諾耶聊天，聽他說說外界的事情。
據說神子得到了四方神符的線索，領著八葉開始尋找當年那位大師留下的神符……
據說天之青龍源賴久夢到了早已去世的兄長。
據說……
在一月之後的滿月之夜，希諾耶帶回了最新的消息。
據說橘友雅沒有再換新的情人，但他依舊和過去的情人們交往著，只是關於他將要結婚的消息傳得越來越確定，平安京中以淚洗面的女子又多了幾個。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江雪都沒什麼情緒波動，只能說這是「意料之中」，畢竟按照平安京的風俗，妻子和情人根本不是需要二選一的選項，就算結婚了，男子也可以有外室，當然，相對而言，已婚女子也可以有情人就是了。
江雪一臉不在意，希諾耶卻很激動。
「太過分了！如果是我的話——怎麼可能再去找別的情人！」
江雪對滿臉不平的希諾耶擺了擺手，笑著說：「隨他吧，反正『橘友雅』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希諾耶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一臉認真地說：「雪公主，跟我去熊野，我一定會一心一意地對待你，發誓將你當做唯一的珍寶……你與我的生命同等重要，我無法眼看著你嫁給那樣一個人。」
江雪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把這句話當成了侄子一時不忍的同情和衝動之辭。
「希諾耶，你知道這樣的話會怎樣嗎？賴通兄長絕不會放過你的，藤原家、橘家……誰都不會原諒你。躲到熊野有什麼用，除非漂洋過海，躲到另一個國家去才行。」
希諾耶卻沒有順著江雪的意思停止這個話題，而是反問道：「如果我說，沒有人能夠找到我們呢？如果我說……請雪公主不要考慮藤原家，不要考慮其他人，只對著自己的心回答我……您願意……和我一起嗎？」
第169章 遙遠時空中
江雪愣了一下，認真地端詳了面前的少年片刻，這才察覺到一絲怪異的地方。
希諾耶對她的感情，真的是「侄子」對「姑姑」的感情嗎？
有沒有可能，希諾耶並不是藤原賴通的「兒子」，只是和藤原家有著血緣關係？
「希諾耶，你……」
江雪欲言又止，總覺得自己如果直接問對方「你是否喜歡我」這樣的問題會顯得太過自戀，如果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尷尬了。
希諾耶卻從這樣的遲疑中發現了什麼，從原本還算隨意的坐姿改成了端正的跪坐，一手按著心口，以前所未有的鄭重態度說道：「雪公主，我喜歡你……不，比那樣的感情還要更加深刻。你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位如此深愛的人……我原本以為，只要看著你幸福就夠了，但我發現我做不到……我更希望，你的幸福由我來給予，你的笑容能夠和我相連。我並不奢求你能以同等的心情來對待我，只是，請你看著我，告訴我，若是你對我有過一分一毫真心的『喜歡』的話……」
來自數百年後的少年深吸一口氣，決意拉開兩人之間那一道帳幕，讓一切都清晰地展露出來。
失去了若隱若現的曖昧距離，他或許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可能會一敗塗地。
但是，希諾耶已經不想要繼續這樣只能用「侍衛」的身份看著「藤原家的姬君」，他對她的感情遠不只是「想要保護」這樣簡單，他還要更加的貪心，更加的……渴求著對方。
希諾耶一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攥成了拳，按著心口的那只手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這樣焦灼的等待帶來的不只有期待而已，還有著莫測的恐懼。
希諾耶強行壓制心中那些將要引起戰慄的恐懼，近乎乞求地望著面前的雪之姬君，哀求道：「請讓我知道，我的心意，已經傳達給你……告訴我，我並非一廂情願的可憐人。」
江雪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是絕不可能被錯認的「告白」，甚至堪稱戀愛遊戲的範本。
真摯的喜愛、熱烈的感情、患得患失的恐懼、渴盼回應的忐忑……
江雪這時回想才發現，在糾之森中，希諾耶的表白所傳達的正是「喜愛」，而她當時還以為那是她自我意識過剩的錯覺。
是否有過一分一毫的喜歡？
江雪回想起兩人過去的所有交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幾乎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蓋在對方微微顫抖著的手上，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情更加直接地傳遞給對方。
「希諾耶，你這樣的說法……可真是……太妄自菲薄了。我對你的喜歡，絕不只是『一分一毫』……」
江雪說著就笑出了聲。
「誰會不喜歡你呢？一直以來，你總會讓我非常開心……可是，正因為我喜歡你，才不能輕率地答應你。藤原家或許不會將我怎樣，但是，想要帶我離開的你……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只是去熊野的話可不行啊，如果要走，就要走得更遠一些，遠到藤原家的手碰觸不到才可以。」
希諾耶聽著這些話，原本還存在於眼中的動搖和忐忑逐漸被熱烈的火焰燒盡，他再也不感到害怕，無所畏懼。
「我喜歡你」——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希諾耶雙眼一亮，激動地反握住雪姬的手，開心得想要大喊大叫，卻又不想在自己深愛的姬君面前如此失態，只能拼命地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用一種近乎僥倖的得意語調說：「若是您那樣說的話……那麼，我就再也不用擔心了。請您跟我走吧，和我在一起，雪公主，來熊野——和我一起，去二百年之後的熊野吧！」
江雪不禁一愣，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希諾耶周身發出了光。
那不是什麼文藝或者誇張的說辭，而是真正的光芒。
白色的光順著兩人交握的手一直延伸到她的身上，她這才回過神來，驚訝地失聲喊道：「二百年後？！」
希諾耶沒有放開手，反而得寸進尺地用力把江雪往自己懷中一拉，用力抱住了她，任由這樣的光芒將兩人吞沒。
他在夢中聽到了神的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只要他下定決心，他隨時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一直等待著，想要等到親眼看著雪公主得到幸福的那一天。
而現在，就是那樣的時刻了。
這樣的異變連神將都沒能阻止，一切發生得太快，白色的光芒將兩人完全覆蓋的時候，時空發生了瞬間的扭曲，當白光消散，無論是希諾耶或是江雪都消失了——從這個時代永遠地消失了。
天一和朱雀對視一眼，滿眼錯愕，最後天一留了下來，朱雀匆匆趕去向安倍晴明彙報這一異變。
在朱雀到達之前，星象的異變已經引起了兩位陰陽師的注意。
「一顆星星……消失了。」
麻倉葉王最後看了一眼放在身旁的那封信，潔白的清淨之花栩栩如生，創造出這朵花的少女卻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真可惜啊，沒有好好道別過。
對於「雪姬」而言，這是結束，還是一個新的開始？
那是否是「江雪」又一場新的夢的開始？
現在回想起來，最初抱著對藤原家的報復之心而來的雪姬現在也不知道算是實現了心願，或者是改變了願望呢？
走了也好。
這樣污濁的人世原本就不適合那樣的人，她應該在更好的地方，遠離妖魔鬼怪。
「再見，雪姬。」
藤原家直到第二天才發現了「藤原雪姬」的失蹤，由於先前才發生過異邦妖魔入侵的事，這一次的事自然又被歸入了妖魔作祟，藤原道長親自去請來了安倍晴明，最後卻只得到了「神隱」作為答案。
「這並非妖魔，而是神明之意。」
絕世的大陰陽師神態淡然地回應了愛女心切的父親。
「或許正因為雪姬太過美好，才會被神明鍾愛隱藏吧。」
藤原道長不想要相信這種答案，但他更沒有理由去質疑安倍晴明，只能強作鎮定地送客，隨後大病一場。
倫子夫人似乎無法承受雪姬兩次失蹤，足足休養了一年多才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而那時候，龍神神子也早已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關於龍神神子與星之一族的議論也早已平息，就連對於「雪姬神隱」這一「秘密」熱烈的討論也沉寂下去。
平安京依舊遵循著自己的節拍繼續著，曇花一現的「雪姬」除了為民間傳說和文學作品增添了一些談資，似乎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這樣靜靜地消失在平安京無數風花雪月的故事之中，只有名琴「鶴雪」與雪姬留下的樂譜證明了她存在過。
胡琴鶴雪與樂譜作為藤原家傳家之物交由歷代家主保管，隨著藤原家權勢的更迭幾經輾轉，卻奇跡般地沒有任何損壞，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直到它們被一併交到藤原湛增的父親手中。
等到那陣白光散盡，江雪愕然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她剛剛還在藤原家的院子裡，現在卻站在了海邊，海浪聲近在咫尺。
「……這裡是……」
「這是熊野，我的家鄉。」希諾耶這時才鬆開了手，不舍地將懷抱中的姬君放開，滿懷歉意地說，「抱歉，我一直沒有說……其實我是對於雪公主而言……二百年之後的人。我是這個時代的八葉，天之朱雀……在熊野本宮大社參拜的時候意外地……回到了平安京。」
他利索地在雪姬面前跪了下來。
「我擅自將您帶來了這個時代，請您寬恕我。」
江雪整個人都懵了，腦子裡全都是「二百年」在刷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接受了自己「一秒到了二百年後」這個事實，無奈地低頭望著地上的少年歎息一聲。
「希諾耶，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希諾耶仰頭直視著雪姬的眼睛，朗聲答道：「藤原湛增。我是熊野水軍統領、現任藤原家當家，藤原湛增。很抱歉，一直以來都瞞著您。」
「藤原湛增……」江雪記了一下這個發音，自嘲地說，「結果你並不是賴通兄長的兒子啊……」
希諾耶被嚇了一大跳，慌忙說：「雪公主怎麼會那麼想？」
江雪沒好氣地白了對方一眼，細數道：「賴通兄長說會為我找一位絕對可靠的護衛、你與賴通兄長的容貌頗有相似之處、你不願說出本名、你承認自己是藤原家的人……我會這樣猜想，難道不是最合理的嗎？」
希諾耶一時無言，仔細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不由笑了起來。
「其實，雪公主認為我和賴通殿下有相似之處不足為奇……我直系先祖正是賴通殿下啊。賴通殿下也深知這一點，才會讓我來保護雪公主。」
「讓我靜一會兒……」江雪頭疼不已，按住額頭，整理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一言不合就被人帶到了兩百年後，平安京那邊目測是回不去了，那麼，她難不成要打出一個「客死他鄉」的結局嗎？
希諾耶點點頭，安靜地跪在地上，一點都沒有因為砂石磕人而挪動。
過了幾分鐘，江雪才算是理清了思路，這才發現希諾耶還跪在地上，不禁嚇了一跳。
「希諾耶，你快起來啊。」
「不。」希諾耶笑著搖頭，「沒有得到雪公主許可的話，我不能站起來。」
江雪眨了眨眼睛，一個念頭走歪，一句話順口就說了出來。
「如果我永遠也不原諒你的話，你打算永遠跪在這裡嗎？」
希諾耶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過了會兒，他忽然狡黠地笑了起來，一手捧起了江雪的手，輕輕地在她指尖吻了一下。
「雪公主，海賊是不會將擄來的公主歸還的。您若是一直不原諒我，我會用這一生來請求你的原諒。但是，在這裡不行，夜裡的海濱太冷了，對您的身體不好。請您和我回藤原家去，我可以一直跪在您門外，直到您消氣為止。」
江雪對著如此坦然的「海賊宣言」竟無言以對，半晌之後，她不禁失笑，追問道：「若是我原諒你呢？」
希諾耶笑嘻嘻地說：「那樣的話，請您來藤原家做客，我一定讓您賓至如歸。雪公主過去在藤原家擁有的榮寵，我或許不能原樣重複，但是，只要您願意，您可以成為藤原家的女主人，擁有藤原家一半的權力，也擁有我。」
「……這樣有什麼差別嗎？」江雪聽得哭笑不得。
希諾耶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是有的，區別在於——我是需要跪在雪公主門外，還是可以躺著休息。」
江雪好笑地搖搖頭，同樣端正了臉色，一本正經地說：「那好。我今天不想原諒你。」
希諾耶立刻笑了，就勢握著雪姬的手站了起來，故作苦惱地說：「好吧，那麼，請先讓我帶您回家，之後我會好好跪在門外、請求原諒的。」
江雪微笑著握住了希諾耶的手。
「我們……回家吧。」
希諾耶的瞬間燒紅，他暗自慶倖現在他背對著雪姬，才不會被看見這樣的窘態。
海賊擄走了公主——或許，是反過來才對。
公主早已得到了海賊的心。
畫面定格在了這裡，月夜的海邊，少年牽著少女的手，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您已達成結局「遙遠時空中」，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八。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由於您已達成「希諾耶」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航海精通」。】【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第170章 海上風花
系統水幕自動重放結局CG，江雪看著希諾耶跪在自己身前的這張CG，不得不承認系統在取結局CG的時候相當有眼光。
這樣的色調、角度和氣氛，無可指摘。
平心而論，在玩家確實對希諾耶心存好感的前提下，他這樣的神態和姿勢，大概不論什麼錯誤，玩家都能原諒吧。
何況，還有那樣的道歉。
——海賊是不會將擄來的公主歸還的。您若是一直不原諒我，我會用這一生來請求你的原諒。但是，在這裡不行，夜裡的海濱太冷了，對您的身體不好。請您和我回藤原家去，我可以一直跪在您門外，直到您消氣為止。
——只要您願意，您可以成為藤原家的女主人，擁有藤原家一半的權力，也擁有我。
江雪捂著自己心口表示對如此真誠的道歉毫無抵抗力。
為什麼有人有這樣的技能，道歉都能說得比情話好聽！
跟希諾耶相處還真是永遠也不會無聊啊，就算生氣了，看看他的臉，氣就會消一半，再聽聽他的話，或者收到他的禮物，很快也就氣不起來了。
幸好這樣的人不多，不然的話，她還搞什麼遊戲測試，天天沒事兒就玩遊戲去了……
想想看如果就不立刻結束周目，而是拖到遊戲時間的最後，這幾個月跟希諾耶談談戀愛一定很開心。
江雪這樣想了想，又默默唾棄自己兩句，反復告訴自己「你是職業玩家！職業的！」，這才把那些蠢蠢欲動的心給按了下去，老老實實地開始看遊戲後日談。
江雪微妙地覺得，鬧不好她要被自己結局的後日談喂一嘴狗糧。
水幕暗了又亮，畫面從定格開始再次出現變化。
為了取得熊野水軍的幫助，白龍神子春日望美和源九郎等一行人從京來到了熊野，好不容易才在熊野本宮大社見到了「熊野首領」——那是個五大三粗、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中年大漢，春日望美心裡覺得有點彆扭，但還是提出了請求，源九郎也隨後以源家將領的身份提出合作抗擊平氏的請求，可惜熊野首領並不相信兩人所說的「如果熊野和源氏聯手必定能夠獲勝」，但他也保證不會倒向平氏，也就是說，春日望美等人數月的辛苦換來的只是熊野一個「中立」的表態而已。
當然，和「熊野加入平氏」相比，「中立」已經是一個不錯的態度了。
儘管源九郎有所不滿，軍師武藏坊弁慶勸說了他，一行人也暫時放下失望，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行人啟程離開熊野回京。
從熊野回京可不像是現代那樣很快就能到達，就算取最近的道路也需要走上幾月。
過去將近十天的時候，春日望美一行人在途中聽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據說熊野首領的未婚妻從海對面的宋國渡海前來履行婚約了！
傳說那位少女有著源氏的血統，血統高貴、氣質優雅、才華橫溢，所有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就像是天女一般。
最開始春日望美還以為這是個玩笑，等到熊野各地都開始遵照首領的指示張燈結綵準備慶典，一行人終於相信這不是用來迷惑人心的謊言，而是確確實實的消息。
「喂……那個……熊野首領……會有這樣一位未婚妻？」
春日望美想到當天看到過的「熊野首領」就一頭黑線。
她不算顏控，但是，按照傳言來看，這根本就是古代的「美女和野獸」了吧？
源九郎茫然地說：「不知道啊，我從沒聽說過。」
「我也沒有呢。」武藏坊弁慶微微眯起眼睛，神色間透出一抹懷疑，「藤原氏和源氏雖然素來關係密切，但是，這一代的當家應該沒有定過婚約，更何況是和宋國女子。」
平敦盛同樣一頭霧水。
有川讓倒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我聽說，宋國的女子非常重視承諾，如果她家人確實給她定過這樣的婚約，她冒著生命危險渡海而來，無論如何，這一份堅守承諾的忠貞值得敬佩。熊野首領這樣鄭重地表示歡迎，應該也有回敬這一份品質的意思。說不定這會是一樁很好的婚姻。」
「唔……小讓說的也有道理……」春日望美低頭思索片刻，她在世界史上的確也學過一些關於鄰國的歷史，這個年代航海的風險非常大，願意渡海來見素未謀面的婚約者，可以說是「愚昧」，但也可以說「勇敢無畏」，「只是……總覺得……如果那位少女像傳說的這麼好的話，值得更好的人。」
「喲，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更好的人？」
有川將臣突然冒了出來。
幾人也習慣了有川將臣的神出鬼沒，他的親弟弟也只是吐槽了一句「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就毫無芥蒂地接受了他加入隊伍之中。
「啊，我去本宮大社的事情辦完了，就打算回去，路上看到你們，也就過來看看。」有川將臣摸摸頭髮，爽朗地笑著說，「剛剛你們談什麼，神色那麼嚴肅？」
春日望美驚喜地對有川將臣揮手打招呼，答道：「我們再說熊野首領未婚妻的事情。」
「哦，這個啊！」有川將臣深有同感地點頭，「確實很突然！消息傳開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是熊野想要趁機從戰亂脫身的藉口呢，不過，那位未婚妻的確是個很有才華的大美人。」
春日望美驚訝地喊道：「咦？將臣你見過她了？！」
源九郎跟著問：「將臣在哪裡見過那位姬君？」
有川將臣嘖了一聲，歪頭揉了揉脖子，「這個啊……就在本宮大社見到的。那位和熊野首領手牽著手出來送客，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手牽著手……」
一群人都陷入了沉默。
「熊野首領」魁梧兇悍的形象還深深刻在他們心中，現在給旁邊放上一個「溫柔美麗的少女」，再假定兩人的姿勢是「手牽著手」……
源九郎這種久經戰場的武將都顫抖了一下，更別說春日望美和有川讓了，倒是武藏坊弁慶和平敦盛心裡清楚真正的熊野首領是誰，相繼陷入思索之中。
有川將臣看著眾人神色不對，大致解釋了一下。
「也還好啦，雖然大男人做那種姿態比較肉麻，但是真的看到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那位少女以琴聲送別，很美的琴聲哦——要是有機會的話，你們也可以聽一聽。」
春日望美和有川讓神態僵硬地點頭，給腦中的畫面加上「琴」以後總覺得更加可怕了。
有川將臣不明白為什麼幾人神色這麼奇怪，武藏坊弁慶倒是心中了然，為免說漏嘴，岔開了話題，問道：「將臣殿下接下來要去哪裡？」
有川將臣隨意答道：「我打算去京一趟，你們呢？同路的話，就一起走吧。」
「這倒是很巧，恰好同路。」武藏坊弁慶笑著說。
幾人說話之間，走到了一條熱鬧的街道中央，路上不斷有人議論著「首領的未婚妻」，甚至有人已經改口說成「未來首領夫人」和「首領夫人」了，還有人大聲地對街坊鄰里說著自己參拜本宮大社時意外見到了天女一般的首領夫人，當場哭著發誓會擁戴保護她，言語之間恨不得把所有的讚美都堆在「未來首領夫人」身上，大有「誰敢說她一句壞話，我就跟他拼命」的架勢。
希諾耶牽著江雪的手走在街道上，聽到這些議論，只顧著傻笑，江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可沒答應。」
希諾耶笑嘻嘻地說：「沒關係呀，我可以每天都向雪公主求婚一次，總有一天，雪公主會答應我的！就算雪公主不答應，熊野也不會有其他人敢打雪公主的主意了，哼。」
江雪舉起胡琴，作勢打人。
希諾耶直接把胡琴接過來，乾脆俐落地道歉：「雪公主生氣的話，我晚上繼續跪地板，請不要用胡琴來撒氣，畢竟若是損壞了，我很難找到比鶴雪更好的琴來送給雪公主。」
江雪看著對方這種「知錯就道歉，任打任罵，死不悔改」的模樣，終究無奈地搖搖頭，沒奈何地笑了起來。
「我國有一句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黃金算什麼，雪公主才是無可比擬的珍寶。」希諾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如果區區黃金就能哄得雪公主笑出來的話，那麼我可以用黃金來塑成雕像。」
「……」江雪歎了口氣，「那還是算了吧，不要做這種勞民傷財的事。」
希諾耶笑眯眯地說：「謹遵雪公主吩咐。呀，遇到熟人了，雪公主，我給你介紹幾個很有趣的人——這個時代的白龍神子和八葉，還有白龍。」
「白龍？」江雪非常驚訝。
希諾耶拉著江雪的手稍微加快腳步，走到春日望美一行人面前，笑著對幾人打招呼。
「又見面了，真巧啊。神子殿下、九郎、將臣、讓、敦盛、白龍。」
白龍看到八葉就很高興，開心地握著春日望美的手說：「神子，八葉來了。」
「希諾耶！你還真是神出鬼沒啊！」春日望美開心地打招呼，見到他身旁的少女時不禁有些猶豫，「這位是……」
「讓我來介紹吧！」希諾耶小心地把胡琴放回江雪手中，對著眾人介紹道，「這位是雪公主，我最心愛的姬君。雪公主，這位便是白龍神子，望美，那位是白龍，其他人則是八葉。」
江雪對著眾人淺淺一鞠躬，「初次見面，我是江雪，很高興認識你們。」
春日望美立刻回禮，其他人跟著進行了自我介紹。
源九郎略微有些不贊同地說：「希諾耶，這樣在無關人士面前暴露神子的身份不太合適。」
「哎？雪公主可不是無關人士哦。」希諾耶再次牽起了江雪的手，頗有些驕傲地說，「雪公主有著星之一族的血脈，即使我不說，她也能認出白龍神子。」
「什麼？！」春日望美非常吃驚，她們特意去尋找星之一族的時候，在嵐山只見到了過去侍奉星之一族的人，現在希諾耶忽然就這麼說，「可是，嵐山的人說過……星之一族最後的族人已經失蹤了啊……」
江雪也不多說，直接從袖中拿出了一朵清淨之花，遞到春日望美面前。
「神子，這就是星之一族的清淨之花，希望它能夠對你有所幫助。」
白龍驚喜地說：「神子，沒有錯的！這就是清淨之花！」
春日望美接過這朵紙花，周身立刻感覺輕鬆了一些，她不得不相信這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雪？謝謝你。」
江雪笑著搖頭。
希諾耶順勢加入了隊伍之中，江雪則和春日望美聊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幾人的站位就發生了變化，武藏坊弁慶走到了希諾耶身旁，輕聲問：「有源氏的血脈、星之一族的後裔……那一位……是雪之姬君吧？」
希諾耶笑著眨了眨眼睛，對著博學多聞的這位親戚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武藏坊弁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雪姬殿下手中的便是名琴鶴雪吧。」
「隨你說吧。」希諾耶笑嘻嘻地聳肩，「不過，那是我未來的妻子，請控制好你的眼睛，不要亂看。」
武藏坊弁慶想到對話之人的身份，不得不感慨：「你這次……可真是膽大包天。」
希諾耶沒有否認，反而笑了起來。
「如果沒有足夠的膽量，怎麼可能觸碰到天上的月亮？她是天上的雪，是雲間的花，我想要成為風，與她同在。」
第171章 不夠堅定的拒絕不被採納
江雪狠狠地吃了一把狗糧，深刻地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冰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最無語的是這把狗糧還TM是她自己一手烹調的！
啊，就算她早有預備要吃狗糧，真的吃一嘴的時候……
這種後日談什麼的！就該讓玩家自己上！為什麼系統演算！就不能演算一點不這麼狗糧的嗎！
江雪對著水幕開始不講道理。
本來後日談就是為了給玩家一點念想、完善劇情、增加賣點才創造的，而且這種據說是系統根據「玩家本周目行動模式」來演算的後日談經常會出現玩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劇情，部分玩家就為了看看不同的「後日談」還會特意試著改變自己的「行動模式」。
江雪現在覺得自己被塞了一嘴狗糧，只能說系統認為本周目的「藤原雪姬」和「希諾耶」就是這樣邊走邊給觀眾喂狗糧的相處模式，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絕對是江雪作為玩家的成功，這樣的劇情都能拿出去單獨賣。
不當攻略視頻都照樣會有人買的——比如一邊喊著「我不吃狗糧」一邊花錢買了視頻苦著吃的單身狗。
要是現充的，誰沒事玩什麼戀愛遊戲……
江雪等到後日談結束好久了，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強行從水幕上摳出一捧水來洗了個臉，冷靜心情，投入下一周目的攻略。
嘖，真沒想到，她本以為橘友雅訂婚的事件之後一定會是「橘友雅個人線」呢，結果現在連續打了好幾個別人的結局，這遊戲也是鬼斧神工。
江雪選了水幕給出的「讀檔」選項，面對一大排存檔猶豫了起來。
按照之前她查看過的好感度來看，本周目最有可能打出結局的人她都已經攻略了，蘭姬出了一個NE和一個BE，安倍昌浩出了一個HE，希諾耶出了一個HE，其他那些親情線一時半刻也不著急，還是先把橘友雅這邊攻略了比較要緊。
但是，到底是從之前橘友雅那一句「我們結婚」之後讀檔重新回答呢，還是從希諾耶邀請私奔的地方讀檔回答呢？
江雪仔細思考了一段時間，先把其他存檔隱藏了，反復上下滑動這兩個存檔，最後從橘友雅本身的性格出發，還是咬牙選了後一個存檔。
——既然選前面的早晚也會出現同樣的事情，那還不如拒絕了希諾耶，再看看之後的劇情，畢竟看起來希諾耶似乎「必須回到二百年後」，那麼等希諾耶回去了，這條路線就會自然關閉。
水幕定格，隨後水霧彌漫，周圍的景色發生了變化。
江雪又回到了那個月夜，她坐在藤原家的院中，希諾耶坐在她面前，向著她問出了那句話。
「如果我說……請雪公主不要考慮藤原家，不要考慮其他人，只對著自己的心回答我……您願意……和我一起嗎？」
讀檔之後，系統會給玩家三十秒的時間暫停，方便玩家重新回憶之前的劇情，調整心情。
江雪在這暫停的時間裡，看著對面的少年如同瑪瑙一般美麗的眼眸，幾乎都要心軟了——雖然說後日談讓她吃了一大把狗糧，但是，如果不是因為希諾耶真的很讓人喜愛，後日談的劇情再甜膩十倍又怎樣？
溫柔嘴甜善解人意又有點小霸道的美少年，她就是喜歡嘛。
要拒絕自己喜歡的人，還真是稍微有點考慮演技。
戀愛遊戲可真是充分說明了人生如戲，全看演技——她對橘友雅的好感根本就沒多少，卻要在倫子夫人面前假裝很喜歡，現在又要在希諾耶面前假裝一遍……
時間再次開始流動。
江雪聽見了夜風吹過時樹葉舞動的聲音，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定了定神，狠心地拒絕了這個誘人的提議。
「對不起，希諾耶，我不能答應你。」
江雪看著希諾耶的眼睛，滿是歉意地笑了笑。
「我是藤原家的女兒，我無法不考慮藤原家，何況，訂立婚約的時候，母親大人就問過了我……如果我想要反對的話，那時候我就已經提出了。我知道橘友雅是什麼樣的人，我只是……想要相信他。」
希諾耶明顯露出了受傷的神情，沉默了很久才再次開口。
「如果雪公主這樣堅持的話，我的確沒有立場說什麼，請忘記我剛剛的話吧。」
江雪輕輕點頭。
希諾耶幾次開口，又幾次在出聲之前閉上了嘴巴，滿臉都是糾結的神情，他移開了視線，不再看著雪姬的眼睛，而看向了她的衣角，幾番心理建設後終於鼓足了勇氣，低聲說道：「我……很快就會離開了，到時候，賴通殿下會重新派人前來保護雪公主。我很遺憾，不能保護雪公主到最後……一直以來，多謝雪公主的照顧。」
江雪心中雪亮，果然希諾耶已經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所以之前才會那麼突然地提出「帶她一起走」。她多少有些遺憾，被對方這樣的離愁所感染，聲音也變得更加柔和。
「不，一直以來多受照顧的是我才對。希諾耶以後……也要好好的啊。」
希諾耶發出一聲短暫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音，他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會兒才說：「我……我真正的名字是藤原湛增。如果雪公主能夠記住我的名字的話……如果雪公主願意在心中分出一點點的地方，留給『藤原湛增』的話，請您記得我。」
「藤原湛增……」江雪重複了一遍，笑著點頭，「我會記住的。」
希諾耶摘下了一側的耳飾，將那一枚金屬制的羽毛遞到了雪姬身前。他仍然低著頭，只能看到雪姬垂下的衣袖和衣角。
「可以請雪公主……保留這枚耳墜嗎？就當做……過去幾個月的紀念吧。」
淺紅的衣袖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白色，如同雲一般柔軟的衣袖輕輕移動，緊接著，希諾耶感覺到手上一空，對方的指尖輕輕擦過了他的掌心，從他的手裡拿起了他佩戴多年的耳飾，也輕輕地在他的心上拂了一道。
江雪小心地收好了那一枚耳飾，本想從身上取下一件隨身物品來回贈，但她想了一圈，竟然沒有特別合適的——因為這些都是「藤原家」給她置辦的東西，嚴格說來與希諾耶多年隨身之物不能等同。她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一件東西。
「稍等，希諾耶。」
江雪說著跑回房內，從花瓶裡取出了那一支從糾之森中得來的永不凋謝的櫻花。
「這是我唯一擁有的、與藤原家無關的東西，也是因為希諾耶才會得到的櫻花枝……這是回禮，祝你今後順遂安康，心情不好的話，就看看美麗的櫻花吧。」
希諾耶錯愕地抬頭，呆呆地接過了這一枝神明所賜的櫻花，盯著雪姬看了很久，突然一手攥住了花枝，另一隻手閃電般地伸出，扣住了她還未收回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著對面的姬君，顫聲說：「雪公主，你說了謊，你對藤原家的歸屬感並沒有那麼深……我不能看著你用一生去賭一個必定失敗的可能，與其那樣……與其那樣，我寧可你責備我一輩子。」
「哎……？」
江雪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還在絞盡腦汁地想接下來的對話的時候，她看到了熟悉的白光。
她無法掙脫右手的禁錮，只能在熟悉的暈眩後，看著熟悉的海岸愣神。
希諾耶毫不猶豫地在江雪面前跪了下去，膝蓋當場就被石子磕出了血。
「雪公主，我一直瞞著您……我是二百年之後的人……很抱歉，我沒有征得您的同意，強行把您帶來了這個時代……我知道，這一切對於雪公主來說都太過突然，我不奢求能夠得到您的寬恕，若是您允許我留下這條性命，我會用一生來贖罪，並且——將我所知道的『歷史』告訴您。」
江雪畢竟經歷過一次「穿越時間」，這次恢復的要比上次快上一些，但她還是被這種不同的發展給弄得有些懵。
「歷史？……是啊，如果你是二百年後的人……那麼……平安京的事情……藤原家的事……對你來說，就都是『歷史』了……可是……你這麼把我帶來這個時代……不就改變了『歷史』嗎？那樣的話，這個世界也會受到影響吧？」
「或許是吧。」希諾耶慘笑著點頭，「但是，即使我什麼都不做，『歷史』也已經不同了！我所知道的『歷史』中……在藤原家的記載之中，雪公主……『藤原雪姬』是『藤原鷹通』的妻子，而不是『橘友雅』的夫人！」
這個驚人的消息把江雪炸得有些暈眩，身體一晃，差點摔下去。
藤原鷹通？！
兄嫁是要德國骨科的吧？！
哦，不對，藤姬說過，平安京鼓勵異母兄妹結婚，但是，但是她只把藤原鷹通當成兄長啊，藤原鷹通對她也純粹是兄妹之情吧！
希諾耶趕快站起來，扶著江雪站穩，不放心地虛扶著她的手，過了會兒才繼續說：「也許，在我回到『過去』的那一瞬間，『歷史』就已經有了不同，很多事情都跟我知道的『歷史』不同……」
「稍等……」江雪抬手阻止了一下，虛弱地說，「這聽起來會是個很長的故事，能不能……換個地方，讓我坐著聽？」
希諾耶一愣，隨後笑了起來。
「好的，雪公主，請您跟我來——雖然不是您所知道的藤原家，不過，您依舊會是藤原家最尊貴的姬君。」
希諾耶以「天色太晚、路不好走」為由，抱著江雪快速地回到了藤原家，這才繼續說故事。
「如您所知，我真正的名字是藤原湛增，是這個時代的藤原家的當家，所以，我有幸閱讀了很多……藤原家傳下來的東西。根據族譜來看，『藤原雪姬』是『藤原鷹通』的妻子，這一點毫無疑問，無論是當時的藤原家，還是平安京的貴族們，都對這樁婚事大加讚歎。唯一可惜的是，藤原……夫妻婚後數年無子息，在有人規勸藤原鷹通養外室的時候，藤原鷹通過繼了長兄賴通之子，藤原夫妻間的感情愈發被人稱道……怎料……幾年後，『雪之姬君』猝然離世，『藤原鷹通』終身未續娶，而他的繼子這一支傳到現在……便是我。」
江雪滿腦子都是「系統真會玩」，這都是哪裡演算出來的劇情，聽起來居然十分合理，唯一的問題就是，她還沒有攻略過藤原鷹通，這種劇情演算的基礎是她以後鷹通線的「行動模式」嗎？這後日談可真是夠厲害的，二百年時間都能算下去。
「……也就是說……希諾耶……呃，湛增……你的祖先其實是……賴通兄長，只是家譜上寫的是鷹通兄長？」
希諾耶失笑，「雪公主若是不習慣的話，繼續稱呼我『希諾耶』也沒關係。」
「讓我冷靜一下。」江雪按著太陽穴，回憶著之前這周目的劇情，最後還是對自己被強行拉到這個時代耿耿於懷，「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
第172章 朋友，你知道紂王嗎？
希諾耶狡黠地一笑，答道：「如果雪公主對我毫不在意，您根本無需收下我的禮物，也無需回贈。如果雪公主真的打從心底願意為了藤原家放棄一切，那就不必特意選擇與藤原家無關的禮物來送給我……既然如此，我沒有理由讓雪公主違心地『犧牲』自己的幸福。」
竟然是因為這樣——！
那一瞬間的「不忍心」和下意識的選擇暴露了她真正的心情，而這種心情被希諾耶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
江雪心情複雜，都不知道能說什麼。
希諾耶的做法的確沒有征得她的同意，但是，他的做法違背了她的意願嗎？
不，嚴格來說，希諾耶只是替她下定了決心，替她貫徹了真正的意願而已。
如果她沒有流露出那樣的不舍，希諾耶也未必就會這麼做。假如她不是「別有用心」的話，現在可能都要感動得哭出來了吧？
江雪心情有些亂，喊了一聲希諾耶的名字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她此刻所抱持的那些想法在希諾耶如此純粹的「喜歡」面前竟然讓她無法面對。
「希諾耶……」
希諾耶笑了笑，從跪坐的姿態調整成跪在雪姬面前。
「好，現在雪公主可以決定是否原諒我了。假如雪公主不能原諒我的話，我會每一天都來道歉，每一天……都來請求您的寬恕。」
說話的時候，他直視著江雪的眼睛，無比認真，無比真摯。
江雪沉默了很久，即使她明知道現在狠心說出絕情的話很可能出新的結局，但是看著希諾耶的眼睛，看著她最喜歡的紅色，她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無法太簡單就原諒你……請給我一些時間。」
這樣的話固然表明了江雪目前的態度，也更清楚地說出了她的決定——她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最終還是會選擇原諒。
希諾耶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我明白了，雪公主。等到您原諒我的那一天……我會告訴您……我的心意。」
他將那一支永不凋謝的櫻花放在地上，輕輕退了出去，跪在門外，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江雪再一次聽到了熟悉的提示音，又一次完成了被系統命名為「遙遠時空中」的結局，她對著水幕哭笑不得地揉臉。
不夠堅定的拒絕竟然還是會走進希諾耶的結局，看來她想要徹底關掉希諾耶個人線只能下狠手了。
系統對希諾耶到底是太好了，還是太狠心啊？
兩種不同選擇之後的劇情要是合起來看，第二個根本就是「海賊不會放走擄來的公主」的應用版本吧！
這可真是……讓人怦然心動。
江雪咬咬牙，跳過了看過一次的「後日談」——因為她只是在結局選擇做了不同的對話，行動模式在系統判定中還是一樣的，所以後日談也還是和之前的一樣。
遊戲之中，看過一次的劇情就可以快進了，不僅僅是後日談而已。在正篇中，如果是完全相同的劇情發展，並且玩家不會選擇不同的言行應對，那麼也可以快進，系統會預設玩家做出和之前相同的選擇，但是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正篇中很少有人會選擇快進會跳過，除非是已經刷過太多次的劇情。
這一次江雪吸取教訓了，還是讀取了之前那個存檔，只不過讀檔以後，她狠心不去看希諾耶，也不回應他那一句「收下禮物」，任由他伸著手，過了很久，江雪才歎了口氣，說：「再見。」
由始至終，江雪都沒有和希諾耶有任何實現接觸。
希諾耶苦笑著收回了那枚耳飾，金屬製品被他掌心的溫度溫暖，又被夜風吹冷，直到他感覺不出溫度——或許是因為他的手也在夜風中失去了最初的暖意。
他的狂妄和自以為是……也要到此為止了。
「……再見，雪公主。」
希諾耶不再多說，生怕再停留片刻自己都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在自己還能夠控制住心中那些陰暗的聲音的時候轉身離開。
江雪看著希諾耶消失在夜色中，心知「以後」不會見到他了——只要是從這個時間點之後，都不可能再見到希諾耶了。難怪之前在蘭姬和安倍昌浩的後日談裡都沒有看到希諾耶，她以為是和主要劇情無關，其實是因為那個時間點上，希諾耶已經不在平安京了。如此離奇的來歷，穿越時間來到了這個時代，只怕不看過劇透的話誰也猜不到。
「再見，希諾耶……」
江雪最後對這位給自己帶來過很多開心時光的少年道別，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這個遊戲每週目的劇情雖然說是「獨立」的，實際上還是會以某種形式聯繫在一起——所以儘管她「現在」還沒有打通「藤原鷹通」的個人線，但是遊戲在劇情演算上還是按照她「已經」打通之後的情況給希諾耶安排了身世。這不是劇透也不是系統錯誤，只是「提前演算」，或者說，純粹看成是假設也可以，以玩家在之前的表現進行「假設演算」，畢竟最開始她就沒遇到過希諾耶，足見系統收集了足夠的資料才開始進行更豐富的演算。
遊戲主引擎升級還真不是吹的，難怪能直接宣稱「戀愛遊戲史上的新里程碑」。這種運算能力都能拿去做多人線上RPG了，拿來做區區一個戀愛遊戲的主引擎，如果玩家不買齊「全年代」和「全版圖」、「全背景模式」的話，還真是浪費，怪不得要做聯網，不然太過大材小用了。
按照這樣來看，玩家進行遊戲的周目數越多，嘗試過的行動模式和攻略方法越多，遊戲可能增添的「驚喜」也就更多，以避免玩家在反復地重開周目中喪失新鮮感。
這種設計思路簡直太巧妙了，不過，巧思也還是需要足夠的硬體支撐，否則光靠設計人員寫入劇情，再怎麼創造也有限，現在電腦技術的發展還真是日新月異，說不定哪一天，VR技術全面民用，加速比例也不會限制得這麼緊了。
希諾耶的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第二天，藤原賴通就重新派了一個人過來，這個人把原本興致缺缺勉強提神應付兄長的江雪給徹底驚醒了。
「賴久？！賴通兄長，這、這是……」
現在龍神還沒有被召喚出來，源賴久還是「八葉」，還是白龍神子的護衛，怎麼會被調過來？！
藤原賴通面對妹妹的時候神色稍微柔和一些，很是隨意地答道：「我問過父親大人的意思，也詢問了賴久本人的意願，征得了神子殿下的同意……現在京中局勢複雜，還是賴久留在雪姬身邊，才能讓人安心。」
「可是……」江雪還在糾結源賴久的「忠誠」問題，「賴久畢竟是八葉……」
「四神護符與賴久有關的已經取回，接下來的事情無非就是召喚龍神而已，屆時雪姬必然同去，賴久也不會缺席。」
藤原賴通這麼說著，回頭看了源賴久一眼。
沉默許久的武士走上前，在江雪面前跪下，一如過去效忠時的那樣，沉聲說：「下臣必定傾盡全力保護雪姬殿下！」
時隔數月，江雪再次聽到了這句話，在她感覺到這句話有些熟悉的時候，她就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那時候白龍神子還沒有出現，她跟麻倉葉王都還不算熟悉，還在互相試探，藤原鷹通不放心她，這才安排了源賴久來保護她。
兜兜轉轉，現在源賴久竟然又回來了。
藤原家一度認為源賴久在身為八葉的情況下不可能專心地保護她，現在藤原家也不知道是誘導還是逼迫源賴久做出了選擇——在「白龍神子」和「藤原雪姬」之間，源賴久選擇了後者。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向著面前的武士伸出了手。
「賴久，今後我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是！」源賴久大聲地應道。
藤原賴通欣慰地看著這一幕，悄然離開。
江雪的生活也就恢復了過去的模式。
換了一個護衛這種小事在藤原家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區別只在於源賴久不會那麼積極地去打探橘友雅的消息，江雪也因此清淨了一些時間。
不過，過了一些時間後，江雪也就對這種「平穩」的生活感到了倦怠，看著橘友雅還是三不五時地寫情信，也就隨手回上幾封，偶爾選個天氣好的日期應邀出門。
實話說，跟橘友雅約會倒也不會無聊，這是個很會談戀愛的人，只不過江雪本人有些敷衍而已，她對這周目有些倦怠了，想要趕快結束這次的攻略，或者重開一次周目，或者，讀個時間更早的檔。
兩個月後，江雪在嵐山賞紅葉的時候再一次聽到了橘友雅的「求婚」。
橘友雅在吹奏一隻纏綿的樂曲後，彎腰對坐在樹下的江雪柔聲說道：「雪姬，我對你的心就如同這滿山的紅葉，熱烈如火……請不要再折磨我，允許我能夠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旁。」
江雪正拿著一片紅葉在指間玩著，聽到這句話，竟然松了口氣，在短暫的沉默後，將手中的紅葉輕輕放在了橘友雅張開的扇面上，看著紅葉向著持扇的手滑下去，最終停在了橘友雅掌心。
「……好呀，可是，友雅君也不能讓我失望啊。」
橘友雅輕輕捧著那片紅葉，雖有些疑惑，還是乾脆地應了下來。
系統提示音響起來的時候，江雪沒覺得這聲音礙事，反而覺得系統很懂玩家——只要可以到結局就直接提示，避免了玩家一定要死挨到「白龍神子召喚龍神」之後的無趣，她當然選擇了觀賞結局，於是就聽到了電子合成的聲音。
【您已達成結局「朋友，你知道紂王嗎？」，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九。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由於您已達成「橘友雅」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撩妹」。】【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江雪站在水幕前，木著一張臉。
這個遊戲沒救了。
真的。
這種個人特技要來幹毛用？！
而且，這個結局名是怎麼回事啊？
她知道紂王啊！那個招了蘇妲己進宮最後被周武王推翻的暴君嘛，最出名的不就是一堆酷刑、摘星樓和酒池肉林？
這什麼意思，暗示她這個結局全都是酷刑？
這不能吧？
全年齡向的遊戲是不可能加入限制級內容的啊！
第173章 平安京風情
不管江雪再怎麼吐槽遊戲系統也好，本質上她還是很認同這個系統的能力的，無論是從畫面表現、背景音樂（是的，不要笑，生活中不會有BGM，但是戀愛遊戲中為了必要的美感，還是會有背景音樂和音效的，只不過玩家可以選擇關閉，尤其是江雪這種自帶BGM的人）、劇情預設、NPC的高AI行動模式的演算，以及根據玩家行動觸發不同劇情的整體效果，這個升級以後的系統堪稱表現優異。
之前所有的結局命名不管是文藝風還是寫實風，都和結局內容十分吻合，這一次的「朋友，你知道紂王嗎？」雖然看得江雪一頭霧水，不過她還是耐心坐下來打算從後日談發掘一下這個不明所以的結局名的含義。
江雪看著水幕暗下去又亮起，等到水幕散去，竟然出現了電影一般的畫面。
從窗口看出去的風景很明顯地呈現出季節的變化，從夏天到秋天，樹葉變黃，再到落雪，冬雪消融，百花盛開，又到了春天。當象徵著藤原家的藤花盛放的時候，那些快速變化的景色總算停了下來，而畫面也從窗戶邊拉遠，顯露出了整間房子的樣貌來。
江雪一看就知道這不是藤原本家，又是倫子夫人送她的房子。
看起來，這個結局裡，她應該是和橘友雅「結婚」了吧？
畢竟這一次她沒有退掉婚約嘛。
天色尚早，天光濛濛亮，屋中人似乎還沒有醒來。
畫面推近了一下，江雪看清寢室內的情景後，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別誤會，不是看到了什麼限制級的畫面，已經說過了，這個公司的戀愛遊戲是全年齡向的，就算涉及到稍微踩線的劇情都會很「優美」地給予合理的模糊處理。
——比如說，玩家被百鬼夜行活生生啃死的時候不會看到死得太慘的畫面，但是，那天殺的痛覺百分百同步一點沒少。
江雪看到了什麼呢？
她看到屋裡有兩個人。
按道理來說，婚後女子房內有兩個人不算稀奇，三個人再說，但是，問題在於，現在，這個後日談的「藤原雪姬」身邊躺著的不是「橘友雅」——頭髮顏色它對不上啊！！！
江雪揉了揉太陽穴，開始思考系統對她這一周目的「行動模式」的判斷是不是存在一定的問題，不然為什麼別的結局的後日談毫無問題，橘友雅個人線的後日談是這模樣？
這還是HE好嗎？！
系統判定的HE啊！
不是Normal End，更不是Bad End啊！
江雪對著水幕啞口無言，決定安安靜靜地當一個吃瓜群眾了。
過了會兒，屋裡的男子靜悄悄地坐了起來，自行穿好衣服出了門，而藤原雪姬依舊躺著，雖然睜了一次眼睛，但是完全沒有起床的意思。
源賴久靜靜地退到門外，沉默地履行自己身為護衛的職責。
又過了一刻，藤原雪姬才打著哈欠爬起來。
金髮的女神將這才顯出身形，端著洗漱用具過來，熟練地給藤原雪姬洗漱更衣。
「雪姬，今天也要出門嗎？」
「當然啊……」藤原雪姬扶著天一的手站起來，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說，「之前和美咲說好了呢。」
天一微微皺眉，眉宇間有些不贊同，但她還是沒說什麼，安靜地隱身了。
藤原雪姬笑著歎了口氣，出門吩咐源賴久準備牛車，去某位從五位官員的正室夫人藤原美咲居住的宅邸。
源賴久從來都不會質疑藤原雪姬的決定，準確來說，現在這整個大宅中都不會有人質疑藤原雪姬的決定，她所說的話便是眾人遵從的命令。
牛車很快就準備好了，正是過去定子送給藤原雪姬的那一架牛車。
在藤原雪姬婚後，這一架牛車理所當然地作為她的陪嫁一起帶來了新居之中，一同帶來的還有藤原道長與倫子夫人添置的種種珍寶，婚禮那時的盛況被人戲稱為「十裡紅妝」，登時就把某些說著藤原雪姬已經失寵的人臉都打腫了。
平安京並不算大，貴族們居住的地方更是有限，即使只是藤原氏旁系的女兒，聯姻的物件也還是貴族，最終能夠居住的地方不過就是那麼幾片而已。
藤原雪姬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目的地，她抬手去叩門，叩到第三下的時候，有人應門了。
大門被拉開，前來迎接的赫然是這個院子的主人藤原美咲本人。
這個過去和藤原雪姬有過幾面之緣、因為繪畫筆觸柔和而有幸被記住名字的少女在婚後反而和藤原雪姬有了更多的接觸。
然而，究其原因，卻會讓人不知該說什麼。
藤原美咲嫁給了源氏一位從五位的文官，雖然是正室，但是在平安京鬆散的婚姻制度下，那位文官並不常來藤原美咲這裡，而經常去其他情人的家中，同樣的，藤原美咲這裡也就停了其他男人的牛車。
巧的是，那個「其他男人」之中，有一位是橘友雅。
藤原美咲紅著臉把藤原雪姬讓進門來，柔聲說：「雪姬殿下今日怎麼會有空過來？」
「上次跟你說過，等我想你的時候，就會來呀。」藤原雪姬笑眯眯地握住藤原美咲的手，湊過去輕輕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最近你過得還好吧？」
藤原美咲的臉更紅了，整個人暈陶陶的，聲音都有些綿軟發顫。
「很好……我很好……橘少將來過一次，我沒有讓他進來……聽說那天他連續吃了幾個閉門羹呢。」
藤原美咲抬起頭，羞怯之中掩不住得意的神情，滿眼都是渴望得到表揚的神情。
藤原雪姬不禁笑了起來，一手抬起藤原美咲的下巴，指尖輕柔地一路掃上去，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嗔道：「美咲真是可愛啊。」
藤原美咲瞬間溢滿了喜悅的氣息，引著藤原雪姬走到屋中，親自端來茶點，挑選著這段時間裡有趣的事情來說，只要偶爾得到一句回應便很開心，又拿出自己近日的畫作來給藤原雪姬看。
藤原雪姬看了一眼，畫的是雪景，不見人，只有景物。
「這間院子……看起來可真是熟悉。」
「……雪姬殿下看出來了嗎？」藤原美咲紅著臉將畫卷起來，輕聲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雪姬殿下的地方。原本……我想要畫下雪姬殿下，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描摹出雪姬殿下的美麗，只能留在心中……」
藤原雪姬聞言一笑。
「留在紙上也會褪色，留在美咲心裡的話……我會永遠那麼美麗吧？」
「是、是的！」藤原美咲緊張地繃緊了身體，回答的時候卻又堅定得全然不似往日的柔順。
「那就夠了啊。」藤原雪姬給了藤原美咲一個擁抱，「還有什麼比美咲的心更加合適的地方用來棲息呢？」
藤原美咲完全說不出話來，眼角無聲地流出了幸福的淚水。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免得耽擱了旁人。」藤原雪姬笑著眨眨眼，拭去了藤原美咲眼角的淚水，瀟灑地離開。
藤原美咲站在門口看著牛車遠去，神色悵然。
畫面出現了短暫的停頓，隨後又有了一陣快速的時間變化，天色從明亮到昏暗，最後定格在黃昏與黑夜交替的時候。
源賴久原本駕車往藤原雪姬現在的居所而去，走到了某個路口時，藤原雪姬突然說：「停會兒。賴久，你回去，把我屋中那壇酒和旁邊箱中的煙花都拿來，我在這裡等著。」
源賴久應了一聲，飛快地離開了。
天一顯出身形，疑惑地問：「雪姬花了一些工夫才讓人從故國帶來煙花，先前說打算留到節日來慶賀，今天怎麼……」
藤原雪姬歪在牛車內，仗著裡面毯子鋪的厚又沒有其他人在，絲毫不管形象，懶懶地說：「只要我高興，哪一天都是節日。」
天一試探著問：「那壇酒……是雪姬念了許久的竹葉青吧？」
「是呀，不過，酒再好喝，也要看和誰對飲了。」
藤原雪姬在毯子上滾了幾圈才爬起來，胸有成竹地說，「天一想說別的話吧？」
天一果真露出了遲疑的神色，過了會兒才說：「鷹通殿下曾經說過一次……雪姬無論怎樣玩都可以，只是要注意些，假如懷孕了，孩子恐怕不一定能留在藤原家。」
藤原雪姬笑嘻嘻地擺擺手，「安心吧，不會有那一天的。」
後日談裡的藤原雪姬說的輕描淡寫，水幕前方的江雪要不是坐著，估計得直接摔在地上，誰抱抱都起不來。
這是什麼神一樣的提醒——！
怎麼玩都行，當心別懷孕……
藤原鷹通你絕對是親哥啊，親哥啊！
江雪給平安京如此開放的觀念跪下了，再次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以至於系統覺得她如果和橘友雅結婚後會是這樣的「行為模式」……
源賴久很快就回來了，這裡本來就離藤原雪姬的居所不遠了。
兩樣東西被送進牛車內，牛車換了個方向，向著土禦門的方向走去，最終停在了麻倉葉王家門口。
藤原雪姬一手提著酒，一手拿著煙花，走到門口都要提腳踹門的時候，木門就自行打開了。
源賴久見怪不怪，安安靜靜地守在牛車旁，兩位神將也停在門外，看著藤原雪姬一個人進了門，看著門關上，結界阻絕了外界的窺探，留下朦朧的霧氣。
這間房子的主人坐在後院，聽到腳步聲的時候，無奈地歎了口氣。
「雪姬沒想燒了我家大門是很好，也不用……踹門吧？」
藤原雪姬把手裡那壇酒往陰陽師懷中一扔，把煙花放到地上，抬頭看了看木制結構的屋子，又把煙花挪到看起來不會炸到建築物的地方，毫不見外地說：「葉王，來點個火，點這邊的引子。」
麻倉葉王才把酒罈安穩地放到旁邊，聽到這句話，笑著搖頭，抬手結印。
一簇火苗憑空亮起，點燃了煙花。
一陣哨笛般的清嘯聲過去，天空炸開了一朵絢麗至極的煙花，形如牡丹，惟妙惟肖，過了會兒，又是一朵。
藤原雪姬仰頭看著夜空，直到煙花完全熄滅，她才晃悠悠地走到麻倉葉王身旁坐下，信手拍開了酒罈，往幾案上早已準備好的兩個酒盞裡倒上了酒。
一陣清香撲面而來，金黃的酒液之中泛著碧色，美得驚人。
「以前說過，有機會的話，讓你嘗嘗大唐的美酒。這是托人帶回來的竹葉青，只有一壇，別的都在海上碎了，可惜啊，白白喂了大海。『蒼梧竹葉清，宜城九醞醝』——雖然沒有玉杯來盛，姑且也就用這月色來代替吧。」
藤原雪姬端起酒盞，向著麻倉葉王舉杯。
「請。」
麻倉葉王微微挑眉，端起酒盞抿了一口，不由得愣住了。
藤原雪姬見到對方驚訝的模樣，輕笑出聲，又喝了一口酒才說：「我早就說過，你要是喝過大唐的美酒，肯定會覺得清酒比水難喝多了。」
麻倉葉王默不作聲地喝完了手中的酒，瞥到友人面頰泛紅，提醒道：「雪姬莫要貪杯。」
藤原雪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又喝了一杯才說：「又不是沒有喝醉過，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該說都不該說的，早都已經說了。唔……或者，葉王擔心我酒後亂性？」
麻倉葉王第二杯酒才抿了一口，差點就給嗆到，看著面前明顯已經有些醉的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雪姬。」
「啊……其實平安京中的傳言我也聽了一些。」藤原雪姬笑了笑，放下酒盞，挪了一下位置，直接把頭靠到麻倉葉王肩上，因為沒有被立刻推開，又得寸進尺地往更舒服的地方挪了一下，半靠在對方懷裡，抬眼看著他的眼睛，笑嘻嘻地說，「反正傳言裡早就把你看作我的情人了，不如我們索性把傳言坐實了，也免得葉王白白擔了這麼個名聲？」
麻倉葉王搖了搖頭，低聲道：「雪姬，你喝醉了。」
藤原雪姬歎了口氣，也沒再說話，就這麼閉上眼睛順著酒勁睡了過去。
麻倉葉王調整了一下懷中女子的姿勢，免得她不當心摔到地上去，單手端起酒又喝了一口，低頭看到雪姬平靜的睡顏時，他微微一笑。
水幕就此停止，畫面漸漸暗下去，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又提醒玩家要「讀檔」還是「重開周目」了。
江雪還在回想剛才的後日談，腦子完全攪成了一團。
她覺得她好像明白友雅線的結局命名是什麼意思了。
朋友，你知道紂王嗎？
……系統，別人知道你這麼叼嗎？
九周目·鷹通線
第174章 沒見過這麼難搞的人
江雪拿著一束花站在麻倉葉王家門外，看著緊閉的門扉「嘖」了一聲，試著推了一下沒推開，也就不去跟「我有陰陽術我牛逼」的陰陽師較勁，乖乖地「善解人意」地離開。
「賴久，回去吧。」
源賴久自覺地在牛車前彎下腰，伸出胳膊方便姬君上車時攙扶。
江雪例行自動忽略源賴久的這種舉動，繞過了他，直接跳上牛車。
區區這一點高度，對江雪來說，根本就不必借力就能上去。
但是，無論江雪說多少次，源賴久還是如此堅持，只是從最開始的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身體做階梯改成了伸出手臂，江雪強不過這位沉默的武士，只能每次都當沒看見，兩人就這麼各自堅持著，硬是把這種奇異的習慣維持到了現在。
源賴久駕車緩緩向藤原本家駛去，江雪歪在車裡，氣呼呼地把花扔到旁邊，揪著毯子軟乎乎的長毛撒氣。
「什麼嘛……就沒見過這麼難搞的人！一會兒願意見面，一會兒不願意，一會兒收禮物，一會兒不肯收，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要是他不願意，我能半夜翻牆進得了陰陽師的家？現在天色亮著反而假裝不在，明明今天他就對陰陽寮告假了，嘖。這是什麼情緒百變的小公舉啊！」
江雪低聲抱怨，想到這三個月的奔波和死都不漲的好感度就翻了個白眼。
麻倉葉王這個人太難懂了！
她上個周目無心攻略他，純粹把他當朋友，最後好感度都能有八十多快九十，現在她看過了橘友雅個人線的後日談索性試試看到底麻倉葉王能不能攻略，認認真真地去刷好感，這傢伙反而「忽冷忽熱」的，好感度也是要死不活，一會兒漲一點，一會兒掉一點，幾個月下來居然還是60！
還是60——！
能信？！
這是人幹的事情嗎？！
江雪之前被橘友雅個人線那一周目各種事情弄得有些累了，索性從白龍神子降臨之後讀檔，為了避免又遇到希諾耶導致她意志不堅，她索性難得地強硬了一下，試著跟「劇情慣性」做了個對，在藤原道長想要調走源賴久的時候堅持不鬆口，最後藤原道長反而先一步態度軟化了。
有了藤原道長的表態，事情就簡單了，源賴久本身就願意留下，從他寧可瞞著自己是八葉的事實就可以知道，而白龍神子元宮茜完全托庇于藤原家，又根本不知道這裡的彎彎繞，聽說源賴久本來就是「藤原學妹」的護衛，也就非常輕易地松了口。
幸而江雪的猜測是正確的，在她的護衛仍是源賴久的前提下，藤原家並沒有尋找新的護衛，也沒有一個名為「希諾耶」的少年出現，似乎上周目的事情就像是一個純粹的意外一樣。
新的周目攻略目標選擇誰這個問題，江雪思考了幾天，總覺得之前那個後日談裡「藤原雪姬和麻倉葉王月夜對飲」的相處模式還有可以挖掘的餘地，也許麻倉葉王並不是她以前認為的「不可攻略」，最開始幾個周目沒有出現只是因為他是「隱藏角色」，需要達成什麼條件才會出現，就像希諾耶最開始也沒有出現一樣。
麻倉葉王這個人，在只當做朋友看待的時候，江雪的態度就滿是欣賞，可以說這已經構成了「喜歡」最初的條件——能夠欣賞對方的優點，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這都是好感萌生的基石。因此，江雪一轉念把麻倉葉王列為這周目攻略目標後，也就毫無心理障礙地開始「追求」對方了。
正統的戀愛遊戲攻略方法無非是那麼一回事：通過多見面刷日常好感度、提高好感度以後可能觸發新事件、投其所好送禮物、有一定好感度以後就可以試著約會，約著約著就按部就班地走到結局。
大致說來就是這樣，具體到每個人那就看各人性格了，但總不會相差太遠。
江雪讀的這個存檔，麻倉葉王的好感度就已經有60了，這是個比較微妙的數字，看成友情線的話，這已經是摯友的程度了，如果是愛情線的話，這都已經到了進入個人線的要求了。系統只給好感度的數值，根本就不會提示到底這是什麼樣的好感度，全看玩家自己分析。
江雪先試了試，覺得麻倉葉王的好感度應該是友情線的，不過從友情線走到愛情線也不是不可能，就跟有人攻略方向錯誤能從愛情線走到友情線一個道理，所以她還是很有信心地展開了攻略，然後就史無前例地碰了個壁。
麻倉葉王並沒有直接明確地表示拒絕——拒絕的話你丫就別開門啊，你不開門別人還能破門而入嗎？
但是，麻倉葉王也沒有明確地表示接受——可江雪送的禮物，他也還是收了一部分，並沒有冷漠到一個不收。
江雪帶著胡琴上門拜訪，演奏的時候，麻倉葉王也一樣認真地聽了，而且看樣子應該很喜歡她的音樂，可是當她的樂聲之中明確地表露出愛慕之意的時候，他就會裝作沒聽懂。
像今天這種毫無理由就閉門不見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問題是，你要是說麻倉葉王生氣了，江雪過幾天再來，他也還是會開門相迎，平時見到了一樣態度溫和，並沒有「我要跟你絕交」這種架勢。
有句古話說「女人心，海底針」，江雪現在充分體會了一把男人心也很難懂，太難懂了。
就算系統是個傻的，戀愛遊戲裡別的都靠不住，只有「好感度」一定靠得住啊！
如果系統給的好感度都有問題，讓玩家怎麼繼續玩下去？
如果說好感度高，不管態度如何，那就一定是喜歡，好感度低，不管態度如何，一定不喜歡——就這麼簡單的判斷方式！
可是麻倉葉王愣是能突破了這種簡單的模式，他的好感度毫無道理地漲漲跌跌，比股市都難懂。
江雪閑來無事畫了個麻倉葉王好感度的變化曲線圖，發現都快成波浪線了，而且奇跡般地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毫無變化！
之前是60，現在還是60！
如果麻倉葉王是個妹子，江雪絕對把這人歸類為「傲嬌小公舉」，有時候明明在笑，好感度卻在掉，有時候一臉不開心，好感度居然漲了。
全息版本的戀愛遊戲是不會對每一次好感度變化做提示的，不然的話也就太出戲了，江雪以前也沒有開著好感度介面跟人對話的習慣，都是過了事件才去查看，覺得效果不理想直接讀檔的，這一次實在是情況特殊，江雪幾次回頭查看都覺得好感度的變化「不可理喻」，索性開著介面去喝了一次茶，就親眼看到了麻倉葉王那上上下下過山車一樣的好感度變化，讓她「驚為天人」，無言以對。
後來江雪也不折磨自己了，幾次過後也就發現了，麻倉葉王這個人的表情跟心情是對不上的，言語跟好感也是對不上的。
有一次兩人都差點鬧到不歡而散了，江雪忍著氣憤出了門，想要看看好感度讓自己死心的時候才發現，丫好感度居然漲了。
漲了，然後發脾氣，把她趕出門。
——麻倉葉王您這是什麼注孤生的性格啊？？？
總而言之，江雪在這三個月充分地感受了一下麻倉葉王「不是朋友」的時候能有多彆扭，這言不由衷、心口不一的本領都要突破天際了，當然，如果彆扭歸彆扭、傲嬌歸傲嬌，好感度一樣往上漲（比如某個周目的森村蘭），那也是很可以容忍的，問題是，好感度不漲，讓人怎麼笑得出來啊！
玩家的時間有限啊，明明好感度都到了60，三個月死活進不了個人線，誰能拖得起，江雪可不想最後出一個「孤單回現代」的結局——那種結局隨便在誰的個人線裡最後拒絕到底就可以有了，哪有必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江雪素來號稱「激情只有三個月，不在爬牆就在路上」，這也是因為戀愛遊戲的「時間」限制，追求效率，就耽誤不起，她咬了咬牙，打定主意再嘗試一次，如果還是不行，那就放棄吧，還是當麻倉葉王壓根不可攻略，放那兒當友情NPC看看就好了，還有九個月，好好去攻略其他人還來得及，畢竟她讀的存檔裡其他人好感度也有一定的基礎。
最近幾個月雖然一直追著麻倉葉王，日常裡還是會刷一刷白龍神子和八葉，這種順手一刷好感度的習慣給她留了後路，避免了她不得不再次讀檔的窘境。
牛車停下之後，江雪走出來，那束花都沒拿，直接丟在車裡了。她多少有些心情不好，顯露在臉色上也就有些不愉快，不過，這種不愉快在她拎起裙擺想要跳下車的時候迅速消失了。
藤原鷹通站在門口，笑吟吟地伸出了手。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太陽偏西，但還沒到平日裡藤原鷹通下班的時間，她又驚又喜。
在一個人面前受傷的心，用另一個人真心的關懷最容易治癒。這不是卑鄙，只是人之常情。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一掃之前的抑鬱，開心地搭上藤原鷹通的手，借著他的攙扶下了牛車。
「兄長，我回來了。」
藤原鷹通等到江雪站穩就收回了手，江雪卻主動挽住了他的胳膊，這位正直的治部少丞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有些緊張地問：「雪姬，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江雪在兄長肩上蹭了蹭才不舍地放開手，笑著說：「沒事啦，見到兄長之後，我沒有任何不開心了。今天兄長回來得比平時早呢。」
藤原鷹通掩飾般地咳了一聲，偏過頭去，過了會兒才回答：「我聽說……雪姬最近和陰陽助似乎有些不愉快，今天陰陽助告假，我……」他本可以換成更加冠冕堂皇的說法，但是猶豫了片刻後，他用了最直接的說法，「我擔心你，雪姬。」
因為擔心她可能在登門拜訪的時候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正直敬業的藤原鷹通居然放下了工作，早早地回來了？
江雪不知道該為藤原鷹通出乎意料的細心而感慨，還是因為他這種不加掩飾的關切而動容，心中還殘存的那一點鬱悶徹底消失了，直接撲進藤原鷹通懷裡。
「謝謝你，兄長。」
第175章 說爬牆就爬牆
藤原鷹通因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從這種舉動中明白了雪姬遭遇過什麼，溫柔地輕拍著她的背，輕聲說：「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話，雪姬都可以告訴我。雖然我未必能幫上忙……但是，我也不會看著自己的妹妹受委屈而無動於衷。」
「兄長多慮了，誰能讓我受委屈。」
江雪已經調整好了心情，鬆開手退開兩步，笑嘻嘻地抬頭。
藤原鷹通耳朵還有些紅，不過還是很認真地說：「如果有煩惱的事，或是需要幫助，雪姬可以隨時來找我。」
江雪素來很能得寸進尺，笑著問：「即使在兄長忙於職務的時候也可以嗎？」
「任何時候都可以。」藤原鷹通鄭重地說，「對我來說，沒有比雪姬更加優先的事。」
江雪心滿意足地笑著點頭應道：「好。」
她也下定了決心，下次再去見麻倉葉王的時候，管他見不見面，都是最後一次嘗試了——哼，她又不是追不到其他人！喜歡她的人多著呢！哼！
藤原鷹通悄悄觀察著江雪的臉色，見她再沒有最開始的鬱色才稍微安心了，將她送到門口，臨走的時候對源賴久叮囑幾句。
此時江雪則抱著胡琴在想「最後一曲」了，滿懷惡意地在這裡隨手撥奏《南柯一夢》的前奏。
《南柯一夢》和《一枕黃粱》同樣都是樂術九章中的曲目。
在文人的理解中，這兩個詞估計含義很是相近，但是，在高山流水館的樂譜之中，這兩首曲子截然不同，不僅僅是曲調的不同，而是基調的不同。
相較於《一枕黃粱》歸屬的「悲」，《南柯一夢》這一曲屬於「樂」，它更多的是一種看破世情的解脫，而非得而復失的大喜大悲，因此在表現手法上也盡可以更加恣意歡快一些，不像《一枕黃粱》那樣需要演繹層次極端複雜的情感。
兩個成語的典故也很相似，同樣都是在夢中經歷過極端的美好，不過後續的故事在口口相傳中出現了差異，在高山流水館的傳說中，南柯一夢的主人公之後看破了世情選擇出家，而一枕黃粱的主人公則因為無法忘記夢中的輝煌最終走上了絕路——而其他地方也有傳說一枕黃粱的後續同樣是出家，但那也是旁人家的故事了——高山流水的樂師創作的樂譜不會更改，《一枕黃粱》的基調永遠定在了「悲」。
沉淪和解脫，絕望和超脫——這就是這兩首樂曲的不同。
江雪要以這首曲子作為最後的試探，也一併作為告別，至於對方能不能聽得懂——管他呢。
第一樂師的獨奏，有人能聽這麼多次，都該去燒高香。
三天后的傍晚，江雪在夕陽漫天的時候敲開了麻倉家的大門。
麻倉葉王見到江雪後愣了一會兒，疑惑地說：「雪姬今日似乎非常高興？」
「是啊。」江雪發自內心地感到輕鬆，拎著胡琴進了門，「打擾了，麻倉君。」
頭一回她喊習慣了差點忘了改口，「葉王」的第一個音都出了口，強行凹回「麻倉」，那時候麻倉葉王的臉色也挺奇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平安京的人對於別人怎麼稱呼自己非常介意，所以非常敏感。
麻倉葉王側身讓開路來，等江雪進去了才關上門，看著她格外輕快的步伐，不禁皺起了眉。
心聲幾乎是靜止的，只有止不住的歡快的氣息洋溢著。
前幾天的事情……她一點都不在意？
江雪當然無法知道這個彆扭的陰陽師又在思考什麼，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後院，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看晚霞正絢爛，心道時間正好。
「麻倉君，抱歉又來打擾了，有一首曲子，我非常想讓你聽，如果不反對的話，我就開始了？」
麻倉葉王坐在回廊中，伸手做出「請」的姿態。
他心中的疑惑越發增多，因為雪姬的心聲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同於過去幾個月每一次都清晰到仿佛在耳邊呢喃的「我喜歡你」，現在她的心裡只有著音符，與幾乎滿溢出來的離別之意。
江雪自顧自地演奏著，《南柯一夢》對於她來說太過簡單，根本無需思考，也無需刻意炫技，只要按照樂譜如實演奏就足夠。
準確來說，在樂術九章之中，「喜怒哀樂驚恐悲憂思」雖然各成一章，但樂館之中也公認九章難度不同，「樂」與「思」都是公認的簡單，因為這是常人最容易接觸到的兩種情感。
對於高山流水的樂師而言，越是深刻體會過的感情越容易演繹，而大喜大悲、驚怒哀痛，如果不是有相應的經歷，很難品出個中三味。哪怕同樣是「喜」與「悲」，「洞房花燭夜」與「金榜題名時」不同，「物是人非」與「國破山河在」不同。因為每個樂師的人生經歷不同，品嘗過的情感也就不同，他們的樂聲之中會寄託表現出的意境也就不同，因而會出現個人擅長風格不同，有人以小見大，有人以大博小。
江雪最擅長的是「悲」，最得意的曲目也全部出自「悲」之章，但這不代表她其他八章樂曲就學的差了。《南柯一夢》這種同時具備傳奇神怪和綺麗夢幻色彩的故事是樂師必學的，在高山流水之中，幾乎所有人會演奏的第一首長篇曲目就是《南柯一夢》。
江雪一面演奏著，一面回想了過去學藝的日子，最初的笨拙在重離恩師的指導下很快消失了，江重離帶著她走進了樂師的世界，看到了一方新的天地，她有了師父，有了同門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也有了對手，有了敵人——那就像是一個永不醒來的美夢，那就是她的南柯一夢。
夢醒來的時候，她選擇了繼續作「江雪」，她要比南柯一夢故事之中的主人公幸福的多，因為她的音樂就是那個夢存在過的證據，她從夢中醒來，但依然有著可以握在掌心的真實。
那些快樂的時光啊……
她第一次看到大師兄以樹葉為笛讓枯木逢春之時的震驚與喜悅，她親眼見到重離恩師一曲空山鳥語引來百鳥爭鳴之時的盛況，她與同門互換樂器之後狀況不斷的演出，她第一次登上鬥樂臺上的畏懼與期待……
如今回想起來，一切經歷都變成了會令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的快樂回憶。
夢中在槐安國得到了一切的那一位和她的心情會否有所不同呢？
不，她要比那位更加幸運。
因為她在這一個美夢中不曾失去——她不斷地得到了新的感動，從未失去任何東西。
她被人寵愛、被人信賴、被人敬愛、被人崇拜，她獲得的那些東西一一填補了她過去心中殘缺的部分，令她變成了更好的人。在最後，她也好好地和大家道別了。
她曾經深深地愛過那一個世界，愛著那裡的人們。
這種感情，現在或許已經沒有那樣濃烈，但已經植入她的血液之中，與鮮紅的液體一同在她身體中奔流。
——我曾經真誠地喜歡過你。
——南柯一夢，終有醒來的時候。
這是不需要訴之於口的「離別」，是無需明言的「再見」。
善始善終，好聚好散。
江雪只能安慰自己，大概這說明她和麻倉葉王只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戀人，這種情況也不是沒遇到過。
在艾恩格朗特的時候，她跟桐人都是獨行玩家，等級相近，就很容易在同樣的層數和練級好地點遇到，一來二去怎麼回避都會混成彼此臉熟。在桐人跟亞絲娜熟悉起來以前，也不是沒人開過她和桐人的玩笑，她跟桐人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任何發展友情以外感情的可能，於是流言很快就消失了。這種默契來得奇妙，但她就是知道，她只把桐人當成可以並肩作戰、生死相托的戰友，桐人對她也是同樣，所以後來亞絲娜害羞地來問她的時候她才能回答得那麼坦蕩。
只當朋友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朋友能做一輩子，戀愛嘛，那就不好說了。
《南柯一夢》的曲子整體基調完全根據傳說故事而來，當做夢的主人公還在槐安國中意氣風發的時候，樂曲一片繁榮景象，歡快熱鬧，當主人公失意的時候，樂曲也就低落下來，當主人公最終醒來發現了槐安國只是槐樹下的螞蟻洞時，樂曲再度明快起來。
從夢中醒來，固然失去了夢中擁有的一切，但是因此而看破功名富貴悉如夢幻泡影，這是一件極為可喜可賀的事情。
傳說之中，漢鐘離點化呂洞賓用的便是入夢之法，使呂洞賓頓悟。
江雪不知道《南柯一夢》這首曲子是否能在有出塵之心的樂師手中擁有如此功力，她至今也只把這首曲子當安眠曲來用——旁人或者可用《一枕黃粱》來代替，她卻不能，若是給人睡前聽了《一枕黃粱》，醒來時豈不是要暴打她一頓。
江雪把時間算得精確，樂曲終了的時候，天色正好從明轉暗，霞光淡去，夜色初起。
她抱琴起身，向著面前的陰陽師斂衽行禮。
「麻倉君，這段時間打擾你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天黑之後來煩你啦。」
麻倉葉王還在品味樂曲，突然聽到這句話，愣了會兒神才開口答道：「我曾說過，麻倉家的門隨時為雪姬敞開，這個承諾依舊有效。」
江雪笑了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說：「麻倉君的好意我明白，不過，總是打擾你也不太好。時間不早，我回去了。」
「我送你。」麻倉葉王立刻站起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江雪轉身對麻倉葉王揮揮手。
「到這裡就行了，接下來……」她看到牛車旁等待著的青年就笑了起來，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笑眯眯地對麻倉葉王說，「兄長會帶我一起回家，不用擔心。」
麻倉葉王似乎這才注意到外面等著的不只是源賴久，還有藤原家的次子、治部省的少丞藤原鷹通，神色間有了一些晦澀不明的東西，不過他禮貌地向對方行禮，之後才回答了江雪的話。
「如此一來，我就安心了。雪姬一路小心。」
江雪笑著點頭，毫無負擔地走過去向著藤原鷹通走過去，握住了對方伸出的手。
「兄長怎麼會過來？」
「我聽說雪姬出門……不太放心，就來接你回家。」
藤原鷹通扶著江雪上了車，從她手中接過胡琴，掀開了車簾示意她進去。
江雪乖乖地先進了車廂，藤原鷹通這才轉頭看了麻倉葉王一眼，神色間毫無剛剛面對妹妹的溫柔包容，只有公事公辦的嚴肅，甚至還要更加冷峻。
麻倉葉王不用去聽心聲也知道藤原鷹通為什麼擺出這副臉色來，笑著轉身關上了門。
第176章 四方神符
藤原鷹通見麻倉葉王眼中全無愧疚或懊悔，心中略有些疑惑，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他在等待的時候聽到了琴聲，清楚地聽出了曲中的離別之意，麻倉葉王怎樣根本無關緊要，只要雪姬開心就好。
「兄長？」
車中傳出了雪姬疑惑的聲音，藤原鷹通笑著應聲。
「我這就來。」
牛車向著藤原家行去，車中時而傳出片段的樂曲，聽來極為歡快。
江雪放下胡琴，對著身前面露關切的男人說：「安心吧，兄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他要是想要聽我的曲子，那就等著吧。」
藤原鷹通松了口氣，伸手覆在江雪手上，以這樣的動作表示安撫。
「雪姬……你知道，我不善言辭，但是……我打從心底認為，你值得更好的人……不會辜負你的人。」
江雪抬頭回以笑容，理所當然地說：「那是當然！」
她也素來夠乾脆，說道別就道別了，直接把人扔到腦後，開始琢磨下一個攻略物件選誰好，以最功利的想法，應該從沒攻略過的角色中選擇好感度最高的來攻略，不過，現在好感度最高的似乎是……藤原鷹通吧？
江雪想到希諾耶的「身世」就有種非常微妙的感覺，暫時不想了。
「不提他了，這些天讓兄長多費心了，想起來我都有些遺忘了星之一族的使命，實在很失職……不知道最近有什麼能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藤原鷹通不比橘友雅，原本在「察言觀色、善解人意、能言善道」這方面的天賦就低，讓他舌燦生花地安慰別人，可比讓他夙夜不寐地工作辛苦得多了，現在江雪主動改了話題，把話題引到了他擅長的方面，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不過還是留了個心，仔仔細細觀察了雪姬的神態，見對方並非強顏歡笑的勉強，這才說：「雪姬曾經說過，弘法大師曾試圖修復四神的結界，將神力灌注在四張護符之中——藤姬做了一些調查，發現那是弘法大師為前代的八葉們所做，以八葉的力量，召喚四神，調理地氣。」
「咦？前代的……八葉？」
江雪既驚訝又茫然。
「弘法大師那時候……有神子和八葉嗎？」
藤原鷹通點頭，「這件事確實非常隱秘，似乎是因為前代的神子與八葉身份特殊，眾人都不希望宣之於眾，就連相應的記載也被抹去，還是在當年星之一族的族人留下的日記中發現了端倪。藤姬發現這一點後，托永泉殿下去當年弘法大師所在的寺廟求取廟中記錄，果然，弘法大師雖然應下幾人所請不曾對外人道，但他畢竟是僧人，誠實地將此事告知了佛祖，自稱不能竊人之功而安身，留此筆錄以存後世，永泉殿下在弘法大師留下的蒲團中找到了當年的筆記……」
「竟然是這樣……」
江雪又長了見識，之前她都沒聽說過，還以為這是平安京第一次出現「白龍神子」和「八葉」，但是仔細想想，如果龍神神子從未出現過的話，「星之一族」又從何而來呢？歸根究底還是她出現了思維盲點，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就懶於再次探究了。
「四方神符……現在有神符的線索了嗎？」
藤原鷹通歎了口氣，略有些苦惱地說：「遺憾的是，弘法大師與星之一族的筆記之中都只提到了神符，沒有說具體隱藏的位置，現在藤姬與永泉殿下都在全力翻閱資料，我也在調查當年那些可能是『八葉』之人的身份，既然他們身份特殊不願留名，或許神符會留在和他們有關的地方也未可知。」
江雪深以為然地點頭，突然間腦洞大開，輕聲說：「能夠這樣乾淨地清理掉所有的記錄，當年的神子或者八葉之中一定有人身份極高，會不會……和……」她伸手指向上方，「有關？」
「一百多年前皇族的宗譜所有人我都查過一遍，從生卒年月來看，有可能是八葉的人只有一位，但是，那位生平的風流軼事極多，行蹤很容易確定，在龍神神子出現的年代，他並不在京中。」
藤原鷹通搖搖頭。
「總之，要查的資料太多了，友雅君都來幫忙了，如果雪姬要幫忙的話，和藤姬一起找一找星之一族留下來的東西裡有沒有線索吧。」
「好的。」江雪一聽就知道這是一張神符都沒找到，如果找到的話，八葉就會知道，四方神符完全不需要他們這樣特意調查「隱藏地點」，和八葉相關的「靈魂」會來告知具體位置，因為有著這種「絕不可能錯過」的保障，她也就一點都不緊張，反而八卦起了前代神子的事情，靈光一閃，提出了一個可能。
「兄長，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當年和現在的情況不同，『神子』的身份遠高於『八葉』呢？因為『神子』身份足夠高，『八葉』才會遵從命令，弘法大師也願意為之保密……否則的話，當『神子』回到自己的世界，即使『八葉』顧及舊情，『星之一族』總能夠如實記載以傳後世，所以，前代的『神子』就是平安京中的某位姬君，星之一族受其照拂，這才會……」
藤原鷹通愣了會兒，這才發現了自己思維的盲點。
因為平安京中男女地位不同，再加上這一代的「神子」從異世界而來，在平安京毫無根基，他一開始就把擁有高地位的人鎖定在「八葉」上，從未考慮過可能當時擁有那種權勢的是「神子」。
「雪姬說的有理，我要重新調查一遍。」
「那我就等兄長的消息啦。」江雪開心地一拍手。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如果這次能夠找到答案的話，就必須要感謝雪姬了，無論是我或是友雅君，所有人都沒想到這種可能。」
江雪笑而不語。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四方神符應該就是天地白虎這一組最先找到的，但是具體過程她不知道，而且似乎藤原鷹通還在這時候受了傷。
藤原家的兄妹兩人安靜地在牛車中也不會顯得尷尬，各自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藤原鷹通和江雪一起去問候了倫子夫人，又把江雪送到了院子門口，這才準備告辭，離開之前，他稍微猶豫片刻，還是如實告知了另一件事。
「雪姬，這段時間……你一直很忙，所以有些事情我們都沒有告訴你。」
「嗯？」江雪疑惑地抬頭。
「黑龍神子已經找到了，是天真大人的妹妹，現在她在晴明大人家中休養。」
藤原鷹通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件事，對他而言，這也的確就是單純的一個「消息」而已。
「黑龍神子？」
江雪故作驚訝，其實她早已從麻倉葉王那裡得到了消息。
這個人彆扭起來歸彆扭，有什麼消息還是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她，在占卜出來的時候直接告誡她不要前去桂，她也就乖乖地聽了陰陽師的建議，避開了「檻中黑蝶」的事件。
黑龍神子被森村天真認出來是森村蘭之後，元宮茜就帶著八葉去救人了，成功地把森村蘭帶了回來。
黑龍神子在安倍晴明家住下的當天，大陰陽師就通過神將遞了消息過來——消息的內容是，讓她暫時別和黑龍神子見面。
不知道八葉這邊到底得到的是什麼消息，又是誰出的主意，元宮茜也好，加上藤姬，所有人全體「瞞著」江雪，她也就非常善解人意地「假裝不知道」。
「是的，黑龍神子。」藤原鷹通相當認真地解釋，「星之一族的使命是侍奉白龍神子，與黑龍神子無關。最近天真大人只要有空都會過去探望，似乎黑龍神子在鬼族吃了很多苦，現在情況不太好，不適合見陌生人，即使雪姬擔心，也還是等一段時間吧。」
「我知道了。」江雪乖巧地點頭，「放心吧，兄長，我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兄長是想要這樣說吧？」
藤原鷹通面色微紅，稍有些不好意思，低聲應道：「雪姬明白我的心情就好。」
江雪眼看著藤原鷹通又要羞澀遁走，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兄長也要多保重啊！千萬不要因為亂七八糟的原因受傷了！」
藤原鷹通回頭笑答：「好。」
江雪回到屋裡，打開好感度介面仔仔細細翻了一遍。
某個好感度卡在60上上下下就是不漲的人不提，剩下的人裡好感度從高到低排列，現在排第一的倫子夫人，隨後是定子，再之後……
江雪無語地看到了一大排「藤原氏」。
藤原藤姬、藤原鷹通、藤原道長、藤原賴通……然後一大排亂七八糟的藤原氏就不提了，裡面夾了幾個不是藤原氏的，比如天一，總之全都在70以上。
之後才是橘友雅、元宮茜、安倍昌浩、源賴久、朱雀、安倍晴明、永泉、森村天真、伊諾裡、流山詩紋……
好感度少於20的就不統計了，這系統根本就不區分一下「重要角色」和「路人」，一大群亂七八糟的路人擠在裡面，弄得江雪都想報社一下，隨便找個路人告白看看是不是立刻出結婚HE結局。
天一的好感度被她有意控制在70，偶爾還故意做點天一不喜歡的事情把好感度刷下去，免得一不當心走錯路線，朱雀現在好感度在51，其他的神將中也就是勾陳和騰蛇好感度高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個「馴服騰蛇」的技能有關，這次騰蛇的好感度比上周目高多了，都有兩位數了。
江雪對著那一大排「藤原氏」，感覺自己現在絕對是藤原家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小公主」，實打實的好感度作證，她很懷疑她現在去跟任何一個「藤原氏」告白都能出結局。
不過這個遊戲應該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能出「父女」和「母女」結局，估計那也就是親情線的結局，類似于「女兒不要結婚，父親|母親也能寵你一輩子」這樣？這麼一想好像也挺不錯的，不過這種結局估計得把其他人的好感度往下刷一些才行，不然要是又來個誰「求婚」，說不準藤原道長就又給她「訂婚」了。
嘖，要不是因為橘友雅，她上周目至於打到最後節奏全亂嗎？最後出了一大堆什麼結局……弄得她都沒心思好好攻略橘友雅了，現在HE也到手了，暫時不管了，以後有空再重新去理一下橘友雅的NE和BE好了。
戀愛遊戲裡最難就是HE，其他的都簡單，一般只要玩家狠心點先把人釣上來再狠心拒絕到底必出BE，至於到底是玩家回到現代的BE還是玩家直接被殺掉的BE那就不好說了，因人而異吧。
現在是七月，時間上還有幾個月，雖然說即使目前好感度是0也能夠刷起來，不過那還是太沒效率了，目前好感度很低的這些角色最好是重開新周目一起刷起30多的基礎好感度再分線攻略，這一次還是找個好感度40以上的繼續比較好，這個時間段本來就應該打進個人線了。
江雪對著排位靠前的幾人看了半天，發現自己要麼就要考慮平安京特色的「兄妹結婚」，要麼就得考慮一下對身邊的忠犬下手了。
第177章 鷹通受傷了
但是吧……雖說源賴久個人線她沒打過，經過之前友雅線的後日談，她現在對源賴久感覺很微妙，估計還得再冷處理一個周目再談攻略問題了——從這一點來說，這個遊戲的「代入感」相當不錯了，而且目前看來「沉迷度」也還可以，不低，也絕對沒有高到會讓人不願意退出遊戲的程度。
藤原鷹通……
江雪托著腮陷入了沉思。
她現在的為難不僅僅是她至今為止都將藤原鷹通看作「兄長」的問題，還有「藤原鷹通」怎麼看待她的問題——如果藤原鷹通只是把她當成妹妹的話，她去追求他，豈不是在侮辱對方？
還是再看看吧……
江雪睡下之後，難得地又做夢了。
她夢到了自己和麻倉葉王不歡而散的那一次見面。
當時兩人不知道怎麼的，話題談到了「平安京中的貴族和官吏」，麻倉葉王持有的觀點是「大部分人毫無存在價值」，江雪因為自己現在也算是「藤原家的女兒」，幾乎所有「男性親戚」都是官員，她的父親藤原道長權傾朝野，她的兩個兄長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都是少年高位，友人橘友雅也同樣位高權重，她怎麼也得為「貴族」和「官吏」辯護一二。
說著說著，兩人就說僵了。
麻倉葉王皺著眉，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毫不掩飾自己惡劣的心情。
「雪姬無非是因為自己從中獲益，才會替貴族們說話。」
江雪這時候也被說出了真火了，無論平安京的貴族們怎樣，就算她沒給平安京提供稅收，至少也沒有「驕奢淫逸」，沒有「以權謀私」，算得上兢兢業業地為了「拯救平安京」而奔走。沒錯，她如果不是「藤原雪姬」，即使做同樣的事情也不可能得到現在這些「物質待遇」和「地位」，但是她至今為止做的一切對得起她得到的東西！
江雪攻略一個人的時候的確是「很喜歡」對方，一般也都會順著對方的「喜好」說話做事，但是她又不是來自虐的，別說還沒追到手，就算真的是戀人了，三觀不合照樣有爭執。
對方這麼說她，就差指著她鼻子諷刺「你也就是辣雞貴族裡的一員」了，江雪怎麼可能繼續忍，冷笑一聲，神色十分坦然。
「如果我說『是』又怎樣？我不去維護自己因之而受益的制度，難道去維護會傷害我的制度？麻倉君反對貴族，到底是因為『所有貴族一無是處』，還是因為自己不是貴族無法從中受益？你和我所持的觀點因立場而相背，背後因由卻一模一樣，你又憑什麼來指責我？」
江雪忍了忍，終究沒把「雙標狗」這種說了就要翻臉的話給說出來，忍了會兒還是很生氣，留下一句譏諷，拂袖而去。
「閣下何不直接揭竿而起，號曰『王侯將相甯有種乎！』，且看幾人與你同道？」
麻倉葉王沒有反駁，也沒有挽留。
江雪看著夢中的自己都感到一陣心疼——要不是麻倉葉王真的有很多她欣賞的優點，估計光是這一次爭執就會讓她不能忍了。
不過氣歸氣，現在過去一段時間，再次回想這件事，她還是覺得麻倉葉王的那種「憤怒」來的很奇怪——那並不是針對她個人的不滿，而是針對所有的「貴族」，甚至還不僅止於此，所以這種龐大的惡意全部指向她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讓她更加不滿。
即使是朋友，也沒理由這樣毫無道理地把怒氣撒在對方身上，總不能是麻倉葉王自覺自己是「被追求」的一方，所以就「有恃無恐」吧。
之前那周目兩人交情也算是很好了，麻倉葉王從沒有說過這種會引起爭執的話題，很顯然刻意地避開了這些東西，所以江雪才會覺得麻倉葉王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也更加珍惜兩人的交情。
但是，這周目麻倉葉王時不時地就會抖出這些有爭端的部分，江雪一忍再忍，終於在那次跟對方真的爭上了。不過，那次之後，麻倉葉王倒是也沒再提這些，就好像那天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
真是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天才的想法果然讓人難以揣測。
算了，反正不攻略的話也就不用揣測了，退一步做朋友，省心的多。
江雪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天一笑吟吟地說：「今天雪姬起得真晚。」
江雪睜開眼睛，還有些迷糊，看到金色長髮就說：「……天一？現在什麼時候了？」
天一說了時間，江雪心算了一下，差不多早晨八點多了，她嚇了一跳。
「啊！已經這個時候了嗎！怎麼不叫醒我……」
天一好笑地說：「我喊過你一次，你直接把頭蒙進了被子裡，說什麼都要繼續睡。」
「呃……」江雪尷尬地坐起來抓了抓頭髮，隱約猜到了自己睡得這麼久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做夢」導致體力恢復得慢，所以一直睡到了體力完全恢復才醒，「今天沒什麼事情吧？」
天一端著洗漱用具過來，思考片刻後回答：「前幾天，八葉之中的詩紋大人被當做『鬼』抓了起來，現在似乎要定罪了。」
「什麼？」江雪激動得一回頭，直接扭了脖子，「嗷嗷」地揉著脖子說，「鷹通兄長沒跟我說啊？」
天一柔聲回答：「或許是因為鷹通大人不想讓雪姬煩心吧。現在大家正在設法營救詩紋大人。」
江雪沒應聲，回想著昨天藤原鷹通的神色，她問有什麼能幫忙，藤原鷹通就提到了四方神符，壓根沒提流山詩紋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救出對方，就是有十足的把握這件事沒辦法——既然都提到了八葉才能使用的四方神符，那麼，一定是已經有了救人的辦法了。
「……我去問問茜。」
雖然說這也是一種體貼，不過這樣的事情被瞞著，還真是有點不爽。
天一微笑著說：「那也要梳好頭髮才能出門啊。」
江雪又蔫了，乖乖坐回銅鏡前。
兩刻鐘後，江雪才洗漱完畢梳妝妥當，吃完早飯，總算被天一放出了門。
她在藤原家自然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也沒有提前通知一下，直接帶著源賴久奔著藤姬住的院子去了。
因為流山詩紋被關押的事情，這幾天元宮茜和藤姬一直愁眉不展，森村天真有心救人但沒有門路，只能跟著兩人在藤原家乾著急，等著藤原鷹通、橘友雅和永泉的消息。
江雪雖然三不五時會來刷個臉熟，不過因為她這次沒有太積極地參與八葉的事件，藤姬也有意淡化幾人心中「雪姐姐是星之一族後裔」的印象，刻意地把相關的事情全部攬過去，好讓「藤原雪姬」只需要做好「藤原家的姬君」就足夠了。幾個月下來，元宮茜三人也就沒有「有事可以找藤原雪幫忙」的慣性。
這次江雪匆匆過來，開口問起流山詩紋的事情，元宮茜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藤姬歎了口氣，「雪姐姐還是知道了啊……」
江雪一聽就明白了。
「鷹通兄長和藤姬有意瞞著我？賴久也是？你們都知道，只是不想告訴我？」
藤姬為難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江雪。
元宮茜以為江雪生氣了，趕快幫忙解釋：「不是的，雪！這件事情是我的主意！因為最近雪總是很不開心的樣子……我不想再給你增添煩心事了，畢竟這件事跟你沒關係，鷹通先生和橘少將也都說了會想辦法了！」
江雪不禁愣住了。
「我……最近一直很不開心的樣子嗎？」
元宮茜見學妹沒有生氣，反而滿臉疑惑，鬆口氣之餘也有些心疼，認真地點點頭。
「是啊，不只是我這麼覺得啊，天真和詩紋也都這麼說，對吧？」
森村天真被點了名，這才加入了女孩子的話題中。
「很明顯吧。我們才來的時候，你每次來的時候都很開心，雖然我不太懂音樂，不過琴聲也總是很歡快，最近你都不太笑了，過來的時候也給人一種笑得很勉強的感覺。嘖——說都說了，那我索性說明白點吧。你不用面對我們的時候那麼小心，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沒人會責怪你。」
元宮茜這麼說，森村天真也這麼說，江雪再也沒有懷疑，而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真的有這麼明顯嗎？」
這也就等於承認了幾人的看法是正確的。
藤姬聽到這句話才算是安心了，依在江雪身上，關切地說：「是啊！很明顯啊！只要是關心雪姐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吧！不過，今天雪姐姐好像氣色好多了……有什麼好事嗎？」
「好事？」江雪笑著摸摸藤姬的長髮，「放棄無望的追求，算是一件好事吧。先不說我了，詩紋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跟我詳細說一下。」
藤姬看到了姐姐久違的笑容，心裡甜絲絲的，整個人都陶醉得不想說話了。
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給解釋了一遍。
流山詩紋最近說認識了新朋友，和新朋友去了羅城門，沒想到那裡發生了怨靈襲擊兒童的事件，恰好當時流山詩紋的「新朋友」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在，因為他的金髮碧眼，直接被人當成了驅使怨靈的主謀鬼族，被檢非違使抓住了。
「新朋友……」江雪都不用多思考就知道那是誰，「一定是真正的鬼族。其他人沒有理由要這樣陷害詩紋君。」
「雪這麼認為嗎？」元宮茜驚呼一聲，咬著嘴唇有些猶豫。
森村天真沒有顧慮，直接問了出來。
「現在就算知道也沒用，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救詩紋出來？現在有傳言說要公開處決『鬼』了。嘖。」
江雪思考片刻，看向元宮茜。
「茜，你有沒有去求見天皇，告訴他，詩紋君是和你一起來到京的八葉，而不是這裡的『鬼』？」
元宮茜苦笑著搖頭。
「我當然想去解釋，可是……我根本沒辦法入宮……最近橘少將告假不上朝，鷹通大人已經在和檢非違使交涉了，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你真是太糊塗了，早就應該告訴我了。」江雪忍住了「愚蠢」的評語，拉著元宮茜站起來，「這是乾等的時候嗎？除了『龍神神子』，誰還能夠證明『八葉』的身份？你沒有入宮的門路，我可以。我們馬上入宮求見陛下，一定要儘快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哎？哎——？！雪有辦法進宮？」
元宮茜驚呆了。
江雪沒好氣地回答：「當然。別忘了，我是藤原家的女兒，前任中宮和現在的飛香舍藤壺女禦都是我的姐妹，我要入宮法子多著呢。」
六月的時候，彰子舉行了裳禮，她還作為「姐姐」前去觀禮，以琴曲作賀，之後不過幾日，彰子就在二十輛牛車的盛大隊伍中入了後宮，被封為女禦，入住飛香舍，人稱藤壺女禦。
元宮茜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馬上就動身吧！」
「天真君也一起來吧，畢竟你也是八葉。」江雪對屋內滿眼焦急的少年發出邀請。
幾人也不拖遝，藤姬以最快的速度幫元宮茜換上了符合「龍神神子」身份的服飾，把幾人送到門口，欲言又止。
江雪最後給了藤姬一個擁抱，帶著幾人匆匆出了門。
藤姬雙手輕輕按著心口，向著龍神祈禱，神子和八葉都會平安歸來。
她回到屋中，焦灼地等待著，但是，在幾人回來之前，另一個消息傳回了藤原家，直接將這座宅子煮沸了。
——藤原鷹通被鬼族重傷，已經送到了安倍晴明家中求救。
第178章 以身相代
此時江雪正在大內與天皇解釋「流山詩紋」的來歷，不料彰子突然在屏風後對她招手，她十分疑惑，請示過天皇才走了過去，低聲問：「怎麼了？」
藤原彰子整個人看起來糟透了，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昏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藤原彰子才能以平穩的語調把剛剛得到的急報傳達出來。
「賴通兄長傳來消息……鷹通兄長被鬼族打傷了……重傷未醒……晴明大人正在救他，但是……」
說到「但是」，藤原彰子就說不下去了。
藤原賴通的原話是「傷勢太重，只能盡力而為」。
江雪全沒料到會出這種事，理所當然地以為「藤原鷹通只會受一點並不影響性命的輕傷」，當這種自以為是的「理所當然」被擊破後，她心裡猛地一空，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撞上屏風。
藤原彰子再也忍不住，流著淚抱住了江雪，哭著說：「雪姬姐姐，你振作一點，你不能有事啊！」
兩人的動靜太大，天皇奇怪地看了過來，這才發現藤原家的姐妹心神不寧。
「彰子，雪姬，發生何事了？」
藤原彰子終究年少，也才十二歲罷了，乍聽到哥哥重傷的消息，能夠撐著一個人走到天皇的宮殿這邊已經很不容易，現在看到姐姐也如此擔憂，根本忍不住淚水，哭得停不下來，沒辦法出聲回答。
江雪反手抱住了藤原彰子，把剛剛那一陣「我要失去兄長」的慌亂強行壓下去，在萬般慌亂中勉強找出一絲鎮定來，看著天皇說：「失禮了，陛下。我的兄長藤原鷹通被鬼族襲擊，身受重傷……流山詩紋的事我已經把自己知道的都說過了。請容我告退。」
藤原鷹通雖然不比橘友雅深受天皇器重，但也是朝中難得的有才之士，天皇立刻說：「雪姬言重了，血緣至親，理應如此。八葉的事朕會再考慮，雪姬快些回去吧。」
江雪取出一塊絲帕輕輕擦拭著藤原彰子臉上的淚水，勉強擦乾後，把絲帕塞進她手裡。
「別慌……我馬上去看望鷹通兄長。」
藤原彰子攥緊了絲帕，就像最後攥住一點希望似的用盡了力氣。
江雪這才鬆開手站起來，起身的時候眼前又是一黑，她在屏風上扶了一下才站穩，看都沒看元宮茜，直接對源賴久下了命令。
「賴久，去晴明大人家。」
源賴久沉默地跟上。
元宮茜和森村天真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對視著驚叫起來：「鷹通先生——！」
兩人慌忙追上去，都忘記了對天皇辭行。
好在此時天皇已經在安慰藤原彰子了，顧念著幾人少年淳樸，沒有去計較這些禮節。
源賴久還在準備牛車，江雪卻沒心情等這種慢吞吞的交通工具，素來救人如救火，親人重病，誰還有心情乘坐什麼牛車，恰好這時藤原賴通也急匆匆走出來，江雪立刻雙眼一亮。
「賴通兄長！宮中哪裡有馬匹？」
藤原賴通有些意外會在宮中見到雪姬，不過他沒有把這種驚訝表現出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好了權衡，低聲對身旁的隨從吩咐兩句。
「雪姬妹妹稍安勿躁，鷹通吉人自有天相，晴明大人術法高深，一定能夠救回他。」
沒人安慰還好，這種時候越是被人安慰，越是會難以控制心裡激蕩的情緒。
江雪低頭捂了一下雙眼，蹭掉了剛剛冒出來的淚水，胡亂地點點頭。
「我知道……只是……抱歉，我現在心很亂……」
藤原賴通看著妹妹眼圈通紅，一副想要哭卻又拼命忍耐的模樣，心中頓生愛憐，破天荒地上前給了妹妹一個擁抱，低聲安慰：「我都明白，我心中的擔憂絲毫不比你少。如果想要哭的話，不會有人看見。」
江雪眼淚一下子就湧到了眼角，她在藤原賴通胸前的衣服上蹭掉淚水，強忍著等那一陣酸澀過去，才悶悶地說：「不要。我不要哭，現在眼淚沒有任何用處。我想儘快趕到鷹通兄長身邊……」
「我讓人去牽馬了。」
藤原賴通在江雪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這才鬆開雙臂。
江雪不願被人看見自己這幅模樣，也就站在藤原賴通身邊，借著他高大的身形作為掩飾。
此時神將天一終於在未得詢問的情況下主動開口了。
「雪姬，我可以立刻去鷹通殿下那裡治好他。」
江雪條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天一的手腕，用力地搖頭。
「不行，你答應過我的，天一。」
藤原賴通沒有因為突然現身的神將而驚訝，也沒有做出不近人情的催促，全當沒有看見。
沒一會兒，藤原賴通的隨從牽著兩匹馬從宮中出來。
「雪姬，你會騎馬嗎？」藤原賴通站在一匹馬旁邊，一邊詢問一邊伸出了手，顯然是打算帶妹妹一程的意思。
「當然！」江雪見馬匹看起來性情溫順，也沒有慢慢跟馬熟悉的心情了，翻身上馬，直接向著土禦門的方向疾奔而去。
藤原賴通微微一愣，這才揚鞭追上。
源賴久仍站在牛車旁邊，向著元宮茜說：「神子，請上牛車吧。」
元宮茜雖然也著急，但是這裡並沒有多餘的馬，她也不會騎術，只能上了牛車。森村天真也不多話，跟著上去。
江雪一路飛奔，根本沒去考慮「藤原家的女兒騎馬過街」會有什麼後果，到了安倍晴明家門口，她因為勒得太急，一不小心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兩位神將這時果斷地出現，一人攔住了還有些狂躁的馬，一人接住了江雪。
江雪扶著天一的手站穩，拉著她往門裡跑，都顧不上要跟朱雀客套幾句。
門內站著太裳，似乎是專門來引路的，見到江雪後他微微一笑。
「雪姬殿下，請隨我來。」
「謝謝。」
江雪也知道安倍晴明家中不能亂走，指不定會觸發什麼陰陽術。
太裳回頭笑道：「雪姬殿下太客氣了。晴明大人說，您的來意他已經知道，眼下鷹通大人沒有生命之憂，只是傷勢沉重，污穢之氣侵襲身體導致體內五行之氣紊亂，尚未蘇醒。」
「污穢……」江雪聽到這個詞就聯想到了「怨靈」，緊接著就聯想到「鬼族」，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心裡冒出來，她不想去假設那種可能，但她又無法打消這種猜疑，為了不自我折磨，她果斷地問了出來，「襲擊鷹通兄長的，究竟是誰？是鬼族，還是……」
她曾深刻地體會過被「污穢之氣」重傷的痛苦。
那一次，打傷了她的是「黑龍神子」。
太裳抱歉地搖頭。
「關於這件事，請雪姬殿下自己詢問晴明大人吧。」
江雪的心咯噔一聲，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如果幕後黑手是鬼族，安倍晴明大可以直接讓神將轉告她——反正龍神神子與鬼族不共戴天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八葉被鬼族襲擊算是一種「合乎邏輯」的事情，即使告訴她也無所謂。
會這樣需要當面談，一定是因為兇手並非出自鬼族。
藤原鷹通說過，森村蘭在安倍晴明家中休養。
這一次她沒有來「認識」森村蘭，森村天真雖然和森村蘭相認了，但是看樣子兩人幾年沒見的隔閡很深，森村蘭是否還對橘友雅抱著戀慕之情還是未知數，如果受到黑龍的影響，以「黑龍神子」對「白龍神子」的嫉恨，突然對「神子的八葉」出手並非不可理解的事情。
之前那一次，森村蘭就曾經想要困死橘友雅，這一次換成了藤原鷹通？
在江雪思考的這段時間裡，她已經被領到了藤原鷹通休息的房間門外。太裳無聲地告退，朱雀跟著離開了，天一握著手，猶豫地留在了這裡。
藤原鷹通安靜地躺著，頭髮散開，面色蒼白，因為疼痛而皺著眉，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能逃過痛苦。
安倍晴明坐在旁邊，神情嚴肅，看到江雪的時候對她點頭致意。
「雪姬，你來了。」
江雪走過去，在藤原鷹通身邊跪坐下來，看到他額頭滲出冷汗，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擦拭，不料被人攥住了手腕，她疑惑地轉頭。
「晴明大人？」
「鷹通殿下身上還留有污穢之氣。」安倍晴明直白地說出了原因，「如果雪姬碰觸他的話，污穢之氣可能會沾染到你身上。」
江雪心中一驚，幾乎條件反射地想起了曾經幾乎折磨死她的疼痛，右手不自覺地往後縮了一下。
這種退縮得到了允許，安倍晴明鬆開手，勸誡道：「好在鷹通殿下是八葉，身具比常人更強的『氣』，否則之前那一次襲擊就會要了他的命，即使天一在場也來不及施救。我已經讓人去通知神子……」
江雪打斷了安倍晴明的話。
「茜正在來的路上，我太著急，沒有坐牛車，賴久應該會把茜送來。」
安倍晴明看了江雪一眼，了然地說：「神子的淨化之力會幫上大忙，祛除污穢之氣後，鷹通殿下身上的傷養上一段時間就會好。」
「……鷹通兄長不只是被污穢所傷？」江雪話問出口才反應過來，如果僅僅是污穢之氣的話，麻倉葉王能夠救回她，安倍晴明就一定能夠救回藤原鷹通，她再仔細端詳了一下藤原鷹通的臉色，從這種異常的蒼白中發現了端倪，一把掀開了他身上的被子。
腰腹部的傷口無法掩飾地暴露出來。
纏在傷口上的布染上了血色，從血液滲出的範圍來看，傷口面積非常大，而且創口應該很深，才會在包紮之後依然不斷地緩慢滲血。
安倍晴明歎了口氣，低聲說：「這是老朽的失職，沒有預料到黑龍神子會突然對鷹通殿下出手。」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身上的傷口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想知道，鷹通兄長是被什麼弄傷的？污穢之氣不會直接造成外傷，這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撕抓後的穿透傷。」
簡單來說，也就是像某人用鋼爪先在腰腹橫向造成了傷口後直接捅穿腹部的結果。
「是怨靈。」安倍晴明皺著眉說，「黑龍神子召喚了怨靈，在鷹通殿下和怨靈戰鬥的時候以化為黑蝶的污穢之氣偷襲……鷹通殿下腹背受敵……」
江雪這才明白為什麼藤原鷹通身上污穢之氣沒有消除，她卻沒有看見污穢造成的黑斑——估計全都在背後了！
「她這麼做的理由呢？黑龍神子……為什麼要對鷹通兄長動手？」
安倍晴明輕輕搖頭。
「我問過，她不肯說。」
江雪有一瞬間很想提劍過去質問森村蘭，眼前大片的血色刺激了她的神經。
昨天還健康的青年今天這樣虛弱地躺在這裡，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八葉」，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略帶羞澀地對著她說「我會保護你」的兄長、溫柔地說著「我很高興雪姬是我的妹妹」的兄長、認真地認定她「值得更好的人」的男人……只差一點，就要生死永隔了。
即使昏迷著，藤原鷹通也皺著眉，這樣嚴重的外傷加上污穢之氣……那會是怎樣的痛苦？
江雪眼前反復閃過之前她和藤原鷹通相處的一幕幕，一直以來都是藤原鷹通為她付出，她所做的，只是在兄長面前撒嬌賣乖而已，憑著巧言去獲取好感，而藤原鷹通真心實意地為她考慮，為她奔走。
幾分鐘後，江雪如同自語一般地低聲說：「我想要讓鷹通兄長早日醒來。」
安倍晴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鷹通殿下一定會沒事的。」
江雪伸出手，懸在藤原鷹通的傷口上方，使用了她以為永遠也不會用的技能。
——傷害轉移。
____
——
江雪對著藤原鷹通感覺到了一咪咪的愧疚和不安。
第179章 生命與愛情
江雪雖然衝動，還沒有喪失理智，她知道沒有神將的超速恢復能力，貿然轉移全部傷害說不準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如果只是轉移一部分傷害的話，她應該能夠承受吧。
江雪在心中默念著「轉移一半的傷害」，下一秒，技能生效，她立刻感覺到一陣劇痛襲來，腰側洞穿的燒灼感比污穢帶來的痛苦還要更加強烈——不，準確來說，那同樣也有著污穢之氣的作用！
怨靈是聚集了污穢瘴氣的實體化，它造成的傷口自然全都沾滿了污穢瘴氣，那個傷口就像有一把不滅的火，不斷烤著周圍，帶來陣陣燒灼的劇痛。
安倍晴明起先不明白江雪想要做什麼，等到她身上無端出現了傷口和污穢之氣，鮮紅將衣服染色，他再不明白就愧對自己學過的陰陽術了。
安倍晴明滿臉錯愕，不知她從何處學來這樣的術法，手上動作卻不慢，及時在江雪栽倒在地之前扶住了她，另一手結印打在她身上，語帶斥責之意。
「雪姬殿下，你也太胡來了——！」
江雪疼得眼前發花，耳邊都嗡嗡作響，過了會兒她才能定睛看清安倍晴明的臉，虛弱地笑了笑，轉頭看向旁邊的藤原鷹通，見到他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不由得為這種「立竿見影」的「治療」技能點了個贊，苦中作樂地說：「我覺得……還好……至少比……晴明大人……都不設結界……直接觸碰沾染到污穢之氣的我好一點……」
安倍晴明聽到這句話簡直氣極反笑。
「我和你一樣嗎？」
一個是直接分擔了藤原鷹通的傷，正面承受了污穢之氣的侵襲，另一人只是因接觸身染污穢的人而稍微碰觸到瘴氣。
江雪畢竟挨過一次這種疼，如果不提污穢之氣引發的劇痛，光是外傷的話，她的忍耐力還要強一點，之前那周目她就扛著被鳥妖弄出的腰傷過了好幾天，現在稍微適應之後，她居然還有餘力說笑。
——當然，大半的原因還是她看到藤原鷹通好轉之後心中好受了一些，不再感到歉疚自責。
江雪笑著挑起眉，死鴨子嘴硬強行辯解。
「是不太一樣……畢竟，星之一族比常人更不能忍受污穢之氣……所以……晴明大人現在應該不會太難受吧？」
江雪的傷完全「出人意料」，誰都沒想到來探病的人轉眼就會變成受傷的人，即使只是分擔了藤原鷹通「一半」的傷也不能算輕傷了，不便移動。
安倍晴明倉促間只能先讓江雪就地躺下，半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不牽扯到她的傷口，單手結印，畫出五芒星，輕輕點在傷口上。
金色的五芒星閃著光慢慢地附到了傷口上，內裡蘊含的靈力逐漸滲入，淨化著傷口附近的瘴氣。
天一焦急地過來，滿臉自責地向著江雪伸出了手。
「雪姬，你……你不讓我治療鷹通殿下，你為什麼……」
江雪再次搖頭，堅定地拒絕了天一的好意。
「請停手，天一，不用轉移我的傷。這是我的選擇……沒有理由讓你來疼。」
「可是……」天一猶豫地看向了安倍晴明，本想要得到支持，卻見到安倍晴明微微搖頭，她在短暫的錯愕後遵循主人的意願，取來布條給江雪包紮了傷口，再次隱身退了出去。
屋中沒有神將，藤原鷹通仍舊昏迷未醒，只有安倍晴明和江雪還清醒著。
安倍晴明這才開口問道：「雪姬殿下將鷹通殿下的傷轉移了多少到自己身上？」
「一半。」江雪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樣的話，就算鷹通兄長醒來，也不能說我什麼了。」
安倍晴明看到江雪臉上那絲得意，無奈地搖頭，神色有些複雜地歎道：「只怕這一次雪姬殿下會失望了。」
江雪一手輕輕按在腰上的傷口上，努力地集中精神使用白龍神子的技能淨化污穢，聽到這句話不禁有些疑惑。
「哎？為什麼？」
安倍晴明卻只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沒有給出準確的答案。
「這個問題……請雪姬殿下自己思考吧。」
江雪仰頭看了一眼，結果只看到了老狐狸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無語地鼓了鼓腮幫，繼續低頭淨化傷口的污穢之氣。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只是分擔了藤原鷹通「一半」的傷，污穢遠比不上她上周目被黑龍神子正面撲了滿身黑蝶那一次慘烈，手上也還沒有出現污穢的黑斑，不過估計傷口附近的肌膚不會好看了。這還挺巧的，藤原鷹通這次傷的位置和她上周目被鳥妖刺傷的位置幾乎相同，她都不知道是不是這遊戲只演算了這麼一種傷口位置所以偷懶成這樣，CG都不打算換個吧。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幾人呼吸的聲音。
過了幾分鐘，安倍晴明突然輕聲問道：「雪姬殿下有沒有想過，或許鷹通殿下一半的傷也是你無法承受的，會……」
他沒有把那個字眼說出來，但是要傳達的意思已經充分地表達了出來。
江雪微微一怔，勉強撐著從安倍晴明臂彎中坐起來，靠到旁邊牆壁上，這才能夠「平視」對面的人。
對方的眼神令她心生困惑，那是一種她無法看懂的深邃複雜的情感。
「我想應該不會吧？畢竟鷹通兄長還活著，並不是徘徊在生死邊緣……鷹通兄長能夠承受的傷，我想一半的話應該不會致死吧。」
「八葉有著龍神賜予的力量，和普通人體質不同，對於八葉而言並不致命的傷在其他人身上就未必了。」
安倍晴明直視著江雪，抬手指向她腰間的傷口。
「很痛吧。污穢之氣對於星之一族而言要比常人更加危險。」
江雪不禁乾笑起來，無法直面那種犀利的目光，逃避地移開了視線。
「……哈哈哈，我知道啊……不過，茜很快就會來嘛，這麼一點時間……不會有事的。」
安倍晴明無聲地搖頭，追問道：「假如萬一呢？」
「呃……」
江雪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麼安倍晴明非要抓著這個問題追問到底，難道是想要聽她說「即使會死也不會後悔」這種答案？她只是這麼一想就覺得不可能，這又不是什麼對臺詞的遊戲，說完規定臺詞就一定能夠下臺，左思右想之後，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安倍晴明輕笑一聲。
「雪姬殿下是否想過，你若是為了鷹通殿下而死，鷹通殿下會是什麼心情？」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我不可能因此而死。」
安倍晴明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江雪。
江雪被看得滿頭霧水，從疑惑到不安，都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大陰陽師了，突然之間，她想起了上周目檻中黑蝶事件時麻倉葉王被氣得對她冷嘲熱諷了好幾句，現在估計也是同樣的情況了。
——不，說不定比上次還要惡劣呢。
畢竟上次她算是毫不知情地被黑龍神子偷襲了，這次是她主動把傷往身上攬。
這個靈感給江雪帶來了新的思路。
如果將現在安倍晴明的質問看成一種生氣的表現的話，那就完全順理成章了。
看到友人胡亂把自己弄傷，說不定還有生命危險，這時候能完全鎮定一點都不難過不生氣的話，那這個人的涵養和心理素質實在太過硬了，反正她做不到——她遇到這種情況，除非朋友真要死了，她才會先救人要緊，不然肯定得站在旁邊挖苦諷刺幾分鐘。
想明白這一點後，江雪也就直到應該說什麼了。
「對不起，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的神色這才緩和一點，不再那麼嚴肅而富有壓迫感，過了會兒，他搖頭歎道：「我並不需要雪姬殿下的道歉，我只想要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雪姬殿下究竟有沒有想過，你若是因鷹通殿下而出了什麼意外，他要如何自處？」
江雪沉默了幾秒，這才答道：「我沒有想過，因為我覺得只是一半的傷不會有事。晴明大人都說了只要等茜來淨化了污穢，之後鷹通兄長靜養就能恢復。」她頓了頓，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假如鷹通兄長傷勢太重，徘徊在死線上，我也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要麼一起活下來，要麼一起死去，不會只有一個人活下來背負另一個人的性命。我很清楚這是什麼樣的痛苦，我不會有意將這樣的痛苦加在別人身上。」
他人「因為」自己而死，活下來的人會快樂嗎？
他人「為了」自己而死，活下來的人會快樂嗎？
她在母親死去的那一天就已經知道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久久不退的夢靨清晰可見，宛在昨日。
而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在那一座鋼鐵浮城之中，她就已經知道了。
攻略組的人從最初到最後有過數次更替，不斷有新人加入，也不斷有人退出，並不是因為之前的玩家放棄了，而是因為他永遠留在了艾恩格朗特——在每一次BOSS戰的攻略中，活下來的每一個人身上都背負著犧牲的人的性命。
江雪回避著RPG的原因之一就是這個。
只要再一次進入RPG遊戲，她就會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些戰鬥——她知道，死去的人並沒有怨恨，所有人都在為了自己而拼搏，但是，活下來的人又怎麼可能毫無觸動？
法律沒有追求在遊戲中「殺人」的「玩家」，因為歸根究底，所有人都是被茅場晶彥逼迫地不得不在一個真實的遊戲中求生，可是，即使法律斷定她們無罪，她們真的能夠毫無心理障礙地回想那一段歲月嗎？
桐人至今都不願再提到「微笑棺木」，即使那是一個殺人公會，她們前去討伐殺人公會是為了救更多的人。她們自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依然無法面對死在自己劍下的亡魂。
無論被殺的人是否有罪，殺戮的行為本身會給人帶來重擔——而知道自己背負著他人的性命繼續生存下去也是如此。
安倍晴明靜靜地看了江雪很久，突然問道：「假如有人生命有危險，你可以救他，但自己一定會死，你會怎麼做？」
「哎？」江雪愣住了，「為什麼這麼問……」
安倍晴明沒有回答，只是等待著答案。
第180章 夢
假如有人生命有危險，你可以救他，但自己一定會死，你會怎麼做？
江雪見對方神情太過認真，也就認真思考起來。
這不是兩個人一起過獨木橋，搶先到達對岸就能活下來的「競爭」，也不是兩人並肩作戰共同面對危險的「未知」，而是明知道要以命換命還要救人的「犧牲」。
她之所以要思考，就是因為她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而前面兩種她都遇到過。
既然她活著，那麼很明顯，第一種，她搶到了生存的機會，第二種，她用生命作為賭注，進行了一場豪賭，並且賭贏了，和朋友一起活了下來。
但是，以命換命？
如果不救人，對方死，自己活。
如果去救人，對方活，自己死。
沒有別的可能。
江雪列出這兩個等式的時候就已經得出了結論。
嚴格來說，這種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放在天平兩端的衡量她早已經歷過——在那一個她無法忘記的夜裡，她看著母親落水而沒有呼救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珍惜自己的生命勝於他人，即使血肉之親都沒能讓她動搖。
江雪略有些遲疑，不知道直接說出來會不會讓人不快，等她試探性地看了安倍晴明一眼，被對方沉靜包容的神態安撫了，也就說出了真實的答案。
「我覺得……我應該不會救他。因為……我的生命也很可貴，我不想死。我只能說抱歉，我沒有捨己為人的高尚。」
安倍晴明輕輕挑眉，似乎有些訝異。
「雪姬殿下的答案無論何時也不會更改嗎？即使有危險的是自己喜歡的人？」
江雪又想了想，沉吟片刻，答道：「我想……應該是的。對我而言，有比生命更加可貴的東西，但是，那不會是他人的生命。」
這樣說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那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如果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自由」，那麼她的確可能賭上性命，賭上一切。
江雪不禁笑了起來，順口說，「不過，以後的事情也說不準呢？或許某一天，我會深深愛上一個人，願意為了他而死。」
她才說出這句話，自己就笑了起來，滿臉都是不相信，笑著擺擺手。
「不行不行，我實在想不出自己會有這樣的時候……那該是多深的感情啊，什麼都不顧了，只想要對方活下來。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感受到了吧。」
「哦？」安倍晴明笑得眯起了眼睛，「如此說來，雪姬殿下想必很喜歡鷹通殿下了。」
江雪笑嘻嘻地點頭。
「是啊，因為鷹通是我的兄長嘛。」
安倍晴明沒有再說什麼，靜靜地起身，把這裡留給了藤原兄妹。
江雪看著昏睡的藤原鷹通，發現他拿下眼鏡、放開頭髮之後看起來竟有些「楚楚動人」，這個詞剛剛掠過腦海，她立刻搖搖頭。
怎麼能用這種詞形容男人，何況這還是她的哥哥。
不過，這麼看，藤原鷹通真是英俊又秀氣，大概因為是文官，也沒有武將的那種英武之姿，不過也不是「文弱」，大概用「文質彬彬」來形容是比較恰當的了。
江雪一手按著自己的傷口，一手撐著地面，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柔聲說：「兄長，快些醒過來啊。」
快些醒來，然後恢復健康，再度變回那個精明幹練的治部少丞，而不是這樣虛弱地躺在這裡。
快些醒來，看著她說，我沒事了。
藤原鷹通在做夢，他知道自己在夢中，因為他變回了小時候的模樣。
尚未元服的藤原鷹通只是個孩子，敬畏著父親藤原鷹通，仰慕著倫子夫人，又依戀著生母，但他的生母只是藤原家一個侍女而已，連貴族的身份也沒有，為了能夠讓他得到更好的教導，他很早就被抱到了倫子夫人身邊養育，假稱生母是某個身份高貴的已故外室，平時他去見自己的生母甚至不能稱呼對方「母親」。在他的記憶中，母親就像是年長一些的「姐姐」那樣，永遠地停在了去世那一刻的容顏。藤原鷹通元服禮剛剛結束，他的生母就去世了，但他甚至不能去參加生母的葬禮——因為藤原家的公子沒有理由要給一個侍女拜祭！
那成了藤原鷹通永遠的遺憾。
儘管他對父親的安排和倫子夫人的叮嚀都心懷感激，毫無不滿，但他始終在意著這件事——他還沒有來得及回報自己的生母，她就離開了人世。在有限的見面裡，母親一直都溫柔優雅，客氣地稱呼他「鷹通大人」，關心他，卻又總是擔心著自己是否僭越。
溫柔的、善良的、如同花朵一般的女子，那就是他的母親。
藤原鷹通在夢裡再一次見到了母親，她坐在屋中細心地修剪著花枝，遠遠看去，要比花朵更加嬌豔可愛。
幼年的藤原鷹通快步走過去，到了門口才停下來整理著衣服，理到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瑕疵了才輕輕在微微打開的門扉上叩了叩。
屋中的女子聽到聲音看向門口，立刻露出了喜悅的神情，放下了花枝，走到門口，悄悄看向附近，見無人在此，就大膽地拉住了藤原鷹通的手，牽著他走進了屋內。
在那一瞬間，藤原鷹通感覺自己分成了兩部分——其中一些留在了屋中那個男孩的身上，依戀地握著母親的手，向母親傾訴著，一些升到了空中，變回了他現在的模樣，這樣俯視著地面，奇異地透過了屋頂，清晰地看到了屋內的一切，只是聽不清聲音。
藤原鷹通看著年幼的自己和記憶中的母親，一時間心緒難以平靜，無數的回憶突破了「現在」洶湧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將野馬般的情感以理性駕馭住，那才是人類。
這是藤原鷹通秉持的觀念，也是他一直貫徹的原則。
但是，在這一刻，他感覺到手中的韁繩將要脫手了。
已經很久沒有夢見的母親……
自從他元服之後，他變成了「大人」，有了官職，就有了和過去不同的責任，他必須成為足夠優秀的人，這樣才不會讓視他有如親子的倫子夫人丟臉，才不會墮了藤原家的聲名。他不能給那些人任何理由來抨擊「那不過就是外室之子」，這會是對他兩位母親的中傷。
藤原鷹通迫切地想要出人頭地，要比誰都更加努力、更加勤懇，要讓人挑不出任何疏漏瑕疵，要憑藉自己的能力取得足以與官位相匹配的地位，他是如此渴望著得到眾人的認同。
藤原鷹通和藤原賴通不一樣，藤原賴通是正室之子，是無可置疑的繼承家業之人，再愚蠢的人也不會挑釁下一任的藤原當家，但是，藤原鷹通對外一直稱作「側室之子」，這就給那些講究血統的貴族們留下了談論的餘地。他要向父親、向倫子夫人、向所有人證明他足以擔得起目前的地位，他沒有一絲悠閒放縱的餘地。
嚴謹、自律。
藤原鷹通恪守著原則，不斷地奮鬥，直到「雪姬」出現，他才忽然發現——在他的人生之中，還有如此溫情的存在。
那並非被他仰望崇拜的父親，也不是他深深感激敬慕的倫子夫人，不是他傾心結交的友人，而是一個需要他照顧、需要他保護的可愛的少女，是他的異母妹妹。
雪姬從未因為「藤原鷹通」是「藤原家的公子」而對他有過任何先入為主的看法或期待，只是單純地看向自己的親人，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會保護我的吧，鷹通兄長。
藤原鷹通早已察覺到雪姬對於平安京中最講究的血統家世毫不在意，從她會貿然進宮探望定子中宮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這個妹妹並非為了藤原家的權勢才千里迢迢渡海而來，她是為了更加單純的理由，即使她的父親並非「藤原道長」，她也一樣會甘願冒著航海的巨大風險穿越數千里的距離。
我有鷹通這樣的兄長，真是太好了。
——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有多麼感動，多麼愧疚？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哥哥」，他在藤原家一直扮演著「兒子」和「弟弟」的角色，第一次有了這樣一位元需要細心呵護的妹妹，他單方面地接收著雪姬的誇讚，卻根本無法配得上那些稱讚，她說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他覺得，雪姬才是真正的溫柔的人，溫柔地包容著並不懂得如何體貼人的他。
即使是冰也會在溫暖的手心融化，何況藤原鷹通的心並非冰。
怎麼可能不被感動呢？
當雪姬看著對方的眼睛真誠地說出「喜歡」的時候，有誰能夠拒絕？
她那麼率直地用雙手捧著自己的心遞到了前方，誰會忍心傷害她？
藤原鷹通看著地上的男孩從母親手中接過了修剪過的花枝，似懂非懂地拿在手中，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而現在，他突然間明白了母親那時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要訴說什麼。
藤原鷹通已經不再是孩子了，他離開了父親的臂彎和母親的懷抱，走出了當初那小小的屋子，成為了能夠擔當責任的「大人」。
花朵嬌豔，需要小心地照料保護。
心愛的人也是同樣。
要比照顧花朵更加細心地呵護才不會令她難受。
藤原鷹通想要保護「雪姬」，不僅僅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
他愛著她，比她對自己的依賴要更加深沉的多。
他想要一直保護她、照料她，希望她永遠幸福地笑著，希望她不必經歷任何風雨，可以安心地看著雲卷雲舒。
可是，他同樣清楚著雪姬的性格——她想要的並不是單純的保護而已。
無論是因為「京」的事情挺身而出自告奮勇地面見天皇陳述神子與八葉之事，還是在羅城門時因怨靈而負傷，她四處奔走著，因為她想要「保護」。
那麼，如果他們可以一起保護藤原家、保護京，那就好了。
在這時候，藤原鷹通聽到了聲音。
那是他所熟悉的、溫柔動聽的聲音。
——屬於雪姬的聲音。
「兄長，快些醒過來啊。」
夢境似真似幻，在藤原鷹通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一切宛如昨日再現的景象都消失了，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而他的前方隱隱有光束透過來。
雪姬就在那一邊。
藤原鷹通毫無依據地如此相信著，向著有光的方向跑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藤原鷹通睜開了眼睛，迷糊中看到了兩塊朦朧的影子。
元宮茜收回手，轉頭對江雪說：「這樣就全部淨化好了，我先走了。」
她非常識趣地立刻跑了出去，找森村天真說悄悄話去了。
江雪身上的污穢剛剛也拜託元宮茜淨化掉了，現在身體輕鬆多了，直接跪坐在藤原鷹通身旁，看到他睜開眼睛後立刻驚喜地抓住了他的手。
「兄長，你醒了！」
藤原鷹通因為太過苦讀，視力受到了影響，去掉眼鏡後，他看不清東西，但是，掌心的觸感和耳邊的聲音告訴了他答案，他無意識中露出了一個極為溫柔的笑容。
「讓你擔心了，雪姬。」
第181章 值得
「兄長，兄長？」
江雪在藤原鷹通養傷的房間沒見到人，奇怪地把剛剛出爐的那盤點心放下——這還是她剛剛纏著天一現做的呢——轉身出門去找人了。
現在已經是藤原鷹通受傷五天以後的事情了，元宮茜每天都會來探望，不過兩人身上的污穢淨化完畢後白龍神子也幫不上什麼忙，也就只能來傳達一下關切和善意。
流山詩紋的事情也解決了，由於江雪也受了傷，只能老老實實地在安倍晴明家裡養傷，這些事都是聽說的了，一部分聽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另一部分是橘友雅來說了那些神子不知道的東西。
大致上，那一天江雪拉著元宮茜去見過天皇之後，天皇也就相信了在神子的世界還有很多人有著鬼族的外貌，但並非京中這些窮凶極惡的鬼族。流山詩紋不願意招供出誘使他前往羅城門的元兇，橘友雅繞了個彎，從伊諾裡那裡敲出了答案，知道之前和流山詩紋一起前去羅城門的還有一個鬼族少年，再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安倍泰明出手抓住了那個鬼族少年，把他和流山詩紋交換了，代替流山詩紋去遊街示眾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遊街的過程中，鬼族少年謝夫魯被鬼族救走了。
當時眾人都記掛著受傷的藤原鷹通和江雪，反正流山詩紋也沒事了，一群人也就沒有多麼發狠用心去阻攔，看著兩個鬼族逃走了。
事後橘友雅帶著流山詩紋去見了一次天皇，讓這個無辜的少年能夠當面和天皇對話。
江雪當時養傷養得腦子都有點迷糊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壓根不被允許做正事實在太荒廢腦子了——聽元宮茜和森村天真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迷迷糊糊地想，天皇應該見過所有八葉啊，怎麼會不知道流山詩紋混血兒金髮碧眼的外貌，明明那個龍神祭上就見過。
等流山詩紋開口道謝，感謝她帶著小茜去見天皇幫他求情的時候，江雪的智商總算上線了。
龍神祭是上周目的事情，這周目她沒有觸發——因為檻中黑蝶的事件沒有做，所以她跟席琳也沒什麼天大的仇恨，龍神祭大概屬於相關事件，也就沒有出現，所以天皇雖然知道神子和八葉，也見過神子和「一部分八葉」，但還真沒跟流山詩紋見過面。
江雪安慰了幾人，沒等她開口打發這幾人走，元宮茜就拉著兩人告辭了，說讓她好好休養不用擔心，也請她轉告藤原鷹通不用著急。
哎，結果她這個需要算著時間去攻略的人沒著急，藤原鷹通這個受了傷的人怎麼不見了啊——！
江雪在走廊裡一邊走一邊有點生氣，抬手就捶了旁邊柱子一下。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她忘了一件事——這麼一個動作很不巧地牽扯到她腰側的傷口，貫通傷沒這麼快恢復，平時還好，現在這樣直接牽扯到，立刻疼得她「啊」的一聲眼淚都下來了。
旁邊立刻傳來一聲輕笑，紫衣的鬥將笑著出現在旁邊的欄杆上。
「抱歉啊，一不小心笑了出來，我沒有取笑的意思，只是……雪姬實在是太可愛了。」
江雪哀怨地看了勾陳一眼，「有這麼好笑嗎？」
勾陳翻身從欄杆上下來，笑嘻嘻地搭著江雪的肩說：「很有趣哦，畢竟平安京裡其他的姬君們肯定不會在傷還沒痊癒的時候就到處走動，而且還——」她指了指旁邊的柱子，「要是鷹通殿下見到，一定很驚訝吧。」
江雪哼了一聲，低頭看看傷口沒有往外滲血沾到衣服，等那陣銳利的疼痛過去，她忍著隱痛昂首說：「區區這點傷不算什麼，皮肉傷而已，又沒有傷筋動骨。」
「哦？」勾陳彎腰看了看江雪傷口的位置，也沒做出抬手去戳傷口這種惡劣的事情，只是仔細看了一會兒，也不笑了，低聲說，「雪姬傷口附近微微發顫，很疼吧。」
江雪有些驚訝，她都不知道勾陳還有這種絕技，剛想找點理由糊弄過去，就看到勾陳抬頭和她對上了視線。
「在我面前就不用逞強了，什麼樣的傷會有多痛，我很清楚。」鬥將勾陳勾起嘴角，以一種極端通透的神態看著面前的少女，「這種程度的疼痛也可以忍耐的話，雪姬殿下一定受過不少傷吧。我是神將，戰鬥是我的天職，但雪姬殿下並不是——如果疼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否則的話，那些笨男人是不會發現的。」
江雪與勾陳對視片刻，忽而笑了出來。
「不要再安慰我啦，越是有人關心，就越會想要撒嬌，會變得一點點疼痛都不能忍受……想到那種可能，我就覺得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勾陳輕輕在江雪頭髮上揉了一下，笑著反問：「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想要保護雪姬殿下的人那麼多，雪姬殿下根本不用去適應受傷和疼痛，也許在那些人心裡，雪姬殿下哪怕斷了一根頭髮，他們也會覺得比自己挨上一刀更加痛苦。」
江雪捂著肚子拼命忍笑。
「勾陳，拜託你別再逗我笑了，哪裡有這麼誇張。」
「唉，我可真同情那些男人啊。」勾陳這麼歎息一句，直接把江雪橫抱起來，「雪姬殿下想要去哪裡，我帶你去吧。明明自己傷都沒好還四處走，你那位兄長怎麼可能安心休養。」
「咦？」江雪抱住勾陳的脖子，滿臉無辜地說，「勾陳的意思是兄長傷沒好就不見了都是我的錯？可是我的傷恢復得比兄長要快啊……」
勾陳這下真是頭上黑線都要滑下來了。
「雪姬殿下，就是因為這樣，鷹通殿下才更加無法安心吧！」
因為妹妹比自己傷好的快而不能安心？
為什麼？
體質有差異很正常吧。
不管她現實中體質如何，好歹現在也是九周目的人了，各項數值都被加的相當不錯了呢。
江雪茫然了一會兒，高速的移動就停下了，她轉頭看過去，果真看到了藤原鷹通。
勾陳把江雪放下，二話不說直接隱身不見了。
江雪開心地對著前面的青年揮手打招呼。
「兄長。」
藤原鷹通一直注視著前方的水面，都沒有留意周圍的動靜，突然聽到聲音時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身體，隨後才反應過來那聲呼喚的含義，極力掩飾著心情，想要像以前那樣面對自己的妹妹。
「雪姬。」
「……兄長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吹風受涼了？」江雪看著藤原鷹通臉色都有些發青，快步走過去，拉起對方的手握住，立刻被入手的冰涼嚇了一跳，拽著藤原鷹通就往回走，「這麼涼！兄長你到底在這裡站了多久？！你傷還沒好呢！要是再吹出個風寒就麻煩了！快回去休息！」
藤原鷹通什麼都沒說，沉默地任由雪姬拉著自己走。
江雪走了一會兒，因為太過安靜，忍不住回頭去看藤原鷹通，發現他一臉神不守舍的模樣，根本不像平時精明強幹的治部少丞，不禁有些疑惑。
「兄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臉色好難看……」
「我……」
藤原鷹通欲言又止，想到剛剛夢裡見到的女鬼就心中刺痛。
女鬼手中的鏡子困住了他母親的靈魂，女鬼希望他用四方神符的下落來交換母親的靈魂。
他想要救母親，但也不想背叛神子。
藤原鷹通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江雪盯著藤原鷹通看了一會兒，越發覺得有古怪。
以前再麻煩的事情也沒見藤原鷹通會有這樣的表情。
不過現在外面確實有風，不適合在這裡說話。
江雪把藤原鷹通拖回了屋裡，按著他坐下，關上門，坐到了他對面，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兄長可以告訴我了嗎，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這樣為難？」
藤原鷹通心中滿是掙扎，最終還是搖頭。
「沒什麼，雪姬好好休息吧。」
江雪看了藤原鷹通幾秒，見他真不打算說，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是你逼我的。我一向覺得這種方法非常無賴，不過看起來有時候只能這樣做了。」
藤原鷹通疑惑地看著江雪，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江雪直接從髮髻上摘下了一根銀簪，笑吟吟地對著藤原鷹通展示了一下銀簪尖銳的尖端，在對方的注視中將銀簪對準了自己還未痊癒的傷處。
「兄長如果堅持不說的話，我就直接刺下去。」
「雪姬，你在胡鬧什麼！」
一直溫文有禮的藤原公子也有動怒的時候，他直接攥住了江雪握著銀簪的手腕，另一隻手想要強行奪下簪子。
江雪也不跟對方拼力氣，乾脆地放手讓他拿走了簪子，平靜地說：「利器多著呢，兄長看不見的時間也多著。」
言下之意，她要刺傷自己，別人根本攔不住。
藤原鷹通氣得摔下了簪子，轉頭調整了一下心情，這才鬆開了緊攥著對方的手，低聲說：「雪姬，任何時候都不要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這不值得。」
「為了這種事情的確不太值得，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兄長願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雪撿起地上的銀簪，順手安回了髮髻中。
藤原鷹通面色沉重，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為了其他事情也不值得。包括……為了救我而受傷，我寧願多休養一個月，也不想看見雪姬受傷。」
「……啊？」
江雪愣了一會兒，解釋道，「我只是分擔了一半的傷而已，兩個人總會比一個人恢復的快一些。」
藤原鷹通直視著江雪，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顫。
「身體上的傷雖然輕了，但我心裡很痛苦。」
江雪這時候突然就想起了安倍晴明那一句沒有後文的話——藤原鷹通絕不會因為她分擔了一半的傷而開心。
她始終沒明白這是因為什麼，如果她的朋友趁她昏迷把她受的傷全部轉移，讓她只能背下這個人情，她在感動之外也會有些不爽——她在艾恩格朗特混了那麼久，從來也沒有在危險面前把別人推上去讓別人替自己受傷的惡習。轉移傷害跟「自己作孽讓別人承受代價」有什麼區別？這比「不勞而獲」還要惡劣，會讓她良心與自尊都無法忍受。
可是，假如分擔的是一半的傷，對方做的是「同生共死」的覺悟，她固然不會因此而得意洋洋，但也無法因此心生不滿，她會牢牢記住這一份情誼，並且盡可能地去報答。
「為什麼？」
第182章 我們繼續做朋友吧
藤原鷹通看到雪姬滿眼純粹的疑惑，心中百感交集，甘甜與酸澀交織，感動和愧疚並存。
他的妹妹只想著讓他早些康復，根本沒有考慮其他的事情。
雪姬既怕疼又怕苦，在羅城門被怨靈襲擊受傷之後養傷的那段時間，他不止一次地聽說雪姬對侍女抱怨藥太苦了。
那時候他就想，他一定要盡力保護好雪姬，不再讓她受傷，不想再看到她為了保護京中的人們而受傷。
可她卻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受了傷。
這讓他怎麼能夠安心，怎麼能夠心安理得地休養。
他被自己願意拼上一切保護的人所保護，而他對此無能為力，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刻的輕鬆是用雪姬的傷痛換來的，他就越發痛苦。
有哪個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無法保護心愛的女人，反而要眼看著自己愛的人為了自己而受傷？
但這樣可笑的自尊心受傷又怎麼能告訴雪姬呢？
最終藤原鷹通也沒有說出原因，只是認真地說：「如果以後還有一樣的情形，請雪姬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答應我，不要為任何人而受傷。」
江雪似懂非懂，不過在對方如此鄭重的神態下，她還是點了頭。
「好。不過，兄長也要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藤原鷹通不禁失笑。
不想讓女性面對血腥殘酷的事，任何時候都要善待女性，那麼，也要照顧對方的心。如果一直讓對方不安的話，那麼就本末倒置了。
「好。」
這件事說穿了很簡單，只不過是最老套的要脅。
老套，卻有效。
只要藤原鷹通還顧忌著鏡中母親的靈魂就不得不受制於人，如果他不想背叛神子和八葉，就只能看著母親的靈魂受盡折磨，甚至還可能因此而失去四方神符的下落。
這是雙輸的選擇，無論選擇哪一邊都無法讓正直的治部少丞、藤原家的公子心安，他為此而噩夢連連，為此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心中有事而無人分擔是最辛苦的，無論怎樣的困難，真的說出口了，哪怕別人幫不上忙，多一個人分擔也會讓心中好受一些。
藤原鷹通說完，不自覺地長舒了一口氣，原本鐵青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
「唔……又是席琳……」
江雪第一想法就是這傢伙這麼跳，果然是欠揍。
這次她回避了桂的假神子這個「檻中黑蝶」的起始事件，也就沒有兩人正面鬥樂的一出，席琳越發得瑟起來了是吧。
「席琳想要四方神符的所在是嗎？那麼兄長就給她好了。」
藤原鷹通聞言一驚，脫口而出：「雪姬怎會這樣說？！那我成了什麼樣的人？為了自己的私事背叛神子，也辜負了大家的信任……」
江雪被藤原鷹通難得一見的激動給嚇了一跳，抬頭看過去，見他臉色都漲紅了，連忙擺擺手。
「兄長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完全可以告訴茜、告訴龍神神子和其他的八葉，我想所有人都會同意兄長救回母親。」
藤原鷹通愣住了。
江雪看著青年呆滯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該不會兄長完全沒有想過和大家商量吧？事涉四方神符與八葉，這就不是兄長的私事了。這次是兄長，下一次呢？如果大家都瞞著的話，也許一張四方神符也不會找回來哦？神子和八葉應當互相信任，而不是心存嫌隙，那只會給敵人留下可以利用的空隙。況且，就算鬼族知道了四方神符的下落，也未必就能取得神符啊！」
「哎？為什麼？」藤原鷹通現在思維有些跟不上了，只能追著問。
江雪這個手持攻略的玩家這時候終於有展示一下玩家的「先知」的機會了——只要是玩家經歷過的劇情，重來一次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不過她也不能毫無邏輯地直接說出真相，她畢竟沒有「先知」或者「星見」一類的名聲頂在頭上，可以讓別人毫無疑義地接受她能「預知未來」。
江雪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提示般地說：「兄長之前對我說，弘法大師製作了四張神符，八葉們憑藉這些神符召喚了四神，對吧？」
「是啊。」藤原鷹通不假思索地點頭。
這的確是他說過的，目前為止的調查也多有佐證。
「那就很明顯了啊，『八葉』與『四神』並非一一對應，而是兩人一組對應著一張神符，以星之一族的記載來看，最有可能的是天地同組吧？葉、麻倉葉王說過，兄長身具乾之金氣，對應著天之白虎，而友雅君則是地之白虎，那麼很顯然，四方神符之中與『西面白虎』有關的應該是兄長和友雅君兩人。」
江雪險些脫口而出「葉王」，雖然改口夠快，不過她還是暗暗鄙夷了自己兩秒——她也是太不記仇了，這麼幾天沒去麻倉葉王那兒受氣，就又恢復對他的好印象了。
哼，不提他。
「既然四方神符也和友雅君有關，那麼很有可能，兄長知道神符所藏地點，要取得神符還要友雅君一份力量吧？四方神符能夠在京隱藏這麼久，鬼族百年來毫無所得，最合理的推測就是只有八葉才可以找到四方神符，對不對？」
藤原鷹通愣了會兒，認真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雪姬言之有理。」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江雪笑著伸手抓住了藤原鷹通的手，他的手掌已經不像剛剛那樣冰涼了，不過她還是雙手握住了這只手，努力地把它捂暖，「兄長總是太想要一個人解決問題，不想麻煩任何人，可是，對於我們來說，這並非麻煩啊。當我有事求助於兄長的時候，你會覺得不耐煩嗎？」
藤原鷹通慌忙搖頭，緊張得下意識地收回了自己手搖了搖。
「不，那當然不會。」
「這就是了啊——」江雪笑著眨了眨眼睛，「到時候我們大家都會去神符所在的地方，如果鬼族有本事搶走的話，那就來試試看吧。何況，還不見得要到那時候呢，席琳不見得安於等待結果，如果她還敢到處亂跑的話，或許我們可以設法抓住她。」
「那位女鬼……」藤原鷹通露出了為難和困惑的表情，「可真是一位難以理解的女性。」
「……咦？兄長認識她嗎？」
江雪聽著這句話語氣不太對勁。
藤原鷹通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說出了一件事。
好幾個月以前，元宮茜才剛剛來到平安京不久，有一次她奉詔入宮，被當時還偽裝成白拍子的席琳騙去了一個偏僻的屋子，差點遇到危險，藤原鷹通留了個心追了過去，這才及時救出了元宮茜。事後元宮茜因為不想要讓大家擔心，懇求藤原鷹通保密，他也就保守了秘密。
不過，那一次的遭遇讓藤原鷹通對這位與他固有印象中的「女性」全然不同的女鬼席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既不溫柔也不柔弱，張揚而高傲，非但不會祈求男人的保護，反而驅使著男人做事，能夠笑著毫不在意地傷害他人，那簡直是一種顛覆性的差異。
「原來還有這件事……」
江雪摸摸下巴，倒不覺得席琳的個性有什麼出奇的，藤原鷹通要是去她的時代轉上一圈，很快就會明白——溫柔體貼柔弱善良才是稀缺品。
「鬼族大約和人類有些不同吧，也許鬼族的女性都是如此呢？」
江雪隨口給鬼族扔了個黑鍋，站起來示意藤原鷹通跟她出去。
「要抓住鬼族非得要陰陽師的幫助才行，也不知道泰明回來了沒有，找不到的話就直接去拜託晴明大人好了。」
藤原鷹通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提「為什麼不找麻倉葉王幫忙」，笑著點頭。
「如果泰明大人願意幫忙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這件事說起來也和神子有關，他一定會幫忙的，就怕他忙得回不來。」江雪小小地舒展一下身體，「我聽天一說最近京裡挺亂的，怨靈比以前多了，昌浩最近都四處奔走。」
除此之外，還有件事挺奇怪的——「窮奇事件」消失了，江雪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而且，明明她已經刻意地減少和安倍昌浩見面的次數避免好感度加太多又走了昌浩線，然而安倍昌浩似乎也沒有回到那條癡戀藤原彰子的劇情線上，現在都不知道到底走的什麼劇情了。
「最近的確……」藤原鷹通點點頭，欲言又止。
江雪才剛剛出門，天一就走到了門口，兩人打了個照面，金髮的神將微笑著行禮。
「雪姬，晴明大人請您過去一趟，有客人求見您。」
江雪疑惑地眨眨眼睛，「我？」
天一點頭，伸出手來做出攙扶的模樣，江雪都已經堅定拒絕天一幫她治療的好意了，不想在別的方面也拒絕她，免得這位敏感的女神將產生什麼不好的聯想，於是她也就接受了天一的好意，握著天一的手往前走。
藤原鷹通默默跟上。
江雪路上好奇地問天一到底是誰來了，她受傷的原因不好對外宣傳，所以大部分人聽說的都是「她被鬼族打傷了」，可憐鬼族這一次連背兩個黑鍋，黑龍神子的鍋也是鬼族背的。這段時間來探望藤原鷹通的人還有一些，但探望「藤原雪姬」的就很少了，畢竟藤原家的姬君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倫子夫人都來過一次，大意是讓她不要見亂七八糟的人免得影響身體恢復——附帶一提，據江雪分析，當時倫子夫人口中「亂七八糟的人」估計指的是森村天真他們……
居然有人來求見她，而且還沒有直接被安倍晴明擋回去，這會是誰啊？
江雪的好奇心未能得到滿足，天一抱歉地說晴明大人有交代，等她見面就知道了。
好吧，江雪聳聳肩，也不為難神將，帶著好奇和期待走到了門外，輕輕叩門後，移門自開，她看了一眼屋內的人，只是背影也足夠她認出是誰了。
屋內兩位正在交談的陰陽師已經停下了說話，安倍晴明正對著門口，遂向著江雪輕輕招手。
「雪姬殿下，麻倉大人來訪，言道有個禮物要送給你，想必你一定會喜歡。」
江雪本來還在想自己到底是大方地笑著打招呼還是板著臉假裝沒看見，怎麼都沒想到麻倉葉王居然還會帶禮物來，一時間有些發愣。
「哈啊？禮物？」
麻倉葉王站起來，轉身面對江雪，微笑著說：「聽聞雪姬被鬼族所傷，湊巧我昨晚抓到了一個鬼族，不知是否是打傷雪姬的元兇？」
他一揮手，袖中一張符紙落地化為一個金髮白膚的鬼族女子。
江雪驚訝得脫口說道：「席琳？！」
麻倉葉王了然地笑了起來，輕聲說：「看來似乎是沒錯了。」
江雪明知道她的傷跟席琳無關，但是在她正要找席琳的情況下怎麼也不可能說得出「抓錯鬼了」，只能看著麻倉葉王，心情頗為複雜。
「麻倉君……」
「雪姬數日來未曾聯繫過我，不知道這個禮物能否稍微讓你開心一些？」
麻倉葉王神態十分坦然，仿佛先前兩人之間的種種不愉快從未發生過一般。
「等待雪姬傷養好了，寒舍隨時歡迎光臨。」
第183章 古鏡
江雪愣了幾秒，過去她熟悉的友人仿佛又回來了。
這算是和解嗎？
因為她一直沒有再去過麻倉家，甚至就連一封信都沒有去過，跟以前那種受了傷不能走動也會寫個信通知一聲的作風截然不同，所以他主動來找她了，而且還帶著這樣一份令她無法拒絕的禮物？
江雪真沒辦法對這個人生氣，不知不覺間笑了起來。
「……等到我傷好了再說吧，幸好不用喝麻倉君那些苦死人的藥。」
麻倉葉王雙眼一亮，隨後眉間笑意愈濃，過了會兒才說：「那是故意的——我希望雪姬可以牢牢記住藥的味道，不要再次受傷，可惜，似乎沒有什麼用。」
「……哎？哎——？！」
江雪氣得直接跑到安倍晴明面前，拉著他衣袖說，「晴明大人，這傢伙欺人太甚，你幫我教訓他！」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說：「哦？雪姬殿下想要怎樣教訓麻倉大人呢？把他從這裡趕出去嗎？如果是的話，我立刻就趕他走。」
這位平安京中聲名卓著的大陰陽師故意板起臉來，對著麻倉葉王咳了一聲。
「麻倉大人，你已經聽到了。」
麻倉葉王聞言一笑，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
「是，我明白了。」
說完他真的甩手就往門外走。
江雪看著這兩個陰陽師都沒有劇本就直接上演了這麼一出，都看的愣住了，麻倉葉王走的背影都看不見了她才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盯了安倍晴明一眼，直接追了出去。
安倍晴明一臉無辜地聳肩，最後對著門口笑了起來。
麻倉葉王並沒有走遠，只是在轉角的位置安靜地等待著。
江雪並沒有跑上幾步就看到了人，身如青竹姿態挺拔，眉目之間依稀含笑，正是她所熟悉的麻倉葉王的模樣。
「麻倉君……」
她喊了一聲，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這麼長時間沒有聯繫，雖然是有一些賭氣的成分，不過也還是藤原鷹通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的緣故，她受傷的原因不能對外聲張，恰好她又在氣頭上，沒有那麼念著要給麻倉葉王去信解釋，下意識地把這件事忽略過去，不知不覺就到了今天。
即使麻倉葉王今天沒有來，估計過上幾天等她痊癒了也還是會去拜訪。
有什麼辦法呢？
是她仰慕對方的才學、喜歡他的溫柔，主動結交他——就像愛情之中先動心的總是輸一籌，友情上也一樣，總有相對主動的一方。她在他身上渴求的更多，那麼總歸要先讓步。
不過，她沒想到這次先鬆口讓步來求和的會是麻倉葉王。
這個人還真讓人摸不透。
麻倉葉王似是無意地看看四周，突然說道：「雪姬還記得第一次來晴明大人家中拜訪的情形嗎？」
「咦？」江雪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咦了一聲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稍加思考後，十分無語地說，「麻倉君是說……我在結界中迷路的那一次嗎？」
麻倉葉王笑著點頭。
「是啊。那時候我在想，真是一位有趣的姬君，總會被一些麻煩事纏上。」
「……麻倉君，用『有趣』來形容，好像不太禮貌吧。」
江雪斜眼看著這個人。
她是不是得慶倖他詞彙量夠多，不然指不定就要冒出「滑稽」這種形容詞了？
「抱歉，我沒有取笑的意思。」麻倉葉王低笑幾聲，輕輕擺手，「與乏善可陳、麻木無趣的那些人相比，雪姬的生機活力正是最動人的地方。」
江雪被說的有點懵，都想去借個「點點點」的對話方塊來了。
麻倉葉王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在她之前還在「追求」他的時候，他愛理不理，現在她都已經擺明瞭放棄了，他反而開始誇她了。
重新做回朋友有這麼開心嗎？
「所以……麻倉君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麻倉葉王低頭看向江雪的眼睛，歎息一聲，輕聲說：「雪姬對我的態度好似突然間回到了那時候——足夠禮貌，也足夠疏遠。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雪姬是我最重要的友人，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無論有什麼喜樂哀愁，或是需要幫助，雪姬盡可以對我開口，無需有任何顧忌。」
江雪什麼都說不出來。
感動嗎？
是的，她的付出並沒有被人有意無意地忽視，對方終於認真地當面拒絕了她，但是也從另一方面承認了她的價值。
和她預想的一樣——更適合當朋友。
愛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講，並不是一個人很好別人就一定要喜歡他，是否適合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她不想在自己身上挑毛病，然後去「一個個改正」好求著別人喜歡，麻倉葉王都能說出她是「最重要的友人」這樣的話了，他討厭她嗎？並不是吧。只不過，這種「喜歡」並不是對於「戀人」的「喜歡」而已。
沒什麼好苛求的，也沒什麼能指責的。
想想看或許在麻倉葉王的角度，這三個月才是無妄之災。
——但不管怎麼說，被自己（曾經）喜歡的人當面說「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這和好人卡有什麼分別啦？！
一種不講道理的蠻橫的挫敗感撲面而來。
江雪花了幾秒阻止自己把卡摔回去，咬著牙收下了。
「……好。」
「雪姬傷還沒好，好好休養吧，我就不打擾了。」麻倉葉王似乎發現了江雪神情有些奇怪，也就識趣地告辭了。
江雪有氣無力地對他揮揮手，請他遠走。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別人的好人卡，以前明明只有她給別人髮卡，果然是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麻倉葉王走出幾步，突然轉身問了一句：「雪姬的傷和羅城門那次由來一樣吧？」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羅城門那次，她鼓動麻倉葉王和她聯手撒謊，她刺傷自己假裝怨靈襲擊，好誘使藤原道長願意清掃羅城門那一片。這次她的傷對外說的也是怨靈襲擊，如果是別人問，她也就點頭了，麻倉葉王這個知道羅城門內幕的人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麻倉葉王並沒有等著江雪回答，問完就走了，留下江雪站在原地心中忐忑。
江雪頭疼了一會兒，都不知道麻倉葉王怎麼猜出的真相，這年頭的陰陽師難道還兼職偵探的嗎？
她想了一會兒沒結論，也就不想了。
反正麻倉葉王這個人是朋友的時候非常可靠，也不會去外面亂說，那就隨意吧。
現在還是先去看看那個席琳比較重要。
過了會兒，江雪就在安倍晴明之前會客的房間裡見到了藤原鷹通，顯然他得到了消息趕了過來。
江雪進屋的時候，席琳已經從之前的倒地昏睡變成了坐在旁邊，藤原鷹通在席琳對面，看起來兩人已經對峙了一段時間，現在神情都不太好，她進屋的時候，屋內兩人一鬼的目光都轉了過來。
席琳的神情瞬間從之前的冷漠矜持變成了柳眉倒豎，又妒又恨地說：「藤原雪姬，哼。」
江雪被哼得一頭霧水，求助地看向藤原鷹通。
藤原鷹通原本面色不善，聽到席琳這句話後更加沉下臉色。
「席琳小姐，如果這就是你的態度，請恕我恐怕要失禮了。我一向不想為難女性，但是，你做的太過分了。」
席琳身體一僵，強行維持著那種高傲的模樣，昂著頭說：「難道我說錯了嗎？倘若『藤原雪姬』的音樂真有那麼好聽，為什麼已經許久不在人前演奏了？不是因為騙不下去了嗎？區區一個人類罷了，說什麼天籟之音。」
江雪這才聽出點頭緒來，奇怪地說：「我的樂聲如何又與你何干？」
「我才是最擅樂的女性！」席琳激動地想要站起來，奈何周身咒術束縛，讓她動也不能動。
江雪看著席琳跟蠶寶寶似的扭動了一會兒但徒勞無功，輕聲笑了起來，也不管她了，轉頭問藤原鷹通：「兄長，那面囚禁著令堂靈魂的鏡子找到了嗎？」
「在這裡。」安倍晴明叩著身前的幾案，指著上面那一面水晶般的圓鏡，「現在棘手之處在於，這位鬼族女性不願意說出驅使鏡子的方法，強行破壞鏡面有可能導致更糟糕的情況發生。」
席琳得意地笑了起來，擺出一副「求我」的姿態來。
江雪看著就笑了，直接說：「不用管席琳。我來和古鏡談一談吧。」
藤原鷹通驚訝地說：「雪姬，你想和鏡子交談？可是，那面鏡子只是……」
「這是怨靈。」江雪對那面安安靜靜假裝普通咒具的鏡子說道，「扣留死者靈魂，這是違背天理的事情，做這種事需要付出代價，你願意替那邊的女鬼來支付這種代價？」
平扣於幾案上的鏡子突然動了，慢悠悠地立了起來，黯淡的鏡面微微發出光芒，流光溢彩更加美麗。
「呼呼呼……有趣。你比那個女鬼要聰明多了，知道這種事需要付出代價。我當然不會做白工。」
「我們來打個商量。那個女鬼驅使你的部分，她自己付出代價。如果給你令你滿意的回報，你可以放出囚禁的靈魂嗎？那是我兄長最重要的親人。」
江雪無視了藤原鷹通的阻止，與面前的怨靈試著商量條件。
席琳喊著「這不可能！」，但沒有人在意她的反應。
藤原鷹通慌忙對安倍晴明懇求，請他阻止雪姬。
「雪姬殿下，怨靈貪得無厭……」安倍晴明的話被一陣尖利的笑聲打斷。
那面鏡子飄浮起來，全然無視了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在旁的威脅，飄到江雪面前，鏡中映出了一張人臉，那是一個蒼白瘦削的青年的模樣。
「我聽那個女鬼提過，說平安京的人們迫於權勢，過分推崇你。我生前也愛樂聲之美，聽過這世間最美的樂聲，倘若你能讓我聽到比那個女鬼的演奏更加高妙動人的聲音，我就放了這個靈魂。」
鏡中青年的臉忽然扭曲了一下，頭上冒出了青色的角，臉色也變得像是青磚一樣。
「但如果你只是一個沽名釣譽的騙子，那就交出靈魂來。」
「不要答應他——！」藤原鷹通焦急地喊了出來。
「我答應你。」江雪平靜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怨靈古鏡又一次發出了尖利的笑聲，在空中飛了幾圈才落下來。
「來吧，開始演奏吧。」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也有著信用，鏡面上青年的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囚禁著的虛弱的女子，她倉皇地看向外面，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她的聲音無法傳出鏡面。
藤原鷹通失聲喊了出來。
「母親！」
江雪看到藤原鷹通那種模樣，更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在席琳詛咒般的聲音裡取來了胡琴，因為幾日沒有碰而調了一下音，期間不可避免地被安倍晴明略帶責備地看了幾眼。
注意一下，這周目江雪花了三個月去追求小公舉（然而沒成功），因此有些上周目的事件這周目沒有開，比如說上周目八弦琴後的鬥樂，江雪這次忙著哄小公舉呢（然而沒有哄到手），所以這裡是這周目江雪第一次跟怨靈用音樂做賭注來立約。
江雪：哼！給我發好人卡！給我發朋友卡！！！你好樣的！！！
第184章 樂師無雙
江雪心中無奈得很，好不容易她上周目讓所有人都認可了她「天下第一樂師」的能力和驕傲，這次又要重來了。
這周目她回避了和森村蘭接觸，沒有觸發的不只是檻中黑蝶的事件，龍神祭也沒有，醉酒誤事也沒有，而八弦琴的事件也還給了「遊戲劇情」中本來就定好了會解決詛咒的「天之玄武永泉」，於是，這裡的人都沒見過真正的「鬥樂」，以至於一個個看她都跟她要自殺似的。
她什麼時候做過不自量力的事情了？
演奏什麼曲子好呢？
如果偷懶的話，大可以用上周目鬥樂用過的曲子，《長樂無憂》喜慶富饒，不過，這會兒她沒有太多訴說夢想的心，倒是有一種不甘之氣蠢蠢欲動。
她知道別人擔心她是因為關心她，但是，在自己最得意的領域被人擔心會輸，有時候還是讓人不悅。
如果這裡是北燕的話，根本不會有人在這時候「擔心」。
會擔心是因為沒有信心。
沒有信心是因為她沒有展露出足以令人安心信賴的實力。
那麼，就讓他們看到就好了。
她是怎樣在北燕獲得了所有人的認同，也一樣能在這裡取得眾人的認同！
江雪心念一動，決定好了曲目，轉頭看了一眼屋外。
九月中旬才是初秋，梧桐也還未落葉，楓葉仍未變為如火如荼的紅色。
在怨靈古鏡開口催促之前，江雪奏響了琴音。
「此曲名為《梨花開》，是我所作。」
怨靈古鏡一言不發，就那麼在半空飄著，甚至還將鏡中女子的靈魂顯露得更加清楚了，靜靜地表達了一種「只要我聽得不滿意，鏡中靈魂就要遭殃」的態度。
席琳冷笑一聲，本想抱著胳膊嘲笑兩句，可惜雙臂都被綁在身後，只能昂起下巴，故作不屑地偏過頭。
藤原鷹通一會兒看看鏡面，一會兒又看向江雪，滿臉為難。
安倍晴明對屋內屋外的神將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安靜，暫時別動手。
不到最壞的地步，沒有必要冒著傷害鷹通殿下母親靈魂的風險。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危急時刻，想必鷹通殿下也會理解——活著的人總是比死去的人更加重要。
《梨花開》是江雪創作的第一首樂曲，在所有樂曲之中不算頂尖，四國樂館給予的評價也只是「中上」，與高山流水館不合的天音閣甚至給出了「中下」的評等，批語相當不留情面，指稱這首曲子不夠完整，起承轉合之間有著極為生硬的部分，重複旋律過多，單調貧乏，能評到「中」的等級只是因為其中幾段快板和裝飾音在樂理上出現得非常合適。可是，即使大名鼎鼎的天音閣給了這麼一個評等批語，天音閣的樂師們也還是一樣會學習《梨花開》，區別只在於別的樂館是一邊學習一邊探討，天音閣中是一邊學習一邊批評。
樂曲評價從超等級的「傳世之作」到「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再到最差的「不入流」，共分為九個等級，「中上」就已經是很一般的評等了，如果是其他「中上」的樂曲，有些樂師都不屑於演奏。
《梨花開》何以能夠得到樂師們格外的優待，高看一眼？
因為這是當時天下第一的樂師通過生死兩試時所奏之曲！
江雪憑藉這一首曲子通過了樂師順逆兩道的測試，憑藉這首曲子得到了「雪」字為名，從高山流水的學徒江十一一躍成為天下聞名的樂師「江雪」，伴隨著「七月飛雪」的傳說一同不脛而走的還有這一首被她取名為《梨花開》的曲子。
初時總有人以為這是描繪春色的樂曲，又因為樂曲之中以快板行板居多，整體看來很是歡樂，有人試著以此來演奏，不要說引起七月飛雪的異象，根本毫無反應，樂聲完全無法引動天地之氣，簡直比最末流的樂曲還要不如，此時不免有人質疑高山流水故意放出了錯誤的樂譜，亦有人不遠千里奔赴北燕想要直接登門抄錄。
高山流水館地處北燕，北燕勢弱，多年來被欺壓已久，此刻終於有了一位有通天徹地之能的樂師，舉國歡慶，凡別國樂師前來，非但沒有半點刁難，全都客客氣氣送到高山流水門外，讓這群人看到樂館外佈告欄上新貼出的幾句詩。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首詩為華夏人熟知，在北燕所處的世界卻還是第一次面世，這自然是江雪請了恩師江重離寫的。
一群人看著這幾句話氣得吹鬍子瞪眼，誰能想到《梨花開》描繪的非但不是春景，不是梨花，反倒是漫天飛雪？
這群人一點找茬的心情都沒有了，一個個捏著鼻子回去，重新分析樂譜，按照北地冬雪重新理解，倒也有人將這首曲子演奏得似模似樣，但總有些無法解釋的部分——既是冬雪提前而至，也便近災，何來那般歡快？
高山流水不出面解釋，江雪也不解釋，乾脆都不在人前演奏這首曲子，後來與人鬥樂也盡是《樂術九章》中的曲目，漸漸的，《梨花開》究竟該是什麼模樣也就成了樂師之中的一個謎題。
數年後，一位戍守邊關的將領偶然得到了《梨花開》的樂譜，他雖然不是樂師，沒有逆轉天時的本領，但他懂得如何看樂譜，他試著將這首曲子奏出後悲喜交集，又複演奏數遍，一次比一次流利，一次比一次暢快，最後他終於大笑出聲。
這件事從邊關傳回都城，樂師們得到消息，有人為了「不解之謎」不辭勞苦奔赴邊關，終於從這位將領口中得到了答案。
——這首曲子根本就不是寫冬雪景色的，它寫的是戰場硝煙，畫的是將士熱血！用描繪景色的心情去演繹這首樂曲，永遠也不會知道它想要說的是什麼。
「若然創作樂曲之人來此，我當與他痛飲三日，不醉不歸！」——那位樂師被將領豪氣所感動，放下國仇家恨，將這句話帶回了高山流水，也給江雪帶來了日後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對手。
江雪在崖上生死兩試時想到了胡地八月飛雪，想到了守邊將領，也就想到了許多熱血未幹的故事。
岳鵬舉作滿江紅-怒髮衝冠：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冠軍侯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王翰書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哪裡是冬雪的景色？
以寫景之心來演奏，無異於緣木求魚。
到頭來發現了這首樂曲真正含義的並非樂師，反而是被這首曲子勾起了沙場回憶的將士。如果不曾走過那些血與火焰交織的戰場，不曾感受過生死邊緣的苦樂，不曾體會過每戰求勝而不懼死的感受，怎麼能夠理解那一首被樂師們評等為「中上」的《梨花開》？
後來《梨花開》被改為鼓樂，長久興盛於軍中，縱然「江雪」之名逐漸被人遺忘，這首曲子也從未被人遺忘。
熱血沸騰，便是盛夏。
馬革裹屍，即是寒冬。
忘不了戰友戰死身前的震撼，忘不了流光飛散屍骨無存的悲傷，忘不了以大家血肉之軀來填平的每一層迷宮，那便是無邊的大雪。
若是艾恩格朗特也能下上一場大雪，是否能將大家的屍骨掩埋，能讓眾人靈魂安歇？
江雪無法忘記那些歲月，所以她成為了「江雪」。
逆轉天時的是樂師的心，讓盛夏變為霜雪的是樂師的悲傷懷念，這是只能出現在高山流水館的「以情為上」之作。
看似歡快的曲調之中隱含的是對同袍戰友的懷念，華麗的裝飾音反襯出了戰場上無聲處的悲涼，這並不是一首快樂的曲子，也不是一首炫技的華麗樂曲，正如天音閣所言，其中大量有著大量單調貧乏的重複旋律，在每段之間只有著些微的變奏，因為那是重複的戰鬥，是永無休止的勝利和死亡，是活下來的人甚至無法替人收屍的悲痛！
只有揮劍，只有戰鬥，背負著死者的心願，繼續戰鬥，直到最終的勝利！
不斷加速的琴音帶動了激烈的心跳，滿溢而出的感情如同鼓點，如果此時切斷琴弦，或許就會看到噴湧而出的鮮血。
只有上過戰場、見過死亡的人才能演奏出這首樂曲真正的模樣，但是，即使是不曾沾染鮮血的人也可以再第一樂師的琴聲中感受到琴聲描繪的那些驚心動魄。
席琳不知不覺中聽得入神，漸漸被勾起了鬼族同胞被人虐待、被人追捕、被人殺死的回憶，心跳忽快忽慢，潛意識還想著不要去聽京中人類的演奏，心神卻無法抽離，眼淚無聲滑落。
藤原鷹通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既有著不可置信，也有著無法掩飾的讚賞。
神將們無聲地交流著，對於神將而言，數十年也如同在昨日，過去並肩作戰的一幕幕依舊清晰可見，朱雀摟緊了天一的肩，勾陳回頭看向屋外，遠遠地和騰蛇對視一眼。
安倍晴明輕輕叩著節拍，還有閒暇看向那面古鏡。
此時怨靈古鏡早已沒有先前的囂張尖刻，反而變得非常奇怪，鏡面上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顯示出藤原鷹通母親的模樣，又變回了之前的青年，並非青面有角的「鬼」的模樣，而是更加類似於活人的形象，他甚至緊張地在鏡中整理著自己的儀錶，似乎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好看一點。
沒有那種眉目間的尖刻嘲諷後，青年整個人都溫和下來，而他五官端正的優點也就顯露出來。
若無人指出，恐怕沒有人會想到這會是怨靈。
一曲終了，最終一聲如同銀瓶乍破，終結得突兀。
屋外的楓葉不知何時已經紅了，遠遠一片，燦若雲霞，濃豔如血。
江雪放下胡琴，看著前面飄浮的古鏡，正要開口，怨靈搶先一步從鏡中出來，顯現出身形，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了，直把江雪給跪傻了。
青年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
「齋內親王……」
青年的聲音與泣聲混在一起，江雪根本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只能問道：「你說什麼？」
青年卻仿佛察覺到了什麼，再也不肯重複先前的稱呼，只是一再用力地磕著頭，一邊磕頭一邊道歉。
「我錯了。我錯了。我犯下了何等可笑的錯誤啊！這是……您想要保護的京……藤原……我竟然錯了這麼久……」
———
江雪：？？？？？？？
第185章 一法通萬法通
青年語速太快，口音又跟現在平安京流行的口音不太一樣，江雪只能辨別出「錯了」這個重複的發音和「京」，其他的根本聽不出來，但是沒等她繼續問，那面懸在空中的鏡子突然碎裂了，其中囚禁的靈魂脫困，虛弱地落在地上。
怨靈本體受損，他的身影也就變得模糊不清。
青年一直持續著這種跪拜直到消失，除了那面已經失去了裡面的破碎的鏡子，什麼都沒有留下。
江雪整個人都懵了，愣愣地看向安倍晴明。
「晴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安倍晴明也有些不解，他撿起了地上的鏡子，看到背面的花紋，若有所悟。
「或許雪姬殿下的琴聲令他幡然悔悟了吧。」
江雪一臉懵比，不過她也沒有別的解釋，看到藤原鷹通和他的母親感人地再會了，正想自覺離開留出母子相聚的空間，突然聽到了一聲虛弱的呼喚。
「雪姬殿下，請您留步。」
女子的靈魂看著江雪，滿眼慈和愛憐。
「我想要親口向您道謝……多謝您救出了我，多謝您一直以來……照顧著鷹通大人。」
「不用謝。咦？哎？不——」江雪聽到道謝就已經習慣性應答了，話說出口才聽到最後那句話，慌忙搖頭，「您、夫人言重了。一直以來，我都被兄長照顧著，您這樣的道謝我實在不敢接受。」
藤原鷹通的生母微微有些疑惑，視線在江雪和藤原鷹通身上來回轉了幾圈，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狡黠而愉悅地笑了起來，向著江雪行了一個頗為正式的禮。
「雪姬殿下，我從前一直擔心鷹通大人會太過剛正，現在看來，這都是我多慮了……如果有您這樣的姬君一直在他身邊的話，他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對方如此鄭重，江雪也不能糊弄，她悄悄看了藤原鷹通一眼，見他似乎在出神，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心內不免有點奇怪，不過想到這畢竟是他好不容易才見到母親靈魂的機會也就釋然了，跪坐下來回禮。
「夫人過譽了。鷹通兄長是一位正直又溫柔的人，我只是托賴于兄長保護的妹妹。不過，如果我能夠幫上兄長的話，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請您放心吧，兄長一定會成為令您為之驕傲的藤原家的棟樑。」
女子欣慰地笑了起來。
「雪姬殿下，你真的是一位溫柔的人……妾身能停留於陽間的時間不多了，不知能否與鷹通大人獨處片刻？」
「當然！」江雪利索地站起來，回頭看向安倍晴明，得到了一個含笑的回望。
兩人並肩走出去，江雪還細心地把門關好了，站在外面走廊上說：「晴明大人，鷹通大人的母親……唔……」
「雪姬殿下想要問什麼？」
安倍晴明見到江雪欲言又止，索性直接開口推她一把。
「嗯，是這樣。在大唐也有神鬼妖魔的傳說，提到鬼總會說，鬼魂只能夜間行動，如果被陽光曬到就會灰飛煙滅……」江雪指向屋內。
很明顯，現在是白天，而那位夫人的靈魂一直好好的。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原來是為了這個。若是普通的靈魂的確不行，不過，那位夫人靈魂中有著神佛賜予的力量，能夠保護她在陽間不受傷害。神佛派遣她作為使者，自然不會讓她因此而受傷。只是這些力量也要耗盡了，已經死去的人還是回到陰間比較好。」
「這樣啊……」江雪點點頭，「人死後會怎樣呢？在陰間繼續……存在著？我還聽過一個傳說，說一個人生前做什麼，死後就還要繼續做什麼。」她扁扁嘴，「當時就把我嚇壞了。活著的時候還能指望死的時候結束一切，如果都死了還要無限重複生前的事情，那也太可怕了吧？」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連連擺手。
「不，不會有那種事情。大部分人死後會前去黃泉，等待著重新進入輪回，犯下太多罪業的人會直接墮入地獄，還有一些人因信仰虔誠而被使者接引前去神佛所在之處。即使是停留於黃泉的時候，要做什麼也都是隨意的，不過，大部分人可能還是會選擇自己熟悉的生活方式吧。」
江雪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笑了起來。
「那我估計要下地獄了。」
安倍晴明臉色立變，厲聲道：「雪姬殿下不可胡言！」
江雪被呵斥得一愣，轉頭看向安倍晴明，見他滿臉嚴肅，神色之間竟有著深刻的憂慮和惶恐，心中一動，也分不清到底是苦樂酸澀還是什麼，想要端正臉色，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晴明大人，以您所知，殺人者是不是應該下地獄呢？」
安倍晴明愣住了，沒有立刻回答。
江雪不免覺得好笑。
人總會有「以貌取人」的毛病，就像很多人看到蒼蒼那種天生冷豔的長相就覺得她是個難以接近的冷美人，又或者看到自己這樣怒時含笑的眉眼就覺得她性情溫和、柔弱可憐。
事實卻是恰好反過來的。
蒼蒼才是溫柔多情的那個人，而她才是高傲冷漠的那一個。
蒼蒼家裡上數三代都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她是在愛和被愛中成長起來的女孩子，相信愛、追求愛，她是一個給人溫暖感的人，就像是太陽一樣，帶來光和熱。
有些東西，只有被愛著長大的人才能夠擁有。
蒼蒼的那一份「天真」是「韓惜」不可能模仿出來的——並非被人「愛惜」著長大的「韓惜」不能，改名換姓的「江雪」也不能。
江雪在蒼蒼身上渴求著自己沒有的部分，卻總會被映照出自己心中的陰暗。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跟我來，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忽然捉住了江雪的手腕，拉著她往別處走出。
江雪也沒去掙脫，任由這位平安京的大陰陽師拽著自己向前——反正她的手腕也不疼。她還在想著安倍晴明到底要帶她到哪裡去，結果走出沒多遠就到了她熟悉的地方。
應該說，這是她在安倍晴明家中最熟悉的地方了。
——她抄書抄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書房。
兩人進去之後，安倍晴明合上門，直接一道符貼在門上，倒讓江雪有些驚訝。
「晴明大人家中還用貼符嗎？」
「那是阻斷聲音傳出的符。我讓神將們都出去了，在這裡說話不用擔心會有其他人聽到。」
安倍晴明解釋了一句，直接從書架裡取出了《占事略決》扔向江雪。
江雪手忙腳亂地接住，看了一眼封面就更慌了。
「晴明大人！您再生氣也不用扔自己的書吧！」
安倍晴明靜靜地看著江雪，過了幾秒才說：「這本書雪姬殿下已經抄過一遍，想來也會背了吧。」
「……這是要做什麼？您不會特意讓我把書背一遍吧？」
江雪有點慌。
她是抄過這本書，抄的時候也會背，現在就不見得會了啊？
隨堂測試就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還抽查？
安倍晴明失笑。
「讓雪姬殿下背書又有何意義。雪姬殿下根本沒有用心學過其中的內容，不是嗎？」
江雪把書放到旁邊幾案上，免得不當心損壞了又要她抄一遍，隨後才給自己辯解伸冤。
「晴明大人這句話太傷人了。我也想學，但是學不會有什麼辦法，大概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吧。」
安倍晴明笑了起來，反問道：「雪姬殿下何以斷定自己在陰陽術上毫無才能？」
江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如果我有才能的話，都拿著《占事略決》看了那麼久，總該學會什麼吧？」
「錯。」安倍晴明露出了江雪極為熟悉的那種狡黠而略帶惡趣味的微笑，「如果是毫無才能的人，他根本看不到書上的字。」
……你這還是特定人群才能看見字的無字天書啊？！
江雪被這句話給堵得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
「可是您之前好像不是這麼說的！每次您問我是否看懂的時候，都會長籲短歎，一口一句『我毫不藏私地教導你，你卻學不會，真是枉費了你在音樂上的才華』——沒錯吧？」
安倍晴明聞言，更加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重複道：「學不會是枉費了你在音樂上的才華——老朽是這麼說的吧？老朽何時說過雪姬殿下沒有才能呢？」
江雪愣了一下，又把那句話默念了一遍，申辯道：「音樂和陰陽術根本就是兩回事吧！」
「嗯，對普通人來說，的確是兩回事。不過，對於可以用音樂來調理天地之氣的雪姬殿下而言，這就是一回事啊。」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說。
江雪驚疑不定地「啊」了一聲，滿頭霧水。
安倍晴明笑著搖頭，無奈地歎息一聲。
「陰陽道起源于雪姬殿下的故國，核心理念是以陰陽五行來闡述世界的真理，無論什麼符咒術法都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那和觀測天象、勘探地理而施展術法的陰陽師有什麼不同嗎？只不過樂師用的是『樂』，陰陽師用的是『咒』，道路不同，終點一般無二，不過是同一道理不同的表現形式罷了！」
江雪聽得似懂非懂，努力回想著陰陽家的思想。
「陰陽消長，五行生克……」
「定四時，分寒暑，翻覆雲雨，驚蟄雷鳴，化死為生，催天柱，斬地脈，逆亂四時，顛倒五行，覆生為死——雪姬殿下從未覺得這與《占事略決》中所載有重合之處嗎？」
安倍晴明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
「定四時、分寒暑——這是天文曆道所為，亂四時、倒五行……這便是多少陰陽師苦修一生也求而不得的境界！更不用說『斬地脈』了！風水不精的人連地脈也找不到，遑論斬斷！」
「……哎？」
江雪這回是真的被驚呆了。
對她來說，這兩句話背得滾瓜爛熟，這就是「樂師」自傲的根本，或者說，這就是樂師能力最高的描述，所有樂師、或是憧憬樂師之人都能把這句話倒背如流，可要說「釋義」，也就僅僅是字面含義的釋義而已。
樂師可以改變季節氣候，可以起死回生，可以讓晝夜顛倒，這都是江雪親眼看過、也親身體會過的。
但是，這兩句話竟然和陰陽道有關嗎？
第186章 同去同歸
樂師和陰陽師是一回事？
樂師掌握的力量和陰陽師們使用的力量同出而異名？
江雪一下子就思維開小差到了《道德經》上去——此二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仔細想想的話……
樂師的力量都借助調理「天地之氣」而實現。
「天地之氣」也可以用「陰陽二氣」來解釋，那麼加上那句「顛倒五行」，似乎二者的理念的確有些像？
都是「陰陽五行」。
兩種不科學居然還合流了？
江雪腦子有點亂，不過她總算抓住了重點。
「也就是說，晴明大人的意思是，我在陰陽術上應該很有天分？」
安倍晴明頗為欣慰地點頭。
「雪姬殿下總算是明白了啊——如果真的是毫無才能的人，即使是當今天皇也好，我也沒耐心教他陰陽術。雪姬殿下可曾見到我門下出過不成器的弟子？」
江雪仔細想了想，安倍晴明弟子有限，基本都姓「安倍」，就算不是超卓高手，也足以稱得上優秀了，實事求是地回答：「……好像是沒有。」
說到這兒，她突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話題怎麼就轉到她有沒有學習陰陽術的才能上來了。
「可是……等等，我覺得，這好像……和我們最開始的話題毫無關聯吧？」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反問：「雪姬殿下認為……想要將《占事略決》中的陰陽術全部習得，術者可能絕沒有殺生嗎？」
江雪迅速想起了《占事略決》中最後那一篇上記載的滿滿的死咒——那全都是以最大限度殺傷敵人為目的創造的術法。其中既有針對妖魔鬼怪的，也有針對人類的。如果不曾殺過人，也不曾想過殺人，怎麼可能留下這樣的術法來。
樂師鬥樂尚且性命相搏，術師鬥法也是同理。
紙上談兵不成大師，要將所學融會貫通就必須學以致用。
死咒的致用能是什麼？
「晴明大人。」
江雪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心中一團亂，不知要說什麼才對。
她以為安倍晴明岔開了話題，其實對方一直都在回答她最初的那句話——殺人者應該下地獄嗎？
如果殺人者都要下地獄的話，那麼……
她能輕而易舉地推導出安倍晴明想要說的話，但她不願意說出來。
安倍晴明把對面姬君的神情收在眼內，了然地說：「想必雪姬殿下已經明白了。倘若殺人者就要下地獄，那麼，陰陽師之中要下地獄的就太多了，而我安倍晴明就該位列頭名。」
「胡說八道！」江雪都已經猜到了這句話，真的聽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感到生氣，「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晴明大人說過言語有靈吧？怎麼能這樣咒自己？」
大陰陽師不禁失笑。
「似乎先說起這句話的是雪姬殿下您啊。」
「我……」江雪在短暫的猶豫後果斷地捨棄了那一絲想要保護自己形象的虛榮心，咬著牙說，「我和您的情形不同。晴明大人是為了保護人才會殺人吧？我……我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活下來，即使明知道對方罪不至死也會動手。」
安倍晴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帶疑惑地望著江雪。
這種短暫的安靜令江雪感覺到害怕。
她害怕從此再也不能來到這裡，害怕今後每一次來到安倍家門外看到的都會是緊閉的門扉。
這種害怕讓江雪都想要直接讀檔了。
過了會兒，安倍晴明歎了口氣，神色間有些晦澀不明的部分，讓人看不出情緒來。
「雪姬殿下究竟把我想像成怎樣的聖人了？為了保護自己而使用術法有什麼不對？如果身懷術法卻任由別人傷害自己，那只是愚蠢吧。除非只是為了殺人取樂，那才是罪無可恕。雪姬殿下會無事去殺人取樂嗎？」
「怎麼可能啊？那種事怎麼可能會開心？」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倍晴明笑了笑，「這就是了。雪姬殿下不過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有什麼可被苛責？」
「……那麼，」江雪頓了頓，帶著自己也無法明白的期待和恐懼問道，「如果是殺親之罪呢？如果……我殺了自己的血親……殺了自己的母親呢？」
在所有血緣至親中，只有母親是與眾不同的。
因為一個人的血肉全都是「母親」孕育的，如果沒有母親十月懷胎的苦楚辛勞，就絕不會有一個生命的誕生。
俄狄甫斯殺父娶母，罪無可恕，但那還是在他並不知情的情況下。
若是一個人知道母親是誰，在母親將死的時候消極地袖手旁觀，那和親手殺死母親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她從未接受過教育，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知道什麼是罪惡，那麼她也不會有負罪感，可以無知無覺地活下去，但她不是。
她知道自己做了錯誤的事情，可是即使重來一次，她也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錯誤——這才是她無法放過自己的原因。
負罪感在她的心裡打了個死結。
她走不出那個夜晚，忘不掉母親詛咒般的遺囑。
江雪寧願為殺親之罪接受懲罰，也不願意去假設「如果那時候我救了母親」的可能。
「殺親……」安倍晴明顯然沒有預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臉色沉了下去，欲言又止。
這樣的反應在江雪預料之中，她並不失望，也不忐忑，反而因為這個預想過的反應而感覺到了可笑的心安，也不知想要掩飾什麼，偏過頭去，擺出了甜美的笑容，用輕鬆的語調說：「所以我說，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的。」
「那麼，我就去把雪姬殿下帶回人間。」
江雪一瞬之間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呆呆地把頭轉回來，看著安倍晴明。
「我剛剛……好像聽錯了？」
安倍晴明很是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不厭其煩地重複了剛剛的話。
「如果雪姬殿下堅持自己會下地獄的話，我就去地獄把你帶回人間。」
「……您真會說笑……」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水霧完全淹沒了視線，她抬手捂住了眼睛，強笑著說，「我可不敢……讓大陰陽師做這種事。萬一害得晴明大人也被困在地獄就糟糕了啊……」
安倍晴明笑著說：「那也無所謂，假如失手的話，我就陪雪姬殿下一起留在地獄好了。」
江雪再也控制不住，在自己大聲哭出來之前轉過身去，捂著眼睛的手移到了嘴邊，死死地按住了所有的哭腔。
這時候應該要笑的，不要再流淚了。
她拼命這樣告訴自己，卻完全無法遏制決堤的淚水。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過去曾經被江雪撲滅的妄念又一次燃燒起來。
如果安倍晴明年輕四十歲的話，就憑剛剛那句話，無論什麼地方，她也願意陪他一起去，刀山火海、閻羅地獄，都無所謂。
她心中那一把已經丟失了鑰匙的沉重鐵鎖輕輕地裂開了一條縫。
困住了她的自罪漩渦有了出路。
江雪拼命地壓抑了哭聲，慌亂地擦拭著淚水，好不容易才讓淚水止住，她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咬破了手掌，舌尖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雪姬殿下，你傷口裂開了嗎？」
安倍晴明敏銳地察覺到了血腥氣，這才打破了片刻的安靜，懷著擔憂問道。
「不……沒有。」江雪迅速地用絲巾裹住了手上的傷口，將手縮回袖中，轉身若無其事地笑笑，「讓您擔心了。我只是在想，為了不讓平安京的大陰陽師落到要陪著罪人下地獄的那地步，我還是應該多做些好事，希望上天能夠讓我將功折罪。」
「雪姬殿下不是正在保護平安京嗎？」安倍晴明笑著反問，「保護神子，守護京，善待八葉，雪姬殿下一直都在行善，神明一定會看見。」
江雪心中松了口氣，配合地笑著說：「那就太好了。希望總有一天我可以贖清自己的罪——不過琉璃淨土之類的地方我就不期待了，再美好的地方一成不變，我也會厭倦。我啊……還是在這個世間繼續沉浮掙扎吧。」
安倍晴明定定地看了江雪片刻，似乎在仔細端詳她的神情，最後才舒了口氣，揮手召回了門上貼著的符紙。
「雪姬殿下能這麼想就好了。以後有些話不要亂說。」
江雪笑著點頭。
安倍晴明這時才將之前收起的那面古鏡遞了出去。
江雪奇怪地說：「怎麼了嗎，這面鏡子？」她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接了過來，小心避開了已經碎裂開來隻殘存著一些亮晶晶碎片的鏡面，低聲自語，「水晶？玻璃？」
這年頭不是應該以銅鏡為主嗎？
日本居然有這麼高級的鏡子？
「請雪姬殿下看背面的花紋。」安倍晴明提示道。
江雪手上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她直接用紗巾包住了銅鏡破損的邊緣防止割到手，翻轉過來，看著背面的花紋，一看就愣住了。
這是她認識的圖樣。
她還曾經乘坐過繪著這個圖樣的牛車呢。
「這是……橘氏的……家紋？怨靈寄宿的銅鏡怎麼會……難道那個怨靈生前是橘家的人？」
江雪頓時腦洞大開，想到了一大堆類似於橘家嫡系旁系權力傾軋最後有人鬱鬱不得志投井上吊變成了怨靈的故事，又或者哪個可憐的娃被人下毒然後變成怨靈的故事。
安倍晴明搖搖頭。
「這面鏡子……我在老師的手劄裡見過記載。它之前的主人是一位了不起的姬君。」
「咦？」江雪疑惑地眨眨眼睛，「可是怨靈明明是男性啊……」
「……或許有什麼原因，使得這面鏡子落在了怨靈手中吧。」安倍晴明也有些不解，想要之後再仔細調查看看，眼下只是說出了自己還記得的內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當是宇多天皇之女君子內親王之物。」
「內親王？」江雪「唔」了一聲，依舊不太明白，「那就是皇室的人？可是，皇室的人為什麼會有橘家的東西？」
「君子內親王之母出自橘氏。」安倍晴明給出了答案。
第187章 賀茂齋王
江雪這才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這面鏡子被……橘家的姬君帶進宮中，又傳給了自己的女兒，最後莫名其妙地流落到了怨靈手裡？怎麼聽起來感覺……好歹也是一位內親王啊，再不受寵也不至於……」
混到這種遺物落在孤魂野鬼手裡的地步吧？
江雪覺得這實在是太慘了，都不忍心說出來了。
堂堂一國公主啊。
安倍晴明搖頭否定了江雪的猜測，頗為嚴肅地說：「君子內親王深受宇多天皇寵愛，時任賀茂齋院數年，深孚眾望。在她病故之後，已絕跡塵世的宇多法皇自任和寺出，悼念亡女，醍醐天皇親自為姊治喪，藤原時平作悼詞，舉國縞素。這面銅鏡本已作為神物供奉于賀茂齋院之中，老師曾經在參拜賀茂神社時見過。不知何時失落於外。」
哎？
這跟她之前的猜測完全相反啊。
這哪裡是不受寵，根本就是被寵到天上去了。皇室和神道的聲望都刷到頂了吧，這個內親王就差一登王座集君權神權於一體了。
「那就奇怪了呢。」
江雪把銅鏡遞回給安倍晴明，對這個陳年八卦也沒什麼太大興趣，記掛著藤原鷹通那邊的事情，「若是無事的話，我就回去看看鷹通兄長了。」
安倍晴明笑著揮揮手。
江雪走出門，低頭看看手上的傷，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都知道當時門上貼了符，外面聽不見，何不直接哭出來呢？
偏要強忍著。
想著想著，她又一次笑了起來。
答案她不是早就知道嗎？
唉……
老狐狸啊。
為什麼不讓她早來四十年？
藤原鷹通的母親已經回到了黃泉去，他站在屋中，想著母親剛剛的叮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一直都想要成為能夠讓母親感到自傲的好兒子，現在他終於從母親口中親耳聽到了他期盼的答案。
——你已經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能夠讓人放心依靠的男人了，鷹通大人。妾身為你驕傲。
「兄長，打擾了。」江雪輕輕在門上敲了幾下，提醒屋裡的人有人來了。
藤原鷹通回過神，不禁又想到了母親的那句話。
雪姬殿下是一位值得全心全意對待的姬君，請好好地……保護她、珍惜她。
江雪打開移門，不出意料地發現屋內只有藤原鷹通一人了，先前那位女性的靈魂已經不見了。
「兄長，你還好吧？」
「我很好。」藤原鷹通笑著點頭，推了一下眼鏡卻落空了，他這才想起養傷期間自己的眼鏡被「沒收」了——為了不讓他做正事，雪姬讓神將把他的眼鏡收了起來，這對於高度近視的他來說的確構成了一定的困擾，如果兩人距離稍遠一些，他甚至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但是，無法解釋的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還是能夠清楚地辨認出雪姬，甚至能夠想得到她說每句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藤原鷹通咳了一聲。
「我已經知道四方神符所在了，我們去通知神子和其他人吧。」
「哎？可是，兄長的傷還……」江雪有些遲疑。
藤原鷹通無奈地搖頭，難得地在妹妹面前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面。
「現在已經不需要整日休息了，如果一直讓我無所事事，我反而無法安心。」
江雪思考幾秒，也就理解地點了頭。
「好吧……不過，若是兄長堅持的話，那麼請讓我也一起同行。這樣的話，兄長就不會逞強了吧？你若是把自己弄得傷上加傷的話……」
她挑挑眉，無聲地發出了「威脅」。
藤原鷹通苦笑著說：「是，我明白雪姬的意思了。果然我還是應該去向友雅討教一下劍術嗎？」
「未嘗不可啊。」江雪笑嘻嘻地走過去，在藤原鷹通驚訝不解的目光中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輕聲說，「不過，在去見大家之前，兄長還是先去洗把臉吧。」
說完之後，江雪體貼地跑了出去，笑著說，「我先回去換衣服，兄長要走的時候來叫我。」
藤原鷹通看著雪姬走遠，這才後知後覺地抬手按了一下眼角，竟觸碰到一絲濕潤。
他又羞又窘，卻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江雪這麼一通折騰，回到房間後就被天一用略帶哀傷和責備的目光盯了好一陣，生生把她給弄得渾身不自在，主動道歉了。
沒辦法啊，在換衣服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腰上的傷口滲血了。
天一一聲不吭地幫她重新包紮好，把先前的布條收拾起來，什麼都沒說，但比指著她的鼻子罵了一頓還讓她不安。
「對不起，天一，我會更加小心一點……」
天一取來衣服給江雪換上，拿著梳子為她梳起髮髻來，等到一切都弄好了，這位溫柔的神將才說：「雪姬殿下無需向我道歉。可是，請您記得，如果您不願意讓我為你治療的話，每一次看到您受傷，都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無用……」
「怎麼會呢？！」江雪激動地分辨，「天一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絕對不是無用的人！」
金髮的女神將以輕柔的動作扶著江雪站起來，替她理好領口與衣角，歎息一聲。
「神將應人類的祈願而生，我會擁有治癒的能力也是因為人類的祈願。可是，雪姬不願意讓我治療……那對我來說，否定了我存在的意義……倘若所有人都這樣想的話，『神將天一』或許會消失吧？」
「不會的。」江雪緊張地抓住了天一的手，看著她美麗而哀愁的眼睛說，「我也會祈禱天一繼續存在下去，但不是為了你擁有的能力。」
「……那麼，雪姬殿下又是因為什麼……」天一的手隔著衣服輕輕按在江雪的傷口上，一點也沒有令她感覺到疼痛，「雪姬殿下不是神將，這樣的傷要很久才能癒合。如果讓我來治療的話，雪姬殿下馬上就會好了。」
江雪乾笑幾聲。
「當時……我只是太擔心鷹通兄長了。鷹通是我的兄長，又不是天一的什麼人，有什麼理由讓天一來承受這種傷痛？如果我請天一治療兄長的話，我成了什麼樣的人？」
天一在短暫的沉默後問道：「現在呢？如果我現在治好雪姬殿下的話，您會生氣嗎？」
江雪眨了眨眼睛，試探地問：「天一，你生氣了嗎？」
天一竟然在片刻之後點了頭。
「是。雪姬殿下願意為鷹通殿下治療，就應該瞭解我的心情……」
她又一次歎了口氣，忽然改口說道：「抱歉，我說了無禮的話，我太僭越了。」
江雪聽到這句道歉頓時一個頭變兩個大。
要命了，最溫柔的神將生氣了，這要怎麼哄？
看看天一的神情，她真的在自責啊……
兩人就這麼僵在屋裡。
過了好些時候，江雪的智商總算上線了，她理了理至今為止的事情，若有所悟。
「天一，如果……如果有一天……假如我是自己犯了錯或者主動求死，你就不用管我了。如果我因為意想不到的原因而身受重傷，你擔心我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那麼……你就為我治療吧！」
她說完後迅速補上一句。
「不過，僅限於『一半』而已！如果已經轉移了一半的傷我還是沒得救，那就不用管了！」
天一無聲地注視著江雪，過了好一會兒，微笑著點頭應了「是」。
江雪松了口氣。
恰好這時，藤原鷹通來敲門了。
藤原家的兄妹兩人一起去向安倍晴明辭行，不多時，藤原家聚集了龍神的神子和全部的八葉。
「四方神符在洛西的松尾大社。」
藤原鷹通對同伴們說出了這個消息。
「隱藏著四方神符的地點由死者的靈魂來傳達。鬼族也在窺視著神符，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就出發取回神符吧！」
「太好了！終於有線索了！」元宮茜開心地拍手，隨後有些擔心地問，「不過，鷹通先生和雪都沒事了嗎？之前你們的傷好像……」
藤原鷹通笑著搖頭。
「已經不妨礙日常活動了。八葉的事情比較重要，現在不是慢慢休養的時候。」
「我的話似乎已經被兄長說完了。很抱歉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大家一起行動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讓我一起去呢？」
江雪環視眾人，最後視線停在元宮茜臉上。
這位龍神的神子喜出望外，直接挪過來抱住了江雪。
「啊，太好了！」
橘友雅合上了摺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滿臉的無奈，只是聲音裡透出了讚賞的意味。
「你們兩個『藤原』還真是讓人無可奈何啊。不過，這也是鷹通和雪姬會做出的事情吧！」
他向著拋了個媚眼，笑眯眯地說：「如果遇到危險的話，請雪姬躲在我身後就好了，我一定會保護公主殿下。」
藤姬氣呼呼地加入了話題。
「橘少將，請不要假設那種事情！」
橘友雅立刻討饒：「藤公主，不要生氣，我沒有惡意。」
藤姬哼了一聲，抱著胳膊不說話了。
江雪和元宮茜對視一眼，兩人忍著笑過去安慰藤姬。
八葉們看著三個女孩在垂簾後鬧成一團，全都很有風度地不去拆穿，壓低了聲音交談。
流山詩紋由衷地說：「雪姬的笑容又跟以前一樣了，真是太好了。我還要多謝她呢。」
「嗯，這件事是要感謝她。」森村天真一拍手，語出驚人，「要是有機會，我們『回報』一下那個弄得雪姬不開心的傢伙。」
「咦？這不太好吧？」流山詩紋有些遲疑。
伊諾裡卻沒有這種顧忌，大大咧咧地說：「好啊，反正我早就想說了——讓雪姬殿下露出那麼難看的臉色，到底是誰這麼不知好歹。」
橘友雅好笑地看向藤原鷹通，擠眉弄眼。
「鷹通怎樣說？」
藤原鷹通咳了一聲，有些局促地說：「這是雪姬的私事，我不想過多插手……」
橘友雅心中了然，也不去戳穿，拍拍朋友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來給那傢伙找點小麻煩好了。」
藤原鷹通愣了一下，也沒出言勸阻。
第188章 好久不見
片刻之後，兩輛牛車從藤原家駛出，向著洛西行去。
藤原鷹通展示了自己身為八葉的能力後，一道光芒降臨在松尾大社上空，威嚴的聲音在他的心中直接響起。
［我是大威德明王，司掌西方神符之人，神符中隱藏著大威德明王的力量，西方的神符是操縱白虎的神符，四神奉龍神之命，給予八葉庇護。透過神符，八葉的意志可以傳達給四神。我承認你是天之白虎。］藤原鷹通這種突兀的腳步停頓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唯恐在這種神跡顯現的時候做出了不合時宜的事情。
橘友雅無聊地左顧右盼，恰好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祠堂，好奇地指著那個方向說道：「那會不會就是隱藏著神符的祠堂？」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橘友雅耳邊響起。
［地之白虎，帶著天之白虎和神子去岩倉祠堂取得神符吧。］橘友雅微微一愣，向著眾人說出了這句話，他和藤原鷹通對視一眼，心中恍然。
「看起來這一次需要我們一起走一趟了，鷹通。」
「嗯。茜小姐，請小心。」藤原鷹通對元宮茜叮囑。
元宮茜點點頭，暫時告別了大家，跟著天地白虎前去岩倉祠堂。
森村天真抱著胳膊，和流山詩紋說：「這些神佛真是麻煩，又讓靈魂傳信，又要特定人物去取……」
「天真學長！」流山詩紋有些驚慌，示意森村天真不要這樣說話，「我想這一定是有其深意的吧！越是慎重保存，越說明它非常重要。」
「正是如此。四方神符因蘊藏著巨大的力量，決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素來很少開口的安倍泰明冷冷的目光掃過來，頓時把最不信這一套的森村天真都給凍的說不出話了。
永泉手持著佛珠，向著前方祈禱。
伊諾裡則毫無負擔地將兩手墊在頸後，期待地說：「現在找到第一張神符了！不知道第二張會在什麼地方？」
「那個嘛，可能就需要其他三位元天之八葉多加留心了吧？」江雪看過在場的幾人，天之玄武永泉、天之朱雀伊諾裡，天之青龍源賴久，最終她看著源賴久說，「賴久或許能見到自己去世的親人了。」
源賴久始終沉默地守衛在旁，直到被點了名才一臉認真地說：「很抱歉，雪姬殿下，我從不做夢。」
「哎？」江雪看看自己這位忠心的侍衛，不禁有些惋惜，「那就太可惜了。現實有不足之處，才需要夢來補足……不能做夢的話，總覺得人生的樂趣都要減少一小半了。」
源賴久被說得一愣，忽然顯露出一絲慌亂來。
「若是雪姬殿下這樣說的話，我……我會努力做夢……」
武士的神情太過認真，反而讓江雪笑了起來，擺擺手說：「這又不是努力能改變的，確實也會有人很少做夢。不過，既然讓靈魂來傳信，想必神佛一定會有辦法吧。」
源賴久一言不發，低下頭去，耳根微微發紅。
他從不做夢——那是一句謊言。
他對他忠心侍奉的姬君說了謊。
就在這時，江雪耳邊突然響起了聲音。
［雪之姬君，好久不見……不過，仔細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啊。當京陷入危機之時，您與八葉再一次聚首……能夠再一次聽到您那熱血沸騰的戰曲，著實令我激動不已。］「咦？誰在說話？」江雪疑惑地四望，根本看不到人，她隱約猜到什麼，疑惑的目光叮囑了神社上空的光芒。
遺憾的是，那個聲音沒有再次響起，直到元宮茜和天地白虎取回了神符、神社上空光芒消失，江雪也沒有再等到一個位元組，可她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
好久不見？
與八葉再一次聚首？
戰曲？
……那是指……之前的《梨花開》嗎？
元宮茜捧著盛裝神符的木匣激動不已，橘友雅不由得打趣起神子來。
藤原鷹通見江雪一臉思索的神情，奇怪地問：「雪姬，怎麼了？」
江雪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
「兄長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聲音？」
「是啊，有個聲音自稱大威德明王，承認了我是天之白虎。」藤原鷹通不疑有他，如實相告。
江雪不由得愣住了。
「大威德明王？」
「哎？雪姬不知道嗎？」橘友雅難得見到江雪這幅茫然的神情，心中竟有些驚喜，殷勤地做出了解釋，「大威德明王乃是真言宗尊崇的神佛，有大威德力，能斷除一切魔障，摧伏一切毒龍，乃五大明王之一，鎮守西方。」
「真言宗……」
江雪越聽越迷糊了，她因為以前的遊戲經歷，對諸子百家還算有所瞭解，因而對於道教及其衍生出的各種教派也略知一二，但是佛教這邊她就兩眼一抹黑，更別提佛教從印度傳到大唐、再從大唐傳到日本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真言宗」這個名字都不知道是原來就有的還是日本發明的，估計印度人都不知道日本的真言宗是個什麼模樣，反正她每次聽到這裡的人把神佛合一各種權現化身亂拜一氣就無言以對。
「這又是什麼？」
藤原雪姬在眾人心中一向是「聰慧博學」的印象，論及文學藝術，很少有全然無知的情形，現在她這樣一臉迷惑不解，倒是讓某幾位稍稍挽回了一點自尊心——當然，這一種隱秘的慶倖有人察覺到了，也有人根本沒有察覺。
橘友雅有心想要詳細解釋，但他本人算不上忠誠的佛教徒，只因過去母親拜佛，他跟著聽了只鱗片爪而已，他靈機一動，看向旁邊的禦室皇子。
「永泉大人，您所修行的正是真言宗吧。不知道能否請您解釋一二？」
永泉略有些驚訝，欣然點頭。
「不勝榮幸。雪姬殿下想來也只是想要問大威德明王而已吧，簡而言之，那是一位降伏除魔、催破業障、智慧武勇的尊者，他的火焰能焚燒眾生煩惱，常在戰時被人參拜，祈求勝利。」
「焚燒煩惱……」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那可真好啊。無有煩惱，又兼備智勇，難怪戰無不勝。多謝您，永泉大人。」
「能幫上您就好。」永泉面色微紅，說完就低下頭。
這幾人的談話告一段落後，元宮茜才滿眼問號地走過來，開心地把木匣拿給江雪看，「雪，你看，這就是神符。」
木匣被打開後，裡面盛著一張歷經百年也未褪色的符紙，鮮豔的朱砂紅一如剛剛書就，甚至都能讓人猜想到當初的持有者是如何細心使用它、珍惜地將它封存在此留待後人。
江雪看了一會兒，忍住了伸手拿起符紙的衝動，據她的經驗來看，這一類的東西如果是騙人的那就算了，真的靈驗的話，還是別摸的好。
「這就是弘法大師當初做出的神符啊，能以人身將神力封存于符中……實在驚才絕豔。」
永泉聽到這句稱讚，忍不住開口說道：「弘法大師正是真言宗始祖。」
江雪差點就跪了，頓時覺得眼前的神符自帶發光特效，跟「國寶」也沒差別了。
她一直以為弘法大師就是個普通NPC，萬萬沒想到那是開創日本真言宗的始祖，這是什麼地位？！
那大概就相當於唐玄奘在中國佛教傳播中的地位吧？
幸好她忍住了沒伸手！
「原來如此……難怪……這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情啊。茜，你好好保存這張神符，可千萬別弄丟了。」
元宮茜不比江雪這個「外國人」，即使在現代，真言宗也依然有著眾多信徒，就算她不信佛也聽過，立刻變得非常緊張，小心翼翼地合上木匣，雙手交疊抱住。
「嗯！」
橘友雅看得有趣，低頭悶笑。
一行人此行圓滿，也就在歡樂的氣氛中回去京中了。
伊諾裡這個神經大條的還在跟森村天真討論如果會看到去世的親人，他到底會看到母親還是父親，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父親和母親都能來見他一面，他好告訴雙親自己現在是八葉，正在為了拯救平安京奔走。
森村天真拍拍好友的肩，對他說不妨去拜拜佛，看看這次是大威德明王，下次可能就是司掌南方的明王了？臨時抱佛腳，總也會有點用處。
伊諾裡覺得很有道理，又開始思考司掌南方的明王是哪一位。
奈何這兩人都不知道，看看旁邊一起走路的源賴久，不用多問，那也是一臉不知道的神情。
作為提出建議的人，森村天真有些尷尬，決意做點什麼來給自己圓場。
「你稍等，我去問問看。」
森村天真看看兩架牛車，明知道問那位禦室皇子更容易得到答案，但是一想到那位比女子還要柔弱的模樣就覺得有點棘手，轉而奔向了元宮茜和流山詩紋所在的牛車，在外面敲了敲車廂。
「小茜，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鎮守南方的明王是哪一位啊？」
元宮茜正在和流山詩紋說話，聽到這句問話愣了一下才掀開車簾，「天真，你上來說話吧？」
「沒關係，就這樣吧。」森村天真擺擺手，「剛剛我和伊諾裡說到這個話題，你知不知道？」
「南方的明王啊……」元宮茜思索片刻，皺著眉問對面的少年，「詩紋，你有印象嗎？」
流山詩紋苦惱地搖頭。
他一個歸國子女對這方面的瞭解非常有限。
江雪眨眨眼睛，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道。
她一直在思考之前的事情，如果那個鏡子裡的怨靈突然哭著拜她是巧合，大威德明王準確地喊出了她的名字還說「好久不見」就不太像是巧合了。大威德明王說的話雖然很少，但信息量極為驚人，「與八葉再一次聚首」，那也就是說，在這位明王記憶中，她曾經與八葉聚首過，這不可能指前幾個周目，只能是更久之前，譬如說，前代的龍神神子。
藤原鷹通說過前代神子和八葉的事情完全被隱藏起來，她本來也只當成有趣的故事來聽，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和這個故事有些關係，不能不讓她多想。她當然知道她不是前代的神子，也不曾認識前代的八葉，但是，在她對自己的「記憶」非常確信的同時，她也想到了其他的可能。
譬如說，她在以後的周目回到了「百年前」。
又或者，那就是她已經經歷過的「百年前」，只不過她「故意忘記了」。
第189章 糾之神
江雪所說的「忘了」並不是因為時間久遠造成的記憶模糊，也不是被撞了腦袋後戲劇性的「失憶」，而是完全科學的「丟失了一部分記憶」。
人為地封閉一段記憶，在過去看來是不可能的，「失憶」和「恢復記憶」在過去都屬於「偶然」，沒有人能夠指定特定的記憶進行操作，但是，在現在，這並非不可能。
在VR技術蓬勃發展的時候，量子腦力學也在飛速發展。
根據「量子腦力學」的理論，構成人類心靈的並非生物意義上的「腦細胞」，而是「光量子」，虛擬化系統連接的並非「大腦」，而是這些「光量子」。這是虛擬化技術的核心理論之一，也可以說是基石。
在量子腦力學的指導下，通過阻斷不同區域的光量子信號可以達成「消除記憶」的效果。
這種消除可以是暫時的「記憶遮罩」，也可以是永久的「記憶清除」，如果將掌管那部分記憶的光量子完全消滅的話，這部分記憶就會徹底從一個人的「心靈」中消失了。
前一個技術手段已經投入了臨床應用中，桐人和亞絲娜都接受過這樣的記憶遮罩——為了將地下世界二百年的記憶消除，沒有負擔地重新回到現代生活中來。
江雪實在拿不准自己有沒有可能在某一次測試後因為記憶負擔太重直接消除了記憶。
附帶一提，這並不罕見，接受過記憶消除的遊戲測試員或者其他行業的人加起來少說也有好幾千，只不過這項技術還沒有全面民用而已，並且由於人類「大腦」和「心靈」的精密性，這項操作目前只能在接受者完全自願的情況下進行，如果心中有抵觸，不說可能引起什麼後果，至少達不到最初的目的，就算是完全自願，最後要簽署的協議也有幾十多張紙，密密麻麻好幾百條注意事項和免責條款。
江雪仔細回憶了一下，自覺好像沒有記憶的空白，但是遊戲測試這回事根本就獨立於她的日常生活，如果完全清除了和一次工作相關的全部記憶，那她根本發現不了異常——每一次的工作在現實中的時間也就幾天，就算缺了幾天的記憶，誰能清楚記得自己幾個月前某幾天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還能敏銳發現這段記憶丟失了？
江雪摸著下巴琢磨，該不會之後遊戲公司反手坑了她一道，沒跟她說明，把她送進了同背景但時代不同的遊戲吧？
現在這個升級過的遊戲引擎看起來「所謀者大」，依託於同一個主體，不同年代、背景、版圖可以製作的遊戲太多了，假如遊戲公司想要給整個「遊戲世界」設定一個龐大而錯綜複雜自成體系的世界背景的話，同引擎下不同遊戲可能資料互通或者背景設定共通的可能性太大了。
說不定哪天這個公司老總突然腦袋一拍，就去出了同背景的RPG遊戲呢，別說不可能，現在雖然是戀愛遊戲，不是也加入戰鬥系統了？只不過沒有SAO那麼全面而已。
想想看這要是RPG遊戲也挺讓人激動的，那估計神子就是法師類型的角色，白龍神子主輔助，黑龍神子主炮臺，八葉嗎大部分物理攻擊少部分法師，玩家是不是一個個砍過來，砍完八葉砍鬼族，砍完鬼族看百鬼夜行，說不定還能砍砍天皇，想想看還讓人有點小激動。
沒意識到的時候還無所謂，江雪想到存在這種可能，就覺得必須要查清楚——她可不覺得自己是沒事會隨便消除自己記憶的人。
桐人和亞絲娜選擇消除記憶，那也是因為「二百年」的遊戲相對於「二十年」的現實太長，這種過度的不均衡會極大地影響一個人的「心」，如果不消除的話，根本沒辦法回歸日常。
可是，她做的遊戲測試再怎樣遊戲內時間也就幾年，根本達不到動搖「人格」的地步。還是說她受了什麼沉重傷害需要這樣來修復內心創傷？
江雪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抖了一下。
從艾恩格朗特出來，她都被診斷出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了，她也堅持沒有接受那個見鬼的「消除記憶療法」，硬是這麼扛過來，挨到了醫生說她可以回到正常生活的時候，她不再需要留在那個為SAO倖存玩家建立的學校裡，打包行李回了故鄉。至於PTSD到底治好了沒有，只能說鬼知道。
現在她「有可能主動消除了自己的記憶」？
還是再查清楚看看吧。
江雪還想起了上周目的一件事，當時她只覺得奇妙，現在回想，那時候的事情也有些「不可思議」。
在糾之森中，從不出現於人前的糾之神以極端親切的態度來對待她，第一次見面就送給她櫻吹雪的美景，送她永不凋謝的櫻花，那真的只是偶然通過連理之賢木聽到了她的琴聲後的感謝嗎？
糾之森在下賀茂神社內，而那個怨靈附身的古鏡屬於賀茂神社的齋王，又曾經被供奉在賀茂神社內，這種「巧合」讓她不能不多想。
這時候江雪就有點恨這不是鍵盤遊戲了，不然她就能直接去翻之前的對話記錄，現在隔了一段時間，她記不清當時糾之神到底說了什麼，只記得那位神明對她實在親切得過分了。
這時候，坐在江雪身旁的藤原鷹通笑著回答了森村天真的提問。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軍荼利明王。」
「多謝！」森村天真以現代的習慣對著藤原鷹通一揮手，轉身跑回去找伊諾裡了。
元宮茜正要放下車簾，江雪突然伸手移開了簾子，在幾人疑惑的目光中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去一趟下賀茂神社。」
「雪姬，我陪你一起。」藤原鷹通不容分說地起身。
江雪搖搖頭，婉拒了藤原鷹通的好意。
「兄長先回家吧，還記得我們之前說的、關於前代神子的事情嗎？我對這件事很有興趣，如果可以的話，能請兄長繼續調查嗎？」
藤原鷹通遲疑片刻，答道：「自然可以，只是，雪姬一人去下賀茂神社……」
江雪很明白藤原鷹通在擔心什麼，無非是為了京中的治安而已，她笑著說：「我會帶上賴久，也有天一和朱雀陪著，不會有事。」
藤原鷹通這才松了口。
「一路小心。」
江雪一出車廂就看到了已經跪在地上等待的源賴久，她照例避開了他，從旁邊跳下車。
「賴久，我們去下鴨神社。」
兩人悄悄脫離了車隊，從旁邊的道路往下鴨神社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間段街道上的人並不少，自然也有人留意到了這位穿著襦裙的少女，而她身旁緊跟著的男子一望就知道一定是武士，不明真相的平民也就猜測著這大約又是哪一家的姬君出外遊玩了。
托了「藤原雪姬」這一位從大唐渡海而來的歸國人士引來的風氣，現在平安京中的貴族女子們出外的次數越來越多，效仿著這位唐國姬君衣飾風采的也大有人在，因而現在貴族少女身著唐裝帶著侍衛在外出行不算罕見，只是有些姬君又耐不住好奇又顧忌著規矩，依然會穿著壺裝束，或是僅僅用垂紗斗笠遮住自己半身。總而言之，現在貴族少女出行在平安京也算是普遍的事情了，不會像過去那樣引來眾人圍觀。
托賴于此，江雪順利地從人群中走過，還順道聽了一些八卦消息。
平安京是個很有趣的地方，貴族有貴族的圈子，平民也有平民的圈子，兩個世界就像涇水和渭水，即使合流，也依然清濁分明，貴族之中的傳言和平民之中的流言有時候相差甚遠。在貴族們津津樂道于入宮不久的藤壺女禦何時才能獲取聖寵的時候，平民們關心的則是龍神神子會不會嫁入皇室。
江雪故意放慢了腳步，大致聽了一下幾種主要的觀點，基本上平民都覺得龍神神子肯定會跟貴族結親，其中最推崇龍神神子的人認為如果神子和天皇結合一定會長久地庇佑這個國家，而有的人覺得這樣太委屈神子了，還是去做某位大人的正室最好，這樣說著說著自然就會提到八葉們。八葉和神子在這些人看來簡直太相配了，恰好八葉無一人有家室，這些平民雖然不敢妄議禦室皇子永泉，不過提到橘友雅、藤原鷹通和安倍泰明就沒什麼顧忌了。
江雪津津有味地聽完，發現CP粉和牆頭草果然到處都有，這裡還有個站了冷門CP堅持神子應該嫁給龍神的，可憐他被其他人圍攻得體無完膚，她不無遺憾地想，好像這個遊戲裡是沒看到元宮茜跟龍神有結果，可憐這娃站了最正統的CP卻被官方拋棄。
除此之外，這些八卦裡還有跟她自己有關的。
讓江雪哭笑不得的是，這些平民似乎一心一意地認為「關心一個人就要讓她嫁的最好」，於是她也聽了一大通關於「藤原雪姬」和誰結婚最好的討論。雖然期間偏離事實真相的流言很多，譬如說有人覺得八葉全都愛慕著藤原雪姬，還有人覺得藤原雪姬總有一天會像輝夜姬一樣飛上月亮，不過也有些頗有意思的言論。江雪還是頭一次知道在這些民眾心裡自己最好的歸宿是什麼——嫁給自己的兄長藤原鷹通，直把她聽得兩眼發直。
源賴久雖然從不多言，不過聽到自己侍奉的姬君名字反復被平民說出，而且還是這樣輕浮的話題，他忍不住想要出口喝止，江雪按住了源賴久的手，笑著搖搖頭，走出一點距離，仗著自己耳力比常人好，站在角落裡繼續偷聽，聽著聽著她都笑起來了。
貴族有貴族的生存法則，平民也有平民的生活智慧，這裡大多數人主張藤原雪姬和藤原鷹通結合倒不是考慮到貴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而是出於一種極端樸素的想法：如果藤原雪姬嫁給自己的兄長，那麼她一定不會被夫家苛待，因為那本來就是她自己的家，到時候她一定能生活得很好。
提出這個觀點的人還順便說了一下橘友雅哪裡不好——情人太多，這對雪姬殿下不公平。
江雪捂著肚子笑得臉都有些疼。
可不是嗎？
情人太多，不過，她和橘友雅結婚的那一次，也算「公平」了啊。
都有情人，都沒有情人，這都是公平呢。
不過這些淳樸的民眾好像沒有考慮過藤原雪姬會有一大堆情人這種情況，一廂情願地認為這位「高潔慈悲的姬君」應該得到一心一意的對待。
源賴久的怒氣都要沸騰的時候，江雪終於開口了。
「別往心裡去，賴久，今天聽到的話不要告訴別人。我們走吧。」
兩人靜靜地離開，而那些熱烈地討論著藤原雪姬的人們還毫無所知地熱鬧著。
江雪用和以前相同的方法進了下賀茂神社中列為禁地的糾之森，天皇的信物依然在她手裡，源賴久留在外面，兩位神將也被她好言勸住沒有跟著。基於糾之森是神木林，天一和朱雀也就沒有堅持。
江雪循著記憶中的道路往糾之森深處走去，走過那條河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希諾耶，不管是當時突然襲擊式的將她抱起來渡過了河，還是之後如雲似錦的櫻花，那都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她走到了已經不再盛放櫻花的櫻樹下，撫摩著樹幹，回憶起那時候為神明奏樂的情形，忍不住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白衣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江雪身旁，眉宇間略有些擔憂。
「雪姬，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第190章 求婚
江雪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擺出了戒備的姿態，當她轉頭看到說話的正體時，她心裡剛剛崩起的警戒不由得松了下來，她還以為這裡也有鬼族突然潛入了，弄得她好一陣緊張，現在精神突然一緊一松，她倒是把希諾耶的事又給放下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是你啊，糾之神。」
「嗯。」糾之森的少年神明微笑著點頭，仍有些不放心，「剛剛雪姬為什麼歎氣，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雖然我可能幫不上忙，不過，如果雪姬覺得把煩惱說出來會比較好一些的話，我會聽著，也會保證絕不透露給其他人，就像以前那樣。」
「並不是……」江雪正想要說「不是不開心」，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樣的對話方式太過親密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這樣，但是，就她而言，如果不是關係足夠親近的話，她絕不會去對人傾訴煩惱——糾之神所說的「就像以前那樣」指的是什麼？「以前」她也數次對這位神明傾訴煩惱、訴說不安嗎？
這正是她原本想要從這裡詢問的問題，現在看來，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糾之神「認識」她。
或者說，在糾之神看來，兩人之間有著不淺的交情，已經熟悉到了如同密友的地步，因此他的關心毫不掩飾。
這樣的遲疑和思考的神情在糾之神眼中有了不同的含義，以少年模樣顯現的神明皺著眉也露出思索的樣子，過了會兒他說道：「雪姬還是這樣嗎？真正的煩惱不願對人說出。只是一人背負的話……就會更累啊。」
江雪不再猶豫，看著這位神明問道：「您認識我？我們曾經見過面？在我……去年回到平安京之前？」
糾之森的神明能夠甄別真話與謊言，他自身也受到這一能力的限制，無法在糾之森中說謊。
因此哪怕江雪的這個問題令他察覺到自己先前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誤將原本不應透露的資訊說了出去，現在他也只能點頭。
江雪不想為難神明，她直接說了之前在尋找西方神符時的事情。
「我只不過才回到平安京數月罷了，大威德明王為什麼會對我說『好久不見』，為什麼會說，在京遇到危機的時候，我和八葉再一次聚首？這樣的事情曾經發生過？」
糾之神歎了口氣，無奈地看向了松尾大社的方向。
「原來是那位明王……我還在疑惑，雪姬為什麼知道來這裡找我，我以為你回憶起過去，早知如此的話，我不應該這樣急切地現身。」
「很遺憾，時間不能倒流，請您告訴我吧，若是我們曾經認識的話，哪怕看在當時的交情，也不要讓我帶著無法解開的疑惑回去吧？」
江雪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真誠地做出請求。
「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也令我感到奇怪。過去屬於賀茂神社齋王的鏡子變成了怨靈的宿體，而那個怨靈在鬼族的指使下囚禁了我兄長母親的靈魂……之後，怨靈做出了非常奇怪的舉動，他在我面前跪下，哭著說對不起。那到底是為什麼，您可以告訴我嗎？這些事情……都是互相有聯繫的吧？」
「原來那面鏡子是被優人拿走了。」
糾之神並沒有生氣，反倒是滿臉的遺憾和理解。
「變成了怨靈啊……不過，最後如果是在雪姬的樂聲中解脫的話，對他來說，一定是最好的結局了，畢竟，他是那麼地想要留在世間，守著你再次降臨啊。」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那個怨靈「優人」和「過去的她」有什麼深厚的聯繫似的，越發讓江雪感到奇怪。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糾之神定定地看了江雪幾秒，忽然向著她伸出了手，「來，握住我的手。」
江雪不疑有他，握住了少年過分蒼白的手。
糾之神帶著江雪浮了起來，輕飄飄地停在了樹頂上，他用另一隻手指向了森林不遠方的建築，說：「那是下賀茂神社，而那邊——」他指著另一個方向，「是連理之賢木。連理之賢木可以通過樹木看到整個京。過去……你曾經就在這裡，看著京，守護著京。有時候你會去上賀茂神社，更多的時候你喜歡停留在連理之賢木旁。你的樂聲通過連理之賢木傳到了糾之森中，終於有一天，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出現在你的面前。」
通過糾之神的敘述，江雪終於看到了她所好奇的、疑惑的「過去」的全貌。
這位少年模樣的神明顯然非常寂寞，難得有了可以說話的人，他的熱情和關心幾乎都傾注在了這一人身上，在對方的希望下，將百年前的事情一一述說。
「那時候你並不是藤原家的女兒，名字也不是雪姬，你以內親王的身份被蔔定為齋王，離開皇宮來到這裡。只是在我們認識之後你才說，希望我不要稱呼你『君子齋內親王』，能稱呼你『雪』，諸位明王也是一樣。大威德明王最常降臨在此，他很喜歡你的樂聲，因此也給予了當時的天地白虎兩位八葉最多庇護，令他們戰無不勝。」
「君子齋內親王……」
江雪愣愣地重複了這個名字。
安倍晴明說過的那位「深受寵愛」的「君子內親王」？
任賀茂齋院數年，病故之後，宇多法皇出寺悼念，醍醐天皇親自治喪，藤原時平作悼詞，舉國縞素——用這麼誇張的言辭描述的「君子內親王」居然會是她？！
「沒錯嗎？」江雪下意識地這麼說，話出了口才覺得不妥，慌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您怎麼能夠確定那位『君子齋內親王』就是我呢？那畢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啊……」
「不會有錯的。」糾之神微笑著搖頭，「神明辨認人類並不依靠於外表，而是靈魂。即使你換了模樣，忘記一切，和過去完全不同了，也始終有著不會變化的部分——你的樂聲從未變過。誠如你過去所說，樂師的一切真心都在樂聲之中，能夠聽懂的便是知己，聽不懂的，多說無益。自從雪姬你回到平安京以來，我一直都在連理之賢木旁聽著……這樣美妙動聽的樂聲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想必大威德明王也是太過高興，一時間忘記了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齋內親王。」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語氣間略微有些自責。
「我也是一樣，見到雪姬到來就喜出望外，全然忘記了輪回的力量。請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需要以『藤原雪姬』的身份度過這一生就好了。」
在這時候，江雪忽然記起了上周目這位少年神明曾經說過什麼。
「我很開心有人來這裡……當我知道雪姬會來的時候，我非常、非常高興……一直都在等待您……」
——非常高興，一直都在等待。
那個「一直」所指的竟然並非短短幾個月，而是「百年」。
「我通過連理之賢木聽到過雪姬的琴聲，那實在是非常美妙的樂聲。所以，能否請您，就在這裡，為我演奏一曲呢？」
「自從你回到平安京一來，我一直都在連理之賢木旁聽著。」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巧合或偶然，也不是神明心血來潮的顯現。
江雪這樣的沉默令神明有了其他的聯想，少年有些慚愧又不安地說：「如果雪姬認為這些會造成困擾的話，我幫你消除這段記憶吧？」
「消除記憶」這樣的詞立刻喚回了江雪的心神，她堅定地搖頭，笑著拒絕了神明的好意。
「不，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請您告訴我更多的事情，關於前代的神子和八葉，以及，那時候您認識的『我』。」
糾之神仔細端詳江雪片刻，似乎想要完全看清楚她的心情，發現她眼中並沒有生氣或不安才放心地點了頭。
「可以啊，我曾經答應過雪姬，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我會把我記得的事情全部告訴你。百年前，京因為鬼怪橫行陷入滅亡的危機，在星之一族的祈禱下，白龍神子終於出現，八葉們也一一被選出……初到京中的神子什麼也不知道，多虧弘法大師與雪姬扶助。八葉們暫時放下了政見的不和，通力合作，以四方神符修復了四神的結界，召喚出龍神，拯救了京，當白龍神子離開後，也就沒有了八葉……當時雪姬多方斡旋，但仍是失敗了，八葉死在過去的同伴手中，雪姬心灰意冷，與八葉決裂。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雪姬。」
政見不合都出來了。
江雪聽得咋舌，百年前這都是什麼情況，幸虧元宮茜這會兒沒遇上政見不合的八葉，不然就算白龍神子沒事，她都要給這遊戲玩死了。她想當然地說：「那時候我也是星之一族嗎？」
糾之神詫異地搖頭。
「怎麼會呢？雪姬是黑龍神子啊。在白龍神子被召喚到京之前，雪姬就已經為了拯救京四處奔走了，也是在那時候你和星之一族還有弘法大師熟識起來，之後白龍神子與八葉之間也多得雪姬周旋。否則的話，即使菅原道真願意幫助神子，藤原時平也不會對異世少女假以辭色。」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默默地看向了系在手腕上很久沒去管過的鎮魂鈴。
「黑龍神子……？我？」
「嗯，是啊。」糾之神理所當然地點頭，「如今雪姬成為了星之一族的人，還是藤原的後裔，也不知道藤原時平會是什麼想法。」
我管他是什麼想法咧！
江雪在心裡給了這個前代的八葉一個大白眼，心裡已經一團亂麻，根本弄不懂這遊戲賣的什麼關子。
這周目沒有希諾耶了，就弄出個「君子齋內親王」來當驚喜嗎？
這驚喜也太大了一點吧？
糾之神忽然皺了眉，握著江雪的手帶她回到了地上，輕聲說：「我聽到藤原家的人正在找你，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家了，一路小心，雪姬。」
江雪點點頭，她此行的目的也算圓滿了。
「謝謝您。」
「不用謝。」少年羞赧地笑了笑，「如果雪姬以後多演奏一些樂曲，我就很高興了。」
江雪想到上周目這位神明的請求——希望可以聽到熱鬧一些的曲子，她心中大約明白了，點頭應道：「我明白了！再見！」
糾之神目送江雪離開，靜靜地消去了自己的身影，坐在樹梢，輕聲哼起了一首曲子，那正是空山鳥語的曲調。
江雪走出糾之森就看到了一臉焦急的源賴久。
「怎麼了，賴久？」
源賴久低聲說：「剛剛鷹通大人派人送來一封信，請雪姬殿下儘快回家。」
他雙手把信遞過去。
江雪一邊往外走一邊抖開信紙，起初還覺得藤原鷹通小題大做，笑著說「難道家中急著舉行宴會嗎」，等她看到信上寫了什麼，她可算明白藤原鷹通為什麼那麼著急了。
有人來藤原家求婚了，求娶對象是她，來的人是橘家公子，橘友雅。
第191章 我反對
江雪心知藤原鷹通這封信不能暴露在人前——除非橘友雅事先對藤原鷹通打過招呼，否則等消息正式傳到藤原家，而藤原道長召集兩個兒子商議的話，藤原鷹通根本不會有機會傳信出來，所以這一定是在藤原道長相招之前藤原鷹通就通過某個管道得到了消息。
藤原家的次子對藤原家的事務有一定的掌控力很正常，但是如果這件事直接擺上檯面，讓藤原道長知道他的兩個兒子已經悄悄地掌握著一部分自己不知道的勢力，那就不是很好了。消息在傳到家主耳中之前就先傳到了次子耳中，說得好聽是消息靈通，說的嚴重一些可就不好說了。
想想看也是有趣，上周目通風報信的是希諾耶，但是歸根究底傳出了消息的一定是藤原賴通。藤原賴通看起來刻板剛正，卻總有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靈活變通與柔軟細膩之處，無論是那時候子時鬥樂對她必勝的信心，或是之前在鷹通受傷後打算直接騎馬帶她趕去晴明家，怎能讓人不為之感動呢？
無論如何，她有這樣兩位兄長，可也是三生有幸了。
江雪也不避諱源賴久，直接對著身旁的神將說：「朱雀，幫個忙，把這封信燒了吧。」
紅發的神將笑著應了一聲，接過信件，直接點燃了。
在旁人看來，這就像是那封信無端漂浮到空中自燃了似的。
天一忽然顯出身形，有些擔心地開口，輕聲問道：「雪姬殿下，事關重大，需要告知晴明大人嗎？」
江雪奇怪地「咦」了一聲，不解地問：「這是藤原家的家事，告訴晴明大人是為什麼……」她說到這裡，忽然從天一眉宇間的憂慮和欲言又止中發現了什麼。
上周目她曾數次在結局前讓兩位陰陽師幫忙推掉了婚約，理由都用的差不多，無非是被妖魔所傷留下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不再適合結婚，這次固然沒有窮奇的事件，但退婚的理由並不僅僅限於被妖魔傷害而已。她都能想到好些乍聽合理仔細想想十分可笑的理由，陰陽師估計只會有更多理由。
換而言之，天一的意思是，如果她想要拒絕這個婚約，安倍晴明願意幫忙。
想清楚這一點後，江雪也就改口了。
「好的，那就麻煩你們了。」
天一與朱雀對視一眼，紅發的神將領命離去，天一微笑著說：「我會陪著雪姬殿下，你的傷還沒有好呢。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是快些治好吧。」
江雪都能猜出這個「有必要」的什麼「必要」了，打個哈哈說：「到時候再說吧。」
反正就算真要打包逃跑，估計到時候她傷也早就好了。
這時幾人到了下賀茂神社外，前中宮定子送給江雪的那輛牛車不知何時已停在這裡，駕車之人更令人驚訝。
「天真？」江雪很有些意想不到，「怎麼會是你？」
森村天真朝著兩人招手，示意她們快些上車，一臉焦急地說：「沒空慢慢說了，先上車！」
江雪只好先登上牛車，源賴久坐到森村天真身邊，接過了韁繩。
森村天真說了一聲「多謝」就鑽進了車廂，飛快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之前江雪半路下車去下賀茂神社，其他幾人也就分開了，永泉往禦室寺去，橘友雅說是有急事要辦，騎馬先行離開，其他幾人還在路上，就有人來見藤原鷹通，悄悄耳語了什麼，藤原鷹通立刻請神子和八葉挪到另一輛牛車上，拜託森村天真駕著這輛牛車往下賀茂神社來。
森村天真一口氣把事情說完，稍微喘了兩口氣，這才問：「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著急？鷹通的臉色就好像天都要塌了！可把我嚇壞了！他又不肯說是什麼事，從沒見到他那麼慌亂的樣子。」
江雪笑了笑，「謝謝你跑這一趟。」
森村天真擺擺手，就差翻個白眼了。
「好了，又沒有其他人在，我們之間客氣什麼，你一直都在照顧我們，難得我這個『學長』還能發揮一點用處。」
按照江雪之前對元宮茜的說辭，「藤原雪」和現代三人組是同一學校前後輩的關係，這樣算起來確實要比平安京中這些人更加親厚的多。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是，天真學長。這次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怎麼說。鷹通兄長那麼著急也很正常，我剛剛接到信，腦子裡還有些亂呢。」
她頓了頓，看著森村天真的眼睛說，「天真學長可要冷靜一點聽啊。」
森村天真深吸一口氣，用這種誇張的動作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好了，說吧！」
江雪微笑著說：「橘友雅對藤原道長求娶他的女兒藤原雪。」
森村天真起先還愣了一下，等他把「藤原道長的女兒藤原雪」和「自己的學妹藤原雪」畫上等號，他差點給驚得跳了起來。
「喂！怎麼回事啊？！那個花花公子怎麼會突然就跑去對你求婚？！他說有急事，就是這麼個急事嗎！？也太不像樣了吧！」
「我也完全沒想到。」江雪兩手一攤。
這可是實打實的實話。
她這次又沒有刻意去攻略橘友雅，龍神祭也沒有，墨染事件也沒有觸發，兩人也沒有因為「檻中黑蝶」的事件需要經常見面說起捉拿鬼族的事情，橘友雅的好感度都是哪兒來的，怎麼突發奇想就跑去求婚了？
森村天真摸摸頭，「之前那個橘少將有跟你表白過？」
江雪無奈地回望，反問道：「天真學長，你覺得，出自那位『橘少將』口中的『喜歡』我會當真嗎？」
回想更早的時候，橘友雅的確有對她說過一些曖昧的話，也會有些親昵的舉止，問題在於，橘友雅是個遠近聞名的花花公子，誰會聽他說一句喜歡就當真啊？如果是源賴久或者藤原鷹通、永泉說這些話，才會讓人深信不疑吧！
「呃，這倒也是。」森村天真深以為然地點頭，「那個到處留情的傢伙……嘖，雪不可能留下來嫁給這種人吧？」
「當然不會。」江雪毫不猶豫地表態。
她已經打出過橘友雅的結局了，還是個HE呢，雖然名字很內涵、內容很平安京，好歹也是HE，她幹嘛要去自虐，想要打BE的話她不如回頭讀檔作個死來得更快。
「那就拒絕啊！」森村天真仗著沒有其他人在，低聲說，「我以同為男性的直覺斷定那傢伙就算結婚了也不可能收斂的！這個年代的女人都不知道怎麼忍的，丈夫還有別的女人，反正我們過幾個月召喚出龍神就會回去了，不攙和這裡的人奇怪的婚戀觀。雪，你可千萬別犯傻！」
江雪看著這位八葉不遺餘力地說「同伴」的壞話，心領他這份好意，笑著說：「我知道天真你的意思，只不過……就算是想要拒絕『橘少將』，也不是我回去了說一句『我不願意』就可以的。別忘記，這個年代的婚姻可不是當事人決定的啊。」
「嘖。」森村天真似乎這才想到這點，登時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情，「藤原道長……要不然……我們逃走吧？」
江雪聽到這麼一個「似曾相識」的提議，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怎樣。
「如果只是我一人在平安京，也許我就逃走了，可是，現在還有你們。」她有意嚇一嚇面前的少年，面露憂色，「假如藤原道長用你們來威脅我，說是若我不回來便殺掉你們呢？」
森村天真不以為然地說：「現在小茜還沒有召喚出龍神，除非藤原道長壓根不想管平安京變成了什麼樣才敢這麼做。等到小茜召喚出龍神，我們就能回現代了，到時候藤原道長早已作古，還能怎樣。」
「……天真學長可真是想得夠明白。」江雪不禁有些驚訝，她不知道森村天真居然有這份急智。
森村天真嘿嘿一笑。
「打從我搬進藤原家我就在想這件事了——是這個時代的人有求於我們，不是我們有求於他們。就算是王侯貴族又怎樣，我們根本沒必要害怕。」
江雪歎了口氣。
「天真學長的確說的沒錯。不過，我就算不擔心你們，也還要擔心藤姬啊……」
森村天真驚訝地「哈」了一聲，疑惑地說：「藤公主是藤原道長的女兒，有什麼可擔心？難道藤原道長還會為難自己親生女兒？」
江雪看看森村天真，簡短地說了一下藤姬以前的遭遇。
「現在藤姬雖說搬回了藤原家，如果我忽然『神隱』也就算了，假如是為了抗婚而消失的，很難說藤姬會遇到什麼。這件事……謝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自己來處理吧。」
森村天真也不好說讓江雪別管藤公主、反正那又不是他們世界的人這種話，只好含混地點點頭。
「總之，只要雪還想要回去，等小茜召喚出龍神，我們就回去！」
江雪看著森村天真一臉「大不了你就拋棄無良丈夫」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真學長，你的歷史學的怎樣啊？這個年代，就算真的定下婚約，也沒可能短短幾個月就舉行婚禮，少說也要半年多吧，我稍微拖一些時間，等到茜許了願……」她眨眨眼睛，沒有把話說到太明白。
「那就好！」森村天真舒了口氣。
這時候牛車已經到了藤原家，森村天真自覺地去找元宮茜了，源賴久也負責停放牛車去，江雪一人往倫子夫人素日裡所在的地方走去，不出意外地被倫子夫人特意留下的侍女通知倫子夫人去和道長大人商量事情了，她順理成章地換個地方，去「見自己的母親」了。
江雪走到屋外的時候，藤原家的「家庭會議」正開到一半，因意見不一，爭論十分激烈，旁邊的侍女見到她過來，想要進去通報，被她攔了下來，她就這麼在門口聽了會兒。
倫子夫人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高亢，隱隱帶著哭腔。
「夫君大人，我不贊同！雪姬才回到妾身身邊沒有多久，為何這樣急著要為她訂下婚約？何況還是那樣一位？妾身聽聞大唐與平安京習俗不同，雪姬斷然不會接受自己的丈夫婚後還有其他情人。如果只是想要與橘氏聯姻，藤原氏還有數位沒有婚約在身的女孩，為何非得是雪姬去不可？」
第192章 我也反對
江雪必須承認，在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非常感動，過去倫子夫人曾經為了沒能阻止婚約而在她面前失態地哭泣落淚——這位貴族夫人的確已經盡全力為她爭取了，並沒有想當然地以「平安京」的價值觀來評斷她的想法，一廂情願地認為嫁給橘友雅便是最好。雖然說這樣的爭辯似乎有著把其他藤原家的女兒推進這個婚約的嫌疑，不過，慈母護女之心已經足夠了。作為被保護的一方，她沒有資格去說倫子夫人的不是。
上周目的時候，倫子夫人可是打算違背藤原道長的意思，安排她離開平安京啊……
在她拒絕了那個提議後，倫子夫人又慷慨地給她分了許多家產，以幾個不同的結局來看，即使最終她退掉了婚約，倫子夫人只有給她更多財物，那樣的生活水準比起她如今在藤原家沒有分毫差異。
江雪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儀態完美無缺，做好了要與藤原道長當面對峙的準備，拉開移門，一腳邁進去，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父親大人，我反對這個婚約。」
藤原鷹通的聲音沉著而冷靜，就像是他過去就自己最得意之處侃侃而談時一樣。
藤原道長這時才開了口。
「鷹通，賴通反對是因為不看好橘氏未來發展，認為可以委屈了雪姬，你的理由是什麼？」
藤原鷹通毫不畏懼地與藤原家的當家對視，認真地說：「我想要娶雪姬。」
……哎？
江雪站在門口，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再聽一會兒，不應該走進來。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這麼尷尬地停在門口了。
屋內出現了瞬間的寂靜。
藤原賴通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不過沒有說什麼。
藤原道長素來喜怒不顯的面容也露出了明顯的驚愕，過了幾秒才沉聲說：「鷹通，你……可莫要為了反對婚約而胡言！」
「父親大人，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要娶雪姬，想要以丈夫的身份照顧她一輩子，這絕非一時衝動。」
藤原鷹通向著藤原道長拜了下去。
倫子夫人正低頭擦拭著眼淚，待她抬起頭，自然看見了門口的人，頓時又驚又喜。
「雪姬，到母親身邊來！」
江雪只能木然地走過去，經過藤原鷹通的時候，她看到這位剛剛作出了驚人發言的藤原公子脖子後面全都紅了。
也不知藤原鷹通是不是得知了他「表白」的人恰好聽見了他的話，現在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江雪忐忑不安地在倫子夫人身邊坐下，立刻被攬進了倫子夫人懷中，她還以為倫子夫人又忍不住想要哭，剛想要勸解，忽然聽到倫子夫人在她耳邊低語。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就拒絕。」
江雪愣了一下，恰好聽到了藤原道長喊她的名字，她立刻應了一聲，無辜又茫然地看過去。
「父親大人，有何吩咐？」
藤原道長看著自己的妻子抱著女兒一副悲痛的模樣，再想到兩個兒子一聽到婚約都不贊同，心裡難免有點不快，此刻見到雪姬一臉無助，剛剛那一絲遷怒也就消失了，向著她伸出手。
這個動作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小孩子伸手還可能是要糖，藤原道長現在當然是讓她過去的意思。
江雪輕輕握了一下倫子夫人的手表示自己聽到了，從倫子夫人身邊挪到藤原道長身邊，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乖巧地依在這位藤原家的當家身上。
「父親大人。」
藤原道長嗯了一聲，示意藤原鷹通起身。
藤原鷹通重新坐正，抬頭看向藤原道長的時候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自己的妹妹，臉上再次泛紅。
江雪原本還不覺得怎樣，橘友雅求婚的時候反正她也不在場，但藤原鷹通剛剛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現在當事人再這麼一害羞，不知怎地就弄得她也有點局促不安起來，下意識地回避了藤原鷹通的視線，往藤原道長身後躲了一下。
藤原道長何等眼力，將兩人的互動敏銳地收在眼中，以一種不容回避的態度開口說道：「鷹通，現在雪姬就在這裡，你可敢將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江雪聽得呆住了，愣愣地看著藤原道長。
她還以為藤原道長會從橘友雅的求婚重新跟她說一遍呢，怎麼突然就直接跳到這裡了？
按照平安京的風俗，不，按照所有古代的風俗來看，不是應該讓她回避的嗎？！
現在藤原道長牢牢地抓著她的手，她就是想「嚶嚀一聲害羞遁走」也根本走不了啊！
這邊江雪愣住了，藤原鷹通也愣住了，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在藤原道長的審視中毫不退卻，臉上因羞赧而起的緋紅褪下去，變成了更加堅定和認真的神情。
藤原鷹通看向江雪，慌亂的心跳逐漸規律起來，有力地跳動著。
「雪姬，我想娶你為妻，我想要照顧你一生，以丈夫的身份，而不僅僅是兄長。」
藤原道長神色不變，轉頭看向江雪，低聲問：「雪姬，你聽清楚了？」
江雪呆呆地點頭。
藤原道長看穿了江雪的緊張，稍微放軟了語氣，追問道：「那麼，你的想法呢？你願意嫁給鷹通嗎？」
江雪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先存了個檔，隨後陷入了一種茫然中。
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橘友雅毫無預兆說來求婚就來求婚，藤原鷹通怎麼也跟著就？
難道求婚這事還會有個跟風？
就算是想要幫她拒絕橘友雅的婚約，也沒必要搭上自己吧？以藤原鷹通的身份，平安京中什麼人他不能娶？
這時候，江雪忽然想起了希諾耶——想起了希諾耶所說的「藤原家的歷史」。
現在如果她說「願意」，是不是立刻就能看到那個「歷史」變成「現實」了？
理智告訴了江雪身為測試人員應該選擇的選項，何況這也並不違背她的心意。
她垂下眼簾，做出羞澀的模樣，在藤原道長的注視中輕輕點頭。
「好。」藤原道長忽然提高了音量，牽著江雪的手站了起來，走到藤原鷹通面前。
藤原鷹通緊張地站起來，看著父親，忐忑地等待著宣判。
藤原道長板著臉，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鷹通，伸出手。」
藤原鷹通茫然地依言照做。
江雪驚訝地看著藤原道長把她的手放在藤原鷹通手上。
「父親大人？」
藤原鷹通對著江雪給予了安撫的笑容，嚴肅地對著藤原鷹通說：「我把我最珍愛的女兒交給你。如果你不能照顧好她，即使你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會原諒你。倘若雪姬回到我身邊來哭泣，你不會再見到她第二面。」
「……哎？」
「……是！」
江雪的茫然和藤原鷹通的驚喜同時到來，兩人對視一眼，藤原鷹通滿心喜悅，手上的動作十分小心翼翼，江雪這才有了一點兩人從「兄妹」變成了「未婚夫妻」的真實感。
藤原賴通笑著說：「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如此一來，也只好對橘少將說一聲抱歉了。」
倫子夫人破涕為笑，跟著附和道：「是啊。鷹通和雪姬在一起的話，我就放心了，夫君大人，你也這麼認為吧？」
藤原道長本來還想繼續繃著臉，不過這裡沒有外人，在長子和妻子都如此溢於言表的喜悅之下，他也還是透露出了真實的心情。
「如果和橘氏聯姻也是好選擇，不過，既然鷹通和雪姬兩情相悅，那麼自然是這樣更好。賴通，你去回復橘少將吧，如果他依然願意和藤原氏聯姻，我還有幾個女兒可以讓他挑選。」
「放心交給我吧，父親大人。」藤原賴通笑著領命離開，臨走之前悄悄地對著那邊新出爐的未婚夫妻笑了笑。
倫子夫人走過來，笑眯眯地分開了藤原鷹通和江雪交握的手，「好了，接下來的話題就是你們男人的了，如此突然間就讓雪姬受到這樣的驚嚇……你們可真是一點也不顧及女孩子溫柔的心。」
藤原道長沒有反對，倫子夫人牽著江雪的手退了出去。
藤原鷹通戀戀不捨地看著兩人走遠，才在藤原道長的低咳聲中回神。
「父親大人……」
「現在倫子和雪姬都不在，我們父子單獨說幾句。」藤原道長忽然沉下臉色，嚴肅地說，「鷹通，我本想為你娶一位內親王……你明白你的選擇意味著什麼嗎？」
如果按照他原本的安排，那麼藤原氏將可以獲得橘氏的勢力和部分皇族的勢力，現在藤原鷹通無法得到任何來自外界的幫助，就只能憑他自己的能力去打拼了。
藤原鷹通微微一怔，很快就點了頭。
他只是不喜歡這些權力傾軋的事情，不代表他對此毫無所知。
「我明白。前途和地位我會自己去爭取，我一定會成為賴通兄長有力的臂助，和雪姬一起……保護好藤原家。」
藤原道長聽到這樣的回答不能說十分滿意，不過也差強人意了，他有心囑咐更多，又覺得既然兒子已經有了如此的主張就不該干涉太多，只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無論如何，不要把雪姬牽連到這些事中。」
藤原鷹通松了口氣，笑著點頭。
「請您放心，我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鷹通。」藤原道長拍拍他的肩膀，「雪姬與藤原家所有人都不同……無論京中變成什麼樣，無論誰得勢，她都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過去虧欠她們母子太多，我只希望她這一生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
藤原鷹通向著藤原道長跪了下來。
「父親大人，我對您發誓……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好雪姬。」
「好了，我要去見橘少將了。」藤原道長臨走之前開了個玩笑，「若不是因為雪姬一副驚詫的模樣，我幾乎要以為橘少將此行只是為了逼迫你說出心聲。」
「啊？」藤原鷹通有些茫然。
藤原道長好笑地說：「如果橘少將不曾前來求娶雪姬，你打算將自己的心意瞞到什麼時候？難道你就不擔心在此之前雪姬愛上他人？如果雪姬對我開口，無論她心儀的人是什麼身份，我也可以讓她如願以償。」
藤原鷹通看著父親的背影，原本心中對於橘友雅些許的埋怨忽然間動搖了。
友雅為什麼突然前來對雪姬求婚，在這之前一點口風都沒有露？
第193章 藤之花
江雪被倫子夫人拉出門去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就被放走了，她也就猜到了倫子夫人這樣做的理由，一定是因為藤原父子還有話要說，她想了想，等在半路上，果然等到了走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藤原鷹通。
「兄長，我有話想要問你。」
藤原鷹通猛然驚醒，停在江雪面前，和顏悅色地說：「雪姬想要問什麼？」
江雪問出了自己剛剛一直在想的問題。
「兄長今天……是為了幫我回絕友雅君的婚約才會那樣說嗎？我一直以為……兄長只是把我當成妹妹而已。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去對母親大人說清楚吧，不能因為我的緣故，讓兄長無法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藤原鷹通聞言急得臉都紅了，慌忙搖頭否認。
「不，並不是那樣——我絕不會用婚姻來開玩笑，如果我不是愛著你、只想要和你結婚的話，我絕對不會用這樣的理由來反對友雅的求婚。」
江雪的問題原本就是以退為進，她太清楚藤原鷹通是什麼樣的人——想想看上周目好了，同樣是橘友雅的求婚，同樣有著倫子夫人激烈的反對，但是那時候婚約還是在她這個被求婚的當事人都缺席的情況下被確定下來，可見當時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就算沒有贊同，至少也沒有反對。
假如藤原鷹通是個「只要妹妹不願意，無論如何他都會幫妹妹擺脫婚約」的人，上次就該開口了。
江雪相當克制地表現出了驚訝的神情，就像是此時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兄長」對自己抱著這樣的感情一樣，故意刁難這位不善言辭的男人。
「可是……假如我只將你當做『兄長』呢？」
「啊，那樣的話，雪姬就會拒絕我吧。」藤原鷹通並不意外，顯然早已想過這種可能，態度非常平和地笑了笑，「我不想欺騙父親，也不想隱瞞你，如果說我的感情會對雪姬造成困擾的話，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相比起永遠隱藏著自己的感情，我願意嘗試一次——看起來，我並不是一廂情願，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即使雪姬只是想借此擺脫婚約，我也應當善盡身為兄長的職責……倘若雪姬心中有著其他惦念的人，我不會令你為難。」
江雪反倒有些意外了，她可沒想到藤原鷹通竟然會說出「即使只是借此擺脫婚約，他也會善盡職責」這樣的話，不過仔細回想一下，她想到了之前某個後日談裡藤原鷹通的叮囑——隨便玩沒關係，就是別有孩子。這麼一想，當時藤原鷹通也的確是「善盡職責」了，兄長做到這樣，還能怎樣做得更好呢？
「……若是我有愛慕的人，我會直接去追求他，不會藏在心裡不說的。」
藤原鷹通不由得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是啊，我也是這麼想。」
兩人都想起了「麻倉葉王」，不過誰都沒有說出來。
過了會兒，江雪主動開口解除了這種尷尬的沉默。
「兄長，倘若……我真的只想借你來擺脫友雅君的求婚呢？」
以藤原鷹通的才智，他當然察覺到這並非真心的問話，只能算是一種試探。放在幾月之前，恐怕他還未必有這樣的敏銳，不過現在，這恰好是他認真思考過的，因此他坦然地給出了答案。
「如果是那樣，我會以兄長的身份好好照顧雪姬，若是雪姬有了想要去的地方、或是想要相守的人，我會送你離開，對外說成病逝也就是了。」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兄長啊……你這樣的做法也實在是太傻了。到時候你能得到什麼呢？」
藤原鷹通推了一下眼鏡，認真地說：「只要雪姬可以得到幸福就好了，那就是我可以得到的。我想要保護你、照顧你，但是，如果你在其他人身邊更加開心的話，我也會笑著祝福。只是，倘若那個讓你覺得幸福的人是我的話，我會更加高興。」
我愛你，但我也可以為了你的幸福而放手——這樣一種理性而克制的愛如何不讓人感動？
在這時候，江雪居然想起了希諾耶那種「只要你有一絲喜歡我，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的強勢執著。
藤原家的男人居然會有如此極端的兩種性格——兩種同樣讓人在感動之餘心生酸澀的情深。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種性格更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也的確喜歡藤原鷹通。
「真是……不可思議啊……」
江雪笑著笑著，不自知地流出了淚水，那並非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感動。
「很久之前，我以為鷹通兄長是一位很難相處的人。既正直，又嚴謹，和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這樣散漫隨意的人……」
在她不是「藤原雪姬」只是「江雪」的時候，藤原鷹通看到她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即使有笑容，那也是單純出於禮節性的微笑，所以她一直覺得藤原鷹通一定不喜歡她。
「我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天……我成了你的妹妹，能夠稱呼你兄長。一直以來，我都被鷹通兄長照顧著，我想要回報這樣溫柔的心意，卻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什麼，好不容易才有一次機會能夠為兄長分擔傷勢，可是，似乎我這樣任性的做法只是讓鷹通兄長更加為難。」
「不，並不是為難……」藤原鷹通不願見到雪姬自責，立刻否認，再也顧不上自己那些難以啟齒的自尊受傷，「我只是覺得很丟臉而已。我想要保護雪姬，卻讓你因我的緣故而受傷。」
江雪笑著搖搖頭。
「我也想要保護兄長。」
藤原家的兄妹兩人靜靜地對視著，過了會兒，藤原鷹通先一步移開了視線，面色微紅。
他始終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局面。
江雪了然地笑了笑，突然覺得這樣的男人太可愛了，在感情方面的笨拙與認真並存於他身上，比誰都更加可靠，也比誰都更加溫柔。
他喜歡的人會受到他不遺餘力、不著痕跡地照顧。
被他喜歡的人是多麼的幸運。
如果這個人恰好也喜歡他的話，那就會是雙倍的幸福。
「我一直以為……兄長只是將我看作『妹妹』……我不敢去奢望更多。即使我察覺到我對你的感情有些超過了妹妹對兄長的感情，我也只是告誡自己……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藤原鷹通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似乎這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既驚喜又訝異，最後定格在一種止不住地想要笑又拼命地克制著的神情上。
「我……也是這樣。我聽說在大唐……異母兄妹不能成婚，因此我始終勸說自己做一個好哥哥……我害怕去承認自己的感情已經超過了界限。當我發現我無法克制這種感情的時候，我想要等到雪姬從之前的事情中走出，再慢慢地告訴你我的心情。」
他咳了一聲，稍微側過臉。
「沒想到友雅會突然……我害怕現在如果不說出來的話，將來我就再也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了。我知道這非常的冒昧，也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不過，我的感情始終如一。」
藤原鷹通似乎這時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低頭看向雪姬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雪姬，我愛你，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一心一意地喜歡著一個人。我從小就想，如果我有想要相守一生的女人，我絕不會讓她如同母親一樣，將歲月消耗在無盡的等待之中，我不會要側室，也不會找情人，我只想和妻子攜手度過一生。我不曾想過那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誰會如此抓住我的心……」
這位正直的青年因為想到了一個人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直到雪姬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間就明白了——你是對我而言無比重要的人。你讓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我想要為你變得更加溫柔、更加優秀，我希望成為值得你信賴依靠的人，希望能夠永遠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走向未來。」
有人能夠對這樣的告白無動於衷嗎？
江雪不能。
她從沒有想到，在這個平安京竟然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不要側室，不要情人，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對這個時代、這個地方、這樣的身份都不合時宜的想法，可是，藤原鷹通卻一直如此堅持著。
她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盡力露出了笑容，向著藤原鷹通伸出手。
「那麼，從今以後，請多指教了，鷹通。」
這樣的改口無疑是一種足夠清晰的回答。
藤原鷹通也再沒有猶豫和忐忑，心中大石落下，堅定而安心地握住了那只手，將雪姬拉進懷中，輕輕地擁抱著。
「今後，請多指教，雪姬。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時候說這句話可有些煞風景啊，鷹通。」
藤原鷹通頓時愣住，有點慌亂地說：「啊，我果然說錯話了嗎？」
江雪再也忍不住，靠著藤原鷹通笑了起來。
「沒關係呐。那正是我喜歡你的地方。」
藤原鷹通這才松了口氣，無奈又幸福地笑了起來。
江雪聽到了熟悉的提示音，那是告訴她已經達成了結局條件的提示。她在這裡存檔，選擇了觀賞結局。
畫面就此停頓，這一個溫柔的擁抱漸漸虛化，終至於消失。
【您已達成結局「藤原之花」，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九。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由於您已達成「藤原鷹通」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過目不忘」。您本周目成功觸發並完成特殊事件「賀茂齋王」，習得特別技能「召喚明王」。】【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江雪站在水幕前，從這個角度才看見了結局時的畫面——原來藤原鷹通會有如此溫柔的神情。
想想看兩人最初相遇的時候，誰會想到這一幕呢？
「初次見面，鷹通兄長，我是雪，這是藤姬。」
「雪姬先前的樂聲太美妙了，我完全沉浸其中。」
在藤原本家門口相遇的時候，誰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兩人會變成這樣的關係吧。
藤原鷹通這個男人相當可以滿足人「攻略成功」的成就感——他因為「戀情」而起的變化是如此的明顯。從最初的嚴肅剛正到最後的溫柔體貼，就連表白也是那麼認真，沒有浮華的言語或誓言，他只是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真是一位會讓人忘記了「遊戲」的戀人，他的愛戀是如此的厚重，沒有一絲不安與輕浮感，能讓人一眼就看到未來幾十年的幸福。
第194章 雪之姬君
除了死亡結局之外，戀愛遊戲的所有結局無論是HE、NE還是BE都會有後日談，這算是個業界慣例。
有些公司比較吃相難看一點，還會單獨把後日談拿來賣一次——想看後日談，給錢再買個KEY吧。
當然了，敢那麼做的公司多半後日談內容相當豐富，類似於小遊戲了，和這邊這種純CG演示是兩回事。
江雪等著水幕暗下去再次亮起來，安安心心地想要看看這次的後日談會不會是婚禮。
說起來也是夠奇怪啊？
明明最正統的HE結局CG應該是告白成功或者婚禮，如果結局沒有結婚，後日談多半也會是這個內容，怎麼她玩到現在，每個後日談都跑出八百公里！
雖然內容也是挺不錯的哈……
畫面從靜止開始變化，四季推移，最終定格在了雪花紛飛的冬季。
繪有藤原家紋的牛車靜靜地一路駛來，在地面的積雪上留下了兩道車轍印。
藤原鷹通打著傘站在門口，見到牛車移近，緊繃的面容也為之緩和，笑著迎了上去。
牛車穩穩地停在一間江雪非常熟悉的大宅子門口——那並非藤原本家，而是倫子夫人一手為她安排的「婚後居所」。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總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同了，感覺上更加成熟了一些，也不知道這個「後日談」到底是什麼時間。
當牛車的車簾被掀開，內間的姬君走出來的時候，江雪就知道了剛剛問題的答案，她不得不說一句——遊戲公司是不是偷懶啊？因為她總共就捏了兩個人物形象，遊戲就把用到極致是吧？凡是後日談的「未來」，全都是她二十多歲的形象！
不過這樣一來時間跨度也很明顯了，距離結局大約過去四五年的樣子。
源賴久沉默地跪在雪中。
藤原雪姬無奈地笑笑，將手搭在藤原鷹通的手上，輕盈地下了車，立刻被拉進溫暖的懷抱中，頭頂的雪花瞬間停止了——那柄傘幾乎全部擋在了她的頭上。
「雪姬，你回來了。彰子現在還好嗎？」
藤原鷹通攬著妻子的肩膀，兩人相依往屋中走去。
藤原雪姬笑著推了一下男人執傘的手，讓傘重新回到兩人之間，這才答道：「今天稍微好些了，定子姐姐去為彰子念了佛經，彰子喝了湯藥，聽著安眠曲睡著了。她第一次有孕，難免擔心一些。」
「藥是誰準備的？」藤原鷹通不放心地追問。
藤原雪姬不由得笑出了聲。
「鷹通也真是關心則亂，彰子腹中的孩子或許便是未來的天皇，怎可能讓不足信任的人去開藥？是葉王，他才從出雲回來，我恰好在陰陽寮外遇到了，就拉上他去了飛香舍。」
藤原鷹通微微一怔，「麻倉大人一去大半年，總算回來了嗎？」
「是啊，他好像很累的樣子，對我說想要稱病休息到年後。陰陽頭若是休息，過年的時候陰陽寮中可就更要忙得腳不沾地了吧，這段時間昌浩都已經累得眼圈都熬黑了，前幾天魔怪悄悄來找我，希望我勸一勸昌浩。」
藤原雪姬有些憐惜又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別人都在偷懶，偏偏昌浩那麼認真……」
「那也是沒辦法的，誰讓昌浩君有著那樣一位祖父，名聲太盛……」藤原鷹通十分理解地為這位風頭正勁的陰陽師辯解了一句。
藤原雪姬笑著歎了口氣。
「是啊，晴明大人如今倒是徹底放手了，誰請也不去，昌浩就只好到處跑了。不過，也有件讓他高興的事呢——自從他收服十二神將後，他總算不再被人喊成『晴明的孫子』了，如今京中誰見了他都要稱呼一聲『昌浩大人』呢。」
說話間，兩人到了屋簷下，藤原鷹通放下傘抖落了雪花，將傘交給了一旁的侍女，為妻子脫下斗篷置於屋內架子上，將早已準備好的手爐塞進她手中。
「每日往返大內，實在是辛苦你了。事關重大，實在不敢假於他人之手。」
藤原雪姬笑著用額頭碰了碰藤原鷹通的額頭，笑眯眯地說：「彰子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啊，說這樣的話多見外。即使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沒有囑託，我也會去照料彰子。」
藤原鷹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後一本正經地說：「那是雪姬的心意，和我們的心意不能混為一談。賴通兄長也有信來，送了一些炭來。雪姬手上還好吧？沒有凍傷吧？」
藤原雪姬將手爐放下，雙手在藤原鷹通面前揮了揮。
「好得很呢。彰子宮裡也都熏得暖暖的，路上有手爐，哪裡能凍到。」
藤原鷹通捉住藤原雪姬的手仔細看了十指，確認的確沒有凍傷才安心。
「雪姬的手可千萬不能受傷，否則的話，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藤原雪姬不禁失笑，重新捧起了手爐，在旁邊坐下。
「哪裡有這麼可怕，鷹通說的太過了。」
藤原鷹通挨著藤原雪姬坐下，一臉認真地說：「不，旁人或是無所謂，但雪姬能夠奏出天籟妙音的雙手絕不能受傷，任誰也會這麼想。」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今天在彰子宮裡，我想到一件事。」藤原雪姬頓了一下，輕聲說，「自從婚後，鷹通對我始終很好，但是……我……或許沒辦法生育。鷹通是否去找一位側室——」
藤原雪姬的話才說到一半，立刻被厲聲打斷了。
「請不要這樣說！」
藤原鷹通看來十分生氣，他稍微壓下了怒火，這才繼續說下去。
「雪姬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我絕不會要側室，我只要一位妻子。我從來都不是為了子息才會娶妻，而是因為我愛著你。如果雪姬喜歡孩子的話，賴通兄長提過一次，可以過繼一個孩子給我們。」
藤原雪姬愣愣地盯著藤原鷹通看了會兒，釋然地笑了。
「如果鷹通說『好』的話，我就打算和定子姐姐作伴去了呢。」
藤原鷹通頓時慌了，緊張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句話的語態是個純假設，他松了口氣，卻又沒辦法指責對方，只能無可奈何地笑笑。
「說起來，雪姬可還記得數年前你曾拜託我調查前代神子與八葉的事？當時還沒來得及查出結果，就因四方神符和鬼族之事忙個不停，後來總算召喚出龍神、消滅了鬼族。神子離開之後，我們又忙於婚禮，這件事竟不知不覺被擱置下來。」
「我當然記得啊，我可是一直非常好奇到底前代神子是誰、八葉又是誰，竟然能將消息瞞得這樣徹底。」藤原雪姬笑吟吟地說，「鷹通忽然提起，看來是已經有了定論了？」
藤原鷹通點頭，從旁邊櫃中拿來一個小箱子，看樣子還有些沉，放到地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悶響。
「近日賴通兄長接掌家主之位後整理藤原家歷代家主所傳之物時發現了這個箱子，賴通兄長說，因其中提到了『八葉』之事，還是交由雪姬看看吧。」
「八葉？」藤原雪姬有些疑惑，一邊開箱一邊說，「鷹通才是八葉啊，為什麼指定讓我來看。」
「我不知道。賴通兄長說，雪姬一看就會明白，還說只能讓雪姬一人看。所以，我暫且離開了，還有些文書沒有處理完。」
藤原鷹通帶著歉意告辭。
五年過去，他從治部少丞升為治部大輔，事務自然也就更加繁忙了。
「天色暗的話記得點燈。」藤原雪姬叮囑一句，也沒有強行挽留，將藤原鷹通送到門口後，她回屋關上門，將箱中那些書冊一一取出，在最下方有著幾卷畫軸，她好奇地喊來神將天一幫忙，兩人將畫軸一一展開掛起，等到忙完這些，藤原雪姬退開幾步，看清畫軸全貌，她頓時呆住了。
藤原雪姬為何驚呆的原因只有「演算」出這個結局的系統才知道，水幕之外的江雪也驚呆了，因為她清楚地看到了畫軸中所繪之人的相貌。
——即使髮型衣飾有所不同，但她看到這種如同照鏡子一般的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那全都是她。
準確來說，全都是她在遊戲開始之初設計好的角色形象。
畫軸因年代久遠而呈現出些許的紙張變化，倒是蓋著的朱砂印依舊鮮紅。
藤原雪姬在短暫的驚愕後，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繪者的落款和用印。
「……藤原……」
姓氏好認，名卻不好認。
藤原雪姬又看了看這幾幅分別繪著「她」在四季不同美景中的畫，轉身去那堆書冊裡尋找作者名。
這些書是按照順序擺放的，就像是為了後人翻閱一般，體貼地在書籍上編了序號，藤原雪姬翻開第一本，扉頁便寫了作者姓名——藤原時平。
她又翻了幾頁，作者在最先幾張紙上寫下了自己著書的理由。
藤原雪姬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一頁頁地向後看下去，一本接著一本，將這些「只有藤原氏歷代家主才能翻閱」的書全部看完才揉了揉眼睛，靜靜地把畫軸收起，放回箱底，那些書按照序號一一擺好，重新鎖上了箱子，只當自己從未打開過。
「藤原……雪姬……真是……有趣的緣分啊。」
這位最初作為藤原家的女兒回到藤原家，後來又稱為藤原家妻子的姬君借著燭光望著門外的落雪，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不可捉摸的笑容。
水幕黯淡下去，後日談至此結束。
後日談結束了，「藤原雪姬」似乎安心了，江雪卻沒辦法安心，她還惦記著剛剛畫面裡就差特寫給出的那些書冊記載了。
那可以說是藤原時平的回憶錄，回憶了和「神子」有關的幾乎所有事情。
江雪一直好奇為什麼前代神子和八葉的事情能被抹得這樣乾淨，看完這個後日談她總算懂了，因為出手去抹除所有文字記載的人足夠有權勢！
第195章 我不願意
前代白龍神子依舊是來自異世界是少女，和她一起到來的兩個朋友同樣也是八葉，在這段記載中，儘管兩位元來自現代的八葉和這個時代的人們也結下了不淺的交情，但是顯而易見，當神子離開後，兩人存在過的痕跡被抹消得一乾二淨，「神子」的存在尚且有星之一族確認，這兩位八葉就根本無人記得了。
前代黑龍神子是宇多天皇之女君子內親王，其母為女禦橘義子，自幼聰慧，幼年曾借用自己兄弟身份在外行走，無人察覺，直到三年後君子內親王才自行拆穿，初時眾人譁然，但神諭降下，卜定君子內親王為下任齋王，流言一時銷聲匿跡。
在前往賀茂神社成為齋王后，君子內親王被黑龍神選為神子，她也從那時開始為了京而奔走，因此與真言宗之祖弘法大師相識。
巧的是，當白龍神子出現後，弘法大師之徒慧空被龍神選為八葉之一的天之玄武。
因這般緣故，君子齋內親王與仁和寺關係愈加密切。
其他八葉的身份就更加驚人了。
醍醐天皇是天之朱雀，大貴族出身的左大臣藤原時平為地之白虎，右大臣菅原道真為天之白虎。除此之外，京中平民優人被選為地之青龍，地之玄武則是當時尚未出名的年輕的陰陽師賀茂忠行。
江雪對日本歷史（不管是真的還是遊戲杜撰的）沒什麼瞭解，但她再傻也知道「天皇和左右大臣」合起來是怎樣一股勢力——這已經是日本朝中最有力量的權勢統合了。
有這三人合力，還有什麼樣的言論不能壓下去，什麼樣的記載不能抹消？
藤原時平留下這些記載並不是為了替那些八葉背書，而更像是作為一種回憶——從字裡行間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記載者對於「黑龍神子」的愛慕之心，更別提他還相當誠實地記載了自己數次表白都被齋內親王拒絕的過程。但是，從文字來看，他和齋內親王的關係也不壞，似乎在神子出現之前便私交甚篤，證據便是其中一段文字。
——齋內親王謂某，君子乃父皇所賜之名，齋王亦是尊號，時平既是我友人，可喚我雪。
由此之後，藤原時平以「雪之姬君」相稱，贊其才華天成，辭章縱橫，雙手必為神佛祝福，可奏天籟，樂聲奏響之時，凡有情之人皆不能逃脫，唯有愛而敬之。
之後藤原時平也有詳細記述過一些「雪之姬君」所奏的樂曲，江雪一看就知道那都是什麼——《梨花開》、《空山鳥語》、《百鳥朝鳳》、《二泉映月》、《寒春風》、《春江花月夜》……
總而言之全都是她會的曲子，只差樂譜作證了。
藤原時平自述也曾記錄樂譜，最終因無法重現那樣的樂聲恨而毀之，不願後人愚鈍糟蹋佳曲。
系統倒也沒有變態到真的把那麼多本藤原時平的回憶錄都給填滿字，只是挑了一些部分展示給玩家，假如說前面這些都用來完善背景設定、滿足江雪的好奇心了，最後幾頁就讓她徹底明白了藤原道長那種讓她感覺到惶恐和不可思議的寵愛從何而來。
雪之姬君最後一次與藤原時平見面是在菅原道真死訊傳回京之後，雪之姬君與藤原時平決裂，退還了過去藤原時平所贈的名琴鶴雪。藤原時平痛苦難當，問道，我的心意難道從未傳到雪之姬君心中？
那時候雪之姬君的回答被藤原時平重重地記錄在書上，墨色也較其他字跡更重。
——時平之心，我心存感激。若有來世，我再次回到平安京時，願冠以藤原之姓，以為回報。
或許是因為當時「君子齋內親王」在藤原時平心中有著什麼神秘的力量，又或者那只是一種執念，藤原時平竟然堅定地相信了這句話，毫不懷疑地深信著將來有一日雪之姬君會重新投生在世上，帶著她天賜般的才華再度出現在平安京。
藤原時平在最後留下了如同詛咒一般的遺言，讓後世子孫繼任藤原氏家主之人時刻謹記，若是「雪姬」回到平安京，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冠以藤原的姓氏，務必善待「藤原雪姬」，否則他在天之靈非但不會庇護子孫，還會叫子孫晝夜不寧。
這可真是一種……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執念啊。
江雪撐著下巴哭笑不得。
難怪她作為「貴族少女」日子這樣好過，原來還有這種「背景設定」（又叫做將來可能是個大坑）的東西等在這裡，她前幾周目愣是不夠膽大，沒想往貴族圈子裡混，所以也就遲遲沒有觸發這種「隱藏劇情」。
這個系統的演算能力的確讓人驚歎，先有「希諾耶」帶來的那「二百年未來」，又有了鷹通線的「一百年過去」，這樣在玩家預設的資訊基礎上自行完善的種種設定既讓遊戲更加合情合理了，也給玩家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說不定這個「一百年前」還會作為哪裡的隱藏劇情暗暗地等著觸發。
這麼一想，她現在的這把胡琴名義上是藤姬為她尋來的，但是，那到底是藤原道長直接讓人送到了別院、還是輾轉通過藤姬之手送到了她這裡來？
或許當時藤原道長還心存試探，但是在藤原本家那一次新年宴會的箜篌曲後他迅速地改變了看法——幾乎沒給她任何機會就把她強行帶回了藤原本家。倫子夫人或許不知情，單純因為她的「身世」和「音樂」而被打動，藤原道長那突如其來的「寵愛」總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釋。雖然這樣的理由稍微讓人有點喪氣，不過，即使一開始是因為先祖的叮囑，之後總也有幾分真心吧——喜歡這種感情是難以作偽的。
江雪願意去相信藤原家對她的心意——嚴格算來，她並非藤原氏的血脈啊，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竊取著這樣的寵愛，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讀檔、重開遊戲】
江雪看著水幕上打出來的選項，拍拍臉把之前那些情緒整理好，打包扔到腦後，以專業遊戲測試人員的素質再次翻起了存檔，翻到藤原道長問她是否願意嫁給藤原鷹通那裡，她突然壞笑起來，雙手按住存檔確認了選擇。
——選「是」的結局她已經看到了，那麼，要是選個「否」呢？
換成之前，江雪還會擔心她會不會被藤原道長穿小鞋或是突然失寵，現在看完了鷹通線的後日談，她簡直有恃無恐——藤原道長倒是敢刁難她看看啊？祖先看著哦？
畫面回到了藤原道長詢問「藤原雪姬」是否願意嫁給藤原鷹通那個時候。
【讀檔確認，資料載入中……資料載入完畢，三十秒後遊戲時間重開。】屋內無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江雪的回答。
在讀檔後時間暫停的三十秒內，江雪抬頭仔細端詳著藤原道長——她很少在這樣近的距離認真地打量對方，或許是因為藤原道長平時太過威嚴，也或許是因為在她心裡這只是一個名為「父親」的「NPC」，她只需要在他面前扮演一個「乖巧的女兒」就可以了，至於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想著什麼、考慮什麼、背負著什麼，她從不關心。
當她這樣抬頭看著藤原道長的臉時，她再清楚不過地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慈愛與憂慮，看到了一個「父親」對於「女兒」將要開始另一段人生的期待和擔心。
求婚的一方是他自己的兒子，他竟然也會存在這樣的擔心，那麼，上周目為什麼他那麼乾脆地答應了橘友雅的請求呢？
江雪原本想當然地以為那是封建制大家長對於族人的安排，平時再怎麼寵愛，真的需要子女為家族盡力的時候也會毫不容情，可是，對著藤原鷹通，藤原道長竟然會說出「你若是讓她回到我身邊哭泣，你不會再見到她第二面」，那麼，當時藤原道長是否對著橘友雅說過同樣的話？
或者，乾脆更加嚴厲，連這樣的告誡也沒有，只是放任自己的妻子倫子給她準備了那樣一間大宅子，放任她在自己的「家」中像女王一樣發號施令，根本不在意橘家的人會有什麼看法。
藤原道長畢竟是藤原氏的掌權者，沒有事情能夠瞞過他，倫子夫人所做的一切安排都不可能在藤原道長的反對中進行，不說話也就是默許，是沉默的支持。他在這個時代所限定的規則內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只是江雪從未試圖去理解藤原道長，她只是單方面地享受著他的寵愛和照料，借用著藤原家的權勢達成自己的目的，假如沒有藤原道長給她撐腰，她到現在為止的許多做法都是根本行不通的——「平民雪女」和「藤原雪姬」可以做到的事情天差地別。
那樣的話，從來也沒有正面與藤原道長抗辯的她或許也該為當時那個莫名其妙的婚約負責。
時間再次開始流動，江雪清楚地聽到了身旁兩個男人的呼吸之聲，她抱歉地對著藤原鷹通一笑，那個敏銳的男人已經意識到了她的回答，即使在自己極為失落痛苦的時候也還是回以安慰的笑容，讓她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人的驕傲之外也有那麼一絲慚愧。
江雪抬頭看向藤原道長，以堅定的神情清晰地傳達出了自己的意願。
「不，父親大人，我不願意。」
倫子夫人以袖掩口，稍稍松了口氣。
藤原賴通靜靜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一言不發。
藤原鷹通沮喪地低下頭。
藤原道長略有些驚訝，倒是沒有生氣，和顏悅色地問：「那麼，橘少將的求婚，雪姬又如何看？」
江雪同樣搖了頭。
「父親大人，我對友雅君只有君子之交的情誼而已。若是父親大人希望我嫁給友雅君，為了藤原家，我可以去，但是，我恐怕不會盡任何身為『妻子』的義務，倘若只是這樣友雅君也願意迎娶的話，我不介意做一個有名無實的橘夫人。」
第196章 三條院
這句話說出口，所有人都驚呆了。
倫子夫人沒料到江雪會這樣直白地把話說出來，嚇得倒吸一口冷氣，都已經打算上前求情的時候，藤原道長突然笑了起來，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妻子安心。
「我就知道……雪姬是一個好孩子。或許也正因如此，橘少將才會那樣突然登門來訪吧。藤原氏的榮耀固然要緊，又怎及得上雪姬的幸福呢？」
說到這兒，藤原道長相當寬和地問道：「雪姬是否已有心儀之人，是那位陰陽助麻倉大人嗎？」
江雪頓時有點尷尬，沒想到藤原道長竟然也會有八卦起這個的時候。她沒想過自己三個月不斷往別人家裡跑這樣明顯的追求行為會被大家長忽略，不過也沒想到會被擺上檯面說啊。
「……父親大人，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我誰也不留戀，只想要留在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身邊，好好侍奉你們，可以嗎？」
倫子夫人愣住了，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慌忙小跑到江雪身邊，抱著她說：「雪姬這是在說什麼傻話？」
江雪笑而不語，繼續看著藤原道長，以眼神傳遞自己的心意。
藤原賴通見到這樣有些僵持的局面，笑著開口勸道：「雪姬若是不成婚，一直留在家裡也很好，想想看若是要將雪姬交給另一個男人照顧，我也有些不放心。父親大人，星之一族原本就有終身不嫁侍奉龍神的傳統，歷代都會有那樣的族人，雪姬留在家中不是也很好嗎？」
這時候提到星之一族這樣的傳統無疑給了所有人一個很好的理由，藤原道長順勢下了臺階，輕輕點頭。
「的確如此。那便這樣吧。」
倫子夫人全未料到這樣的發展，都不知是驚是喜，就那樣愣在那裡。
江雪這時才笑著握住了倫子夫人顫抖的手，笑著說：「母親大人，我能一直留在您身邊，您不開心嗎？」
倫子夫人後知後覺地露出了一個帶著淚水的笑容。
「我很開心。」
畫面就此停頓。
【您已達成結局「女院」，歸屬特殊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未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不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九。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由於您第一次達成特殊END系列結局，予以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二十，靈力值上限加十五，精神加十。】【請再接再厲！】
咦？
特殊END？
江雪不禁愣住了，她玩到現在，除了死亡END就是普通END，這遊戲竟然還有特殊END？
大致推想一下的話，是不是和戀情無關的結局就可能是特殊END？因為這一次說起來就是她拒絕了所有人，拒絕了結婚的可能，在平安京裡打出個單身結局，感覺這個遊戲也是很有想法。
水幕播放完結局CG，忠實地開始了後日談。
江雪饒有興致地坐下觀賞這個「女院」結局的後日談了。
不過女院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看起來好像是稱號，又好像是地名？女人住的院子？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在藤原本家附近不遠有一間宅邸同樣住著藤原家的人，不過平安京中的人提到這裡多會說這是「星之一族的所在」。
藤原家對外宣稱「藤原雪姬終身不嫁，侍奉龍神」之後，不知多少人為此唏噓，就連大內都曾傳來消息，希望藤原道長能夠改變主意，可惜的是，哪怕是天皇也沒能動搖這位藤原氏大家長的意願，這件事鐵板釘釘地決定下來，硬是讓一些原本早已想要借由「藤原雪姬」躍上龍門的人咬碎了牙齒。誰也沒料到當時那樣受寵的藤原雪姬會成為星之一族這一代的侍神之人，所有人都以為那一定會是藤姬，在這之後，一些貴族改了念頭，藤姬也因此成了眾人追逐的新目標，一時間無論是情信還是求婚都收到了不少。
那時候關於藤姬的婚約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幾年之後，藤姬嫁入橘家成了橘友雅的北之方。
這一場盛大的婚禮極盡奢華，已是中宮的藤原彰子親自前來祝賀，還帶著自己的兒子敦成親王。
藤原彰子不引人注意地四處張望著，等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時，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低頭對著幼子說：「雪姐姐來了，母親帶你去見雪姐姐。」
四歲的敦成親王開心地拍手。
「雪公主！今天能見到雪公主嗎？」
中宮去往何處自然不用和其他賓客交代，藤原彰子悄悄地向著那人來的方向移過去。
藤原雪姬抱著胡琴走來，遠遠見到藤原彰子就笑著揮了揮手，走到近前，彎腰蹲下，看著小小的敦成親王說：「又見面了，敦成又長高了。」
男孩喜滋滋地點頭。
「之前雪公主教的詩我已經背下來了，雪公主什麼時候再來教我新的詩？」
藤原雪姬抬頭看向藤原彰子，見到這位柔媚多姿的中宮竟然故意扭過頭，一時失笑。
「過幾日我得空就去看你，好不好？」
「哎？還要過幾天……」敦成親王有點失落，不過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那我們就這麼說好了，雪公主一定要來啊！母親也很想見你！」
藤原彰子沒料到自己會被兒子給出賣了，頓時羞紅了臉，這才將他往身後一帶。
「雪姐姐，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
藤原雪姬眯起眼睛，笑著一挑眉。
「哦？那麼，彰子不想見我咯？虧我還特意給彰子準備熏香作禮物，看來還是不用了，只需要帶好給敦成的字帖就行了。」
「才不是！」藤原彰子立刻急了，又羞又氣，嗔了藤原雪姬一眼，輕聲說，「宮中寂寞，雪姐姐願意來的話，我隨時都歡迎，就算什麼禮物也不帶也不要緊，只要雪姐姐來就好了。」
藤原雪姬這才笑著在藤原彰子鼻尖輕輕點了一下。
「彰子還是這時候最可愛。」
藤原彰子的臉又紅了一些，過了會兒才想起剛剛那句話裡還有別的東西，不由得有些驚訝。
「字帖……雪姐姐之前說要給敦成準備字帖，真的都弄好了？」
「嗯，寫的是三字經，平時讀一讀也好，用的是顏體，學起來也好。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寫，不當心寫廢了只能重寫，這才耽擱了。」
藤原雪姬解釋了幾句，看到屋內賓客愈多，示意藤原彰子該回去了。
婚禮之上，賓客們再度聽到了曾經聞名京中的無雙樂聲。
藤原藤姬低著頭，早已淚流滿面。
在這樣的婚禮中，新娘並沒有和人交談的機會，她被她的丈夫牽著手，走向了新的人生。
藤原雪姬看著藤姬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
藤原彰子敏銳地察覺到了身旁的人情緒低落，關切地問：「雪姐姐，怎麼了？」
藤原雪姬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熱鬧的典禮結束，中宮和皇子自然要回到大內去，藤原雪姬則暫時留在了藤原本家，也不用人招呼，隨意地在家中散步，當她經過某個偏僻的院子時，她聽到了哭聲，不由好奇地走了過去。
順著哭聲一路走去，藤原雪姬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在水潭邊掩面哭泣。
那人身形纖弱，長髮及地，只可惜衣服顏色稍顯老舊，稱不上平安京標準的美人。
「抱歉，打擾了，請問您有什麼……」
藤原雪姬的話才說了一半，哭泣的人就像是被嚇到一樣慌忙抬頭。
當兩人視線相對，藤原雪姬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隨之變為同情和惋惜。
「章子……」
藤原章子這一個與藤原彰子容貌相似、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妾室之女就像是被藤原家遺忘了一樣，她早已度過了韶華妙齡，在這個平安京，她的年齡都已經能夠做幾個孩子的母親了，可是她依然是藤原家的未嫁之女。對於這個年代的貴族女子來說，這是一種恥辱。
藤原章子顯然認出了藤原雪姬，慌亂地擦拭著眼淚，伏地行禮。
「雪姬殿下，抱歉……竟然讓您看見我如此失態的模樣……」
「你是我的妹妹，不用如此稱呼我。」
藤原雪姬走過去，心疼地扶起了自己這個數年未見的妹妹，忽然提出了一個讓人驚詫的提議。
「章子，要不要來我這裡，和我一起生活呢？」
藤原章子整個人都愣住了，全然反應不過來那句話是什麼含義。
藤原雪姬一邊為藤原章子拍去衣服上沾染的灰塵，一邊隨口說：「我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你過來的話，我們還可以說說話，雖然可能比不上藤原本家生活優渥，不過至少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動。假如以後你要嫁人的話，我為你準備嫁妝也可以，如果不打算結婚的話，我們姐妹就相依為命好了。當然，或許會有一些不好的傳言，如果你介意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藤原章子突然醒了過來。
從長久的痛苦和自怨自艾、自戀自傷中醒了過來。
她緊緊地抓住了藤原雪姬的衣袖，哭泣著點頭。
「我、我願意！請帶我走吧！雪姬殿下，我願意做你的侍女，只要你能帶我離開這裡！」
藤原雪姬失笑，抬手輕輕擦去藤原章子的淚水。
「你是我的妹妹，我怎麼會讓你做侍女。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現在就去找父親大人吧。」
提到藤原道長，藤原章子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不會同意的……父親大人……不會同意的……」
「放心吧。」藤原雪姬笑著安慰自己的妹妹，「父親大人一定會同意，因為這是我的願望啊。」
兩人去見了藤原道長，在藤原章子的不敢置信中，藤原道長輕描淡寫地同意了藤原雪姬的請求，慷慨地容許她再帶幾位侍女過去別院，免得人手不夠。
數年之後，敦成親王即位天皇，為後一條天皇，以「藤原雪姬曾有教養之恩」為由賜藤原雪姬為「三條院」，贈以大批田地莊園財物，朝中有大臣以不合祖制為由勸阻，稱藤原雪姬既非後妃又非內親王，獲賜院號不妥，然而皇太后藤原彰子與一條法皇均鼎力支持後一條天皇此令，最終賜號仍是定下。
三條院一生多收容孤女，宅邸之中常開宴會，席上諸女才學過人，成京中一奇景，多有貴族女子慕名前去就任女官，其後長留不去。三條院病逝之時，盡多女子以淚洗面，幾位貼身女官以身殉主，留書相約於黃泉路上侍奉三條院。訣別詩傳出之後，多叫人唏噓不已。
水幕最後投出來一個大大的「終」字，可把江雪看得眼睛都發直。
搞了半天，日本的「女院」和大唐的皇女出家的女道士很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掛出個光鮮亮麗的名號，背地裡做點啥壓根沒人管，這跟「朋友你知道紂王嗎」的結局有多大區別啊？
只不過一個是結了婚，一個是沒結婚，看樣子沒結婚的這裡玩的更嗨好不好！
這都已經明目張膽地收留一屋子妹子了！
一屋子！
一莊園！
三不五時開宴會！
平安京的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的啊？
這樣鋪張浪費、奢靡成性的貴族生活，這群人居然能給洗成三條院「溫柔慈悲、風雅動人」……
江雪除了給這群人的觀念跪下什麼都說不出了。
婚後的酒池肉林結局，「藤原雪姬」對自己同族的美咲下手，女院結局，「藤原雪姬」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章子」下手……
這是不是再給系統幾個機會，它就要把定子、彰子、藤姬等等凡是和「藤原雪姬」有血緣關係的女性全給拉扯進後日談演算一遍？
系統這是要上天啊？
十周目·葉王線
第197章 麻倉葉王
江雪想要手書一張大寫的「服氣」送給這個升級換代以後的系統。
這樣的演算能力太厲害了，只有玩家想不到，沒有系統想不到，玩家但凡敢起個頭，系統就敢繼續往下演算，玩家做了初一，系統不但能做了十五，還能把三十都做了，甚至玩家還沒做初一，系統都能給你一路跑到十五。
後日談結束，似乎因為玩家已經很久沒有查看詳細資料，系統貼心地給出了提醒。
【請問您是否需要查看目前詳細屬性資料？】江雪本來還覺得自己記得清楚，現在想了想，發現自從上周目橘友雅求婚後，她短時間連續讀檔打個好些結局，再加上藤原鷹通這一次，她已經記不清了，於是也不硬撐了，反正不查看資料也不會增加遊戲評價，搞不好還會把自己坑進溝裡去，她也就誠實地選了個「是」。
【讀取玩家資料，展開介面。】
玩家ID：江雪
稱號：星之一族的雪姬、十一殿下、雪女、藤原家的姬君、雪之姬君、三條院等級：LV42/100
生命值：235/235
內力值：95/95
靈力值：565/565
體力：78/78
精神：135
智力：90
力量：37
敏捷：60
耐力：50
爆發力：104
江雪盯著數值列表看了會兒，欣慰地發現自己的「智力」終於脫離「智障」範疇了，不過這樣看的話，她偏科好像更明顯了，和物理攻擊體系有關的「內力、力量、敏捷、耐力」幾個數值跟靈力攻擊體系那邊的「靈力、精神、智力」完全不能比啊。
看看這個內力，再看看靈力，有沒有感覺到一種淒厲的嘶吼。
再看看力量和精神的對比，活脫脫的一個「頭腦發達、四體不勤」。
江雪從水幕裡摸了一點水出來沾沾眼角，意思意思啜泣兩聲，給自己過去輝煌的劍神年代哀悼。
都怪這個遊戲不好！
它好好的戀愛遊戲偏要搞戰鬥系統進來，搞進來了又不好好做，敵人全都是妖魔鬼怪，沒點特殊技能打又打不過，有點技能的時候都已經忙著攻略了，不是求保護就是被保護，哪有空專門去練級，還給個100的等級封頂，倒是先給點經驗怪讓玩家能刷起等級再說啊？
這要不是每週目完成時一定會隨機升幾級，江雪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自己不過10的等級。
找到了甩鍋對象，江雪立刻就心理平衡了，也就「忘了」那幾個RPG高手是怎麼在這遊戲裡一刷一個滿級的了（反正這幾個人感情線打的一塌糊塗），唯一可惜的就是基礎數值這麼低，就算她還記得「艾恩格朗特流」的劍技，沒有了系統輔助，又缺乏必要的能力數值，用出來估計也比不上過去的威力了。
哎，別的不說，等級就只有一半啊。
每次一到戰鬥的時候，江雪就特別懷念SAO裡高等級帶來的高生命值回復，坦白說，只能躲在別人身後被保護……也並不總是那麼開心。
江雪盯著水幕看了很久，突然明白為什麼她每次戰鬥都覺得怪怪的了。
缺少武器裝備的數值加成啊——！
RPG裡面除了玩家自身的裸裝數值，武器裝備的加成也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神器能彌補不知道多少技術差距，可是這個戀愛遊戲裡的武器好像根本沒有數值顯示，難怪她總覺得不對勁。
想想看如果攻略勾陳之後系統獎勵的筆架叉顯示一個攻擊力999之類的，看起來立刻就抖起來了啊，然而什麼都沒有。
只能說這遊戲還給了玩家「包裹」當儲物空間，沒強迫玩家什麼東西都必須拎在手裡掛在身上已經很不錯了——當然了，要是憑空拿出東西來沒個合理解釋，被這裡的NPC當成妖怪推上火刑架，那就自求多福了。
江雪嘖了一聲，繼續往下看技能列表。
技能列表：
占卜
（……）
黑龍神子技能組合
（……）
武技（筆架叉）
（……）
白龍神子技能組合
（……）
傷害轉移
（……）
污穢抗性（被動技能）
（……）
上面這些都是已經查看過一次的，技能描述都已經自動隱藏了，江雪看看沒有提示新增資訊的星號也就直接跳過，看向了下面那些新出來的內容。
馴服騰蛇：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安倍昌浩，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馴服騰蛇。您可獲得對騰蛇的天然親和力。
技能評價：D+。（該技能為被動技能，一經獲得自動裝備，技能效果恒定不變。由於該技能適用性低，故評價D+。）
航海精通：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希諾耶，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航海精通。您可使用與希諾耶同等水準的航海技術縱橫大海之中。
技能評價：D。（該技能為被動技能，一經獲得自動裝備，技能效果恒定不變。由於該技能適用性低，故評價D，除非您想要去征服大海。）
撩妹：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八葉之一的橘友雅，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撩妹。您可獲得女性天然的好感度加成。
技能評價：B。（該技能為被動技能，一經獲得自動裝備，技能效果與個人魅力有關。由於該技能對攻略女性角色有極大幫助，原評價S，因可能影響對男性角色攻略，故降低評價為B。）
備註：魅力值不可見，由系統通過玩家言行舉止等計算得出。
過目不忘：
描述：由於您成功攻略八葉之一的藤原鷹通，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過目不忘。您可獲得對於文字的記憶加成。
技能評價：A。（該技能為被動技能，一經獲得自動裝備，技能效果與個人等級有關。該技能無特殊消耗，適用性廣，評價A。您要懂得珍惜。）
召喚明王：
描述：由於您成功觸發並完成特殊事件「賀茂齋王」，予以獎勵特別技能召喚明王。您可一周目一次召喚大威德明王。
技能評價：E。（該技能威力極強，但發動時需消耗全部靈力與一半生命值，故評價E，請慎重使用。）
注：（……）表示可展開查閱全部資訊。
【介面展開完畢】
江雪一看這一大排的「被動技能」，雖覺省心（被動技能不用考慮發動時機和使用場合，當然省心），問題是，這都是什麼玩意兒啊。
馴服騰蛇這個技能除了攻略騰蛇還有毛線用處？
航海精通除非想要自己開船回大唐開闢新大陸還有什麼用處？
這個「撩妹」……總覺得兩個技能評價完全是在嘲諷玩家呢。
也就是「過目不忘」很好用了，如果離開遊戲依然能用就好了——儘管她很清楚這不可能——歸根究底，還是藤原鷹通好啊。難怪藤原鷹通這麼年輕就這麼博聞強識，原來有這種天賦，真是讓人羡慕。
唯一的主動技能「召喚明王」居然是個評價E的技能，一周目一次的冷卻時間匹配的技能效果想必很強了，更別提後面的發動代價——全部靈力和一半生命值，要是生命值沒滿的時候用這個技能，鬧不好當場就得出事。看了就知道這屬於RPG裡的「必殺技」，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
哎，總的來說，這幾個周目得到的技能實用性實在不怎樣，難道這遊戲攻略男性角色得到的技能就是不如攻略女性角色的收穫？
看看上下的對比，差得很大好嗎？
江雪把這個介面收起來，打開了好感度統計的介面。
這才是戀愛遊戲的重中之重啊！
呃，不過一想到某個神奇的「傲嬌小公舉」能好感度上上下下就是不漲，江雪就有點無語了。
看看吧，之前怎麼弄都是60，她打了個女院的結局之後，他的好感度還不是60——咦？！
江雪覺得麻倉葉王頭像後面的紅心好像不是六顆，就上手點了點。
戀愛遊戲多數都有這種設定，純數字看起來比較冰冷，一般都會用愛心來進行形象化的換算，這裡是一顆紅心10點好感，十顆紅心全亮會變成一個大大的閃光愛心標誌，方便又直觀。
麻倉葉王之前三個月好感度跟過山車似的上上下下都奇跡般地穩定在60的基線上，江雪還以為他的好感度永遠也不會變呢，現在點了點，居然是八顆心。
噫……
總覺得把這樣的好感度理解成「友情線」的好感度會有些刺傷自尊啊。
這不就是說，她以前純粹把麻倉葉王當朋友和「這次攻略失敗被迫退回友情線」刷出來的好感度都要比去攻略的時候高嗎？
換而言之，麻倉葉王就差門上貼個大字報，寫明「拒絕戀愛」是不是啊？
這年頭的僧侶還有談戀愛養外室的呢，他一個陰陽師為什麼會有「不談戀愛、拒談戀愛」的絕症啊？
就算江雪是個三月熱情爬牆黨，面對這種慘痛結果還是有點心酸。
看看藤原鷹通，多好的人啊，不表白的時候就是個好哥哥，表白了就是好丈夫，真誠率直沒有套路。
就是有個地方有點奇怪，為什麼好感度的八顆紅心下面還有一條黑色的線，看起來就像是底線似的，偏偏又沒有把八顆心全部劃到，只劃了前三顆心。
這什麼意思？劃線表示重點？劃線表示強調？劃線表示顯示錯誤？
江雪伸手在水幕上擦了擦，沒擦掉，估摸著那不是什麼顯示錯誤，就是一條不明所以的黑線，她也就不管了，誰知道這個升級過後的系統怎麼回事。
藤原鷹通：100
倫子夫人：90
前中宮定子：85
藤原道長：80
藤原藤姬：78
藤原賴通：75
神將天一：72
……
元宮茜：75
橘友雅：70
森村天真：65
安倍昌浩：62
源賴久：60
流山詩紋：60
神將朱雀：55
永泉：55
安倍晴明：40
……
剔除掉一大群路人後，江雪把好感度最高的幾人排了個序，無語地發現自己要是按照好感度從高到低的順序攻略「之前未攻略的角色」，估計得向出家人士下手了。好在日本這裡僧侶還俗很普遍，不然她感覺自己是不是要出一個「世界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的結局？
江雪歪頭思考片刻，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某人頭像那裡飄，總覺得那八十的好感度宛如嘲諷。
有道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她就不信了，除非麻倉葉王這人設定上就跟石之軒一樣是不可攻略的，否則她非得把人追到手再甩了出個氣！
豈有此理！
咦，為什麼會忽然想到石之軒，難道是因為這兩人都有情緒根本沒法預測、口不對心的特點嗎？
江雪沒有深思，把這個念頭輕易地扔到腦後，往回翻起存檔，一咬牙讀了「檻中黑蝶」之前的存檔——她本想留下這個事件的好感度直接讀取天一線結局前的點，不過因為那時候希諾耶還在，她有些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就爬牆了，稍微往前一點，讀了上周目強行留下源賴久之後的存檔。從時間點來說，這裡很快就會到「桂的神子」出現的時間了，大不了她就忍一次黑蝶沾身的痛苦，再打一次事件。
麻倉葉王你丫洗乾淨等著！
第198章 雪姬與狗
江雪恨恨地選中了這個存檔，確認讀取。
讀檔以後，她才發現，在桂的神子出現之前還有個事情被她給忘記了——鎮花祭。
提醒了她的就是旁邊這封用薄紅色的紙張寫的信，寫信的人是定子中宮。
天色已經晚了，看起來藤原鷹通和藤姬應該已經勸過一輪了，江雪看看旁邊的筆墨紙硯，再看看旁邊來自定子中宮的信，一時間有點恍如隔世的時間錯亂感——她老記著定子已經出家了，忘了這時候定子還是中宮。
這樣看來，這遊戲劇情的複雜程度雖然提高了可玩性，也給普通玩家的讀檔再攻略帶來了困難，最好還是能出前翻文字劇情梗概的功能，不然記性差點的讀個久遠一點的存檔就直接傻眼。這點也要一起寫進測試報告裡。
江雪拿起定子的信，聞到熟悉的黑方香氣後，她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或許是因為她成為「藤原雪姬」後大部分時間都用著這樣的熏香，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它的氣息吧。
也不知道這種習慣會不會延續到遊戲結束後，要是到時候改不過來就麻煩了，她就真得自己買材料調香了。
定子的信上字字透著擔心，情真意切，只是此時再看，江雪卻看出了和之前不同的感受來。
即使這是一個讓「藤原雪姬」順理成章地避開鎮花祭的藉口，但是，信中所寫的「宮中寂寞，花也失色，希望雪姬得閒時能來陪伴一二」也是真實的吧？
否則的話，為什麼在鎮花祭後，定子決定離宮出家那時會由衷地感到輕鬆，如釋重負，反倒多了笑顏？
之前江雪一直老老實實聽了藤原家幾個人的勸阻沒有去鎮花祭，還因為擔心元宮茜的安危寫信求麻倉葉王幫忙，這次，她想要去看看鎮花祭——即使不考慮麻倉葉王，單純從好奇心來說，她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祭典。
想到這裡，江雪也就提筆蘸墨，思索片刻後回了信。
她禮貌地婉拒了定子的好意，生怕定子聯想到什麼不好的方面，便略過了星之一族的職責不提，重點寫了自己對平安京中祭典的好奇，也寫明瞭會帶人前去保護自己，請定子姐姐安心。
寫完信後，江雪招來源賴久立刻去送信，免得定子徹夜不眠——以之前定子的說法，她是以冒犯神明的覺悟做了這件事，也以此為由退出了後宮。等到鎮花祭過去，她還是去看看定子吧，如果定子依然決定出宮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免得彰子六月入宮之後定子難以自處。
至於另一封信嘛……
江雪記得自己之前寫信求麻倉葉王幫忙，這次她打算去鎮花祭，就不寫什麼信了。
「天一，陪我出門一趟吧？」
江雪說話間已經拎上了胡琴，到銅鏡面前自照片刻，換了一根嵌著紅翡的簪子，開心地招呼神將。
金髮的神將柔柔地應了一聲。
「天色不早了，雪姬殿下想要去哪裡？」
「去找某位陰陽師啊。」江雪正要往外跑，天一過來給她加了一件薄薄的斗篷，她有些詫異地說了聲「謝謝」，之後補充道，「我覺得現在沒那麼冷，不過謝謝天一呢，這麼貼心。」
天一低頭笑了笑，柔聲說：「現在太陽還未落山，或許還不是很要緊，等到回程，夜風清冷，若是雪姬殿下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對哦……」江雪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把回來的時間給忘了。」
朱雀靠在門外柱子上，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江雪走出去，雖然看不到隱身的神將，不過她對著剛剛聲音傳來的地方咳了一聲，笑著一挑眉，說道：「哎呀，我倒是忘記了，如果真的冷，可以借朱雀的火來取暖嘛。」
神將朱雀這才現出身形，笑著擺手。
「我的火焰可不能那麼用啊，雪姬殿下，萬一傷到就不好了。」
「我覺得火焰最初的作用就是取暖照明啊。」江雪忽然眼珠一轉，促狹地說，「哦，說不定還有燒灶的用處。」
朱雀被說得一愣，好脾氣地笑著搖頭。
「晴明大人可沒有讓我用火焰燒灶。」
江雪聞言端正了臉色，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因為他不夠窮，陰陽師要是窮到一個份上，都能讓式神做侍者的活計，何況省個木炭錢？」
「……啊？」朱雀聽得一陣恍惚，「晴明大人用式神做僕人不是為了省錢吧？」
江雪可不負責任了，順口就說：「誰知道呢，反正我覺得麻倉葉王就是為了省錢。」
她順手就黑了麻倉葉王一把。
朱雀和天一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畢竟這是在議論別人，神將們還是少談論主人朋友的是非比較好。
因為源賴久被派出去送信了，江雪也懶得找人駕駛牛車，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歡這種交通工具，主要是這個時間她還沒有得到定子贈送的專屬牛車，要是特意去準備，難免又會驚動藤原家的家長們，不如說走就走來的方便。
江雪這個時間抓得不錯，貴族們日落後都不工作了，就算要出去夜遊，為了風雅，也會挑天黑之後，這種時候恰好是個沒人經過正門的時間，門口侍衛哪有膽子攔下藤原家得寵的姬君，等有人去向藤原道長或者倫子夫人通報，江雪都已經走出好遠了，她只怕運氣不好被藤原鷹通堵個正著，那她就得解釋為什麼「出爾反爾」，答應了不去鎮花祭卻又改了主意。
——嗯，大不了就推給龍神吧，就說聽到了龍神的神諭之類的好了，看起來平安京中的人很相信這一套。
走到麻倉葉王家門口，江雪看著那扇門突然笑了起來。
她腦補了一下如果這裡真掛個牌子「拒絕戀愛」或者「江雪與狗不得入內」，感覺也是好笑的很。
不過，這太不風雅了，也沒有格調，估計麻倉葉王就算真的這麼想，也不會掛出牌子來吧。
江雪上前一步，正要敲門，門忽然向裡打開了，白衣的陰陽師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她，倒是讓她有些意外，過了會兒才放下手，頗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麻倉君知道我要來嗎？」
麻倉葉王讓開了路好讓客人進來，一面笑著回答：「占卜之時得知將有友人來訪，想來也只能是雪姬了。」
江雪抱著胡琴進了門，聽到關門的聲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種神奇的「自動門」，口中說道：「也許是其他的朋友呢。」
麻倉葉王笑而不答。
江雪以為這是陰陽師故作神秘，也沒在意，走了一小段路出去才慢慢地察覺出了什麼。
麻倉葉王似乎親口承認過他朋友很少，當時她還有些好奇，後來覺得大概是其他人心胸狹隘嫉妒天才所以排擠他……現在想想看……該不會是因為其他人見過這傢伙多麼彆扭，被他忽冷忽熱的給嚇出毛病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江雪突然覺得有人在看她，當她抬頭的時候，麻倉葉王已經走過前面的轉角了，也是因為她來過幾次認識路才沒有特意放慢腳步等她。
唔，錯覺？
江雪把剛剛一瞬間的不自在當成了神經過敏。
想想也是，這又不是什麼提著腦袋走路的地方，哪裡需要那麼高的警戒心，弄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就不好了。
麻倉葉王走到了後院才停下，回廊上並排放著兩張幾案，案上放著一壺清酒和兩個酒盞，另一張案上則是筆墨紙硯。
江雪看著這種組合，不禁笑了起來。
「即便是要行酒令，也不必寫下來啊。麻倉君這是賣的什麼關子？還是說，麻倉君本想寫什麼，我突然來訪，倒是冒昧打攪了？」
「雪姬多慮。自是為雪姬準備的。」麻倉葉王指向紙筆，笑道，「說來慚愧，我曾向雪姬求《九歌》字帖，雪姬有言在先，我還是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一觀篆書《九歌》……」
說到這件事江雪就想起來了。
從時間來看，這時候麻倉葉王書房才起火沒多久呢。
啊，藤原家的賠禮有沒有送來，回頭要去追問一下，正好趁機多送點東西，全當改善一下陰陽師的生活水準。這麼一說，是不是要向藤原道長討幾個侍從，好歹可以增加一點人氣。不過會不會被當成安插探子監視？有點為難啊。
江雪開了個小差，聽著面前的青年繼續說下去。
「如今字帖依然沒有求到，不知雪姬能否賞臉再寫一次《九歌》？」
「寫《九歌》倒是小事一樁，不過，這次可不用我再寫篆體了吧？」江雪將胡琴放到旁邊，過去鋪開了紙張，壓上鎮紙，從三支毛筆裡挑了一個看著順眼的蘸上墨，回頭笑望麻倉葉王，「當然，如果麻倉君堅持的話，我捨命陪君子就是——左右燒的也不是我家。」
麻倉葉王不由得失笑，搖頭道：「我已見到篆書寫《九歌》的後果了，這次雪姬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吧，也不用特意模仿歐陽大家的字跡。」
江雪略有些驚訝，回憶片刻，疑惑地說：「可是……麻倉君想要《九歌》帖也是因歐陽師——大師曾書《九歌》吧，我一無名之人所書又有何稀罕。」
好險，又說錯了，隋唐那會兒留下來的習慣太根深蒂固了，提到歐陽詢她就會說成「歐陽師」，但願麻倉葉王沒留意。
麻倉葉王似乎的確沒有在意江雪話中的失誤，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搖頭答道：「我已見過篆書《九歌》，心滿意足，此刻不過是喜愛雪姬書法，想要留存墨寶。」
江雪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對方居然說得十分認真，不禁出現了瞬間的恍惚——她怎麼覺得哪兒不太對勁呢。
「……麻倉君就不要拿我說笑了，若你想要，我寫來就是。」
江雪重新蘸了墨，一邊順著毛筆筆尖，一邊心內嘀咕，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總不能是她很久沒被麻倉葉王這麼溫柔的對待現在反而不適應了吧？
是不是她這次重來的姿勢不太對？
第199章 占夢之人
這些雜念在江雪真正落筆的時候也就消失了，變為了對書寫本身的專注。
如果這樣的集中力也沒有，當年江雪怎樣也不可能在歐陽詢手下出師了。
麻倉葉王既然不要求江雪非得寫歐體不可，她也就樂得不寫了，一寫歐體就想到石之軒，自找沒趣，寫寫顏魯公的顏體多好，方正君子，初見可敬，愈見可親。
一篇顏體的《九歌》寫完，江雪習慣性地在最末題了名，放下毛筆，招呼對方來看。
「麻倉君，你看這樣呢？若是不滿意的話，我回去再重寫幾幅，挑一個寫的最好的送來。」
麻倉葉王一直在旁觀看，此時稍微走近，草草掃過《九歌》正文，視線停在了最後的署名上。
「江書玉……雪姬名諱為雪，書玉何意？」
江雪聽到這句話心裡一咯噔，慌忙扭頭，不當心之下差點把脖子給扭了，一手按著脖子低頭看向紙上的墨蹟，一看就心裡叫糟。
平時還好，寫信什麼的她都記得寫「江雪」，一要正正經經寫字、尤其是拿來送人的字，她就習慣性地把「字」給寫了上去，剛才都下意識地想要掏出印來蓋，摸了個空才作罷。
她一時間遲疑起來。
「這個……這……」
麻倉葉王見江雪一臉為難，體貼地說：「看來是我問的唐突了，雪姬有什麼難言之隱就當做沒聽見吧。」
「倒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如果對方咄咄逼人，江雪可能就會頂回去了，現在麻倉葉王這麼客氣，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反正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她擺擺手，笑著解釋，「麻倉君也知道，男師女徒、女師男徒總是惹人注意，難免多些閒言碎語，我當年學書法的時候，師父對外稱我是男徒，說『雪』字太過女氣，給我化名書玉，後來我索性當做了字來用。平安京中沒有用字型大小的習慣，我也就從未對麻倉君提過。」
嚴格說來有身份的女子不但名不能外傳，字也不能傳的到處都是，不然哪裡來的「待字閨中」這個成語，不過到底那是個江湖劍俠的世界，在外奔走揚名的貴女太多了，李秀甯、宋玉致，相比之下，她區區一個江書玉算什麼。
「字嗎？」麻倉葉王恍然大悟，他研習漢學自然知道姓名字型大小之別，笑道，「倒是沒有想到雪姬有字，這樣說來，是否應當稱雪姬『書玉』才好？」
江雪慌忙搖頭，哭笑不得地說：「別為難我了，我朋友喚我『十一』的都比喚我『書玉』的多，或者直呼『阿雪、雪兒』的也不少。」她想了想，補上一句，「也有人喊我『雪雪』，不過也就一個人這麼叫我而已。」
江雪此時的神情太過柔和，顯然是想起了至交時不由自主流露出的親昵依戀，那種純然的信賴、發自內心的喜愛和下意識的維護都太過明顯，這樣溫柔的情感使得她的聲音也更加柔婉動聽，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多聽一會兒。
麻倉葉王微微一怔，被那一瞬間傳來的模糊的心聲與極為清晰的喜愛之情打動，竟起了探詢更多的心——而他本已打算要和「藤原雪姬」保持著一個不會太接近的距離。
如果不更加接近，不投以更多感情，就不會失望，也不會痛苦。
正如先前她所想的那樣，「藤原雪姬」或許是「麻倉葉王」唯一的朋友。
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可是，「江雪」每每展露出過去不曾顯現的一面，讓他忍不住想要瞭解得更多。
話說出口之後，麻倉葉王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
「想必那一定是雪姬很重要的人吧。」
「那是自然！」江雪毫不猶豫地回答，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溫柔，眉梢眼角都浸滿了笑意，「蒼蒼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互相託付生命的摯友。我非常的……喜歡她。」
「互相託付生命……嗎？」麻倉葉王沉吟片刻，不動聲色地說道，「能夠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想必雪姬過去與蒼蒼小姐曾經有過生死一線的時候吧？」
「豈止啊……」江雪歎了口氣，想到她和蒼蒼相識的地點，眼前就不斷地閃過記憶的殘像，說是百感交集也不為過，「我們……曾經一起走過了一段……常人難以想像的歲月。」
艾恩格朗特的風景掠過眼前。
她們曾經一層層走過的迷宮，一次次深入的叢林，冰原、深谷、熔岩、雪山，那真的是一段「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的歲月。她們為了活下來而戰鬥，因為戰鬥而變強，因為想要活著回家而一再地投身到最危險的前線去。
蒼蒼出現之前，「狄俄涅」是鼎鼎大名的獨行玩家，既不參加任何公會，也不和人組成固定搭檔，雖然也認識了一些同為獨行玩家的朋友和一些生活玩家，但她始終獨來獨往，拼命地練級，等級比桐人這個號稱「封弊者」的傢伙還要稍微領先一點。她什麼也不信，什麼也不敢信，每晚休息都要抱著手中的冰劍才能感覺到扭曲的溫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夠撐到什麼時候，或許哪一天她就會變成迷宮深處飛散的流光之一，成為攻略組中新的犧牲者，她不敢停下，不敢休息，強迫自己面對著怪物，不斷地向前——如今回想，她就像已經拉到了極限的弓，隨時可能斷弦。
幸好命運沒有拋棄她。
在「狄俄涅」將要精神崩潰的時候，她遇到了「蒼蒼」——那傢伙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路到了迷宮深處，想要出去的時候因為打不過外面的怪物，只好可憐兮兮地躲在角落裡，期盼會有攻略組的人出現。
然後，江雪就撿到了「蒼蒼」。
照理來說，帶著一個拖油瓶會更加費力，但是，那時候江雪竟然感覺手中的劍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更輕、更快。
她帶著蒼蒼從迷宮出來，後來，兩人漸漸成了搭檔——蒼蒼轉了盾手，買了一面大盾，一開始筋力值不足都拿不起來，只能龜縮在盾後一動不動，簡直就是在戰場上搞笑的。
江雪想到當時的情形就想要笑。
「她……是個很可愛的人。總是充滿活力，勇敢無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絕望，即使一時沮喪也很快就能打起精神……」
麻倉葉王認真地聽著，漸漸在心中描繪出了一個形象。
「我覺得……她就像是太陽，能夠給身邊的人帶來光明和溫暖。每次我難過的時候，只要看到她、跟她說上幾句話，就會開心起來……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能夠認識蒼蒼，能夠和她成為朋友。」
江雪說到這裡，忽然轉頭看向麻倉葉王，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閃動，滿是興奮。
「假如麻倉君能夠認識蒼蒼的話，你也一定會喜歡她——沒有人會不喜歡蒼蒼。即使一開始不合，最後還是會投降，就好像即使有人嫌日光刺眼，但若是太陽再不升起又會更無法接受。說起來，麻倉君就像是月亮一樣，即使你在白天如何拼命想要隱藏，一旦天色暗下來，光輝依然會投向大地。」
而且心情變幻莫測，也頗像變幻的月相。
不過江雪把這句話咽回去了，她怕說出來的話，眼前的麻倉葉王就要上演臉色不變心情大變了。
麻倉葉王不料江雪會突然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愣了會兒才接話。
「我相信雪姬的朋友一定是極出色的人，你才會用太陽來比喻她。」
江雪特別開心地點頭，隨後有些遺憾地說：「這麼一說，沒辦法讓你見到蒼蒼真可惜啊。蒼蒼可有趣了，再平淡的生活中都能被她找出樂趣，以前有一次我們迷了路，她拿出一個本子，每天畫著我們和附近景物的合影，振振有詞地說萬一我們記性不行，還可以翻翻畫看有沒有走回頭路——可她畫得都是什麼啊，一直都在畫我們站在樹旁，每棵樹都畫的一個模樣，最後居然不是根據樹幹模樣而是根據樹杈高度來判斷的！還有一次去釣魚，她力氣不夠，沒握住釣竿，直接就進了水，回來的時候抱了幾條魚，跟我說大豐收。」
她是弄不明白了，也許換成蒼蒼的話，能知道為什麼麻倉葉王同樣的表情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心情，說著說著會突然翻臉？
據說那個流沙的首領也是一個毛病，最後還不是死心塌地愛上了蒼蒼。
麻倉葉王心裡生疑，微微皺眉問道：「雪姬的友人……在大唐嗎？」
哪裡在大唐……年代最近也是秦朝了。
江雪搖搖頭，「見不到啦。」
秦尚在漢之前，更在隋唐之前。
麻倉葉王被這樣的心聲弄得有些茫然，更想起了江雪數次失言——她說起歐陽詢總會稱其「歐陽師」，心中自認那是她師父，按照年代計算，這已是不可能，還有更早之前她曾談起諸子百家，那般如數家珍的模樣著實不像後人從書卷得來。
「江雪」曾經去過另一個世界，曾經在平安京活過，如今再次回來。
雪姬提到龍神神子時曾說過，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如果……那並非單純的感慨，而是一種隱語？
如果這所有的經歷對於「雪姬」而言都是「夢」，她就是在夢中度過著不同的人生，窺視著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是存在的，只是已經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在夢中觀測大千世界的占夢之人，尊稱「夢見」。在浩瀚如煙的無數世界中行走著，在夢中清醒，在現實中沉睡，在一次次的夢裡入睡醒來。
夢見的每一次占夢都是看到了夢中那個世界的結局，對於常人而言，這只是一個「預言」，但那可能已經是夢見在夢中經歷過的一生。
若是如此，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雪姬之所以能夠跨越時間的長河、無視空間的阻隔，在數個世界漫步，只有一個理由——她是夢見，這裡對她而言也是一個夢，她在這裡扮演著星之一族的後人，看著龍神神子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
原來如此。
難怪她和這裡的任何人都不同。
第200章 白條謝禮
「啊，不知不覺就把話說遠了。」江雪被眼前已經幹透的字帖引回了注意力，笑嘻嘻地說，「總之，『書玉』這個字，麻倉君知道就行，以前怎麼稱呼我，以後還是怎樣稱呼好了，如果你覺得『十一』更加順口也無所謂，反正我過去同門都這樣叫我。」
麻倉葉王一笑，「雪姬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就不改稱呼了，否則又要與人解釋『十一』是什麼意思，對雪姬來說也會有些麻煩吧。」
江雪笑著眨眨眼睛。
「如果這些人敢來藤原家問我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他們答案啊。」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
藤原本家，有幾人有資格堂而皇之地進入？
有資格進去的人，又有誰會如此不知趣地問這樣的問題？
藤原道長對「藤原雪姬」的寵愛平安京中有目共睹，那可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雪姬這可真是……」他仔細挑選了好一會兒，才吐出最後的形容詞，「狡猾。」
「咦，我如此正直。」江雪一本正經地給自己辯解，「這可是半句謊言也沒有啊。」
兩人對視片刻，相繼笑出聲來。
「麻倉君，今天我來，除了想要見你一面，還有件事想要拜託你。」說笑結束，江雪也就收起了先前的調皮，頗為認真地說，「鎮花祭，麻倉君知道吧？據說今年的鎮花祭會讓龍神神子前去，我……」
「雪姬不會想要陪著神子一起吧？」麻倉葉王皺眉，語氣也並非疑問，而是一種帶著不贊同的質問。
江雪自知這件事上是她不占理，藤原鷹通和藤姬都來提醒過她，中宮定子還特意來了信給了她名正言順的避開祭典的理由，她明知道祭典危險還偏要湊上去，凡是與她有一點真心交情的人都不會贊同，只得放軟了語氣，好言好語地說：「我身為星之一族的後裔，理應陪同保護神子。」
麻倉葉王低頭俯視著江雪，忽而笑著說：「保護龍神神子，那些『八葉』去也就夠了吧？泰明大人已經確定會參加祭典，雪姬不相信晴明大人的高徒嗎？」
這要是說不相信，被安倍泰明聽說後，她會不會被打擊報復。
江雪思考了兩秒，覺得安倍泰明大約不會報復她，但是那位的師父就不好說了。
「嗯……」
她努力找個比較說得過去的理由，不知道「我以前沒看過鎮花祭」這種理由怎麼樣，總覺得這跟「我沒見過地震，能近距離看看地震嗎」一樣會招來一巴掌的回答。雖然她不擔心麻倉葉王會打她，但是冷言冷語估計少不了。
麻倉葉王聽著江雪的心聲都快笑出來了。
本來他的確有些生氣，但是一想到她是占夢之人，想要在不同的夢中看到不同的事物是正常的心態，否則若是一直重複同樣的人生，還有什麼好占卜呢？
麻倉葉王心裡已經同意了，臉上故意擺出嚴肅的神情。
「雪姬是否編出合理的理由了？」
江雪聽到這個問題就有點背後發涼。
「唔……這個……麻倉君……也會前去鎮花祭吧？」
麻倉葉王點點頭，神色不變，用十分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陰陽寮中將任務派給了泰明大人和我。」
江雪試探著說：「那……麻倉君就當我想要親眼看看神子如何完成祭典，順便帶上我一起吧？既然泰明大人會保護好神子，麻倉君稍微分點心保護我應該沒問題吧？」
麻倉葉王聽到那句「稍微分心」終於繃不住嚴肅的模樣，側頭笑了起來。
這麼一笑，江雪也知道麻倉葉王並沒有生氣，這件事八成是成了，立刻雙手合十，向著麻倉葉王哀求：「拜託你了，就帶我去吧！」
麻倉葉王問道：「若我沒有猜錯，藤原家恐怕沒有一人贊同雪姬前去鎮花祭吧？」
「啊，這好辦。」江雪得意地說出了自己先前想好的藉口——什麼都推給神明就對了。
麻倉葉王真沒想到江雪這麼大膽，居然敢「偽造神諭」，他可不是對神明沒有畏懼心的人，愣了會兒才說：「偽造神諭……可是會得罪神明的。」
江雪滿不在意地回答：「龍神知道我想要陪著它的神子只會開心吧，怎麼會生氣呢。總之，出門的理由我會找好，就是去了之後，可能要麻煩麻倉君費點心，可以嗎？」
為了看鎮花祭都不惜偽造神諭了，麻倉葉王除了同意還能說什麼，笑道：「那麼，雪姬打算怎樣謝我呢？」
江雪認真地想了想，靈機一動，一本正經地說：「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不如就不報了吧。」
麻倉葉王沒聽過這個玩笑，登時愣住了。
江雪看著麻倉葉王難得的呆樣，忍不住指著他笑了起來，提筆在另一張紙上寫上「謝禮暫欠」四個字，署上「江雪」的大名，雙手捧起遞給了麻倉葉王。
「喏，暫且欠著，什麼時候麻倉君想到想要什麼謝禮，就拿著欠條來找我，但凡我能給的，全都應你。」
麻倉葉王拿著一張白條，一時間哭笑不得，倒是也沒推拒，認認真真地收好了「欠條」。
「好，等到我想好了，一定告訴雪姬。」
「那就一言為定。天色不早，我要趕緊回去了。」江雪目的達成，毫不留戀地揮手道別。
麻倉葉王把江雪送到門口，門外赫然站著十二神將之一的朱雀。隱身的神將向著陰陽師點頭致意，悄無聲息地跟上了江雪的腳步。麻倉葉王看著江雪帶著兩位神將走遠，直到身影不復見，這才拿出了之前的那張「欠條」對著月光看了看，好笑地說：「一到隨心寫字就寫成了歐體，平時何必勉強。」
白紙上墨色縱橫，筆鋒跌宕，猛銳長驅，正是歐陽詢字體的氣質。
鎮花祭……
今年的鎮花祭倒真的比往年危險，結界已經要壓制不住那些污穢了，若不是龍神神子恰好降臨，只怕京中要生一場殘酷的疫病。他應下了保護雪姬的事情，還得費點心思。星之一族有著清淨之氣，比常人更加不能耐受污穢，一點疏忽就可能招致嚴重的後果。
麻倉葉王回到屋內，經過院中梅林時看到最後幾朵還未凋謝的梅花，忽然有了主意，上前輕輕折下一枝。
朱雀隱身跟隨保護，天一則顯出身形，一手攙扶著江雪，生怕天色太黑她看不清路。
「雪姬殿下，讓我來拿提燈吧。」
江雪搖搖頭。
「謝謝你，天一，不過……」她拖長了聲音，有些無奈地說，「普通人看不見神將啊，若是有人還未回家，路上見到一盞提燈飄在空中，可得嚇得不輕吧？」
天一低呼一聲，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忘記了……」
她在人間的時間多數都跟隨安倍晴明身旁，安倍家幾乎所有人都能夠看見神將，她也就沒有想過這件事。
「沒關係，我知道天一的心。」江雪抓著天一的手搖了搖，開心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這種提著燈走夜路的感覺，像這樣，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我走過的地方就是光明——」她拿著提燈轉了半圈，看著燭光搖曳，照得周圍一片暖紅色，笑吟吟地說，「螢燭之光雖然不能與太陽爭輝，偶爾還是可以和月光爭輝呀。」
天一還未說話，朱雀倒是很有興趣地湊了上來，順手點亮了一團火焰。
「是嗎？雪姬殿下居然會這樣想，也真是有趣。你看我的火焰如何？」
江雪轉頭看向朱雀，暫時鬆開了天一的手，握住朱雀的手腕，在他一頭霧水的神色中牽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才放開手，微笑著說：「照明指路尚可，就是要抬著胳膊太累了。」
朱雀沒料到自己竟然當了一次活火把，一邊覺得好笑一邊熄滅了火焰。
「好啊，以後如果雪姬殿下忘記帶上提燈，我就來當照明燈吧。」
「這可是京中最奢侈的燈火了吧。」
江雪感慨道。
「若是讓南天朱雀為我照明指路……那一定不會迷路吧。」
這句話看起來似乎還在說之前的話題，又好像有些不同，朱雀和天一對視一眼，都沒有接話。
十二神將中有四位和四神名字一樣，那是出於人類的祈願，但他們和四神並不相同。
若是用「南天朱雀」這樣的稱謂，那就更像是指代天南的神獸不死鳥了。
能夠在灰燼中重生，每一次重生都會變得更加美麗……
這樣的火焰若是亮起，誰還會迷路呢？
江雪提著燈輕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藤原家的大門時，她有點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藤原道長提著燈籠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女兒回家。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這何止驚喜，她本來以為會是藤原鷹通，再誇張一點是藤原賴通，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會是藤原道長，直接從「受寵若驚」到了「我的天啊」，嚇得快步跑過去，臉色都白了一點。
「父親大人，您……您怎麼會……」
她有點語無倫次，話出口了自己都已經知道答案了，藤原道長天黑了不休息，不顧身份地站在門口還能是為了什麼的，當然是為了等她！
這要不是她已經知道了藤原家從藤原時平以後的「秘密」，非得給嚇死不可——那她九成九得懷疑藤原道長對自己不僅僅是父女之情，哪怕現在知道藤原道長的舉動跟藤原時平的「遺囑」有關，她還是心撲通撲通地跳，二話不說，先把提燈丟給旁邊的神將天一，直接撲進藤原道長懷裡，一個埋胸，先避免視線相對的尷尬。
這要是繼續對視下去她非得露餡不可。
平安京中父親再怎麼寵女兒，寵到在家中亮燈等待女兒回家就已經很不得了了，何況親自提著燈等在門外。
事實證明，一個擁抱果然勝於千言萬語。
藤原道長原本還有話想要叮囑，當女兒撲進懷裡，他突然就不想說了。
那些要叮囑的東西、那些提醒和告誡根本無關緊要。
保護女兒是他的義務和權利，保護「雪姬」是藤原家理應做到的事情——並且甘之如飴。
「藤原雪姬」只需要繼續保持現在的模樣就好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時平殿下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命令傳下來——如果這不是他的女兒，他一定也會如時平殿下那樣愛上她。
「無論如何都要讓雪姬冠上藤原的姓氏」——這是怎樣一種執念，藤原道長終於可以理解。
藤原道長伸手攬住了雪姬的肩，聲音裡有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
「我們回家吧。」
第201章 禮服
事實證明，藤原家說話最有力量的還是藤原道長，那天晚上江雪意外地遇到藤原道長並且用一個擁抱直接搞定了之後，當她試探地說想要去「鎮花祭」，藤原道長也只是沉默地默許了。
假如換個人，可能還要忐忑不安，摸不准藤原道長這是不是生氣了，或者更加會聯想的，可能還會從這種威嚴的表情中讀出各種神奇的空氣，但江雪一點都不慌。
江雪已經對怎麼和藤原家這些人相處摸索出經驗了，最簡單來說——她只要安安心心地按照「我最得寵」的小公主邏輯大膽地去跟這些人開口提要求就行了，九成可能都會被應允，剩下一成隻要不是明著被反對，那就是默許。
舉例來說，不管是她之前想要滿城走動去「尋找神子」，不耐煩「入鄉隨俗」地穿什麼市女笠，我行我素地繼續「大唐風範」抛頭露面，還是把神子直接接回藤原本家，以及留下源賴久在自己身邊，包括上周目鷹通受傷之後她求了賴通就堂而皇之地在京中策馬，還有，上周目最後她連續拒絕兩個婚約，這些事情，不要說加在一起，哪怕單獨拎出一件，放在家世遠不如「藤原氏」的大家族中都是不可想像的，可是她偏偏都如願了。
不是一件兩件小事無所謂隨了「藤原雪姬」的心意，而是所有事情，但凡「藤原雪姬」明裡暗裡向著藤原家任何人要求的，全部都實現了。之前或許她還對這樣的「寵愛太多」心存一分警惕與不安，又用「好感度」的設定自我說服，獨獨無法解釋那些「好感度」從何而來，現在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事實就是，藤原家對她予取予求，如果她的願望沒有被實現，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她沒有把心願說出來。
江雪一點也不怕藤原道長這張嚴肅的臉，假如放下芥蒂，不去把這位「父親大人」和她的「血緣生父」產生任何聯想的話，她就能全心全意地信賴著藤原道長，做一個被寵愛的女兒。她都覺得自己能夠模擬出藤原道長的想法了。
——鎮花祭危險，那就著人保護，有什麼大不了的？龍神神子和陰陽師都去了，如果這也控制不住，那麼陰陽寮那些人也太沒用了。
咦……這麼一來，她好像不經意間就給麻倉葉王腦袋上扣了個黑鍋呀？如果萬一她傷了根頭髮回來，藤原道長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懲罰麻倉葉王吧？
江雪仔細想了想，按照時間看，現在也是藤原道長提拔麻倉葉王作陰陽助之後了，換而言之，麻倉葉王那次沒拒絕，也就算是主動上了藤原家的大船，現在想半路脫身也不可能，他還對藤原道長承諾過會保護她，那麼只要她在這種事件中受了傷，藤原道長肯定直接把鍋安他腦袋上。
這麼一想，江雪就心安理得了。
江雪安心地回去休息，等到鎮花祭到來，她過了正午才去了藤姬那邊，一路上無人阻攔，她也就心知肚明瞭——自己要去鎮花祭的事情必然得到了允許，否則現在她就該見不到神子，直接被人堵回屋裡去。
為了防止可能發生的戰鬥和騷亂，江雪穿的是容易行動的襦裙，裙擺還被她自己裁短了一些，免得跑動起來可能一不當心就踩上去了，她拿著其中藏劍的胡琴，精神抖擻地去見元宮茜了。
藤姬院中一片忙碌，江雪才走進去就看到幾個侍女捧著衣服來來回回，一看就知道裡面有「姬君」在試衣服，而且還沒試出結果來，她讓源賴久留在院中守衛，自己從旁邊欄杆上單手撐了一下借力，直接翻上了回廊，示意小碎步急急趕來的侍女不要出聲，自己捧著那疊衣服往神子的房間過去。
這個侍女是之前藤原別院中一併帶回來的，過去跟江雪也算熟悉，現在只是無聲地行了禮告退，沒有堅持規矩做爭執。
江雪稍微翻了一下手裡這疊衣服，發現這件是五衣——字面意思就是五層衣服，這是十二單中的一部分而已，看的主要是層層疊壓的袖口露出的顏色搭配。以平安京的審美來看，這件五衣的顏色搭配應該是「清新可愛，有春季的氣息」，不過拿在手裡的話，她只想說，你們這群人到底多高估元宮茜的體力。
這可不是坐在那兒不用走路的宴會，這是要爬山的祭典啊，套上十二單去參加祭典，就跟背著三十斤重物爬山一樣，累得很呢。藤姬估計是太擔心，都急糊塗了。
這麼一想，她就不難明白為什麼這裡的衣服流水一樣送來卻遲遲沒選定了，估計面對十二單元宮茜根本沒有開口的資格，藤姬還在遲疑花色和花紋的問題，說不定還因為自己非要湊這個熱鬧心煩，她想到這一點，略有些心虛，悄悄地走進屋內。
藤姬還在翻看面前堆積的幾件衣服，頭都沒有抬，直接吩咐道：「衣服先放在旁邊，退下吧。」
元宮茜最初因為參加祭典和盛裝而產生的勁頭早就用盡了，一次次換衣服，挑選衣服的人固然累，穿的人只有更累，她脫下身上那件沉重的衣服，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啊，真羡慕雪姬啊……她不用穿十二單真是太好了。」
藤姬聞言迅速抬頭，認真地說：「神子殿下，您不能這樣說。您和雪姐姐的情況不同，她有大唐血脈，身著大唐禮服也無妨，您卻不是，您是藤原家的貴客，鎮花祭極為重要，若是隨意著裝難免遭人議論。」
元宮茜耷拉下腦袋，低聲應著「是」。
她早就被這個小學生訓得沒脾氣了。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藤原道長」這個名字太響亮，她歷史就算不及格也不想去嘗試忤逆藤原道長的後果，不然的話，雪學妹也未必能幫她說話。
江雪這時放下了五衣，走到藤姬身後，對著元宮茜眨眨眼，示意她別開口。
元宮茜不由得十分驚喜，她不善掩飾心情，這種喜悅立刻直觀地表現在了臉上，引來藤姬的注意。
「神子殿下為何忽然這般開心？」
「因為我來了呀。」江雪從後方一把抱住了藤姬，將她手中的衣服拽出來扔回地上，湊過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不要生氣了，你看，都嚇到茜了。」
藤姬身體一僵，臉色迅速變得通紅，扭過頭，一臉倔強地說：「我才沒有生氣，我只是在跟神子說明鎮花祭的事情，雪姐姐也真是胡鬧，中宮都來了信，你拒絕了中宮，偏要去參加鎮花祭。」
江雪松開手，坐到藤姬身邊，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臉頰邊，笑著說：「好，這是我的錯，那麼藤姬就打我出氣好了。」
藤姬瞬間轉頭對上了江雪的視線，又氣又羞地說：「雪姐姐！」
江雪笑吟吟地看著，過了會兒才說：「還說沒有生氣？你都氣糊塗了，鎮花祭不比宴會，若是讓茜穿上十二單就不方便行動了。我突然改了主意，這是我不好，不過，這也是為了星之一族啊，藤姬，你要相信茜，相信八葉，相信我。」
藤姬幾天沒見她的「雪姐姐」，的確是在生氣，從她知道雪姐姐有意參加鎮花祭就暗暗地不開心了，到了今天，這種不開心已經明顯到了難以掩飾的地步，也就變成了對衣服過分的挑剔。現在得到了解釋和道歉，她這樣的埋怨也就難以維持下去，再一次無奈地對姐姐投降了。
「……嗯。」
藤姬兩手抱住了江雪的脖子，將頭埋在她的身前，輕聲說，「我相信雪姐姐。所以，一定要……平安回來啊。我會在龍神面前為你們祈禱。」
江雪拍拍藤姬的背，悄悄對元宮茜眨眨眼，示意她把身前那堆衣服撥到旁邊去。
元宮茜有人撐腰立刻就動手了，把那堆沉重的禮服全都挪到了旁邊，之後趕快坐回去，做出一副跟自己無關的模樣。
等到藤原姐妹重新坐好，藤姬一看地上乾乾淨淨的，登時就笑了。
「好吧，那麼，雪姐姐說，神子殿下穿什麼衣服過去才好呢？」
「我覺得這讓茜自己決定就好了啊。」江雪用鼓勵的眼神看向元宮茜，「神子來自異世界，我們也不知道異世界的禮服是什麼樣的呢。既然龍神選擇了茜，我想，龍神一定也更加願意茜穿著屬於她的衣服吧？」
元宮茜聞言，雙眼一亮，幾乎都要高興得跳起來了，她拼命按捺住自己想要驚叫奔跑的心情，滿懷期盼地看向藤姬。
藤姬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鬆口點了頭。
「雪姐姐說的也有道理。」
「啊！太好了！」元宮茜開心地揮手，「那我就穿身上的衣服好了！」
藤姬看著「日本現代高中女子校服」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雪姐姐，異世界的禮服會是這樣嗎？看起來，這像是……嗯……常服啊？」
江雪自然不能在這時候拆元宮茜的台，也就跟著做出茫然的表情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她拼命用眼神暗示元宮茜。
這時候，在「努力不穿十二單」的念頭激勵下，元宮茜超常發揮，一瞬間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嗯，只需要再加一件外衣就好了。」
她彎下腰，從剛剛那堆衣服裡找出了一件櫻粉色的唐衣，迅速地披上。
「這樣就行了。」
藤姬雙手捧臉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元宮茜都緊張到以為自己謊言要被戳穿了，她忽然歎了口氣，說：「好吧，看來異世界和京的美學不太一樣，不過只要龍神喜歡就好了。」
元宮茜生平第一次撒這種大謊，竟然成功了，她都高興到迷茫了。
江雪看著元宮茜那種呆滯的神情和這種熟悉的打扮，心中感覺頗為複雜——因為「藤原雪姬」的緣故，元宮茜受到了藤原家盛大的招待，只要對公眾露面或者面見貴人，全都是盛裝禮服，像這種之前元宮茜最常見的穿著反而在這時候才出現，這算是她讓「歷史」拐回了一點點正常軌道嗎？
「好啦，茜，藤姬同意了，你可以準備一下其他的飾品了，頭髮呢，需要讓侍女幫你梳嗎？」
「啊，我自己來就好了！」元宮茜如蒙大赦，開開心心地回答。
這時候，藤姬突然話鋒一轉，看向了江雪。
「雪姐姐，神子殿下的禮服就算是定下來了，你呢？」
「哎？我就現在這樣就可以了。」江雪感覺有些不妙。
事情的發展印證了江雪這種不妙的感覺。
藤姬把旁邊那堆衣服重新捧了回來，笑眯眯地說：「雪姐姐這次可不是代表星之一族去祭典，是代表藤原家去的，神子已經做了異世界的打扮，若是雪姐姐……或許會讓人以為藤原家並不重視鎮花祭哦？」
江雪看看藤姬，再看看那堆衣服，她突然明白過來——這裡有些花色和紋樣根本就不是「神子」可以使用的，那是「藤原家」的人才有資格穿著的，藤姬分明早就知道她會為元宮茜求情，話就在這邊等著呢！
江雪長歎一口氣，無奈地說：「藤姬準備了幾日啊？」
第202章 誰保護誰
如果江雪一定要堅定地拒絕到底，根本也就不會這麼說了。
藤姬一聽就知道雪姐姐服軟了，得意地說：「三日。」
換而言之也就是從「藤原雪姬要參加鎮花祭」的消息傳出的當日，藤姬就在準備這些了，也就是說，儘管她不贊同江雪參加祭典，還是盡心盡力地為她張羅著。
當然了，也難說這是不是就為了讓她在祭典上「老實」一點別到處跑動——穿成這樣她要是還想跑動，除非直接把衣服脫了幾層。
江雪除了笑還能做出什麼表情呢？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辛苦藤姬準備衣服了，不過，能給我拿布料輕薄一些的嗎？」
「當然，早就準備好了。」
藤姬轉身，從旁邊箱中捧出了另一套衣服，與地上這些讓人感覺到「沉重」的禮服不同，儘管那也是十二單，但一看就會想到「輕盈」二字，顯然在選料上費了不少心思，就像是準備衣服的人早已預料到了江雪會要求在春季就要求夏季那樣輕薄的布料一樣。
「……這些布料……」
江雪上前摸了一把，從手中觸感就得出了答案。
質地精良，刺繡更加華美，顏色也經過了精心挑選——精心的意思是這些顏色並不是單純地彰顯了藤原家的地位，也極為適合她。
從最淺的白色裡衣逐層加深直到最外的紫色，這是一種非常聰明的配色，也是非常能體現穿著者地位和品味的配色。
更為重要的是，這裡有著禁色之一的濃紫。
如果是藤姬做出，她不可能如此大膽地選出這樣的配色和紋樣，那和藤姬一向的聰慧謹慎全然不符。會如此張揚甚至幾近炫耀地展現身份地位的做法只會來自於「無所顧忌」的人。
一個念頭閃過江雪心間。
那天晚上，她對著藤原道長這位「父親大人」軟語相求的想要去鎮花祭恐怕不僅僅是被「默許」了而已。
江雪都不知自己心中這些突然湧出的溫暖感動與酸澀從何而來，她低頭拭了一下眼角，這才能用平穩的聲調問道：「這些是……父親大人準備的嗎？」
藤姬略有些驚訝，不過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與有榮焉地笑著答道：「正是如此，否則誰敢任意染就禁色呢。所以，雪姐姐無論如何也要穿著這一身衣服前去鎮花祭。」
「我怎麼可能會拒絕呢？」
江雪從藤姬手裡接過那套禮服，心中感慨萬千，自行繞去了後面房間更衣。
藤姬對著元宮茜說了一聲抱歉，跟去幫著穿衣。
十二單這種禮服沒人幫助是沒辦法穿好的，元宮茜生怕自己跟進去可能遭池魚之殃，慌忙擺擺手暫別藤公主，看著人走了，直接癱在地上。
她現在一點都不羡慕雪學妹了。
貴族的生活真不是人過的。
過了一刻鐘，裡面才傳來動靜，元宮茜慌忙端正坐姿，免得又招來藤公主的「提醒」，她有些好奇地看著門口，等到人走了出來，她頓時驚呆了。
藤姬扶著江雪的手，見到元宮茜的表情時不由得笑了起來。
「果然神子殿下也覺得這身衣服很合適吧？我當時一見到就覺得非常適合雪姐姐呢——這樣高貴的顏色正配雪姐姐來穿著。」
江雪不禁失笑。
「哪有這麼誇張，這衣服我真擔心自己會踩到下擺……」
藤姬立刻說：「雪姐姐莫要說笑了，剛剛在裡面分明走的好得很呢，再說了，以前我們在別院的時候，雪姐姐也不是沒試過禮服，可別想躲過去，今天無論如何也得這樣出去。」
「……是。」江雪摸摸藤姬的頭安撫她，隨後看向元宮茜，「茜，你看，好看嗎？」
元宮茜被點了名才回神，托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用力點頭。
「好好看啊！就像畫裡的人一樣！」
江雪這時候還能說什麼，只能微笑了。
天色漸晚，迎接龍神神子的車隊到了藤原家門口，喧鬧的聲音傳進來，藤姬把江雪和元宮茜送到院門口，向著兩人行禮。
「神子殿下，雪姐姐，請務必平安歸來。」
元宮茜不明白藤姬為什麼這麼緊張，疑惑地看向江雪，江雪拍拍她的手，笑著回應了藤姬。
「安心吧。八葉都在呢，還有麻倉君，沒什麼好擔心的。」
藤姬彎著腰沒有說話，江雪知道這件事沒辦法勸，除了「玩家」，還有誰能這麼篤定「未來」的發展會是什麼樣？只能等到「平安回來」的時候再說了。
「茜，請先行。」
元宮茜不禁愣住了。
她一直和學妹肩並肩地行走，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我一個人走在前面？」
「是，龍神神子是祭典的主角啊。」
江雪對元宮茜眨眨眼睛，回頭對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兩人也使了個眼色。
「神子殿下的安危就拜託給你們了哦，八葉們。」
現代三人組立刻從這種小動作中明白了什麼，流山詩紋上前一步，森村天真撓了撓後腦，本來想說什麼，不過看到「雪學妹」突然做這種打扮，他反而不敢說話了，沉默地走了過去。
江雪這才看向依然跟在自己身後的源賴久，示意他上前。
源賴久沉默地行了禮才上前跟在神子身後。
江雪看著自己身旁和身後總算沒人了，這才抬手揉了揉肩膀。
總算不用端著姿態了。
日本的禮服就是比華夏的穿得費勁啊。
天一和朱雀還保持著隱身的狀態，看到這一幕不禁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鎮花祭的確是一個非常盛大的祭典，只不過沒有絲毫「慶祝」的含義在內，整個車隊都籠罩在一種嚴肅的氣氛中，這種壓抑感撲面而來，讓元宮茜一出門就動作僵硬起來。
森村天真依然滿不在意，看起來他的確是想的非常通透，他對這裡的人別無所求，自然也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流山詩紋則受到了元宮茜的影響，爬上牛車的時候也動作遲緩。
源賴久沉默地走到了神子的牛車旁隨行守衛。
現在已經確認了身份的八葉還有天之白虎藤原鷹通和地之玄武安倍泰明，橘友雅雖然作為此行的武將之首在前方領路，不過他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地之白虎。
至於安倍泰明……
江雪視線一轉就看到了旁邊跟著車隊步行的陰陽師——安倍泰明的臉上有著咒印，乍一看或許會讓人感覺不適，他的衣服也很特別，半黑半白，讓人看了就會聯想到「太極」。
就在江雪趁著自己上車之前的空隙打量別人的時候，她也直接收到了一道打量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看了過去，正好對上了麻倉葉王的視線。
陰陽寮此次只派了兩位陰陽師，看起來似乎不夠重視鎮花祭，不過要是看看兩人的身份，一個是陰陽助，一個是安倍晴明的得意弟子，這要是還說「不夠重視」，那估計只有安倍晴明親自來才算是足夠重視了。
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江雪的打扮。
江雪微笑著比口型。
——好看嗎？
麻倉葉王看得清口型，更加聽得清楚心音，不禁笑著點頭，無聲回答：很美。
江雪心滿意足，收回視線的時候發現旁邊為安倍泰明捧著雜物的跟班竟然是安倍昌浩，而這個跟班現在紅著臉悄悄偷看她，她這才想起安倍昌浩此時還沒有元服，只不過是陰陽寮中跑腿的學生，心念一轉，笑吟吟地走過去，向著麻倉葉王和安倍泰明淺淺一鞠躬。
「麻倉大人，泰明大人，這一路麻煩你們了。」
麻倉葉王笑著還禮。
「雪姬殿下言重了，這是小人們分內之事。」
江雪這時看向安倍昌浩，笑眯眯地說：「昌浩君竟然也一起來了，這可是很好的機會啊，你要好好學習——以後來保護我。」
安倍昌浩誠惶誠恐地低著頭，還以為自己先前偷看貴人的舉動惹惱了藤原雪姬，等他聽到這句話，所有的自責慚愧都變成了心花怒放，精神百倍地大聲應道：「是！」
麻倉葉王微笑著搖頭，低聲說：「雪姬殿下對安倍昌浩的期待真高啊，畢竟是那位晴明大人的孫子啊。」
這樣的場面話有許多人說過，但只有這時候安倍昌浩非常想要反駁，可是他說不出口——現在一事無成的他有什麼資格讓人不因為自己的爺爺而高看自己？
他能夠得到眾人的關注，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是晴明的孫子。
這種曾經的自豪與榮耀逐漸變成了不甘，在少年的心中醞釀成了更大的野心。
「不哦，這和昌浩君是誰的孫子、誰的兒子都沒有關係，而是因為昌浩君有著這樣的才能，他只是還沒有讓這樣的才華綻放而已。」
江雪非常理所當然地回答。
這種充滿信心的篤定使得這句話有了非比尋常的力量。
安倍昌浩連「規矩」都忘記了，愣愣地抬頭看向面前的姬君，他得到了這位高貴的姬君溫柔的注視，他在那雙眼睛裡看到的是全然的信賴。
這時候他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事，慌忙低下頭，按照家人教過的應答回答著，但他的心情根本不是看起來的那樣呆滯。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自己都會懷疑自己是否有著成為最高的陰陽師的才能，而他想要保護的那位姬君竟然毫無依據地這樣信賴著他。
小小的野心被點了一把火，變成了更加炙熱的渴望。
他怎麼可能辜負這樣的信賴——他怎麼能夠辜負這樣的信賴！
江雪並不知道那邊的少年心思飄到了哪裡，她只是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事實而已，正因她知道那是事實，說出口的時候才會格外有自信，而這種自信在麻倉葉王聽來自然就有了一種「預言」的味道，他不由多看了安倍昌浩一眼。
第203章 為了忘卻的紀念
「藤原雪姬」不可能跟著車隊步行，她和陰陽師們說完話，也就回到牛車上去了。
不知道這到底是大內的安排還是藤原家的安排，這一次江雪沒有和元宮茜同車，她被安排了單獨一輛牛車。
放下車簾後，江雪這才松了口氣，在不弄亂衣服的情況下往旁邊歪下去。
「我的天啊……誰受得了天天穿這種衣服。」
因無人在旁，天一也就現出身形，笑著說：「確實沒有人會天天穿啊，即使是宮中女房們平時也只著褂而已。」
「只著褂」的意思是去掉外面幾件單衣，但總的來說衣服層數也還是很多。
江雪扁扁嘴，「那也還是很沉啊。而且宮中竟然還要『膝行』，我真是佩服這群人關節沒出問題。」
天天跪著走，遲早關節炎。
天一抿唇一笑，沒有接話。
江雪歪了會兒，勉強坐正了，有些好奇地說：「為什麼昌浩君也會來？之前麻倉君說只有他和泰明大人會去鎮花祭。」
天一端正臉色，輕聲答道：「這是晴明大人的意思。晴明大人擔心祭典上若是出現混亂，大家著緊神子，可能會疏忽了您，因此讓白虎和玄武跟著昌浩一起來了。」
江雪的表情一僵，迅速地掩飾過去。
「晴明大人……啊，剛剛我都不知道兩位神將在，也沒有打個招呼，好像太失禮了。」
「不會的。」天一笑著搖頭，替江雪把落到身旁的頭髮理順了，「大家都很喜歡您，聽說是為了保護您，白虎和玄武才會願意臨時跟隨昌浩……大家還沒有認可昌浩呢。剛剛他們還托我向雪姬殿下問好。」
江雪愣了愣，過了會兒才說：「這可真是……等到祭典結束，過幾天，我登門拜謝晴明大人吧。」
天一微微一笑。
「晴明大人一定很高興。」
江雪沒有再說什麼，她根本沒想到安倍晴明會來這麼一出。
藤原道長因為擔心「八葉」只顧「神子」不顧她，所以一定要讓安倍昌浩保護她。
她自己未嘗沒有這種擔心，所以她去求了麻倉葉王。
那時候她當然不止這一種選擇，她只是不想為這種事去麻煩安倍晴明，又夾著類似于黑蝶事件時不願求助一樣的心態。誰知道安倍晴明還是知道了，他明明都已經派了天一和朱雀跟著她了，還特意交代白虎和玄武走這一趟。
這樣周全和溫柔的考慮……讓她怎麼能夠不感動啊。
就像是她胡琴中藏著的那柄劍一樣，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她得到了多麼溫柔的保護。
江雪拿起了放在牛車角落的胡琴，撫摩著琴軫，喚出了那柄短劍，抱著短劍陷入了沉默。
被人照顧、被人保護、被人呵護……這都曾經是她所渴望的。
可是，當這些曾經被認為是「軟弱」與「奢望」的渴望都被滿足之後，她有了新的不滿——她並不是甘心只被人保護著的人。
她手中握持的從來也不是盾，而是劍。
「以雪姬殿下的身份，隨身攜帶刀劍難免引人注意，若是隨身攜帶胡琴，料想無人會覺驚詫。」
就連藤原家的人也未曾想過要給她兵器——當然，那也是出於溫柔的考慮，正如她替自己尋找的辯解。
「若是我不會用劍，便是有神劍在手，除了劃傷自己，恐怕什麼都做不到。」
但是，安倍晴明並沒有相信她的謊言。
「雪姬殿下非但會用劍，而且是劍術高手。」
當時她因為這一句斷言而變了臉色，從「江雪」變回了「狄俄涅」，褪下柔軟嬌俏的神態，也丟掉甜美歡欣的模樣，變回了冷漠的劍客。
然而，即使親眼看到這樣突兀的變化，那位大陰陽師依舊視之如常，非常平靜地回答著她的質疑，更出言寬慰開解她。
「雪姬殿下曾言隨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自保學過劍術也不足為奇，為何這般不想讓人知道呢？」
江雪抱著懷中的一琴一劍，過了會兒，放下了胡琴，信手挽了個劍花。
在這極為簡單的動作中，她感覺到了長久擱置劍術之後的生澀，也感覺到了一種源自更深處的親切與呼喚。
學過劍術也不足為奇，為何不想讓人知道？
——因為她是個膽小鬼。
不是因為她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曾經用劍——知道「狄俄涅」是劍術高手的人至少也有幾千，當初從艾恩格朗特活著脫離的人誰不知道她？
而是因為……
而是因為她害怕一旦握劍就會想要回到那樣的歲月中。
她的PTSD遲遲不能痊癒，在複診的時候假裝「康復」，回到家中卻還是會不定時地出現記憶閃回，即使已經時隔數年，她回想起那一座鋼鐵浮城依舊清晰得如同昨日，在每一次的重複中更加清晰，那是因為——她留戀著當時的時光。
在進入艾恩格朗特之前，「韓惜」只不過是一個隻會討好母親的小女孩，除了費盡心思去博取母親的微笑和憐惜，她什麼也不會，正如她的母親所說的那樣，除了那張臉，她什麼也沒有。所有小心翼翼的討好與孺慕之情不知何時變了味，才會有她在月夜看著母親落水而不呼救的那一幕。
失去了母親，「韓惜」就更加一無所有。
孤兒並不總能得到「好心人」的收養，福利院也不會對所有人開放，那時候內心空虛的「韓惜」為了獲得生活費而開始接觸遊戲測試，最開始她做的就是角色扮演遊戲（RPG）的測試，當SAO發售的時候，她作為海外測試人員進入了遊戲——現在想來，那或許只是茅場晶彥的另一種測試，想要看看不同國家的人在這個遊戲中的表現。
最開始，她當然不適應「win or die」的遊戲規則——有誰能夠輕鬆地適應呢？大家抱著打遊戲的心而來，卻將自己的生命全部壓上。
漸漸地，她習慣了那樣的生活，習慣了被人稱為「狄俄涅」，也習慣了這樣的自稱。
等到希斯克利夫被桐人消滅的時候，她聽著遊戲登出的提示音，突然間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想著離開——但在這時候，所有人都不可抗拒地被送了出去。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遊戲能夠帶來和SAO同樣的感覺，那才是她迅速地離開了RPG轉投戀愛遊戲測試的真正原因。經歷過每一次都要賭上性命的戰鬥之後，她對於「可以無限復活」的RPG再也不能產生一點點的代入感，看到那些自稱遊戲高手的人也完全沒辦法打從心底產生認同感，而代入感是角色扮演遊戲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如果沒有「作為這個世界的一員去探索世界」的心，即使是超卓的高手也寫不出合格的測試報告。
她首次肯定自己的才能竟然是在「戰鬥」這一領域，這種發現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等到她換了陣地，等到她終於被人充分地肯定了她在戰鬥之外的才能——被人認同了她在「音樂」上的才能，她就成為了「江雪」。她為這樣的才能而自豪、而滿足，可是，在她的心底，也會有一個聲音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悄悄地問她。
——你真的不想要再握劍了嗎？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現在就很好了，已經不再需要那樣戰鬥了。
可是，那個聲音只會越來越輕，卻從未消失。
江雪撫摩著手中銀白的短劍，微微眯起眼睛，不需要用尺來丈量，她就知道這柄劍比她慣常用的劍要短多少公分，知道兩柄劍重量上的差異，知道材質的不同，只要一入手就能夠感覺到觸感的差異。
「冰劍」的虛影被記憶喚出，無聲無息地籠罩在短劍上，又悄無聲息地消散。
江雪細心地記住了這柄短劍的尺寸，再次揮劍挽了個劍花。
這一次她的動作比先前要熟練一些了——身體的記憶從來都比頭腦更加深刻長久，即使沒有系統輔助，她也可以憑著無數次的揮劍刻下的近乎本能的反應找回當初的劍技。
你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學過劍術嗎？
不……
要害怕的，應該是心懷不軌地接近她的人才對。
銀白的短劍化為流光回到了胡琴之中，江雪抱住金髮的女神將吃吃的笑了起來。
天一扶著江雪坐好，免得她不當心歪下去會壓到衣服或頭髮——為了配合這一身衣服，江雪也松了口讓了步，學著平安京中的那些姬君們放下了長髮，雖然比不上那些頭髮一直拖到地上的姬君，也有垂到腰側，真要是弄亂了沒那麼容易打理。
「雪姬殿下怎麼忽然如此開心？是為了接下來的鎮花祭嗎？」
江雪在天一懷中撒嬌，笑嘻嘻地說：「不是哦，是因為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我的心病大概是好了。」
天一不明所以，還是發自內心地祝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呢，恭喜雪姬殿下。」
「嗯，為了慶祝，我拉琴給你聽吧！是我很喜歡的曲子哦——也是我所作的第一首樂曲，雖然還有著不足，不過，我並不想去修改，想要讓它保持創作那時的模樣。」
江雪這才放開了天一，小心翼翼地將層層疊疊的衣服下擺鋪好，抱著胡琴演奏起來。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那是屬於戰場的刀戈爭鳴。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那是突如其來的漫天飛雪。
那是一曲成就了「江雪」的「雪」之名號的《梨花開》。
這一首激烈的戰曲中深藏的熱血沸騰的戰意就連北地的大雪也無法冷卻，在每一個戰士心中鼓蕩著。
這些隨行的武將們以為這是藤原家的姬君在為他們助威，更是感動不已，橘友雅甚至打起了拍子，想要取出笛子相和又怕跟不上這樣激烈的曲子。
麻倉葉王聽到琴聲，微微皺起了眉。
這首曲子乍聽起來十分歡快，細聽卻有悼念之意。
雪姬在悼念誰？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演奏這首樂曲？
是因為……接下來的鎮花祭會發生什麼嗎？
第204章 非禮勿言
鎮花祭的名字聽來十分風雅，實際上卻是個相當危險的「祭典」，毫無慶賀的含義在內，在龍神神子降臨之前，每一年陰陽寮都需要派人前來將京中的污穢鎮壓在那一棵櫻樹中，年復一年，樹木中積累的污穢之氣已經濃厚到將所有的枝葉都染成了黑色，開出的花朵也成了「疫病」與「災難」的具現，再也沒有曾經的美麗，有時陰陽師能力不足，甚至需要使用生祭來維持術法——當然，這都是不會對京中平民說出的秘密，以免引來騷亂。
對於這種「治標不治本」甚至可以說是「遺禍將來」的做法，安倍晴明曾經反對過，但是，在平安京中百鬼作亂、污穢不絕的情況下，既然沒有人有能力將這些污穢全部淨化掉，那麼即使明知道這種年年鎮壓的做法就跟年年加固妖怪的封印一樣時刻有招致反噬的一天，也還是不得不如此做。安倍晴明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擁有過鎮服百鬼、淨化污穢的能力，但是，那樣的才能也隨著時間逐漸衰退，可悲的是京中的鬼越來越多，能夠守護京的年輕人卻沒有成長起來。
麻倉葉王或許有那樣的能力——但他根本懶得花費那麼大的力氣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對於擁有靈視、能夠聽到他人心聲的麻倉葉王而言，這棵櫻樹與鎮花祭都是平安京裡這些貴族們的自作自受。
鬼從人心中生出，是無止境的欲望和不安催生了鬼，將能夠保護更多人的陰陽師拘在身邊保護自己，那都是貴族們醜惡的做法。如果時間倒轉，或許當年他就不會去阻止他的授業之師意圖消滅在場所有貴族的舉動，他如今偶爾也會萌生出這樣的想法，只不過他還心存著一絲希望。
即使平安京中盡是依仗血脈出身而自傲的無能貴族，也還是會有擁有貴族身份也擁有與之相配的能力的人，即使平安京中多的是不敢參加鎮花祭唯恐受傷的貴族，也還是會有雪姬這樣明知危險卻還是往前湊的人。
數月之前，雪姬在羅城門附近毫不猶豫地自殘，偽裝出鬼怪襲擊的假像來換取官員們整治羅城門的機會——那時他才真正相信她想要救平安京，而不只是為了邀名才會打著尋找龍神神子的旗號在京中行走。
——即使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或許只是一場夢，但是，這一場無比真實的夢中同樣會有著苦痛，單看她養傷的時候多愁眉苦臉就知道了。
即使害怕疼痛，在「想要」有所行動的時候，雪姬一點也沒有猶豫，這樣的「勇敢」不是出自於無知，而是出自於慈悲。
在平安京中，這或許是絕無僅有的純淨心靈了。
難怪安倍晴明也會那麼留心照顧她，都派了四位神將過來了。
麻倉葉王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安倍昌浩身後，風將白虎和水將玄武沉默地跟隨著，看起來對安倍昌浩完全缺乏尊敬，而安倍昌浩更是只顧著跟那只白色的生物說話，好像根本不知道還有兩位神將似的。
火將朱雀的火焰對於「污穢」有奇效，土將天一和水將玄武都擅長防禦保護，風將白虎則能使用風帶人脫離戰場——這樣周全的保護都是給「外人」的，而名正言順的孫子反倒可憐兮兮地孤身前往，讓人乍一看還以為「雪姬」的姓氏不是「藤原」而是「安倍」。
天色漸晚，一行人向著郊外越走越偏，到了後來，牛車已經不再方便前進。
橘友雅前去向龍神神子說明情況，請她下車上馬。
麻倉葉王冷眼看著那位據雪姬說「被命運眷顧」的龍神神子對著馬露出驚訝又茫然的神情，在猜測雪姬可能是占夢之人後，他對於這句「被命運眷顧」有了不同的感慨——那大概也不是什麼單純的羡慕感慨，而是純粹對事實的歸納了。
被命運眷顧之人……
白龍神的神子……
雪姬也曾經提過，還有一位龍神神子，「黑龍神的神子」與白龍神子不同，沒有八葉保護，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裡顛沛流離。
如果說白龍神子被命運眷顧，黑龍神子或許就被命運所放棄了，以至於雪姬會發出那樣的慨歎。
他看著橘友雅跟這位龍神神子似乎還有會兒話要說，自行去了後一輛牛車旁。
牛車停下之後，江雪本來還以為這又是「臨時停車」，也沒在意，等聽到外面動靜不小，這才奇怪地掀開了車簾，恰好看到陰陽師往這邊走過來，她立刻跳下了牛車，結果因為動作太快，她忘記了自己現在這一身累贅的衣服，一腳就踩上了衣擺，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前摔下去。
麻倉葉王及時伸手扶住江雪，無奈地說：「雪姬可要小心些，多少眼睛看著你。」
江雪先站穩了才鬆開手，道了一聲謝，轉頭四顧，視線所及所有人都低著頭，除了橘友雅，哪裡還有敢跟她對視的人？
她滿不在意地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誰敢亂看亂說。」
「……這句話可真不像是藤原家的姬君應該說出口的啊。」麻倉葉王壓低了聲音，更加無奈地搖搖頭。
「這可是聖人之言。」江雪底氣十足，「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麻倉葉王眨了眨眼睛，也不多勸了。
「前方山路行車不便，怕是要麻煩雪姬下車以馬代步了。」
「哎？可以騎馬嗎？」
江雪雙眼一亮，目光立刻投向了前方的軍士那裡，這就看到了還在跟一匹溫順母馬糾結的元宮茜，橘友雅站在旁邊似乎在勸什麼，她提起衣服小跑過去，伸手拍拍元宮茜的肩膀。
「茜不會騎馬的話，我們共乘一匹好不好？」
元宮茜驚喜地點頭，開心地回答：「好啊！好啊！」
當事人同意了，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江雪看向橘友雅，笑眯眯地說：「友雅君自便吧。」
橘友雅驚訝地打量面前的姬君一眼，就像發現了什麼新奇事物那樣又好奇又喜悅，笑問道：「雪姬還通騎術？」
「尚可。」江雪答了一句，再次示意橘友雅一邊玩兒去，上前接過韁繩，一腳踏上馬鐙，乾脆俐落地上了馬，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乘著馬繞著元宮茜踱了幾周，在她滿臉豔羨的神情中猛然伸手，直接把元宮茜給拽上了馬背，抱在身前。
元宮茜沒料到江雪突然有這麼個動作，突然就發現自己上了馬，被嚇得驚叫起來。
江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被元宮茜扭頭嗔視了幾秒才停住笑，狡黠地眨眨眼睛，附在她耳邊說道：「來不及啦，你已經上了我的馬，就乖乖和我一起走吧，神子殿下。」
元宮茜大窘，面色羞紅。
橘友雅雖然松了手，卻沒有立刻離開，他守在旁邊生怕兩位重要的姬君受傷，等親眼見到了江雪的騎術，他又驚又歎地說：「雪姬殿下這般騎術竟還說尚可……我可再不敢說自己弓馬嫺熟了。」
江雪笑吟吟地答道：「教我騎馬的人說是學得太平常，可不許對人報她的名字，說是她教出來的，那我自然只能說是尚可了。」
「她」這個字在日文中和「他」的發音不同，一聽就能分辨。
橘友雅不由得呆了一下，這才記起追問：「教雪姬騎術之人竟是女子？」
「怎的？友雅君莫不是嫉妒？」江雪也不去爭論「男子怎樣女子怎樣」，笑鬧一句，直接換了話題，「是要往前方山頂上去嗎？」
橘友雅本還想再問，聽到對方問起鎮花祭，也就收起了打探的心思，端正臉色答道：「正是。稍後與祭典無關之人都會留在山下，我會守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我會帶人上山去。」
「咦？友雅君不去嗎？」江雪有些奇怪。她想當然地覺得橘友雅肯定要把元宮茜送到山頂才對。
橘友雅搖搖頭，解釋道：「我雖是隨行武官，也只能將神子殿下送到山腳，之後八葉和陰陽師們會一起上山。只有一條路，只要向著山頂去，絕不會迷路。」他猶豫了一會兒，本想避開元宮茜，奈何元宮茜這個不會騎馬的人如今渾身僵硬，全靠江雪抱著護著才能穩穩坐在馬上，兩人姿勢親密，全然不可能避開一人，於是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之後有甚意外，雪姬可下山來求助，我會時時注意著山上來人。」
元宮茜疑惑地說：「只不過是個祭典，會有什麼意外？」
江雪倒是聽明白了，這是暗示假如出了什麼意外，讓她別管神子和八葉，這如果不是橘友雅自己的意思估計就是藤原鷹通的囑咐了，她也不拂逆對方的好意，笑著點點頭，對元宮茜說：「平地行路也有摔倒的，爬山的時候說不準會發生什麼呢。」
元宮茜這才恍然大悟。
「說的也是……」
森村天真走過來，有點不耐煩地說：「橘少將，話說完了嗎？天都黑了，要是再說下去，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橘友雅看看天色，剛剛還殘存的一點夕陽現在已經徹底沉了下去，他深深地看了雪姬一眼，以眼神傳達了自己的意思，隨後向著幾人行禮。
「如此，橘友雅在此祝幾位大人早去早歸。」
「承你吉言。」江雪一手抱著元宮茜，一手握著韁繩，也就只點點頭當做招呼，調轉馬頭往山上去。
森村天真在旁邊喊：「哎，雪姬，走慢點，詩紋不會騎馬，我陪他走路。」
流山詩紋卻沒給這個學長面子，小聲說：「明明是天真前輩不會騎馬……」
元宮茜聽得捂臉。
江雪忍著笑，就當沒聽到流山詩紋的拆臺，笑著回答：「安心吧，騎馬上山還是夜裡，又帶著茜，我肯定會慢慢走著。」
森村天真正在跟流山詩紋演示「以眼殺人」，流山詩紋轉頭看向旁邊。
安倍昌浩直接笑出了聲音，之後立刻捂著嘴生怕被人發現自己「取笑貴人」。
麻倉葉王都被這種對話逗笑了，稍微加快腳步，走到了最前面，伸出左手，掌心托起一團光，在黑暗的山路上照出了一片暖暈。
安倍泰明始終面無表情，盡忠職守地跟在神子附近保護她。
江雪本想讓朱雀來點個火，沒想到麻倉葉王搶了先，她難得在平安京摸到了馬，一時高興，脫口而出：「哎？麻倉君還會這一手？是不是油燈錢也能省？」
陰陽師真是個省錢的職業啊。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前方的陰陽師回頭，背著光微微一笑。
「這並不是為了省錢才發明的術式。」
江雪竟無言以對。
這人難道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
第205章 鎮花祭
元宮茜一行人到達山頂那棵枝葉繁茂的櫻樹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而且這一片還黑得格外深沉，似乎連月光也照不進來，若不是麻倉葉王還一手舉著光照明，此刻這裡約莫完全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江雪停下了馬，翻身下去，伸手去接元宮茜。
元宮茜小心翼翼地爬下來，看著前面那棵樹發出了一聲驚歎。
「天啊……黑色的……花……」
「也不盡是呢，還有紅色。」
江雪眼尖，雖然光照不足，她還是分辨出了污穢的純黑之外的色澤，不過那也不是什麼好事，看來是嬌豔的紅色，說的直白一些就是如血一般的紅色了。估計兩位陰陽師都比她看得清楚，但為了不嚇到元宮茜，她還是把「血紅色」的「血」字給省略了。
這棵樹上已經聚集了太多的污穢，若是打個比方，此刻這裡就像是孕育污穢之氣的「繭」，飽滿又生機蓬勃，繭子已經撐到了極限，裡面的東西隨時可能破繭而出，羽化成蝶。
——江雪可是親眼看見過污穢之氣化成的黑蝶，那是不折不扣的「羽化成蝶」。
污穢之氣對於身具清淨之力的人而言會比常人更加難以忍受，即使站在這樣隔了幾丈的距離上，江雪也已經感覺到置身冰窟的寒冷，這種不同尋常的冷意之中夾著陣陣刺痛，讓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元宮茜的手。
龍神神子是「龍神」選中的少女，龍神將神力寄宿在神子體內，在元宮茜身上聚集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龐大力量，雖然她平時並不會表現出這種「強大」，但是能夠承受龐大的神力而不精神錯亂本身就是一種強勁，只是看起來沒有那麼顯眼而已。
白龍神賦予神子的淨化之力在這時具備著事半功倍的強效，面對污穢之氣的侵襲，無需元宮茜動念，她身上的「神氣」就自行散發出來，將所有意圖沾染神子身體的穢氣全部除去。
元宮茜感覺到了江雪的緊張，下意識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另一隻手搓了搓胳膊，不自覺地身體發抖。
「雪，我覺得好冷……山上有這麼冷嗎？現在應該已經是春天了吧？」
江雪克制著因寒冷而來的戰慄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地說：「恐怕這不是自然形成的『冷』……前面那棵樹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麻倉葉王走到兩人前方一步，略帶贊許地看了元宮茜一眼，開口解釋道：「神子殿下感覺十分敏銳。那正是此行的目標——鎮壓著京中污穢的樹。請神子殿下將這裡的污穢完全淨化，鎮花祭也就完成了。」
元宮茜全然沒預料到這種情況，她一直想當然地覺得祭典一定是熱熱鬧鬧的慶典，藤原家那些隱藏在平和之下的暗流她完全沒察覺到，就算今天出發之後越走越偏僻，她依然沒有料想到「鎮花祭」會是這樣的祭典。她又驚訝又茫然，不安地看向了身旁的同伴。
「雪……？鎮花祭是……這樣嗎？」
江雪同樣露出茫然的神色，愣愣地搖頭回答：「這是我第一次來鎮花祭……」
這雖然不是正面的回答，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既然來都沒來過，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是怎樣。實際上，如果有人經常與人打言語官司，此刻一定會敏銳地發覺這個回答的回避之處。
江雪的演技固然爐火純青，不說問話的元宮茜本人對她的回答深信不疑，就連一向有「野獸直覺」的森村天真也沒發現這句話有問題，因為他們都知道江雪其實不是平安京的人，只是倒楣掉到這個時代的現代留學生，當然也就先入為主地對她存有一份「同為現代人」的親切感，並且對於她不瞭解平安京的事情感到理所當然。
源賴久握著刀守在旁邊，身體緊繃，似乎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安倍泰明走上前，在離樹木只有幾步的地方結印念咒加固了結界，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說：「結界就快破了，神子殿下，請用龍神的力量淨化這裡。」
「我？」
元宮茜緊張得都快要哭了，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使用過什麼「龍神的力量」，也全然不知道八葉都是怎麼被選出來的，可以說，在這段時間，她根本和被供奉的木偶沒什麼兩樣，除了擔上一個「龍神神子」的名頭，她壓根沒有感受過自己是「龍神神子」的「實質感」。
「茜……」江雪輕輕抱住元宮茜，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用害怕，你是龍神神子，龍神的力量就在你的體內……就試試看吧。總不能連嘗試也沒有就放棄，對吧？」
元宮茜雖然不是「勇猛無畏」的人，但也不是「臨陣脫逃」的膽小鬼，她生性柔和，如果有人強硬地要求她做什麼，通常她也就去做了，換而言之就是「逆來順受」，不過，她並不是不會思考、沒有勇氣，真的有必要的話，哪怕明知道自己會有危險她也一樣會站出來——就像是她曾經為了救流山詩紋而對上那些不良少年一樣。
元宮茜此刻的猶豫並不是因為單純的害怕，更多的是一種迷茫——她並沒有打算過要做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能不能做到，現在被安慰了之後，她心中的不安漸漸消退。
森村天真乍聽此事，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登時大怒，對著安倍泰明吼：「我們來之前，可沒人說過要讓小茜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流山詩紋拉著森村天真的胳膊，阻止他衝動地過去動拳腳。
「天真前輩，先不要生氣，也許並不危險呢？」
「當我是傻子嗎？！整個京的污穢都在這裡——讓小茜去淨化？萬一出點什麼意外——」森村天真非常氣憤，要不是因為橘友雅不在，他肯定要直接一拳把他打成熊貓眼。
被吼的如果是別人，還有可能會爭執起來，不過安倍泰明可不知道什麼身份差別或是更複雜的東西，他非常單純地就事論事地回答：「如果神子殿下不能淨化掉這裡的污穢，等到結界被破，污穢散佈到京中就會變成疫病和災難。」
森村天真愣了一下，他氣的是這群人隱瞞真相，近似於欺騙地把元宮茜帶來，但他並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聽到了原因也就平靜了一些，只是還有些不爽，正要說話，元宮茜突然開口了。
「天真，不要吵了。我去努力試試看——假如結界破了會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的話，我試著阻止看看。」
元宮茜向著樹木走過去幾步，停在了結界邊緣，轉身向著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安撫地笑了笑。
「既然我是龍神神子，一定會有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她在心中說到：或許也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元宮茜是一個「平凡」的人，無論是容貌或者才情都沒有過人之處，可正因為如此，她的心中才會更加有著一種「渴盼不凡」的聲音呐喊著。
有誰不想優秀，不想自己有著讓人刮目相看的才華，站在眾人矚目的中心？
「想要成為特別的那一個」——這是很多平凡人都會有的願望。
如今，元宮茜有了這樣的機會。
從她被召喚到這個「京」，成為「龍神神子」之後，她就開始感覺到了自己或許是「特別」的。只是單純因為「龍神神子」的身份被人照顧著的時候，這種「特別」可能還存著一種缺乏根基漂浮不定的不安，但是，如果她能夠以「龍神神子」的身份做到什麼事情的話，她就可以坦然地如此自稱了吧？
如果有一件事，只有「龍神神子」才能夠做到，只有「元宮茜」才能夠做到，那麼這既會帶來沉重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也會帶來隱秘的驕傲。
正主開了口，森村天真當然不會繼續爭執，他搖搖頭，上前守在元宮茜身邊，流山詩紋跟著走過去守在另一邊。
江雪見狀，對源賴久低語：「賴久，你也去，保護神子。」
源賴久沉默地點頭，稍微挪動了自己守備的位置，將龍神神子也納入了保護的範圍之中。
安倍泰明依然在樹邊穩固結界，安倍昌浩也過去幫忙了。
龍神神子和四位八葉第一次如此齊心地要做一件事，假如能夠成功的話，一定會多一些羈絆。
江雪看了會兒，忍不住瞄了身旁的陰陽師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麻倉君，你不去幫忙嗎？」
麻倉葉王悠然地托著光團照明，微微一笑，反問道：「那豈不是會有負雪姬所托嗎？」
江雪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麻倉葉王暗示著什麼：她之前特意去拜託他保護自己，所以這會兒他算是信守諾言，而不是怠忽職守。她不禁失笑，「陰陽助來鎮花祭，只是在後方遠遠看著……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啊。」
麻倉葉王不為所動，平靜地答道：「鎮花祭的主角本就是龍神神子，我不過是來防止最壞的情況出現而已。」
「最壞的情況？」江雪看著那邊元宮茜已經雙手合十開始祈禱，龐大的神力漸漸從她身上擴散開來，慢慢地充盈著周圍的空間，將附近的污穢之氣一一淨化，剛剛那種刺骨的陰寒都為之減輕了，不由得笑了起來，「這話聽起來……可有些不對啊。好像全然不信龍神神子和八葉呢。」
所謂「最壞的情況」，無非就是龍神神子名不副實，根本無法淨化這裡的污穢，結界破碎，疫病播散，龍神神子與八葉橫死當場——為了不讓災難進一步擴大，到時候可能就需要陰陽師重新構築結界了。雖然說凡事要抱最好的期待，做最壞的打算，不過在整個京都將龍神神子當做「救世主」的情況下，這個命令也無疑展現出了巨大的懷疑。
麻倉葉王聞言忽而笑了起來，指著江雪身後那幾位神將說：「不信的人，似乎不只是我一個。」
第206章 黑龍神子
江雪回頭，看到朱雀和天一，還有少年模樣的神將玄武，三位神將接觸到她的視線，都回以友好的笑容，白虎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見她看過去，也伸手打了招呼。
「藤原雪姬看不見隱身的神將」這是十二神將們都知道的，因此特意顯現出身形只可能是為了讓她知道有神將在。
假如說她也對龍神神子和八葉存在完全的信心的話，那就不會去拜託麻倉葉王了，假如安倍晴明那麼想，也就不會又派出了玄武和白虎。
江雪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勉強辯解道：「我並不是不相信龍神神子，只是……擔心可能出什麼意外而已。」
就在這時，原本淨化進行極其順利的儀式遭遇了突發事件。
已經被白龍神的淨化之力打得節節敗退的污穢突然間猛烈地反撲過來，樹上的花瓣提前羽化成蝶，漫天的黑蝶如雲霧般撲向結界外的幾人。原本就已經在破碎邊緣的結界驟然遭受攻擊，支撐不住，在一聲脆響後消失了，那些黑蝶立刻沖了出來，一團一團地將所有遇上的人都密密麻麻地包圍。
麻倉葉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催動靈力，讓手中的光團變得更加明亮，瞬間照亮了山頂，也照出了引發異變的罪魁禍首。
在櫻樹下，秀美絕倫的華服少女靜靜地看著在污穢中掙扎的人們，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江雪看到那樣的裝扮就心裡一咯噔，看清楚對方的臉時，她錯愕萬分，不敢置信地說：「蘭姬？怎麼會……在這裡？」
麻倉葉王聽到身旁的聲音，微微皺眉，低聲問道：「雪姬知道那是誰？」
「……是……黑龍神子……」
江雪知道麻倉葉王問的不是森村蘭的名字而是身份，回答了之後依然滿心困惑，但她迅速注意到另一件事，對著樹下的少女大喊：「快停手！蘭姬！你的親哥哥也在這裡啊！」
麻倉葉王不禁一愣，手中的咒術也停了下來，剛剛還耀眼的光芒瞬間熄滅。
山頂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這時清淡的月光照出了那些翩飛黑蝶翅膀上的磷光，給這裡帶來了一種陰森詭異的氣氛。
森村蘭也愣住了，過了會兒才說：「藤原雪姬，星之一族……你是侍奉白龍神子的人，竟然也認識我嗎？」
她的臉上出現了難以言述的寂寞和迷茫，然而這都被陰暗的夜色籠罩，這一瞬之間的脆弱動搖未能及時被人捕捉，下一瞬，她再次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伸出右手，從她掌心飛出了大量的黑蝶。
「那也無所謂，白龍神子也好，八葉也好……星之一族……你們這些礙事的人全都消失就好了。」
江雪對這種大量的黑蝶有心理陰影，本想要上前，被這群黑蝶壓過視野，立刻往後退了幾步。
這種退後被神將們看做了害怕，天一和玄武立刻在江雪身邊築起結界，朱雀拿出了刀，向著迎面而來的「黑雲」揮出了燃燒著火焰的刀。
赤紅色的火焰撞在黑雲中，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不斷有折翅的黑蝶落在地上，還在蠕動掙扎著。
風將白虎暫時沒有動手，警惕地守在旁邊，因此當一柄長刀襲來的時候，他最先反應過來，直接迎了上去。
鏘的一聲，伊庫提達爾的刀砍在白虎的武器上。
驚魂未定的江雪被麻倉葉王護在身後。
「看起來……雪姬頗有『言靈』的才能，才剛剛說到『意外』，『意外』就來了。」
江雪欲哭無淚。
「麻倉君，這時候就不要取笑我了吧？！」
這算什麼才能？這是烏鴉嘴的才能吧！
一條歸橋上說鬼就來鬼，現在鎮花祭上說意外就來意外，咋就沒個好的靈驗呢？
麻倉葉王衡量著局勢，有幾位神將保護，事實上雪姬這邊還算安全，反倒是神子和八葉那邊比較麻煩，現在幾人全都被黑蝶包圍了，完全看不出裡面發生了什麼，黑龍神子的力量竟然會有這麼強。不過，歸根究底，神子和八葉跟他沒關係，在場所有人之中，他想要保護的人也就只有此刻身後的雪姬而已，於是他還有閒心說笑，故作嚴肅地說：「這可不是取笑啊。無心之言擁有這樣的力量，雪姬當真不考慮好好學習陰陽術嗎，或許很快就能比某個孫子強了。」
江雪並不是很擔心元宮茜和八葉——白龍神子的力量和黑龍神子相對，就算黑龍神子能操縱這樣的污穢，她也還是相信元宮茜可以淨化掉這些污穢，但她忘了安倍昌浩也在那邊，驚得從麻倉葉王身後走了出來，看到樹下那麼一大團黑蝶雲海頭疼得要命。
「昌浩君……這可麻煩了。」
森村蘭利用了鎮花祭這裡原本的污穢，使之增幅，變得更強，這要是真的被黑蝶撲上滿身，恐怕會當場斃命。
江雪迅速看向了朱雀，對著和黑蝶奮戰的神將喊道：「朱雀！救昌浩君！」
朱雀的火焰有著淨化的力量，神將的神通力對於污穢之氣也有著克制，因此朱雀對戰這些黑蝶算是得心應手，黑龍神子也拿他沒辦法，只能通過不斷地增加黑蝶來牽制他。朱雀聽到聲音，回頭看向雪姬，確認了她現在很安全之後對天一使了個眼色，天一點頭表示明白，朱雀這才握著刀沖向了樹下被黑蝶困住的幾人。
森村蘭哼了一聲，同樣高聲喊道：「伊庫提達爾！」
白髮的鬼族並未回頭，憑藉精湛的劍術擺脫了白虎的糾纏，毫無預兆地掠向被幾位神將保護在中間的貴族少女，一刀劈碎了結界，刀鋒一轉，向著少女的脖子抹了過去。
伊庫提達爾的確是鬼族之中的精英，這幾個動作行雲流水，快如閃電，天一和玄武都還沒來得及重新佈置結界，就看到雪姬深陷生死一線的危機之中。
五芒星的光輝猝然閃現，無形的光壁擋住了這一刀。
江雪都已經感覺到了冰冷的刀風舔著咽喉的肌膚，這種致命的危機感讓她已經消退怠惰的警戒心重新復蘇了，只可惜她到底已經刻意地放任自己懶散舒適了太久，身體的反應跟不上直覺，她都以為自己要死了，等到光輝閃過，她才有了撿回一條命的僥倖和一點點不甘。
突襲最好的機會就只有那一次，伊庫提達爾雷霆一擊被擋住後，天一和玄武再次結成了結界，白虎也趕了回來，配合著麻倉葉王的陰陽術把伊庫提達爾擋了出去。但如果說幾人想要消滅伊庫提達爾，也沒那麼容易，他足夠冷靜又身手敏捷，非常會審時度勢，發現局勢不妙，立刻回到森村蘭身邊。
「這次失敗了。回去吧，蘭姬。」
森村蘭卻不想就這麼走。
「失敗的是你，不是我。」
她冷著臉嗤笑一聲。
「已經創造了這麼好的機會，你都能失手，回去後準備對大人謝罪吧。」
伊庫提達爾面色不變，絲毫不為將來的懲罰擔憂似的，平靜地說：「現在不走，等到他們騰出手來，就不好走了。」
森村蘭白了伊庫提達爾一眼，繼續操控著黑蝶。
在這樣的地方，她的力量會被放大到極限，如果錯過這一次的機會，想要殺掉白龍神子就真的很難了。
為什麼她不是白龍神子？
為什麼白龍選擇的不是她？
為什麼……白龍選擇了那個小女孩，卻不要她！
她被召喚來，又被拋棄，度過了多少孤獨痛苦的日子，憑什麼白龍神子就可以被這樣保護著、寵愛著？
她嫉妒、不甘、怨恨。
她現在只想要殺掉白龍神子而已！
殺掉白龍神子，殺掉所有保護白龍神子的人——包括那個侍奉白龍神子的星之一族！
污穢的黑蝶因為力量而生，也因為黑龍神子如此強烈的怨恨得到了更強的力量，不斷地分裂增殖，眨眼間就再次變成了漆黑的一大片。
「相當驚人的靈力。」麻倉葉王實事求是地評價著，「只不過，這樣的力量也可能會吞噬她的心。」
內心向正，才會有著正向的力量，譬如白龍神子的淨化之力。如此驚人的污穢之力出現在黑龍神子身上，即使這是屬於黑龍神的力量，能夠承載這種力量，黑龍神子的心也必然被染上了黑色，長此以往，她的心中會生出鬼來。
龐大的污穢之氣帶來了陰寒，江雪不自覺地顫抖著，天一錯把這種反應當成了害怕，溫柔地將她抱進懷中，不讓她去看這一幕。
「不用害怕，雪姬殿下，我們一定會保護你。」
江雪抓著天一的胳膊，克制著牙齒的戰慄。
「不……不是害怕……你們感覺不到嗎？好冷……」
這是和單純的氣溫低帶來的冷不同性質的陰寒，即使穿著厚厚的衣服也一樣會感覺到陰冷的氣息從腳底透入，冷得要把人的血液也凍結。
「冷？」天一疑惑地看向玄武。
玄武搖搖頭。
「我沒有感覺。」
江雪都冷得沒法說話了，如果不緊緊咬著牙齒，她根本無法控制住讓牙齒不打戰。
她過去只知道直接接觸污穢之氣會痛苦難當，不知道大量的污穢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效果——不，或許一直都有，只是這樣的寒冷可能被更加強烈的痛苦所掩蓋了，才會沒有留意到。
麻倉葉王看著這些黑蝶有往山下飛的趨勢，這才開始結印佈置結界，將山頂籠罩，避免污穢擴散。
結界落成的瞬間，森村蘭和伊庫提達爾都有所感應，伊庫提達爾拽著森村蘭的衣袖催促道：「快走！再過會兒我們就走不掉了！」
森村蘭看看跟黑蝶僵持了許久的那些人，又看看前方以奇異的神情看著自己的陰陽師，即使仍有不甘，也只好點了頭。
「我們走吧。」
伊庫提達爾帶上森村蘭，再次將結界砍出一道裂口，迅速逃走。
麻倉葉王沒有去追，他這次的職責本來就不是去追捕鬼族，繼續兢兢業業地佈置結界，一面冷眼看著龍神神子將要怎麼解決這裡的這些污穢。
被黑龍神子鬧過一場後，這裡的污穢要比先前還要多得多，翻了兩倍都不止。
就在這裡，紅蓮的火焰和清淨的白色光柱同時擴展開來，將那一片密集的黑雲燒出了兩個口子。
第207章 全骨科
安倍昌浩有些狼狽，但比起狼狽，他更加生氣，對著此刻操控著業火長蛇攻擊黑蝶的神將喊：「你為什麼早點不恢復真身啊！」
神將騰蛇在戰鬥中回頭看向少年陰陽師，嗤笑道：「我想看看你有沒有進步——好吧，還是有進步的。記住我的名字，紅蓮，我允許你那麼稱呼我。」
「哼，區區一個魔怪——」安倍昌浩一想到自己之前牢牢地把魔怪護在懷中就覺得自己好像被愚弄了，氣呼呼地跑過去。
正在淨化污穢的朱雀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說：「騰蛇？！」
其他三位神將同樣愣住了。
「那竟然是騰蛇！」
他們都知道魔怪跟著安倍昌浩，但誰也不知道魔怪竟然是那個高傲的騰蛇的化身。神將們素來和騰蛇不睦，如果不是現在這個場合不適合內訌，恐怕他們都能吵起來——當然，如果來的是青龍，估計已經吵起來了。
江雪還算平靜，她這時候才想起這件事來——主要還是騰蛇露面太少，她腦中老是覺得魔怪就是個白團子，可愛的毛茸茸，發現自己白擔心一場後，她也就放心了，轉頭看向元宮茜。
此刻元宮茜身周的光柱正在不斷擴大，光柱所及之處，所有黑蝶都像是霧氣那樣一觸即散，在這樣龐大的淨化之力面前，污穢之氣不堪一擊。
元宮茜閉著眼睛，雙手依然以祈禱的姿態緊握著，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的神情溫柔又包容，偶爾表現出不適和痛苦也很快就消失。
此刻站在光柱中央的元宮茜看來神聖無比，若是親眼看到這一幕，任誰也不會質疑她「龍神神子」的身份。
當白色的光柱完全充盈了結界，將所有的污穢淨化的時候，元宮茜在恍惚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謝謝你，神子殿下……
她在迷蒙中睜開眼睛，看到無數幻影從眼前飛散。
在被黑蝶糾纏的時候，她聽到了無數淒厲的嘶吼、痛苦的傾訴和惡毒的詛咒，她想要捂住耳朵，但是有一個聲音提示她，要去傾聽，去接納，去包容，去解脫這些人。
她努力著，終於成功地做到了。
無意識中，元宮茜露出了一個充滿自豪感和喜悅的笑容。
耀眼的光柱消失，這一片地方終於恢復了寧靜，月光灑下來，照出了一顆光禿禿的樹，所有的花葉都在先前的爭鬥中消失了。
要淨化這裡所有的污穢，麻倉葉王也能做到，但絕不可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如此輕易地完成，在這一刻，他終於清楚地見證了白龍神子存在的意義。
「茜，你做得很好。」江雪走上前，握住元宮茜的手，「你是合格的白龍神子了。」
元宮茜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開心地點頭，為這一句稱讚而喜悅。
污穢完全被淨化，森村天真、流山詩紋和源賴久也就脫困了，或許是因為幾人擁有的力量不同，此刻看起來最輕鬆的是源賴久。
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立刻圍住了元宮茜，江雪也就順勢退出來。
「賴久，你還好吧？」
源賴久迅速回答：「屬下無礙。」
江雪看著源賴久好像又要道歉，擺擺手說：「事發突然，誰也沒想到黑龍神子會突然出現，賴久無需在意。」
源賴久下跪的動作為之一頓，沉默地走回了自己慣常的守備位置。
白虎這時才用風將山頂的清淨之氣吹開，順勢淨化了半山腰。
玄武負手站在旁邊，忽然神色一動，張開了水鏡，向著江雪招呼道：「雪姬殿下，晴明大人有話要對您說。」
江雪「哎」了一聲，疑惑地走過去，看著玄武的水鏡，若有所思地問天一：「天一好像說過，玄武和天后的水鏡能夠互相連通……是吧？」
天一笑著點頭，玄武不由得笑了起來。
「是這樣沒有錯，雪姬殿下直接問我就可以了。我是玄武，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殿下可以呼喚我的名字。」
雖然說神將的外貌和年齡無關，不過看著跟小男孩一樣的玄武，江雪總覺得有點彆扭——要是遇到危險呼喚玄武，怎麼感覺像欺負小孩子似的……不過這畢竟是神將的好意，她感激地點頭道謝。
「玄武，多謝你。」她又看向了白虎，「也多謝白虎。」
大叔模樣的風將白虎樂呵呵地擺擺手。
「不用客氣，假如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直接喊我就行了。」
江雪頓時失笑。
「那可不行呢，晴明大人都已經讓朱雀和天一跟著我了，要是我再沒事喊別的神將，那邊缺少人手怎麼辦。」
玄武和白虎還沒說話，水鏡那邊就傳來了一陣輕笑聲。
安倍晴明出現在水鏡另一邊，笑眯眯地說：「我相信雪姬殿下也不會無事呼喚神將。如何，現在鎮花祭已經平安結束了吧？」
江雪還挺想說「說不定我閑極無聊喊神將來陪我打麻將」，不過想了想打麻將也就喊來三個就夠了，總不能說喊來陪她踢蹴鞠吧，她扁扁嘴，答道：「雖然出了點意外，不過也算是平安結束了。」
安倍晴明點點頭，突然說：「我先前占卜發現，那位黑龍神子似乎與白龍神子一般，並非這個世界的人。」
江雪稍有些驚訝，「啊……這個……」
絕代的大陰陽師笑著眨了眨眼睛，了然地說：「想必擅長觀星的星之一族也早已知曉了吧。」
也許藤姬是真能看出，她可不是觀星知道的。
不過，這確實是極好的藉口。
江雪沒有反駁，點了點頭。
「我知道……只是……」
安倍晴明笑著說：「雪姬殿下無需過多思慮，讓神子和八葉有空時來我這裡一趟吧。」
「咦？啊，好的。」江雪答應下來，水鏡那邊就關閉了影像，她對玄武說了一句謝，過去跟元宮茜她們說這件事。
要說這個時代的天皇是誰，可能元宮茜三人毫無印象，但是說到「安倍晴明」，沒有不知道的，聽說那位大陰陽師主動開口邀請，她們也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到了這時候，鎮花祭也就徹底結束了，白虎和玄武再次隱身不見了，安倍泰明還在低聲和安倍昌浩說著什麼，安倍昌浩不時點頭，看來是一副虛心學習的模樣，而剛剛大展神威的騰蛇又變回了白色的毛茸茸，盤在安倍昌浩肩上。
除了江雪想要騎馬下山未遂，回程路上也就再沒什麼事情了，一行人各回各家，陰陽師回去述職。
藤姬見到幾人回來，立刻拉著元宮茜的手說個不停，或許是因為之前鎮花祭上元宮茜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白龍神子」到底意味著什麼，她現在聽到藤姬說起使命這些話已經不再那麼迷惘了。
江雪坐了會兒就走了，去跟藤原道長報個平安，這位元一向事務繁忙的左大臣今天居然夜深了還沒有睡，江雪看到屋中亮著的燈火就心中一暖，隔著門報了平安。
藤原道長低聲說：「雪姬若是還想要什麼，就儘管開口，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無需有任何顧忌。」
江雪感動得有點想哭，過了會兒才說：「今夜就只想要父親大人好好休息。」
屋內又傳出一句「晚安」，燈火也就熄滅了。
江雪正想讓朱雀點個火，就有侍女提著燈走過來，無聲無息地上前引路，江雪回頭看看藤原道長的屋子，心裡著實有些慚愧。
她為藤原道長做的太少——那是不是也有將對生父的不滿遷怒到了這個男人身上？
這是多麼的不公平，又是多麼的讓人感慨。
她在這個世界中得到了父親和母親的愛。
「晚安……父親大人。」
第二日清晨，大內送來一封信，熏著黑方的香氣，江雪拆開信封掃了一眼，立刻讓源賴久備車前往大內。
中宮定子還是決定出家了。
江雪趕到定子的宮殿時，定子已經再次修剪了長髮——自從回宮後，她本已把長髮留起，而現在又一次削成了尼僧的模樣。
過去屬於中宮的華麗的衣服也變成了深色的僧衣，定子手持著念珠，不施粉黛，素顏朝天。
要說的話，過去早已說過，但是江雪比以前更加真誠地為定子而高興。
「恭喜你，定子姐姐……以後我是否還能繼續這樣稱呼你？」
「無妨，雪姬想要怎樣稱呼我都可以。」定子為她珍視的妹妹如此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決定而喜悅，牽著她的手離開了後宮。
過去江雪將定子送到了私邸二條宮就離開了，這次她沒有立刻走，而是跟著定子將二條宮轉了一遍，又聽定子說了一些宮中的事，漸漸地，定子說起了舊事，說起她第一次搬回私邸之前在後宮的榮華驕縱，語氣之中沒有怨憤，也沒有留戀，說到最後，她歎息一聲。
「我為藤原家的女兒，已經竭盡全力……後半生，我不想再肩負這樣的負擔，我只想要靜心禮佛，祈求解脫。」
「我雖然不懂佛教，不過，我明白定子姐姐的意思，安心吧，以後，藤原家的事情不會再打擾你一分一毫了。」
江雪知道這是定子通過她想要向藤原道長傳達退意——藤原道隆和藤原道長之爭至此算是徹底結束了，道隆一脈再沒有勢力留在京中了。
定子笑著撫摸江雪的臉頰，憐愛地說：「不過，如果妹妹有什麼煩惱的話，盡可以來找我。」
江雪不禁笑了起來。
「我若要來，也會帶著好消息來與定子姐姐分享快樂，若是有煩惱，讓兄長替我操心好了。」
定子聞言一笑，柔柔應道：「好，那我就等著雪妹妹的好消息。」
兩人絮絮聊到了日落，江雪要回去時，定子將自己的牛車送給了她。
江雪看到這一架「熟悉」的牛車竟然覺得頗為親切，也不推辭，笑納了禮物。
定子站在二條宮門口，在夕陽中送別了自己的妹妹，也送別了自己和「藤原氏」相關聯的一切榮耀與苦痛，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藤原定子」，也沒有「中宮定子」，只有「定子」而已。
江雪坐在牛車內出神，從定子想到了倫子夫人，又想到藤原道長和賴通鷹通兄弟，還有藤姬，還有她在後日談中見過的「彰子」和「章子」，藤原家對她實在已經好到了不能再好，好到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回報。
戀愛遊戲把親情線都做的那麼動人，系統也真是不怕玩家邪念一起就想要全家骨科了嗎？
江雪剛這麼一想，身體不由得一僵——按照之前的幾個結局和後日談來看，搞不好系統還真不怕呢。
這遊戲恐怕還真是玩家腦洞鬥不過系統。
第208章 一隻貓
定子中宮再度出家的事情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似乎誰也沒有在意，就連天皇都沒有提起自己的髮妻與中宮離開了，貴族們非常默契地只當做後宮裡從沒有過這麼一個人，有時宴會上都會期待地提起即將入宮的藤原彰子了。
藤原彰子的入宮是眾人皆知的必然，只不過現在她還沒有進行裳禮，不能侍奉天皇而已，藤原家固然在等待著舉行裳禮的日子，其他的貴族和官員們同樣也翹首以盼——後宮之中新的格局就要出現了，而那些還打算把女兒往後宮裡送的貴族們則再度打起精細算盤，除了自恃女兒極度美貌必能得寵的，都算著時間向後拖延，免得藤原彰子一入宮就先收拾了幾個女禦立威。
江雪冷眼看著貴族們「風花雪月」，即使天皇私下裡召見她詢問定子的情況，她在謙恭的外表下也滿是不屑。
無論如何，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妻子也保護不了，身為天皇，竟然連公開說起定子的膽量都沒有，實在是無能到了極點，更為可笑的是，天皇一面說著眷戀定子，拜託藤原雪姬轉交禮物，一面又透過她想要向藤原道長示好，表示自己很樂意迎接彰子，差點讓江雪那一副「同情理解」的神態掛不住。
日本的天皇可真是當得夠憋屈了，當成這副模樣，也難怪總會出現天皇主動退位的情況。
或許天皇的確對前中宮感情深厚，又無人可以傾訴，以召見星之一族的名義把藤原雪姬傳進大內後，對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將近一天，即使江雪再怎麼越聽越不屑，礙於身份，總還不能直接甩臉給天皇看，就這麼無聊地幹坐到了傍晚才開口辭行。
天皇依依不捨地把江雪送到宮殿門口，江雪恰好遇上了前來拜見天皇的藤原鷹通，兩人視線相對的時候，藤原鷹通對江雪比了個手勢，兩人並未交談，就這麼擦肩而過。
江雪回想著藤原鷹通剛剛的動作，心中略有些驚訝，想不到這樣正直有才幹的治部少丞竟然也會當著天皇的面做這樣的事情——他示意她快走，因為這麼個手勢，她也就知道了兩人在這裡遇上不是什麼偶然，多半是她一天未歸，藤原鷹通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她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隨手拋起手中那個裝飾精美的盒子再接住。
盒子極輕，也不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估計也就是幾張紙張，說不好有沒有滴上幾滴水表示這是「請君驗取石榴裙，看朱成碧淚紛紛」的平安京版本。
以「藤原雪姬」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有人有心想要討好或者追求她，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她這樣大大方方地穿過大內，雖然有個別人蠢蠢欲動，到底沒敢上前。
走出了宮門，江雪跳上牛車，甩手就把天皇的禮物扔到車廂裡，對源賴久說：「去二條宮。」
源賴久趕起牛車，離開大內，慢慢駛遠。
果不其然，當這份禮物轉交給了定子之後，定子只是笑了笑，並未拆開，也未客套一句說是思念天皇，反而認真地叮囑道：「雪妹妹以後無事不要入宮，便是需要入宮也要讓兄長陪伴才好。」
江雪好笑地說：「若沒有大內來的傳令，我也不會無事入宮。」
定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說道：「下次若是再有星之一族的事，不妨讓藤姬出面。」
這句話若是別人說，可能還有挑撥江雪和藤姬感情的嫌疑，出自「前任中宮藤原定子」口中，卻有了一種更加深層的含義，江雪不得不多想片刻，自覺這樣的猜測太過可笑。
「定子姐姐……莫非是在暗示……那位有著什麼……」
定子左右看看，摒退了侍女，這才單獨對江雪說：「我還在後宮的時候，天皇曾經誇讚過雪妹妹『智勇兼備，可敬可愛』，言語中有認為雪妹妹勝過彰子的意思。」
江雪聽得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天皇見過彰子嗎？
根本就沒有！
彰子受到極為嚴格的教養，哪裡像她這樣抛頭露面，就連藤原道長和賴通兄弟兩人見彰子都要隔著垂簾，在外面不過有著一些「女人之間」的傳言而已，無非是彰子如何貌若天仙、高貴典雅，又有幾個人真的和彰子接觸過、相處過？
天皇用誰來比不好，偏要用註定要入宮的彰子來比，難不成還以為天下間的女人都稀罕去爭那個位置嗎？即便藤原家必須要讓後宮之主出自藤原氏，也不必送上兩個女兒去爭寵。
「這可真是……太可笑了。」
定子也笑了起來，輕輕搖頭，道：「我看那喜歡裡也有幾分真心在。」
「那可沒辦法呢，我就是能夠狠心到完全不在乎別人有幾分真心，只要我不喜歡，他哪怕愛的發狂又和我有何關係。」
江雪微笑著對定子揮揮手。
「時間不早，我回去了，定子姐姐好好休息。」
「雪妹妹，有空就來這裡坐坐，我依然會為你準備黑方。」
定子這時才將收在袖中的一小盒香遞了過去。
江雪笑眯眯地收下。
回程路上，江雪把玩著定子用來盛放黑方香的盒子，小小一件，只手可握，上方繪著雪花的圖形，底面則有著藤原的家紋，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東西價值不菲，稍微打開來就能夠聞到黑方的香氣。
這種最初還讓她總覺得過於奢靡的香現在她已經非常適應了，也真是害怕遊戲裡的習慣帶回現實中，又要多一筆花費。
牛車忽然停了下來，江雪有些奇怪，掀開車簾正想問源賴久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堵車了還是怎樣，就發現對面也有一輛牛車，而且看起來還頗為熟悉。
「賴久，怎麼了？」
源賴久猶豫地說：「前面地上……好像有一隻死貓。」
「啊？死貓怎麼了？別軋著就行了。」江雪還以為前面地上有人碰瓷呢。
源賴久為難地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在這時，前面那輛牛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江雪的熟人。
白衣的陰陽師顯然聽見了江雪先前的說話，無奈地歎了口氣，解釋道：「雪姬，若真是遇上了貓狗的屍體，便要立刻回去，不能出行了，此是物忌，十分不吉。」
江雪倒是有心說「我不信這些」，奈何她都已經「烏鴉嘴」兩次了，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些吉凶占卜，面前這位不就給她蔔出過一個「大凶」，她那次差點就死了。
「物忌啊……可我正要回家啊，這是回家路上遇上的，我要避到哪裡去？」
她話才說完，立刻樂了。
「麻倉君呢？現在是要出門有事，還是回家？」
她們兩人雖然走的方向相反，但都算是直接遇上了「物忌」，如果要是都給弄得不能回家也太好笑了。
麻倉葉王見到江雪一臉歡快促狹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好笑地搖搖頭，彎下腰抱起了地上那只一動不動的貓。
「叫雪姬失望了，我正要入宮去。」
江雪失望地嘖了一聲，避物忌可是官員們最流行的躲懶方法之一，算他走運。
「麻倉君，你想埋葬這只貓嗎？」
「埋葬？」麻倉葉王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摸了摸貓頭，指尖一點靈力注入，奄奄一息的小貓慢慢地抬起了頭，虛弱地「喵」了一聲，「它還活著哦。」
「……那你還跟我說要避物忌！」
江雪走過去，仔細看了看這只小貓，不得不說，不知道它之前到底遭遇了什麼，現在髒得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也虧得麻倉葉王願意伸手抱。
看著看著，她發現這只貓有哪兒不太對勁。
「喂……麻倉君，這只貓……怎麼有兩條尾巴啊？」
沒有一個品種的貓是長這樣的吧？
麻倉葉王有些驚訝地說：「雪姬不知道貓又嗎？」
「貓又？那是什麼？貓妖的一種嗎？」江雪奇怪地說，「可是，我國的貓妖只漲年齡不多長尾巴啊？只有狐狸才會有好多條尾巴啊？」
「那是九尾狐，貓又生有兩尾，能口吐人言，若是修煉到一定程度，也能化為人形，不過這只還是小貓又而已。」
麻倉葉王再次摸摸貓又的腦袋，小小的耳朵趴下去又立起來，看得江雪目不轉睛。
「我並未說今日雪姬需要避物忌，只是提醒雪姬別忘記這件事。」
江雪哼了一聲，明明就可以先說貓沒死，他偏偏先說了物忌，要說沒有嚇唬她的心誰信呢，貓都不信。
她雖然有點嫌棄貓又身上灰塵太多，不過那對耳朵看起來實在太可愛了，她忍不住湊過去「喵」了一聲，把貓又給驚得睜開了眼睛。她看著貓又那雙烏黑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說：「你好，我是……藤原雪。你呢？」
麻倉葉王更加無奈地搖了搖頭。
也幸而「藤原雪」並不是本名，不然對著貓又報上姓名也是夠不智的行為了——雖然這只貓又十分可憐，被父母遺棄，兄弟姐妹都死了，已經得了疫病自知時日無多還在苦苦支撐。
不過，名字對於妖怪會更加重要，如果被掌握了重要的「真名」，又或是主動獻上了名字，妖怪就只能任人驅策了。
他正想用貓又太小還不會說話搪塞過去，掌心的小貓忽然撐著抬起了頭。
「我的名字是股宗。」貓又說完，努力地仰頭看向麻倉葉王，問道，「大人，您怎麼稱呼？」
麻倉葉王愣了會兒才回答：「麻倉葉王。」
貓又股宗重複著這個名字，虛弱但堅定地說：「如果我能夠活下來的話，我願意為您效力。只是……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
江雪順口就說：「一般這種情況，在大唐就會說『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唯有來生結草銜環』。」
貓又股宗愣住了。
「結草銜環……是什麼意思？」
「呃……」這個典故要解釋起來就很長了，江雪剛才還一不留神就說了漢語，虧得貓又能夠原樣複述漢語的發音，「這說的是兩個故事——哎？我為什麼要站在路上跟一隻貓說故事啊？」
第209章 京中疫病
麻倉葉王不禁失笑。
「若是雪姬不嫌棄，就來寒舍做客吧，慢慢把這個詞解釋清楚。」
源賴久有心想要勸，又礙於身份沒敢說話。
江雪抬頭看了看天色，稍加思考，轉頭對源賴久吩咐：「賴久，你先駕車回去，對賴通兄長、不，對父親大人說，我去拜訪麻倉大人了，不用擔心。」
「……是。」源賴久聽到命令，只能略有些不放心地駕車離開。
「打擾了，麻倉君。」江雪拿出手帕遞過去，示意他把貓放到手帕上，「要不是你正好經過，這只小貓又可能就沒救了吧。它這是生病了還是怎麼，為什麼說自己時日無多？」
「它生了疫病。最近鴨川堆積了太多死屍，水源受到了污染，附近的居民漸漸有人得了疫病，就連魚蟲鳥畜也未能倖免。它從鴨川附近逃到了這裡，有可能是順著清淨之氣……想要去龍神神子所在。」
麻倉葉王把手帕墊在貓又身下，托著它回到牛車上。
江雪自行跳上車，驚訝地說：「鴨川附近有疫病？並沒有聽說啊……不過死屍倒的確有聽天真說起過。」
麻倉葉王一哂。
「平民得了疫病只會被驅逐打殺，消息怎麼會傳到京中貴人的耳朵裡。」
江雪聽著這句話就刺耳，「京中貴人」這個打擊面太廣了，她身為藤原道長之女必在其列，略有些不滿地說：「我既不知鴨川附近出現了疫病，也不知生了病的人會被驅逐。」
「若是雪姬知道，又能如何呢？」麻倉葉王微笑著，雙眸漆黑，深不見底，「還不如不知道，圖個安寧。」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安慰，又像是諷刺，不過在這種語境下，更接近諷刺就是了。
江雪心道這傢伙果然又擰巴起來了，但這又不是她的錯，憑什麼她接這個槍子，輕笑一聲，反問道：「麻倉君倒是早早知道了，又做了什麼呢？你是陰陽助，怎不能把事情彙報給長官和天皇？如果京中事無巨細都要高官親眼看過才能知道，又要各級官吏何用？」
麻倉葉王似乎沒料到江雪最後會甩出一句「要你們何用」這種堪稱嚴厲的指責來，怔了會兒才說：「便是向上彙報了，也只會得到『此事容後再議』的批復。」
江雪冷靜地問：「天皇也這麼說嗎？」
麻倉葉王沉默片刻才答：「天皇有心治理鴨川，但朝中官員以各種理由推脫，大致如舊日羅城門一般，無人願意沾手，只讓居民遷出鴨川。」
江雪聽到這麼個答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她不知道這位天皇是不是史上最沒用天皇，反正現在看來是挺無力的，連都城都治理不好，就算是漢獻帝顛沛流離，被挾天子令諸侯，好歹當時許昌也不會弄成又是妖魔鬼怪又是疫病的模樣，難道要怪藤原道長比不上曹孟德嗎？還是要可憐天皇沒有遇上姜太公子牙。
話雖如此，若是真有才幹的皇帝，自然也能從外戚權臣手中奪回權力，劉徹被竇太后壓制許久終究有親政的一日，做不了漢武帝，那就只能做昌邑王了。看天皇的脾性，多半連昌邑王也做不成。
可是，說到底，這又與她何干呢？
她是做了蘇妲己亂政，做了羋八子垂簾，還是做了呂後當權？
她既不曾手握權柄，京中政事處置得如何總不能怪到她頭上吧？
「我知道麻倉君的意思了，有空時我會去鴨川看看，若是『不巧』我也染上了疫病，藤原家就有充分的理由治理鴨川了，是吧？」
江雪心中的鄙夷不屑與先前未消的不滿混合在一起，使得語氣愈發染上三分隱而不發的輕慢，偏偏她說話時的神情還格外溫柔。
若叫不明真相的人聽了這句話，可能真以為江雪完全是出於「慈悲」才會做出這個決定，因「靈視」而聽到了江雪全部心聲的麻倉葉王卻知道這是不滿。
天皇做不到的事情，滿朝文武不願意做的事情，身在其位都不能謀其政的陰陽助做不到的事情，他遷怒怪責到了出身貴族但並無權力的「藤原雪姬」頭上，江雪也就毫不客氣地嘲諷了回來。
在最初的不悅後，麻倉葉王也知道自己的遷怒立不住腳，但又不願道歉——鴨川到如今的模樣，實在和藤原道長有著分不開的關係，正因藤原道長全不在意平民如何，才會有過去羅城門的破敗和今日鴨川的疫病。
「我並無此意。」
江雪聽著這句避開了重點的回答，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但你確實想讓我去鴨川看看，對吧？否則的話，你根本沒必要如此詳盡地提到疫病來歷。當然，京中出現疫病，水源被污染，這件事也確實需要關注，我會轉告鷹通兄長——我記得如今在鴨川邊服役的還是檢非違使，如果有什麼消息的話，檢非違使那邊理應上報，若是沒有，便是失職。鷹通兄長一定會轉告檢非違使別當妥善處置此事。」
麻倉葉王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雪姬說對了，這的確是他心中藏著的念頭。
在這時候，他不由得懷疑起莫非雪姬曾經在夢中經歷過這件事才會如此清楚他的想法，但她並未見過貓又，理應不知情才對。
所謂靈視，不必問也不必說就能知道對方的想法——看透心聲，這就是靈視。
他一向能夠看到旁人的想法，但這時候心聲被看破，他竟然也會感覺到慌亂，更有著一絲慚愧。
近來他被那些灌入耳中的紛亂陰暗的心聲困擾，越發不耐，這次竟一時失控，對著雪姬說出了這樣的話——又或者，他只是在這種憤怒的鼓動下忍不住地想要弄清楚雪姬真實的想法。
他既害怕雪姬和那些貴族們一樣對平民毫不在意，也不願雪姬真的去沾手這些事情，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在想什麼。
江雪諷刺完了，氣也出了，想到麻倉葉王這個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真的吵翻了她也不願意，她也就開解自己，全當可憐這傢伙沒朋友，話只能對她說。唇齒相依尚且有傷到的時候，朋友之間也難免有爭執，誰讓她喜歡他呢，他發點脾氣，她就忍忍唄。
疫病什麼的，她也不是沒遇上過。
凡有戰亂，多有疫病，想想看當年張角怎麼裹挾了黃巾數十萬，不就是靠的符水治病和致太平的理念。符水靈不靈還是兩說，但湯藥方劑一定有靈驗的。
「如果疫病流行開來就很麻煩了，那些病人要妥善安置才行，污染的水源也要截斷，通常疫病多是傷寒，如果京中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可以試試看醫聖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中的方子，我知道平安京不是大夫看病，多是陰陽師看病，不過疫病也未必全是鬼怪引起，雙管齊下總歸好些。平民多半沒錢治病，這些花費我會設法湊來，你倒是回去問問看陰陽寮有幾個人願意沾這件事。至於旁的，我一時也想不到，有事再聯繫我吧。」
江雪對著麻倉葉王一笑，索性挑明瞭說。
「我畢竟是左大臣的女兒，父親沒能想到的事情，我替父親做了，這才要對得起父親大人對我的寵愛，也請麻倉君下次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等到事情拖到難以解決了才來暗語諷刺我。我生來駑鈍，聽不明白。」
麻倉葉王聽到最後，不得不開口了。
「抱歉，先前是我失言。」
江雪聽到這句道歉，這才算是完全氣順了，笑了笑，說：「這次就算了。」
這次就算了，意思是下次可不見得就「算了」。
麻倉葉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雪姬還道自己生性駑鈍……雪姬若是駑鈍，世上還有幾個聰明人？」
江雪看了麻倉葉王一會兒，彎腰去摸了摸貓又的耳朵，貓又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乖乖閉眼假裝睡覺，江雪見貓又聰明又乖覺，更覺可愛，口中說道：「麻倉君可不就是眾人皆醉卻獨醒的那一個嗎？偶爾也學學『難得糊塗』吧。」
麻倉葉王話中有話地說：「或許雪姬才是眾人皆醉而獨醒的人吧。」
能夠看到未來的占夢之人怎麼可能「糊塗」？
甚至有可能明知道所有人都走在錯誤的路上也無法阻止，只能在夢中看著必然的未來。
江雪一愣，倒是沒有反駁。
某種意義來說，也確實是這樣。
這裡所有人的命運都是註定的，只有她能夠做出改變——除非她插手，否則所有的故事都只會一再重複。
她不願多想這一點，每每想到都會是過去那些固定在終章不變的畫面，讓人懷念，又讓人惆悵，索性岔開了話題。
「……貓又要吃什麼啊？和貓吃一樣的東西嗎？妖怪的食譜是怎樣啊？會不會很難養？妖怪得了疫病要怎麼治？能喝人類的藥嗎？可是劑量要怎麼換算啊，一大碗藥根本灌不下去吧，畢竟這只貓又才這麼一點大……」
麻倉葉王哭笑不得地看著江雪飛快地把話題連續扯了幾個方向，乾脆只回答了最後的問題。
「這次的疫病是因為怨念和瘴氣而起，如果淨化掉瘴氣，疫病也就會消除了。」
江雪思考了一會兒，「唔……那就是說，這跟鎮花祭失敗的後果一樣？那是不是茜就可以解決這次的疫病？」
「龍神神子……」麻倉葉王想到鎮花祭上見過的神力，點頭答道，「若是神子，確實可以解除疫病。」
「那就好辦了。」江雪心裡算盤撥得啪啦啦的響，要說動藤原道長對鴨川大刀闊斧地治理有些難度，說服元宮茜去鴨川走一趟就簡單多了，森村天真還在那邊混日子呢，估計也就是不知道元宮茜能解決疫病，不然早就把人拉去了，「你真該早點告訴我。」
麻倉葉王坦然認錯。
「早些時候我並不知道龍神神子有這樣的力量。」
「然後你就在那兒一個人操心，一個人生氣，也不知道你在為難誰，這樣折騰自己很有趣嗎？即使我不是藤原家的女兒，你也完全可以告訴我這件事吧，不管我能不能幫上忙，好歹也可以不讓你一個人負擔這件事。」
江雪揉揉貓又的耳朵。
「股宗，你說對不對？」
第210章 梅枝為簪
貓又股宗乖乖地裝睡。
江雪沒得到貓又的回答，直接對麻倉葉王說：「你們一夥的，它都不幫你說話，顯然認為我說的是對的。」
貓又身體微微一僵，它真不知道這下它該不該說話了。
麻倉葉王聽到貓又糾結的心聲，不由得笑了起來，抱起貓又繼續渡去靈力，無奈地說：「雪姬，別為難小貓又。」
江雪笑著挑眉，「好嘛，我不為難貓又，我還要給它講故事呢，不過——現在看來，我還是先折點清淨之花好了。我今天沒帶符紙，麻倉君有沒有？」
麻倉葉王拿出幾張符紙遞過去。
江雪靜靜地疊起清淨之花，沒一會兒就疊好了一朵，直接放到了貓又股宗的頭上。
「來，送你一朵花。」
貓又股宗疑惑地抬頭，清淨之花因此掉下來，它能感覺到自己接觸到紙花後身體變得輕鬆，下意識地就伸出爪子抓住了那朵花，清淨之花接觸到污穢後慢慢消失了，於是貓又股宗就看到紙花被它「摸壞了」，嚇得可憐兮兮地看向江雪。
「對不起，我……我把您送我的禮物弄壞了……」
小貓露出這種可憐的表情簡直絕殺，江雪怎麼可能為此生氣，笑眯眯的遞過去另一朵花，語氣十分柔和。
「給，抱著吧。別擔心，等到你的病好了，清淨之花就不會消失了，現在你就安心地抱著。」
貓又股宗遲疑地看向麻倉葉王，麻倉葉王點了頭，它這才安心地扒住第二朵清淨之花。
由於貓又現在實在太小，江雪折的清淨之花每一朵都跟它腦袋差不多大，隨著污穢的淨化，清淨之花消失得越來越慢，而江雪折清淨之花的速度並不慢，漸漸地貓又身邊的紙花也就多了出來，等牛車到了麻倉葉王家門外，貓又股宗已經被清淨之花完全包圍了，只露出了耳朵尖尖在外面。
貓又股宗曾經討厭過人類，因為人類只會驅逐它和它的兄弟姊妹，它們的死和人類有著直接的關係，但它並不是不分好歹、不知善惡，它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重新變回了健康時的輕盈，再也沒有得病後的沉重和痛苦，它怎麼會不明白名叫「藤原雪」的少女這一路的忙碌都是為了什麼。
貓又股宗不願意損壞周圍的清淨之花，又沒辦法把這些花全部拿起來，只能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叼起一朵花，看著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看到貓又股宗這樣的動作，會意地彎下腰。
貓又股宗就這樣把車廂裡的清淨之花一朵一朵地叼起來放在麻倉葉王手裡，一朵不剩，最後，它向著江雪低下了頭。
「藤原大人，多謝您。我一定會報答您的恩情。」
江雪脫口而出：「嗯，那等你洗乾淨了，給我捏捏你的小爪子。」
貓又股宗遲疑片刻，問道：「我的爪子？」
江雪直接隔著手帕把貓又股宗給拿了起來，「反正你先洗乾淨了就知道了，滿身都是灰，都看不出你原本的毛色了。哎，說起來，你是公貓，還是母貓？妖怪應該也有性別吧？」
貓又股宗身體略微僵硬了一下。
「我是公的。」
「那要是化形的話會變成男孩子嗎？」江雪好奇地問。
貓又股宗猶豫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沒有見到過同族有化形的……」
江雪也就不再問了，跟著麻倉葉王進了屋。
麻倉葉王去把那一堆清淨之花放好之後回來，手裡還拿了幾本書。
「我去幫股宗清洗吧，雪姬在這裡稍等片刻，若是無聊，就看看書吧。」
江雪接過幾本書，還沒看清封面就先道了謝，等到人走了，她才看清楚這幾本都是什麼書。
《道德經》、《山海經》、《古事記》。
她看到前兩本就頭疼，抄書的痛還歷歷在目，倒是《古事記》之前沒看過，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她坐下來翻開了書，慢慢地讀了起來。
讀了沒幾頁，江雪就覺得「這是什麼玩意兒」，「這玩意居然能成書」，她果斷地扔下《古事記》，回頭去看《道德經》了。
算陰陽師們狠，別人沒事看看話本，這些人沒事看《道德經》，還看的是原版的——她只能說一聲佩服。她就算去看原版外文書，估計也還是挑著外國小說在看。
過了一刻左右，麻倉葉王就回來了。
江雪聽到腳步聲，開心地抬頭。
「麻倉君——啊，股宗原來是這個顏色啊！」
她的視線落在了被麻倉葉王托在手中的那只黃色小貓上，頭上還有著黑色的斑紋呢，要是再會長一點，可能就長成老虎樣了。
貓又股宗從麻倉葉王手中跳了下來，再次向江雪俯首行禮。
「藤原大人，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江雪看著小貓說話，總覺得異常可愛，笑嘻嘻地擺手。
「不用在意，要不是麻倉君把你撿起來，估計我也就路過了，要謝的話，你就謝麻倉君好了。」
「麻倉大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貓又股宗一板一眼地說，「我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
江雪蹲下來，對著貓又股宗伸出了右手。
「來，我們握個爪。」
貓又股宗疑惑地說：「握……爪？」
它遲疑地伸出自己的右前爪，猶豫地遞過去。
江雪握住了軟乎乎的小貓爪，拇指在中央的小墊子上捏了捏，放開之後，同樣一本正經地說：「好啦，這樣就行了。我一直都想很好奇貓的爪子捏起來到底是什麼感覺，又怕被貓撓，總算是知道了……」
貓又股宗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爪子。
這有什麼特別的嗎？
江雪一把抱起了貓又股宗，放到自己腿上，撓了撓它的脖子。
「那現在我來跟你說『結草銜環』是什麼故事吧？等說完了，我也該回家了，太晚不回家的話，父親大人會很擔心。」
藤原道長親自提燈在門口等待這個舉動固然溫暖人心，但江雪可真怕自己沒這個命享這種福，總覺得多來幾次要折壽的。
結草銜環是兩個故事，說起來並不長，江雪為了避免貓又被複雜的稱呼繞暈了，索性模糊了具體人物，只說成甲乙丙丁。
貓又股宗聽完之後，非常認真地說：「雖然我沒有玉環，不過，也許『結草』我可以做到。若是有人要傷害藤原大人的話，我一定會阻止他。」
江雪眨眨眼睛，心裡感覺頗有些奇異，看著麻倉葉王說：「……第一次有貓說會保護我哎，感覺好新奇。」
麻倉葉王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根銀簪放在幾案上。
「這本是在鎮花祭前就想送給雪姬的，沒料到晴明大人會派了四位神將前去，我也就沒有多事。如果雪姬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我在簪上下了咒，若是遇到危險可以張開結界——或許會比『結草』更有用一點。」
江雪驚訝地看著麻倉葉王。
這人的心情還真是夠多變啊？
兩人在路上差一點就吵起來了，現在他居然心情又好了。
之前從來只有她送禮物的份，現在麻倉葉王居然主動送禮？
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麻倉葉王沒有催促，靜靜地等待著。
江雪也就拿起了銀簪，借著燭光仔細端詳。
這看起來像是用銀子打造成了梅枝的模樣，十分逼真，真像是直接在梅枝外面裹了銀，才能如此惟妙惟肖，上面一朵紅梅更是栩栩如生。
別說上面有咒語，就算什麼也沒有，這也是一支很漂亮的發簪，也不知道平安京中哪個匠人有這種手藝，倫子夫人給她搜羅了那麼多飾品，也沒有這種巧思妙手。
「好漂亮啊……麻倉君這是從哪裡得來的？」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答道：「是我做的。」
江雪不禁一愣，再次看向發簪，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麻倉君……竟然還有這門手藝？」
那就算有空隨便做幾個首飾也能發財了吧？
啊不對不對，想像一下麻倉葉王沒事坐在那裡做首飾，她就覺得眼前一黑。
可是，這手藝也太厲害了吧？
做得這麼栩栩如生，如果遠遠看著恐怕還以為紅梅是真的花呢。
……真的花。
這個詞帶來了某種啟發，江雪再次拿起銀簪細細打量，梅枝的模樣太過形似，細微的紋路都留了下來，假如說……
這真的就是真的梅枝呢？
古人雲書讀千遍其義自見，這句話不知道有沒有道理，江雪在安倍晴明那裡抄了那麼多書，現在一句話突然掠過腦海，是《占事略決》中說到五行生克的篇章。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五行可以互相轉化，梅枝是「木」，銀簪是「金」，麻倉葉王並不是手工匠人，而是陰陽師，他說這是他親手做的，比如他用銀做了首飾，更有可能是——他直接用梅枝進行了性質轉化吧？
若是那樣的話，這可就不是個普通的禮物了。
江雪放下發簪，認真地說：「麻倉君，這我恐怕不能收，太過貴重了。」
麻倉葉王不禁笑道：「不過一截梅枝而已，稱不上貴重，與雪姬所贈之物相比，不值一提。」
江雪聽到麻倉葉王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連忙搖頭。
「不，不在於材料的貴賤，而是因為……這是麻倉君灌注心血所成之物。」
麻倉葉王神態溫和地說：「既然雪姬如此認為，那麼讓它發揮應有的作用才是最好的去處，留在我這裡也不過是浪費而已。」
江雪與麻倉葉王對視片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平安京中男子又沒有用發簪的習慣，再說了，他並不需要這樣的器物來保護自己，若是她不收，那就真的是浪費了他這一番好意。她咬咬牙，拿起了發簪。
「好，那我就收下。多謝麻倉君。」
麻倉葉王笑了笑。
「不必客氣。」
第211章 縈繞香氣的夢
讓江雪稍微安心的是，藤原道長親自提燈在門外等著她回家的事情沒有上演第二次——也可能是她這次派了源賴久去傳信，所以藤原道長並不擔心，只派人留了門。有趣的是，江雪在回家的時候，恰好遇到藤原賴通要出門夜遊。
別誤會，這裡的夜遊不是半夜出去旅遊，而是乘坐牛車去找外室——平安京風俗的「走婚」到了晚上才能顯出精髓來。
藤原兄妹兩人在門口打了個招呼就分開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江雪摸著下巴看藤原賴通牛車緩緩開走，不免想到或許有一天藤原鷹通也會結婚，到時候也會這樣在天黑之後去見自己的妻子。
唔，也不儘然，從之前鷹通線的後日談來看，藤原鷹通分明是直接從妻居，住在妻子的居所之中了。
哎，也不知道這個好男人將來會便宜了誰啊。
如果打個普通向無攻略物件的Normal-End，是不是能知道這些人在不受玩家攻略影響命運之時的結局？
倒是有點可惜，這遊戲她前幾次都沒能打出NE，照理來說不該啊，通常NE和玩家攻略失敗滾回家的結局才是最容易出的才對，也不知道系統到底上的哪門子天。
江雪不知不覺間在門口站的有點久，天一輕聲提醒：「雪姬殿下，夜間風冷，早些回屋吧。」
「啊……好。」江雪回過神，慌忙應了一聲，攏了攏斗篷，快步回屋去。
吹熄了燭火，「藤原雪姬」的屋子也就再次暗了下去，過了一些時間，藤原鷹通的屋子才跟著滅了燭火。
江雪在被窩裡翻滾，戳開了好感度介面，不出意外地發現某人的好感度在這周目才讀檔的時候是多少，現在就還是多少，倒是「貓又股宗」對她的好感度刷刷的有了三顆紅心，直接突破了陌生人的30大關，硬是讓她浮想聯翩。
系統應該不至於喪病到……還有人獸（貓）結局吧？
啊，不對，那不是貓，是貓又，那就是人妖（怪）結局？
然而這想一想還是很可怕的啊。
江雪背上一寒，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暫時不考慮這種事情了，繼續翻了翻其他人的好感度，在一大排藤原氏裡看到了藤原道長那明晃晃的七顆紅心，她笑了笑，關掉了介面，看了一下「持有物品」。
基本上，所有的遊戲都會給玩家一個不知原理的「神秘包裹」，反正沒見到哪個遊戲裡玩家會把所有擁有的東西都背在身上，就算會計算負重，那也都是把東西收進包裹之後才計算。
RPG的話，玩家身上雜七雜八有用沒用的東西可就太多了，武器裝備藥物加上各種生活技能的耗材，估計誰都有個幾百上千，戀愛遊戲的話就少得多了，其中相差最大的一項大概就是錢了。
江雪點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財產」，特指直接用貨幣表現的部分，很好，還是跟先前沒什麼差別，十兩銀子一吊錢——講道理，這幾個周目她好像根本就沒有自己掏錢的機會啊？自從跟藤原家扯上了說不清的關係，她的生活水準就直線上升，完全被資本主義腐化了。
其他的東西，最開始的那身衣服——再變態的遊戲也不至於讓玩家出場裸奔——現在也壓箱底好久了。
符紙倒是多了不少，從一疊變成好多疊，估計都是她在跟藤姬折清淨之花的時候不知不覺隨手塞進包裹裡去的。
筆架叉一對——也很久很久沒用過了。
鎮魂鈴一個——噫！
江雪看到這玩意才想起來自己目前打的這些周目都是繼承了最開始她那個「大唐女道士」的設定延續下來的存檔打下去的，可自打她「認祖歸宗」，好像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把這件事忘掉了？不然的話，對妖怪她是沒什麼辦法，對怨靈的話，分明就可以讓她動手，可是藤姬壓根提都沒對元宮茜提，所以那幾位現代中學生一直以為她「手無縛雞之力」呢。不，嚴格來說，現在好像整個藤原家以至於平安京都不會提到當時的事情了，凡是說到「藤原雪姬」提到的必然都是「樂聲」，半個字也不提旁的能力。
這還是攻略了黑龍神子森村蘭之後系統贈送的東西。
黑龍神子……
江雪想到蘭姬的NE和BE，不免又想到了蘭姬當時甜膩而偏執的感情，想起最後蘭姬執念入骨的癲狂。她因此有意回避森村蘭，卻沒想到這一次「命運」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化，過去鎮花祭上可沒有出現過黑龍神子。
森村蘭當時到底是為了「白龍神子」而來，還是依然為了「星之一族的藤原雪姬」而來呢？
如果全然不去理會的話，最後森村蘭會變成什麼樣？
說起來，當時安倍晴明在鎮花祭後讓元宮茜和天真詩紋過去一趟，到底是想要說什麼呢？
江雪在被子裡又翻了一下。
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不難，就算從安倍晴明那裡問不出來，從元宮茜這邊肯定能打聽到。
她這麼想著，在排程上添了一筆，繼續看剩下的東西。
一枝永不凋謝的櫻花，一個精巧的銀香薰。
江雪愣了一下，沒料到即使是沒有攻略希諾耶的時間裡這些東西還是會被系統算作屬於玩家，她拿出了銀香薰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翻身起來，打開了白天定子送的黑方，用銀勺取了一些放進了香薰球中，輕輕放在了枕頭邊。
香薰球中盛放香料的小碗穩穩地保持著水準，那正是陀螺儀的表現。
銀香薰、陀螺儀、航海司南……
希諾耶。
少年與夕陽一般溫暖絢麗的雙眸閃過腦海，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想必現在希諾耶在二百年後的熊野海上盡情地吹著海風吧。
黑方的香氣浸染了江雪的夢，她在迷蒙之中夢到了幾周目之前的事情，當時她還沒有以「藤原雪姬」的名義行動，而是以被人類嫌棄的妖魔之子雪女的名義在平安京中為了亞庫拉姆奔走，當時她協助席琳潛入大內，無意中見到了深宮寂寞的中宮定子。
兩人相識、交談、漸漸熟悉的畫面交替閃過，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只有最後定子請求雪女帶自己走的那一幕。
「帶我走吧，雪女。」
定子在流螢之中行走許久，突然失態地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江雪如此請求道。
當時，自己說了什麼呢？
時隔久遠，江雪以為自己已經記不清了，但當她認真去回憶的時候，她的眼前竟然出現了只有在「鍵盤遊戲」的年代才會有的「已經進行過的對話文字」！
江雪愣了會兒，首先排除了系統出錯這種可能，在「以前都沒有，現在多出來」的技能裡很快就找到了最可疑的物件——鷹通線獎勵的技能「過目不忘」，對文字類的記憶加成。
原來是這樣的加成方法！
有個成語是「歷歷在目」，這可真是「歷歷在目」了。
江雪迅速把對話翻到了當時的那一幕，看清了自己當時所做的回答。
「人類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
看到這句話後，江雪頓時扼腕。
啊，要是早知道這遊戲的設計人員腦洞比天大，系統還能上天，她也不至於給出這種回答，要是那時候直接說個「好」，是不是就直接能出「定子線」結局了。
想起來這次之後沒幾天她就被亞庫拉姆給推進百鬼夜行裡死不瞑目了啊，早知道還不如跟定子開開心心私奔去呢。
江雪還在惋惜自己「上輩子」做錯了選擇，就看到夢中的畫面還在繼續。
雪女逃走了，定子一人在屋內哭倒。
隨後，席琳出現了，與定子做出了約定。
「我想要殺死一個人，她的名字是雪女，請把她的頭顱帶回來。」
江雪頓時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席琳答應了這個要求，再之後，席琳挑撥了亞庫拉姆，最終雪女死在了之後的百鬼夜行裡。沒幾天，定子就服毒自盡了，死前手中緊緊攥著一束長髮。
在這種情況下，那束長髮屬於誰不用多想——那估計是被百鬼啃食殆盡的雪女僅剩於世間的部分了。
哪怕相隔許久，想起那個見了鬼的結局，江雪還是能夠想起被剝皮拆骨那深入骨髓的痛，她也一直深信這都是亞庫拉姆的錯，萬萬沒想到這一切居然還有定子的推動，而起因是……因為她不肯帶定子私奔嗎？
夢境似乎也到了終點，畫面變成了一片白茫茫，過了不知多久，又回到了貴船山的夜晚。
森村蘭臨終時請求藤原雪姬拒絕橘友雅的求婚遭到拒絕後，抬手殺死了雪姬。
江雪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出神，等到這一幕消失，她的嘴角抽了抽。
她還以為蘭姬的愛而不得怒而殺人是個例，搞了半天，這根本就不是個例啊，這是這遊戲的通病嗎？！
這些女人……一個還是借刀殺人，一個連刀都不借了，乾脆自己動手了……
幸好之後也沒有什麼夢了，江雪醒過來的時候還覺得身上酸痛，她捂著臉，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大家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多不好啊。
如果系統能夠說話，這時候一定會甩江雪一句：也不知道是誰當初對著水幕喊打喊殺，一副要幹死亞庫拉姆的模樣？
江雪已經醒了卻不起來，自然招來了天一的注意，天一靜靜地等了會兒，輕聲問：「雪姬殿下，起了嗎？」
江雪長歎一口氣，算是暫時頹廢結束了，一手撐地爬起來，搖了搖沉重的腦袋，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夢到這些。
現在想想看，「定子線」她應該算是沒打通，也不知道怎麼會在夢裡看到「後日談」，難不成連這個也是有什麼前置條件的事件——她霍然轉頭，看向了枕邊的香薰。
江雪飛快地打開了香薰球，一夜之間，盛放在中央小碗中的黑方就散盡了。
她猶豫片刻，沉默地又取了一點黑方放進去，合上銀香薰，繞在了手腕上。
「……嗯，今天我想去拜訪晴明大人。」
「好的。」天一柔聲應道。
等到天一為江雪洗漱完畢、打扮妥當，江雪把銀香薰從手腕上取下來，當做飾品系在了腰上，對鏡自照，過了會兒，用之前麻倉葉王送的那支梅簪替下了頭上的玉簪。
「走吧。」
天一欲言又止，沉默地跟上。
第212章 困惑
得自定子所贈的牛車已經悄無聲息地被藤原家改了模樣，繪上了更加精美繁複的裝飾紋路，鋪上了柔軟厚實的毯子，還特意在車廂之中留出了擺放胡琴的地方，車內熏著黑方的香氣，壁上還掛著一串清淨之花，一看就知道到底有幾人為重新佈置花費了心血。
江雪坐在牛車中，第一次在這輛牛車裡有了如坐針氈的感覺——她曾一度以為自己只會在亞庫拉姆的牛車上才會心神不寧，走進安倍晴明家中時，她依然有些恍惚，直到坐在了絕代的大陰陽師面前才稍微回神。
安倍晴明靜靜地看著江雪，沒有開口。
過了會兒，江雪才從那種神思不屬的情況中脫離，想了無數的措辭，最後說出口的卻是非常簡單的一句話。
「晴明大人，我很迷惑。」
「哦？」安倍晴明應了一聲，神態之間依舊平靜，似乎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他，他微微一笑，問道，「雪姬殿下這是遇到了什麼事嗎？現在可不太像是平時的雪姬殿下啊。」
「不像嗎？」
江雪想要笑一笑，努力一下還是放棄了，默默地把腰上的銀香薰摘下來放到了安倍晴明身前的幾案上。
「我也覺得自己的狀況不太對勁……有些心煩意亂，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
安倍晴明看了看面前精巧的銀香薰，輕輕一嗅，就嗅到了黑方的香氣。
「這香氣有什麼問題嗎？似乎與雪姬殿下往日所用一般無二，倒是銀香薰十分精巧，像是舶來之物。」
「……嗯，的確是。」提到這個香薰球的來歷，江雪就會想到將之贈予自己的紅發少年，或許那是僅僅存在于那一周目的一個「意外」，「這是我……一個友人所贈之物。黑方為定子姐姐所調配。昨晚我將香薰放在枕邊，做了一個……一個很奇怪的夢。」
安倍晴明略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沉吟道：「香有破穢的效用，黑方沉靜幽雅，應有安神之效，照理來說，不會做噩夢才對。」
江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那算是噩夢還是好夢——它解開了我心中一個疑惑，卻帶來了更多的疑惑。」
她曾一度想不通亞庫拉姆為什麼突然翻臉，而且還是用那麼慘烈決絕的方式畫下句點，她也想過可能有席琳從中挑撥，不過當時她和席琳雖然不睦，也遠不到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如果不是這個夢，估計她就算是結束了這次的遊戲測試回去寫報告，都想不出定子在其中插了一手——而且還是非常致命的推手。
「哦？雪姬殿下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困惑之處嗎？」
安倍晴明取來一塊布暫時蓋住了銀香薰，回身在香爐中投入了梅花香。
「說起來，在某位神明那裡有一個香爐，點燃香氣之後，能夠讓人回到過去……據說若是有什麼遺憾不能釋懷、或是困惑無法開解，求到那位神明那裡，她可能會借此讓人回到過去、解開疑惑、彌補遺憾。」
梅花的香氣與黑方不同，活潑而富有生機，是春季最常用的香薰。
平安京的貴族們追求風雅，或許是因為實在太閑，還研究出了四季相宜的色彩和香氣，講究衣飾要與季節相宜，如果用錯了季節難免遭人恥笑，不過這並非絕無例外。在襲色之中有四季皆可的用色，而香薰也是同樣，因為個人喜好，四季以至於常年僅用同一香薰的貴族雖然不多，也絕對不少。
「的確是夢到了過去……不過……」
江雪搖搖頭。
她的香薰是希諾耶所贈的禮物，又不是那個神明的香爐，哪有那麼神奇，若說原因，她更懷疑是「黑方」的作用，或者，定子贈香會直接引發這樣的後續事件。
她長期被黑方香氣縈繞鼻端，早已習慣了這種氣味，不留心時甚至察覺不出，只有黑方香氣消失了才更容易引起她的注意，現在不同的香味隨風散開來，這種陌生的味道讓她本能地加以注意，細心分辨片刻，低聲道：「梅花。香方好像有一點細微的調整。」
安倍晴明笑著點頭。
「雪姬殿下辨香的本領的確無愧於藤原之名。這本是為施術所做，略微加了一點不同的材料。這氣味可能入眼？」
江雪不禁失笑，雖仍覺疲倦，還是稍微有了一點精神，笑道：「莫要取笑我了，我又不是只能聞黑方的氣味，只是因黑方為他人所贈，一片美意，若是束之高閣未免暴殄天物，不知不覺就用到了現在。」
「藤原家喜愛黑方之人確實不少。」
安倍晴明過去為藤原道長效力，經常行走于藤原家，這句話他說來是很有根據的，藤原家主母倫子夫人最愛的便是黑方，過去道隆之女定子最愛的也是黑方，雖然同是黑方，但兩人所得香方各有不同，倫子夫人的香方來自源氏，定子所用卻是皇家秘方，二者香氣有微妙的差別，而這銀香薰中的香氣正是後者特有。
不用明說，他也知道這裡的黑方是何人所贈。
「此是前中宮定子所贈吧。」
江雪略有些意外，自清晨醒來就有些遲滯的思維似乎也因為梅花香氣清醒了一些，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過去安倍晴明入宮為定子的宮殿佈置結界，當然會知道這個氣味。
「啊……是的，這是定子姐姐特意為我調配的。」
「嗯……」安倍晴明沉吟片刻，「如今定子殿下已經出家，莫非雪姬殿下還在為『中宮』而困擾？過去局勢未明，現今再無懸念，一失勢中宮或有再起之日，出家之人斷不能二度複入宮廷，道長大人應當也不會為此不悅了。」
這是在說以現在的情況，就算「藤原雪姬」和定子來往過密，也不用再擔心引起藤原道長的不滿。換而言之，安倍晴明以為她在為此困擾，這才有此勸慰。
常理來說，這才應該是「藤原雪姬」可能的困擾，可惜她骨子裡並非藤原雪姬。
江雪這會兒竟有了一種奇妙的愉悅。
「晴明大人卻料錯了呢。」她笑著搖搖頭，「便是定子姐姐還是中宮之時，父親大人也沒對我與定子姐姐的來往說過什麼。」
「哦呀，看來我也是老了。」安倍晴明故意做出難過的模樣，略有些誇張地低頭歎息一聲，「怕是幫不上雪姬殿下什麼忙了。」
哪怕明知道這是安倍晴明故意作態，江雪還是聽得心裡不舒服，反駁道：「那估計這世上再也沒人能幫上我了。」
安倍晴明抬頭看向江雪，靜靜地笑了起來，儼然一副靜待對方傾訴的模樣。
江雪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還是從夢本身說起了。
「我夢到……一個對我很好的人……想要殺我。」
準確來說，那並不是「想」，而是已經付諸行動——雪女在那周目已經慘死了。
安倍晴明並未急於勸解，就這麼安靜地聽著，不動聲色。
江雪想到當時的死就有些難過，也有些憤怒。
「我一直以為……我的仇人是另一個人，不，也不能說那個傢伙沒有錯，但我沒有想過……她會在這件事裡插手。我不明白……人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就能想要殺人？」
哪怕是面對殺人玩家，她也好，桐人也好，亞絲娜也好……她們還是會猶豫，即使明知道「殺人玩家」罪有應得，還是無法理直氣壯毫無動搖地下手斬殺。
安倍晴明聽到這裡，等了會兒，見江雪似乎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這才開口答道：「人心是這世上最複雜難解之物，有人貴生，認為生命貴重、不可褻瀆，也有人見利而忘命，連自己的命也不在乎，更遑論他人性命？雪姬殿下如何想呢？生命之重，是重於泰山，還是輕於鴻毛？」
江雪毫不猶豫地說：「自然是重。于我而言，生命重於一切——唯遜于自由。」
安倍晴明看著江雪，神態包容而憐惜，輕聲歎息。
「可是，並非所有人都如雪姬殿下一般啊。雪姬殿下珍視生命，不獨對己，也同樣看重他人生命，而對有些人而言……」
不用安倍晴明說下去，江雪也知道那個沉默之後是什麼。
殺人玩家不就是那樣嗎？
明知道在艾恩格朗特中死亡就等於現實的死亡，他們還是肆無忌憚地攻擊玩家，四處殺人——那不是什麼單純的遊戲PK，而是真正的player-kill，是殺人啊！
她們也曾經試圖與微笑棺木溝通，但得到的回復只有嘲笑而已——對方的的確確從殺人的行為得到了快樂，並且嗤笑著不敢殺人的人。
可是，如果說那是對於「陌生人」的無情，或許還稍微符合邏輯，但是，蘭姬和定子的行為又有不同，她不相信自己對於她們而言是「陌生人」，也真切地感受過兩人對自己的感情並非虛假。
但那冰冷的殺意也是真實的。
難解的困惑加重了憤怒，江雪低聲說：「對一些人來說，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應，就可以殺死對方嗎？這樣又能得到什麼呢？如此輕易的……就能夠去傷害對方，這樣的感情……也是愛嗎？」
「能夠得到什麼……或許只有做出那決定的當事人才能知道。」
安倍晴明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再慢慢鬆開，視線飄向了遠方。
「但是，即使曾經有過『愛』，在他們決意殺人的那一刻，『愛』就已經染上了扭曲的憎恨。人的心中會生出無限的善，也會生出無限的惡，私欲並不總會符合美德的要求，情感也可能脫出理性的掌控，當欲望壓倒一切，人也就變成了『鬼』。」
江雪忽然想到了藤原鷹通的「名言」。
「要將野馬般脫韁的感情用理性的繩索束縛，那才是人類。」
安倍晴明聞言一怔，看著江雪有些疑惑。
「這好像不是雪姬殿下會說的話。」
「因為遣詞造句不同嗎？」江雪原樣複述了藤原鷹通的話，那當然會跟她素來習慣的說話方式不同，「這是鷹通兄長說的。」
「鷹通殿下……果然沒錯，這聽來就像是鷹通殿下的風格。」
安倍晴明笑了笑。
「大致上我也贊同鷹通殿下所言，如果任意放縱感情賓士、對欲望不加約束，喜愛之中也會衍生出嫉妒與不安，進一步變成憎恨，最終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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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庫拉姆從九泉之下發來賀電：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得不到就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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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在戀愛遊戲攻略業界以高效出名，通常她用別人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時間就能完成測試，並且能達到更高的遊戲完成度，在遊戲公司眼裡，像這樣的優異人才不可多得，就算薪金高十倍也不算什麼——畢竟早一天發行遊戲，就能早一天開始盈利，與海量的盈利相比，攻略測試人員的報酬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是，江雪這樣的「高效」並不意味著她在遊戲測試上花費的時間少，相反，她在遊戲中度過的時間非常久，只是現實時間過去的少而已——江雪在測試遊戲時所用的時間比率已經遠超過民用娛樂的允許，甚至達到了軍用範圍的上限，一比一千，這是已知的不會引起精神崩潰的最高比例。
虛擬化技術的核心原理並不對大眾展示，其中有著過於複雜的部分，最簡單來說，根據「量子腦力學」的理論，構成人類心靈的並非生物意義上的「腦細胞」，而是「光量子」，虛擬化系統連接的並非「大腦」，而是這些「光量子」，從理論上來說，加速光量子的運動可以減慢個體對時間的感知，也就是說，思維越活躍、主觀時間越慢，以這一理論作為基礎，就有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時間比率的差異，不同的虛擬化裝置對光量子的加速程度不同，通常民用娛樂性質的虛擬化裝置允許的加速上限為十，也就是說，普通人進行全息遊戲，現實世界的一天換算為遊戲時間的十天。
如果這種加速毫無副作用，也就不會存在「限制」，會有「限制」的原因是提出這一理論的科學家測試認為人類的「靈魂」也有著「極限壽命」，也就是說，即使加速光量子活動不會引起物理意義上的腦損傷，但是這會「偷取」生命體的「壽命」，當「靈魂壽命」耗盡，這個人就可能陷入植物人狀態。過去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狀況，因此虛擬化裝置推廣民用後有了明確的限制。
結論也就是，江雪的「高效」是以消耗自己的「靈魂壽命」作為代價的，這也是某些人知道真相後儘管眼紅卻也只能默默閉嘴的原因。
不是沒人嘗試過對虛擬化裝置進行非法改造加速時間比率，但是在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不斷往返的過程中，心理上的壓力會不斷積累，很容易出現精神崩潰。
江雪經過SAO的事件後，對長時間完全潛行在虛擬世界表現得非常適應，這才有了她之後被人唏噓成「要錢不要命」的超常加速，不過江雪也很清楚這種做法的危險性，一般做完一個工作都會休息一兩個月，等自己心情完全調適好了，才會去接下一個工作。
上一次那個「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差點把江雪弄出精神病來，她交完攻略測試報告後足足休息了兩個月，幾乎都跟外界斷絕了聯繫，一直到一封郵件寄到了她的終端上才結束了她這種與世隔絕休養生息的日子。
江雪大小也算是個名人，每天收的郵件少則幾十多則幾百，但她看不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封郵件能把她給催出了門，只是因為發信人是「夏葭月」。
夏葭月是江雪的同行，同樣也是戀愛遊戲的測試人員，不過兩人的交情遠比從業時間長，她們的初遇地點在艾恩格朗特——也就是多年前轟動一時的SAO事件的虛擬遊戲世界之內。
一萬名遊戲玩家，最後只有兩千多人倖存，這些倖存者之間有著非常特殊的交情——和平年代的戰友，過命的兄弟姐妹，大概就是這一類的意思。
從艾恩格朗特脫離之後，這些倖存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人從此再也不碰任何全息遊戲，遠離一切會讓人想起艾恩格朗特的事物；有人依舊我行我素，想玩全息遊戲就玩，絲毫沒有改變過去的喜好和習慣；有人無法忍受現實生活的安穩，索性以各種途徑走上了現實中的戰場；還有人因為這一段經歷受到了某些部門的特殊關注，經常會被喊去參加某些保密測試，具體舉例就如同當年SAO的黑色劍士桐穀和人，遊戲ID桐人的少年英雄。
江雪是第一種的半吊子，她只是不再用劍，卻依舊進行全息遊戲，只不過索性換了類型，從角色扮演直接跳到了戀愛養成，就差轉到種田經營類的徹底跟戰鬥絕緣了。
夏葭月則是第二種，她本來就是戀愛遊戲的愛好者，當年一個腦抽買了SAO才是意外，之後那只能算是學以致用、回到了正軌。
由於江雪和夏葭月是為數不多的被困進SAO的中國玩家，兩人認識之後就很自然地組了隊，一路並肩走到了最後，這一段交情並沒有因為艾恩格朗特的崩潰而終止，反而愈加深厚地延續下來。
所有人的消息江雪都可以不回，但是夏葭月的消息她必須得回。
江雪在夏葭月定好的咖啡廳等著，沒一會兒，就看到冷豔高貴的夏葭月墨鏡風衣氣場十足地走了過來。
「喲，好久不見。」
夏葭月在江雪對面坐下，摘掉墨鏡長舒了一口氣，十分開心地笑了笑，那種冷豔的氣質立刻被沖淡了一大半。
「好久不見。點單了嗎？」
夏葭月說著就想舉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行了，點過了。老樣子，焦糖瑪奇朵、雙份濃縮。」江雪把夏葭月的手按下來，「特意喊我出來，有什麼事？」
夏葭月笑著聳肩。
「也沒什麼事，好久沒出門，不想一個人來喝咖啡，正好你休假，就一起出來唄。怎樣，好些了嗎，兩個月了，差不多了吧。」
兩個月是江雪一般情況下的休假上限，夏葭月跟她這麼熟當然心知肚明。
江雪支吾了兩聲，最後無力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吧。你倒是恢復的不錯啊，一點都看不出來『遊戲沉迷症』了。」
夏葭月半年前接的工作出了問題，差一點就因為沉迷遊戲拒絕回到現實，最後江雪跑去逼著公司用最高許可權開了新帳號，去遊戲裡把化名「蒼蒼」的某人硬拽回了現實，之後夏葭月休息了兩個多月才肯和江雪說話。
半年過去，夏葭月也能笑著面對這段事了。
「是啊，那時候某人還無情嘲諷了我，滿口的NPC都只是資料，可看不出未來她也會沉迷遊戲啊。」
江雪望天。
「能不翻舊賬？」
夏葭月微微一笑，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不能。」
江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過去。
「……有事說事，沒事滾球。」
正好這時候服務員把咖啡送來了，夏葭月端起咖啡說：「等我喝完了再滾。」
江雪嗤笑一聲，也喝了一口咖啡。
這時候，夏葭月突然說：「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戀愛遊戲粉紅版有隋唐年代吧。」
江雪沒好氣地嗤之以鼻。
「記得，能不記得嗎？」
就那個明明是武俠版卻沒說明，騙得她以為那只是借了隋唐歷史背景的普通版本戀愛遊戲，結果她一出門就被當成魔門花間派宗主石之軒的晚輩，走到哪兒都有一大群狂蜂浪蝶一樣的正派人士要來剿滅她！
簡直只能說和諧和諧！！！
「哦……」夏葭月摸了摸鼻子，歡快地說，「我得到消息，因為現在戀愛遊戲主體程式升級到閃亮粉紅版了，隋唐篇打算複刻呢——！」
「噗——」
江雪一口咖啡噴到了桌上。
她看看沒人注意這邊，飛快地拿紙巾擦乾淨桌子，這才按著桌面低吼：「戀愛遊戲還複刻？！複刻？！遊戲公司想錢想到發神經了啊？！這才發行兩年吧，這時候做複刻還不如做資料片更新呢！」
夏葭月舉起食指搖了搖，得意地說：「天真了吧？只是做個資料片，那多沒意思，當年受限於遊戲主體程式，畫面跟現在可不能比啊。現在的玩家越來越挑剔，如果不動主程序，遊戲效果上不去，很難拉到新玩家。」
「這倒是……」江雪點頭，「可是，複刻遊戲的話，只是加一點點劇情恐怕收買不了老玩家。」
夏葭月湊上前一點，壓低了聲音說：「據說加的不只是一點點劇情，因為主機演算功能提升很大，新版開了很多自由度極大的路線，而且增加了不少可攻略角色，以前的可攻略角色也會添加更多的劇情和支線。當初呼聲很高的陰後祝玉研和邪王石之軒這次都加入可攻略角色了！」
江雪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杯子，只能說幸好她還沒喝第二口，不然又要噴了。
「誰特麼腦子有問題還喊著要攻略石之軒啊？！」
夏葭月嘿嘿兩聲，「當初調查問卷希望複刻新版有什麼驚喜，我就填了希望能夠攻略石之軒哦。」
「……」江雪徹底無語了，雙手端起咖啡杯敬對面，「你牛……」
「而且，複刻版可以繼承舊作的通關存檔哦！據說根據當時的攻略完成度，可能會有不同的新劇情展開，怎麼樣，有沒有感覺非常心動！」
夏葭月用一種賣安利的語氣握住江雪的手。
「來吧，雪雪，我知道你有全通的存檔，複刻版的測試舍你其誰！」
江雪一把推開夏葭月的手，咖啡都給灑了不少。
「滾滾滾，我才不要測試這個，你去就行了，你的存檔完成度也不低吧。」
夏葭月又嘿嘿了兩聲。
「那遊戲測試你先接的，我想你肯定能打通，就隨便測了一下其他方面，只攻略了一半的角色。現在遊戲公司的意思，還是想找你去，畢竟……玩家那麼多，再也沒人能像你一樣弄出江湖公敵的路線啦。先別拒絕，那邊的意思是——」夏葭月搓了搓拇指和食指，比了個手勢「十」。
第213章 重新認識
因愛生恨這個詞被這樣一說就多出了一種森冷粘稠的部分，讓人聽得背後生寒。
「那聽起來真是可怕。」
江雪勉強勾起嘴角笑笑，遲疑著說，「假如……我是說，如果有一個人，現在與我交好，但我知道，如果和這個人太過靠近，將來這個人會傷害我——我該怎麼做呢？」
她害怕重蹈覆轍，因此乾脆回避了與森村蘭見面，希望她能夠回到原本的「命運」，可是，當她看到森村蘭和鬼族混在一起，看到森村蘭在鎮花祭上那種已經滿溢而出的不安和怨恨，她還是心中不忍。
她相信定子不可能再去跟鬼族聯手殺害她，可是想到百鬼夜行那時有定子一份，心中難免生出芥蒂。
安倍晴明並不驚訝，平靜地回答：「那只有問雪姬殿下自己的『心』——你是想要靠近，還是想要遠離？」
江雪頹然歎息。
「我正是因此而感到迷惑。我知道……未來的事並不一定就會發生，我不能因為一個人還沒有犯下的錯誤就想要提前懲罰她——那對她而言並不公平，只是一種毫無緣由的傷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當做不知道。」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忽然說起了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
「設若有一日，天氣晴好，北山的紅葉風景極美，但若要去觀賞，回程路上必定會遇上傾盆大雨，雪姬會如何做？」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我可以帶上雨傘啊。錯過這樣好的風景豈不是太可惜了？」
安倍晴明但笑不語。
江雪愣了會兒，慢慢醒過神來。
如果她明知道會下雨，並不是只有不出門這一個選項，她既然知道如果森村蘭過分依賴她會發生什麼，那麼只要不讓森村蘭將她當做唯一的救贖就可以了。
至於定子……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亞庫拉姆她也在後日談裡砍過一次了，現在她們兩人是關係良好的姐妹，想來怎麼也不可能又走回「中宮和雪女」的路上了，總不能為當時的事情現在跑去跟定子絕交吧。
「……晴明大人看來是讀過不少遍《莊子》了。」
莊子最喜歡講故事，當然，中國歷代都少不了「借古諷今」和說故事講道理的習慣。
安倍晴明笑了笑，「雪姬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過是一時間陷入了迷障而已。那麼，我想問雪姬殿下另一個問題。」
「嗯？」江雪從幾案上拿回了香薰球，重新掛到腰間。
既然她不糾結和定子的關係了，自然也必要糾結香薰。
安倍晴明悠然問道：「如果雪姬殿下知道未來一定會與自己喜歡的人分別，你會為了避開這種痛苦而選擇不去和對方相識嗎？」
江雪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心裡有些奇怪。
「喜歡的人……指的是戀人嗎？那我恐怕答不上來。」
安倍晴明不由失笑，答道：「雪姬殿下總也有喜歡的朋友吧。」
江雪點點頭。
「那倒是有。不過，所謂的『分別』指的是什麼？是以後很難見面，還是再也不會遇到了？」
「若是生死不復再見呢？」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生死不復再見？」
江雪在這時候想到的並非蒼蒼，反而是桐人。
自從離開艾恩格朗特，她和蒼蒼還會經常碰面，兩人既是同行，住的地方也不遠，有時候臨時起意都能碰個面一起吃飯，但是要見桐人和亞絲娜她們就要困難很多了——雖然說現在國際航班並不少，但她也不會沒事去坐個飛機，要說在遊戲裡見面，隔著區服都不是最大的問題，跨伺服器現在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問題在於，桐人依然活躍在RPG中，而她跑去了全不相關的戀愛遊戲，平時的聯繫全靠郵件。
不過，這也全都是藉口而已。
如果真的要見面——就像桐人被困在地下世界那一次，亞絲娜著急地向過去的同伴求助，她二話不說直接買票飛了東京，在現代社會裡，哪裡有真的可以把人分開的現實距離？
她只是並不想見到桐人和亞絲娜，不想見到在艾恩格朗特的那些戰友——就像她之前回避著再次握劍一樣，逃避著和艾恩格朗特相關的一切回憶。
假如說沒有地下世界的意外，或許她真的打算再也不跟桐人見面，可是，她會因此希望不曾遇到過桐人嗎？
她迄今為止並無死生不復見的朋友，但這樣的假設她是明白的，如果代換到她的身上，可能就會近似於——如果你明知道去SAO之後會遇到那些事情，會險些回不來，假如重來一次，你會因此就不登陸遊戲嗎？
江雪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不……即使分別的時候會有痛苦……只要在相處的時候曾經真心感受過快樂，我就不會後悔相遇。」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的少女臉上充滿了懷念的笑容，跟著柔和了神情。
「既然如此，雪姬殿下還有什麼迷惑之處嗎？」
江雪笑著搖搖頭。
「沒有了！多謝晴明大人！果然來找您是正確的！」
安倍晴明一笑，「這是我的榮幸。若是雪姬殿下已經冷靜下來的話，或許我就可以說另一件事了。」
「咦？和我有關嗎？」
還需要冷靜下來才能聽？
江雪有些奇怪。
安倍晴明點點頭。
「前些時日，我占卜得知黑龍神子與白龍神子來自同一處，並且與八葉之一關係匪淺——請來茜殿下和天真大人之後，我確證了這一點。那位黑龍神子有可能是天真大人失蹤的妹妹。這一點，雪姬殿下已經知道了吧？為什麼你之前沒有告訴他們呢？」
江雪心裡一驚，想到自己在鎮花祭時情急之下對著蘭姬喊出過真相，就算當時森村天真沒聽到，想必神將們都聽到了——說起來麻倉葉王也聽到了，但他並沒有追問。
安倍晴明見到江雪遲疑不答，溫和地笑著說：「雪姬殿下不用慌張，我並無惡意，我知道雪姬殿下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因此我也沒有對神子殿下與八葉明言，也叮囑過昌浩不要多言。」
「晴明大人沒有過告訴她們？」江雪愣了一下，松了口氣。
安倍晴明無奈地說：「若是我先于雪姬殿下說出此事，豈不是讓雪姬殿下為難嗎？」
江雪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在極短的對視後移開了視線，低聲說：「這件事……我的確早就知道，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我先前也拿不准蘭姬在何處。」
「這就好。」安倍晴明將一封信從袖中取出，遞給了江雪，「煩請雪姬殿下將這封信帶給天真大人，他會知道去哪裡尋找黑龍神子。如此一來，雪姬殿下也能安心了吧？」
江雪愣愣地接過信，心裡突然間亂成了一片。
她不是將蘭姬忘到腦後就是刻意回避，連最順理成章的做法也忘記了——那是森村天真的妹妹，他當然有資格去找回妹妹，她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糾結，只要把消息告訴森村天真就可以了。即使不能直接說出黑龍神子就是森村蘭的事實，哪怕她說在桂那裡有可疑的人冒充神子，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也很有可能去看個究竟。
不對，這一次似乎完全沒有這樣的消息傳來！
她也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直接說出鬼族藏身之處！
如此一來，想要讓森村天真見到森村蘭，這封信便是最好的方法了。
安倍晴明精通占卜，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消息得自何處。
這完全是為了她才寫的信，否則的話，黑龍神子又跟安倍晴明有什麼關係？他大可以不去管，就算那是八葉的妹妹又怎樣呢？
江雪拿著信，感動地紅了眼睛，差點眼淚就出來了，她低頭用手背擋了會兒，等到那一陣湧上鼻頭的酸澀溫熱退去，才輕聲說：「晴明大人……之前鎮花祭的時候，您讓白虎和玄武來保護我……天一和朱雀一直都在我身邊……我……我到底要怎麼感謝您才好？」
安倍晴明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樣，過了會兒才說：「不如請雪姬殿下將上次那首曲子續完吧，一曲欠了收尾，我如今可是深受其苦啊。」
江雪稍微思考了一會兒才猶豫地說：「晴明大人說的是……《梅花引》嗎？」
她在安倍晴明面前演奏了卻故意缺了結尾的曲子，應該就只有那次存心鬧一下他的《梅花引》了，不過這首曲子後來應該重新演奏過一遍——呃，時間不對，重新演奏的時間應該不是鎮花祭後，而是更後面的時間，難怪。
安倍晴明點頭，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說：「如果雪姬殿下還想要演奏其他的曲子也可以啊。」
江雪立刻笑著嗔了回去。
「晴明大人倒是會打算的很，不過，也無不可。我去拿琴。」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江雪才走出門外不遠，天一就抱著胡琴走過來了。
江雪接過胡琴，頗有些哭笑不得，回去了安倍晴明所在屋中，故意坐得遠了一點。
「合著晴明大人早已算好了我今日定會奏琴嗎？」
「啊，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安倍晴明笑得眯起了眼睛。
江雪好笑地搖頭，哼了一聲表示不信，低頭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就拉響了胡琴。
《梅花引》奏給安倍晴明聽再合適不過，江雪演奏之時並無分毫不願，只是越發覺得遊戲誤人，做什麼放一個安倍晴明這樣的角色偏偏又是爺爺輩了，這是逼著玩家死心放棄，還是逼著玩家扔掉節操走上不歸路啊？
這麼一想，她難免又想到了後日談裡青年安倍昌浩的模樣。就算爺孫長相在遺傳上不至於十成十的像，但是，想也知道，安倍晴明年輕的時候肯定雋秀過人——不行，她非得回去寫報告，哪怕加錢出外篇特典後傳前傳什麼都行，把年輕的安倍晴明放出來啊！
這回江雪好好地把《梅花引》演奏到了最後，安倍晴明著才開口說話。
「雪姬殿下很喜歡梅花嗎？」
「是啊。」江雪點點頭。
安倍晴明抬手指向江雪頭上的那根簪子，問道：「雪姬殿下可知這是何物所制？」
江雪抬手摸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晴明大人說的是這支簪子嗎？這是麻倉君送我的，應當是梅枝進行了性質變化後的模樣吧。我還在想要怎麼回禮呢。」
安倍晴明失笑。
「麻倉葉王可未必想要回禮。」
江雪笑著搖搖頭。
「這我也知道，但是，他不想要是他的事，我總該準備——他人以絕學相贈，我也要讓人知道他的心力沒有浪費才是。」
安倍晴明不再多說。
「雪姬殿下若是有心想要學的話，或許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到這樣簡單的器物。」
江雪一聽就扁了嘴。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晴明大人你親筆在《占事略決》裡寫，能夠對事物進行五行之間的性質轉化，說明陰陽術已經學到了精深之處，無法領悟其中道理斷然不能做到吧？」
哪裡簡單了？喂？
安倍晴明笑著說：「我說的簡單，指的是簪子啊。」
江雪沒好氣地回了個白眼。
之後江雪又演奏了一曲就起身告別了。
她想要儘快把那封信帶給森村天真，然後，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和森村蘭認識。
第214章 森村兄妹
翌日早晨，森村天真得到了一封來自安倍晴明的信，他誠惶誠恐地從江雪手中接過這封信，拆開來看完，立刻跳了起來。
「我要去鴨川！」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跟著站起來，追在森村天真身後問：「天真，什麼事啊？」
「天真前輩，出了什麼事嗎？」
「蘭——蘭可能在鴨川！」
森村天真說話間已經拿著信跑出了藤姬的院子。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追趕不及，兩人對視一眼，稍微有點猶豫。
流山詩紋驚疑不定地說：「蘭？是……天真前輩失蹤的妹妹嗎？她也在這裡？」
元宮茜茫然地搖頭，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去問把信帶回來的人。
「雪，信裡究竟寫了什麼啊？」
江雪跟著做出不解的神情，以猜測的口吻說：「不知道呢，晴明大人只讓我把信帶給天真前輩……如果按照剛剛天真前輩的說法，意思是，他的妹妹在平安京、鴨川附近？」
元宮茜義不容辭地說：「我們也去幫忙找人吧！已經兩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一點線索。」
「好。」江雪對著院外喊了一聲，讓源賴久去準備牛車，這邊安撫有點不在狀態的藤姬，「安心吧，天色還早，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我們一定會回來。」
藤姬欲言又止，幫著元宮茜換著出門的衣服，等到這邊三人都要走的時候，她才期期艾艾地說：「最近鴨川附近……雪姐姐一定要去的話，可千萬要當心，讓陰陽師陪同吧。」
「我知道了！」江雪應了一聲，見藤姬仍然滿臉不安，就知道這孩子要麼知道的不止這一點消息，要麼就在胡思亂想，柔聲說，「這樣好了，我先去一趟大內，通知鷹通兄長和泰明大人——他們都是八葉，神子要去鴨川，八葉陪伴也是理所當然。」
藤姬這才稍微放心，猶豫地點頭，小心地將一個系著清淨之花的香囊塞到江雪手中。
「雪姐姐，這是有破魔作用的香……如果，如果清淨之花消失，香的氣味被污染的話，你一定要立刻離開，我們星之一族的人不能沾染污穢。」
江雪接過了香囊直接系在腰上，解下銀香薰放到藤姬手中。
「藤姬先幫我保管這個，等我回來再給我。」
藤姬小心翼翼地捧著精巧的香薰球，認真地點頭。
江雪拉上元宮茜，示意流山詩紋一起出去。
三人乘上牛車，如江雪先前所言，先去了一趟大內，非常順利地請來了藤原鷹通和安倍泰明，還附帶了一個不知道為什麼怠忽職守跑去跟藤原鷹通聊天的橘友雅，這麼一來牛車是坐不下了，不過橘友雅非常自覺地出去騎馬了，安倍泰明沉默地跟源賴久一起去駕車了。
藤原鷹通推了推眼鏡，沉聲說：「剛剛太倉促了，我沒能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晴明大人寫了一封信給天真大人，說他失蹤的妹妹可能在鴨川，天真大人就一個人先去了鴨川？」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點頭。
「大概是這樣吧……雪，對吧？」
「嗯。」江雪點頭肯定了兩人的話。
藤原鷹通微微皺起了眉，似乎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如果沒有遇到貓又股宗，江雪可能還猜不出這是怎麼了，現在有了藤姬的提醒，再看到藤原鷹通這種猶豫的模樣，她心中了然，輕聲問：「兄長，鴨川的疫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藤原鷹通有些驚訝地看了江雪一眼，隨後無奈地笑了起來。
「雪姬已經知道了啊……」
江雪點點頭，直視著藤原鷹通。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所以，請兄長不要再瞞我了。這件事應該沒有特別久吧？」
「並沒有很久。準確來說，應該是消息傳到大內來並不久。」藤原鷹通修改了一下自己不夠嚴謹的措辭，誠實地說出了自己所知的情況，「這件事被壓了一段時間，還是上次鎮花祭的路上友雅君察覺到了異常，派人去鴨川調查才發現……治理那一片的官員失職，檢非違使別當雖然察覺了屬下的病來的奇怪，但他將染病的檢非違使直接殺死棄到鴨川中，試圖隱瞞消息。幸好天真大人一直在藤原家，否則說不定也會遇上麻煩。從調查看來，疫病大概持續了大半個月了。」
「大半個月……」江雪逆推了一下時間，突然發現那個時間點有點敏感，她看向藤原鷹通。
兩人視線一對，傳達出一種心有靈犀的明悟。
大半個月前，正好是龍神神子出現在平安京的時候。
江雪以自己所知的底層官吏的思維邏輯猜測了一下。
「因為那時候龍神神子出現了，並且被迎回了藤原家……官員害怕這時候傳出疫病的消息會被當成對藤原家的詆毀，又或者有意逢迎，就故意壓下了消息。鴨川邊住的多是貧民，基本上看不起病，如果把那附近封鎖起來，疫病不傳到京中，就很難被發現了。」
藤原鷹通深深地看了江雪一眼，神情之中有著自豪，也有著一點自責。
「雪姬說的沒錯，差不多就是這樣。抱歉啊，這些事情原本不該打擾到你們……是我們沒有處理好。」
江雪聽得挑起了眉，眯著眼睛問：「兄長這句話中的『你們』和『我們』指的是什麼？」
如果指的是「女人」和「男人」的話，她可有點小小的不愉快呢。
藤原鷹通不假思索地說：「自然是指我們這些擁有官職的人。我們既然是京中的官員，就有著守護京的責任，何況我還是八葉，沒能儘早察覺這件事，讓那些平民遭受了這麼久的苦楚，又讓你們憂心，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友雅君來找我，就是想要處理這件事，只是沒想到天真大人的妹妹會在鴨川，但願她沒有染上疫病才好。」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毫不推諉地攬下所有的責任，都不知道該心疼還是該為之驕傲，無奈地提醒道：「兄長是治部少丞。」
治部少丞的職責是管理戶籍，並不是巡視平安京，也不是具體分管鴨川事物的官員，他根本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藤原鷹通嚴肅地搖頭。
「如果這時候用官職來進行推脫，鴨川的居民又要多受多久的苦？」
江雪非常清楚官場之後如果開始互相推脫能推多久，反正推到鴨川那裡染病的人全都死光絕對不難，但是，即使藤原鷹通願意插手這件事，也大可以督促相應的官員動手——不，或許正因為他是「藤原鷹通」，藤原家的次子，所以他認為自己必須在這時候有所行動吧。
這個正直而認真的男人啊，以平安京這樣官員由貴族世襲的風俗，他生在藤原家真是太好了，否則的話，他的才華就會被浪費了。
江雪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我有鷹通這樣的兄長……實在是太幸運了。你是一個會讓人為之驕傲的男人。」
藤原鷹通聽得一愣，面色微紅，轉過了頭，過了會兒才說：「我亦是如此想。」
流山詩紋安安靜靜地聽到現在，輕輕扯著元宮茜的衣袖咬耳朵。
「小茜，我怎麼有點聽不明白？」
元宮茜同樣兩眼發直地搖頭。
「我也不懂……」
對於這兩個現代的中學生來說，這些對話還是顯得太艱深了一點，兩人對視一眼，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繼續沉默，不去攙和「貴族間的對話」。
牛車中一時間安靜下來。
藤原鷹通還在平復因為那一句「你是會讓人為之驕傲的男人」而來的感慨和激動。
他曾長久地默默立下這樣的決心，希望終有一天會讓母親為他感到驕傲，他沒想到這樣的稱讚會來的這麼快，會從他的雪妹妹口中說出。
江雪則再次思考起了「鴨川疫病」和「森村蘭」的關係。
過去黑龍神子曾經在桂的地區散播污穢、製造疾病，現在森村蘭在鴨川，鴨川有疫病，這到底是單純的巧合，還是存在著什麼聯繫呢？
江雪希望答案是否。
「蘭——你是蘭對吧！不要走！」
森村天真緊緊地攥住一位少女的手腕。
那個少女一身壺裝束，衣飾華麗，看來就像是京中哪一家的姬君出遊。
「請你放開我。」
黑髮少女冷漠地回答。
「我並不認識閣下。」
「不！我不會認錯的！你是蘭——你是我的妹妹！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哥哥，森村天真！」
森村天真一把拿下了少女的垂紗斗笠，少女的面容顯露出來，赫然便是他失蹤兩年的妹妹的模樣。
森村蘭想要奪回斗笠，沒有成功，她不悅地皺眉，直接抬手，掌心飛出了污穢的黑蝶。
「天真，躲開！」
江雪遠遠看到了黑蝶就覺得渾身都疼，急得大喊一聲。
森村天真原本下意識地想要躲，聽到聲音反而愣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被黑蝶撲個正著。
江雪三步並兩步地跑了過去，抓起森村天真往後拖。
「別碰！那是污穢！」
森村天真回頭看著江雪，思維跟不上局勢發展，疑惑地問：「污穢？」
在對話的間隙，森村蘭冷笑了一聲，張口吐出了更多的黑蝶，揮手向著兩人罩過去。
「天真！」
「雪姬！」
幾個不同的喊聲從後方傳來，在黑蝶之雲將兩人籠罩起來之前，森村天真終於回過了神，毫不猶豫地轉身想要抱住江雪，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擋住這些黑蝶——他終於想起來，在鎮花祭上，他曾經吃過這些黑蝶的苦頭，也才反應過來當時出現的少女恐怕就是自己的妹妹。
森村天真並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藤原雪受傷。
事情發生的太快，變故也來的太快，千鈞一髮之際，一點白光亮起。
小小的五芒星從江雪發間的梅簪上飛出來，轉眼間變成了人立大小，豎在了兩人和森村蘭之間，白色的光壁擋住了所有的攻擊。
森村天真此刻背對著森村蘭，反而沒能像江雪一樣第一時間發現發生了什麼。
江雪拍拍森村天真的胳膊，示意他讓開，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正想要伸手去碰面前的五芒星，旁邊就傳來了一聲歎息。
「我若是雪姬，就不會在這時候離污穢那麼近。」
第215章 冰釋前嫌
江雪聞聲轉頭，驚訝地發現麻倉葉王抱著貓又股宗從旁邊的路上走過來。
「麻倉君，你怎麼來了？」
麻倉葉王放開手中的貓又，股宗靈巧地跳到了江雪肩上，張口通風報信。
「葉王大人一早就來這邊給人治病了。」
江雪摸摸貓又的耳朵，還沒說話，就看到麻倉葉王繼續結印用結界困住了森村蘭，又在那個巨大的五芒星上點了一下，讓它重新縮小回到了她的發簪上，等麻倉葉王再看過來，她突然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虛。
「……天真說他的妹妹可能在這裡，所以我們就一起來看看。」
麻倉葉王轉頭對森村天真說：「天真大人，你現在可以跟這位可能是令妹的人好好聊聊了，如果確認了她不是你的妹妹的話，恐怕我就要把人帶回陰陽寮了。我剛剛得知，有人在這裡散播疫病，想必就是這位的傑作了。」
森村天真驚愕地看向森村蘭。
「蘭，是你做的？」
森村蘭傲然抬頭，含恨看了麻倉葉王一眼。
「又是你，礙事的陰陽師。不錯，這裡的疫病是我做的。」
森村天真痛苦地握緊了拳頭。
「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
森村蘭看著森村天真就像看傻子一樣。
「這是亞庫拉姆大人的命令——要把京中愚蠢的人類都殺掉，這裡應該屬於鬼族。」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聽鬼族的命令？」森村天真想要去抓森村蘭的手臂卻被結界擋住，他直接一拳捶了上去，頹喪地低頭，「不……這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找到你的話——！」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見狀不妙，過來一起勸說。
橘友雅則看了看藤原鷹通，以眼神暗示過會兒要怎麼對待那邊的「罪魁禍首」，藤原鷹通為難地搖了搖頭，橘友雅歎了口氣，低聲說：「好吧，壞人總是我來做。總之，先把事情推給鬼族……把附近的知情者都找來吧，要對好口風。這裡的疫病看起來也得拜託神子和陰陽寮了。」
把事情推給鬼族，也就是想要把「森村蘭」摘出來。
站在這裡的人誰都不是傻子，就算森村蘭不承認，從森村天真和元宮茜的表現就足夠判斷真相了——在這裡散播污穢的少女就是森村天真失蹤了兩年的妹妹。至於她為什麼不認自己的哥哥，或許是失憶，又或許是其他的原因。
安倍泰明一直冷眼看到現在，突然開口說道：「為什麼那位少女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散播污穢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森村天真還在執著地對森村蘭說明兩人兄妹的關係，流山詩紋拉著他，防止他一不小心把結界給捶碎了。
元宮茜聽到了問話，愣愣地說：「對啊，為什麼蘭能夠散播污穢？」
森村蘭突然間用極度冰冷和怨毒的眼神看向了元宮茜，冷笑著說：「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這樣幸運，被白龍選中，有星之一族侍奉，受到八葉保護……我們一樣被召喚到京，白龍卻不要我。幸運的白龍神子，你怎麼會懂得我的痛苦？」
元宮茜根本不明白這樣的仇恨從何而來，但還是被這樣的怨恨刺傷了。
「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夠了，別露出那種假惺惺的模樣，我看著噁心。」森村蘭留給元宮茜一個白眼，轉頭看向了被陰陽師若有若無地護在身後的星之一族，「星之一族的雪姬，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伴隨著這句質問，所有人都看向了江雪。
江雪沉重地點頭。
「是，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黑龍神子。」
森村蘭頃刻間笑出了聲。
「是啊，我是黑龍神子，不受歡迎的神子，誰也不會在乎我，我除了鬼族，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回頭看向江雪，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問道：「這就是黑龍神子？」
江雪點點頭。
「難怪能使用這種力量……」
麻倉葉王低聲說了一句，若有所思地來回看著兩位龍神神子。
雪姬曾經說過，白龍神子被命運眷顧。
換而言之，與之相對的黑龍神子可能就是被命運拋棄的一方。
完全相反的兩種力量，完全相反的兩種遭遇——也難怪這位黑龍神子會如此敵視白龍神子。
森村天真這時候提高了聲音，大聲說：「你可以來我們這裡！離開鬼族，回來吧！蘭！」
森村蘭冷漠地說：「我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對我而言，你只是個陌生人。」
「那也無所謂！只要你先跟我們回去！不！就算你不願意，我也不會讓你再回鬼族，讓鬼族見鬼去吧！」森村天真轉頭對麻倉葉王說，「麻倉大人，拜託您解開結界，我要把蘭帶回去！」
麻倉葉王看向安倍泰明。
「泰明大人，依你之見，黑龍神子可以進入藤原家嗎？」
安倍泰明面無表情地搖頭。
「師父在藤原本家結成的結界不允許擁有如此濃厚污穢的人進入。」
森村蘭頓時露出了譏笑的神情。
森村天真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跟蘭一起住到外面去！拜託你們，就算把我跟蘭一起關起來也無所謂！我一定能夠讓蘭回想起來——我不會讓她繼續錯下去！」
麻倉葉王似笑非笑地說：「下官人微言輕，不敢關押八葉，這件事還是拜託泰明大人吧。」
安倍泰明思考片刻說：「我要請示師父。天真大人先把人帶到安倍家吧。」
「好。」森村天真一口應下，「多謝你！泰明！」
安倍泰明過了會兒才說：「不用謝。」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看著事情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了，這才加入了對話。
橘友雅松了口氣，對藤原鷹通打了個招呼就去善後了。
藤原鷹通想了想，過去對元宮茜說了關於疫病和污穢的關係。
元宮茜起先不明白，還是流山詩紋先反應過來了。
「我明白了！就是說，像鎮花祭那樣，小茜把污穢淨化掉，這裡的人就會康復了，對不對？」
「啊！這樣嗎？那我們馬上就去！」元宮茜義不容辭地表態。
藤原鷹通向著元宮茜行禮。
「我替這裡的人感謝神子的仁慈。」
元宮茜被嚇得都有點愣住了。
「鷹通大人怎麼突然就……不用道謝，這正是我這個神子應該做的事情吧？」
藤原鷹通笑著說：「即使如此，也還是應該道謝。」
元宮茜很少被人如此對待，紅著臉擺擺手，強作鎮定地拉上流山詩紋，說：「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吧！」
「神子殿下，請讓我陪您一起。」藤原鷹通這樣說著，跟上了元宮茜兩人。
江雪對源賴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也跟過去。
源賴久領命而去。
剛剛還喧鬧的地方轉眼間就人煙散盡，森村兄妹跟著安倍泰明去安倍晴明家，神子一行去治病，只剩下了江雪和麻倉葉王。
江雪抱著貓又摸了一會兒毛，底氣十足地說：「如何，陰陽助麻倉大人，現在你那一套『貴族官員都不是好東西』的理論可以稍微收回去一些了吧？友雅君和兄長在鎮花祭後才偶然發現不對，調查有了結果立刻就來了。」
麻倉葉王笑了一聲。
「雪姬一直記著這件事嗎？」
江雪沒好氣地說：「如果我對你說陰陽師沒有一個好東西，你能忘記嗎？」
麻倉葉王似笑非笑地說：「那得雪姬先說了看看，我才能知道。」
江雪盯著麻倉葉王看了會兒，哼了一聲，扭過頭。
「我才不要說呢，陰陽師那麼多，總不能莫名其妙就被某人牽連了。」
麻倉葉王低頭輕笑幾聲。
「我承認，我之前所言的確有失偏頗。」
江雪一聽，驚訝得看了過去。
她還以為麻倉葉王肯定不會認錯呢！現在怎麼這麼坦然地道歉了？
在短暫的驚訝後，江雪心中湧出了難以言喻的得意。
「這還差不多。」
不過這樣的得意沒能持續太久，麻倉葉王下句話問出來，江雪就又給驚了一身汗，一半是驚訝，一半是心虛。
「橘少將和治部少丞親自前來，我感動不已，不過雪姬當時那樣沖過去，當真想要身受污穢染上疫病嗎？只怕對常人來說是疫病，對雪姬而言會是催命符了！」
麻倉葉王眸光一冷，臉上的神情也沉了下來。
「我清晨占卜，竟見雪姬身現大凶之相，應在水邊……我想到先前的事，匆匆趕來鴨川，不料雪姬當真如此『無畏』，即使你想要向我證明貴族有仁慈之心，也不需要以身犯險吧？」
……我的天啊，這人怎麼又占卜出大凶了！
這次還被捉了個正著！
這是就逃不掉這個「大凶」嗎？！
是不是她遇到黑龍神子這個「大凶」就逃不掉啊！
江雪心如擂鼓，慌了一會兒，強行鎮定下來。
別急，沒事，反正麻倉葉王不會知道她之前那個大凶是怎麼回事，想起來這次還比當時好多了呢，那時候可是真的被黑蝶撲了滿身，疼得想死，這次好歹還沒受傷，啊哈哈哈。
……哈個頭啦！
如果不是因為麻倉葉王送的簪子裡的咒術起效，她難免又是同一個結果吧！
江雪對疼痛的記憶力十分深刻，現在假想了一下又被黑蝶撲一身的後果，她冷汗都出來了，乾笑著說：「這個……這是個意外……我本來只是想要拉開天真……」
麻倉葉王冷笑一聲。
「雪姬總該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污穢對星之一族非常致命，否則的話，鎮花祭上，晴明大人又何須派出四位神將！對方身份不明，森村天真就敢那樣靠近，就算真的吃了苦頭也是教訓。」
江雪聽得呆了會兒。
「……麻倉君，你的意思是不是……天真如果出了事算他活該？」
麻倉葉王哼了一聲，反問道：「不然呢？難道雪姬還希望我為他擔憂緊張？」
坦白說她不能想像麻倉葉王擔心森村天真的畫面——準確來說，她覺得麻倉葉王壓根就不關心神子和八葉，也不知道是不相信龍神神子能拯救京，還是太相信所以無所謂。
不過，這時候還是順毛摸吧。
江雪輕輕捏了捏貓又股宗的耳朵。
「……謝謝你，麻倉君。今天多虧了你……」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話，也知道江雪服了軟，他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疫病因黑龍神子而起，如今能因白龍神子而終，也算一個不錯的結果。」
「只可惜了已經死去的人……」江雪抿唇，猶豫片刻方道，「麻倉君說的沒錯，這件事的確跟藤原家有關，也和我有脫不了的關係，因為我是星之一族，我迎回了龍神神子，所以……這裡的官員才會格外想要瞞住疫病的消息。」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話，反而放軟了聲音，溫和地說：「雪姬又沒有天眼通，怎麼可能知道京中所有的事情？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
江雪抬頭看了麻倉葉王一會兒，「那我們就揭過這件事？」
麻倉葉王失笑，點點頭。
「說來也有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那麼說，也許雪姬也不會如此衝動吧。」
江雪勾起嘴角，笑著說：「這與麻倉君說過什麼沒有關係，我決定的事情就不會變——當然，我原本沒打算要在這裡染上疫病，請麻倉君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了。羅城門的事情我可沒有重複一次的打算，麻倉君的藥實在是太難喝了。」
「如果好喝的話，雪姬豈不是還想再喝一次？」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
第216章 龍神祭
由於森村蘭成為黑龍神子之後精神和肉體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為了休養，她被留在了安倍晴明家中，而本來打算一起住下以表決心的森村天真則被趕了回來，理由是——八葉還是好好守在白龍神子身邊的好。森村天真雖然很想馬上就跟森村蘭相認，不過在傳奇人物面前，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藤原家，說明了情況。
這一次江雪沒有再急於去開導森村蘭，耐心地等著森村天真那邊的消息，每天看望藤姬的時候順便打聽一下，從森村天真的回答來看，現在情況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森村蘭似乎漸漸地回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但還很少，不過即使如此，森村天真也非常開心，每天不辭辛勞地往返于安倍家和藤原家。元宮茜和流山詩紋跟著去了幾次，似乎是因為森村蘭不想見到兩人，之後她們也就不再奔波了，埋頭去鴨川那邊一一為生病的人「治療」——也就是拔除污穢，這是白龍神子最擅長的事了。
「龍神神子為人治病」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一些其他地方的病人也來求醫了，如果也是「污穢」引起的倒是還好，不過就是順手的事情，但也有一些和污穢無關，確實是疾病，元宮茜就束手無策了，好在隨行的安倍泰明是個正統的陰陽師，簡單的疾病他也能處理。兩人一個是被藤原家供養著根本不知道「治病收錢」這回事，一個是沒有物欲並不缺錢，於是他們這麼「不辭辛勞無償治病」的舉動被民眾們捧成了「高潔慈悲」的典範，陰差陽錯地又給龍神神子和八葉刷了一層金光。
巧的是，伊諾裡之前在鴨川附近活動的時候染上了疫病，不過他畢竟是命中註定的八葉，又是執掌火焰的天之朱雀，對污穢的抗性相當高，疫病的症狀很輕，他一度以為是風寒，拖了半個月遲遲沒有痊癒，他才抱著一點希望去鴨川求見「神子」了。
元宮茜順利地治好了伊諾裡，並且，伊諾裡的身上出現了象徵八葉身份的龍之寶玉，他得知「神子」和「八葉」之事後，毫不猶豫地當場對元宮茜跪下，請求神子拯救京。元宮茜被嚇了一跳，好在當時還有安倍泰明和流山詩紋在，幾人一番交談後，伊諾裡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八葉」，從那以後就開始每日跟著元宮茜奔走了。
如此小半個月過去，「龍神神子」和「八葉」從最初藤原家造勢的「救世主」徹底變成了京中平民信賴的「救世主」，甚至都有人去將龍神神子當做神佛跪拜祈福了。
江雪從藤原鷹通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不得不承認了「命運」的力量——或者說，當初寫遊戲劇本的人也是相當賣力，看來是無論如何都會讓八葉出現在神子身邊，即使中間因為玩家的緣故出現什麼變故，八葉永遠都會保護神子。
「這可真是一件好事，如果儘快找到八葉的話，也就能早些召喚龍神了。」
江雪半真心半假意地說。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是啊。天真大人、詩紋大人、賴久、我、泰明大人，再加上伊諾裡，還有兩位八葉，就全員到齊了，不知道那兩位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都是你的熟人哦，其中一個還差點就成了你情敵呢。
江雪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話中有話地說：「有時候緣分會比想像的更加有趣，或許會是兄長認識的人也說不定呢？」
藤原鷹通認真地說：「無論是誰，我都很期待能夠和他們見面的那一天。說起來，之前神子漂亮地完成了鎮花祭，現在又解決了鴨川的疫病，天皇想要為神子表彰，有意舉辦祭典，讓眾人都知道神子的榮光……」
江雪愣了一下，迅速想到了觸發過一次的事件。
「……龍神祭嗎？」
藤原鷹通並未驚訝，反倒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點了頭，似乎一點都不奇怪妹妹從哪裡來的消息。
「不錯，天皇希望能將祭典辦成慣例，以後也每年都慶祝，讓大家都記住神子和八葉……咳，差不多便是這樣的意思吧。到時候，星之一族也要出席，雪姬想要去嗎？」
江雪剛想回答，話到了嘴邊忽然猶豫著吞了回去，抬頭看向藤原鷹通，敏銳地從他眼中看見了淡淡的擔憂，她不禁一笑，為自己的機敏暗贊了一聲。
倘若這是一個純粹友善的祭典，藤原鷹通作為八葉和兄長，應該很高興地邀請她才對，為什麼要這麼問？
「兄長覺得呢？」
藤原鷹通咳了一聲，低聲說：「我聽說，最近聲名鵲起的白拍子也要參加祭典，白拍子以舞蹈出名，又早放了話說要最優秀的樂師為她伴奏，她才能跳出最好的舞……」
「哦……？」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席琳還真是賣力啊？
這回還是兢兢業業地當著白拍子，迷惑大納言，又想在龍神祭上踩她一下？
樂師在祭典上演奏並無不可，不過，如果是給白拍子伴奏，那可就是兩回事了——堂堂藤原家的女兒給一個「自稱」下嫁臣子的皇女之女伴奏，席琳還真是祖墳都要冒煙了。
藤原鷹通推了一下眼鏡，神色間略有些為難，更有著不悅。
「白拍子近來很受大家推崇，大納言最為寵愛她，如果到時候直接拒絕，雪姬身為星之一族的後裔，只怕會招來一些不好的議論，所以我想……如果雪姬不想去的話，就讓藤姬去好了。白拍子再得寵，也不能強迫雪姬特意趕去。」
江雪為藤原鷹通周全的思慮和這樣溫柔的顧惜而感動，忍不住撲進他懷裡蹭了一下才退開，笑吟吟地說：「我都聽兄長的，既然兄長說不去比較好，那麼我就不去了，不過總要找個理由，我想想看……到時候就說我去下賀茂神社祈福好了。」
藤原鷹通自覺臉上都燒了起來，倉促間退後半步，慌亂地點頭。
「雪姬這樣安排就很好，那麼，我就這樣回報給天皇。」
江雪看著藤原鷹通略顯倉皇地快步離開，忍不住笑了起來。
藤原鷹通這個男人可真是有趣，在完全不熟悉的時候，她恨不得對他敬而遠之，越是熟悉，越是毫無顧忌，她在這時候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性格與藤原鷹通完全不同的橘友雅會這樣重視這個朋友——因為藤原鷹通這個人值得這樣的信任，他對所有人都如此真誠，一旦得到過他的照顧與體貼關愛，就不想要失去。
啊，她可要控制好，不能打出重複的結局來，要把好感度控制在親情線內。
希諾耶說過，春天的時候，下鴨神社的櫻花最美。
之前她錯過了賞櫻最好的時候，不知道這一次是否能夠趕得上呢？
事情的由來雖然有所不同，前來通知藤原家幾位客人參加龍神祭的信使卻還是橘友雅，只不過這次他沒有試圖說服江雪參加，非常直接地帶來了天皇的命令，讓藤姬屆時陪伴神子一起出席。藤姬欣然領命，全未問過為何不讓雪姬前去。元宮茜有些奇怪，本想要問，但在她說話之前，橘友雅就已經把話題帶遠了，把幾人的關注引到了祭典上要表演的才藝上，說到可能需要作詩、對和歌，元宮茜和森村天真、流山詩紋全都苦惱地抱起頭。江雪看得想笑，但又笑不出來——對和歌她也很頭疼。
在龍神祭前一天，江雪就以「去下賀茂神社祈福」的名義出了門，連源賴久都沒帶——作為八葉，源賴久也要出席龍神祭。因為這樣的緣故，藤原賴通臨時調了幾位武士跟隨江雪出行，江雪一一看過眾人，確認沒有希諾耶後才松了口氣，心中卻也有著微微的失望。
說實在的，如果這種情況下希諾耶還是出現了的話，她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堅定地不爬牆，還去跟某個好感度死都不漲的陰陽師死磕——畢竟希諾耶是那麼的可愛啊，可不像某人言不由衷。
江雪拿著銀香薰舉到眼前，看著香薰球緩慢地像鐘擺一樣搖晃，黑方的香氣微微散開，她想到這還是希諾耶用「定金」的名義送給她的——預定她未來的時間。
下賀茂神社江雪也去過不止一次了，她熟門熟路地把藤原家的侍衛留在了糾之森外，自己走進去，沿著記憶中的路穿過森林，渡過河，這一次，她終於看到了在春天綻放的絢爛的櫻花。
與被污穢染上血紅與墨黑的花瓣不同，這裡的櫻花是大片的雪白與粉紅，如雲如霧，美得如夢似幻。
清風穿林而過，櫻花樹林枝椏搖動，撒下一片雪白茜粉的櫻花雨。
江雪站在樹下，被櫻花瓣輕輕地吻上面頰也捨不得移開眼睛。
下一秒，一片妃色的花瓣飄飄搖搖地在她的視野中放大，最後溫柔地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睜眼，她看到白衣的少年神明拿著那一片花瓣對著她微笑。
「雪姬，你來了，現在正是櫻花最美的時候啊……」
糾之神伸出手，將那片花瓣遞到江雪面前。
江雪下意識地伸出手，糾之神鬆開手指，花瓣輕飄飄的落在她的掌心。
少年模樣的神明抬起手，吹出一聲無聲的口哨。
森林就像聽到了某種命令一般，回應了神明的期待。
盛放的櫻花化作了落羽和吹雪，用絢爛的色彩與壯觀的美麗填滿了江雪的雙眼，她一瞬不瞬，無法移開視線。
「以前雪姬每年最愛這個時刻，從來都不會錯過……大家也很喜歡雪姬，都卯足了勁想要開出最美的花來。自從雪姬離開之後，就連樹木也寂寞了。」
糾之森的神明輕聲說著。
「雪姬，你聽到了嗎？大家都在開心地笑著歡迎你……」
江雪失神地說：「我聽到了……」
她沒有聽到花開的聲音，但她在這樣盛大的歡迎中聽到了花落的聲音，如低語，如傾訴，如笑聲，如泣淚。
她呆呆地站了許久，才緩緩地回過神，在花瓣鋪成的地毯上坐下，奏響了《空山鳥語》。
琴聲一直纏綿地演奏到了天色暗沉，糾之神才催促著江雪離開。
江雪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遍地的落花和少年神明，笑著揮手道別。她想到可以回給麻倉葉王的禮物了——是琴聲，也只能是琴聲。
第217章 神隱
從糾之森離開後，江雪暫時回到了下賀茂神社內，在神社為藤原家的姬君準備的房間裡休息。因為她對外說的是要在下賀茂神社祈福，神社自然不可能讓這位姬君真的去風餐露宿或是終日守在神前，因而早已備妥了休息之處。
江雪存了個檔，原本只想趴會兒，不知不覺就闔上了眼睛。
她聽見了琴聲。
似林間吹過的風聲，似月夜映照下清泉流動的聲音，似寂靜的夜晚中突然驚動了山林的一聲鳥啼，似朝陽升起後從四面八方飛來朝鳳的百鳥歡聚一堂……
那是她熟悉的琴聲。
那是她的琴聲。
一首首如詩如畫的樂曲交替演奏著，混在一起，時而重疊著，時而呼應著，就像是許多不同時間的她演奏的片段被重合在一起。
為什麼會忽然夢到這些？
江雪在夢中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櫻花林。
就在剛剛，她站在這裡，親眼看到了一場櫻吹雪。
她就像是一朵雲，輕盈地飄在空中，俯視著地面，看到被櫻花包圍的黑髮少女閉目沉醉於琴聲之中，也看到了坐在一旁雙眸含笑的少年神明。
不同的是，這位理應就是她的少女卻沒有做大唐的裝扮，而是一身白衣緋褲如巫女般的姿態，就連頭髮都是平安京裡那些貴族女子最常有的髮式，發尾削得整整齊齊，如果不是因為這首《空山鳥語》絕不可能在這個世界出自他人之手，江雪都要懷疑那個和自己的臉很像的人究竟是誰了。
這並非「現在」的事情。
如果按照在上周目得知的情況，這應該就是當年的「君子齋內親王」和糾之森中的神明相處的情景吧。
糾之神曾經說過，當時的齋王多數時候都會停留在下賀茂神社，認識了糾之神後就經常在糾之森內演奏樂曲，而大威德明王也常降臨在此……
仿佛是為了呼應這樣的「回憶」，空中降下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直直地落在櫻花林中。
一位身披甲胄勇武威嚴的男子出現在櫻樹下，正要說話，糾之神對著他笑著搖搖頭，這位看來似乎暴躁易怒的男子竟然什麼都沒說，收攏了周身的火焰，就這麼在旁邊坐下，靜靜地聽著樂曲。
傳說大威德明王能夠降伏除魔、摧破業障，他的火焰能夠焚燒眾生煩惱，是一位智慧武勇的明王。
江雪看到男子周身清淡的火焰就想到了這個名字，也想到了大威德明王當時那一句異常親昵的「好久不見」。
原來……
在系統的演算之中，屬於前代黑龍神子的故事相當完整啊。
前代黑龍神子君子齋內親王與兩位神佛竟然會是如此親密的關係，如果不是親眼見過，恐怕誰都不會想到吧。
這麼說來，這就不是什麼「普通的夢境」了，顯然屬於遊戲中的事件，大概跟之前她夢到幾周目之前定子與鬼族密謀殺死她的那個夢一樣，同樣屬於有前置事件的夢境展開，通過夢境這種可以超越時間空間的載體來將過去的事情展現給「玩家」。
就是不知道到底這個「過去夢」的前置事件是什麼，如果只是單純地「在糾之森賞櫻」，假如她沒有在上周目得知關於齋內親王的事情，現在豈不是完全一頭霧水嗎？或者說，這個夢的觸發必然條件是玩家已經得知了「前代神子」的事情，再前來糾之森？
或許是因為這裡展現的「過去」實際上江雪未曾經歷過，她也不會像前一次夢到定子那樣陷入感慨，反而可以冷靜地以職業玩家的身份思考起這個夢境出現的條件和意義。假如說鷹通線的後日談已經給玩家展示了「假如選擇藤原家投靠，系統會如何完善背景」，這個夢又是為了什麼而出現呢？
為了告訴玩家，曾經幾次露面的糾之森的少年神明和她的羈絆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那麼淺薄？
仔細想來，如果把所有和糾之神有關的事件放在一起，那麼首先就是糾之神假借希諾耶的手送來了一枝櫻花，隨後便是以神力強行留住了春天的腳步，將最後一場落櫻獻給她，向她求取了一曲，最後親手贈予她永不凋謝的櫻花。
這些發生在一個周目之內的事件讓她在驚喜之外也有著不解，而這些疑惑在另一個周目得以解開。
對於糾之神而言，最開始認識的是「君子齋內親王」，或許在「君子」擔任齋王的那段時間，他們有著許多許多像這樣在糾之森中演奏與聆聽的時間，之後「君子」從平安京消失了，百餘年後，「藤原雪姬」帶著和過去同樣的胡琴鶴雪與樂聲回來了，而糾之神等待了百年，送上了那一場櫻吹雪。
江雪心中微微一動，似乎有些明白了，她試著打開面板，果然，系統沒有因為這是「夢」而拒絕這樣的操作。她迅速地翻到了好感度的介面，在糾之神的那一頁上看到了八顆紅心。
原來如此……
神子與神明。
齋王與少年。
星之一族與糾之神。
對於她而言，「百年之前」的所謂「過去」並不存在，她只把那些當做背景故事來看，但是，對於糾之森中的神明而言，這是確實存在的一百年，他就這樣一人在森林中等待著。
在對於江雪而言的初次見面的時候，糾之神說了什麼？
是了，這位最初露面的時候顯得極為清冷的少年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他說：我很開心有人來這裡。當我知道雪姬會來的時候，我非常非常高興……一直都在等待您……
在她演奏了《空山鳥語》後，糾之神說：明年若是你能來的話……我和這一片森林都會非常開心。
一直都在等待您……
那句輕描淡寫的話中所說的「一直」竟然會是如此漫長的時間。
神明也會害怕寂寞，可是糾之神只能停留於自己誕生之處，在空寂的森林之中守望著，期待著或許有一天曾經陪伴過他的少女會再次回來，但是，等到兩人見面的時候，他連挽留的話也沒有說，他只說自己會繼續等待。
夢中的《空山鳥語》演奏完畢，黑髮少女睜開眼睛，看到大威德明王不告而來也沒有驚訝，笑盈盈地問：「大威德明王想要聽戰曲嗎？」
武勇的明王大笑著說：「偶爾聽一聽其他的樂曲也很好，雪姬的琴聲始終如此美麗，或許比乾達婆也不遜色了吧。倘若人間要供奉音樂之神，我願為雪姬降下恩惠，假若雪姬能因此升為神格，我就不用擔心等到雪姬壽限到來之日自己該去何處聽曲了。」
黑髮少女笑了笑，也就暫時放下了胡琴，無奈地說：「將我與神相比，我可受不起啊……」
大威德明王哈哈大笑。
「糾，你也這麼想吧！雪姬這樣的人如果要讓我們看著她老去、歸於塵土，多可惜！你們高天原上數不盡的神明，便是加上雪姬也無妨吧。」
糾之神微微一笑，語氣相當溫柔地回答：「要度過怎樣的人生，那是雪姬的自由，我……總在這裡，就算雪姬離開，只要她還會經過輪回回到這個世間，我總能再見到她……」
「嘖。隨你吧——」大威德明王不耐地撇撇嘴，突然對著一旁的少女說道，「雪姬，不如你扔下那個龍神，改信佛教，我便可以引渡你來天上，免去諸多苦痛。」
江雪聽得一怔，又聽櫻花林中的少女回答「我為黑龍神子，除非黑龍消失，否則怎能任意改換信仰？」。
夢中的櫻花林逐漸消失，化成漫天飛舞的花瓣模糊了視野。
琴聲淡去。
江雪醒了過來，渾身一個激靈，轉頭問天一：「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
天一略微有些驚訝地回答：「雪姬大約只睡了一刻不到吧。有什麼急事嗎？」
「一刻？」江雪疑惑地走到門邊，拉開了移門，看到天色才定了神，她走出去一段距離，遠遠眺望著糾之森，想到了那位坐在樹梢上寂寞清冷的少年神明。
「……我想要去糾之森裡，你們留在這裡，不用擔心。」
天一看了看一旁隱身的朱雀，兩人相繼點頭。
在下賀茂神社的範圍，又在有神明居住的糾之森內，兩位神將確實不擔心會發生什麼靈異事件。
江雪抱起胡琴，一頭紮進了森林中。
她在依然鮮妍的櫻花鋪成的地毯中行走著，向著空無一人的森林喊道：「糾之神！」
少年神明應聲而出，從一棵櫻樹後走出來，疑惑地看著江雪，關切地問：「雪姬，怎麼了？」
江雪走上前，直視著糾之神的眼睛，微笑著問：「如果我厭倦了人世，你可以收留我嗎？」
少年皺起了眉，盯著江雪看了許久，似乎終於明白了她想要表明的意思，既驚喜又擔憂。
「雪姬，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如果被神明隱藏，就再也不能回到人間，從今往後，你恐怕都沒有辦法再見到你的那些親朋好友了，而這裡……只有終年的寂寞而已……」
這樣一句充滿善意的規勸打動了江雪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輕輕拉起了少年神明的手握住。
「一個人的話，或許會寂寞，但是，兩個人就不會了，對吧？」
許久之後，糾之神溫柔地笑著點頭。
「如果這是雪姬的願望，那麼，我為你實現。願人間的紛擾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
畫面定格在這一刻。
【您已達成結局「神隱」，歸屬特殊ＥＮＤ系列，結局ＣＧ已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特殊ＥＮＤ不計入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十。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由於您觸發並完成了特殊事件「神隱」，予以獎勵技能「神眷」。】【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系統水幕例行重放結局ＣＧ，少年神明牽起了少女的手，給出了永遠的承諾。
第218章 神隱之後
江雪站在水幕前，心裡有些疑惑。
雖然她這次的確是非常功利地只考慮著「這裡可能有一條支線結局」才存了檔跑去撩糾之神，不過，為什麼這不屬於普通END反而是特殊END，而且還不算個人線的HE？
她不心疼HE獎勵的個人技能，想想看萬一真給她獎勵個糾之神的「識破謊言」技能，她這遊戲就要玩兒不下去了，又不是偵探遊戲，要這種技能作甚。
問題在於，這裡看起來應該是糾之神的HE啊，為什麼系統直接來了一句特殊END不計入周目數就打發了？之前的「女院」結局好像不是這麼提示的吧？
江雪回想了一下，奈何遊戲獎勵的「過目不忘」僅限於給她回顧遊戲之中發生過的對白，不包括系統提示，她琢磨了一下沒想起來也就只得作罷，總之印象裡不是這麼一句就對了。
而且這個結局命名，「神隱」……
顧名思義就是「被神隱藏」了？
結局CG放完，便是遊戲的後日談了。
江雪還有沒想通的問題，不過水幕一變化，她也就先坐下來安安靜靜地觀賞了，也不知道她這麼甩手就跑能出什麼結局，一想到可能被「千夫所指」就有點小興奮呢。
水幕的景色從滿地落櫻漸漸轉變為秋季的金紅色，又從冬天的白雪回到了春季的櫻花。
雪姬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閉目含笑，抱著胡琴演奏著樂曲。
這並非《空山鳥語》，也不是《梨花開》那樣的戰曲，而是一首歡快的小調。
白衣少年坐在雪姬身邊，有意無意地護著她防止她不慎摔下去，眉宇間再也沒有過去那樣的寂寞，只有喜悅和滿足。
過了一段時間，少年突然按住了雪姬的手，示意她停止演奏。
雪姬疑惑地睜開眼睛，「糾，怎麼了？」
少年神明伸手指向一個方向。
雪姬順著看過去，低低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她似乎有些擔心，向著身旁的神明詢問：「……不會被看見吧？」
糾之神微笑著搖頭，安慰道：「放心吧，不會看見的……人類和神明……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界限……除非雪姬想要出現在他們面前。」
雪姬看著來人，略帶歉意地搖頭。
「不……還是……不要見了。從我決定留在這裡開始……」
結伴而來的不是平常的訪客，正是在過去一年中被稱為「八葉」而活躍于平安京中的兩人。
在召喚出龍神拯救了平安京之後，天之青龍源賴久、地之青龍森村天真、地之朱雀流山詩紋跟著白龍神子元宮茜回到了異世界，如今還留在平安京的八葉就只有五人了，而安倍泰明不喜歡集體活動，伊諾裡自知身份低微，在結束了身為「八葉」的使命後非常自覺地和其他人劃清了界限，現在似乎一切都回到了白龍神子沒有出現過的時候。
橘友雅撥開了面前一根樹枝，向著身旁的友人藤原鷹通說：「鷹通，現在還不到櫻花最好的季節，為什麼今天想要過來？」
藤原鷹通勉強笑了一下。
「……我昨天，夢到雪姬了。她說，她現在很快樂。」
治部少丞指向了前方一棵巨大的櫻樹。
「我夢到她就在這裡，像以前一樣，拉著胡琴……」
無巧不巧，雪姬正好就在藤原鷹通指的方向。
她的身體微微一僵，眼中瞬間出現了不忍和思念，求助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糾之神沒有說話，輕輕搖頭。
雪姬低下頭，也沒有說話。
橘友雅過了會兒才說：「神明降下神諭，讓藤原家為雪姬修建神社，作為神明供奉……或許有一天，等到我們死去，會看到雪姬前來接引我們呢？」
藤原鷹通悵然歎息。
「或許……」
櫻樹突然有了一點動靜。
在兩人驚訝的目光中，白衣的神明帶著雪姬出現在他們面前，而雪姬臉上猶帶著因目光相遇而產生的詫異。
「兄長、友雅君……」
雪姬驚愕地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就帶著她在兩人面前顯現身形。
糾之神溫和地笑著說：「在雪姬真正成為神明之前，還能像現在這樣見面……等到成了神，就不能如此輕易地相見了。」
他鬆開手，悄然消失。
雪姬愣了會兒，走到了還呆愣著的藤原鷹通身前，輕輕地擁抱了他。
「好久不見，兄長。抱歉，我如此任性地拋下了大家……只為求得自己的安寧……我不敢奢求原諒，以後……恐怕也很難再見面了……如果有什麼責備的話，現在全部都說出來吧。」
橘友雅以摺扇叩了叩自己的額頭，想要用疼痛來喚醒自己。
藤原鷹通愣了很久才回過神，慢慢地伸手，抱住了久別的妹妹，一瞬之間百感交集。
「怎麼可能會責怪你……是我們沒能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做出這樣的選擇……只要你覺得幸福，那就足夠了，雪姬。」
江雪看著這樣的後日談，突然忍不住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寫的「渣」字。
按照這條路線來看，「雪姬」大概只對得起糾之神，其他所有人都是可憐的大炮灰呢，畢竟玩家說跑就跑了，一甩手啥也沒管，何止是撩而不娶了，根本就是個有開頭沒下文的大渣渣。
不過嘛，戀愛遊戲不就是這樣咯，哪可能對得起所有人，倒是可能對不起所有人。
江雪這麼一想又心安理得了，繼續看完了後日談之後的文字呈現部分。
藤原雪姬最終在人類的供奉下獲得了神格，被作為「音樂之神」來崇拜，因為絕妙的樂聲成為了高天原眾神宴會上的常客，深受諸位神明喜愛，也經常被佛國請去作為上賓，終年無憂無慮，永絕人世紛擾煩惱。
江雪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渣就渣了，為這個結局渣一把也挺好的。
看完了後日談，她順手點開了技能描述，看看新增的這個技能「神眷」是什麼意思。
神眷：
描述：由於您成功觸發並完成特殊事件「神隱」，予以獎勵被動技能「神眷」。您會獲得一切陣營神明的好感度加成，並在同等條件下更可能觸發「神隱」結局。
技能評價：E（該技能無消耗，但可能妨礙正常攻略，故評價E）
江雪看了看那個「一切陣營」，總覺得有點兒在意，萬一是個邪惡混亂陣營的，她不會也被「神隱」吧？總覺得那會是屍骨無存的結局啊。
唔，看起來以後得注意點了，不能跟神明走得太近。
第219章 水中望月
江雪讀了檔回到才剛剛夢醒的時候，也沒去找糾之神，而是拿上胡琴去見某位陰陽師了。
江雪對外說的是要在下賀茂神社住上幾日，她也就根本沒去知會那幾個陌生的武士，直接繞開了他們，悄悄出了神社，讓天一幫忙把她送到了麻倉家門口，她才發現某人又開始玩「閉門不見」這套了。
照理來說，不管這時候主人是真的不在還是假裝不在，來客都該識趣地走了。
不過，江雪這會兒偏不識趣——什麼都順著某人，他還不是照樣不開心！她這次就要順著自己的意了，怎麼的吧！
江雪繞著麻倉家走了一會兒，在院牆的轉角處仔細衡量了一下牆壁高度，將胡琴背到背後，運起從勾陳那裡學來的輕身工夫，在牆上借了一次力，輕巧地翻上了牆頭。
哼，關門算什麼，也不看看平安京裡某些男人都是怎麼去夜遊的，翻牆的也沒少了。
江雪坐在牆頭，正得意著，剛想往下跳，突然發現地面的情況好像不太對勁，她重新調整了坐姿坐穩，仔仔細細地借著月光打量清楚了，登時哭笑不得。
誰家院子裡貼著牆挖一大圈「護家河」啊？！
陰陽師要防賊不會用結界嗎？
挖什麼河！
何況前些天還沒有這圈河呢！
這擺明就是把「土」經過性質變化變成了「水」吧！
這是防賊的嗎？
賊倒是有本事能進的來啊？
這擺明瞭就是防她的吧？！
麻倉葉王你本事真大，怎麼不上天呢——？
江雪又好氣又好笑，都能猜出某人現在一定站在某處看著她的模樣意味不明地微笑，等著她知難而退。
哈，她是這樣的人嗎？
她卯上了想要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做成，不就是一圈河嗎？
她偏不求救，偏不走，偏偏就要在這種情況下成功進去。
正好，本來她還在想到底是要演奏什麼，現在曲子顯然決定好了——七月盛夏尚且能夠飄雪，何況五月！
將梅枝從「木」轉化為「金」若是陰陽師的絕學，那麼，她也用「絕學」回贈。
樂師的音樂從來都不是純粹用來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樂師的能力在於調理天地之氣，分四時、定寒暑，催天柱、斬地脈，想要讓這裡的「水」變成可以行走之物，只需要將其凍結成「冰」就足夠了！
她不懂得如何將事物的性質以五行生克來轉化，但是，她能夠改變四時——將此時的「春」逆轉回到「冬」便可以了。
逆轉季節對於任何一位樂師而言都不是難事，對於江雪而言更不是，她因何而成名？
正是憑藉一曲盛夏作霜雪的《梨花開》而成名，並以此得名為「雪」。
江雪也不在意自己現在位於何處，閉上了眼睛，將心神全部專注在了琴聲上。
這與過去任何一次的演奏都不同，因為之前她只是在奏樂，而這次她是全心全意認認真真地想要在這裡用出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樂師」的本領。
將琴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她的心演繹著曲聲，她的意念調動著這裡的天地之氣。
陰與陽是構成陰陽道的根本。
天為陽，地為陰，天地之氣便是一陰一陽。
琴聲演奏到激昂之時，鏗鏘動聽之處猶勝往日，而其中凜冽刺骨的寒意也遠勝昔時。
來吧，來吧，來吧，埋骨之地的大雪。
降下吧，降下吧，降下吧，足以掩埋一切熱血與悲傷的大雪，把這天地都變為一片純白吧。
戰友們啊，我們就在這裡道別，從今以後，各自在不同的場所戰鬥吧，向著這一片雪起誓——無論黃泉碧落，你我手中的劍永遠不會動搖，有朝一日，我們必定會在同樣的地方重逢。
音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的人。
當樂師用心演奏之時，她們的心意也將反過來影響天地之聲，她們的樂聲能夠改變這個世界——樂師的祈願將帶來「奇跡」。
江雪心中的那一片大雪逐漸地變為了現實。
這仲春的庭院竟回到了冬季，寒風拂面，雪花翩然飄落，映著月光清清凜凜，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庭院的土地與河水上，逐漸地把一切都覆上了不會消融的銀裝素裹，由雪凝結為更加堅實的冰，晶瑩透亮，在月色之下閃爍如同水晶。
白衣的陰陽師站在院中，看著已經凋謝的梅林重新開出了紅色的花朵，對著這片錯了時間的雪景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天與地都被欺騙了，以為此刻是冬季。
天與地都被改變了，被那個奏琴的少女從春季逆轉回到了冬季。
在一片潔白的世界中，只有江雪周身半點雪花也沒有沾上，她沉浸在自己的樂聲之中，面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海棠紅的衣裳如同嬌豔的花朵盛開在雪中，自成一景，就連月光也格外地偏愛她，溫柔地灑落在她的身上。
麻倉葉王一向清楚雪姬的容貌，但從未有過一刻像此時這樣連呼吸也忘記了，直到感覺窒息時才察覺到自己凝望了她多久。
藤原家美麗的姬君，被天地鍾愛的少女，天下無雙的樂師，行走於夢境的占夢之人……
一旦夢見從夢中醒來，她就會從夢中的世界消失，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她是對於世界而言不存在的人，只存在於夢與夢的間隙之中。
為什麼會有人試圖撈起水中的月亮，為什麼會有人想要留住霧中的花朵？
他過去以為那是因為愚蠢，現在他突然明白了那樣的愚蠢到底從何而來。
一曲終了，江雪睜開了眼睛，即使還沒有看到冰雪世界，她也知道自己一定成功了，因為周圍的氣溫已經完全降了下來，她一邊怨念著自己好像做得有點過頭現在太冷了，一邊拼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俯視著院中的陰陽師。
「如何，這一曲作為回禮，是否配得上麻倉君先前付出的心力？你以絕學贈我，我也出絕學回贈于你——樂師的絕學便是如此，逆轉四時，偷換季節。」
麻倉葉王輕輕擊掌，真心誠意地發出了讚歎。
「如此絕學確是世間無雙，多謝雪姬讓我見到這般『奇跡』。」
江雪抱著胡琴從牆頭跳下來，輕巧地在已經結冰的水上站住，穿過了積雪的庭院走到回廊中，向著麻倉葉王招手，催促道：「麻倉君，快進來啊，你不冷嗎？凍死我了……」
麻倉葉王看到江雪在那邊冷得哆嗦，忍不住偏過頭笑出了聲，轉回視線時又是一派正直的模樣，輕笑道：「以結界能使寒暑不侵，雪姬是否想學？」
江雪搓著手，翻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
「哼，我要是想學，自然會去求教晴明大人——知道你會陰陽術你厲害，我們能換個地方說話嗎？」
麻倉葉王又笑了起來，抬手在江雪身邊結了個結界。
「如此看來，雪姬這般絕學可不能隨意用呢，若是先把自己凍出風寒怎生是好？」
江雪感覺周圍的溫度一下子就正常了，長舒一口氣，本想沒骨氣地忍了諷刺算了，想想還是不甘心，怨念地說：「我一時間忘記了……早想到的話，我自然會穿上冬裝……」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話都不知該如何才能讓自己不笑，他快步回到了回廊中，上前帶著江雪往屋裡走。現在院子裡全都是雪，繼續站在外面只會更冷。
等到兩人在屋內坐定，江雪捧著一杯熱茶——茶葉還是藤原家送來的——捂手，直接問道：「麻倉君閉門不見，是因為什麼？我自認最近可沒有得罪麻倉君啊。」
麻倉葉王面前同樣放著一杯茶，不過他沒有端起，就那麼看著杯口升出的霧氣說：「我聽說雪姬去了下賀茂神社祈福，需用幾日，連龍神祭都趕不上了，照理來說，我今晚不會有客人來。」
江雪斜眼看著麻倉葉王，腹誹道：聽你吹，你編，你繼續編。
「我可不知道麻倉君的占卜會有失靈的時候。」
麻倉葉王不禁一笑，答道：「我並不總會起卦來占卜有無客人啊。」
江雪看著對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差點都要信了。
「那院中的河是怎麼一回事？麻倉君可不要說那是為了防備飛賊，我以為平安京中的飛賊就算想要財物，也不至於跑來陰陽師的家中自尋死路。」
麻倉葉王眨了眨眼睛，一臉純良無辜的表情。
「啊，不過是練習法術之時一時失手，我想過幾日再將院子恢復原狀也無所謂，怎知道今夜會有人翻牆進來呢？」
你要是真不想讓人翻牆，就直接把結界往外面一罩不就得了，現在藤原本家的結界不就是這樣，不得允許根本進不去。
江雪哼了一聲，問道：「真是奇了，難道麻倉君家中的結界只管大門不管牆的嗎？」
麻倉葉王「哦」了一聲，慢悠悠地說：「不哦，我家的結界十分完整，如果是旁人，從任何地方都進不來哦。」
「那我怎麼……」
江雪說到這裡突然就明白了。
安倍晴明家也有結界，但是她除了第一次在結界中迷了路，之後一直都被豁免了，直接進到裡面去。
想必這裡也是一樣的情況。
麻倉葉王笑眯眯地說：「看來雪姬已經想到了——因為我家的結界一直都對雪姬敞開啊。」
江雪看著麻倉葉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結界對她敞開，卻把門關上，但她真的一橫心翻了牆也就進來了，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到底是歡迎她，還是不歡迎她？
江雪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就溜出來一句：「股宗呢？」
麻倉葉王這時忽然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點奇怪。
江雪疑惑地問：「怎麼了？貓又跟貓不一樣，夜裡要睡覺嗎？」
「不……」麻倉葉王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茶几，「股宗之前趴在樹上玩。」
江雪聽到這句話立刻拉開了門，看著外面那一大片幾乎都要反光的銀白色，身體略微有些僵硬。
「……喂，麻倉君，貓又不會被凍死吧？」
第220章 神佛吉兆
麻倉葉王強作鎮定地走出去，視線停在之前貓又股宗趴的樹上，伸手施咒，讓風把樹上的積雪吹散，露出了裡面一隻黃色的貓又。
「……咦？」
「怎麼了？」江雪緊張地顧不上太多，直接翻回廊到院中把樹上的貓又拿了下來，摸到它身體還是溫的才松了口氣，匆匆翻過護欄回到屋內，把貓又塞到麻倉葉王手裡，焦急地問：「麻倉君，股宗應該沒事吧？」
麻倉葉王搖搖頭。
「無礙，股宗只是睡著了。」他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自語般地說，「奇怪……這不應該是睡眠的時候……」
江雪的心又提了起來。
「真的沒事嗎？」
麻倉葉王用靈力查看片刻，這才舒展了雙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如釋重負道：「原來如此……」
江雪不明所以地說：「別打啞謎啊，麻倉君，股宗到底怎麼了？」
麻倉葉王小心地把貓又股宗放到了旁邊的蒲團上，輕聲說：「沒關係，它要長大了——似乎是因為雪姬先前的曲子給了它長大的力量。」
「啊？」江雪驚呆了。
因為曲子長大？
這又不是貓糧？
貓又難道吃樂曲長大嗎？
麻倉葉王笑了笑，並未詳細解釋，只說：「七日後，雪姬再來就能看到長大的股宗了。時間不早了，雪姬也該回下賀茂神社去了，說起來，明日的龍神祭雪姬不去也好，那個白拍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江雪聽到主人下了逐客令，也就站起來，背起胡琴，隨口說：「麻倉君見過那位白拍子嗎？」
「在大納言開的宴會上見過一次。」麻倉葉王意味深長地說，「聽過一次就能迷惑人心的鼓樂可也不是到處都有的。」
「迷惑人心的鼓樂……」江雪笑了笑，這種笑容之中多少有些譏嘲的意味，因為席琳不過是她手下敗將而已，用上了術法才能迷惑人，根本就是浪費樂曲本身的力量，她故意挑起了眉，「麻倉君也會被迷惑嗎？」
麻倉葉王笑著答道：「若是聽過雪姬的琴聲，又有誰會被那樣無心的鼓樂和舞蹈迷惑呢？」
江雪略有些驚訝，旋即得意又滿足地說：「倒是難得聽到麻倉君誇我一句。」
麻倉葉王故作疑惑地說：「是嗎？」
江雪輕哼一聲，笑著揮揮手，再度穿過了積雪的梅林，走出麻倉家大門的瞬間，她回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所有的雪都被局限在這一處，外面乾淨的過分——樂師改變季節的力量可不會如此局限，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裡有著結界。
結界對她敞開，卻又故意關著門，將院中的土地變化為水流，又沒有真的阻止她翻牆，麻倉葉王到底在想什麼呢？
江雪搖搖頭，輕聲呼喚身後的神將。
「天一，拜託了，帶我回下賀茂神社吧。」
金髮的神將悄然出現，輕輕地抱起了江雪。
麻倉葉王目送著兩位神將遠去，這才望著院中的積雪歎了口氣。
他在想什麼嗎？
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吧。
他明明就知道今夜會有人來訪，卻故意關上了門，想要看看她是否會知難而退，誰知道那位姬君會出人意料地翻上了牆頭，更沒想到，他會因此見到這樣的春日落雪。
這位以雪為號的姬君當得起這樣的名號——若是見過了這樣壯觀的景象，任誰也會發自內心地贊同這一點，對於「雪之姬君」的名號心悅誠服。當初為她取了這個名號的人實在太明智，不會有比「雪」更適合她的名字了。
在交錯往復的夢境中，占夢之人到底在追尋什麼呢？
江雪回到平安京來，只是為了「報復藤原道長」嗎？
如今看來，她可沒有一點點想要報復藤原家的意思了，反倒以「藤原雪姬」的身份自豪。
她是虛幻不真的夢境，又為什麼要在這裡降下一場雪？
麻倉家有人輾轉反側一夜未眠，只有一隻沉睡的貓又陪伴著。
江雪一夜好眠，睡了個飽，第二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安倍晴明警告過她不要隨意亂用樂師的技能，她慌忙打開面板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的靈力現在只剩一半，體力還有七成，如果算上睡覺恢復的體力，估計昨天那次恣意妄為用了大半的體力和靈力吧？
呼……還好現在靈力上限有將近六百，就算用一半也還有兩百多，不過，如果演奏一次就要這麼多靈力，難怪她以前靈力只有兩百的時候直接就昏迷了。
這樣說來，假如靈力再高一些，說不定她就可以試試看演奏別的曲子了呢。
江雪開開心心地又往糾之森去了，她並不排斥給這一片森林演奏，哪怕是為了回報兩場櫻吹雪，她也完全樂意多停留一些時間。不過，在她走到了連理之賢木附近的時候，她聽到了鼓聲。
高山流水館中從不為樂器本身分高下貴賤，無論是君子之器的古琴，或是折樹葉為笛，只要可以演奏樂聲，一切樂器一視同仁。樂館之中，既有江雪這樣以胡琴成名的樂師，同樣也有以鼓樂成名的樂師，她的師叔便是出了名的鼓師，最善演奏戰曲。
但是，鼓樂和鼓樂也會有不同。
有熱血沸騰、血脈賁張的戰曲，也會有歡快活潑的慶賀之樂，同樣也會有纏綿妖異、勾人心魄的魅惑之聲。
江雪聽過這樣的鼓聲。
這是席琳的鼓聲。
她站在連理之賢木旁，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甚至還輕輕叩起了節拍。
白衣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樹旁。
「今天神泉苑舉行了祭典……我聽到鼓聲，也想讓雪姬聽聽。」
江雪轉頭看到糾之神，這才明白為什麼連理之賢木會突然將京中的聲音傳了過來，她笑了笑，問道：「不知道神明大人讓我聽這樣的鼓聲，是希望我讚歎，還是怎樣呢？」
糾之神輕輕搖頭，微微皺眉，低聲說道：「鼓聲之中有著讓我覺得不舒服的部分……連理之木也很不舒服，雪姬能否幫幫他呢？」
江雪驚訝地「咦」了一聲，在糾之神的暗示下把右手貼在了連理之賢木的樹幹上，這時候，她不但聽到了鼓聲，還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請讓鼓聲停止吧，雪姬殿下……
江雪松開手，驚疑不定地看向旁邊的少年神明。
「這是……連理之木……在說話？」
「是的。」糾之神點頭，「以前雪姬經常會來和連理之木說話……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雪姬可以告訴連理之木，他會是個很好的聆聽者。」
一棵有智慧的老樹。
江雪撓了撓臉頰，總覺得哪一天這棵樹成精了也不稀奇了。
就算她不知道什麼「過去」的交情，不過，既然讓連理之賢木不舒服的是席琳，那麼讓席琳不舒服的事情她很樂意做。
「讓鼓聲停下就好了嗎？」江雪向著連理之賢木確認。
巨大的樹木輕輕搖動枝椏，發出如同歎息般細碎的聲音。
江雪也就在樹旁靠著樹幹坐了下來，問道：「你能把我的琴聲傳到那邊，讓那個擊鼓的人聽到嗎？」
連理之賢木還未回答，糾之神就點了頭，跟著在樹旁坐下，面對著江雪，帶著懷念笑了起來。
「以前我也曾經把雪姬的琴聲傳回京中，安撫那些無法入睡的可憐人……神社因此多了不少人來還願呢，還有人說，一定是天女奏樂。雪姬又回來了，真好啊……」
江雪微微一怔，沒有答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連理之賢木傳來的鼓聲上，她數著節拍，等到席琳演奏完了一個小節，毫無預兆地接了上去。
——用同樣的曲調、同樣的節拍，無比正確地搶在席琳的鼓聲之前就開始演奏了。
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樂器上會有不同的表現，在不同的人手中更是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如果說席琳的鼓樂是情人之間纏綿無聲的糾纏傾訴，那麼江雪的琴聲就是光風霽月隨心所致的獨舞。
不需要回應，不需要配合，不需要同情。
沒有癡纏，沒有糾葛，沒有曖昧。
琴聲自由自在地流淌著，如同獨自踏歌起舞的舞者，全然無視任何自憐自傷的低落，也沒有渴求顧盼憐惜的柔弱，她只是自顧自地跳著舞，迎接清風，迎接繁花，迎接夕陽，迎接星月，也理所當然地迎接朝陽。
蓬勃的生機從琴聲中綻放出來，一掃席琳的鼓聲帶來的幽怨纏綿。
人的天性嚮往光明和溫暖，哪怕是對月吟詩、對花流淚的人也不能拒絕燦爛的陽光，會在角落裡靜靜地訴說哀愁，正是為了祈求眷顧，希望有人將溫暖與愛帶來身邊。
根本無需用什麼特殊的力量，只是對樂曲的詮述表現不同，席琳就節節敗退——明明這是她的曲子，她卻搶不回主場，她的心被琴聲擾亂，她眼看著已經將要落入掌心的聽眾們從她的鼓聲掙脫，一個個投向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琴聲之中。
「可惡！到底是什麼人擾亂祭典！」
席琳終於氣憤地停下了演奏，大聲呵斥。
大納言如同應聲蟲般立刻跟著開口：「正是！這是為龍神為舉辦的祭典，究竟是何人藏頭露尾，妄圖破壞祭典？」
一些被白拍子迷住的貴族們跟著附和。
天皇卻遲遲未發一言，他猶豫地看向了身旁作僧侶打扮的弟弟。
「深泉，你聽到了嗎？」
源永泉被兄長喚了名字方才如夢初醒，握著手中的笛子點頭，滿臉憧憬地說：「我聽到了……真是令人嚮往的琴聲啊。演奏它的人仿如足踏白蓮而生的天女，生來就是為了給世人帶來光明和幸福。」
他在心中悄悄地說，他或許認識演奏這首曲子的姬君，這樣精妙的琴技與演繹正如曾經引導過他的那首琴曲一樣，有著同樣的生機和溫柔。
藤原家的……雪姬殿下。
倫子夫人看向藤原道長，夫妻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藤原道長沉聲說：「龍神祭上演奏這樣的樂曲正合適，比某些上不得檯面的表演好得多了。大納言說這是想要破壞祭典，怎知這不是神佛降下的吉兆？」
席琳恨恨地回到大納言身邊，抬頭看了他一眼。
大納言這才開口說：「左大臣說的太過輕率，吉兆豈有這般輕易降下？倒是您的女兒雪姬身為星之一族卻沒有參加祭典，十分奇怪。」
「雪姬得到啟示，前去下賀茂神社為京祈福。」
藤原道長不動聲色地應了一句。
大納言和左大臣眼看著對峙起來，在場的貴族們也不得不分成了幾派，一一表明了態度。
天皇被這些爭論說得頭疼，求助地看向了同來的陰陽師。
麻倉葉王接到天皇的暗示，正想開口，忽然看著神泉苑上空笑了起來。
「這般看來，琴聲的確是神佛降下的吉兆啊……」
一群人停下了爭論，跟著抬頭看向天空，瞬間全部失聲。
大威德明王的虛像在半空熠熠發光，等到琴聲完全停止就消失了，就像是被琴聲呼喚而來一般。
席琳在大納言懷中看著這種異象驚疑不定，都忘記了要控制大納言說話。
因為大納言的沉默，這一方的貴族們也都閉上了嘴。
藤原道長略有些驚訝，隨即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神佛也為他的女兒藤原雪姬駐足。
元宮茜和八葉們也看呆了。
安倍晴明卻微微皺起了眉，仿佛想到了什麼事情一般，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第221章 主之位
龍神祭過去之後沒有多久，「白拍子」身份存疑的事情就被治部少丞藤原鷹通捅了出去。
對於「血統決定身份地位」的平安京而言，如果白拍子不是「下嫁臣子皇女之女」，而是一個普通的沒有貴族血統的平民，那麼即使她擁有同樣的才藝，甚至更勝於目前的才華，她也絕對不會被追捧，過去癡迷白拍子的人在得知真相的當天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散了。這麼一來，大納言被迷惑的情況也就被報到了陰陽寮，在席琳魅惑人心的術法被解開後，大納言為自己這段時間的所為憤怒又羞恥，直接稱病休了長假。
麻倉葉王把陰陽寮調查的結果說出來，好笑地搖頭。
「這一次被白拍子迷惑的貴族們全都稱病休假了，朝中登時空了一小半，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會『痊癒』了。」
江雪聽得大笑。
「沒關係，他們就繼續休息好了，反正都是父親大人的政敵。」
這話說的可不假。
之前以大納言為首的一些貴族官員們一直在朝中和左大臣藤原道長較勁，只要藤原道長宣導什麼，他們就反對什麼，藤原道長反對什麼，他們就提議什麼，天皇勢弱，夾在雙方之間十分為難。如今大納言稱病了，這些跟班們也稱病，朝中就成了藤原道長一言堂，很多事情處理起來就容易的多了。
麻倉葉王似笑非笑地說：「左大臣也並非絕對公允正確。」
江雪反問道：「誰能做到絕對的公允正確？麻倉君總想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凡人，這可真是太過分了，便是你也做不到吧。」她頓了頓，補充道，「有個詞是『自以為是』，這才是多數人的狀態，我們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貫徹著自己的信念，有多少人明知道自己是錯的還能堅持下去呢？你可以說犯了錯誤的人愚蠢，但是，苛求所有人都能做到絕對正確，那本身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雪姬這樣認為嗎？我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凡人？」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
江雪本能地察覺到一種微妙的不對勁，不過她還是點了頭。
「說起來，麻倉君的理想也是聖人的理想呢，該不會……你一直自比為聖人吧？」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說：「雪姬還記得我的理想嗎？」
「那是當然，怎麼可能忘得掉。」江雪回想了一下，眼前立刻出現了當時對話的文字，她照著念了出來，「想要創造一個沒有爭端、沒有戰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世界，是吧？」
麻倉葉王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過了會兒才重新恢復了笑容。
「那麼，雪姬的想法還是和當時一樣嗎？」
「咦？」江雪愣了一下，一時間不太明白這個「和當時一樣」指的是她的理想還是她對這個理想的看法，猶豫著說，「如果麻倉君問的是我的看法的話……還是和當時一樣。我不過一介凡人，除了為這樣屬於聖人的理想擊節而歎，又或者奏上一曲，只怕幫不上什麼忙了。」
麻倉葉王聞言，溫和地笑了起來。
「無妨……雪姬只要看著就可以了。」
江雪點點頭，笑著回答：「如果只是看著的話，我倒是能夠做到。」
就在這時，一隻白鳥從遠處飛來，在院子上空盤旋幾次，發出了鳴叫聲。
江雪抬頭看去，奇怪地說：「真少見啊，這只鳥為什麼一直繞著這裡飛？」
麻倉葉王若無其事地說：「因為這是來找我的。」
他抬手結了個印，暫時打開了結界。
那只白鳥立刻就撲進了結界內，直直地向著兩人面前降落，落地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
江雪正想問「這是信鴿？」，就看到那只白鳥在麻倉葉王手裡變成了一張符和一封信，她頓時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地了。
「……這是……」
麻倉葉王隨手把信放在旁邊，再度將符變回了白鳥放飛。
「傳信的式神罷了，比信使更快——」他看了江雪一眼，笑著說，「也節省路費。」
江雪被擠兌了一下，扁了扁嘴。
這傢伙果然是半點都不肯吃虧，反正自從成了朋友，說話就越發不饒人了。
不過她現在關注的不是這個。
「哎？符會變成鳥嗎？它怎麼確定要找的人在哪裡呢？不會找錯地方，或者找錯人嗎？」
麻倉葉王失笑。
「自然不會。式神根據靈力來尋人，哪怕是同族或者同門，靈力的性質也不可能完全一樣，不過，想要精確地找到特定的人，必須接觸過對方的靈力才行，否則的話，就需要對方的頭髮、指甲或者血，又或者常年攜帶的隨身之物。假如一開始就不確定要找什麼人的話，式神可能就找不到人了。」
這麼厲害？
江雪再抬頭看看天空，白鳥都已經飛得不見蹤影了，她也就先不管飛走的式神了，好奇地問：「什麼人這樣給你送信啊？」
麻倉葉王瞥了一眼信封上的五芒星，心中湧起一絲不耐煩。
「我的族人。」
「……啊？」
江雪驚訝地看著麻倉葉王。
「你的族人？你還有家人？」
她看他一直一個人住在平安京，還以為他親戚全都死絕了呢！
「嗯，不在平安京而已。」麻倉葉王淡淡地說，「麻倉本家在出雲。」
「出雲……」江雪想了會兒，「啊，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麻倉葉王想到那時候的情景，心裡的不愉快也消散了一些，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是的，正因麻倉本家在出雲，當時才會派我前去，不料已經有雪姬殿下先行解決了那些怨靈鬼怪。」
本家就在出雲，千里迢迢去公幹，竟然也沒有先回家看看，反而直接就趕回平安京？
這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江雪覺得這不像是家族和睦，否則的話，麻倉葉王平時總該提起家人吧，就算她之前那麼抵觸藤原家的人，現在都已經非常自然地稱呼著父親、母親和兄長了。
不過，和家人感情不好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想想看她從未見過的親生父親，再想想差點殺了她又因她而死的母親吧，她有什麼資格說人家族不睦？
江雪這麼一想，也就不多嘴問了，免得戳人傷疤，順著先前的話題說：「那時候真是多虧了麻倉君，否則的話，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到平安京來。」
麻倉葉王不禁笑著搖頭。
「便是我不在，雪姬也有回來的辦法吧，不過，我也的確很慶倖自己當時去了出雲。」他話鋒一轉，忽然間聲音變得極為柔和，「如果因此錯過了認識雪姬的機會，就太可惜了。」
江雪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那也未必就會錯過啊，也許等我回到平安京來，我們還是會在某個地方、以某種方式相識。」
麻倉葉王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那時候，我認識的就只會是『藤原雪姬』，而不是『雪姬』了。」
江雪還在想著符能變成鳥真是神奇，有點心不在焉，也就沒有在意，隨口回答：「這有什麼區別呢？我是藤原雪姬，藤原雪姬是我。」
麻倉葉王沒有接話，低頭拆開了信封，一眼看完了信，心中冷笑一聲。
江雪見對方看信，非常自覺地轉開視線回避。
「說起來，股宗是不是明天就能醒了？」
「……是的。」麻倉葉王慢條斯理地把信紙重新折好，放回信封裡，連信封一起點火燒了，「不過，如果雪姬想要見股宗的話，恐怕要再等一段時間了，我要回出雲一趟，把股宗留在京中多有不便。等我回來了，雪姬再來吧。」
江雪靜靜地看著麻倉葉王燒信，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人肯定和自己家族的人關係不好，否則哪有收信以後燒了的，這樣還說要回去出雲一趟，不會是回去打架的吧。
她稍微假想了一下，覺得無法想像這種畫面，搖搖頭趕走腦中錯亂的畫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抵不過好奇心。
「麻倉君回出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如果不能說的話，就當我沒有問吧。」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不得不去一趟。」麻倉葉王拍拍手，把信紙燒完的灰燼完全除去，輕描淡寫地說，「老家主想要把家主之位傳給我，吉時已經蔔定了。」
江雪聽得無語。
這還不要緊？
這人跟家族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好吧？
「……這應該是很重大的事情吧？麻倉君要去多久？」
麻倉葉王答道：「往返兩月也夠了。我會向陰陽寮告假，這段時間，雪姬若是有什麼事，就去找安倍昌浩吧，他雖然本領不濟，卻有厲害的家長。」
江雪聽得哭笑不得。
「我才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才這麼問！接掌一族是很重要的事情，麻倉本家應該有請人去觀禮吧？麻倉君就這樣誰也不通知，一個人回出雲去嗎？」
這可是彰顯家族勢力和人脈的時機啊！
如果是藤原道長要把家主的位置傳給藤原賴通，估計平安京的貴族們能全都擠到藤原本家去，恨不得踏平門檻。就算麻倉家不能跟藤原家比，總要請一些重要的客人和朋友們去吧？
麻倉葉王淡淡地一笑，反問道：「雪姬認為，我若是去邀請，又有哪位貴族會不遠千里地前去出雲觀禮呢？」
江雪想了想，這人是個幾乎沒朋友的人，如果是在平安京舉辦典禮，貴族們可能還看在藤原家的面子上來一些人，到出雲去的話……
嗯……果然答案是沒有啊。
朋友太少的弊端這時候就出現了。
江雪心裡這麼想著，口中自然不會說出來，笑吟吟地說：「那麼，如果藤原家的女兒要去觀禮，可以進得了麻倉本家的大門嗎？」
麻倉葉王愣了會兒，笑著搖了搖頭。
「麻倉家不值得雪姬如此辛苦。」
江雪揚眉一笑。
「我又不是為麻倉家去的——我是為了麻倉葉王啊。你要繼任家主，我作為你唯一的朋友，總該給你捧場，不能讓那些人看低了你。」
麻倉葉王凝視江雪片刻，無奈地點頭。
「那麼，我似乎只能道謝了。」
「不用客氣，以後不要逼我翻牆就行了。」
江雪笑著擺擺手。
「我先回去整理行李，要走的時候，一定要來通知我——否則的話，會出現在出雲的『藤原』就不止我一個了。」
麻倉葉王哭笑不得地說：「雪姬安心吧，我自然不會不告而別。你一人來就已經給足了麻倉家面子，千萬不要再帶其他人來了……」
那些人可受不起這樣的「榮寵」，只怕轉眼就會冒出更多的野心和不切實際的妄想。
江雪開開心心地走了。
啊，去出雲哎，以前都沒有打出過這個事件，果然翻牆才是正確的！
第222章 麻倉椿
江雪回到藤原家就直接去求藤原道長，說自己想要去出雲參觀麻倉家的家主之位交替的儀式。
正如江雪所想的一樣，只要是她開口求的事情，藤原道長全都會應允，她甚至覺得，即使她說自己想要天上的月亮，藤原道長都會想辦法給她打造一個黃金的月亮來作為代替。
「麻倉葉王將要繼任家主嗎？那是個有才能的年輕人。」
藤原道長還記得之前自己提拔上來的陰陽助，經過這段時間，他已經相當明白對方的能力了。
「既然雪姬想要去，就帶上禮物，代表藤原家送一份賀禮吧。」
「好！」江雪心滿意足地鬆開了藤原道長的胳膊。
倫子夫人立刻將女兒攬進懷裡，不舍地擁抱了片刻，叮囑道：「若是麻倉家的人提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要求，雪姬盡可當作沒有聽見……區區陰陽師，還沒有和藤原家的女兒說話的資格。雪姬不要被那些人欺騙，有些鄉下人為了出人頭地不擇手段，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你的仁慈和善良不要用在他們身上。」
江雪聽得一頭黑線。
到底「麻倉家」是怎麼回事啊，倫子夫人這話說的就差把人全家踩在腳下了。
她口中乖巧地應著，一出門就把話扔到了腦後。
等到江雪整理完行李，倫子夫人也派人把「賀禮」送來了，看著是個非常精緻的禮盒，不知道裡面盛了什麼，她接過來掂了一下，發現也不算重，打發走了侍女，正要去背行李，就看到天一拿起行李，不知怎地東西就在她手上消失了。
「……看起來我只要帶著琴就可以了？」
江雪把禮盒也遞過去，看著天一照樣收了起來，頓時對神將的用途多了一層認知。
天一微笑著說：「是的，雪姬殿下只要帶上隨身之物就足夠了。」
「那好，現在就只用等某人的消息了。」
江雪拍拍手，去找藤姬道別了。
等到江雪這邊把能找到的人都道別過、沒找到的留了信，麻倉葉王的消息也來了。
「所以，麻倉君打算怎麼去出雲呢？」
江雪看著麻倉葉王也是兩手空空的打扮，猜測陰陽師可能跟神將一樣有什麼「須彌芥子」一類的本領，不過空手是一回事，沒有交通工具的話，總不能走過去吧？
麻倉葉王笑道：「勞煩雪姬先步行一段路，我將牛車停在前面了。」
江雪順著麻倉葉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能看到遠處停著的牛車，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問道：「為什麼不直接停在這裡？」
麻倉葉王走出了幾步路才回答：「區區一介陰陽師仗著左大臣的寵愛如此不知進退，果然是鄉下來的人啊——一定會有貴族這樣說的。」
江雪被麻倉葉王故意模仿出的那種貴族特有的說法方式逗得笑出了聲音。
「我可不知道誰會這麼說。」
「當然，誰會在雪姬面前這樣說呢？」麻倉葉王笑著說，「我要有自知之明啊。」
江雪好笑地搖頭。
以前麻倉葉王還說不想當高官是因為怕麻煩，現在看看，到底是怕麻煩，還是怕自己官職再高了，遲早把人全部得罪光。官員世襲、血統決定地位的確會有很多麻煩，不過，在能夠完全推翻這樣的制度之前，也只能先遵守制度，再謀求改變吧。
她一個「大貴族之女」現在還是乖乖閉嘴吧。
牛車靜靜地離開了平安京，在式神的牽引下，輕易地駛過了一些並不平穩的道路。
江雪再一次乘坐了式神拉的牛車，久違地感受了一下異常平穩的旅程，她因為這樣的安穩有些犯困，正想要強打精神坐直了，突然聽到了一聲輕笑。
「和那時候真像啊。」
麻倉葉王側頭看向江雪。
江雪呆了一秒，反應過來，笑著點頭。
「是啊……」
她乘坐這個人的牛車回平安京的路上也因為過分的安穩而犯困，只能依靠折清淨之花提神。
「這次是否也要折一些清淨之花送給麻倉君作為謝禮呢？」
麻倉葉王笑得兩眼都眯了起來。
「如果雪姬覺得困的話，就先小憩片刻吧，等到你醒的時候，我們就到出雲了。」
江雪眨眨眼睛，客套了一句。
「這是不是不太好。」
麻倉葉王盯著江雪看了會兒，突然掀開了前方的車簾，露出了外面的景色。
「那麼，雪姬看看風景呢？」
江雪抬眼一看，她頓時驚呆了。
外面根本不是山林，也不是平原，而是天空！
她往前挪到車廂邊緣，驚訝地發現此刻牛車在天空飛著，速度並不太快，飛得十分平穩，所以她才沒有察覺到，還以為這只是單純地路況比較好。
低頭看去，地面的山地河流逐漸後退，大片的綠色盈滿了視野。
風迎面吹來，將幾縷髮絲吹到了眼前，她把頭髮撥回耳後，這才發出了一聲驚歎。
「這是什麼時候……」
「離開平安京之後。」麻倉葉王答道。
江雪又看了會兒，重新回到車廂內，掀開旁邊小窗上的簾子繼續看，因為視野的局限，這樣就只會看到藍天和白雲。
「上次也是嗎？我都沒有察覺到……」
麻倉葉王低笑道：「上次雪姬一直忙於製作清淨之花，哪裡察覺到旁的呢？」
江雪趴在窗邊看了會兒，喃喃自語：「如果人能夠飛多好啊……」
即使乘著龍翱翔於天空，那也和自己能夠飛翔並不一樣。
「雪姬想要擁有羽翼嗎？」麻倉葉王問道。
江雪並未回頭，仍舊看著外面如同霧氣一般的雲朵，用力點頭。
「想啊，很想要……擁有可以飛翔的羽翼，振翅而飛，掙脫一切束縛，徜徉天空之上……」
麻倉葉王沒有說話。
江雪也沒在意，一直這麼看著，看到牛車降落，她才「呀」了一聲。
「快要到了嗎？」
麻倉葉王點頭。
「是的，山路難走，麻倉本家附近佈置了很多結界，我讓牛車直接停到門口去。」
這時候江雪還沒有意識到牛車停在陰陽師家族本家正門口意味著什麼，等到牛車停穩了，麻倉葉王先出去，她跟著出去，習慣性地直接跳下了牛車，等她站穩了，這才發現前面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刹那間讓她產生了一種「難道我穿了太后」的錯覺。
麻倉葉王正和老家主說話，說到有貴客同來，是京中左大臣藤原道長之女，老家主做好準備看見一位儀態萬方的姬君，就眼看著一個異國打扮的少女完全無視了前方想要攙扶她的式神直接跳到了地上。
老家主看傻了眼，連自己也要跪地行禮都給忘記了。
江雪被滿地人頭嚇得有點懵，遲疑地走到麻倉葉王身邊，輕聲問：「這是怎麼了？你家這麼多人？一家人幹什麼跪著說話？」
麻倉葉王看看江雪，再看看已經完全嚇呆了的伯父，無奈地搖搖頭，索性直接做介紹了。
「家主大人，這位就是藤原雪姬殿下。」他看向江雪，指著面前的人說，「這是麻倉家現任家主，麻倉泉。」
麻倉家的老家主泉還沒回過神來，如果來的是其他貴族，此刻已經可以治他的罪了。不過現在來的是江雪，她根本不知道有什麼不對，看著面前的老頭兩鬢斑白，也就按照尊老愛幼的傳統風俗向著對方行禮。
「初次見面，麻倉大人，我是藤原雪，麻倉葉王的朋友。」
麻倉泉這才回過神，太過驚慌，下跪的動作直接變成腳下一滑差點整個人摔下去。
旁邊一個少女看不下去，一個健步上來扶住了麻倉泉，等他站穩了立刻退回原來的位置再次跪下。
麻倉泉顫悠悠地跪下，總算是把該行的禮行了，低著頭不去看貴人的面容。
「麻倉泉拜見藤原殿下。」
江雪給嚇了一跳，「麻倉大人快起來吧！」
讓個老頭給自己下跪會不會折壽的啊？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心聲，差點就笑出聲來，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家主大人，請起來吧，雪姬殿下不講究這些俗禮。」
麻倉泉這才稍微安了心，站起來，示意其他家人也都站起來。
江雪總算是不用再看一地人頭了，現在她改成了看一群低著頭的人。
這都是什麼習慣啊？
為什麼所有人都低著頭，這是不能見人嗎？
要不是因為人太多，她就要直接問了，現在也只好憋著。
麻倉葉王把江雪帶進客人的房間，叮囑道：「除我之外，不要相信這裡任何人，不要把名字告訴任何人，更不能寫下，麻倉家現在收了不少弟子，身份混雜。如果你想要出去，等我有空來找你，不要一個人出去，出雲雖是神國，也多有妖鬼。」
江雪點點頭，都沒來得及細問，就看著麻倉葉王急匆匆地走了，不禁疑惑地皺起了眉。
怎麼剛剛的話聽著那麼奇怪呢？
不要相信這裡任何人？
這可都是他同族啊……
江雪沒想明白，先在房間裡轉了轉，發現麻倉本家並不窮，這裡的擺設看著好像比麻倉葉王在平安京的屋子裡的還好些，難道是因為麻倉葉王不收弟子所以沒有孝敬？
哎，真是奇怪啊，為什麼她一想到麻倉葉王就覺得他窮呢，果然還是因為每次藤原家送去的謝禮還不夠重吧。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人在門上叩了三下，清脆的聲音直接傳了進來。
「雪姬殿下，麻倉椿求見。」
江雪想了想，麻倉葉王沒說不能見人，她就心安理得地開了門，發現門外是一個有點眼熟的少女，她仔細看了看，立刻認了出來。
「啊，是你，在門口的時候——」
「嗯，抱歉啊，我父親年紀大了，腿腳都不靈了。」
麻倉椿毫不客氣地給自己父親頭上蓋了個黑鍋，上下打量了江雪幾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雙手輕輕一拍，就勢做出拜託的姿勢。
「我可以進來坐下說話嗎？」
「可以啊。」
江雪坦然地回答，側身讓人進來。
麻倉椿走進屋裡，在地上跪坐下，盯著江雪又看了一會兒，用非常鄭重的態度說：「我有件事想要問雪姬殿下，您和葉王大人只是朋友嗎？」
江雪眯了眯眼睛，這是怎麼的？想要來挑釁？
她的心裡迅速轉過了一大批可能，都快拐到宅鬥上去了，想著這方面自己不拿手，估計只能見招拆招了。
「是啊，目前的確是。」
「那就好了。」
麻倉椿松了口氣，卻沒按照江雪預料的那樣說出類似於「他喜歡的是我，你這個小婊砸快滾」這樣的話，反而一臉慶倖地說：「父親想讓我嫁給葉王大人，但我不願意……所以，雪姬殿下可以帶我走嗎？」
江雪一下子就懵了。
「……啥？」
朋友，你這劇本不太對勁啊？
說好的宅鬥呢？
說好的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呢？
第223章 自由
江雪本以為自己要跟麻倉椿打一場女人之間不見血的仗，硬是沒想到這位少女一張口就完全脫離了套路，太真誠了，讓她簡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麻倉椿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驚人了，並沒有意外對方會是這種反應，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門口，再次端正了坐姿，格外鄭重地向著面前藤原家的姬君拜了下去。
麻倉椿在前來之前已經整理過一次儀容，衣襟和衣角都整理到無比服帖，頭髮也全部梳理通順，現在她做出這樣的動作只是想要更加清楚地表示出自己的誠意而已。她伏在地上，就像家臣對待主君那樣恭敬。
「雪姬殿下，請您相信我的誠意，我此刻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我可以對您起誓，也可以將真名交給您，只請求您給予我一個訴說請求的機會。」
江雪不自覺地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悄悄地吸了口氣。
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覺到「地位」的分別。
過去平安京中她打交道的多半都是貴族，她不需要跪拜對方，別人也不用跪拜她，像是源賴久那樣跪在車旁的舉動她還能強行不在意，但從沒有人如此鄭重其事地用這樣的禮節來對待她、請求她，這種出乎尋常的嚴肅氣氛令她也認真起來，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跟著挺直了背脊，認真地點頭。
「椿小姐，請說吧。」
麻倉椿保持著那樣謙卑的姿態，徐徐說道：「在此之前，請容許我先做正式的自我介紹，我是麻倉家現任家主次女椿，長兄資質平平，父親屬意葉王大人繼任家主，將我嫁與葉王大人，希望通過這樣的結合誕生繼承我們兩人血脈和天賦的子孫延續麻倉家的輝煌。關於婚約，葉王大人並未承認過，父親早些年想要用家主之位作為交換，葉王大人置之不理，獨自長居於平安京，近年父親身體欠佳，只得鬆口懇求葉王大人回來繼任，婚約一事想必仍會再提——」
她咬咬牙，臉上出現了不甘的神色，雙眼因此染上了淺淺的怨恨。
柔順的黑髮因為這樣的動作鋪到了地上，但她的心卻不能如長髮一樣如此簡單地甘願伏下。
「我不想將命運寄託在葉王大人的選擇上，更不願意將來被父親強行塞給葉王大人或是哪一個靈能家族的男人當妻妾，我不希望所有人對我的關注只在於『我能不能生下強大的孩子』。我，麻倉椿，雖是女人，卻不是只為了生育後代才會誕生在這個世上，也不是只為了傳承血脈才會努力學習陰陽術。我雖然沒有葉王大人那麼強，也是麻倉家數一數二的陰陽師，只是因為我是女性，父親就斷定我不能繼承家業，自從我十歲以後，父親就只考慮著我的婚姻，再沒有關心過我的修煉，但我不甘心……」
嫉妒、憤怒、怨恨從未停止過，那些所謂「椿不必太過辛苦」、「要像個女孩子」、「將來要成為賢妻良母」的「偏愛」只會讓她更加不甘心，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更加刻苦，她一直在等待著，今天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
淚水在流出之前就被強行忍了回去，麻倉椿慢慢地直起身，抬頭看向藤原雪姬，向著這位藤原家最寵愛的女兒做出了請求。
「雪姬殿下，我願意成為您的護衛，用生命來保護您，請帶我離開麻倉家。」
江雪直面著麻倉椿，看著這樣的眼神，她竟愣住了。
那是因為不甘而燃燒的雙眸，她在這雙漆黑的眼睛裡看到了赤紅的火焰，名為野心和夢想的光輝一同燃燒著，想要掙脫束縛與爭取自由的聲音在高喊著。
她就像是照鏡子一樣，因為這樣一雙似曾相識的黑眸而笑了起來。
「……麻倉椿小姐，如果我沒有誤會的話，你想要背叛你的父親、離開自己的家族，投向我的麾下，是嗎？」
傳說人在太過緊張的時候反而會異常平靜。
現在麻倉椿就感覺到了這樣的平靜，她比過去謀劃著這一刻的時候都還要更加冷靜，並未因貴族少女的問話而害怕，坦然地露出了笑容。
「雪姬殿下，請容許我糾正您的說法，那並不是『背叛』，只不過是我想要奪回自己的人生而已。」
「但是，如果我應允了你的請求，你的人生也不過是從令尊手中轉移到了我的手中……」
江雪微微一笑，問道：「那又會有什麼不同呢？」
最重要的時刻到來了。
麻倉椿從這樣平常的問話裡感覺到了異樣的壓力，但她仍然非常鎮定，正因為她曾反復思考過這個問題，此刻才會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雪姬殿下，您和家父不同……不，您和平安京的任何貴族都不同，自從『女道士』的傳聞出現在出雲的那一天起，我一直都在關注著您，我聽說了許多關於您的事蹟。我非常確信，在這個世上，如果只有一人會願意啟用女性的陰陽師，那個人只會是雪姬殿下您——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的才能與性別無關，我存在的意義也絕對不只是能夠生育後代。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才能和性別無關……」
江雪重複了這句話，慢慢地咀嚼著麻倉椿的這些傾訴。
在平安時代，女性的地位並不高，能夠過上怎樣的生活則與出身有著最直接的關聯，最有才華的平民也不會比最無能的貴族過得更好，即使是男性的陰陽師，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夠在平安京嶄露頭角，至於女性，除了後宮女房，根本沒有任何官職會留給女性。女性在這個世界的角色只能是從女兒轉變為妻子，再是母親、祖母，哪怕是貴族，能夠做到的極限也就是「女院」了，但那依然和女性個人的才能毫無關聯。
她想她能夠明白面前這位少女的痛苦，這是同時具備了超越時代的眼界和被時代局限的不平才會產生的痛苦，庸人不會懂得無法施展長才的無奈，燕雀也永遠不會知道鷹隼被人用鐵鍊拴在地上只能走地的痛苦。
這是無法作偽的神態……
但是，還有最後一點需要確認。
江雪微微一笑，向著麻倉椿說：「那麼，你首先要向我證明，你有著足以讓我另眼相看的才能——既然椿小姐說，之前一直關注著我，那麼你應該知道，你口中的『葉王大人』是我的好友，安倍晴明大人的孫子安倍昌浩曾受命保護我，我的身邊從來不缺陰陽師。」
麻倉椿下意識地輕輕咬了嘴唇，很快就再度堅定了心志，望著藤原雪姬說：「我的能力固然比不上葉王大人，但我有著自己的優勢，我是女性，能隨時守在雪姬殿下身邊，並且，我會遵從您的一切命令……」
「即使那命令不近人情，不甚合理嗎？」江雪有意刁難對方。
麻倉椿毫不猶豫地說：「如果您接受我的效忠，您就是我的主人，無論什麼命令我也會遵從。」
江雪似笑非笑地問：「假如我讓你嫁給某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呢？」
麻倉椿這時候笑了起來，非常篤定地說：「雪姬殿下，您不會下這種命令……您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珍惜別人的心意，您平等地看待著每一個人，絕不會枉顧我的意願做出這種安排。」
江雪本想要刁難麻倉椿，沒想到現在愣住的反而變成了她自己。她過了會兒才撓了撓臉頰，笑出了聲。
「……椿小姐，是誰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是我的心。」
麻倉椿凝視著藤原雪姬，再次拜了下去。
「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家人……但我至少可以有這樣一次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雪姬殿下，請您帶我走吧。」
這種事件算是個什麼情況……
江雪略微有點茫然。
難道這是再次來出雲的必然事件嗎？
可這又不是什麼策略遊戲，這時候多收個手下能做啥？
但是，如果拒絕的話……
先不說麻倉椿很可能會被她的父親強行安排給麻倉葉王，讓自己多個「情敵」，更重要的是，麻倉椿將會永無止境地痛苦下去，只要她真的擁有那樣的才能，就會一直痛苦到才能完全被磨損殆盡為止。
江雪捫心自問，在她想要求救的時候，沒有人伸出手，現在她成了能夠拯救他人的那一方，她能夠這樣袖手旁觀、無動於衷嗎？
怎麼可能呢？
就像她總是不忍心想要去救森村蘭一樣，她同樣也不可能任由麻倉椿走向末路。
江雪向著麻倉椿伸出右手，以同樣鄭重的態度回答：「在此之前，請椿小姐先向我證明你有著為我效忠的力量。」
麻倉椿看著那只素白的手，猶豫片刻，向這位姬君確認道：「雪姬殿下，您擁有靈力，可以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吧？」
「是啊。」江雪點點頭，以為對方想要展示什麼驚人的東西——比如說厲害的式神之類的。
麻倉椿一咬牙，握住了藤原家的姬君的右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雪姬殿下，我猜您並沒有優秀的『見鬼』的才能，所以才能如此平靜地走過麻倉家的路……我將我的眼睛能夠看到的世界……都送給您。」
話音剛落，龐大的靈力從麻倉椿與江雪交握的雙手上爆發開來，一股微微透著暖意的靈力像是水流一樣，一路順著江雪的手臂攀上她的肩，繞過脖頸來到了眼睛周圍，就像終於尋到了目的地，一股腦紮了進去。
江雪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像是泡在了溫水之中，雙眼被濕潤溫暖的水流浸潤。
過了會兒，這股靈力消散，麻倉椿鬆開手。
「雪姬殿下，請您睜開眼睛。」
江雪睜開眼睛，那種溫暖的感覺還沒有完全消散，她看到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麻倉椿，還看到了天一，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天一忽然解除了隱身嗎？她在麻倉椿的暗示下轉頭看向身後，被一個半跪在地形狀奇特的東西驚得抖了一下。
「這是什麼！？」
麻倉椿低頭，笑著答道：「雪姬殿下，那是葉王大人的式神後鬼，想必是葉王大人留下保護您的吧。」
江雪這才松了口氣，她差點以為那是個瓦史陶德還是什麼的，不過她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第224章 NTR
「……這個式神……一直都在這裡嗎？」
「是的，它一直都在這裡。只不過之前您看不到而已。」
麻倉椿笑吟吟地看著江雪。
「我將自己擁有的『見鬼之力』分贈給您，讓您能夠如我一般看見這些不可思議之物。這就是我的能力之一。」
江雪看看後鬼，看看天一，再看看麻倉椿，有些苦惱地皺眉：「以後我就一直都能『看得見』了嗎？」
麻倉椿立刻就明白了這位姬君在顧慮什麼，笑著搖頭。
「如果雪姬殿下希望的話，我可以再將這種能力封印起來。不過，經常和陰陽師打交道的話，擁有見鬼之力會比較好吧。」
江雪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椿，我開口向令尊討要你來我身邊倒是不難，不過，能否出人頭地，要看你自己的本領了。」
麻倉椿心頭大石徹底落下，心滿意足地說：「那就足夠了。我的前途，我自然會自己去拼搏。」
江雪又看看身後那只麻倉葉王的式神，回頭看向麻倉椿的時候難免有點猶豫和疑惑。
麻倉椿會意地說：「雪姬殿下，您是否在疑惑，我為何明知葉王大人的式神在此，還是會來說出這些話嗎？」
「是啊……照理來說，這些話應該避開他，不是嗎？」
江雪雖然已經很習慣身邊一直有神將跟著，不出聲就當不存在，但是神將也好、式神也好，畢竟是客觀存在的，麻倉葉王的式神就算在她面前保持沉默，也不見得就會在麻倉葉王面前也把這些對話保密吧。
麻倉椿低頭笑了起來。
「雪姬殿下，您啊……真是不太明白自己有多麼重要啊……我想，您身邊永遠也不可能沒有護衛、沒有式神跟隨，如果我特意遣走葉王大人的式神，只怕我還沒能開口說話，就要準備面對葉王大人的敵視了。」
「……啊？」江雪疑惑地眨眨眼睛，想著面前這也算是「自己人」了，索性滿足一下好奇心，問道，「麻倉君他……和家族的關係……好像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麻倉椿失笑，搖搖頭，用力擺手，「根本就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呢，如果不是看在畢竟有那麼一點血緣關係的份上，我想麻倉大人一定永遠不想回來見我們。」
江雪試探地問：「為什麼會這樣？麻倉君似乎不是恃才傲物、目無餘子的人啊……」
麻倉椿微微一怔，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並非葉王大人看不起本家的人，而是……本家的人原先看不起葉王大人……」
「……啊？！」
江雪聽得兩眼發直。
從來只有天才看不起普通人，麻倉家居然這麼牛氣，一群最多也就是「頗有天賦」的人看不起麻倉葉王？
這是什麼逆向歧視？
「很不可思議吧？不過，的確是這樣呢……」
麻倉椿非常無語地長歎一聲，小心翼翼地看了門外一眼，這才說，「這件事我還是聽家裡的老人說的……據說，唔，雪姬殿下幫我保密啊——哎？葉王大人的式神後鬼還在，那麼保密不保密好像也無所謂了……」
麻倉椿嘀咕了幾句，重新鎮定了心神，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說這個陳年八卦。
「葉王大人並不是在出雲的麻倉本家這裡出生的，似乎葉王大人的生父因為缺乏才能被本家驅逐，遇到了他的母親……那位女性應當有著非凡的靈媒資質，因此葉王大人遺傳了極為出色的天賦。很長時間內，本家都不知道葉王大人的存在，直到幾年前葉王大人救了天皇，天皇想要為葉王大人賜名的時候，才發現他和麻倉家有血緣關係……葉王大人的父親和家父是兄弟，因此他算起來是我的兄長……葉王大人第一次回麻倉本家來的時候，有人看不起葉王大人生母是無名之人……」
江雪聽得一頭黑線，搞了半天竟然是這樣，難怪麻倉葉王跟麻倉本家關係這麼惡劣，之前麻倉葉王可是說過他的母親非常愛他，他也非常愛他的母親，父親什麼的根本就沒提過，說不準是不是提褲子就走的辣雞，麻倉葉王回來「認祖歸宗」，本家的人竟然嫌棄他母親不是「名門世家」出身，這不是找揍嗎？
「……那個……按照麻倉君的作風來看，當時那個人……現在還活著嗎？」
麻倉椿略有些詫異地看了江雪一眼，奇道：「我還以為雪姬殿下不知道呢……葉王大人看起來溫和，其實很難接近，我一直以為葉王大人不會有朋友，這次他回來，雪姬殿下竟然以友人的身份陪同，我既驚訝，又竊喜——如果不是您來到出雲的話，只怕我去平安京藤原家求見，您也不會見我這樣的山野之人吧……」
江雪剛想說「那也不一定」，麻倉椿又搖了搖頭，自語道：「不，雪姬殿下的話，說不準會見我呢。總之，這無關緊要，葉王大人他啊……不高興的時候很可怕呢！」她湊到江雪耳邊輕聲說，「當年那位……雖然還沒死，但也不能算活著了。」
江雪楞了會兒，遲疑地說：「活死人？」
「不知道呢，反正一直長眠不醒，也許會一直睡到壽限到來之日吧。」
麻倉椿臉上露出心有餘悸的模樣。
「反正……從那以後，我就覺得，可能我有生之年陰陽術都不會超過葉王大人了……現在我的目標是成為麻倉家的第二人。」
果然啊！
她就知道！
得罪麻倉葉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江雪聽到這麼個結局，心中毫無波動，只有「果然如此」的感覺。
哎，這麼說，以後她要是跟麻倉葉王吵起來，是不是得控制一下情緒，不然萬一下一個那啥就是她怎麼辦？
麻倉椿說完了陳年八卦，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張寫著字的紙條，鄭重地放在江雪面前。
「我的名字，請雪姬殿下收下吧。」
江雪看著那張寫了「麻倉椿」三個字的白紙，驚疑不定地問：「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怎麼寫的就可以了吧？收下這張紙有什麼用嗎？」
「雪姬殿下不知道嗎？我以為葉王大人一定告訴過您呢。」
麻倉椿也很驚訝，立刻做出解釋。
「名字是最短的『咒』。即使是身無靈力之人，也能通過呼喚他人的『名字』產生作用，雪姬殿下擁有靈力，語言就會擁有更強的束縛力，這又是我自願獻上的真名。如果雪姬殿下拿起，您就和我締結了契約，以後無論您在何處，只要您呼喚我，我都會有所感應——假如雪姬殿下學會陰陽術的話，只憑著名字就能夠掌控我的生死了。」
江雪想到了麻倉葉王臨走之前的那句叮囑——不要相信這裡任何人，不要把名字告訴任何人，更不能寫下。
「原來如此……」
「這就是我向您宣誓的忠誠，您盡可以信任我。」
麻倉椿笑嘻嘻地看著江雪。
用獻上了姓名和性命的方式來展示忠誠，這個少女比她預想的還要更加頭腦清晰，更有野心。麻倉椿非常清楚，她想要出人頭地的唯一方式就是借用「藤原雪姬」的權勢，因此才會在這樣短的時間賭上一切。
如果從這個方面來說，或許自己被這個少女利用了。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江雪笑著拿起了那張紙條，細心地折疊起來，打開香薰球，在麻倉椿驚訝的目光中將疊起的小紙團放進了中央的小碗中，輕輕扣上，從外觀看來毫無痕跡。
「椿，你的名字我就收下了。作為交換，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想要做的事、想要去什麼地方，都盡可以告訴我，只要在我許可權之內，我都可以允許。」
「江雪」的許諾或許沒有力量，「藤原雪姬」的承諾卻代表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能量。
整個藤原氏、或許還要加上源氏的力量都可能為藤原雪姬所用，平安京中最具有權勢之人幾乎都和「藤原雪姬」有關。如果不是江雪一向很少開口，或許她會更加清楚地看到那是怎樣一股龐大的力量。
麻倉椿為這樣的許諾流下了喜悅的淚水，她努力地笑著，卻忍不住淚水，就這樣又哭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道了一聲別離開了房間。
江雪站在門口，看著麻倉椿那種歡呼雀躍到幾乎都要飛起來的輕快步伐，不由得被那樣的快樂輕鬆感染，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權勢的確是個好東西啊。
如果她只是個普通平民，就算她有心想要幫麻倉椿，又能怎樣呢？
最多只能像是鼓動蘭姬從鬼族逃走一樣，鼓動麻倉椿離開麻倉家，但是之後要怎麼辦，如何立足，如何出人頭地，她根本毫無辦法。
可是，「藤原家的女兒」就有著能夠這種力量。
貴族的權勢可能會傷害人，也可以幫助他人、拯救他人。
她能夠這麼輕易地對麻倉椿說出那樣的許諾，是因為她是藤原道長寵愛的女兒，是藤原氏的姬君，她如今得到的這一切與藤原道長有著分不開的聯繫。她曾長久地不知道如何對待藤原道長，如今能夠心安理得地做出這樣的許諾，那是因為她終於能夠真心誠意地稱呼藤原道長為「父親」。
——在她的人生之中缺席已久的「父親」的位置，從今以後，都只會是藤原道長了。
她沒有和生父相處過一天，無從比較，她只知道，藤原道長一直努力地在做一個好父親，用盡所有的能力寵愛她、保護她，所以，她也想做一個好女兒，在她是「藤原雪姬」的時間裡，好好地對待父親。
唉……只怕以後的遊戲就算還會有「父親」這樣的角色，也會在藤原道長的對比下黯然失色了。
藤原道長、倫子夫人、賴通兄長、鷹通兄長、定子、藤姬……
藤原家的人將她「親人」的位置一一填補，讓她真正地理解了「家」的含義。
她開始明白為什麼蒼蒼總會有那麼多理所當然的「天真」，因為被人保護著的人總是更容易對世界付出愛和信任。
江雪回到屋中坐著，隨意拉起胡琴來打發時間。
沒過多久，一個人腳步匆匆地走來。
「雪姬，剛剛椿對你說了什麼？如果是不好的話，不用理會她。」
江雪看著面上隱隱有怒容的麻倉葉王，不禁失笑。
「哎呀，麻倉君擔心自己的『未婚妻』來刁難我嗎？」
麻倉葉王瞬間紅了臉，但不是害羞，而是被氣的。
「我沒答應過婚約。她到底說了什麼？」
江雪盯著麻倉葉王看了一會兒，笑嘻嘻地說：「這個嘛……椿把今後的人生都託付給我了，說起來或許類似於『嫁給我』了吧。」
麻倉葉王當場愣住，剛剛湧起的憤怒完全散了，整個人都懵了。
「什麼？」
江雪一本正經地說：「麻倉君啊，真可惜呢，你本來的未婚妻打算跟我走了哦。」
第225章 道反巫女
如果麻倉椿先來一出「我是未婚妻，你這個小婊砸快滾」，然後江雪不管是選擇小白花路線的「嚶嚶嚶我跟他只是朋友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或者強硬路線的「大膽刁民竟然如此對我說話」，兩人先烏眼雞一樣鬥上八百場，然後天空一聲巨響一道雷光下來，兩人突然看對眼了發現「麻倉葉王算個球」就開開心心把家還了——這個劇情估計會給麻倉葉王更強大的震撼力。
遺憾的是麻倉椿對自己的堂兄毫無想法，江雪也不是宅鬥小能手，反而因為有「撩妹」的被動技能加成迅速刷夠了麻倉椿的好感度，兩人就這麼三兩句地定了約。
江雪不再說笑，認認真真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就是略過了兩人說麻倉葉王陳年八卦的那段，也不提麻倉椿給了名字的事情。反正這些事她不說，旁邊那個式神後鬼早晚也會告訴麻倉葉王，萬一後鬼不會說話把話說得奇奇怪怪的，還不如讓她自己來說。
麻倉葉王聽完，徹底沒有怒火了，只剩下了滿臉的驚訝和無奈。
「椿居然是這麼想的……她可以早些告訴我。」
江雪聽得一笑，嗤笑道：「麻倉君，你這可真是強人所難啊。」
「怎麼了？」麻倉葉王疑惑地問。
江雪看對方一臉純粹的疑惑，稍加思考就懂了，了然地點頭，拖長了聲音說：「『葉王大人』……設若你被長輩強行安排了婚約，你不喜歡對方，也明知對方不喜歡你，甚至可以說對方比你更不願意接受這種婚約，你會特意去找她說你對她無意？」
江雪學著麻倉椿稱呼麻倉葉王的方式喊了一聲「葉王大人」，提醒他在這個婚約之中，相比起麻倉葉王，麻倉椿更加被動無力。畢竟是男人，又是相對強勢的那方，麻倉葉王根本不懂被迫訂婚的痛苦吧。
江雪似笑非笑地追問：「麻倉君就不怕會被對方狠狠地嘲諷教訓一頓嗎？」
何況您還有個把人弄成活死人的先例哎，麻倉椿就算想拒婚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腦袋吧？
麻倉葉王沉默片刻，在江雪以為這人又要鑽牛角尖的時候，他忽然輕聲歎了口氣。
「抱歉，此事的確是我思慮不周……」
咦？
這人道歉了？
咦咦咦？
江雪十分驚訝，一時間都沒來得及立刻接上話，過了會兒才「嗯」了一聲，「……總之，現在事情是這樣，我想要找個時間去對麻倉家主……泉大人說會帶椿回平安京去。」
麻倉葉王沉吟片刻，似乎頗覺趣味地笑了起來。
「這可就麻煩了，麻倉本家這裡最有天分的就是椿，如果雪姬把椿帶走了，家主一定很傷心——畢竟他可是一直指望著椿多生幾個有天賦的子女呢。」
這句話裡嘲諷和看不上眼的意味太明顯，江雪也跟著笑了。
「這可真是……麻倉君也說椿有天分，可是她的父親卻只對她的肚子打主意？假如椿不能生育，他是不是想要把椿掐死了事？」
麻倉葉王嗤笑一聲。
「我想大概不會做到那一步，不過會用椿的婚姻去交換別的東西吧。越是沒有才能，越是整天考慮這些事情。」
江雪心有同感地點頭。
「自己沒有真本事，處心積慮地鑽研這些能有什麼結果。好啦，反正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椿算是自由了，不知道那位麻倉家主會不會再給你挑另外的婚約人選呢。」
江雪說到最後難免流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情緒，麻倉葉王挑眉，反問道：「雪姬莫非永不會有這種困擾？」
按道理來說，貴族子女比平民更可能遇到莫名其妙就訂婚的情況，「藤原雪姬」可沒什麼立場看麻倉葉王的笑話。
不過，那也是常理而言。
江雪聽到這句話就笑了，有恃無恐地說：「確實不擔心呢，父親大人絕不會勉強我做不願意的事情。」
那可是把她寵上天的藤原道長啊！
凡是她開口求的，從來就沒有被拒絕過。
麻倉葉王頗為驚訝，緩了緩神才說：「這可真是十分難得。」
「嗯……大概……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江雪感慨了一會兒，也不想細說這個問題，直接換了話題。
「麻倉君現在暫時忙完了？」
「……嗯。」麻倉葉王並未深究，「家主有些事情和我交代，現在我沒什麼事了。雪姬想在出雲走走嗎？」
「好啊！」
江雪開心地站起來。
「一直呆在屋裡很沒意思。」
「我聽著雪姬的琴聲可不像是沒意思。」
麻倉葉王隨口說了一句，先一步過去打開了門。
「來吧，我帶你去看看出雲。」
江雪想了想，還是抱上了胡琴。
對這種行為，麻倉葉王什麼都沒說，在心中和後鬼交談幾句後，他開口介紹起出雲的景色來。
在這個年代，基本上哪裡都是「自然風景」，出雲神國就更是如此了，人工痕跡很少，這裡的居民敬畏無處不在的神明，根本就不敢大興土木，就連耕地都很少。
與其說這裡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江雪覺得這更像是「人屈服在大自然的威力下苟且求存」。
「出雲有神國之名，山林之間處處是神明。」
麻倉葉王看到旁邊樹上跳過一隻鐮鼬，不禁笑了笑。
「不過，如今世上不安穩，出雲也受到了影響，那一次雪姬見到那麼多怨靈作祟就是後果之一。」
江雪也看到了鐮鼬，不過她迅速收回了視線。
「咦？出雲有很多神明怎麼還會有怨靈作祟？」
「神明並不全都是強大而善戰的。」
麻倉葉王把江雪往旁邊帶了一步，不著痕跡地讓她避開地上試圖用看不見的繩索絆住她的自然精怪。
「許多神明因人類的信仰而生，也因為缺乏信仰而消失，即使在力量最強盛的時候，也可能無法抵抗妖鬼。最開始或許只是一兩隻妖鬼，一旦受害者增多，人們的不安會煽動更多的妖鬼聚集，弱小的神明更加無力對抗，甚至會被妖鬼吞噬……」
江雪聽得滿心無語。
「……這麼弱小的神明……」
麻倉葉王笑著說：「雪姬為什麼認為神明就一定會比人類更強？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人類之中，也有強者和弱者之分，神明自然也是如此。」
江雪支吾了會兒。
「大概是因為……我知道的神明都很強？白龍神也好……黑龍神也好……」
麻倉葉王失笑。
「龍神……可是，即便是龍神支配之下的四神，如今也從平安京消失了，據傳是被鬼族竊走。雪姬還記得這回事嗎？」
「……」
江雪尷尬地眨了眨眼睛。
怎麼不記得，這個故事她還對天皇說過，以此求來了在京中任意行走的特許。
「咳……是我疏忽了，總覺得神明就應該很強大很厲害。」
麻倉葉王笑而不答。
兩人走到一片相對平緩的山地，江雪彎腰從地上摘下了一朵藍色的小花，拿在手中轉動著。
「這裡……和平安京真是不同。」
麻倉葉王笑著說：「是啊，出雲是個相對乾淨的地方。」
江雪聽著這句話就不想接了。
雖然她也覺得平安京是個亂七八糟的地方。
江雪沒說話，麻倉葉王也沉默了。
兩人在這裡安靜地站了片刻，江雪還沒想出要換個什麼話題，突然聽到了一陣類似於蛇從地面爬過擦著草木發出的那種聲音，她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立刻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天啊！蜈蚣站起來了——！」
這是什麼妖怪？！
江雪對這種腿特別多的動物一向很害怕，更別說現在這個蜈蚣它居然立起來了，比人還高的多。
巨大的蜈蚣，巨大的百足蟲！
別的動物就算了，偏偏蜈蚣是艾恩格朗特她們打過的最後一層的BOSS，多少人死在蜈蚣比鋼鐵更鋒利的足鐮下，桐人在那時識破了希斯克利夫的偽裝，希斯克利夫翻臉變成了紅名。如果不是桐人，也許所有人都會死在那裡。
那是一場難以忘卻的噩夢。
伴隨著死亡和背叛，以及一場旅程的結束，當時的畫面永遠鮮明地烙印在所有玩家的心中。
麻倉葉王自然也看到了蜈蚣妖，聽到江雪失態的尖叫時，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把人護在身後，一面又忍不住想要笑。
原來她也有害怕的東西。
「不用怕，守護妖沒有惡意。」
江雪抱著胡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瑟瑟發抖，也沒有拔劍就沖上去砍死那只蜈蚣，拼命告訴自己那不是當年的蜈蚣怪物，過了會兒她的理智才重新上線。
「麻倉君說……這是守護妖？」
「是的，這是道反聖域的守護妖。」
麻倉葉王心裡也有些奇怪守護妖為什麼會突然到外面來。
巨大的蜈蚣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兩人身前幾米的地方。
由於身形的關係，如果太過靠近，蜈蚣反而看不清兩人的臉。
它的眼睛閃爍著紅色的光，口中發出了人聲。
「麻倉葉王，雪姬，道反巫女請兩位來道反聖域。」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
「巫女殿下有什麼事？」
守護妖答道：「巫女殿下並未告知，只說請兩位過來。請跟我來吧。」
江雪悄悄拉了一下麻倉葉王的衣袖，低聲問：「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麻倉葉王聽著身後的人聲音裡都帶出哭腔了，安慰道：「沒關係，不用害怕，守護妖一直守護著道反巫女和聖域，不會隨意傷人。」
江雪哦了一聲，也不說話了。
儘管她覺得道反巫女派這麼個守護妖出來根本就是來示威的吧，讓人不敢不去。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拍了拍江雪的胳膊，「道反巫女無事不會聯絡外界，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走吧。」
江雪只能點點頭跟上，恨不得離那條百足蟲八丈遠。
麻倉葉王對守護妖說了一聲，也就慢吞吞地走在後面，盡可能地在視野內拉開了距離，好讓雪姬安心一些。
一妖兩人走進道反聖域後，道反的巫女向著兩人行禮。
「麻倉大人，雪姬殿下，非常抱歉，打擾二位了。我有一事相求。近來千引磐的封印出現了裂痕，一些黃泉的瘴氣透了過來，我已經盡力將瘴氣封在道反，但未能全功，恰好聽到了雪姬殿下的琴聲，懇請麻倉大人和雪姬殿下助我修復千引磐的封印。」
道反巫女常年在道反聖域，沒有學會外界那套先客套八百年再說正事的不良習慣，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事情緣由。
江雪聽了不免有點疑惑。
要加固封印找陰陽師正常，但是，找她，她能做什麼？
「巫女殿下，我……能做什麼呢？」
道反巫女微笑著回答：「雪姬殿下的琴聲能夠安撫黃泉的靈魂，在加固封印的期間，請您以琴聲讓那些靈魂安息吧。」
「……我的琴聲有這種力量嗎？」
江雪疑惑地問。
「如果能夠幫上忙的話，我很樂意，需要演奏特定的曲目嗎？」
道反巫女笑著搖頭。
「不，只要雪姬殿下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演奏就可以了。」
江雪轉頭看了麻倉葉王一眼。
「我是無所謂……麻倉君呢？」
麻倉葉王鄭重地向著道反巫女行禮，口中答道：「黃泉瘴氣進入人間會帶來難以想像的災禍，加固封印是我分內之事，願為您略盡綿薄之力。」
道反巫女松了口氣，以慶倖的口吻說：「那就太好了。請兩位跟我來吧。」
第226章 一曲安魂
等到幾人走出道反巫女原本所在的宮殿，走到了千引磐前，麻倉葉王才知道事態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道反巫女輕飄飄的一句「千引磐的封印出現裂痕」，現在出現裂痕的何止是封印，根本就連千引磐的本體都有了淺淺的裂紋！
千引磐隔絕了黃泉與人間，是真正的確保人間不會淪為陰世的神器，而現在這個已經歷經數千年的鎮守之器被黃泉的瘴氣不斷衝擊，已經開始出現了裂紋。以道反巫女的力量也不足以重新彌合封印，只能勉強把黃泉瘴氣收攏在道反的區域之內，但是，只要黃泉開了口子，出來的瘴氣與妖魔就只會逐漸增多，道反巫女逐日力不從心，如果繼續放任事態發展下去，或許很快瘴氣就會從道反聖域溢出，把出雲變成人間的黃泉了。
道反巫女抱歉地看向兩人。
「我已經……竭盡全力……但是，仍然無法修復封印，只好求助於人間。原本這是不應當打擾活人的事情。」
在今日之前，江雪還不能很清楚地看見沒有實體化的瘴氣，但被麻倉椿分贈了卓絕的見鬼之力後，她看到了這裡充滿了瘴氣，濃郁的如同煙霧般四處翻滾。
黃泉的瘴氣也好、怨靈的污穢之力，歸根究底是同根同源的東西。
這都是星之一族的天敵。
江雪再一次感覺到了「寒冷」，就像是在鎮花祭上的時候那樣。並且，她比那時更加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種致命的危機感，直覺在對她發出警報。她向著道反巫女求教。
「……如果……這裡的瘴氣溢出去，會發生什麼？」
道反巫女蹙眉答道：「如此濃烈的黃泉之氣大概會在瞬間奪走生命吧。」
江雪抱緊了懷中的胡琴，認真地說：「那樣的話，這就不是與我們無關的事。」
「雪姬所言甚是。」麻倉葉王附和道，「雖然我不希望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不過，如果再次有這樣的事，請巫女殿下早些通知我。」
道反巫女歎了口氣，低聲回答：「幾十年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情，有人試圖打開黃泉的道路，我求助於當年最強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可惜，如今晴明大人也已經老了，我不能再去打擾他。麻倉大人先前並不在出雲，我想要通知你……也太過遙遠。幸好麻倉大人回到了出雲之地。」
「哎？晴明大人曾經來過這裡？」江雪好奇地問。
道反巫女點點頭。
「是的，當年有賴於晴明大人相助，才沒有讓事態變為最壞的狀態，道反的封印安穩至今。但近些年來……人世間太過動盪，連帶道反也受到了影響。」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話中微微透著譏誚。
「在這個百鬼叢生的人世，還有什麼『平安』可言。」
道反巫女並未接話，而是說道：「麻倉大人，我將封印的咒文告訴您，稍後我會先將此處的瘴氣逼回黃泉，屆時請麻倉大人趁機加固封印。雪姬殿下，在這段時間內，黃泉中的妖魔怨靈可能會孤注一擲地衝擊千引磐，請以您的琴聲盡可能地安撫被煽動了的靈魂。如果被怨靈沖潰封印的話，或許我們三人都會死在這裡吧。」
江雪被道反巫女用那種異常認真的目光凝視，頓時感覺到肩頭被壓上了千斤的重擔——道反巫女竟然將三人的性命賭在她的琴上！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麻倉葉王，只得到了溫和的注視和點頭作為回應。
這種輕易又沉重的信任讓她心中百感交集。
時隔數年，她再一次得到了這樣生死相托的信賴，和戰友們奔赴非勝即死的戰場。
未曾平息的灼熱鼓動一瞬之間激烈地響了起來，如同心跳，如同戰鼓，鼓動著她那些屬於戰士的血再一次變得滾燙。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昂首答道：「是！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道反巫女得到這句回答後同樣笑了起來。
「那就太好了，能夠得到麻倉大人和雪姬殿下的幫助，我實在安心了不少。」
神將天一和朱雀未經呼喚而顯現在江雪面前，一人為她佈置了結界，一人點燃火焰暫時清理了江雪身邊的瘴氣。
「天一、朱雀。」
江雪看著兩位神將，略微有些驚訝。
天一笑著說：「雪姬安心演奏吧，我和朱雀會守著您，不讓瘴氣或妖鬼接近您。」
朱雀的手中出現了一柄劍，他揚手一振劍鋒，同樣笑著點頭。
「不錯，別的事情請放心交給我們吧！」
道反巫女低呼一聲，「十二神將……」她似乎想說什麼，但稍微停頓後便把話咽了回去，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轉而對麻倉葉王說，「我已經將咒文抄寫下來，麻倉大人，您先看一遍。」
麻倉葉王從道反巫女手中接過寫滿了咒文的竹簡，迅速地默誦著。
江雪則選了個相對平滑的石柱斷端坐了下來，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自己學過的樂曲裡有沒有和鎮魂相關的，如果實在找不到，大概就只好演奏安眠曲了，不過對人類有用的安眠曲對靈魂是否有用還是兩說，可是她都已經在道反巫女和麻倉葉王面前放下了話，如今三人都沒有後退的餘地，她必須要找出最合適的曲子，才能對得起此刻的重擔。
鎮魂……驅邪……安神……定志……
江雪不斷地在記憶中搜索著這些關鍵字，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麼，在高山流水館的死對頭天音閣中藏有一份胡琴的樂譜，記載之人聲稱這首曲子可以鎮伏妖魔，但那個世界並無妖魔，因此這般記載一直被當做樂師的狂言，曾有天音閣的樂師試過演奏此曲，並未引發什麼異象，旋律雖美，只可惜于樂師而言，不能引發天地異象的樂曲都上不了檯面，這份樂譜也就被束之高閣，她還是從唯一一位出自天音閣的友人書房中看到了這份樂譜，還聽了他滿腹抱怨，說他還曾經認真去尋找妖魔，自然是無果，回到天音閣中還被同學嘲笑，不過他倒不是一無所得，這首曲子能不能鎮伏妖魔不知道，用來當安眠曲也還能湊合。
因為天音閣崇尚「有技無情」，在安眠曲這個小類別上一向是高山流水獨佔鰲頭，能被天音閣的樂師說是「可以湊合當安眠曲」的樂曲如果在高山流水的樂師手中至少也會是翻倍的效果。
江雪會在這種關頭忽然想起這個陳年舊事自然不是胡思亂想，而是因為那首曲子的名字非常特別。
《安魂曲》——鎮伏妖魔、淨化心靈、安神定志的安魂曲。
傳說作出這首樂曲的蒼遙姬曾經憑藉這首樂曲封印了一百零八個妖魔。
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
江雪一手按上了琴弦。
《安魂曲》的樂譜從記憶深處被拽了出來，一個個音符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當江雪確認這首樂曲她能夠完整演奏下來之後，她終於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琴聲響起的時候，道反巫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但並未多言。
過了會兒，麻倉葉王把竹簡還給了道反巫女。
「巫女殿下，我已記住了。我們開始封印吧。」
「稍等……」道反巫女這時卻做出了阻止，神色微微有些奇異地看著旁邊演奏的姬君，「這首曲子……我本意只想讓雪姬殿下演奏一般的樂曲就好，但這首樂曲已接近神之領域，演奏這樣的樂曲會消耗非常多的靈力，雪姬殿下她……」
道反巫女能看出的事情，麻倉葉王自然也能看見。
不同的是，他曾親眼見過雪姬在月夜降下落雪的那一幕。
接近神之領域……嗎？
或許，這的確是屬於神的領域。
人類之中原本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力量，那是占夢之人從其他世界的夢中帶回的神技。
如今再次看見雪姬進行這樣的演奏，麻倉葉王心中仿佛有一處被輕輕觸動著，他無暇去分辨那到底是什麼，只是笑著回答：「巫女殿下，如今你我皆需出盡全力，雪姬自然也是如此——我們，不能辜負她的信任啊。」
道反巫女和麻倉葉王固然在江雪身上賭上了生命，江雪又何嘗不是一樣？
三人此刻做出的選擇別無二致。
——通力合作，賭上一切。
道反巫女定了定神，肅容回答：「麻倉大人說得對。事不宜遲，雪姬的琴聲已經有了效用，我們也動手吧。」
道反巫女集中精神，猛然間催動了全身的靈力，龐大的力量籠罩了整個道反的聖域，將此刻彌漫在道反之地的黃泉瘴氣都向著千引磐封印的裂縫中逼退。
麻倉葉王同樣全力念誦著咒文進行封印。
在這樣兇險的時候，道反卻因為安魂曲的優美樂聲而有了一種奇妙的寧靜與安詳的意味。
那傳說並非虛妄，《安魂曲》也並非欺世的狂言，唯一可惜的只是在那個屬於樂師的世界中並不存在妖魔，因此它的光輝才會長久地被掩埋。
江雪在琴聲中見到了幻象。
不同于樂師用自己對樂曲的理解闡述來帶給聽眾的幻象，這是樂曲本身展示給樂師的幻象。
她看到了久遠的過去，看到了這首樂曲出現之初的情形。
蒼氏遙姬立誓平定天下，隨兄長奔波于戰場，為了鎮伏妖魔，她傾盡心血譜出一曲安魂。
這首樂曲會擁有這樣的力量並不單純因為蒼遙姬有著卓絕的靈力，更是因為她有著高潔慈悲的心，她願意以琴聲作為媒介，去一一感受所有觸及的靈魂，安撫不安、紓解怨恨，再加以調伏。
當過去的幻象消失，江雪就被拉進了回憶的漩渦之中。
此刻聆聽樂曲的不安的靈魂回應了樂曲，樂師也就必須重複當年蒼遙姬的慈悲之舉——去感受那些靈魂的不安。
這一次千引磐的封印裂開最初並非由於怨靈的衝擊，這些靈魂徘徊於此，留戀人世，是被怨恨或思念所糾纏，羈絆住了腳步，因而當安魂曲響起，他們幾乎毫無例外地回應了琴聲，渴盼著尋求安寧。
一段又一段殘破不全的回憶流過眼前，有些甚至只有幾個不斷重複的畫面，或者是生離，或者是死別。
江雪感覺自己就像是誤闖進走馬燈之中的孤獨的觀眾，不得不看著這些畫面，她沒有傳說中的樂師的慈悲，她最多只能這樣看過而已，就在這時，她突然間被一段回憶拉了進去。
在之前的回憶中，江雪一直覺得自己像是飄在空中的雲，雖然可以看到那些回憶，但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個「觀眾」，這次卻有些不同，她覺得自己的形體被束縛了，卻又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只能聽到聲音。
一個有點熟悉的女聲問：「您確定想要進入黃泉嗎？」
第227章 黃泉的殘念
江雪悚然一驚。
她突然想到了這個問話的聲音為什麼耳熟，因為這正是她剛剛聽過的道反巫女的聲音！
她想要從這種固定的視角掙脫，像之前那樣飄在空中俯視著回憶的全景，但她根本做不到，只能無力地被困在不知是誰的身體裡，聽著這個人做出了回答。
「是。請您幫我打開黃泉的道路吧。」
那是個非常年輕的聲音，有著如同泉水般的清澈，會讓人聯想起初春還未完全融化的溪流，透著微微的寒意。
江雪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是不是道反巫女，但她只能看到一片迷霧，不知道是因為這段回憶已經模糊，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過了會兒，那個疑似道反巫女的人回答：「那麼，無論您是否找到您想要尋找的靈魂，都請您務必記得回來的路。」
「……我不會忘記。」江雪聽到那個聲音那麼回答，無法阻止地感覺到身體向前移動，似乎要前去什麼地方。
以現在的對話來看，想必要前去的地方就是黃泉路了。
想要去黃泉尋找什麼？
這是日本的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嗎？
只是不知道日本的黃泉之神是否會像冥王哈迪斯那樣網開一面？
道反巫女不再說話，江雪只能聽到一片沉默，緊接著，她聽到了無數細小如同哀歎抱怨咒詛的聲音，或許這就是黃泉路之中了吧？
江雪很想知道到底誰會做出這種勇敢又愚蠢的事情，可惜她沒能繼續看下去，回憶已經到了結束的地方，她又一次被拋了出來，扔進了走馬燈之中。
江雪皺著眉思考片刻，好笑地想，這還不知道是哪個靈魂的回憶，說不定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也只有時隔這麼久，那個靈魂才會連前因後果也忘記了，只剩下了這一點執念了吧。或許此刻徘徊在千引磐前也是因為如此，他只記得自己要通過這裡去黃泉，卻連到底要尋找什麼都記不得了。
可憐的人啊。
走馬燈繼續放映著，江雪抱著純粹的旁觀心態看著這些回憶，如果說要將某個靈魂全部的記憶放出來，可能還會更加觸動她，但是在這種沒有前因後果只有殘破片段的情況下，她難以與那些靈魂的心情生出共鳴，她能夠知道那是悲傷還是憤怒，思念還是絕望，但也僅限於如此。
在現實世界中，時間是一個固定的概念，以不變的速度流逝著，但是，在人的感知中，時間可能會有快與慢的分別——當思維加速運轉，時間就會「變慢」。
江雪覺得自己已經看了一整年分量的電影了，被強行塞過來數不清的支離破碎的回憶，但是，實際上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當她因被這些回憶淹沒而停止了演奏的時候，麻倉葉王剛剛念完封印的咒文。
道反巫女在這一刻也將所有的瘴氣強行塞回了黃泉之中。
咒文化成了新的咒縛，順著千引磐上的裂紋填補上去。
隨著靈力的補充，千引磐逐漸恢復了原本的模樣，無論是本體或是封印上的裂痕都慢慢地癒合了。
當封印完成的刹那，麻倉葉王終於松了口氣，道反巫女也為此長舒一口氣，兩人幾乎同時脫力地坐倒在地上，相視一笑，為這種難得的狼狽而起了默契。
「辛苦您了，巫女殿下。」
「不，這是我分內之事，這次倒是真的麻煩麻倉大人了。還有雪姬殿下……那可真是了不得的琴聲啊，若是當時有大德高僧在此，說不定他們兩人聯手就可以超度大部分靈魂吧。」
道反巫女說著看向了先前雪姬所在的位置，卻發現那位藤原家的姬君已經抱著胡琴睡著了，金髮的女神將坐在她身邊將她抱在懷中，以免她不小心倒在地上。
「……看來是太疲憊了呢。要一次安撫如此多的靈魂，雪姬殿下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啊……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讓雪姬殿下在道反聖域休養一段時間吧。」
麻倉葉王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江雪的臉仔細看了一段時間，皺著眉說：「這似乎並非因為靈力消耗過多引發的睡眠。」
「咦？」道反巫女勉強站起來，強撐著精神走過去，對著神將天一溫柔地笑著表明自己沒有敵意，伸手按在雪姬額頭上，過了會兒驚詫地低呼一聲，「這可不得了了！雪姬殿下真的想要超度這些靈魂！但她的身體恐怕負荷不了這樣的負擔……」
麻倉葉王雖然看出了江雪沉睡中的神態不對，但在這種當事人陷入沉眠的情況下，他只能聽到最模糊的心聲，剛剛他正是因為雪姬的心聲過於雜亂才會發現這不是什麼單純的為了恢復精神與體力強制進行的休息，可是更進一步的原因他就不瞭解了，聽到道反巫女這樣說，他也跟著心中一驚，站起來走過去。
「巫女殿下，可以請您詳細解釋一下嗎？」
道反巫女點點頭，「我們先回宮殿去，那邊有著靈脈，對雪姬殿下的恢復會比較好。」
不用道反巫女多說，天一就抱起了江雪，示意對方先走。
道反巫女腳步匆匆地帶著幾人來到自己最初所在的宮殿，指著一處寬闊的平臺說：「天一，請將雪姬殿下放在這裡。」
天一依言照做。
道反巫女雙手結印，正要念咒，靈力匱乏的身體就發出了警報，她眼前一黑，喘息著扶著石台的邊緣才站穩，憂心地說：「糟糕……現在我沒辦法使用法術……」
麻倉葉王的臉色微微發青，同樣皺著眉說：「我現在恐怕也有心無力。」
為了加固千引磐的封印，道反巫女和麻倉葉王都幾乎透支了自己的靈力，現在還能清醒地站著就已經是奇跡了，如果是稍弱一些的術師，可能半途就因為力量不足而死亡了。
道反巫女心中愧疚，滿懷歉意地說：「抱歉……因為我的緣故，才會讓雪姬殿下……不過，我一定能夠讓雪姬殿下醒來——」
麻倉葉王敏銳地發現了道反巫女神態中的異常，迅速回道：「請巫女殿下以道反為重！」
「……可是……」道反巫女抿了抿唇，一臉為難的神情。
很顯然，麻倉葉王的提醒非常及時而正確，道反巫女想要用犧牲自己的辦法去救人，但這就意味著道反聖域將會缺少至關重要的巫女，屆時如果千引磐再發生什麼異常，就連能夠鎮壓的人也沒有了。
麻倉葉王皺著眉看著沉睡的少女，輕聲說：「雪姬……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請巫女殿下告訴我吧。」
道反巫女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職責，剛剛一時衝動才想要做出那種選擇，現在被人勸阻過，也只好暫時抱著這樣的愧疚做出解釋。
「麻倉大人，您知道佛教的典故嗎？曾有一人，因見蒼鷹搏鴿而不忍，救下了鴿子，蒼鷹問他，你救了個鴿子，我沒有食物就要死，該當如何？此人回答，他願舍與鴿子等重的肉給蒼鷹就食，便割下血肉放上秤，然則重量遠遜於鴿，此人一再切割，最終……」
麻倉葉王已經明白了道反巫女想要說什麼，語氣也跟著變得沉重。
難怪道反巫女會那樣驚慌。
「最終此人以身上秤，重量遂同，於是天地震動，枯木逢春，天降花雨，即身成佛。」
他想要問這和雪姬有什麼關係，又無法問出口，因為二者若是毫無關聯，道反巫女絕不會在這時候突然提起佛教「割肉飼鷹」如此有名的故事。
「雪姬殿下所為……便如同故事中的這位善人。」
道反巫女取下自己的一對勾玉耳墜，放在雪姬手中，讓她握住。
「這對勾玉乃是道反大神所贈之物，能夠保護靈魂……如今，雪姬殿下在夢中親歷徘徊黃泉之門的靈魂的諸般苦痛，以受其苦，開解執念，消除怨恨，便如累世轉生，以夢消罪……等到雪姬殿下醒來，這些靈魂也會一同解脫，往生極樂。」
麻倉葉王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才壓抑著情緒以幾乎算是平靜的口吻說：「雪姬不曾研讀佛經，也不曾發過這般宏願。」
道反巫女只說了雪姬醒來的結果，沒有提如果不能醒來會如何，但是只要把之前的答案倒轉，就會得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結果。
道反巫女沒有辯駁。
「先前聽到琴聲的靈魂無以計數，雪姬殿下不知要在夢中經歷多久，麻倉大人是否先回去，等到雪姬殿下醒來，我再通知您前來。」
麻倉葉王本想拒絕，一轉念又點了頭。
「也好，屆時麻煩巫女殿下了。天一、朱雀，這段時間，雪姬拜託你們了。」
兩位神將對視一眼，由天一做出了回答。
「這是我們的使命。」
麻倉葉王最後看了在睡夢中微微蹙眉的少女，向著道反巫女道別。
道反巫女讓守護妖把麻倉葉王送出了道反的聖域，自己則在短暫的權衡後再次結印，折損壽命換取力量，以冰一般的晶體將沉睡的姬君封在其中。
天一和朱雀沒有貿然制止，沉默地守在一旁。
道反巫女在完成了法術後脫力地伏在了冰晶之上睡了過去。
守護妖與兩位神將鎮守在寂靜如死的道反聖域，不讓任何人去打擾沉睡中的兩人。
江雪不知自己在夢中度過了多久，她只知道當她把走馬燈都看膩了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個光亮。她向著亮光處跑去，腳下一空，直接摔了出去。
「……唉？」
江雪睜開眼睛，這才明白為什麼她一直覺得身體很沉重。
因為有一個大美女壓在她身上——雖然看不清臉，不過以這一頭長髮來說，絕對符合平安京對美女的定義了。
備註，大美女還在睡。
以這種躺著的視角，江雪一時間沒辦法分清趴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誰，她撐著石台坐起來，將那位大美女換了個睡姿，變成枕在她的腿上，她終於看清楚了這是誰。
「咦？道反巫女？」
第228章 誰睡了誰
什麼情況？！
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把（被）道反巫女睡了？！
江雪思維混亂了幾分鐘，終於做了個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她輕輕地拍著道反巫女的肩，呼喚著她。
「巫女殿下，醒醒。」
因為這樣的動作，江雪才發現自己手中好像抓著什麼東西，有點硌手，她攤開掌心一看，發現是一對有點眼熟的勾玉。
啊，這不是道反巫女的耳墜嗎？
江雪看向道反巫女的耳朵，很好，果然空了，之前戴著的耳墜現在看來就是她手裡這一對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是什麼情況？
強行送定情之物嗎？
自打江雪知道這遊戲的系統能上天之後，她的腦洞也有點大了起來，面對這種情況的第一反應竟然就是如此不走尋常路的答案。
江雪小心翼翼地把耳墜給巫女戴了回去，繼續呼喚她。
過了會兒，道反巫女總算「悠悠醒轉」了。
江雪正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開心，蘇醒的道反巫女的眼神從混沌到清明後，立刻喜笑顏開地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她。
「雪姬殿下，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江雪莫名其妙地就被美人投懷送抱，一頭霧水之下除了條件反射地一手攬住了道反巫女的腰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巫女殿下？」
道反巫女太過高興，她這些年鎮守道反幾乎不會見到外面的人，這一次難得見到了一位她非常欣賞的姬君，在聽出琴聲之中想要鎮伏妖魔、安撫靈魂的意願後，她只是沉醉於琴聲本身，當她真正看到雪姬為此宏願陷入沉睡，她深深地為之震撼。
這個世上有幾人能夠為了素未謀面的人賭上性命？
為了安撫拯救未曾相識的靈魂，這位姬君毫不猶豫地賭上了自身。
——那種果決與慈悲一瞬間令道反巫女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在她決意成為道反巫女的時候，她也同樣抱著拯救世人的心進入了道反，從此永閉於此，不見日光，不見外界，甚至，不為人知。
如果說「知己」或許有些誇張，但是，在這時候，道反巫女的確從藤原雪姬身上看到了與自己的靈魂發出共鳴的部分。
道反巫女度過了短暫的感動後鬆開手，扶著雪姬下了地，示意她看周圍。
江雪這才注意到附近雖然沒有燈火卻有著微微的亮光。
「那是靈魂的光……」
道反巫女牽著江雪的手，險些喜極而泣。
「雪姬殿下，您成功地解放了這些靈魂……他們可以擺脫生前的執念，前去西方淨土了。」
兩人說話之間，幾點光輝向著天空升起。
有一些小小的光團似乎想要靠近。
江雪聽到了一些極為細微的聲響，她奇怪地說：「巫女殿下，你聽到了嗎？有聲音——」
道反巫女含笑點頭。
「他們在感謝你……」
「哎？」江雪眨眨眼睛，過了會兒試探地對著周圍那些像是螢火蟲一般的光點說，「不用謝。」
這一瞬間，那些細碎的聲響忽然集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聲清晰可聞的「謝謝」，隨後所有的光點都升了起來，就像是沒有煙的煙花一般，瞬間把道反聖域照得一片璀璨。
在漫天升起的流光中，江雪看到了一個光點化作了人形的虛影，向著這邊看了一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流光之中，她看不清虛影的模樣，想來也就是哪個靈魂最後的道別吧，她沒有在意，等到這一陣異象消失，才對道反巫女說：「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道反巫女為難地回答：「不知道……」
江雪這才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她醒的時候道反巫女還沒醒呢。
這時候天一開口回答：「大約三日。椿小姐曾經讓式神送信來，說今日麻倉家就要舉行典禮了。」
「啊！這麼快！我們馬上就過去吧！」
江雪可沒忘記自己這次出雲之行的主要目的。
「巫女殿下，這幾天打擾你了。我還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道反巫女忍著心中的不舍笑著點頭。
「雖然我很希望能夠再次見到雪姬殿下，不過，道反並不是適合經常走動的地方，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盡可能晚的再次見到您。」
江雪起先不太明白，不過在想到了道反深處通向黃泉後也就明白了，笑嘻嘻地揮手。
「那就多謝您的祝福了。」
道反巫女把江雪送出道反的聖域，一直目送她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這才輕聲歎息。
被神佛鍾愛的姬君，我衷心地期望不會在黃泉看見您的身影……
江雪走出了道反才想起來自己之前壓根沒記住路，從麻倉家來的時候她跟著麻倉葉王走，哪裡想過會有這種需要她自己找回去的情況，她走到了之前停留過的那片依然鮮花盛開的山地就發起了呆。
「唔，天一，你記得去麻倉家的路嗎？」
由於此刻沒有其他人，似乎是為了不讓江雪覺得孤單，天一一直沒有隱身，就這麼陪在她身邊，現在聽到了這個問題，生性溫和的女神將柔柔地一笑。
「雪姬殿下，我記得路，請跟我來吧。」
天一指了個方向。
江雪再次邁開腳步，沒走出多遠，她就看到了一個黃色的毛團往這邊疾奔而來，那速度真的是快的像風一樣，眨眼間毛團就從旁邊樹上跳下來，直接落在了她面前的草地上。
額上有著黑色花紋的黃色貓又開心地打招呼。
「藤原大人！」
江雪看著體型明顯大了兩碼的貓，微微一愣後驚喜地彎腰抱起了它。
「股宗？你長大了——長得這麼快！」
之前貓又股宗小小一隻，一點都不誇張地說，江雪一隻手掌就能蓋住股宗全身，現在這只貓又已經需要她雙手捧著才能捧穩當了，無論是體型或者體重都有了明顯的增長——當然，毛茸茸也比以前有了增長，皮毛厚實了很多。
貓又股宗被揉了耳朵後搖搖頭支棱起耳朵，結果又被在脖子和背上一通狂擼，舒服得直接趴在了江雪胳膊上。
「嗯，多虧了藤原大人我才能這麼快長大。」
「不要這麼見外嘛，姓藤原的那麼多，你這麼稱呼我可不知道你喊的是誰，叫我名字好啦。」
江雪擼貓擼的開心，見股宗身體都軟了下去，忍不住就摸了一把尾巴。
她早就想知道兩條尾巴摸起來有什麼不一樣了。
股宗被摸得一驚，下意識地警惕起來，又強迫自己放鬆了身體繼續趴下去，抬頭看向江雪，一本正經地說：「這好像太失禮了。」
江雪頓時失笑。
「你一隻貓怎麼也要學平安京那些貴族的毛病啊！」
貓又股宗眨了眨眼睛，歪著頭說：「藤原大人稱呼葉王大人也是用的姓氏而不是名字啊。」
「……哎？」江雪愣了一下，「好像是哦……」
這詞她沒有醉酒誤事，也就沒有當面提過能不能把音節特別多的「麻倉」改口喊成「葉王」。
「那要是我改口了，你也改嗎？」
股宗想了一會兒，答道：「我認為這兩件事沒有必然的聯繫。不過，如果這是藤原大人的希望，那麼我就改換稱呼吧，雪姬大人——這樣可以嗎？」
江雪聽到這裡不由得挑起了眉。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話的方式還很接近京中的平民……現在好像不論是人稱或者敬語、遣詞造句的方式都開始向著貴族靠攏了……你在學麻倉君說話？」
黃色的貓又忽然身體一縮，團成了一團，把頭捂在爪子之間不肯開口了。
江雪看得失笑，順手揉了毛團子幾把。
「好啦，我知道了，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麻倉君那一套可是標準的應對貴族的說話方式呢，不過，你又不需要跟貴族或者官員打交道，學學……呃……也是哦，麻倉家壓根只有他一個人，你好像沒有別人可以學。」
貓又這才抬起了頭，抖了抖脖子，身上的毛跟著輕輕顫動了幾下，虛心求教。
「那麼，雪姬大人認為……我學什麼樣的說話方式會比較好？」
「這還真難住我，我不知道其他的貓又是怎麼說話的。」
江雪嘟噥了一句「建國後不准成精」，順手把貓又舉起來，舉到和自己視線齊平的位置。
「總之，對我不要用那麼多敬語，我們是朋友吧？你又不是我的下屬隨從，平等地對話就好啦。」
股宗有點緊張，過了會兒才說：「雪姬大人是我的恩人。」
「你也報恩過了。」江雪趁機又捏了一把貓又的爪子，「你特意過來，應該不是巧合吧？是不是麻倉君讓你來的？」
「是的。」說到正事，股宗立刻鎮定了，「葉王大人說雪姬大人今天會回來，讓我來接您，還說路上可能還會有其他麻倉家的人前來，您隨意打發一下就行了。」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繼續抱著股宗往天一指的路走。
麻倉葉王跟麻倉家的關係還真是爛到毫不掩飾了。
貓又股宗出現後，天一就悄然隱身了，只是在需要改變道路的時候指路，餘下的路程就變成了江雪和股宗的對話。
可能是因為股宗的體型不引人注意，從他蘇醒後，就在麻倉家自由地出入各種地方，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麻倉家的人知道股宗是麻倉葉王帶回來的，不敢阻攔，於是股宗這幾天看了不少事情，現在就挑揀著跟江雪說。
第229章 賀禮
江雪聽著這些八卦，越發想笑。
麻倉泉果然還在打麻倉椿肚子的主意，發現勸不通麻倉葉王后，又想把麻倉椿強行塞給另一個陰陽師家族家主的次子，以此來交換對方把女兒嫁進麻倉家來，而且想要趁著這次對方前來觀禮的機會直接把事情定下來。
「……哎喲，不知道那一家的女兒是要嫁給麻倉家的誰？」
貓又股宗的耳朵動了動，低聲說：「我沒聽到名字，不過……我猜……指的可能是葉王大人吧……」
江雪聽著可真是給麻倉泉捏了一把冷汗。
這要是她沒一起來出雲，該不會緊接著就發生「麻倉家的老家主昏迷不醒」這種事情了吧。
就在這時，這個「完美安排」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出現了。
麻倉椿跪在江雪的必經之路上，恭敬地說：「我來迎接您，雪姬殿下。」
江雪放開股宗，雙手扶起了麻倉椿，笑著安撫道：「安心吧，你跟我一起進去，我不會讓人任意安排你。」
麻倉椿眉宇間隱藏的焦躁和不安就像輕煙一樣輕飄飄地消失了，她感激地低下頭。
「多謝您。」
江雪笑了笑，回頭問天一。
「賀禮在你那裡吧，天一？」
天一應了一聲「是」。
江雪笑著說：「那就拿出來讓椿拿著吧。這樣的話，誰都知道椿是我的人了吧。」
天一取出了那個禮盒遞給麻倉椿。
麻倉椿看著盒子上的藤原家紋楞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去。
「這是……雪姬殿下準備的禮物？」
「唔，我是代表藤原家來的哦。」
江雪笑嘻嘻地說。
「我要來的事情稟告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也同意了，這是我的母親大人準備的賀禮。」
「藤原家……」麻倉椿聽說這是藤原道長親自點過頭了的賀禮，動作越發小心，生怕自己不小心把東西弄壞了賠不起，「雪姬殿下……可真是重視葉王大人啊……」
江雪隨口說：「那有什麼辦法，誰讓這個人朋友這麼少，他要是知交遍地，我就只需要混在人群裡隨便送點東西了，現在說不好就我一個人，要是送的差了很丟人吧。」
麻倉椿心中忍不住吐槽，您也知道他這個人不好相處，口中則說：「雪姬殿下，以您的身份，只要您來到出雲，就已經給足了麻倉家面子了。」
江雪轉頭，詫異地說：「這跟麻倉家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我自己啊！」
送禮太差，當然是送的人丟人，這不是鐵則嗎。
麻倉椿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話，非常艱難地把自己的話給吃了回去。
「我還是覺得……您的到來就是最大的賀禮了。」
「嗯，我也覺得。」江雪沒否認這句話，反而還點了點頭。
那種理所當然的模樣看得麻倉椿略微有些無言，不過她倒沒有什麼異議，畢竟這是個事實——藤原家的公子或者姬君親自前來道賀，而不是派個使者甚至連使者都不派，這已經十足十地給足了面子，就算空手前來還有人會說什麼？看看她父親吧，還不是回屋誠惶誠恐了好一陣子，又在那裡狂喜亂舞，挖空了心思琢磨要怎麼給人留下個好印象，她很想說，別瞎折騰，藤原雪姬是看在葉王大人的面子上才過來的，您繼續設計葉王大人，早晚被藤原家直接摁死。
別管陰陽術到底有多強，沒有一個陰陽師會試圖去挑戰平安京實際上的統治者。麻倉家最強的術師也只能在藤原家的稚子面前低頭，這就是現實。
等到能看見麻倉本家大門的時候，貓又股宗再次跳上了江雪手上。
「雪姬大人，前面就到了。」
江雪得到提醒，趕快打起精神，把自己從遊山玩水的隨意狀態切換到不會讓藤原家丟人的姿態，抬頭眺望了一眼，頓時被門口那一大排奇形怪狀的式神給嚇精神了。
「……椿，你先告訴我，你家的人審美有什麼問題嗎？」
麻倉椿茫然地回答：「沒有吧？」
「那怎麼式神專挑醜的用……」江雪嘟噥一句。
麻倉椿敏銳地聽到了，看了一眼那排式神，呃，別說，以前她也沒在意過式神的長相。
「……畢竟……最重要的是實力吧？」
「胡扯，在這個世界生存，最重要的明明是臉。」
江雪一邊說一邊指向自己。
「如果我不是長成這樣，還是跟那群亂七八糟有的一拼，你覺得我能出門嗎？」
麻倉椿竟然無言以對。
實話說她也不能想像藤原家的姬君如果有著醜陋的臉該怎麼辦，至少她在效忠的時候會多猶豫幾秒吧。
如果有式神既強大又美麗，陰陽師當然喜歡，問題在於，那樣的式神不是遍地都是，更不是每個陰陽師都能收服的，在不得不二選一的時候，麻倉家的這群陰陽師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選了實力更強的式神，因此就有了麻倉家門口的這一幕。
——這些式神一個比一個奇怪，有些還算是有個人形，雖然長得奇怪了一點，有的壓根就不是人形，飛禽走獸什麼模樣都有。
江雪心中腹誹這一大群式神一起派出去估計是把敵人醜死的，十二神將要是齊齊出現，這些醜鬼會不會集體自殺。
好在江雪沒說出來，不然這裡至少有一半的陰陽師要哭倒在地。
——雪姬殿下，您知道十二神將多麼稀有嗎？您知道十二神將目前的主人是誰嗎？給他們十八個膽子也不敢搶，更搶不過來啊！
隨著兩人離麻倉本家正門更加接近，麻倉椿也改變了行走的姿態，更加恭敬地退後一步，低頭捧著手中的禮盒，做出一副自己只是僕從的模樣。
江雪正要對股宗說換個地方，她手裡又抱著胡琴又抱一隻貓又看起來不是很合適，股宗已經非常乖巧地跳了下去，奔著門口一人而去。江雪順著看過去，直接看到了伸手迎接股宗的麻倉葉王，兩人視線一對，各自露出了心中了然的微笑。
與江雪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不同，當時麻倉家根本沒人知道「藤原雪姬」會跟著麻倉葉王一起過來，因此他們聚在門口只是為了迎接麻倉葉王，附帶著還有人暗暗支持著族長麻倉泉不可告人的計畫。這一次麻倉本家就要舉辦族長位置交替的典禮，藤原雪姬作為最尊貴的客人到來，麻倉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帶著所有族人在門口迎接，為表鄭重，連他們各自最強的式神都帶了出來，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江雪帶著麻倉椿走過去，俯視著這一地跪著的人，不出意外地發現一大群人又只給了她頭頂——這些人全都低頭看著地面。
有人跪「藤原雪姬」，她已經不意外了，就是看到麻倉葉王也在麻倉泉身後跪著讓她感覺不自在，沒等麻倉泉開口，她就先說話了。
「麻倉大人，請和大家起來說話吧，我不習慣別人跪著。」
麻倉泉愣了一下，非常迅速地想到了藤原雪姬初至的那一日也有過同樣的情形，他站了起來，抬起頭，立刻呆住了。
「……椿？」
麻倉椿看到自己古板的父親居然會對著自己露出如此目瞪口呆的神情，心中簡直大笑不已。不過她仍牢記著僕從的本分，沒有主人開口，她一聲未吭，繼續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充當陪襯。
麻倉葉王轉身示意族人們站起來，聽到這邊父女兩人的心聲之時同樣想笑。
他倒是很想告訴「家主大人」他一直很清楚對方在謀劃什麼，如果雪姬沒有同來的話，恐怕他就已經說出來了，現在反而不想把麻倉泉給嚇得太不成樣，那也太讓人掃興了。
江雪回頭看了看麻倉椿，對她安撫地一笑，隨後看向麻倉泉，以一臉毫不知情般的天真與貴族與生俱來的傲慢說：「麻倉大人，我很喜歡椿，我想要帶她回藤原家去，不知道您是否能割愛呢？」
麻倉泉才剛剛從「我的女兒怎麼跟在藤原雪姬身後」回過神，冷不防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地點了頭，正要回答，這才醒過神理解對方到底問了什麼。
藤原雪姬想要帶走椿。
麻倉泉保持著張口的姿態就那麼愣住了。
如果椿被帶走的話，他要怎麼跟花開院家的人交代——他之所以能求到花開院的當家把次女嫁過來，是因為他答應了會把椿嫁給對方幾乎沒有才能的三子。現在花開院的當家就在這裡做客，他們昨天才商定了關於聯姻的約定，如果今天他就放走了椿，要怎麼辦？
江雪可不管麻倉泉在進行什麼艱難思考，繼續以那一副「我是藤原家的女兒，我想要什麼，你們都得獻上」的高傲姿態不失優雅地說：「我身邊一直沒有很得力的侍女呢，雖然母親大人會派最優秀的人過來，可是人和人總也有個眼緣，我以前總覺得缺了什麼，等我見到了椿我就明白了，我想要她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問過了椿，她也願意跟著我，所以我來跟您打個招呼。」
言下之意是你同不同意都無所謂，有本事你就跟藤原家正面杠上，說你捨不得女兒，因為你已經把女兒作價賣掉了，現在買家等著看貨。
麻倉泉張口結舌，他很想拒絕，但拒絕的話有如千斤重，壓在舌頭上根本說不出口。
藤原雪姬看來和善，但誰都知道，藤原道長從來都不和善。
今天他如果拒絕了藤原雪姬「難得開口的要求」，明天麻倉家可能就連出雲也沒辦法住了。
麻倉葉王看著麻倉泉也有被強權壓迫的時候，差點就笑出了聲，這還是他偶有的幾次感覺到「貴族的權力也有用處」的時候。
花開院的當家站在人群之中賓客的那一方，聽到這裡也差不多明白了，微微一哂，回頭對身後的人交代了幾句。
面對藤原雪姬淺笑吟吟的期待目光，最終麻倉泉只能心如刀割地說了一句「這是小女的榮幸」，這件事就這麼輕飄飄地過去了。
第230章 二選一
江雪也深知打一巴掌要給個甜棗，用很隨意的口吻說：「麻倉大人真是善解人意。等我回到藤原家，我會據實告訴父親大人。」
在麻倉泉聽來，這大概就是「藤原家不會虧待你」的暗示，他一手摸著受傷的小心肝，一面還要恭敬地道謝。
這一副可憐又可悲的姿態讓麻倉椿笑都笑不出來。
假如這次藤原雪姬沒有來出雲，假如雪姬殿下不願意幫她，那麼現在會如此可悲地被逼著聽從了安排的是不是就是她自己？
正當麻倉椿這麼想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人輕輕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抬起頭，這才明白那是雪姬暗示自己跟上去，她看著前方儀態萬方的姬君，深吸一口氣，再也不去想這些問題。
從今以後，「麻倉椿」的人生基本就跟麻倉家沒有關係了，全部系于「藤原雪姬」一身。
江雪作為最尊貴的客人被麻倉家的老家主麻倉泉和未來家主麻倉葉王一起迎進屋內，她坐在賓客的席位之中，不引人注意地打量著周圍的來人，發現那些人也同樣悄悄地打量著她，有時候視線遇上了，她隨意地回個微笑，每到這時，對方都會受寵若驚地回以大禮。
江雪並不知道這裡來的都是什麼人，但是麻倉椿知道，她跪坐在江雪身邊，小聲地告知這些人的身份以及這些人與麻倉家的交情。
或許是因為「藤原雪姬」在場，原本這麼一個天然交際好機會的場合竟然沒有多麼熱鬧，賓客們小心翼翼地輕聲交談，似乎生怕驚擾了貴人招來不幸，麻倉本家參加典禮的人更是噤若寒蟬，大概他們都很清楚「和麻倉葉王交好」也就意味著來人很可能「跟麻倉本家好不了」，再加上門口發生的「麻倉椿投靠」的戲碼，聰明一點的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少數笨蛋才覺得這是單純的偶然，也不去思考藤原家的姬君會看上區區一個陰陽師家族的女孩這種能讓人「一步登天」的事情憑什麼就那麼巧地發生在麻倉椿身上。
江雪聽完了賓客的介紹，無聲地點頭。
換而言之，這裡來的都是跟麻倉泉或者麻倉泉的父親（前任家主）交情還可以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陰陽道的人，少部分是一些曾經受過麻倉家恩惠的下級貴族。安倍家自從有了安倍晴明之後就成為了陰陽術的名門，這次也派了人來，是安倍昌浩的大哥安倍成親。安倍成親看到江雪的時候顯然有點驚訝，不過只是悄然行了禮，沒有上前來攀談。
總而言之，數遍所有賓客，要是論血統身份地位，還真是無人可以和「藤原雪姬」相比。且不說江雪在藤原家受寵的程度，她估算著就算是最不受寵的藤原章子來這裡，麻倉家這群人一樣要戰戰兢兢地跪迎——「麻倉」和「藤原」兩個姓氏的階層差的太多了。
沒過多久，典禮就開始了。
在一大串江雪聽不懂也沒打算認真聽的祝詞之後，老家主麻倉泉把家主之位和歷代相傳的信物交給了麻倉葉王，麻倉本家這些人也一一向著麻倉葉王行禮。
等到那邊看樣子像是弄完了，江雪混在賓客裡一起道賀，讓麻倉椿捧著禮盒過去送禮。
麻倉椿因為跟著江雪的緣故，之前都沒有過去對麻倉葉王行禮，現在站在麻倉葉王面前頗有些緊張，雙手平舉著禮物，微微有些顫抖。
江雪看在眼裡，笑著對新出爐的麻倉家主說：「麻倉君就收下禮物吧，這是父親大人準備的，代表藤原家的心意。你也太晚才告訴我這件事，我都沒能單獨準備謝禮，等回到平安京再補給你。」
旁邊的人聽到那份禮物是「藤原道長」準備的，越發不敢說話，周圍突然就再次安靜下來。
麻倉葉王接過了禮盒，以詢問的眼神看著江雪。
「多謝道長殿下。」
「我也不知道父親大人準備了什麼，你拆開看看好了。」
江雪很無所謂，反正她篤定倫子夫人不可能會讓她當中丟臉。
麻倉葉王打開禮盒，江雪好奇地數著包裝層數，暗暗撇嘴，果然平安京的人送禮鄭重程度體現在包裝嗎？
拆到最後，露出了一個檀木的盒子，裡面是幾罐密封的茶葉，金屬的罐子上還特意寫明瞭茶葉的品種。
麻倉葉王不禁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讓道長殿下費心了。」
茶葉在平安京屬於舶來品，這裡的幾種更是產自大唐的名茶，用來送禮是貴族之間的風雅，平民別說喝什麼好茶，有粗茶就算是不錯了。
江雪大約知道這份禮物的分量，笑著回答：「我會把麻倉君的謝意轉達給父親大人。看樣子還有其他人想要來和新任麻倉家主說話，我就識趣地先出去了。」
麻倉葉王點點頭，叮囑道：「路上小心。」
他說完這句話，瞥了麻倉椿一眼。
麻倉椿被看得心中一凜，迅速低頭，緊跟著江雪的腳步走出去。
「雪姬殿下，您想要去哪裡？」
「啊？先回房間去休息一下吧。一路走回來還真有點累，在路上的時候沒覺得，又坐了一段時間反而有點腿疼。」
江雪說著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椿，你說……這下某人的得意算盤被打破了，要怎麼辦？花開院的當家臉色看著不太好呢，估計覺得自己受騙了吧。如果他就此改變主意不來攙和什麼聯姻就最好了，免得把麻倉君給惹怒了……」
江雪嘖了一聲。
麻倉葉王剛剛看起來可不是很開心的樣子，估計這幾天麻倉泉沒少在他面前叨叨。
麻倉椿思考片刻後回答：「剛剛父親沒有開口提這件事……不過，如果花開院大人認定了葉王大人很有前途的話，還是可能想要把女兒嫁進來，只不過那就要看葉王大人的意思了，畢竟家主已經是葉王大人了。」
「我不覺得麻倉君會是那種願意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的人。」
江雪摸摸下巴，想想看她前個周目都怎麼攻略過這個人還是被氣得半死，可說不好麻倉葉王是不是這個世界裡難得的「婚姻就是真愛」的堅持者了。
麻倉椿微微一笑，輕聲說：「葉王大人的事我不敢置喙。」
江雪回頭看了一眼，好吧，這神情是真不敢，誰讓麻倉葉王有把人弄成活死人的先例。
「說起來……椿，你有沒有聽說過麻倉君到底想要娶什麼樣的人啊？」
麻倉椿愣了會兒，仔細回憶著，都走出了很長一段路才回答：「印象裡似乎並沒有聽說過……葉王大人很少會回到出雲來，我也沒有跟葉王大人說過幾句話……」
江雪毫不意外地點點頭。
她怎麼覺得這聽起來就像是要孤獨終老的姿態。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之前江雪休息的房間，說來好笑，明明這是安排給她的客房，結果她還沒有休息過一天——誰讓她當天來當天出門結果就在道反昏睡了三天。麻倉椿自覺地告退，江雪回去趴在桌上小憩片刻，才一合眼就真的感覺到了困倦，也就睡了過去。
天一與朱雀對視一眼，朱雀悄悄離開，天一取出一件薄的斗篷蓋在了江雪身上，自己退到了門外，這才給安倍晴明那邊報了個平安。
江雪在道反聖域昏睡的時候，兩位神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對安倍晴明說一次情況，只不過每一次都是「雪姬和道反巫女仍在沉睡」，直到兩人醒來，兩位神將才松了口氣。
江雪這一次小憩又用了不少時間，她在道反的沉睡並沒有恢復力量，反而一直在消耗靈力，她沒有查看面板也就沒發現自己現在是個靈力見底的情況。習慣了擁有靈力的身體很難忍受靈力匱乏的空虛，會自發地保護性質地進入沉睡來恢復。
等到江雪一覺醒來，她發現外面天色都黑了下來，呆了會兒才說：「天一，怎麼你沒有叫我起來？」
天一從門外走進來，微笑著說：「又沒有什麼要緊事，雪姬想要休息就好好休息。」
江雪一想還真是這樣，麻倉家的人總不可能來喊她去吃飯，她在這裡也談不上有什麼熟人，要是她在外面到處走可能還會引發麻倉本家一些人的恐懼心，現在她這麼安安靜靜地呆在屋裡，估計那些人求之不得。
「唔……現在什麼時候了？」
天一答道：「大概快到戌時了。」
江雪心算一下換算回了二十四小時制，也就是還沒到晚上七點。
她正思考著是不是出去轉悠一趟，就看到一點燭光由遠而近。
來人不是那位新任的麻倉家主還能是誰。
「喲，這不是『葉王大人』嗎？」
麻倉葉王提著燈走過來，聽到這句話無奈地笑了笑。
「雪姬何必學椿說話。」
「以前沒聽過有人這麼稱呼你，覺得很新奇而已。」江雪揮揮手當做招呼，「怎麼，終於得閒了，麻倉家主大人？」
麻倉葉王放下提燈，更加無奈地歎了口氣。
「雪姬就不要取笑我了。」
江雪抿唇笑了笑，請對方坐下。
「不是在我家，我就不去找熱水給你倒茶了。辛苦了啊，要應付那麼多人。」
麻倉葉王坐下來，笑著搖搖頭。
「雪姬平時是不是經常遇到這種情況？」
「很多人嗎？有宴會的時候素來如此。」
江雪一想到倫子夫人曾經帶著她參加的那麼多密集的宴會就頭都漲疼。
「說起來……老家主有沒有對麻倉君提起什麼……嗯，比如聯姻之類的事情？」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的神情就微微眯起了眼睛，反問道：「椿的事，雪姬故意在門口說的吧？」
哦，那也就是說麻倉葉王也知道那個見了鬼的交換聯姻了。
江雪會意地點點頭，誠實地回答：「當然！既然我都已經答應了椿，肯定不能讓人任意安排她的人生。麻倉君呢，沒問題吧？」
麻倉葉王好笑地問：「雪姬以為我能有什麼問題？」
江雪想了想，估計這會兒有問題的得是麻倉泉，可別氣出個好歹來，女兒不聽話，侄子不聽話，可憐他一大把年紀還在拼命鑽營。
「……嗯，那麼，我可以問另一個問題嗎？麻倉君究竟想要娶什麼樣的人呢？椿你不喜歡，花開院家的女兒你也不喜歡……」
過了會兒，麻倉葉王輕聲回答：「如果雪姬只是雪姬的話，我就很喜歡。」
江雪愣住了。
但她此刻感到的並非欣喜，而是近乎被羞辱的震怒。
第231章 誰沒有眼瞎過
如果早些時候，早幾個周目，麻倉葉王如此直接地表明「他喜歡雪姬，但不喜歡藤原雪姬」，或許江雪還可能稍加猶豫就拋棄藤原家，也可能為這樣的喜愛而開心，但是，現在她完全無法體會到這種「喜歡的心情被回應了」的「喜悅」，她不相信麻倉葉王感覺不出自己之前的行為是在「追求」他，在這種前提下，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只讓她覺得憤怒，覺得心寒。
江雪在這裡對外的姓名是「藤原雪姬」。
如果她只是「雪姬」，那也就是說——讓她拋棄藤原家，不再做藤原家的女兒，只是一個從大唐渡海而來的孤女。
換而言之，麻倉葉王希望她能夠在「藤原家」和他之間二選一，另一個意思也就是說，如果她一直是「藤原雪姬」，他永遠不可能接受她的心意。
這個人果然知道她的心意。
他知道，卻做出這種回答。
他分明一早就知道她是「藤原雪姬」——除掉兩人第一次見面，在她正式登門拜訪的時候，她用的就是「藤原雪姬」的名義了。
之後呢？
之後兩人漸漸地成了朋友，走得越來越近。
如果只是朋友的話，江雪可能也不在意那句話，但是，她現在分明在用追求愛人的方式追逐著麻倉葉王，如此聰慧敏銳的麻倉葉王難道會察覺不到嗎？
如果想要拒絕的話，為什麼不能更早就說清楚？
麻倉葉王從未回應過她的追求，兩人也不曾「互訴衷腸」、「海誓山盟」，現在他突然就要她進行這種可笑的選擇，簡直豈有此理。
除非麻倉葉王能知道她壓根就跟藤原家沒有血緣關係，否則他如此看待藤原家，讓她一個「藤原家的女兒」要怎麼辦？
她不過是編造的身世，現在聽了都覺得受不了，如果是真正的「藤原家的血緣後裔」，聽到這句話怎麼可能忍耐？！
江雪之前覺得麻倉家看不起麻倉葉王很可笑，現在她也覺得麻倉葉王看不起藤原家很可笑，即使去掉藤原的姓氏，難道她就跟藤原家毫無關係了？
這種做法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麼？
不錯，或許一開始她的身世不過是個謊言，但是，現在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藤原家，並非貪戀權勢，而是貪戀這樣的家人。
麻倉葉王這樣的做法就像是最經典的言情小說裡那些灰姑娘女主角拒絕高富帥男二號的話——你很好，但你的家庭讓我不能接受，我不要那些財富權勢，我希望要一份單純的愛情。
又或者，是三流後宮文裡的男主角去誘騙女N號的套路——整個上流社會都是垃圾，只有你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玫瑰。
乍聽之下都很感人，但稍微認真思考就會覺得無比可笑。
一個人不可能脫離社會而生存，她的興趣、愛好、品質、性格等等一切都會浸滿著原生家庭的痕跡，在怎樣的環境成長，就一定會體現在她的言行舉止之中。有句老話說過，要三代的優沃生活才能養出最基本的「貴族」。或許這句話有失偏頗，但是，很多看起來美好的品質、優雅的舉止、高雅的品味，以至於淵博的學識，這都需要大量的金錢作為基座，需要海量的時間與耳濡目染來薰陶。只有不曾為錢苦惱過的人才可能擁有「一擲千金」的豪邁，生活拮据的人又怎麼可能沒事去鑽研家中的擺設風格、衣飾搭配？
如果說，有人愛著被如此的富裕生活養出來的人所擁有的性格、風度、處事風格、甚至於人格，卻又鄙夷著那個給予了她富裕生活的家庭，覺得那些權勢與財富沾滿了骯髒的罪惡，這跟精神錯亂有什麼區別？
純白無罪的家庭多得是，但那些地方養出來的人又是不是一定會被這個挑剔的人喜愛呢？
恐怕未必吧。
如果一個人愛上一朵花的模樣，卻想要挖掉它紮根的土壤，覺得這才是對一朵花最真誠的愛與讚美，這算是什麼？
既貪婪，又自私，說得好聽是「眼中容不得沙子」，說的不好聽就是「什麼都想要」。
這個男人一面用最挑剔的態度審視著她的家，用最嚴厲的詞句譴責，一面又溫和體貼地善待她，甚至拋出了這樣的話來，以為她會怎麼做呢？
為了愛情拋棄家人嗎？
那真是可惜了，她做不到。
江雪做不到，「藤原雪姬」更做不到。
江雪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就只覺得可笑，對方很可笑，而她也很可笑，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麻倉葉王對她的態度會是這樣，好感度永遠都不會漲了。
她知道了怎麼做才能「正確地攻略」，但她現在根本不想要那個「正確」。
見鬼去吧。
江雪並沒有沉默太久，她露出了禮節性的微笑，似若無事地說：「是嗎？那還真是有趣啊，不知道藤原家之外有沒有我這樣的人呢。」
麻倉葉王笑了笑，道了一聲「晚安」就離開了。
江雪看著陰陽師的背影，毫不猶豫地劃掉了這個攻略目標。
等回到平安京，她就重新開工了。
區區平民挑剔貴族，她找個「門當戶對」的總行了吧。
呸。
江雪還是沒忍住，在人都走了以後，對著那個方向狠狠翻了個白眼。
就當她之前瞎了眼，不對，就當系統給了她一棒槌，告訴她「麻倉葉王只能當朋友」。
嘖，就怕以後她看到麻倉葉王就來氣，朋友也沒得做了。
可喜的是麻倉家交接家主的典禮已經舉行完，剩下的瑣事跟江雪沒有任何關係，她也根本沒必要久留，第二天早上直接給麻倉葉王留了封信辭行，帶上麻倉椿就回平安京去。
離開麻倉本家的時候，麻倉椿稍微有些擔心地說：「雪姬殿下，你就這麼走了……」
說到這兒她自己也發現剩下的話不方便說，只能停下了。
江雪明白麻倉椿想說什麼，不在意地呵呵兩聲。
「麻倉家主大人忙著呢，我這種人哪裡敢勞煩他老人家多費心。」
麻倉椿一聽就知道糟糕了，這分明就是有了爭執，看樣子雪姬殿下還非常惱火，她迅速地權衡了一下，果斷地閉上嘴不說話了。
江雪正想跟天一打個招呼，讓她幫個忙喊風將白虎來送自己一程，沒想到出門不多遠就看到了翹首立于路邊的安倍成親，她正疑惑安倍成親是在等誰，對方見到她，神情一下子就舒展了，長舒一口氣，走過來向著她行禮。
「雪姬殿下，小人正要回平安京，不知雪姬殿下是否同路？若不嫌棄的話，就一起走吧。」
不得不說，在江雪這會兒怨憤未消的時候突然遇上如此體貼的對待，她的心情忽然就好了不少，並不多做推辭，直接道了謝，這才好奇又疑惑地說：「成親君怎麼知道我今日會出行？」
安倍成親大大咧咧地笑了笑，答道：「今晨占卜之時得知會有貴人離開出雲，小人料想在出雲也就只有雪姬殿下稱得上『貴人』了，於是大膽地在此等候，幸好未曾空耗時間。」
江雪有些意外，隨口說：「成親君的占卜亦很靈驗嗎？」
「啊，時靈時不靈吧，所以我也不太拿得准……」
安倍成親隨口答完突然覺得不太妥當，正想打個哈哈混過去，就見到面前這位名動平安京的姬君抿唇低笑，並無慍色，心中隨之安定下來。
「說起來，舍弟昌浩平日多承雪姬殿下照拂，小人一直未能當面道謝，此次若能稍盡綿力，也就略微心安了。」
提到安倍昌浩，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次昌浩君沒有來，真是有點可惜啊，我看這裡似乎來了許多陰陽師。」
安倍成親無奈地搖頭歎道：「說來慚愧，原先爺爺想讓昌浩跟我一起來，誰料到昌浩突然生了病，只能在家裡養著了，這孩子……」
「哎？不要緊吧？」江雪有點擔心，「是受了風寒，還是怎麼了？」
「……這就是慚愧的地方了，昌浩撞了邪。」安倍成親倍感無奈，露出一副自己也跟著丟人的表情，低聲說，「就算還沒有元服，好歹也是個陰陽生，竟然因邪祟而生病。都跟他說過鴨川的事情不同尋常，他也沒有多留心一點，病症潛伏了數日才發現，還是被黑龍神子點出來的。雖然黑龍神子為他拔除了污穢，但還是元氣受損，現在正在家裡休養著。」
「咦？蘭姬……」
江雪愣了會兒，這才想起森村蘭在鴨川被發現後就被安倍泰明帶回了安倍家去，說不定還是住在之前那個結界中的小屋裡，如果是這樣，她會見到安倍昌浩也不出奇，不過，她會主動說出安倍昌浩染上了污穢又出手幫忙……
江雪心中生出一絲期待來。
「蘭姬和天真相認了嗎？」
安倍成親訝異地低呼一聲，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身旁的貴族少女身上，似乎這才發現她有什麼不同。
「雪姬殿下可真是料事如神，遠在出雲也知道京中發生了什麼。」
江雪笑了笑，頗為坦然地答道：「我只是從人之常情來推測而已。」
「人之常情……」安倍成親重複著這個詞，展眉笑道，「難怪爺爺對雪姬殿下另眼相看。我出發之前得知，黑龍神子已經與那位八葉兄妹相認了，以昌浩的說法來看，似乎她的精神也逐漸穩定下來，約莫是因為離開了鬼族，不再受到鬼族的影響吧。啊，不知雪姬殿下是否畏高？」
「畏高？」江雪疑惑地搖頭，「並不曾，怎麼了，成親君？」
安倍成親合掌而笑。
「那就好了，如果雪姬殿下懼高的話，我便要請神將相助了，既然雪姬殿下並無此症，不妨與我一同飛回京去吧。」
陰陽師說著取出一張符紙，輕輕吹了一口氣，向前放飛，那張符迅速變成了一隻大白鳥，翼展丈餘，在貼近地面的位置盤旋。
江雪不禁挑眉。
安倍成親跳上了鳥背，向著地面的少女伸出手，正想要安慰她說無需害怕，就見那位藤原家的姬君輕盈地一躍而上，半跪在鳥背上，動作熟練的很，看來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歷。
「咦？雪姬殿下曾經乘坐過這樣的式神嗎？」
江雪一手輕輕抓住鳥背上的毛，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得更加舒適，笑盈盈地搖頭。
安倍成親讓白鳥飛起，迅速地離開了裡面。他本還擔心藤原雪姬會不會不適應騰空，結果他自己因為分心導致式神顛簸了一下，險些被甩下去，而那位姬君依舊輕鬆寫意地半跪在鳥背上，向著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微微有些羞赧地坐了下來，好奇地問道：「雪姬殿下當真是第一次乘坐這般式神？」
江雪感受著熟悉的高空吹過的颯颯清風，過了會兒才滿是懷念地答道：「的確是初次乘坐這樣的式神，不過，我曾經乘過龍，那可真是難忘的經歷。」
安倍成親本來只是好奇，得到答案後身體一歪，差點沒坐穩。
「……龍？！」
江雪笑了笑，卻沒有再說話。
那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艾恩格朗特的時候，她險些被那頭龍從高空摔下去直接化光消失啊，所謂的「乘過龍」還不如說是趁龍不備翻上了它的背脊，用劍刺入龍背之中，激得那頭龍帶著她從深不見底的龍窩坑洞之中飛上天空，那可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禦風而行」，生死一線間的激烈刺激與震撼。
安倍成親的腦洞都不知道開到哪裡去了，他也很識趣地沒說出來，把人好好送回平安京，送到了藤原本家門口，他大大地松了口氣，功成身退。
治部少丞剛剛下牛車，看到前方的少女就柔和了神情，笑著迎了上去。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心中一暖，笑著投進了藤原鷹通的懷抱。
「我回來了，兄長。」
第232章 藤兄妹
感動的再會後，藤原鷹通疑惑地看向了沉默地跟在江雪身後的少女。
「雪姬，這位少女是？」
「啊，我來給兄長介紹。」
江雪把麻倉椿從身後拉過來，往前推了一點，示意她抬起頭。
「這是麻倉椿，我從麻倉家要來的人，她精通陰陽術，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我想讓她跟著我、保護我。」
麻倉椿心中十分忐忑。
她聽說過很多關於藤原家的傳聞。
能夠被「藤原雪姬」稱為兄長的無非兩人，一是藤原氏下任當家藤原賴通，二是如今擔任治部少丞的藤原鷹通，無不是位高權重之人。這一位看年齡應該是二公子鷹通，如果他對自己有意見的話……
麻倉椿在那邊胡思亂想瞎擔心，藤原鷹通只是掃了她一眼認了個臉罷了，隨意地說：「哦？現今很少有女性精通陰陽術，若是有這樣的人跟著雪姬，我也比較安心。」
江雪一笑，放開了麻倉椿，繼續和藤原鷹通說起了旁的。
麻倉椿呆呆地回到了江雪身後去跟著，心裡還有些過度震驚之後的茫然。
這麼簡單……？
居然一句話都沒有審問，就這樣就……？
藤原家是這麼寬鬆好進入的地方嗎？
不……
恐怕這種寬鬆是因為帶她進入的人是藤原雪姬。
麻倉椿回想起自己在藤原本家門外見到的那一道顯然出自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手中的結界，那簡直精妙到了讓她想要頂禮膜拜的地步，她越發沉默乖巧，一步都不敢走錯。
江雪從出雲回來的時候還不到正午，照理來說這個時間藤原鷹通應該還在當值才對，雖然她看到兄長很開心，還是問出了這個現實的問題。
藤原鷹通推了一下眼鏡，低聲答道：「龍神祭上，白拍子對神子殿下頗為無禮，前日又將神子殿下騙去宮內，恰好被我遇上……」
江雪點點頭，「哦」了一聲，猜測著這大概就是原本元宮茜應該早就遇到的事情——至少在她攻略了元宮茜的那周目是如此。
當時元宮茜才來到平安京不久，還不認識藤原鷹通，藤原鷹通也還不是八葉，天真的神子被假扮白拍子的席琳騙去宮內，幸好藤原鷹通發現了不對而趕去救了神子，席琳因此和藤原鷹通結了梁子。
「兄長沒有受傷吧？」
藤原鷹通笑著搖頭。
「讓雪姬擔心了，我僥倖沒有受傷，神子也安然無恙，只是被白拍子逃走了。之後我告了假，重新調查了白拍子的身世，得到了決定性的證據……」
不知不覺間，兩人從正門走到了將要分開的岔路口。
藤原鷹通和江雪居住的地方不在一處，平日如果沒有特殊事情，通常兩人也就同行到這裡便分手了。
藤原鷹通稍加思考，提出一個建議。
「雪姬不在的幾日發生了不少事情，恰好神子也還在等結果，不如我們一起過去？」
「好啊！」江雪自然不會不同意，挽著藤原鷹通的胳膊就往藤姬的院子走去。
藤原鷹通稍稍一愣，並未掙脫，而是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雪姬能夠更方便地行走。
或許是因為之前被某人給氣得半死，現在江雪更覺得藤原家簡直太好了，藤原家的人就是好，不管是兄長藤原鷹通還是妹妹藤姬，全都是貼心的小棉襖，不像某人，根本就是南極企鵝，走到哪兒就把哪兒弄得天寒地凍的。
藤姬幾天沒有見到她的「雪姐姐」，口中雖然不說，心裡著實想念，現在見到兄姊一同出現，喜出望外，高興的情緒溢於言表，忍不住從垂簾後走了出來，拉著江雪的手嬌嗔：「雪姐姐總算回來了……我以為還要幾日呢。」
江雪一把抱住了數日未見的藤姬，在她臉頰邊蹭了蹭才滿足地鬆開手，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回垂簾後，自己坐在旁邊，對著藤原鷹通挑眉一笑。
「藤姬，我回來了。這幾日怎樣？先前還沒有問過呢，龍神祭有趣嗎？」
藤姬心裡正高興，就連原本讓她不快的龍神祭上的波折都變得淡了，她很是心平氣和地回答：「龍神祭大致上很成功，除了某位白拍子取笑神子殿下不懂風雅，又暗示雪姐姐精通樂理的名聲名不副實……」
江雪聽得心中一動，又看了藤原鷹通一眼。
剛剛這位治部少丞可沒提到這一茬，只說席琳挑釁了元宮茜，原來還有這回事，難怪一向盡忠職守的治部少丞也會特意告假去調查白拍子。
藤姬微微皺眉，語氣之中透出了擔憂。
「神子殿下也太容易相信人，好在鷹通兄長及時趕到……今日神子殿下與天真大人去探望蘭姬了，還沒有回來。鷹通兄長查出什麼了嗎？」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幸不辱命。那位白拍子所說的身世是謊言——我查閱了三十年來所有下嫁臣子的皇女的檔案，也沒有找到能夠與白拍子說辭相對應的人，她引以為傲的『高貴血統』只怕來路不明，唯一一位與謊言最為相近的皇女所生之女已在幾年前去世。除此之外，友雅君還發現了一點其他的東西，黑龍神子在鴨川出沒的時候，身旁有一位與白拍子容貌相近的女子陪伴，那位白拍子可能與鬼族有關。我已經把調查的結果寫了文書上呈天皇。」
「這就好了！」
藤姬開心地一拍手，松了口氣。
如果白拍子的身世是真的，那麼這件事就很難追究下去，歸根究底，平安京是一個講究血統家世的地方，白龍神子雖然身份特殊，畢竟是在京中沒有根底的人，如果白拍子直接冒犯了藤原家，那麼藤原家出手毫無問題，但白拍子只是言語譏嘲了元宮茜幾句，偏偏那幾句話說的難聽卻是事實——元宮茜的確不懂得平安京的這種「風雅」，如果白拍子真的有皇室血統，那麼元宮茜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現在白拍子身世造假，那麼區區一介平民冒犯白龍神子便是死罪。
更別說白拍子還敢暗示雪姐姐名不副實。
「如此一來，白拍子也難以在京中立足了吧。」
「我想是的。」
藤原鷹通點頭附和。
「即使白拍子的才藝不假，之前被她欺騙的貴族們也不會饒恕她。」
藤姬輕笑一聲，心中幸災樂禍的冷意難以完全隱藏，終究帶出了一些。
這位縱然不得寵也依然流著藤原氏血脈的幼年姬君做出了結論。
「先前白拍子那樣鋒芒畢露不過是仰仗大納言的寵愛，如今謊言被戳穿，只怕最想要她以死謝罪的便是大納言了。」
這件事到這裡基本也就有了定論。
藤原鷹通話鋒一轉，問道：「雪姬這幾日前去出雲，旅途辛苦了。」
江雪笑著搖頭。
「兄長多慮了，旅途算不上辛苦，我還遇到了安倍昌浩的大哥安倍成親，借了他的幫助才能這樣快地回來。」
在場的人除了江雪都是真正的貴族，一聽這句話就明白她的意思。
藤原鷹通微笑著說：「我們一向受到安倍家的照顧，也該多謝他們。聽說安倍昌浩的元服禮不久就要舉辦了，到時候我去觀禮吧，雪姬呢？」
江雪笑嘻嘻地說：「這樣熱鬧的好事當然也少不了我，那可是既賴久之後第二個向我承諾要保護我的人啊。說起來，賴久最近還好吧？」
「自然無事。」藤原鷹通輕描淡寫地回答。
「那就好了。」
江雪也不過就是隨口一問，平安京裡雖然不是那麼「平安」，不過源賴久是八葉之一，也是藤原家的家臣，他想要出事也沒那麼容易。
藤姬接過了話題，說起了神子在龍神祭上被刁難的幾個問題，隨後說到是不是應該給神子增加一些課程，江雪聽著都為元宮茜捏一把冷汗，試著幫她推掉了——藤姬列出來的那些課程可都是「貴族千金」才需要掌握的「必備技能」，對於「龍神神子」和「現代中學生」來說都毫無用處，要是元宮茜整天學這些而不做正事，只怕龍神都得急死。
兄妹三人又聊了一些時間，藤原鷹通和江雪就起身告辭了。
麻倉椿雖然沒有在貴族家裡服飾過，不過麻倉家有人擔任過貴族的僕役，對基本的規矩有所瞭解，她現在也就力爭做到第一條——忠誠、沉默。
她看到身旁隱身的神將，打定主意向神將看齊，隱身的法術也該用心修煉起來了，以前她還覺得用處不大懶得多費心思。
藤原鷹通走出了藤姬的院子才低聲說：「雪姬在出雲遇上不開心的事了吧。」
那並非疑問句，而是非常肯定的陳述句。
江雪略有些詫異地看了藤原鷹通一眼，見到的並非試探與責備，而是滿眼的擔心和關切，她鼻子一酸，忍住了將要冒出眼眶的濕潤，誠實地點頭，努力地笑著問：「兄長怎麼會知道？」
藤原鷹通伸手遞出了自己的手帕。
「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的話，雪姬一定會說起麻倉本家的典禮吧，你走的時候那麼開心，可你回來後，沒有提起麻倉家一句，也沒有提起麻倉葉王。」
江雪接受了兄長的好意，拿起手帕在眼睛旁輕輕沾了幾下，把可能有的狼狽都擦掉了，這才自嘲地說：「兄長，我……」
藤原鷹通突然示意江雪停止，冷下面容看向麻倉椿。
江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後跟著的不只是神將，還有這位從麻倉家來的女孩子，她握住藤原鷹通的手，笑著搖搖頭。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椿呢，如果不是椿的話，可能我現在還要更糟糕……」
假如麻倉椿沒有來找她，那麼說不定她就要順便參加麻倉葉王的訂婚禮了，到時候不管是見證儀式成功還是儀式失敗都非常尷尬。
她轉頭看向麻倉椿，歎了口氣。
「不過，之後的話可能的確不太方便讓你聽，你先到我院子去吧，天一，麻煩你帶個路。」
神將無聲地點頭，上前領路。
麻倉椿飛快地跟上，生怕多聽一句會倒楣。
等到人走遠了，連朱雀也跟著不見了，江雪才鬆開了之前一時情急握住的藤原鷹通的手。
「我啊……被人用非常過分的說辭拒絕了。」
藤原鷹通微微一怔，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怒意。
「到底發生了什麼？」
第233章 神泉苑
貴族男子被女性拒絕，或是貴族女性被男子拒絕，這都是常事，甚至也有人把這列為一種「風雅」，但那有個前提——故事的主角們必須都是貴族，並且整件事都要符合通行的「風雅」的慣例。如果其中一方身份不符，或是言行舉止並不妥當，那麼這就跟風雅毫無關係，而會變成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羞辱。
藤原鷹通並不因為對方拒絕雪姬而生氣，他憤怒的是雪姬說那個人用非常過分的說辭來拒絕，以他對雪姬的瞭解，如果不是拒絕的詞句太過分，雪姬絕對不會這樣說。
至於那個被隱去了姓名的人是誰，那根本無需明說。這段時間，雪姬到底是為了見誰才會頻繁地出門、甚至天黑了也還是一樣出去，藤原家所有人都心中了然。不是沒有人覺得二者的家世地位並不對等，但是所有的疑慮都在藤原道長的那一句「只要雪姬開心」的感慨中沉寂了。這些以藤原為姓而手握權勢之人縱然擔心雪姬，也還是以她的意願作為了最優先，由藤原道長而下，沒有誰自以為是地去勸阻，或是急匆匆地安排「門當戶對」的婚姻，即使有一天雪姬牽著一個平民的手回來說她想要這個人，或許藤原家也會同意。
在這種沉默的縱容之中，自然也不乏一些人希望藤原雪姬早日「清醒」，離開和她身份不相符合的人，不過，倘若是這種被拒絕的情況，那又要另當別論了。
這種平靜之下的暗流江雪無從知曉——因為藤原道長不想讓她知道。
「藤原雪姬只需要被藤原家寵愛著就可以了」，藤原氏的當家這樣的想法幾乎寫在了臉上，沒有人會違背他的意願，所以江雪看到的永遠都會是一片和樂。
江雪笑了笑，複述了當時的對話，說到麻倉葉王那一句回答時，她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如果雪姬只是雪姬的話，我就很喜歡』——兄長，你聽，這是多麼狂妄的自信啊……他否定了我身為藤原家的女兒、身為賴通兄長與兄長你的妹妹、藤姬的姐姐這樣的身份，卻還以為這是一種誇讚……」
並非土生土長的平安京生人的江雪都會為這種話感到憤怒，更不要說一直以身為藤原家次子為傲的藤原鷹通，如果他是武將，可能他已經想要提劍騎馬奔向某人門外求戰，不過，此刻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藤原鷹通憐惜地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輕聲安慰：「那只說明他是個有眼無珠的人，不值得雪姬再為他浪費一點心力。」
「……嗯。」
江雪在藤原鷹通懷裡蹭了蹭，笑吟吟地應道。
「今後……大概最好也就是還能做朋友了吧……」
藤原鷹通驟然得知這種事，一時間也提不出什麼主意，只想著先安慰受傷的妹妹，其他的帳之後慢慢算。
「……現在神泉苑的景色很美，如果雪姬想要散心的話，可以去看看，不會有閒人打擾。」
江雪有點意外，不知道藤原鷹通為什麼突然提到神泉苑，聽到最後，她也就明白了。
如果是其他地方，也許還有可能會遇上某位陰陽師，但是神泉苑這種地方普通人不能進入，進入的門檻並非官職，而是血統和家世，藤原家的姬君能進，連貴族也不算的麻倉家沒有資格無召而入。
江雪不舍地又享受了一會兒兄長的懷抱才鬆開手。
「我知道了……那麼，如果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問起，麻煩兄長幫我說一聲吧。之前沒能去龍神祭的確有些可惜，現在我就去神泉苑看看吧，的確也是……好久沒有去了啊。」
藤原鷹通笑著點頭。
「雪姬安心吧，我會告訴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希望雪姬回來的時候……可以真正開心地笑著。」
「嗯。」
江雪乖巧地點頭，回屋去整理一下，再出發去神泉苑。
她雖然沒有多麼「旅途勞頓」，總歸儀容上不會太好，既然要去神泉苑，還是好好梳理打扮一下的好。
麻倉椿忐忑地在江雪的院子裡等待著，不時望向門口，她還有一種並不真切的虛幻感——自己竟然已經在藤原本家之內，這種在幾日前都會讓她不敢想像的夢變成了現實。
「天一，幫我梳頭發，過會兒我想去神泉苑。」
江雪快步走回來，直接向著站在回廊中等待的神將帶著撒嬌的語氣發出請求。
金髮的女神將顯現身形，笑著應是。
江雪走到門口，這才注意到緊張地跪在門外連動作都僵硬到變形的麻倉椿，不禁有些好笑，上前扶起了這個出雲來的少女。
「不用這樣，你並非我的侍女，也不是藤原家的家僕，你用自己的本領來侍奉我、為我服務就可以了，不需要學習這些僕役所為。你是我的護衛，也算是半個客人，假如有人指使你去做無關緊要的雜事，直接拒絕就行了。」
麻倉椿除了點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江雪看看一旁其他幾個由倫子夫人派來的侍女，也能猜出這是誰的主意，她的這些話更多的是說給這幾個侍女聽的，很顯然，這裡只有當事人麻倉椿一臉茫然，幾個聰慧的侍女早已明悟她的暗示。
「靜子，你給椿安排一下住處，在我房間附近、要能夠隨叫隨到，給她說一說藤原家的事。椿，你今天才來，就不用跟著我到處跑了，先記一下家裡的情況，不要一不留心犯了什麼大錯。」
「是。」麻倉椿心中還忐忑，被這樣安排後多少得到了安撫。
「至於今後做什麼……」
江雪沉吟片刻，突然說，「你會做結界吧？給我的房間做個結界吧，不讓閒雜人等隨意進入的那種。」
麻倉椿聽到自己的「本職領域」，立刻安心了不少，思維也變得靈敏起來。
「雪姬殿下是擔心有人窺探或是闖入嗎？」
「嗯。」江雪說著就皺起了眉，「我又不知道陰陽術能做到什麼地步，一想到占卜一下就能得知千里之外的事情就覺得有點背後發寒。」
麻倉椿聞言，抬頭看向了面前的姬君，欲言又止。
江雪不免有些疑惑，隨後先摒退了其他幾個侍女，問道：「怎麼了，椿，為什麼這種神情？」
麻倉椿一咬牙，大著膽子回答：「雪姬殿下，如果您一直戴著那根發簪的話……恐怕當初在簪子上下咒的陰陽師能夠隨時得知您的所在。」
江雪愣了一下，迅速抬手抽下了梅枝化成的銀簪。
麻倉椿繼續進言。
「……這上面留下的咒術十分厲害，我沒有辦法毀去，如果雪姬殿下想要毀掉簪子的話，或許得借助具有火之神力的神將的力量。」
火能克金，因此用於毀掉屬於「金」的銀簪有事半功倍的功效。
具有火之神力的神將無非是騰蛇和朱雀。
騰蛇她雖然不熟悉，真要拜託安倍昌浩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而朱雀乾脆就在她身邊。
江雪卻猶豫了。
她想到這根簪子到底意味著什麼，又想到自己之前那麼多時間為了得到麻倉葉王的好感是多麼的努力才終於有了這一點「成果」，她知道這是麻倉葉王毫不隱瞞地將己身絕學展現在她的面前，這種心意即便是朋友之間也該珍惜，緊接著，她就想到了最後麻倉葉王那一句不啻於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的回答。
「朱雀，幫我個忙。」
江雪揚手高高地拋起了那根精緻的梅簪，笑著對一旁的火將說，「把這個燒了吧。」
火將朱雀應聲而出，一團火焰包住了空中的銀簪。
留在簪子裡的靈力自發地與火焰對抗，但是在沒有後續支援的情況下，即使這裡面有著怎樣強勁的力量也會消耗殆盡，朱雀的火焰最終把這根簪子燒得灰燼也不剩。
麻倉椿原先想要提醒的那句「咒術被破必然反噬術師」的話也被她悄然咽了回去。
如果只是麻倉家普通的族人，她要以家主的命令為優先，既然她已經選擇了藤原雪姬，那麼就不需要考慮其他。
江雪燒完某人的禮物，突然就覺得氣順了不少，大概人生氣的時候搞破壞能恢復心情也是個慣例，破壞的東西越有價值越能讓人心情寬慰，以前她有多重視這個禮物，現在就有多快意。
「總之，結界的事就麻煩椿了。」
「遵命。」
麻倉椿恭敬地俯身。
江雪拍拍手，開開心心地回去纏著天一給她梳妝。
一通梳洗打扮之後，江雪總算洗去了旅途的勞頓，又恢復成了優雅端麗的「藤原雪姬」，抱上了胡琴，登上牛車出了門。
算起來上一次去神泉苑好像還是之前的「龍神祭」，也不知道這個季節的神泉苑會是什麼模樣。
江雪心中頗有些期待，也就信手奏響了胡琴。
華麗的牛車一路載著琴聲而去，朱雀大道上的人都知道車中必定是哪位貴人，紛紛走避。
江雪毫無阻礙地進了神泉苑，打發走了自行湊上來的侍者，自己一人在神泉苑中隨意走動，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被稱為「龍脈顯現」的泉水旁。
這一處泉水據傳是過去一條龍伏地而化，與京中氣脈呼應，神泉苑正是因此而得名。
江雪在水邊蹲下，一手掬起一點清澈的水，又鬆開手，任由清冷的泉水從手中流下。
傳說能夠洗淨污穢、除去煩惱的神泉……
她笑了笑，就在旁邊找了一塊乾燥的石台坐了下來，再次拉響了胡琴。
江雪在演奏的時候並沒有特意想好要演奏什麼，任由自己的心情帶著琴聲走，漸漸地，曲中出現了壓抑的情緒，有心情難以紓解的抑鬱，也有自嘲與不忿。
一位同樣在神泉苑中散心的僧侶聞聲停住了腳步，凝神聽了片刻，露出憂心的神色。
這並非快樂的琴聲，與他在龍神祭上聽到的曲子相差太多。
那位溫柔的姬君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如此難受呢？
第234章 溫柔的永泉
對於善樂之人而言，在樂聲之中表露的情緒要比言語更加清晰，對於旁人而言，這首樂曲可能只是會讓人聽來稍微有些傷感，但是在纖細敏感的永泉耳中，這就像是壓抑的哭聲一般。
雪姬殿下在哭？
為什麼？
永泉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順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在能夠看到那位姬君的最遠距離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唯恐藤原雪姬會一時想不開投了水。
好在琴聲雖然依舊抑鬱，雪姬並未作出不智的舉動。
永泉稍微安下心，不忍地取出了龍笛，與之合奏。
就像是當初這位溫柔的姬君以琴聲安撫開解了他一樣，他也想要試著幫助這位姬君走出此刻的低落。
龍笛加入了演奏之後，樂曲漸漸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很快就被江雪察覺到了，她微微一愣，但沒有停下演奏，而是就這樣任由笛聲相和，想要看看那位禦室皇子究竟要做什麼。
很快她就明白了。
永泉想要用笛聲安慰她。
如此敏銳溫柔的人……
胡琴與龍笛的演奏糾纏了一段時間後，原本纏綿於琴音之中的低落抑鬱之氣漸漸散去，而與這暮春季節相應的歡欣生機填了上去，兩人就像是在郊遊時偶然相遇的旅客，興之所至，任意地並肩行走了一段路，各以曲聲為賀，一問一答，雖不是最完美的演奏，卻有一種意趣在內。
永泉忍不住向著水邊的姬君靠近了一些，他想要更加聽清她的琴聲，想要更加妥當地應和。
當龍笛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宛在耳畔，江雪也就抬眼看了過去，恰好發現了吹著龍笛緩步而來的禦室皇子，她向著對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手下變換了曲調，改成了高山流水樂館之中最常用來招待友人的曲子——那自然就是《高山流水》。
樂師以樂會友，以樂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聽過對方的音樂，曾感受過對方的心，因其喜而喜，因其悲而悲，那便可稱為心之友人。
高山流水以盼知音。
聽汝曲聲，知汝心意，聽我曲聲，知我心意，可謂知音。
江雪曾聽過這位溫柔的禦室皇子困惑哀愁的樂曲，曾以琴聲開導，兩人也曾在新年的祈福宴上共同合奏，還曾在龍神祭上借用過他的笛聲踏樂而舞，也曾意外地借由連理之賢木的神力實現了兩人相隔數裡的遙相問答，如今她也得到了這位禦室皇子的溫柔開導——細細想來，兩人的一切交集都像是最正統的樂師往來那樣，把一切的情誼與默契都放在了樂曲之中，借由每一次的演奏來傾訴。
對於樂師而言，這是比什麼風花雪月都更加浪漫也更加鄭重的交往，可是對於不懂其中奧妙的人來說，大概這就像是寡淡的湯水，根本嘗不出味道吧。
江雪跑來神泉苑，固然有順應藤原鷹通之意讓他安心的用意，然而真正到來之後，她還是沒能克制住，將自己難以派遣的那些情緒在曲中透露了出來。
麻倉葉王那樣的回答對於她來說是一個非常難堪的拒絕，讓她憤怒，也讓她難受。
她曾真心地欣賞著麻倉葉王，想要更加接近他、瞭解他，在她決定了要去攻略他的時候，她沒有掩飾過自己對於對方的喜愛，對方一開始並沒有拒絕——這樣的一種態度給了她「希望」，讓她覺得自己有可能得到回應，得到對方的心，所以她為之喜悅，並更加地費心費力。
然而，她的這些付出得到的回報是什麼？
是她曾經欣賞的人一巴掌甩到臉上，告訴她——藤原家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被他接受。
或許麻倉葉王也有著稱讚她「不與藤原家同流合污」的意思，但是，這種稱讚更讓她無法接受。
有誰會為了一個完全否定掉自己立足之地的施捨般的讚美開心嗎？
倘若有個外星人對一個地球人說：你是個好人，和其他的地球人不一樣。這個人類會開心嗎？
江雪只知道自己聽了這種話只覺得噁心。
她曾那麼真切地付出過心意與時間，她就差捧著自己的心在手上，又要小心翼翼地避開兩人可能分歧爭執的地方，又要順著對方的心意不時退讓，最終她就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作為女性的矜持與作為攻略者的驕傲一起被人踩到腳下，被碾碎，留給她宛如讚美般的嗤笑聲。
枉費她過去也曾以「業界第一」而自豪過啊，這可算是遭了報應，算上之前的周目，她在「攻略麻倉葉王」上花費的時間估計都超過了半年，完全超過了她平時的預算，按理來說，她早該以效率為先放棄掉這個角色，就當那是個不能攻略的死人，可她不甘心——這種不甘心不只是為了已經投入的時間，也是因為她喜歡麻倉葉王，所以想要得到回應。
戀愛遊戲的玩家一開始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嗎？
「我喜歡這個人，所以想要得到他的愛」——這種最原始的貪婪才是所有「攻略」的動力。
現在想來，上周目她及時爬牆去找藤原鷹通，可真是太正確了。
這一次她遭的報應完全是因為違背自己一貫的原則——都三個月了，沒有進展，還不爬牆，不就是等著死？
江雪越想越是難受，自嘲、傷心和怒意混在一起，就有了那樣的曲子，她有幾個瞬間差點都要哭出來了，委屈得都想要質問「我到底哪裡不好，為什麼不喜歡我！」，可恰恰她知道答案，對方的拒絕來自於她的「身世」，偏巧那身世還出自於謊言，她更加百感交集，都想臨時存檔下遊戲去找蒼蒼哭訴了。
然後，她聽見了笛聲。
出自禦室皇子之手的優美而溫柔的笛聲就像流水一樣，靜靜地流淌而來，撫慰著她的心，以她作為樂師最能夠接受的方式，不經言語地開導勸慰著她。
江雪不知道那是巧合還是其他，當她抬頭看到了永泉的時候，她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到了流露於外的擔憂，以及恨不能替她分擔的焦灼關切，她在那時候突然明白了——那正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知音，是她不經意間結下的心之友人。
她們兩人之間確實存在著旁人並不理解的「心有靈犀」。
於是，出自高山流水館的第一樂師也就認認真真地給這一段交往做一個最正統的開始。
我以《高山流水》作酒，請友人品其中三味。
永泉微微一愣，很快地跟著換了曲子。
《高山流水》是傳世的古琴名曲，有《高山》和《流水》兩部。高山流水館以此為名，自然也存有這兩首名曲，更在漫長的時間中改編出更多其他樂器可以演奏的《高山流水》，此刻江雪所奏便是如此。
胡琴與古琴不同，即便是同樣的曲子也不可能用同樣的樂譜，更不提改編之中加入了多少樂師的嘔心瀝血和妙手偶得，高山流水歷代樂師將諸篇樂譜去蕪存菁，流傳後世的只有經典中的經典。
這一首《高山流水》在平安京中並無成文的樂譜，永泉也無法以原本就編好了可以用於合奏的笛曲來賀，但是他憑藉自己纖細敏銳的音樂觸覺與豐富的表現力即興做出了配合，就像是在祈福宴上配合著那一首初現於此世的《春江花月夜》一般，呼應著琴聲，恰到好處地給出回應與補充，把一首琴曲變得更加幽雅高妙、跌宕多姿。
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之人既好美酒，也好能同賞美酒之人，正如樂師既愛著美妙的音樂，也同樣愛著能夠演奏出這般妙音的樂師一般。
那是無需多言的「人同此心」。
善好樂理之人無需他人告知便能夠明白這樣的喜悅。
樂師最喜悅之事有兩樣，一是能夠有可以合奏的知己，二是能夠有棋逢對手的宿敵，倘若二者合一，那就更添趣味。
江雪素來以「第一樂師」為傲，她也不再孜孜不倦地尋求對手或知音，正因如此，若是偶然能夠遇上，便會十分驚喜，正如此刻她遇到了這位溫柔的禦室皇子。她有意地在琴聲之中引導著對方，慢慢地把這首樂曲的技巧與奧妙展現，聽著對方漸漸能夠表達出相似的意象便更加喜悅。
此刻于神泉苑中演奏的二人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也看不到別的景色，她們的眼中只有對方的身影，耳中只有對方的樂聲，仿佛此刻天地之中只有以樂相和的二人。
等到一曲終了，江雪略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琴弓，將胡琴抱在身前，站起來向著對面的禦室皇子行禮。
「永泉殿下，我……很高興今天能夠見到你。」
永泉一時間還未回神，聽到了聲音才身體一個激靈，收起了龍笛，白皙的面頰上立刻爬上了紅暈，匆忙低下頭還禮。
「雪姬殿下，失禮了，我突然間闖進來……」
「不，怎麼會失禮呢？」江雪看著這位羞澀的年輕僧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正如月亮會在夜間升起，櫻花會在春天盛開，你的笛聲以最恰當不過的姿態出現在這裡，來到了我的身邊。我該向您道謝啊，您的笛聲就像是溫柔的泉水一般，撫平一切傷痕。」
永泉生性內向，又纖細敏銳，被這樣誇讚後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是曾經以琴聲開導過他的藤原雪姬，他一直記著那時候的感動，現在竟然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大著膽子抬起了頭。
「雪姬殿下，我……我很高興，可以對您有所助益。或許您不知道……去年的時候，我一度糾纏於困惑之中，遲遲不得開解，在神泉苑裡，我聽到了您的琴聲……直到新年的時候我才確信那時候演奏的是您……很抱歉，我、我一直都沒有向您道謝，但是，我從未忘記過，您的琴聲那樣溫柔，您的心一定也是如此……因此，今天當我聽到您的琴聲幾近哭泣之時，我才冒昧地打擾了……」
第235章 約定
江雪聽到「琴聲幾近哭泣」的時候不由得一怔。
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沒有讓眼淚落下，但那時候落淚的情緒原來已經表露無遺，這位敏銳的皇子有所察覺，這才會有了那時的笛聲。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以喜悅的口吻說道：「永泉殿下，我並不覺得那是打擾……那至多也就是友人未曾告知的來訪，帶給我驚喜。抱歉，我這樣說是否才是太過冒昧？我以為……我和永泉殿下，可以稱得上『友人』。」
永泉又驚又喜，刹那間發自內心的喜悅竟然連羞赧也完全蓋了過去，他握緊了手中的龍笛，匆匆點頭，想要說話，喉頭反而梗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從自己慌亂的心跳聲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如果雪姬殿下願意的話，我很樂意……成為雪姬殿下的朋友。我很喜歡您的琴聲……」
江雪微微一笑。
「我也同樣喜歡您的笛聲。我們……再合奏一曲如何？祈福宴上的《春江花月夜》，您還記得嗎？」
「自然記得！」永泉用力點頭，「我試著錄下了樂譜，只是還有並不確定的地方，如果雪姬殿下願意再次演奏的話，那就太好了。」
「永泉殿下有心了，如果你想留下樂譜的話，之後我寫給你，是送到仁和寺去呢，還是永泉殿下來藤原家取呢？」
江雪笑吟吟地看著這位禦室皇子。
永泉並未察覺這句話中有著些許調笑的意味，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是我給雪姬殿下增添了麻煩，自然不能再讓雪姬殿下多走一趟，屆時雪姬殿下遣人送信來，我會登門拜訪。」
「好啊。」
江雪笑著定下了這個下次見面的約定。
琴聲與笛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樂聲之中沒有了分毫的低沉，只有華美富麗的篇章。
那一天江雪和永泉做好了約定之後，她回到家就開始寫樂譜，起初寫了一份，自己看了看，對字跡不太滿意，第二天又重寫了一份，等到墨色幹透，這才細心地把紙張疊起放進了信封內，想了想之後，她又找來一個匣子，把樂譜放進去。
單只用信封來放樂譜顯得不夠鄭重，現在有了可以作為禮盒的匣子，只放一個信封又顯得太空，江雪拿著匣子想了想，再次招呼侍女把筆墨拿來。
麻倉椿好奇地問：「雪姬殿下，您還要寫什麼嗎？」
「嗯……我想再寫幾份樂譜吧。」
江雪心裡盤算著數量，比如昨天演奏的《高山流水》就有幾十個版本，單只古琴、胡琴和笛各自就有不下三個版本，她昨天演奏的只是自己最熟悉的。
麻倉椿想到面前的姬君名聲在外，不免有些好奇，一邊鋪著紙張用鎮紙壓好，一邊感慨道：「我早就聽過雪姬殿下的琴聲世間無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幸聽到。」
江雪正提筆蘸墨，聽到這句話，笑著望過去。
「椿也懂樂理嗎？」
麻倉椿誠實地搖頭。
「鄉野之人哪裡能學的了這些高雅的才藝？我不會演奏，不過，好聽的樂曲誰都能欣賞啊。」
江雪笑了笑，「你說的對，即使是不通樂理之人也可以欣賞音樂，正如鐘子期。」
江雪說到古人，習慣性地用了中文，麻倉椿聽得一愣，過了會兒才問：「鐘子期……是誰？」
她模仿著江雪的發音，奈何差的還是有點多。
江雪被這種蹩腳的「中文」給弄得懵了一會兒才明白麻倉椿想問什麼，看到少女臉上純粹的求知欲後，她心裡原先那一點點的失望也就變成了惋惜，伸手摸摸麻倉椿的頭。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楚人。如果椿想要學唐國文字的話，我或許能給你找一個老師，就是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我當然願意！」
麻倉椿激動地退後一步，撲通一聲跪下行禮。
「雪姬殿下，我……您的恩情，我感激不盡！」
江雪被這突然的一跪給嚇到了，手裡的毛筆差點就掉了下去，她趕快把毛筆放到筆架上，這才過去把人扶起來。
「起來吧，椿。你以前有學過嗎？看過什麼書沒有？」
麻倉椿心裡還在打鼓，整個人都像是飄在雲裡一樣，傻笑著說：「我偷偷看過一些父親大人的藏書，但是沒有人教我，我只能猜著看，更不知道那些文字的發音，很多陰陽術的典籍我都看不懂……我、我沒想到雪姬殿下會願意教我……」
江雪歎了口氣。
「陰陽寮中會教授唐文，可惜你不能去……我想想看，這樣吧，藤原家有不少藏書，你可以先看著，看不懂的來問我，等我給你找到了老師，你可一定要好好學習啊——把麻倉葉王比下去！」
麻倉椿給嚇得一抖，苦笑著說：「雪姬殿下，您的這個命令實在有點難辦到啊……我覺得我有生之年可能都做不到了……」
「做人要有夢想，否則你千里迢迢從出雲來到平安京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為了一輩子都跟在我身邊，當一個出不了頭、不能公之於眾的秘密陰陽師？」
江雪伸手在麻倉椿額頭彈了一記。
「目標要定的高，你才可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世界上只有一種人你贏不了——那就是你還沒努力就已經向他投降了的人。」
麻倉椿呆呆地捂著額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但是，葉王大人的天賦……才學……都是我比不上的。」
「所以你必須更加努力，不能浪費一點光陰。」江雪一把將麻倉椿從地上拉起來，「我希望幾百年後，人們談到我的時候會說——藤原雪姬慧眼識珠，將大陰陽師麻倉椿從出雲帶到了平安京，給了她嶄露頭角的機會，而不是在某本書的角落裡寫『藤原雪姬有過一個叫做椿的隨從』。天賦的確很重要，可是，如果你還沒有努力到需要去拼天賦的時候，任何的低頭和膽怯都只會讓你退步。麻倉葉王是羽茂流的弟子……那又怎樣？你真的打從心底裡認為自己永遠不可能贏過麻倉葉王嗎？如果你這麼想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我不會把你的行蹤告訴其他人，反正平安京裡偶爾有幾個人下落不明太過尋常。」
麻倉椿整個人都僵住了，呆滯地凝視著面前的姬君，仿佛這時候才第一次認識她。
江雪看著麻倉椿那一臉呆樣，也懶得等答案了，繼續回去寫樂譜。
想想看自從她離開了樂館，真是很久都沒親筆寫過樂譜了，要不是永泉這事情，估計她還想不起來——等到寫給永泉的寫完，再抄一遍留給藤原家吧，除了胡琴的譜，還有古琴的譜也儘量寫一些，說不定這些樂譜以後在這個世界還能發揮一些作用。
過了許久，江雪突然聽到一個怯怯的女聲說「我會努力」，她疑惑地轉頭看過去。
麻倉椿咬咬牙，再次重複道：「我會努力。雪姬殿下，您說得對……來到平安京之後，我的確懈怠了、迷惑了，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您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江雪挑眉，笑著問道：「有能夠勝過麻倉葉王的野心了嗎？」
麻倉椿先點頭，又搖頭，毫不畏懼地回望著藤原家的姬君審視的目光，認真地說出了心中的話。
「我並非為了贏過誰才會努力，而是為了贏過昨日的自己，每一天都要變得更強，終有一天，我可以成為他人仰望和想要打敗的目標。」
江雪頗為意外地挑挑眉，大笑起來。
「這可真是……讓我驚喜。既然椿這麼想，那麼我也要努力給你找個好老師了。」
她伸手在麻倉椿額頭上點了一下，「去自己把現在讀過的書、掌握的陰陽術大致寫一遍，我好給人作介紹，不能讓人莫名其妙地被強塞一個女弟子。」
麻倉椿迅速點頭，小心地從旁邊取了一支毛筆，到另一張桌上開始寫「自我介紹」，越寫越是不甘心。
倘若她是男子的話，是不是父親早就想辦法把她送到平安京內，送她去更好的地方求學，而不是在家中隨意教一教？即使是家中的教導，也並非特意為她而設，而是為了教她不成才的兄弟族親，她只是在最後面混一個位置，不被人趕走地「偷學」而已。
同樣是女子，那位比她還要年幼的藤公主博學多聞，顯然受過良好的教導，兩人之間有什麼不同呢？同樣都是女子，只是因為藤公主是藤原家的人，而她只是麻倉家的女兒。
既然她想要擺脫麻倉家的束縛，那麼，只有她超過麻倉家的所有人，登臨那些人無法觸及的位置，才能反過來支配麻倉家——就像是現任家主的做法一樣！
葉王大人啊……
麻倉椿在心中說道。
我會勝過您，然後，將家主的位置堂堂正正地取來，讓父親和所有人都看到，女子並非只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可走。
書寫樂譜雖然不比抄書繁瑣，卻也不易，因為這時候還沒有用簡譜來記載樂譜，一份樂譜寫下來也像是一本薄薄的書那般。
江雪盡可能地回想著自己最為得意的那些樂曲，將樂曲的胡琴譜、古琴譜一一寫下，樂曲眾多，這麼一來工作量就也不少了，她難免整天悶在屋內書寫，幾日都沒有出門，反而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藤原鷹通在被藤姬提醒了之後，特意去江雪院中走了一趟，遠遠看到時嚇了一跳，還以為妹妹在寫情信或是怎樣，等到問清楚了才松了口氣。
「原來是要送給禦室皇子的樂譜……雪姬鄭重一些也不為過，不過，留在家中的盡可以放著等人抄錄，何必如此辛苦？」
江雪笑著拿出一份減字譜來，打開給藤原鷹通看。
「這可不是抄書啊，不通樂理之人若是抄錯一些地方，整份樂譜也就廢了，還是自己寫來比較安心，反正也花費不了太久，還是我以前沒有想到，否則一日寫一份，現在也不用這般緊趕慢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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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在戀愛遊戲攻略業界以高效出名，通常她用別人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時間就能完成測試，並且能達到更高的遊戲完成度，在遊戲公司眼裡，像這樣的優異人才不可多得，就算薪金高十倍也不算什麼——畢竟早一天發行遊戲，就能早一天開始盈利，與海量的盈利相比，攻略測試人員的報酬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是，江雪這樣的「高效」並不意味著她在遊戲測試上花費的時間少，相反，她在遊戲中度過的時間非常久，只是現實時間過去的少而已——江雪在測試遊戲時所用的時間比率已經遠超過民用娛樂的允許，甚至達到了軍用範圍的上限，一比一千，這是已知的不會引起精神崩潰的最高比例。
虛擬化技術的核心原理並不對大眾展示，其中有著過於複雜的部分，最簡單來說，根據「量子腦力學」的理論，構成人類心靈的並非生物意義上的「腦細胞」，而是「光量子」，虛擬化系統連接的並非「大腦」，而是這些「光量子」，從理論上來說，加速光量子的運動可以減慢個體對時間的感知，也就是說，思維越活躍、主觀時間越慢，以這一理論作為基礎，就有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時間比率的差異，不同的虛擬化裝置對光量子的加速程度不同，通常民用娛樂性質的虛擬化裝置允許的加速上限為十，也就是說，普通人進行全息遊戲，現實世界的一天換算為遊戲時間的十天。
如果這種加速毫無副作用，也就不會存在「限制」，會有「限制」的原因是提出這一理論的科學家測試認為人類的「靈魂」也有著「極限壽命」，也就是說，即使加速光量子活動不會引起物理意義上的腦損傷，但是這會「偷取」生命體的「壽命」，當「靈魂壽命」耗盡，這個人就可能陷入植物人狀態。過去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狀況，因此虛擬化裝置推廣民用後有了明確的限制。
結論也就是，江雪的「高效」是以消耗自己的「靈魂壽命」作為代價的，這也是某些人知道真相後儘管眼紅卻也只能默默閉嘴的原因。
不是沒人嘗試過對虛擬化裝置進行非法改造加速時間比率，但是在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不斷往返的過程中，心理上的壓力會不斷積累，很容易出現精神崩潰。
江雪經過SAO的事件後，對長時間完全潛行在虛擬世界表現得非常適應，這才有了她之後被人唏噓成「要錢不要命」的超常加速，不過江雪也很清楚這種做法的危險性，一般做完一個工作都會休息一兩個月，等自己心情完全調適好了，才會去接下一個工作。
上一次那個「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差點把江雪弄出精神病來，她交完攻略測試報告後足足休息了兩個月，幾乎都跟外界斷絕了聯繫，一直到一封郵件寄到了她的終端上才結束了她這種與世隔絕休養生息的日子。
江雪大小也算是個名人，每天收的郵件少則幾十多則幾百，但她看不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封郵件能把她給催出了門，只是因為發信人是「夏葭月」。
夏葭月是江雪的同行，同樣也是戀愛遊戲的測試人員，不過兩人的交情遠比從業時間長，她們的初遇地點在艾恩格朗特——也就是多年前轟動一時的SAO事件的虛擬遊戲世界之內。
一萬名遊戲玩家，最後只有兩千多人倖存，這些倖存者之間有著非常特殊的交情——和平年代的戰友，過命的兄弟姐妹，大概就是這一類的意思。
從艾恩格朗特脫離之後，這些倖存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人從此再也不碰任何全息遊戲，遠離一切會讓人想起艾恩格朗特的事物；有人依舊我行我素，想玩全息遊戲就玩，絲毫沒有改變過去的喜好和習慣；有人無法忍受現實生活的安穩，索性以各種途徑走上了現實中的戰場；還有人因為這一段經歷受到了某些部門的特殊關注，經常會被喊去參加某些保密測試，具體舉例就如同當年SAO的黑色劍士桐穀和人，遊戲ID桐人的少年英雄。
江雪是第一種的半吊子，她只是不再用劍，卻依舊進行全息遊戲，只不過索性換了類型，從角色扮演直接跳到了戀愛養成，就差轉到種田經營類的徹底跟戰鬥絕緣了。
夏葭月則是第二種，她本來就是戀愛遊戲的愛好者，當年一個腦抽買了SAO才是意外，之後那只能算是學以致用、回到了正軌。
由於江雪和夏葭月是為數不多的被困進SAO的中國玩家，兩人認識之後就很自然地組了隊，一路並肩走到了最後，這一段交情並沒有因為艾恩格朗特的崩潰而終止，反而愈加深厚地延續下來。
所有人的消息江雪都可以不回，但是夏葭月的消息她必須得回。
江雪在夏葭月定好的咖啡廳等著，沒一會兒，就看到冷豔高貴的夏葭月墨鏡風衣氣場十足地走了過來。
「喲，好久不見。」
夏葭月在江雪對面坐下，摘掉墨鏡長舒了一口氣，十分開心地笑了笑，那種冷豔的氣質立刻被沖淡了一大半。
「好久不見。點單了嗎？」
夏葭月說著就想舉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行了，點過了。老樣子，焦糖瑪奇朵、雙份濃縮。」江雪把夏葭月的手按下來，「特意喊我出來，有什麼事？」
夏葭月笑著聳肩。
「也沒什麼事，好久沒出門，不想一個人來喝咖啡，正好你休假，就一起出來唄。怎樣，好些了嗎，兩個月了，差不多了吧。」
兩個月是江雪一般情況下的休假上限，夏葭月跟她這麼熟當然心知肚明。
江雪支吾了兩聲，最後無力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吧。你倒是恢復的不錯啊，一點都看不出來『遊戲沉迷症』了。」
夏葭月半年前接的工作出了問題，差一點就因為沉迷遊戲拒絕回到現實，最後江雪跑去逼著公司用最高許可權開了新帳號，去遊戲裡把化名「蒼蒼」的某人硬拽回了現實，之後夏葭月休息了兩個多月才肯和江雪說話。
半年過去，夏葭月也能笑著面對這段事了。
「是啊，那時候某人還無情嘲諷了我，滿口的NPC都只是資料，可看不出未來她也會沉迷遊戲啊。」
江雪望天。
「能不翻舊賬？」
夏葭月微微一笑，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不能。」
江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過去。
「……有事說事，沒事滾球。」
正好這時候服務員把咖啡送來了，夏葭月端起咖啡說：「等我喝完了再滾。」
江雪嗤笑一聲，也喝了一口咖啡。
這時候，夏葭月突然說：「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戀愛遊戲粉紅版有隋唐年代吧。」
江雪沒好氣地嗤之以鼻。
「記得，能不記得嗎？」
就那個明明是武俠版卻沒說明，騙得她以為那只是借了隋唐歷史背景的普通版本戀愛遊戲，結果她一出門就被當成魔門花間派宗主石之軒的晚輩，走到哪兒都有一大群狂蜂浪蝶一樣的正派人士要來剿滅她！
簡直只能說和諧和諧！！！
「哦……」夏葭月摸了摸鼻子，歡快地說，「我得到消息，因為現在戀愛遊戲主體程式升級到閃亮粉紅版了，隋唐篇打算複刻呢——！」
「噗——」
江雪一口咖啡噴到了桌上。
她看看沒人注意這邊，飛快地拿紙巾擦乾淨桌子，這才按著桌面低吼：「戀愛遊戲還複刻？！複刻？！遊戲公司想錢想到發神經了啊？！這才發行兩年吧，這時候做複刻還不如做資料片更新呢！」
夏葭月舉起食指搖了搖，得意地說：「天真了吧？只是做個資料片，那多沒意思，當年受限於遊戲主體程式，畫面跟現在可不能比啊。現在的玩家越來越挑剔，如果不動主程序，遊戲效果上不去，很難拉到新玩家。」
「這倒是……」江雪點頭，「可是，複刻遊戲的話，只是加一點點劇情恐怕收買不了老玩家。」
夏葭月湊上前一點，壓低了聲音說：「據說加的不只是一點點劇情，因為主機演算功能提升很大，新版開了很多自由度極大的路線，而且增加了不少可攻略角色，以前的可攻略角色也會添加更多的劇情和支線。當初呼聲很高的陰後祝玉研和邪王石之軒這次都加入可攻略角色了！」
江雪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杯子，只能說幸好她還沒喝第二口，不然又要噴了。
「誰特麼腦子有問題還喊著要攻略石之軒啊？！」
夏葭月嘿嘿兩聲，「當初調查問卷希望複刻新版有什麼驚喜，我就填了希望能夠攻略石之軒哦。」
「……」江雪徹底無語了，雙手端起咖啡杯敬對面，「你牛……」
「而且，複刻版可以繼承舊作的通關存檔哦！據說根據當時的攻略完成度，可能會有不同的新劇情展開，怎麼樣，有沒有感覺非常心動！」
夏葭月用一種賣安利的語氣握住江雪的手。
「來吧，雪雪，我知道你有全通的存檔，複刻版的測試舍你其誰！」
江雪一把推開夏葭月的手，咖啡都給灑了不少。
「滾滾滾滾，我才不要測試這個，你去就行了，你的存檔完成度也不低吧。」
第236章 知音
藤原鷹通掃了一眼，果真看得有些吃力。
「即便如此，雪姬也無需著急。家中又無人催促，你盡可以一日寫上一份半份，總有寫完的一日。」
「可我並不覺得累啊。」江雪笑嘻嘻地把那疊樂譜分成兩摞，抱起其中一摞放進了匣子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並不會覺得辛苦，兄長也是如此吧？你會覺得讀書很吃力嗎？」
「當然不會。」藤原鷹通答完也就懂了，只是不放心地叮囑道，「雪姬的心意我明白，不過，還是要注意休息啊。」
江雪點點頭，和這位好擔心的兄長又聊了些家常話才道別，等到人走了，她疑惑地自語：「為什麼鷹通看起來那麼擔心？」
麻倉椿倒是把藤原鷹通的心思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她不敢開口，繼續埋頭看書——這是江雪讓侍女去藤原鷹通那裡借來的書。
天一笑著說：「大概是因為這幾日雪姬完全沒有出門吧？」
「我不出門很稀奇嗎？」江雪才說完，自己就笑了，摸著額頭說，「對哦，好像的確都忘記了要出去，難怪兄長擔心，可別是以為我悶在屋裡哭吧？」
天一笑而不答。
江雪輕哼一聲，出去喊源賴久幫她走一趟仁和寺。
「賴久，你去告知禦室皇子殿下，要給他的樂譜我已經寫好了，請他擇日來取。」
源賴久領命而出。
等到天色將晚的時候，源賴久回來了，帶回來一封信。
江雪拆開信，只見這封浸染著檀香氣息的信上寫著，他有一位教王護國寺的友人，既能一同參研佛理，又能同修樂理，素來仰慕藤原雪姬在樂理上的名聲，不知能否將這些樂譜借與對方一觀？
她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這又不是借給永泉的樂譜，而是送的，既然是送的禮物，之後永泉要怎麼處置都是他的自由，借給同修一起閱覽這是善事，他竟然也要如此鄭重地寫信來請示，真是一個可愛的人。
不過，教王護國寺？精通樂理的僧人？
江雪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那一位曾經與她子時鬥樂的僧人。
倘若是那一位的話，她就不只是想要借給他樂譜了。
她還想要完整地聽一次他演奏的佛樂，也想要完整地將《長樂無憂》奏給他聽。
一封寫著「我有同道，欣然赴會」的回信送回了永泉手中，他從藤原家的武士手裡接過信，看著這樣的答覆欣喜不已。
惠一一定非常高興，他一直想要親耳聽一次雪姬殿下的琴聲，如今終於有了可能。
雪姬殿下真是一位溫柔的人。
永泉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妥善保存起來，內心已然期待起了再次見面的時刻。
兩日後，天氣晴好的上午，一輛牛車從仁和寺中駛出，開行到藤原本家門外。
一位僧侶打扮的青年將一封拜帖送到侍衛手中，侍衛們因為來客高貴的身份而惶恐，飛快地把消息傳給了內院，在些微的喧鬧之後，藤原家最為善樂的姬君抱著胡琴款款而來，她身後的武士則捧著一個深紅的木匣。
「永泉殿下，讓您久等了。」
江雪看到門外的青年就露出了笑容。
「我家的侍衛太失禮了，應當請您進來坐著等待才是。」
永泉慌忙說：「我不過是一位僧侶，不應受到太過隆重的招待，何況我並未久等，雪姬殿下來的很快。」
江雪聽著如此實誠的話不禁莞爾。
「那是因為我一直在等待著永泉殿下啊。」
永泉不禁愣住。
江雪看著如此單純的禦室皇子，忍不住繼續半開玩笑地說：「自從在神泉苑中約好之後，我一直都在等待著永泉殿下來訪……與這期盼的時間相比，此刻這短短的路程是如此的短暫。永泉殿下呢？你也像我期盼著再次相見那樣，期盼著再見到我嗎？如果您的答案是『不』，我會有些傷心呢。」
單純的僧侶果然全未聽出這些話中有著稍顯誇張的部分，全然地相信了這全部出自於真誠，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地說：「我……也一直期待著能夠再次見到您。因為我個人貪婪的請求，才會讓雪姬殿下如此辛苦地書寫樂譜，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您……」
「那麼，以後再合奏吧？」
江雪笑著說道，以眼神示意源賴久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永泉。
「這是我和永泉殿下約定好的樂譜，請永泉殿下善加保管。」
永泉接過了木匣，鄭重地回答：「雪姬殿下，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如同珍惜自身一樣珍惜這些樂譜。」
「那也太過了……重要的並非樂譜，而是永泉殿下自身啊。」
江雪有些不贊同地說。
溫柔的僧侶卻有了罕見的固執，認真地說道：「正因為這是雪姬殿下送我的樂譜，才會如此重要。您的這份心意，我一定不會辜負。」
江雪餘光瞥到門內都有人在往這裡探頭探腦了，她笑了笑，指向了牛車。
「永泉殿下，我們還是先上車吧，今天是要去教王護國寺，對吧？」
「是的。惠一在教王護國寺修行，我已與他約好今天會前去拜訪。」
永泉把手中的木匣放進了車廂，踏著侍從備好的小凳上了牛車，隨後向著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口中還說著道歉的話。
「失禮了，請雪姬殿下扶著我的手——」
江雪抬頭看著容貌清秀的青年，也不多話，握住了他的手，輕盈地登上了牛車。
牛車慢慢離開了藤原家，一位侍女從正門附近隱蔽處快步往倫子夫人住處走去，彙報自己所見所聞。
江雪坐在牛車上，回想著關於永泉的事情。
永泉是皇家出身，過去還是皇子的時期封號為「敦仁親王」，曾任中務宮卿，在太子之位還未確定的時候，他那位高權重的外祖父想要把他推上去，永泉敬愛兄長，又無心於權力，越是被捲入鬥爭的漩渦越是疲憊，最終自請降為臣籍，在仁和寺出家，於是有了「禦室皇子」的稱謂。當今天皇繼位之後，這位同樣愛著弟弟的兄長以天皇的名義下令，讓永泉不行剃度，所以永泉才會是帶發修行的僧侶，而天皇這樣的命令背後的期盼則是有一天永泉還會還俗，只是永泉本人似乎全無此意。
永泉絕不愚笨，否則早就在殘酷的鬥爭中死去了，相反，他聰慧而敏銳，也正因為這一份可以成就他在樂理上光彩的敏銳才會令他格外無法在那樣的宮廷生存。
經常有人說文人傷春悲秋是一種矯情，或許的確有人「為賦新詞強說愁」，但更多的人會有所感觸、會進行創作，都是因為他們比常人更加敏銳，無論是對於自身的情緒還是對於外界的感知，就好像有人能夠看見比常人豐富百倍的色彩，也會有人能夠體會比常人細膩強烈的感情——而樂師正是這樣的人。
要表達喜樂，首先要體會過喜樂。
要表達哀痛，首先要體會過哀痛。
如果從未得知、從未感受，怎麼可能演奏出打動人心的樂曲？
永泉學習音樂之後進步神速，那正是因為他有著這樣一份在常人看來幾近於軟弱的敏銳。因為太過敏銳，對於常人而言不過是針刺程度的惡意在他心中可能就是如同刀割的痛楚，所以他想要回避，那是一種自我保護，而不是某些人所說的「什麼都不能承受」。
永泉這一份與生俱來的敏銳與纖細是不可多得的天賦，卻也是會給他帶來痛苦的根源，他必須要生活在遠離紛爭的地方，否則那些塵俗的惡意足以毀掉他。
江雪沒有說話，永泉也就安靜地坐著，他不時看向身旁的木匣，露出開心的神情。
過了一段時間，他忽然聽到了問話。
「永泉殿下，你認為音樂是什麼呢？」
永泉轉過頭，看到了含笑注視著自己的姬君，他下意識地感覺到緊張，但是想到剛剛得到的禮物就不自覺地安下心來，柔聲回答：「於我而言，音樂是心聲，是天地萬物之聲。」
——音樂是心聲，是天地萬物之聲。
——音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
永泉從未接觸過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理念，卻有著同樣的見解，難怪他的音樂總會讓她有所觸動，因為二者的根本理念完全一致。
高山流水主張有情之樂，永泉相信音樂是心聲。
這是怎樣一種難尋的相遇？
江雪的心湖劇烈地波動著，那是難以描述的震撼和感動。
那些默契與靈犀並非巧合，而是因為更加深在的聯繫。
她忍不住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那麼，永泉殿下認為，我贈你的這些樂譜中寄託著什麼樣的心意？」
倘若永泉會答成「愛慕」的話，那就說明也不過如此。
江雪一面期待著答案，一面忐忑著想要捂住耳朵。
永泉微微一怔，更加端正了身姿，以絕無狎昵的莊重態度答道：「雪姬殿下想要將這些絕妙的音律流傳於後世，讓世人能夠通過這些音樂感受到先人的心，讓這些世間的瑰寶得以世代相繼，永存於世，為這個世間留下值得銘記之物。」
聽到這樣的答案之時，江雪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下頭，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輕輕地捂住了湧出的淚水。
這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滿滿的喜悅和感動。
如果一個人背負的信念無人理解，她就會更加孤獨，更加疲憊，但是，哪怕只有一人可以懂得這樣的心，那麼一切都會變得輕鬆起來。
知音二字到底有多麼難得？
永泉見到藤原雪姬這樣的動作，立刻察覺到了什麼，驚慌地說：「我是否說錯了話？如果是因為我的過錯，請雪姬殿下儘管責駡我。」
江雪放下了衣袖，笑意幾乎都要從眉梢眼角溢出來。
「不，永泉殿下並未說錯什麼，你說的完全……和我所想的一樣。所以，我非常開心……因為太過喜悅……」
她擦了擦眼角，止不住地想笑。
「我能夠認識永泉殿下真是太好了。」
永泉這才安心了，不禁被那樣的喜悅感染，同樣由衷地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
第237章 長樂無憂
有了這樣的開頭，之後的話就容易說了。
江雪隨意地說起了和樂曲有關的故事，永泉也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提議要將這些故事一起寫下來，給後人更多樂趣，江雪笑了笑，沒有贊同也沒有拒絕。永泉投桃報李，也同樣說起與音樂有關的趣聞雅事，還說到了自己為什麼會跟教王護國寺的那位僧人結識。
儘管同樣是僧侶，也不見得就會遇到。
永泉多半都在仁和寺中參研佛經，有一次法會活動時他前往教王護國寺，偶然有感，取出龍笛演奏，不想竟引來了同樣善樂的僧人惠一，兩人先討論了樂曲，又辯論了佛理，最後竟然一見如故，就此成為知交，通常半月相聚一次，這次見面也算是慣例。
教王護國寺中，惠一早已等在門口，為表鄭重，他甚至已經齋戒一日，當永泉與一位陌生的少女並肩而來，他立刻迎了上去。
「惠一見過雪姬殿下。」
江雪笑著還禮。
「藤原雪，很高興見到您，惠一。」
終於見到你了，還活在人世的「惠一」。
這一次，希望你和八弦琴再無關聯了。
永泉手中捧著木匣，這時才開口道：「惠一，雪姬殿下，我們去塔下吧。」
惠一的目光已經止不住地往木匣上飄了，不過他還是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恭敬地回答：「我已準備好了，請二位隨我來吧。雪姬殿下，您的美名我早有耳聞，不想今日竟能得見真容，著實讓我欣喜不已，這一定也是佛祖的恩惠，讓我得以消解執念。」
江雪微微一笑。
「您的琴聲我也同樣有所耳聞，不知我是否有幸得以聆聽禮佛之樂？」
「……當然。如果雪姬殿下想要聽的話，我就貽笑大方了。」
惠一走在前面，身形有過微妙的停頓，看來絕不像自己的語調那樣平靜。
江雪聽得有趣。
原來這位僧人活著的時候是這樣的性情，真可惜之前鬥樂那一次他無法說話啊。
惠一果真早已「準備好了」，他在寶塔附近的林中清掃了石台與石凳，臺上擺放著一張古琴，看來並非古物，也不像什麼名家所作，一旁香爐中飄出檀香的氣息。
永泉在石凳上坐下，打開了木匣，想要取出樂譜的時候不禁愣住了。
「……怎會有這麼多？」
江雪笑吟吟地說：「美妙的音樂數不勝數，我不能一一盡錄，只能先寫下這麼多，請二位先看看吧。」
永泉還在發愣，惠一已等不及了，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樂譜打開來，恰好是古琴譜的《高山流水》，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在一旁琴上試著演奏起來，幾個小節彈下來，竟潸然淚下。
「峨峨兮如高山……洋洋兮若江河……古人之言，誠不我欺……恨不能與之同年而生！」
江雪見到僧人這般癡態，心中也起了感慨。
在她最初體會到音樂奧妙的時候，也曾有過這樣的失態。
她笑著開解道：「雖無緣一見俞伯牙，惠一如今能見永泉與我，想來也不算太過可惜吧？」
惠一聞言一怔，抬起頭來，拭幹淚水，點了點頭。
「雪姬殿下所言有理。」
江雪伸手合上了那份樂譜，在惠一疑惑的目光中說：「高山流水……以後我們三人還有的是機會可以合奏。不知今日惠一能否讓我聽到禮佛之樂？我洗耳恭聽。」
惠一定了定神，對於自己竟然受到這位名滿平安京的姬君請托不免感到些許飄飄然的自傲，心中也起了一分一較短長的心思。
世人皆道藤原雪姬樂聲無雙，他卻也不輸於人。
「好。」
琴聲響起，赫然便是江雪在月夜曾聽過的那首佛樂，莊重寶華，在這寺院之中更顯韻味，她閉上了眼睛，專心致志地聆聽著這首樂曲，補上了過去的遺憾。
當僧人惠一沒有因貪念而被八弦琴束縛成為怨靈，這首樂曲要比前一次演奏的時候更加平和，更加沉靜，滿載著禮佛的虔誠之心。
這是能夠洗滌塵俗、讓心靈澄澈的樂曲，讓人在恍惚之間看見寶相莊嚴的佛像。
江雪下意識地叩著節拍，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這是一首很好的樂曲，只可惜她之前沒能聽到全篇，當琴聲演奏到之前中斷的地方，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想要親眼看到這位僧人繼續演奏下去。
這張古琴並非八弦琴，僧人惠一自然也不會因為演奏而失去性命，更不會化為怨靈，他的琴聲繼續著，悠悠地隨風傳開，附近偶然有香客路過也會自覺地放輕步伐，不去打擾這樣的琴聲。
江雪瞥了永泉一眼，這位禦室皇子手持念珠，似乎在默誦著經文，她微微一笑，再次閉上了眼睛。
當琴曲結束之時，惠一心中剛剛淡去的爭鬥心又冒了上來，他看向了以樂而出名的姬君，問道：「雪姬殿下，我這一曲如何？」
江雪睜開眼睛，大笑著鼓掌喝彩，誠心誠意地贊道：「禮敬佛陀，當有此樂，西天梵音，約莫如此。我今有幸得聞一曲，必是佛陀恩賜。」
惠一不禁一愣。
他以己度人，想當然地以為這位姬君當然也會對「第一」的名聲有所執著，這才一出手便是絕學，演奏了自己最擅長的曲子，有心想要令這位姬君為難，從未想過他竟然會得到這樣的讚美，思維一時間都跟不上來。
永泉附和道：「惠一的琴聲仍是如此美妙。」
惠一原本還想問「我與雪姬殿下的琴聲相比如何」，現在他忽然問不出口了。
他在教王護國寺之中演奏了禮佛之樂，卻無法消去爭鬥之心，這豈非最大的謬誤？
可是，如果讓他就此放下，他仍有些不甘心——倘若心知正確便能做到，世間又豈會有如此多的煩惱？
便是僧人，也有執念難以開解之時，也有心生貪念與爭鬥之時。
「雪姬殿下過譽……」
「哎？我並沒有因為你是永泉殿下的友人就刻意誇讚，而是因為你的琴聲當得起這樣的稱讚啊。」
江雪笑吟吟地說著，抱起了胡琴。
「那麼，我就以琴曲作為回禮吧。此曲名為《長樂無憂》，乃是歌頌百年盛世，美如華胥一夢。」
永泉欣喜地說：「今日真是幸運，竟能同時聽到惠一與雪姬殿下的演奏。」
惠一笑道：「稍後永泉也演奏一曲吧。」
「好。」永泉握著手中的龍笛，微笑著應了下來。
善樂之人遇上這樣的場合，又有幾個人不會因此而心喜技癢？
與友人同奏，正是最開心不過的事。
江雪含笑望著兩人商定了之後的事，這才開始演奏，她沒有再去講述樂曲的由來，因為沒有必要——這並非為了爭鬥的鬥樂，她想要傳達的東西只需要以琴聲來傳達便足夠了。
華胥一夢，長樂無憂。
這一首令無數樂師為之心醉神往的樂曲也同樣吸引了此處兩位僧侶的心神。
我有一夢，願天下安寧，長樂無憂。
這正是與僧侶所求相契合的願望與理想，自然也更容易打動他們的心。
此世如苦境，何處得淨土？
在琴聲之中，他們得以窺見「淨土」的模樣——和平喜樂，安康長寧。
沒有了時間的約束，江雪可以盡情地將這首樂曲的變化一一演繹，將那些歷代樂師們心血凝聚的華彩光芒展現給這個世界，也將樂師們熱切的夢想與狂念一一描摹。
我有一夢，願天下安寧，長樂無憂。
那是樂師們最為狂妄與熱烈的夢想，而這夢想卻會以如此溫柔的模樣來呈現。
「長樂無憂，華胥一夢……」
江雪一直到了琴曲終了才開口說話。
「縱然只是一夢之間，我也想稍微讓世人看見真正的『無憂之年』……不知二位可曾有所感觸？」
永泉立刻答道：「我已看見了雪姬殿下描繪的無憂盛世……我只盼有生之年，這樣的盛景得以出現在世間吧。」
惠一卻久久地失神，似是無意識地撥動著琴弦，重複了《長樂無憂》最後的段落。
不知為何，他仿佛聽過這首樂曲，當琴聲響起的時候，似乎有什麼記憶從遙遠的彼方傳到了他的眼前，他奇妙地感覺到了一股失落與追悔，感覺到了明悟和解脫，這股情緒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議，卻又讓他深深地相信著那並非虛幻，而是佛祖借此傳達的點撥。
混沌之中，他打從心底承認了對方在樂理上勝過了自己，並非因為他沒有傳世的名器，而是因為他的心中想著爭鬥，就永遠不可能將禮佛之樂演奏到極致，正如一心想要下贏棋局的棋手贏不了心中的爭勝之念。
他輸了，輸給自己的無知與狂妄。
當惠一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恍惚之中的那一點明悟變得鮮明，他的頭腦突然間清醒了，就像是眼前的迷障被誰輕輕擦去，他終於能夠看到不同的世界。
永泉因沒有聽到朋友的回答而感到疑惑，問道：「惠一？」
惠一這時才抬起頭來，向著兩人微微一笑，恰似迦葉拈花。
「雪姬殿下所奏之樂宛若天成。」
江雪見到惠一這樣的笑容不由得一怔，飛快地想起了類似的一幕，她想要開口，卻見到這位僧人向著她眨了眨眼睛，無聲間傳達出一種奇妙的暗示，她既驚愕又喜悅，不禁歎道：「是你……」
教王護國寺的僧人含笑點頭。
「惠一是我，我也是我。」
江雪聽著富有禪機的話，竟有些無法領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越發奇妙。
過去不可能重來，兩個世界也不應該重疊，可是，此刻惠一的微笑的確似曾相識……
第238章 拜師
惠一此時轉向永泉，說道：「如此一來，只剩永泉還未演奏了。」
永泉雖覺惠一先前的話略有禪機，但他不曾有「子時鬥樂」的記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真相，因一時想不通也未在意，聽到友人的催促，笑著說：「惠一與雪姬殿下珠玉在前，只恐怕我的笛聲會讓你們失望了。」
惠一與江雪相視一笑，同時答道：「願洗耳恭聽。」
永泉也不推脫，拿起龍笛，貼到唇邊吹奏起來。
永泉所奏的同樣也是禮佛之樂，不過與惠一的琴聲相比要更加溫柔，更顯生機，其婀娜變化之處是琴聲所不及，但莊嚴肅穆之意就無法與琴聲相比了，二者各有千秋，同樣能夠澄澈心靈。
江雪聽完這一曲，忍不住感慨道：「前來敬香之人即便有什麼煩惱，聽到惠一與永泉殿下的樂聲，也該放下煩惱了吧。」
惠一笑而不答。
永泉一本正經地回答：「相比起雪姬殿下，我還差得遠了。雪姬殿下先前的琴聲才是真正地會讓所有人放下憂愁的無憂之樂。」
江雪笑了笑，也沒有胡亂自謙客套。
「如今我們也算以樂會友了……二位且看著樂譜，我隨意演奏一點曲子如何？」
永泉驚喜地問：「可以嗎？」
惠一笑答：「多謝雪姬殿下。」
江雪看著兩人一起研究起了《高山流水》，索性抱著一點幫忙和一點搗亂的心思演奏起了這首曲子。
樂曲名雖然相同，但古琴譜和胡琴譜可不同，演繹方式更加不同，她偏要挑了這首曲子，果真讓那邊兩位僧侶不知不覺間就記錯了樂譜，發現了錯誤後，兩人無奈地抬頭看她，她不由得笑出了聲。
「好嘛，我換一首曲子好了。我看看……」
江雪四處張望一番，見到一些在外界已經凋零的花寺中還有盛開，也就有了主意。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白居易的這首詩也流傳於另一個世界，同樣的，也有樂師有感而作曲，正如《春江花月夜》一般，截詩名為名，曲名便是《桃花》。
《桃花》一曲歡樂融融，盡顯春色，與先前幾首樂曲相比多了很多人間的煙火氣，可也正因如此，反而讓附近的香客信徒們更加停滯於此。
這一日就在這般歡快的氣氛中度過，江雪有幸吃了一頓齋飯——內心評價是十分難吃，好在音樂足以彌補飲食的不足，她也沒有絲毫不滿，等到兩位僧侶將《高山流水》翻過一遍，她就催著兩人試試看演奏一遍，還嘗試著加入合奏，好在三人都算是技藝高超之人，才沒有出現樂聲嘈雜的情況，但這種並無合奏曲譜就匆忙合奏的弊端也顯現出來，古琴、龍笛與胡琴的聲音混在一起，反而不如單獨演奏。
於是，三人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永泉留下了《高山流水》的樂譜，抱著木匣回去了仁和寺，江雪則帶著惠一贈她的平安符回到了藤原家。
江雪一回到自己院中，麻倉椿匆匆迎上來，雙手捧著一封信。
「雪姬殿下，有您的信。」
江雪接過信，隨口說：「你不用做這些事情。」
麻倉椿笑著說：「我如果什麼都不做也不像話，雖然已經給這裡布好了結界，但我總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好，難得能有點事情做，雪姬殿下就不要剝奪我的樂趣了。」
江雪無奈地搖搖頭，拆開了信封掃了一眼，突然說：「椿，準備一下，我們出門去。」
麻倉椿沒有多嘴地說什麼「天都快黑了還要出去」這種話。
「去哪裡？」
江雪笑著把信最後的署名給麻倉椿看。
「你說……這是哪裡呢？」
麻倉椿不禁睜大了眼睛。
那個署名分明是京中最有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麻倉椿的心中湧出一絲竊喜，卻又覺得不敢置信，那樣的猜測太令她震驚，讓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這麼幸運，可如果不是這樣的理由，她也想不出雪姬殿下會特意叫上她一起出門的原因——平時雪姬殿下出門分明只會帶著神將和那個武士源賴久，雖然說讓她在家中看書是對她的厚待，但是這樣的厚待反而讓她心中不安。
現在這封信……更讓她忐忑不安。
江雪把信疊好，放到桌上，喊來侍女讓她去給倫子夫人打個招呼說自己有事出門，這才拉上了一臉呆滯的麻倉椿。
「好了，如果你一直是這幅表情，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對晴明大人介紹你。也不用太過受寵若驚，晴明大人年事已高，不再收徒，不過，我寫信問過之後，晴明大人說，他的兒子雖不成才，也可堪為師了，吉昌大人也同意了收徒，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拜在吉昌大人門下——」
「我非常願意！」
麻倉椿迫不及待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我哪裡敢奢求讓安倍晴明大人親自來教我，能夠拜在安倍門下，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吉昌大人願意收下我這個別族的女子做弟子，我只有感激，怎麼可能會不願意……雪姬殿下，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才好……」
她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江雪遞過去一張手帕，笑著拍拍麻倉椿的肩膀。
「你去好好謝晴明大人和吉昌大人就好了。拜師以後，要好好學啊，不用想著報答我的恩情，等到你學成出師，功成名就的時候，就是給我最好的報答了。」
麻倉椿用手帕捂著眼睛，已經根本說不出話來。
江雪無奈地回頭看看天一，這位神將也毫無辦法，無聲地搖頭表明了自己的無奈，不過，天一眼中並無厭煩，只有憐惜。
大概此刻她們的心情類似吧。
看到因為能夠拜師求學而激動的麻倉椿，誰也不會厭煩取笑的。
江雪看著麻倉椿一時半刻冷靜不下來，索性打發源賴久去準備牛車了，今天白天她坐的是永泉的牛車，自己那輛得自定子所贈的牛車還好好地休息著呢。
又過了一刻左右，一輛牛車開離藤原家。
麻倉椿這才從那樣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不再哭泣，只是心中越發緊張，小聲問道：「雪姬殿下什麼時候寫的信？」
「寫樂譜寫累了就寫了信啊。」江雪揉了揉麻倉椿的頭髮，好笑地說，「你不會以為我當時只是隨口說說，之後就忘記了吧？」
麻倉椿有點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她真的這麼想過。
但她又不敢催促。
誰都知道，上位者的垂憐來的突然，去的更加突然，如果她不知好歹地奢求更多，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厭棄，能夠替代她的人實在數不勝數，那幾個侍女已經明裡暗裡地「提醒」過她，保護雪姬殿下的陰陽師從來都不少，安倍晴明的孫子安倍昌浩就已經宣誓過效忠。相比之下，區區一個麻倉家的女孩有什麼特殊？
她曾以為自己能夠脫離被父親賣掉的險境是因為自己的聰慧，現在看來，完全只是因為「藤原雪姬」善良，因為藤原雪姬從來就不需要麻倉椿，而是麻倉椿需要藤原雪姬的庇護。
這是並不對等的關係。
但她從未忘記過她發誓那一刻的心。
——想要報答，想要保護，想要讓藤原雪姬知道自己的善意不曾被浪費。
江雪一看麻倉椿的神情就知道了，無語地聳聳肩。
「你也稍微信任我一些啊，我什麼時候空口許諾不作數了？」
麻倉椿尷尬地笑著。
「以後我一定都會相信雪姬殿下。」
「這還差不多。」江雪轉而給麻倉椿說起了安倍家的事情。
安倍晴明的長子安倍吉平婚後從妻居，平時都不會回到祖宅這邊來，目前跟安倍晴明一起住在土禦門的是他的次子安倍吉昌一家——也就是安倍吉昌、妻子露樹以及兒子安倍昌浩，安倍吉昌的長子成親和次子昌親在結婚後也都搬離了安倍家。
「所以現在安倍家沒住幾個人，算起來神將和式神都要多得多的多。」
江雪給麻倉椿理了一下大概情況。
「唔，目前黑龍神子森村蘭在安倍家休養，不過她平時都在結界之中，你未必會見到。」
麻倉椿用心地記下來，確定自己沒有遺漏錯誤之後才疑惑地問：「我拜吉昌大人為師，本來也不會見到黑龍神子吧？」
江雪一愣，盯著麻倉椿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麻倉椿被笑得一頭霧水，不安地說：「我說錯了什麼嗎？」
江雪笑著搖頭，「椿，你以為我給你介紹這些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之後要住在安倍家，總不能連人都認錯了吧？」
「什麼？！我要住在——」
麻倉椿尖叫起來，好在她的理智及時回籠，讓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安倍家」幾個字悶了回去，但從她那目瞪口呆的模樣來看，她的心情表露無遺。
「這是當然的吧，雖然椿的情況不能說是笨鳥先飛，不過，你不能去陰陽寮中，總是往返于安倍家和藤原家只會更加招人注意，住在安倍家才能全心全意地學習，就算吉昌大人不在家，你還可以去書房看書，遇到不懂的地方還能請教神將，也許晴明大人心情好也會指點你幾句，別人求之不得呢。」
江雪把麻倉椿按回原來的位置，笑嘻嘻地說：「就是有一點你得當心了，書房裡那些書，你要是翻閱的時候一不留神損壞了，可要記得整本書抄一遍。」
麻倉椿呆滯地「啊」了一聲，過了會兒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只要損壞就要抄寫賠償？雪姬殿下怎麼知道？」
江雪意味深長地說：「這當然是因為……我得到過這樣的教訓了啊。那裡可有十幾本書是我抄的。」
「哎？雪姬殿下以前去安倍家看書？」麻倉椿太過好奇，在心知不妥以前已經脫口問了出來。
江雪滿不在意地說：「當時在晴明大人那裡養傷，說好了讓我看書打發時間，誰知道書損壞了一頁就要整本抄一遍……等我傷養好了，還回頭去抄書抄了好些時間呢。」
她說起這事就嘴角抽抽。
鬼知道那書架為什麼那麼不穩，她只是一不留神就……
唉……
第239章 緣分
麻倉椿木木地點頭，輕聲自語：「我可一定要小心……要我抄書就完了……」
江雪奇怪地說：「就算真的不小心要抄一遍，就當做加強記憶吧，也沒這麼可怕吧？」
麻倉椿苦著臉說：「我的字……」
「……咦？我記得，你的字還可以啊……」江雪想到那封被她隨信一起送到安倍家的「自薦信」，覺得沒什麼特別。
麻倉椿可憐巴巴地看向江雪。
「如果之前的書是雪姬殿下所抄，我的字也差的太遠了……」
江雪這才知道麻倉椿在苦惱什麼，她有心安慰幾句，但她仔細想了想，只能拍拍麻倉椿的肩膀說：「沒關係，字要多練就會好看了。」
「那還是說我現在字很醜吧！」麻倉椿被說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為什麼雪姬殿下的字那麼好看！那麼好看！那麼好看！
麻倉椿的這種抑鬱直到兩人都到了安倍家都沒有緩解。
江雪把人提溜到了安倍晴明面前，難得地也看到了安倍吉昌——她以前來過不少次，不過安倍吉昌不是在陰陽寮上班就是在自己的房間，兩人見面次數並不多，反倒是見到安倍昌浩的機會更多。
安倍昌浩也在這裡，坐在安倍吉昌身邊，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地看向那位據說會拜入父親門下的少女。
江雪來的次數多了，都沒什麼做客的壓力了，在安倍家祖孫三代面前坐下，順帶把麻倉椿往前推了一下。
「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君，晚安。這位是麻倉椿。」
麻倉椿慌忙行禮。
「我是麻倉椿，拜見幾位大人。」
「不用那麼緊張……」安倍晴明笑呵呵地說，「雪姬在信中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椿小姐想要拜師學習陰陽術，吉昌也需要一個傳人，我占卜得知你們有師徒的緣分，這是一件美事。」
麻倉椿這才直起身來，忐忑地看向面前這位極富盛名的大陰陽師，又飛快地垂下視線。
安倍吉昌也看出了麻倉椿的緊張，不由得一笑。
「椿，我想要當面問你，你願意拜我為師嗎？」
麻倉椿毫不猶豫地拜了下去，在這一刻異常地冷靜，聲音也恢復了平靜，毫無顫抖。
「我願意拜您為師，請吉昌大人教我。」
「好。」
安倍吉昌走到麻倉椿面前，伸手扶起她。
「我沒有收過女弟子，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對，如果我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請椿直接告訴我。」
麻倉椿忍著眼淚，輕輕握住那只手，笑著回答：「吉昌大人無需特別對待我，將我當做男性也無妨。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教導……」
江雪看到這裡才開口說：「那麼……這就算是確定了？」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回答：「雪姬殿下以為呢？」
江雪乾脆地說：「吉昌大人的人品和能力我自然都很相信，椿能夠拜吉昌大人為師，我非常放心，那麼，今後椿就拜託給您了，吉昌大人。」
安倍吉昌一手放在新弟子肩上，笑道：「我要多謝雪姬殿下，給我送來了我的弟子。」
江雪聞言一笑，拿之前安倍晴明的話來用了一下。
「這也是緣分吧？」
安倍吉昌同樣笑著點頭，之後轉頭對昌浩說：「昌浩，椿才入門，很多事不清楚，如果你有空，就多幫幫她。」
安倍昌浩立刻跳了起來，拍著胸口說：「交給我吧！」
安倍晴明立刻用摺扇抵著額頭，歎了口氣，故作悲傷地歎道：「昌浩總是這樣冒失，可讓我怎麼放心啊……」
安倍昌浩當時就想說回去，但礙于現在雪姬殿下和新的同門師妹在，他只能硬是把話忍了回去，重新站好了，認真地對麻倉椿做了個自我介紹。
麻倉椿也同樣回了禮。
江雪看著兩個小輩被安倍晴明一句話折騰得心中不寧，不禁偷笑起來，恰好此時安倍晴明含笑的目光轉過來，倒像是打了個無聲的招呼。
那天江雪帶著麻倉椿出門，回來的時候就只有她一人，藤原家也無人以為奇怪，反正區區一個麻倉椿壓根沒有人在意，或者說在某些人看來，這個跟麻倉葉王同族的少女還是離他們珍愛的雪姬遠一些才好。
儘管江雪並沒有大張旗鼓地跑去跟藤原道長或者倫子夫人哭訴自己在麻倉本家的遭遇，不過她畢竟已經對藤原鷹通交代過，即使藤原鷹通不會去向後宅的倫子夫人說起這件事，難免也會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藤原道長，一旦藤原道長知道了，那麼這件事也就算是有了個結束。
藤原道長並沒有急於去尋麻倉葉王的錯處，又或是想要在朝中刁難他，他只是單純地從陰陽寮中又提拔了其他人，並且在人前誇讚了安倍昌浩，僅僅是這樣的表態就足夠那些朝中的聰明人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陰陽師在平安京的地位非常微妙，嚴格說來，即使是陰陽寮的首領陰陽頭官位也不能算高，陰陽師中又多數出身低微，真正能夠嶄露頭角的陰陽師多半還是需要依賴于貴族的提攜，正如過去藤原家提攜安倍晴明，又或者更早之前，藤原家也同樣提攜過賀茂忠行。
陰陽師的官位和其能夠在京中得到的對待取決於他的後臺與本領，而對於那些還未能強到改天換地這種程度的陰陽師而言，能夠找到一個願意信賴他提攜他的貴族官僚要比實力更加重要的多。
因為白拍子的事件，大納言還在告假，如今朝中屬於大納言的勢力又被清掃了不少，連帶著原本投向那一邊的陰陽師們也受到了打擊，於是這段時間陰陽寮內的官職也發生了小幅度的變動，安倍泰明就被升了職。
自打江雪徹底放棄了「麻倉葉王」這條線，轉而把目光放在永泉身上，她的生活節奏就再次跟元宮茜發生了重合。
——想要攻略八葉，圍繞著龍神神子自然是最簡單的辦法。
哪怕永泉還沒有成為八葉，但是命運會讓他靠近元宮茜，而江雪要做的就是在那時候搶走永泉的注意力，她可不希望節外生枝。
對於江雪再次跑來跟著三人到處跑的情況，元宮茜開心得不得了，森村天真也沒反對，流山詩紋同樣很高興，因為只要江雪在，伊諾裡就不會為難他。
至於源賴久，他既是「藤原雪姬」的護衛，又是神子的八葉之一，現在不需要分心就可以二者兼顧，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藤原鷹通因有官職在身，不可能像幾人一樣一直陪著神子，不過在江雪跑去紮堆之後，他也稍微縮減了工作時間，更多地陪伴神子在京中淨化怨靈。
安倍泰明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候人不在也會派式神作為使者前來，元宮茜完全不敢麻煩這位，只有不得不求助於陰陽師的時候才會求到他。
元宮茜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過的非常開心。
自從學妹藤原雪又來和她一起行動之後，她多了可以聊天的朋友不提，不管是要去哪裡、見什麼人，或是做什麼事，全都比以前便利很多，就連以前她去大內的時候遇到的某些奇怪眼神也不見了，現在她和學妹再去宮中尋找藤原鷹通，所有人都會客客氣氣地行禮。
這一天元宮茜在宮中淨化了幾個怨靈回藤原家的路上，忍不住就抱住了江雪撒嬌。
「啊……雪在真是太好了！感覺不管做什麼都很順利呢！」
江雪笑眯眯地揉了揉神子的頭髮。
「那是因為龍神神子深得大家愛戴啊。」
「別拿我說笑嘛。」元宮茜鼓起腮幫哼了一聲，「我再傻也看得出來，那些人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踩會這麼客氣……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一起努力，早點召喚出龍神，就能一起回去了！」
流山詩紋同樣坐在牛車中，聽到這句話不禁緊張地坐直了身體，低聲說：「伊諾裡在外面，聲音小一點。」
元宮茜低呼一聲，這才醒過神來，慌忙向江雪道歉。
「抱歉，我太大意了。」
「沒關係。」江雪對著兩人笑笑，用目光感謝了流山詩紋的體貼心意，「就算聽到了，他也不知道茜口中的『我們』指的到底是誰啊？畢竟天真和詩紋和神子一起來到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們』說的是你們三人吧。」
「對哦……」
元宮茜和流山詩紋呆了呆，異口同聲地說。
「忘了呢……」
江雪笑了笑，體貼地岔開了話題。
「現在八葉還差兩位吧？有什麼線索嗎？」
元宮茜一手捂著額頭，回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好似昨日泰明大人來過信，說是占卜得知，以八葉與八卦相應的道理來看，剩下兩位八葉一個是『兌』卦，與『金』相應，應該是一位執掌刀兵之人，還有一位屬於『坎』卦……啊糟糕了……那一段很難背的話又忘記了……」
她苦惱地抱著頭。
流山詩紋勸道：「別著急，小茜，早晨藤公主還讓你看過呢，慢慢想想，可能會想起來吧。」
元宮茜其實很想在學妹面前表現出自己「可靠」的一面，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哪能不急，她都著急得用手輕輕捶腦殼，想要把那些字給捶出來了。
江雪看得有趣，都想要開口勸解的時候，元宮茜驚喜地歡呼一聲跳了起來，一不留神就撞到了頭，又捂著腦袋坐了回去。
「我想起來啦！雖然原話沒記住，不過大概是說，卦象提示那應該是一位身世高貴卻又命運坎坷的人，所以藤公主寫了信讓我順路送給鷹通先生，讓鷹通先生查查看有沒有符合條件的人……」
江雪伸手過去幫元宮茜揉剛才撞到的地方，好笑地說：「在牛車內可當心點兒頭呀。不過有這麼著急嗎？晚上等兄長回來了再說也行的。」
元宮茜乖巧地坐好，口中答道：「藤公主說，哪怕早一些找到八葉也好，我也這麼認為。」
江雪忽然接到了元宮茜的目光，那一種帶著期盼的眼神讓她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茜已經是一個很好的神子了。我很高興……神子是茜。」
元宮茜立刻滿足了，心花怒放，又抱住了江雪。
「我也很高興能遇到雪……要是沒有雪的話，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如果雪有什麼需要我説明的地方，一定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江雪笑著把元宮茜抱進懷裡，雙手捧著她的臉頰說：「好啊。」
在這樣近的距離，兩人的呼吸直接掃過對方的面頰。
元宮茜瞬間紅了臉，連連點頭。
江雪這才放開手，只不過臨別之際還在元宮茜臉頰上輕輕蹭了一個吻，看著元宮茜捂著臉不知所措的模樣笑得彎下了腰。
元宮茜這才明白過來，又羞又惱地過去捶江雪。
第240章 八弦琴
江雪笑嘻嘻地往流山詩紋身後躲，一面躲一面說：「哎呀，這麼易怒可不是好神子啊，這只是打招呼的方式嘛。」
流山詩紋非常無辜地被當成了擋箭牌，但是在國外成長的經歷又讓他下意識地保護身後的女性，才攔了一下，又立刻向元宮茜道歉，最後一臉無奈地抱頭歎息。
元宮茜不忍心欺負流山詩紋，只能看著江雪，哼了一聲。
「別想騙我！中國才沒有用親吻當招呼的習慣！」
江雪被戳穿了謊言，一點都沒緊張，笑眯眯地說：「這是平安京的習慣啊。」
元宮茜呆了呆，差點都要相信了，回想了一下以前這段時間後，她再次堅定了態度。
「不對！藤公主明明說過，京中的貴族女性不能直接面見外人，怎麼可能有這種打招呼的方式！」
「哎呀……看起來茜的禮儀學得不錯啊，已經超過我了。」
江雪一攤手，在元宮茜真的發怒之前，笑著眨眨眼睛。
「因為我喜歡茜啊。」
元宮茜愣在原地，再次變成了滿面緋紅的神子。
江雪這才坐回原位，又把元宮茜拉到自己身邊，幫她整理著頭髮。
「可不能亂糟糟的回去，藤姬一定會念叨很久……你還沒見到藤姬厲害的時候呢，能因為衣服沒有穿好說上整整一天……」
元宮茜還在發呆。
流山詩紋無語地歎氣。
女孩子的友情他果然不懂。
一行人回到藤原家，例行去對藤姬做「一日彙報」了，江雪自然也跟過去看看藤姬。
自從不用總是跑去找某個陰陽師之後，江雪的時間突然就多了起來呢，即使除掉和禦室皇子通信見面的時間，也還有大把的空閒。
藤姬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幾人肯定在路上打鬧了，不過她又不忍心在別人面前說自己的雪姐姐，只好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後拉著元宮茜的手說：「神子殿下，你做得很好，你越來越像一個優秀的神子了。」
元宮茜克服了「我被小學生誇獎了」的彆扭感，開心地接受了這個稱讚。
今天的事情交代完，流山詩紋就告辭回自己房間了，元宮茜跟著去聊天，留下了藤原姐妹兩人。
藤姬立刻哼了一聲。
「雪姐姐可別又要教神子學壞。」
江雪討好地笑笑，「我哪有教人學壞。況且，總是讓茜太過緊張的話，她會抗拒吧？茜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是龍神神子的自覺啊。」
藤姬想了想，面上那點強裝的怒色也就消失了。
「雪姐姐說的也對……最近神子的確積極了很多。不過，雪姐姐是否要對我說另一件事呢？」
江雪再次看到了某位星之一族的後裔超越年齡的成熟目光，不由迷惑地說：「我最近……好像沒有做什麼……吧？」
藤姬端詳著江雪的臉色，見她當真一臉疑惑，不由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雪姐姐，你還記得……我說過鷹通兄長是很合適的婚約物件吧？」
江雪立刻緊張起來。
她這次可沒打算要骨科喂？
「兄長的確是非常非常優秀的人，但我只把他當成兄長而已……」
藤姬更加無奈了，要不是禮儀要求，可能她都想要翻個白眼了。
「雪姐姐啊……那你也該記得，我曾經說過，要是雪姐姐有了想要結婚的物件，告訴我，讓我來參謀看看吧？」
江雪歪著頭想了會兒，還真想起來了。
這就是藤姬當時驚呆了她的那段話，就跟在說藤原鷹通很適合結婚之後。
「呃……唔……所以，藤姬難道是說……禦室皇子……的事情？」
藤姬好笑地反問：「不然呢？那位大人每天都往家中送信，雪姐姐不會以為我不知道吧？」
「可永泉送來的並不是情信……」江雪立刻辯解了一下。
藤姬意味深長地說：「永泉……」
永泉的身份特殊，即使出家了，大部分人也還是會按照對待皇子的禮儀對待他，「永泉」這種完全沒有敬語的稱呼方式太過親昵，顯然是非常親近的人之間才會使用的。
江雪自己說習慣了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現在被人抓了漏洞也只能乾笑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送進來一封信。
藤姬看了一眼，直接笑吟吟地拿來遞給江雪。
江雪一看這種笑容就猜到了這是誰的信，她索性當著藤姬的面把信給拆了，想要表明一下目前兩人的交往還光風霽月，沒到兒女情長的地步。
「惠一遣人送信來說教王護國寺中離奇出現了一張八弦琴……邀我們共賞……」
「八弦琴？」藤姬好奇地說，「八弦……該如何演奏？」
大凡貴族都通曉樂理，且不管自己會不會演奏，鑒賞能力總歸是有的，就算鑒賞能力也不怎樣，那也會把一應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好假裝風雅。
古琴最初為五弦，之後慢慢變為七弦，從此不再變動，長久以「聖人之器」、「君子之器」的美名流傳。
藤姬聽聞琴有八弦，難免好奇，須知絃樂器的演奏效果會與弦數有直接關聯。江雪可就沒這麼輕鬆了，她臉色一變，立刻站了起來。
「我要出門去，藤姬，替我與母親大人說一聲。還有，一定不能讓茜接近教王護國寺。」
藤姬看江雪說得鄭重，雖覺迷惑，還是認真地給了應答。
江雪拿著信跑出門，喊上源賴久匆忙套車往教王護國寺去。
惠一和永泉千萬不要在她到達之前就彈奏了八弦琴啊！
永泉信裡說，難得見到世上會有八弦的琴，何況還是突然出現在教王護國寺寶塔之上的，或許是佛祖的恩賜，恨不能早一點親眼一睹，因此在送信時便已出發，約定好了在教王護國寺中見面。
現在江雪只能祈禱這次惠一不會因為受不了誘惑彈了琴，否則他就又要變成八弦琴的怨靈了，到時候……她便要失去一位知音好友了。
她不想再一次超度惠一，也不想永泉面對摯友離世的痛苦。
對於永泉那樣溫柔的人來說，假如摯友因琴而死，永泉必定會非常痛苦，說不定又會走出那樣讓人聞之落淚的笛聲了。
以前江雪就不止一次地嫌棄過牛車速度慢，根本沒有馬車好，說不定連驢都不如，奈何平安京中有點身份的人都要乘坐牛車，她又被「藤原家」養出了這個習慣，等到牛車開出去一段路她才懊惱地捶自己腦袋。
——剛才明明就該直接套馬啊！
騎馬比牛車可要快得多了！
現在人都出了門，再折回去找馬，感覺還要更加浪費時間。
現在只能希望永泉的牛車更慢了。
江雪好不容易熬過了路上這段時間，到了教王護國寺門口沒有看見永泉的牛車才松了口氣，都來不及和源賴久交代，跳下車就直接往三人慣常聚會的寶塔那邊一路狂奔。
惠一說是發現了「佛祖賜予的琴」，多半還是會帶去那邊吧？
源賴久沉默地追上江雪的腳步，心內默默稱奇，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京中的姬君能行動如此迅捷——虧他沒有見過「輕功」，否則他一定能認出來某人現在急得都沒顧上要掩飾身法。
惠一是一名虔誠的僧人，每日誦經不輟，晚上例行打掃寺院，這才發現了寶塔頂上泛著寶光的八弦琴。
寶塔平日封閉，只定期打掃，寶塔頂上更不是凡人不借助工具就能攀上的地方，故而他才認定這是佛祖恩賜。
當惠一借了繩索扶梯好不容易將八弦琴完好無損地取了下來時，他不可避免地被這張琴誘惑了。
八弦琴看來是如此的美麗，從琴身的木料到每根琴弦都散發出微微的寶光，這對於一直只有著一張凡品的惠一而言是巨大的誘惑。
雖然惠一從未說過，但是，仁和寺的禦室皇子所持龍笛乃是皇家之物，而藤原家姬君的胡琴同樣是傳世名琴鶴雪，他自認與二人相交乃是君子之交，但即便是君子，也可能會有嫉妒之心，也有自卑之心。誠然，他的出身比不上二人，也沒有那樣高貴的血統，身為出家人更不該在意這些，可是，身為喜愛音樂之人，他想要有更好的樂器，這又有什麼不對呢？
惠一抱著八弦琴走下寶塔，去了幾人以前聚會的地方，把琴放在石台之後，他險些就要去彈奏，幸而在最後一刻，他突然想到——這樣的奇跡該當讓友人同賞才對！
如果三人能在此處，用這樣奇跡的樂器來合奏一曲《高山流水》，那該是何等美事？
惠一的信就這樣送去了仁和寺。
他沒有單獨給藤原雪姬寫信是因為知道永泉會聯繫那位姬君，在他想來，兩人理所當然會一同前來，並且，他已經開始猜測永泉何時會還俗了。
若是平民女子，或許還無所謂，既然是藤原家的姬君，倘若永泉想要長久和對方在一起，勢必要還俗，以親王的身份才有求娶的資格。
信送出後，惠一靜靜地坐在八弦琴邊等待，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提前彈奏了八弦琴，他索性閉上了眼睛，一手轉動著佛珠誦起經文來。
安神定志的經文發揮了效用，惠一心中的雜念逐漸摒除，漸漸專注於經文本身，鬼族施加在八弦琴上用於魅惑的力量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江雪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月下僧人專注誦經，八弦琴都黯然失色了。
她終於放下了提著的心，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惠一聽到聲響，睜開眼睛看過去，不禁又驚又喜。
「雪姬殿下，你來了。永泉呢？」
江雪抱著胡琴走過去，在惠一身旁一方石凳上坐下，笑道：「永泉沒有與我同行，只讓人送來了信，我聽聞有八弦琴，太過好奇，或許便來的快了一些吧。」
第241章 頓悟
惠一聽說「藤原雪姬」也會被八弦琴動搖，心中竟然覺得輕鬆了一些，跟著笑了起來，指著面前的八弦琴，說道：「八弦琴在此，請雪姬殿下觀賞吧。料想雪姬殿下也通曉琴藝，不知可否有幸一聞？」
江雪抬頭看了惠一一眼，答道：「若是惠一想要聽我彈琴，任何時候都可以，但是，用這張八弦琴怕是不成。」
「為何？」惠一疑惑不已。
江雪稍一猶豫，向著身旁低聲說道：「天一，可以借你的神布一用嗎？」
隱身在側的女神將柔聲應道：「雪姬殿下請隨意。」
在惠一看來，一條絲綢般的飄帶憑空出現，自行折疊起來，變成了藤原雪姬手中一塊一尺見方的布料，不由大為驚訝。
「這是……雪姬殿下方才所喚之名……似是神名？」
「不錯，是十二神將之中的天一。」
江雪大大方方地回答，手中慢慢地展開了天一遞來的飄帶，順著八弦琴的尾端開始一圈圈纏繞起來，遮住那一層濛濛的微光。
「十二神將乃是晴明大人的式神，我蒙晴明大人庇佑，得以被兩位神將貼身保護……過去不曾提過，是因沒有必要，並非與惠一見外。」
「安倍晴明……那一位啊……」
惠一聞言恍然大悟。
安倍晴明這樣出名的大陰陽師的名聲絕不止限於陰陽道之中，何況陰陽師與僧侶也常常因除妖捉鬼治病救人等等事情發生交集，教王護國寺之中也有以捉鬼聞名的高僧，也曾與安倍晴明有舊。
惠一感慨了幾聲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驚疑不定地看向了前方已經被包起了一半的八弦琴。
「雪姬殿下突然提到晴明殿下，莫非是因為……這張八弦琴與……那些事有關？」
「我只是覺得有些蹊蹺罷了。」
江雪仔細地把八弦琴給包得完全看不見了，這才稍微安心。
她就不信鬼族精心設計的詛咒還能穿透神布直接在空氣裡發揮作用了！
惠一細細一想，低聲說道：「此事的確離奇……但是……我還是希望這是佛祖顯靈……」
「是或不是，只要我們請教過陰陽師就知道了吧？」
江雪正想要抱起八弦琴，一旁的天一已經自動代勞了。
由於手中抱著物件，天一索性解除了隱身，向著那位面露驚訝的僧人微微一笑。
惠一有了片刻的失神，喃喃道：「難怪佛經中描述天女總是美的不可名狀……」
江雪咳了一聲。
惠一這才醒過神來，立刻紅了臉，移開視線再不看天一，一邊低聲念道：「罪過罪過，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天一很美，這是實話啊，佛祖必然不會因此責怪你。」
江雪被這個老實的和尚逗笑了。
「惠一，我們先請晴明大人看過這張八弦琴，倘若並非邪異之物，那再來欣賞合奏也不遲，你說呢？」
惠一心裡多少有些相信這樣的說辭，可又真切地希望這是佛祖所賜，難免遲疑，片刻之後，終究還是理性佔據了上風，他點點頭，歎了口氣。
「我修佛多年，依舊看不破貪念……也是業障啊……」
江雪聞言一笑，說道：「天賜寶物，誰人能不動心？心生貪念無妨，可以放下就好了。縱然做不到六祖慧能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能夠效仿神秀『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也很不錯啊。」
江雪不過隨口一勸，沒有想到惠一竟然完全聽得呆住了，就那麼站在原地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嚇得她慌忙回頭看天一，輕聲問：「我說錯什麼了？我是不懂佛經，但六祖慧能的這首詩如此出名，我總不會背錯了，難道是因為和惠一修的宗派不同，惹惱他了？」
完蛋了，慧能好像是禪宗的六祖，教王護國寺修的是哪一派啊？會不會是之前聽過的真言宗？那好像真的教義不同，她這不會胡言亂語就得罪僧人了吧？
天一搖了搖頭，疑惑地說：「應當不會……」
江雪心中忐忑，只能靜靜地看著惠一，希望他早些恢復。
大約過了幾分鐘，惠一突然大笑起來。
「我一真言宗弟子，竟被不修佛的友人以禪宗偈語點醒……佛祖啊，這就是您真正的恩賜嗎？弟子懂了，弟子……終於懂了！」
片刻之後，在江雪錯愕的目光之中，惠一恢復了平靜，忽而視線與一旁的兩位元神將交錯，笑道：「原來這便是神將的模樣……倒有些似金剛護法一般，那麼雪姬便是菩薩轉世了。」
他隱下一句話沒有說，「開悟」以後，他在雪姬身上看見了明王護佑的恩澤。
那的確是與佛有緣之人。
江雪聽得兩眼發直，「啊」了一聲。
惠一笑著搖頭。
「無需在意，也無需麻煩晴明殿下了，我知道八弦琴的來歷了，這的確不是善物。只是置於寺中或許還會傷到他人……」
這就突然開陰陽眼了？
江雪對這種一言不合就「頓悟」的僧侶竟然感覺到一點害怕，不過聽到了話還是會意地接了過來。
「那麼，八弦琴就交給我來處理吧。只是可惜了……過會兒永泉來了，也不知會不會失望。」
惠一忽而伸手指向前方。
江雪順著看過去，便看見了永泉最常穿的那一襲如青草之綠的僧袍的一角，隨後纖弱美貌的少年僧人從轉角處走出來，她立刻揮手招呼。
「永泉！」
「啊，雪姬竟比我來得早。惠一，我來了。八弦琴呢？」
永泉稍微加快腳步，臉上滿滿的都是期待。
惠一指向一旁的神將。
永泉低呼一聲，這才注意到還有一人，他立刻行禮。
「這位姬君……」
天一笑而不答，江雪不禁笑了起來。
「永泉，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十二神將之一的天一，晴明大人暫時讓天一陪伴在我身邊。天一抱著的便是『八弦琴』了，不過……這張琴似乎有些問題，我想要去請晴明大人看上一眼，永泉也一起來吧。」
永泉先是驚訝，隨後面露失望之色。
「是這樣嗎？八弦琴竟……」
他原本就是極為敏銳的人，此刻聽到這樣的消息，第一反應便是看向自己的友人惠一，生怕本以為八弦琴乃是佛祖垂憐賜物的友人因怨生恨，誰知這麼一看，他看出了一些不同來。
「惠一，你……」
永泉很難描述自己「感覺」到了什麼，但他的確清楚地感覺到——此刻的惠一與先前的惠一不同了，可到底是哪裡的區別他又無法明言。
惠一微微一笑。
「永泉果真敏銳，不錯，方才我終於明白了佛祖真正賜下的是什麼。今日所起貪念，還要前去懺悔，八弦琴一事就拜託兩位殿下吧。待此時解決，我們再來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永泉見到惠一這樣的神情，由衷地為他開心，欣然應道：「好。」
「好呀。」江雪同樣乾脆地應了下來，「惠一，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我送你們去門口。」
惠一稍微走上前幾步，與兩人並行。
「這般說來，我有一問，想問雪姬殿下，你認為樂器對於演奏之人的影響很大嗎？」
江雪聽到這個問題就笑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繞到旁邊從樹上折下來一小節樹枝，仔細選了一片葉子含到口中，以葉為笛，隨性吹奏了一小段樂曲，放下樹葉之後，她對惠一眨了眨眼睛。
「慚愧呢，葉笛是我師兄所長，我雖然也學過，也就學成了這樣，不過，我想應該並不難聽才是。」
惠一會意地笑了。
永泉立刻說道：「真是活潑的曲子，若是有機會，能請雪姬把這首曲子完整地演奏一次嗎？」
「不如我把樂譜寫下來，永泉來演奏如何？這是笛曲，我並不擅長這種吹奏的樂器。」
江雪對兩人一笑，坦然地自揭其短。
「我的氣息不夠穩定，以前才開始學樂的時候氣力也不夠，師父教了我幾次就讓我換個樂器了，後來身體好些了，時間也耽擱了，沒法再追上進度，也就這麼擱置了。」
「這樣啊……也好。」
永泉體貼地沒有去追問。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首曲子。因為……」
江雪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
紫色長髮的少年溫柔地笑著說：「剛剛的樂聲既開心又充滿懷念，一定是雪姬非常喜歡的曲子吧。如果我能將它重現的話，雪姬也會開心吧？」
「……當然。」
江雪的神情也跟著變得溫柔起來。
「我很喜歡這首曲子，以前……我不開心的時候，師兄就會吹這首曲子來安慰我……」
那是多久的「以前」了？
她的師兄當時也就十來歲，她被關禁閉的時候，師兄翻過圍牆來探望她，隔著門給她吹葉笛，再匆匆翻牆逃掉——現在想來，這可真是溫馨的回憶，可惜當時她還沒能體會過那樣的溫情，只顧著「完成遊戲測試要求」。
幸而她如今已經懂得分辨這樣的心意了。
「我能認識永泉……那一天會去神泉苑……可真是太好了。」
「哎？」永泉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滿面羞紅地低下了頭，「我想這一定是佛祖的指引吧。」
江雪笑盈盈地說：「是呢，說不定的確是那樣……」
說話間，三人走到了教王護國寺門口，惠一笑著送別二人，永泉和江雪因為各自過來，如今門口有兩輛牛車，永泉就開口讓自己的侍從先駕車回去了，兩人一同上了藤原家的牛車。
「現在天已經黑了，這時候去見晴明大人……會不會太打擾了？」
永泉稍有些不安地問。
江雪不在意地揮揮手。
「沒關係，如果晴明大人不便見客，我們根本就不可能進得了門。就算晴明大人不在，如果吉昌大人或者泰明大人在的話，也可以請他們來看看八弦琴。」
永泉這才松了口氣。
「那就好了。」
江雪很想直接讓朱雀把八弦琴燒了了事，奈何現在沒有「陰陽師」的論斷，她如果直接就破壞了鬼族精心製作的咒具回頭又不太好解釋，只好多走這一趟了。
過了會兒，永泉輕聲說：「雪姬，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第242章 動搖的心
江雪起先沒有在意，隨意應了一聲。
永泉伸出了左手，忐忑地向著面前的姬君張開了手掌。
「前些時間……我的掌心出現了這樣一顆玉珠……」
禦室皇子低頭看著掌心浮現的紫色玉珠，不安又慚愧地說，「我一直很擔心，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我以為這可能是佛祖對我心生雜念的警告，這段時間誠心祈禱懺悔，但是，我還是無法斬斷心中的思念……我……」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江雪「咦」了一聲，湊過去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什麼也沒看見。
「我看不見哦，永泉。」
永泉一驚，抬起頭來，臉上一片呆滯。
「雪姬……看不見嗎？這顆玉珠就在這裡……」
他伸手在玉珠表面輕輕拂過，指明了它的位置。
江雪笑嘻嘻地搖頭。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可能是『龍之寶玉』……只有龍神神子和身為八葉之人才能看見。我雖然是星之一族，卻也無緣得見，十分遺憾，如果永泉不確定的話，我們去請泰明看一看就明白了，若是泰明不在的話，永泉什麼時候有空來藤原家，我讓茜來看看就知道了。最近茜正在尋找剩下兩位八葉，如果永泉就是其中之一的話……那就太好了。」
「八……葉？我……？」
永泉看著手心的玉珠，滿心都是不可思議。
「這怎麼可能呢？我只是這樣軟弱無用的人……龍神怎麼可能會選擇我作為『八葉』，那是多大的榮耀啊……可以拯救京的人……我……」
江雪在永泉陷入自怨自艾的漩渦之前開了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從不認為永泉是無用的人，也並不軟弱，永泉只是太過溫柔……太過敏銳。你能演奏出那樣的樂曲，說明你有著非常柔軟的心，你的笛聲曾經救了我，怎麼會是無用的呢？」
永泉愣了愣，遲疑地說：「但是……我……我沒有鷹通大人那樣的才智，也沒有賴久的勇武，更不像泰明大人術法高強……像這樣只會逃避的我……能夠做到什麼？我……真的可以幫助神子嗎？」
「我不知道永泉能夠做到什麼。」江雪握住了永泉的手，讓他將掌心的玉珠握住，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在永泉想要成為『八葉』、去做些什麼之前，誰也不知道你能夠做到什麼。最初的時候，茜也一樣不知所措，但是她現在已經是眾人稱讚的神子……我也曾經茫然無措，只能向前，漸漸地，我才看到了自己的路，所以，永泉也是一樣，如果你想要踏出那一步的話，你就會看到前方。這個世界上一定存在『只有永泉才能做到的事情』，也一定會有『非你不可』的時候，至少……」
江雪笑了笑，放軟了聲音。
「對我而言，永泉是不可替代之人，我絕不容許有人任意詆毀數落永泉，也不想聽到永泉自己說出這些話來。你……要比你想像的更加重要。」
「比我想像的更加重要……」
永泉呆呆地重複了這句話，耳邊只剩下了那些話在重複著。他想要相信，卻又本能地感到懷疑。
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真正被託付過什麼。
他的母親想要利用他來爭權，他的父親想要從權臣手中保護他卻力不從心，他想要靠近兄長，卻被別有用心的人推到兄長的對立面，最後他發現他只能夠通過自降臣籍出家來逃避這些爭鬥——可那並非「承擔」，而是「逃避」。
他一直都在逃跑，從權勢之中逃跑，從紛亂之中逃跑，如今，甚至想要從自己的思念中逃走。
「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嗎？」
「當然存在著。剩下的就只是去找出這件事而已。」
江雪無比篤定地回答。
永泉聽著那樣堅定的聲音，心中有個聲音在說：相信她。
他想要相信這句話，想要得到和面前的姬君一樣溫柔而堅定的心，就像草木想要靠近陽光與溫暖一樣，他想要更加接近她，他已經不想繼續逃避下去了。
他早已聽說過「藤原雪姬」為了拯救平安京而四處奔走，保護神子，協助八葉，既然雪姬能夠做到這些，為什麼他不能試著走出去？
永泉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明天去見神子。如果我是八葉的話，那麼，保護神子、拯救京……就是我的使命。」
江雪微微一笑。
「在那之前，請永泉也記得保護好自己。」
永泉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柔聲應道：「好。」
龍神神子又找到了一名八葉，很快就能夠聚齊八葉、召喚龍神、拯救京了。
平安京中的居民如此傳說著，在龍神神子解決了京中的瘟疫之後，神子的聲望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如今神子和八葉出行的時候總會受到歡迎擁戴，就連金髮碧眼肖似鬼族的流山詩紋都得到了人們的認同，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位少年與鬼族容貌相似的事情。
原本就是貴族的幾位八葉聲名更加為人傳頌，而平民出身的伊諾裡則快連正常工作都沒辦法做了，因為只要他去了鐵匠鋪裡就會被人圍住，一群人前來拜見他、求取八葉的祝福，森村天真那份「檢非違使」的工作倒是勉強可以做，不過他的長官都會特別客氣地對他說話，弄得他有點不太想去。到了後來，伊諾裡和森村天真乾脆暫時放下了工作，全心全意地當「八葉」，伊諾裡每日清晨趕到藤原家來，加入神子一行的隊伍之中。八葉之中只有安倍泰明非常自由，可以說是「想出現就出現，想不出現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哪兒去了」。
仁和寺的皇子永泉也是八葉的事情傳開之後，許多信佛的人說這一定是佛祖的指示，一時間京中各大寺院多了不少香火，而禦室皇子本人也不可避免地更多地在出行的時候被圍觀，或是被許多人前來求見、向他懺悔、求他開導。
永泉生性溫柔，但並不善於言辭，更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這種面對太多陌生人的場合令他手足無措，可他又因為誠實的性格無法用謊言來搪塞這些人，只能硬著頭皮應對，幾日之後，他疲憊得完全不想出現在人前了，躲回了寺中靜心祈禱。
他不知道這些煩惱該如何排遣，只能將這樣的苦惱寫在信中向著自己如今往來密切的友人傾訴。
一封信從仁和寺送到了藤原家中，出現在江雪桌上。
江雪跟著元宮茜出去跑了一趟北山回來才看見這封信，問過侍女是幾時送來的之後，掐指算了算時間，看看天色還來得及去一趟仁和寺，索性喊上了源賴久再次出門了。
藤原鷹通和江雪在大門口遇上，同樣跟隨神子奔波的「八葉」不禁有些疑惑。
「雪姬這時候還要出去嗎？」
江雪並不隱瞞，大大方方地把那封信拿出來晃了晃。
「永泉最近很苦惱，我去看看他，很快就會來。」
藤原鷹通輕輕點頭，似是無意地重複了一遍那個稱呼。
「永泉殿下……」
江雪見藤原鷹通沒有反對，也就上了牛車，向著仁和寺去了。
藤原鷹通目送著牛車遠去，過了會兒，他看向了門內，向著不知何時就站在那裡的長兄藤原賴通說道：「賴通兄長的看法呢？」
藤原賴通嚴肅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一些，露出一抹笑容。
「今上一直希望永泉殿下可以還俗，若是還俗，便仍是敦仁親王。這才是配得上藤原家的身份。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原來如此……」
藤原鷹通恍然大悟。
他從沒想過家中只有自己會留意到雪姬的行蹤與日常交際往來，不過近來朝中關於推動僧人還俗的議論稍微多了一點，他原本以為這是天皇的意思，現在看來，這恐怕是父親大人的指示。
藤原賴通走過去，在藤原鷹通肩上輕拍一記，笑道：「永泉殿下是一位溫柔的人，最近雪姬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
藤原鷹通跟著笑了起來。
「是啊。近來雪姬的笑容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無論如何，那位陰陽助沒有回到京中來，真是一件好事。」
藤原賴通輕哼一聲。
「他恐怕很久都回不來了，陰陽寮會有新的命令下去。我不想看見在京中看見他。他讓雪姬的臉上出現了我最不想看見的神情。」
藤原鷹通看向長兄的眼睛，從中看到了與自己當日相似的凜冽怒意。
「……不過，雪姬似乎並不想要……」
他斟酌著用詞，過了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
藤原賴通已經明白了自己兄弟想要表達什麼，無聲地笑了笑，答道：「作為兄長，替妹妹討回公道是天經地義之事，雪姬能夠原諒，不代表我就能夠寬恕。放心，我不會做得太過分，至少在塵埃落定之前，某人不要跑出來礙眼就好了。」
藤原鷹通聽到這句話，也不再勸說。
他本心也不想原諒麻倉葉王，只不過限於手中權勢，暫時不能做到父親或者兄長的地步而已。
江雪到達仁和寺的時候，太陽西沉，映得寺院一片暖意。
她抱著胡琴走進寺中，並未受到阻攔，當她說自己想要見永泉的時候，小沙彌直接把她帶進了寺院裡面，走到了永泉所在的禪房外。
永泉跪坐在地，面向著屋內的佛像，手持念珠，誦著佛經。
江雪靜靜地站了會兒，忽然想到永泉好像也才十七歲多一些，不說和她遊戲中的年齡相比，至少比她真實年齡小。
還未成年，永泉就因為無法忍受宮廷權勢爭鬥而出家，在人生最為美好的年華，把自己送進了寺院之中。
現在他究竟會在祈禱什麼呢？
想想看他現在苦惱的問題吧。
因為有太多的人來向他懺悔、祈禱，求他開解，他因為自己無法一一解惑而煩惱，因為不能解除眾人的病痛而痛苦，或許，還有一些沒有寫在信中的東西吧。
麻倉葉王大概認為「貴族即惡，平民即善」，可是事情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簡單，又怎麼會如此可笑？
人性善惡複雜之處遠遠不能用性別、出身、地位、種族來進行分辨，善人也可能心生惡念，惡人也可能一念成佛，貴族並非一無可取，平民也絕不是善的化身。
貧窮與惡往往相伴而生，富裕與善良卻並不並行。
人心的貪念永遠超過人類本身的想像。
在這一個雖然未見神佛卻能夠親眼見到「龍神神子」與「神子八葉」的時代，這些作為神明使者的人會遭遇什麼，實在太明白不過。
假如不是藤原家的保護，如今元宮茜一行人會變成什麼樣、會被誰利用，那都是根本說不清的。
過去曾經圍繞著「敦仁親王」的陰謀在永泉出家後一度斷絕，但是，在他成為了「八葉」之後，恐怕一些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吧。
第243章 無言的白
江雪並沒有出聲打招呼，也沒有進去，就那樣在門外站了一段時間，忽然又向後退了幾步，輕盈靈巧地翻上了一棵樹，坐在粗壯的樹枝上看著屋內祈禱的少年僧侶。
她回想著惠一幾次演奏過的禮佛之樂，試著在胡琴上演奏起來。
琴聲幽幽響起，禪房中的禦室皇子身體一動，他不可能察覺不到這樣的變化。
那是雪姬很少演奏的厚重旋律，從琴聲中浮現出的是寶相莊嚴的佛陀。
永泉很清楚，雪姬雖然是星之一族的後裔，但她並不信佛，不，或許應該說，她相信神與佛的存在，但她並不會將信念寄託在神佛之上，比起祈禱，她更願意以人類的力量去做成一些事情，就像她在那一曲《長樂無憂》中透露出的心聲一樣。
若然世間存在淨土，她願意親身去做，嘗試著將淨土帶來世間。
等待與祈禱——那都是雪姬不會選擇的。她還要更加勇敢，更加堅強，更加溫柔。
如果什麼都不去做，也就不會犯錯。
在被拋棄之前離開，就不用面對分離。
從權勢爭鬥中逃離，他就不會失去自己的兄長。
永泉一直都在後退，不斷地選擇更加重要的東西，然後輕易地放開手，讓原本握在手中的東西一一消失，退到不能再退的時候，他就只留下了對自己而言最重要之物。
他拋棄了皇族的身份，自降臣籍，拋棄了親王的封號，出家為僧，於是他永遠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和兄長成為生死之敵。
他雖然出家，卻是為了保住親情。
這是一份從最開始就不純粹的「皈依」。
這只是逃避而已。
不純粹的心會產生動搖和疑惑，經文也未能洗去他的煩惱，他一直都在尋找著，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尋找什麼。
——直到那一天，他在神泉苑中聽到了這世上最為溫柔美好的琴聲。
在他真正明白自己想要尋找之物以前，他的心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他是那樣地渴盼著再次見到她，自從在祈福宴上得見了藤原雪姬的真容之後，他幾乎每一天都想要再見她，想要再一次與她合奏，想要再次聽到她的琴聲。
——那並不是單純的對於「恩人」或「友人」的心。
前幾日去大內與兄長相聚的時候，兄長一句話就問住了他。
如果有一天藤原雪姬結了婚，你們兩人還要如此來往嗎？
當時永泉很想要回答「是」，可是他身體顫抖著根本說不出話來，當他卻假想這個可能的時候，一種比嫉妒或是擔憂更深的恐懼打從心底湧了出來。
藤原雪姬可能會結婚、可能成為他人的妻子這件事是這樣的讓他恐懼，讓他都難以開口去祝福，而他明知道祝福才是正確的選擇。
深泉，好好想想吧。藤原家的姬君可不會等待得太久，藤原家也不會允許她等待。
那是提醒，也是警告。
永泉幾乎神志恍惚地離開了大內，回到仁和寺中呆坐了許久都未能回神。
在這之前，他從未深思過，他和藤原雪姬這樣的交往可以繼續多久，也從未深思過，他究竟為什麼那樣渴求著靠近她。
那是遠比友情更加深刻的思念。
是這樣啊……
永泉苦笑著明白了。
他看著俯視眾生的佛像，手持念珠，心中紛亂。
他已經出家，就應該斷絕了對紅塵的留戀才對。
可是，才幾日而已，當他想要避開藤原雪姬的時候，他才發現——如果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藤原雪姬，這對他而言會多麼的難以忍耐。
但是，那也是一種妄念吧，是他貪婪的妄想。
永泉跪在佛前祈禱懺悔，想要讓自己動搖的心安定下來，但是每當他抬頭看到佛像仿佛看透一切的悲憫笑容，他都再次心生動搖。
——這個世界上一定存在「只有永泉才能做到的事情」，也一定會有「非你不可」的時候，至少對我而言，永泉是不可替代之人。你要比你想像的更加重要。
雪姬的話再次浮現在耳邊。
永泉想要忘記，卻每一次都記得更加清楚。
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因為那正是他所渴盼的。
一直以來，永泉都是可以被放棄的，因為有不止一位皇子，所以即使永泉自降臣籍也只會讓朝中爭鬥迅速安定，因為失去了繼位可能，所以即使他出家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突然間，有人告訴他——他比他想像的更加重要，他是不可替代的人。
誰也不能明白他那一刻的激動與喜悅。
他所渴求的，一直都不在佛經之中。
當琴曲演奏到了中段，永泉突然間從佛陀的微笑之中得到了無名的勇氣，取出龍笛，奏起了表達思慕的樂曲。
琴聲與笛聲相遇，最後琴聲驟然停住，只剩下了纏綿的笛聲。
江雪坐在樹上，不可置信地聽著永泉的演奏，隔著這樣的距離，與走出禪房的僧人對視，她在禦室皇子的臉上看見了前所未見的溫柔神情。
這首樂曲是傾訴，也是表白。
喜愛的心意幾乎透過了每一個音符，跳躍在耳邊。
永泉為什麼突然間……
永泉向著藤原雪姬所在的高大樹木慢慢走去，停在樹下，仰望著樹上的姬君，奏完了這一首傳達思念的笛曲。
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啊。
他竟然因為對方勸他向佛的琴聲而得到了表白的勇氣，也得到了面對拒絕的勇氣。
如果只是一味的害怕，只是逃避，那就永遠也不會得到第二個結果。
最好的結果從來都不會來自於逃避。
你必須要向前踏出腳步——那正是雪姬勸過他的話。
現在，源永泉終於看見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哪怕那條路並不一定就會有著他最為想要的幸福，但是，他不會後悔，也不會再回頭逃跑了。
永泉放下龍笛，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個花朵模樣的香囊。
那也是探望皇兄的時候得到了的禮物。
皇兄說，讓他拿去送人吧。
當時他還不明白，直到剛剛，他突然間領悟了——想要將花一樣的香囊贈送給對方的心意，本身就意味著思念。
「雪姬，這是我偶然得到的香囊……我覺得……這很適合你，可以請你收下嗎？」
江雪愣了會兒，向著樹下的少年說：「永泉，你先讓開一點。」
永泉低呼一聲，好笑地輕輕捶打自己的頭。
「抱歉，我太慌張了……竟然沒有意識到。」
他小心地把香囊放到一旁，張開雙臂，向著樹枝上的姬君說，「請雪姬跳下來吧，我會努力接住你。」
江雪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說話的是藤原鷹通或者橘友雅，她就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了，可是，永泉這個小身板，她真怕一不當心把他給弄傷了。
或許是看穿了江雪的遲疑，永泉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請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江雪也察覺到了什麼，如果話已經說到了這樣的份上，她也不想踐踏這位溫柔敏銳的少年的心意，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輕巧地跳下地面。
永泉準確地接住了江雪，卻被那股力道帶著往後退了兩步，差點就倒了下去。
但是，正像他所說的那樣，他一直都小心地護著懷中的姬君，沒有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江雪看著永泉因為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而重心不穩將要跌倒，一把拉住了這位面色羞紅的少年。
「當心，永泉。」
永泉終於站穩了，視線幾乎不敢落在對方身上，匆匆收回了自己的雙手，退開一步。
「非常抱歉，是我失禮了。」
江雪盯著永泉看了會兒，笑著說：「這時候難道不應該是我說『謝謝』，永泉回答我『不用謝』嗎？為什麼要道歉呢？」
「因為……」
永泉支吾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低頭等臉上發燒的感覺過去，才重新去拿起了那個香囊，雙手捧著遞出去。
「這個……請雪姬收下吧。」
江雪看著那個精巧的香囊，心中竟然相當感慨。
這是在「過去」曾經出現在元宮茜手中的香囊，當時這位禦室皇子把香囊送給了元宮茜，可惜元宮茜並不理解其中的含義，只當做普通的禮物來看待，而這個少年的戀慕就那樣一直隱藏到了最後也沒能傳達給神子，只能眼看著神子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江雪沒有立刻接過香囊，而是看著面前的少年問：「……永泉，我……剛才的笛聲，與現在的香囊，我可以認為……這是你的心意嗎？」
永泉抬起頭，直視著面前少女的眼睛，笑著點頭。
「是……是的，這就是我的心。我不知道這對雪姬而言是否太過冒昧，可是，我……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雪姬。一直以來，我都仰慕著你……我總是想要見到你，想要聽到你的琴聲，想要更加靠近你……」
禦室皇子說著說著，面頰再次如同火燒一般飛紅，捧著香囊的雙手也出現了顫抖，就連聲音都跟著有了顫抖，不過他沒有逃走，而是在最激烈的害怕過去之後，繼續傾訴著。
「雪姬殿下，我喜歡你。」
江雪呆呆地看著永泉，過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一手拿起了那個精緻可愛的花朵香囊，遲疑地問：「我這算是勾引僧人，會被佛祖降罪嗎？」
永泉的臉瞬間紅透了，他慌忙搖晃雙手，連聲否認。
「不不不，不會有那種事情……是我心志不夠堅定……我……總之……如果雪姬願意接受我的心意的話，我會去還俗，之後……之後……」
他看著面前的姬君，忽然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江雪笑了起來。
她彎腰把香囊和自己的香薰球掛在了一處，稍微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兩件東西看起來更加和諧。
「永泉，多謝你的禮物，我會好好珍惜的。」
第244章 珠聯璧合
永泉得到這樣的回答，心中稍微安定下來，不過他仍是有些難以言喻的不滿足，又無法去追問，只能這樣可憐地看著對方。
江雪也沒想要把永泉給逼成言辭犀利的模樣，在明確地得知了他的心意後，她上前一步，牽起永泉的手，按著那顆看不見的龍之寶玉，抬頭看著面色羞紅的少年。
「你的心意，我會珍惜，所以，希望永泉也會珍惜我的心。我們來約定吧，從今以後，我們永不會在樂聲之中欺騙彼此。」
永泉這一次真的愣住了，久久沒有回神。
他想過可能被拒絕，也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可他不敢奢望被接受，也從未想過，如果是這樣的答案，他該如何回應。
江雪笑著放開手，就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悄然演奏起一曲《高山流水》。
永泉漸漸冷靜下來，在確認了此刻的真實之後，他的心中被狂喜淹沒，他看著身旁美麗的姬君，取出龍笛，去和了這一曲《高山流水》。
我能聽懂你的心，你也可以聽懂我的心。
他們兩人的心意早已互相傳達過。
從最初開始……
單方面的思慕有了盡頭。
永泉止不住地想要笑，他也的確一直都在溫柔地笑著。
兩人就這樣在寺中一曲又一曲地演奏到了天色暗下去，永泉突然說：「請雪姬等我。我還俗以後，很快就會去藤原家……見道長大人。」
江雪笑著點頭。
「我等著你，永泉。」
永泉又一次紅了臉。
今日的表白或許已經用盡了他的勇氣，以至於此刻反而整個人如在雲端，輕飄飄地感覺不到真實感。
「不要讓我等太久啊，永泉。」
江雪突然間毫無預兆地給了永泉一個擁抱，在他耳邊留下這句話，飛快地離開了。
永泉捂著自己的心口，半晌沒有說話。
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
——如何可能等待太久？
他自己……也不想要等待。
是的，皇兄說得對，藤原家的姬君不可能等待太久，幸好他醒悟得還不算晚。
永泉傻傻地笑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堅定了心神，去見住持了。
江雪在回城的路上打開了系統面板翻看好感度，這才發現永泉的好感度直接到了90，她略有些驚訝，沒記錯的話，她之前看過一次，那時候好像也就是七十左右？
哎，這才是正確的節奏嘛。
多見面、多送禮、多約會，觸發事件，增加好感。
也不知道某人那種好感度漲漲跌跌的都是什麼玩意。
江雪一想到就覺得煩，看都懶得看一眼了，翻了翻其他人的好感度，這次再看到一大群「藤原」的好感度都有七八十她是一點意見都沒有了，倒是麻倉椿的好感度竟然有60讓她頗為驚訝。
這難道是鼓勵玩家再開一條百合線？
這好感度漲的也太快了一點吧。
還是存個檔以後再說好了。
江雪掰著手指算了一下現在的時間和目前的好感度總結，以遊戲的時間來計算，從去年十二月到現在的七月，八個月的時間，在總共最多十六個月的攻略時間中算是度過了一半，算起來也就還是中期的節奏，原則上應該盡可能多地展開路線，方便隨時更換攻略的個人線。
現在看來應該是開了永泉線，椿的再說，其他人的話……
江雪遲疑地看了一眼那麼多「藤原氏」，心中嘀咕：這遊戲應該不會真的有全家桶吧。
算了，有沒有也放到最後好了，好感度這麼高，可以說就屬於讀檔後隨便打都能出結局的。
說到永泉，以前她還覺得這可能是跟安倍泰明一樣「不是神子就沒辦法攻略」的角色，現在看來倒是比安倍泰明容易多了，而且永泉真的是很可愛啊。
尤其是一旦發現了自己的心意就認真地表白這一點，實在是太可愛了。
比如「愛你在心口難開」那一套，這不是好得多嗎？
江雪拿起那個可愛的花朵香囊仔細地嗅了嗅，有點意外地發現這居然是黑方的氣味，難怪她當時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她慣用的黑方可是定子的秘方調製的，這個香囊……恐怕是來自大內了。
只有大內才可能還存有定子調製的黑方香。
「有趣……」
天皇看來可能真的思念定子，竟然還如此細心地保存著前任中宮的香料，還會想到用這樣的禮物勸導弟弟表白，愛護弟弟的心意倒是不假。
或許她可以稍微對那位改觀一點了。
江雪又看了看腰間的香薰球，索性拿了下來，取出了中間藏著的寫有麻倉椿姓名的字條，把這張小小的紙卷起來塞進了花朵香囊的中間，看起來同樣天衣無縫，她合上香薰球，把這個得自希諾耶手中的禮物放回了玩家的「包裹」內。
下一次永泉再來藤原家的話……應該會去向藤原道長求娶她了吧？
唔，到時候要不要存個檔，看看拒絕的話會出什麼樣的BE？
……哎，從情理上來說，好像已經鼓動了永泉還俗的自己要是再說拒絕，會出個奇渣無比的結局吧。
要不然，也一起扔到最後遊戲掃尾的時候好了，現在還是開開心心地看看HE好了。
江雪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由於心情非常愉快，江雪回家後溢於言表的開心很快就傳到了倫子夫人耳邊。
「是嗎？看來這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啊。」
倫子夫人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夫君也這麼認為吧？」
藤原道長含笑點頭。
「不錯。永泉雖然個性仁糯，不適合朝堂，不過……」
倫子夫人笑著握住了藤原道長的手。
「雪姬又不想要權力，永泉同樣無心權勢，這樣才最好，如果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我反而要擔心雪姬被利用，現在這樣再好不過。」
「不錯。彰子即將入宮，雪姬若是與敦仁親王結婚，將來姐妹也好互相照顧……」
藤原道長沒有細說，只說到了這樣的程度就停了下來，反握住倫子的手。
「接下來，可要辛苦倫子了。」
倫子夫人笑著搖頭。
「為雪姬準備婚禮用物，這是無比快樂之事，怎會是辛苦？這般一想，倒是要感謝那位不知好歹的陰陽助，否則的話，雪姬還未能有如此美滿的歸宿。」
藤原道長輕哼一聲。
「門當戶對，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我可以不在意門第，只要雪姬開心就好，既然如今雪姬選擇了敦仁親王，也算是龍神保佑。」
藤原夫妻又說了會兒話，這才熄滅了燭火。
江雪心中有了底，也並不著急，就這麼繼續每日跟元宮茜東奔西跑，又過了半個月，橘友雅終於也成為了「八葉」，這個消息倒是讓藤原鷹通有點驚訝，沒想到眾人尋找多時的八葉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八葉聚齊，元宮茜十分開心，藤姬也難掩高興，當天晚上就以此為由在院中開了個小小的宴會慶祝，就連素來不合群的安倍泰明也來了，更別說其他人。
神子與八葉齊聚一堂，藤姬和江雪作為星之一族的後裔坐在神子身旁，因為顧及神子的來歷與顏面，藤姬沒有弄平安京那一套動不動就和詩對歌的風雅宴會，而是按照森村天真的提議，先熱熱鬧鬧地吃了個飽，之後誰想要表演節目就隨意，不想表演的話就一群人聚在一起聊聊天。
這是難得的喜事，藤姬也放鬆了警惕和管束，宴席上擺上了酒。
在場這些人不管怎麼說也能算是「命運的共同體」，或者說的更加文藝一點，那就是「命中註定的同伴」，現在被同樣的使命牽絆在一起，過去又因為共同的行動有了相當的交情和默契在，說到熱烈興起之處，別說在場這麼多男人，元宮茜都高興得喝了酒。
清酒度數不高，可是也架不住這群人越說越興起，不知不覺就一個個地喝多了。
等到宴會開過半個時辰，藤姬就已經只會趴在幾上開心地傻笑了，若是湊過去，還能聽到她口中呢喃「神子」或是「龍神」之類的詞，顯然已經喝多了，元宮茜也沒有好上多少，還拉著藤姬的手，也不知道兩人在糊裡糊塗地聊什麼。
宴會開到這種時候，顯然也該散場了。
森村天真和伊諾裡雙雙喝得趴下，好在兩人都可以住在藤原家。
流山詩紋因為被伊諾裡硬灌了一大杯酒，第一個就喝醉了，乖乖地睡著了。
源賴久職責所在，雖然得到了列席的榮耀，淺嘗輒止，保持著高度的清醒，現在也就直接負責先把天真和伊諾裡拖回房間裡了。
安倍泰明直接就沒有喝酒，等宴會開到這樣，他也就告辭了。
藤原鷹通去把喝醉的橘友雅送回去，免得友人露宿街頭。
最後就剩下了因為還未還俗還守著戒律不沾酒水的永泉坐在桌邊。
江雪先把藤姬和元宮茜分別送回了房間，喊來侍女給她們兩人收拾，這才出去見院中茫然站立的永泉，看著月下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永泉。」
永泉轉過身，有些羞怯地笑了。
「雪姬。」
「大家都太高興了。不介意的話，我送永泉到門口吧？」
江雪笑吟吟地從旁邊取了提燈，點亮了燭火。
永泉有些慌張地「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
「不，不用的，我可以自己回去，雪姬早些休息吧。」
江雪抿抿唇，略有些好笑地嗔了永泉一眼。
「永泉啊……是否一定想要我說，因為我還想要再和永泉一起走一段路呢？」
永泉立刻就紅了臉，手忙腳亂了一會兒，這才想到自己應該做什麼。他過去伸出手，想要從江雪手中接過提燈。
「這種力氣活讓我來吧。」
「好。」江雪笑著把提燈交到永泉手中，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行，「這段時間……我很想你。」
永泉握緊了手中的提竿，心也像被揪了一把似的，在酸澀之後便是甘甜。
「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抱歉，我會儘快……不會讓雪姬等太久。」
第245章 我不能失去你
江雪不由得笑出了聲。
「永泉誤會了，我並不是在催促……只不過，就算還沒有還俗，我們也還可以見面吧？永泉怎麼像是打算在這之前都不再見我？」
永泉訥訥地支吾片刻，慢慢地走出了好一段距離才說：「我……想要早一點……可以堂堂正正地對雪姬說出自己的心意。」
江雪輕輕地勾起嘴角，或許是因為月色太過溫柔，聽著這樣的話，她也不由得想要更加輕柔地說話，生怕驚醒了什麼。
「那麼，如果我去見永泉，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永泉慌忙搖頭。
「怎麼會呢？如果雪姬來的話，我、我……」
他支吾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說下去。
如果不是天色已經足夠黑，他通紅的面色就再難掩飾。
江雪側頭看了一眼，笑著抿唇。
「那就這麼說好了呀。」
永泉用力點頭。
「嗯。」
接下來的路，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刻意地放慢了腳步，一直走到了藤原家的正門位置，永泉才把手中的提燈遞回給江雪，不舍地說：「夜安，雪姬。」
「夜安，永泉。」
江雪向著這位溫柔的少年道別，一直站在門口，想要看到牛車離開。
永泉登上牛車之後忍不住又看向了江雪所在的方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進了車廂，過了會兒，車中傳出了笛聲，隨著夜風漸漸行遠。
江雪聽了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可真是風雅又含蓄的表白。
這還是她先前送給永泉那些樂譜之中的一篇呢，永泉學的可真是快。
果然樂曲之中最容易傳播的還是抒情之曲啊。
僧人還俗在這個年代並不罕見，永泉的情況略微特殊，特殊之處在於他出家之前的身份。他原本是皇室血脈，雖然自降臣籍，但是「敦仁親王」的封號並沒有被去掉，當今天皇更是特意下令讓他不要剃髮，正是為了讓他隨時可以還俗，可是，這並不代表著其他的臣子們也這麼想。
一個已經出家的皇子再也沒有任何威脅，但是一旦他還俗，事情就不一樣了。
關於永泉還俗的事情朝中也出現了一些議論，不過在藤原道長的表態下，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簡單了。
貴族們原本就是相當無聊的一群人。
禦室皇子和藤原雪姬來往密切的事情很快也就悄悄傳開了。
大納言前車之鑒猶在，現在沒有第二個傻子跳出來跟藤原道長作對，一時間朝中的言論立刻就變了風向。
或許這是天皇和朝臣們第一次如此「同心同力」地想要完成一件事，一向很能把今年的事情拖到明年的官員們也打起了精神。
兩個月後，法親王永泉還俗的消息就在平安京中傳開了。
同時傳開的還有另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
藤原家如同藤原道長掌中明珠的雪姬訂婚了，婚約者正是剛剛還俗的敦仁親王永泉。
貴族們稱讚兩人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平民們則為了「星之一族與八葉的羈絆」而歡呼，一時間似乎整個平安京都因為這個婚約陷入了喜悅歡慶的氣氛之中。
江雪從伊諾裡那邊聽到這個消息和祝賀的時候，心中默默地想：大概那些原本站了「藤原雪姬」和其他人CP的人現在並不開心，畢竟被官方打了臉啊。
伊諾裡當然不會知道江雪腦洞開到了哪裡，非常高興地說：「大家都很開心，相信這一定也是龍神的庇佑！雪姬殿下嫁給永泉殿下實在是太好了，那個人一看就是個好人。」
江雪聽得笑了起來。
「謝謝你。」
伊諾裡嘿嘿笑了幾聲，又活力十足地跑去找森村天真了。
江雪坐在自己房間門口，想起前段時間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把她喊去問她怎麼答覆永泉的求婚。
那樣的場面真像是舊日重現，只不過以前這樣的場合中求婚的是橘友雅，現在則是永泉。
她並沒有節外生枝，坦然點頭。
藤原道長也就按照她的心意答覆了使者，之後倫子夫人則帶著她到內間去，悄悄地給了她一大箱「私房錢」。她不想說那是嫁妝，因為倫子夫人說，即使她不結婚，這些東西也一樣會給她。
江雪看了看，這正是她熟悉的那些東西——地契、房契、身契、金銀珠寶、古玩珍藏……
「誰也不能看輕你。你永遠都是藤原家的女兒，任何時候都可以回來。」
倫子夫人抱著江雪，撫摩著她的長髮如此叮囑著。
家就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回來的地方。
江雪閉上眼睛，忍住了淚水，依偎在倫子夫人懷中，笑著點頭。
婚期定在來年開春，據說是因為要準備的東西非常多，不能更快了，那會太過倉促，無法與要結婚的二人的身份匹配。
江雪當然不可能在這時候跳出來說希望提前，也就乖巧地點頭。
於是，她和永泉也就變成了未婚夫妻。
打從那之後，永泉的信就三兩日就會有一封送來，有時候他只是在院外吹奏一曲，江雪也就投桃報李，有時去永泉如今的居所外演奏一曲，並不上門求見就翩然而去。兩人因為這樣的交往方式而感到快樂，弄得江雪都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她以前還說過「攻略到手就可以開始下周目的攻略」，結果她現在反而快活起來了。
不過，系統也有點奇怪啊。
照理來說，鷹通那會兒就是婚約訂立、互訴心意後直接出了結局，為什麼這次就一直沒出結局呢？
難道真要等到結婚的時候？
江雪順手又存了個檔，想不明白也就算了，等著明天繼續快活好了。
現在她可明白有些人天天掛在嘴邊的「來啊，快活啊，反正還有大把時光」是什麼意思了。
原來要是不追求效率的時候，戀愛遊戲還真的是福利時間太多了，難怪多得是單身狗沉迷戀愛遊戲。
——別奇怪，那些現實中戀愛甜甜蜜蜜、婚姻美滿的人本來就不是戀愛遊戲的受眾，大多數戀愛遊戲的玩家就是真的現實中很缺愛才會「缺什麼補什麼」。
等到江雪睡前整理資料的時候，她才想到自己好像好幾個月沒見到麻倉葉王了——也沒聽說他的消息，那傢伙難道還在出雲？
她也就這麼隨便想一想，也就睡著了。
天一幫江雪掖好被子，悄悄地離開。
第二天，江雪例行加入了「神子巡視平安京」小隊，這會兒元宮茜已經得知了「四方神符」，八葉們正在為了尋找四方神符各自努力，藤原鷹通當然是去調查資料的主力，其他人則用各自的辦法試圖在京中找出可能隱藏神符的地點，其中不乏森村天真這種說「全靠直覺」的人，硬是讓江雪這個知道答案也沒法劇透的人憋得想笑。
在這種時候，大家也就沒必要都聚在一起了，神子和流山詩紋一起，森村天真和伊諾裡兩個靠直覺的一起，橘友雅和藤原鷹通兩個官員先從大內查起，安倍泰明當然是自己行動，源賴久被江雪派去跟著元宮茜了，她自己和永泉一組，反正永泉是天之玄武，會接到入夢告知，她也就一點都不著急，可能是受到了江雪的感染，永泉也並不著急，兩人就這麼像是四處遊玩一樣每天在京中走動。
這一天兩人又去了一趟神泉苑，臨到分別的時候，宮中忽然來人說天皇召見敦仁親王，江雪也就送別了永泉。
由於兩人出門的時候是一起的，江雪沒有把自己那輛牛車開出來，現在她也就無所謂地打算走回去，出了神泉苑的範圍，她毫無防備地迎面遇上了數月不見的某位陰陽師。
江雪調整了一下表情，禮貌地笑著打招呼。
「麻倉……大人，好久不見啊。」
麻倉葉王微微一愣，過了會兒才回了禮。
「雪姬殿下，好久不見。我才回到京中就聽到了雪姬殿下的喜訊，恭喜你。」
江雪笑了笑，這感覺可真新鮮。
前男友抓劈腿現場？
不，這可不能算吧，畢竟她還在追求麻倉葉王的時候，他從來也沒有鬆口承認過兩人之間存在超越友情的關係。
在出雲的時候，話都說成那樣了，現在兩人見面還能打招呼就算是不錯，他有什麼立場來管她嗎？並沒有啊。
那就這樣好了，回到好像才認識的時候，疏遠禮貌地打交道。
「謝謝。」
江雪無意多交談，這種冷漠自然也被麻倉葉王發現了，他輕笑一聲，似是無意地說道：「永泉殿下真是一個幸運的人。」
江雪停下想要轉身的動作，認真地反駁。
「不，永泉是一個溫柔的人，他會珍惜別人的心意。」
無論是「雪姬」也好，「藤原雪姬」也好，「星之一族」也好，只要是她，永泉就會全部接受，從未對她的出身與立場做過任何指責，連多餘的「指點」都沒有一句，更不會像一些自以為是的人那樣一天到晚挑剔戀人的毛病，他會欣賞對方，讚美對方，和永泉相處真的「如沐春風」。
她並不認為永泉是什麼「幸運地被藤原雪姬看上的人」。
她只是恰好在那時候遇到了永泉，而兩人也恰好有著這樣相互靠近的默契。
說完之後，江雪也覺得好笑。
一個已經不再攻略的人說什麼都隨意吧，反正她也不在意這種人的好感度掉光，愛怎樣怎樣，與她無關。
她懶得多說，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江雪突然感覺到了異樣。
但她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已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最後殘留在耳邊的只有宛如歎息的聲音。
「……可是，我不能失去你。」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江雪的腦中殘存著疑問，卻已經無法繼續思考。
麻倉葉王接住了昏迷軟倒的江雪，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對自己擺出戰鬥姿態的兩位神將，揮手召喚出了前鬼和後鬼，冷聲說：「神將不能傷害人類，這真是太好了。」
第246章 Little Dark Room
江雪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什麼非常硬質的東西上，周圍一片黑暗，她睜大眼睛搖了搖頭，依然什麼都看不清，周圍是完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只能先一手撐著地面坐了起來，稍微適應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地能夠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
這是一間屋子裡面。
但是，這並不是她最熟悉的藤原家屬于她的那間房屋，裡面的陳設並不相同，雖然只能看到一點點模糊不清的輪廓，但是這種撲面而來的陌生感太過強烈，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感覺。
「天一、朱雀……能給我點個火嗎？」
江雪一手揉著太陽穴，下意識地呼喚著兩位神將。
過了會兒，屋內依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天一？朱雀？」
江雪心中咯噔一聲，再次呼喚著兩位神將的名字，本能地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懼，她不願意去相信最為可怕的那種可能，忍著頭疼站起來，在屋中摸索著想要找到燭臺，但除了手被不知名的東西割傷以外她根本沒有找到類似於照明的東西，反倒是發現了另一件事。
這個房間被死死地封住了。
無論是門或者窗戶都完全無法打開，外面隱約有淡淡的月光從門縫裡透進來，可是當她試圖移開門的時候，她發現那扇紙門簡直比金屬防盜門都要穩固，即使她氣得拿起旁邊的重物直接砸過去也兀自巋然不動。
這根本就不可能是什麼自然形成的東西！
誰家的門可能牢固到完全無法打開？！
無法打開門窗，沒有燭火照明，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黑屋。
想不到她有生之年竟然還可以享受一把被人關進小黑屋的待遇！
江雪無法遏制地冷笑起來。
天底下還有沒有比這更加荒謬的事情？
她倚靠在門邊微微喘息著，恨恨地用手肘砸了幾下門板，這種洩憤式的嘗試自然也徒勞無功，那扇門看起來簡直堅固得能抵抗世界末日。
面對這樣的「現實」，江雪總算是完全清醒了，記憶徹底地和昏迷之前連了起來。
她在神泉苑送走了永泉，意外地遇上了很久不見的麻倉葉王，之後，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她失去了意識。
當時天一和朱雀都陪在她身邊，現在卻完全沒有回應她的呼喚，而兩位神將都曾承諾過會一直保護她……
「天一……朱雀……」
江雪徒勞地低聲念著兩位神將的名字，不得不去面對最糟糕的可能。
安倍晴明說過，勾陳也說過，神將不能傷害人類。
可是，這並不代表人類不能傷害神將。
兩位神將為什麼不回應她？
是因為她的聲音無法傳到天一和朱雀耳中，還是因為……因為曾經與她約定過會保護她的那兩位神將已經不在了呢？
即便是從最好的角度來考慮，天一和朱雀還活著，可他們絕對不會眼看著自己被關進這種地方來，那麼兩位神將必然也被囚禁著。
江雪拼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可是這種兩位神將可能已經因為她而死的可能擺在眼前的時候，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努力地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都是因為她的愚蠢和狂妄……
假如不是她憑著「業界第一」的驕傲一心以為自己一定可以攻略成功，早些就按照一向的原則放棄換人重新攻略，或者，早些時候就沒有想著去攻略麻倉葉王就好了！
在兩人還是「朋友」的時候，麻倉葉王溫柔可靠。
假如一直不去攻略的話，他就會永遠是那種模樣了吧？
江雪用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藉以鎮定情緒。
如果兩位神將死了的話，那就完全是她的過錯。
她和麻倉葉王再也沒有「好聚好散」的可能了，只剩下了「你死我亡」。
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
如果那不是自然的「昏迷」而是受到了陰陽術的影響，誰知道她沉睡了多久？
江雪重新坐下去，把之前蓋在身上的薄被拿來兜頭蓋住，就像是想要逃避現實一樣，整個人蜷縮起來。
在被子裡的狹小空間內，江雪呼喚出了系統功能表。
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遊戲面板只會被玩家的設定特別有用，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想讓某位陰陽師發現她對著虛空指指點點，誰知道他會聯想到什麼？
借著被子的掩飾，江雪在最小限度內翻看著面板。
系統忠實地記錄著時間，江雪直接存了個檔，看到存檔後的記錄日期距離上一個存檔已經有三天的距離，遠遠超過了她最低限度的「每晚睡前存檔」的間距。
果然是陰陽術……
呵。
江雪冷笑一聲，並沒有立刻讀檔，而是打開了好感度介面，一一翻過所有人的頁面。
當她翻到了十二神將的時候，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因為前所未見的兩頁愣住了，那頁面上的名字帶來了滿滿的不祥。
江雪停下動作，把前面「天一」和「朱雀」的頁面拖過來放到了一起，四個好感度介面一字排開。
神將天一，好感度90。
神將朱雀，好感度65。
神將天一（新），好感度0。
神將朱雀（新），好感度0。
江雪的手指拂過天一介面上微笑著的頭像，再看向一旁朱雀開朗的笑顏，隨後看向因為好感度太低、未曾見面就連頭像都是未知圖像的新的兩位元神將，那上面的「新」字和0的好感度看起來那麼刺眼。
「天一……」
江雪眼前再度浮現出那位溫柔的女神將的面容。
——神將因人類的祈願而生，保護人類是我們的使命……我很高興能夠遇到您……假如您還需要我的話，無論何時，我都願意陪在您身旁。
總是陪伴她、保護她的溫柔的天一不在了……
江雪再也忍不住，無聲地哭泣著，淚水不可遏止地湧了出來，讓她想要伸手去擋住也來不及，淚水從指間溢出來，順著手腕一路滾落。
冰涼的淚就像是遲來的惦念與懺悔。
自從天一來到她身旁之後，從未離開過她，即使隱身悄然跟隨，也從未遠離。
她是如此理所當然地認為天一會始終在她身邊，每一次、每一次……任何時候，天一都會在，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天一的陪伴，理所當然地認為這種陪伴將會永遠延續下去。
直到此刻。
在她記憶之中，片刻之前天一都還在她身邊，事實卻是她認識的那個天一恐怕已經離開了三天——永遠地離開了。
神將因人類的祈願而生，即使死去也會再次復活，但是，活過來的神將不再是過去的神將，她會是新生的模樣，沒有過去的記憶，也不再是過去的性格。
天一曾經死過一次，如今，因為她死了第二次。
江雪抽泣著，關掉了那四個刺目的介面，左手捂著眼睛，右手緊緊地握起了拳，用力地捶向地面。
麻倉葉王——這事沒完。
天一的帳、朱雀的帳、還有她被關了小黑屋的帳——這事沒完。
等到臉上的淚水都幹了以後，江雪再次打開了好感度的頁面，一直翻出了「麻倉葉王」的那一頁。
她看著此刻頭像旁邊宛若諷刺的閃著光輝的大顆愛心，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天底下有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了？
她曾經一心一意想要謀取好感度的時候，麻倉葉王的好感度就是上上下下不肯提高一點，哪怕是施捨一點都不行，在她都放棄了之後，這個人竟然悄無聲息地就滿好感度了哦？
沒有見面，沒有交談，沒有約會，莫名其妙地就滿了哦？
在那象徵著滿好感度的大大的閃光的愛心標誌下方還有一條似曾相識的黑色底線，完整地跟隨著滿好感度的紅心一直劃到了邊界。
戀愛遊戲中或許什麼都不能相信，只有「好感度」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這是所有戀愛遊戲的玩家都篤信的定律。
因為這就是戀愛遊戲得以進行下去的基石。
30的好感度就是朋友，60的好感度就能進入個人戀愛線，90的好感度就是「生死不離」，滿值的好感度，那還用說嗎？
只差用大喇叭全世界喊著「我愛你」了。
如果要用文字描述滿值好感度的程度，可能就要用上「海枯石爛此情不移」、「山無棱天地合」之類的話了。
通常來說，80多的好感度已經足以出某個角色的HE了，滿值的好感度估計無論是結局或者後日談都會甜得讓人覺得泡在蜜罐子裡，類比一下就像是希諾耶的路線時那樣。
但是，麻倉葉王他做了什麼？
在滿值的好感度下，他殺了保護她的兩位神將，把她帶到了不知道哪裡，關在這樣的黑屋子裡！
這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的「愛的方式」啊！
要不是「好感度」是戀愛遊戲中絕不可能出錯的東西，江雪絕對以為這是遊戲公司報復她，把象徵負面情緒如「憎惡、仇恨」之類的黑色愛心給塗紅了耍她。
麻倉葉王這種做法有哪裡像是滿好感度了？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江雪越看越覺得這個頁面在嘲諷自己，她關掉了面板，確認了一遍自己現在擁有的東西。
玩家包裹裡的所有東西都還在，不過也就是用不上的錢、永不凋謝的櫻花和銀香薰，符紙可能有用，但是，她又不是陰陽師，就算有符紙又能做什麼？
用清淨之花砸死麻倉葉王嗎？
江雪這會兒倒是真有些後悔了，早知今日，她就該去拜安倍晴明為師好好學習陰陽術。
安倍家……椿……
江雪下意識地去找腰上掛著的那個花朵香囊，摸了個空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並不是她之前出門的時候穿的那一套，香囊也不見了，不知道是被拿走了，還是已經被毀掉了，現在她穿的應該是和服，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模樣，之前的發簪和耳墜也被取走了，倒是脖子上多出來一串珠子。
之前江雪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還好，一旦發現了，那麼與「被換了衣服」相聯繫的某種可能立刻劃過腦海。她心裡咯噔一聲，摸著自己的肩沉默不語。
這個遊戲沒有限制進入年齡，全年齡向的遊戲應該不至於……吧……
江雪呆坐了一會兒，也懶得糾結這種問題了，橫豎她跟某人已經是不共戴天了，不差多點少點仇恨，繼續做正事要緊，她爬起來繼續在屋裡摸索，終於在某個角落裡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事物。
她的胡琴。
江雪抱著胡琴，一手撫摩著琴軫，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第247章 麻倉葉王瘋了
江雪沒有貿然取出藏在胡琴中的那柄劍，她不知道這裡是否又會有一些奇妙的陰陽術佈置，過早地暴露底牌是不智的，她還是好好地繼續扮演「柔弱的姬君」好了。
黑暗和寂靜會令人產生並不愉快的聯想，也會帶來動搖和恐懼。
江雪抱著胡琴撥了撥琴弦，確認了音準沒有問題之後就隨意演奏了起來。
在樂聲之中暴露情緒也是不智的，這時候她終於發現了天音閣一貫貫徹的「有技無情」的理念有多好了，即使樂師的心情糟透了，也還是可以完全掩飾起來，不暴露在旋律之中。
她以前有個天音閣的好友真是太好了。
雖然理念不合，不過，那傢伙還是不厭其煩地教了她「天音閣」的技法。
有技無情，便是與高山流水館推崇的「有情之樂」完全相反的崇尚技法的音樂，以剝離樂師本身的情感來忠實地體現樂曲本身的模樣，這種技法用在那些讚頌神明或是與宗教相關的音樂之中會有出類拔萃的效果。當然，在天音閣本身的說法是，這才是音樂原本的模樣，捨棄樂師本身無關緊要的情感才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會「天地之聲」，才可能在樂師的道路上更進一步。
換而言之，天音閣的終極理念是「天地無情」，所以認為感受天地之聲而演奏的樂師也應當追求「無情」的境界。
與之相對的，高山流水館則認為「天地有情」，以「萬物有情，能感其情皆我知音」的理念推廣著自己的音樂。
在那個世界的時候，限於立場，出身高山流水的第一樂師江雪怎樣也不可能當眾承認天音閣是正確的，不過，她本心並不認為天音閣是錯誤的，以「科學」來看的話，可能會更接近天音閣的認知。
有技無情……
江雪回憶著友人向她演示天音閣技法的第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非常複雜的樂曲，複雜到足以令初學者只顧著想要如實演奏樂譜就耗盡心力，根本沒法去想別的，當時她壞心眼地想天音閣是不是故意用這種曲子來當「入門習作」，好讓入天音閣的學徒走上追求技法、摒棄感情的道路。
第一個音符是這樣。
江雪找到了記憶之中的旋律，一個音接一個音地演奏下去。
這原本是箏曲，一首曲子幾乎用了所有箏的技法，全曲的速度偏快，更有幾段快到足以閃出手影，讓人目不暇接，想要完整地重現在胡琴上恐怕有點難，不過如果稍微放慢速度的話，倒是還能嘗試。
據說這是天音閣中每逢節日慶典等等重大日子必然演奏的樂曲，最初是祭祀之樂，配以巫祝的舞蹈。
那會兒江雪直接說按照這種旋律估計巫祝跳起來得跟瘋了一樣，然後她就被友人直接拿起竹簡砸了頭。
嘖。
這麼快的旋律，如果要叩著旋律來跳舞，不是腳抽筋也要手抽筋吧？
江雪一邊重現著這首曲子一邊腹誹。
她都已經放慢了速度，倘若是原速，無論怎樣想，跳起來也跟被電打了似的抖個不停吧？
高山流水的樂曲演奏時最重要的評判標準是「是否能夠打動人心」，因而追求的是正確地理解樂曲本身想要表達的意象與感情，與之共鳴，再把自己的情感傳達給聽眾。
天音閣的評論標準則是「是否正確」，最重要的便是要能夠像複製一樣原原本本地演奏出樂譜的記載，如果樂譜表現的歡樂，那麼樂師就以技法原樣呈現，如果樂曲表達的是哀傷，那麼也一樣，而樂師本身不能沉浸在樂曲之中，要以超脫的姿態俯視著這樣的演奏。
正是因為這樣的區別，江雪才能夠在奏樂的時候還如此地走神，如果投入感情，那就不可能從樂曲之中抽離心神，更遑論思考別的問題了。
機械正確的演奏在某種意義上可以上技法高深的樂師冷靜下來，就像是普通人在陌生的地方做著自己過去熟悉的事情可能會找到安心的感覺一樣，這一種理所當然的「熟悉」和「我可以做到」的認知會帶來淺薄的自信。
江雪閉上眼睛，試著找回自己曾經在那一座鋼鐵浮城之中習以為常的「冷靜」與「孤獨」。
動搖的心不能驅使刀劍，狂躁的心也不能控制刀劍，即使帶著深刻的殺意，也一樣要冷靜下來，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劍，蟄伏著、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獻給神明的祭樂演奏到了尾聲，江雪忽然聽到了別的聲音。
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像是什麼細小的東西在刮擦著什麼。
江雪霍然睜開眼睛，警覺地抱著胡琴走過去，低聲喝到：「誰在外面？」
一個細軟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
「是我，股宗，雪姬大人，您還好嗎？」
股宗，貓又股宗。
麻倉葉王的那只貓又啊。
江雪冷笑一聲。
人都不來，派個貓來諷刺她？
「怎麼，麻倉葉王派你來傳話？說吧，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我聽著呢。」
出乎意料，貓又股宗沒有說出什麼惡意的話，反而焦急地撲到了門上，在一聲悶響後過了會兒才急急地說：「雪姬大人，請稍安勿躁，我在想辦法救您……葉王大人他……瘋了……」
江雪愣了會兒，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算什麼？
這遊戲總不會想要說「精神病殺人無需負責任」吧？
這……她還沒有被氣瘋，麻倉葉王倒是瘋了？
江雪眨了眨眼睛，笑著反問：「這是什麼惡劣的玩笑還是試探嗎？倘若是麻倉葉王讓你這麼說的，那你可以直接回去回答他——我若不死，必定要看到他死。」
貓又股宗急得無意識地用爪子撓著地面。
「不！這並不是謊言！雪姬大人，幾個月前……在您離開了出雲之後不久，葉王大人他的心就被鬼支配了！他不是過去的葉王大人了！」
「……心被鬼支配？」
江雪聽得挑眉。
「他可是陰陽師，你告訴我，他撞了邪，被鬼迷惑控制了？這也太可笑了吧？」
「這是真的！」
貓又股宗的聲音裡都逼出了哭腔。
「我看著葉王大人一天天變得……陌生……我想要幫葉王大人，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去找前任家主，可是泉大人失蹤了……前幾天，葉王大人把雪姬大人帶回來，我一直很擔心，幸好您還沒事……」
江雪聽到麻倉泉失蹤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倒是後面那句話讓她有點在意。
「等會兒，股宗，你說『帶回來』，這裡到底是哪裡？這裡不是平安京？」
「不，這裡是出雲，麻倉本家之內。」貓又股宗突然停頓了一下，過了會兒低聲說，「我會找機會再來見您，請您小心保護好自己。」
江雪一手按著門，微微皺眉，並沒有驚慌得大聲呼喚股宗的名字，而是安靜得就像之前並沒有誰跟她說過話一樣，就那麼站了會兒，心中轉過數個念頭，最後重新走回去摸索著確定了琴弦的位置，換了一首祭祀的樂曲演奏。
把人關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除了「與世隔絕」斷絕音信的作用，也只能往想要摧殘人的意志上想了。
「光」和「聲音」是人類生存必不可少的東西，倘若去掉一切光明與聲音，即使不用任何刑罰來施虐，單純的黑暗囚籠也足夠把人逼瘋。
當然，在一個人將要完全瘋狂之前，倘若有人解除了這種黑暗的囚禁，被囚禁的人就可能會產生強大的被救贖感——假如不幸的打開了門的就是最初關上門的那位，這就成了比斯德哥爾摩更慘的情況了。
江雪想了想，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她的身上，那可真是令人作嘔的噁心。
為了避免那種情況，她還是先自己弄出一點聲音來吧。
從之前的情況來看，這個黑屋並沒有把內外的聲音傳播切斷。
那也挺好的。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某人應該能夠聽得到她現在的琴聲吧。
好好聽聽吧，這可是獻給死人的音樂，不是每個活著的人都有幸聽到的，麻倉葉王。
江雪不厭其煩地把自己記得的那些祭祀用的音樂一曲又一曲地找出來，終於在她又一次換了曲子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門被移開了，燦爛到刺眼的曙光照了進來。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無法直視光明。
江雪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抬手拭去了被光線刺激出的淚水，這才看清楚門口站著一個人，逆光的神情看來略微有些可怕。
原來麻倉葉王不笑的時候是這種模樣。
江雪抱著胡琴站起來，抬頭迎向門口那位陰陽師的目光，連禮節性的微笑都沒有給予，同樣冷著臉說：「這可真是『奇遇』啊，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看著屋內白衣的少女，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既意外又不悅，過了會兒才問：「為什麼演奏那種音樂？那不是你的音樂。」
江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好笑，譏嘲地勾起嘴角。
「喲，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你很瞭解我一樣……你又怎麼知道我的音樂『應當』是怎樣？我演奏的，便是我的音樂。你不高興就把耳朵刺聾了，那就不用聽了。」
麻倉葉王因為如此尖銳的話皺起了眉，他欲言又止，過了會兒，他讓開了路。
江雪看著對方的動作，見麻倉葉王側身站在門口半晌沒動，也就走了出去，看也不看麻倉葉王，向著背離他的方向繼續走，但她才邁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了肩膀強行拉了回來，被迫再次面對了某張不想看見的臉。
「雪姬，不要這樣說話……請你……像以前那樣……笑著……」
麻倉葉王抓著江雪的肩膀，面上露出了近乎乞求的神情，下一瞬間又努力地想要像過去一樣微笑，只是怎樣也掩不住其中的悲傷。
江雪因為那句話中太過強烈的情緒微微一怔，但也只有那麼一瞬，她立刻問道：「天一呢？朱雀呢？回答我，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沉默片刻才回答：「他們不在了。」
江雪直接一拳砸在麻倉葉王臉上，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放心，等你死的時候，我一定會開懷大笑。」
麻倉葉王擦去嘴角的血跡，過了會兒才說：「是嗎？那樣也好……你就留在我身邊，看著我，直到我死去。」
他鬆開手，竟然又笑了一下，這一次看起來頗為輕鬆愉悅，就像剛剛說話的都是其他人一樣。
江雪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不對勁的部分，她向著門的方向跑去，在她將要到達門口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推了回來，因為跑的太快，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錯愕地伸出手，慢慢地靠近門的位置。
第248章 你的名字
這一次江雪看清楚了。
在她的手將要碰觸到那扇門的時候，有一道看不見的東西輕輕地擋住了她，讓她無法越過界限一分一毫。
「解開結界——！」
「那不是結界。」
麻倉葉王的回答幾乎與江雪的喊聲同時發出，他微微一笑，對著站在院門邊氣急敗壞的少女說，「那不是結界，但你無法走出去。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吧，『江雪』。」
麻倉葉王向著江雪伸出手。
江雪還在想這人又想做什麼，突然間她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她並不想移動，她的腿卻自動地往前走去，就像是肢體都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樣，她只能眼看著自己違背自己意志地走了回去，乖巧地伸出手，放在麻倉葉王手中。
厭惡和恐懼是此刻最清晰的情緒。
江雪此刻唯一還能控制的就只有自己的神情而已。
她驟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恨恨地從牙縫裡逼出了一句話。
「我的……名字……」
「是的。」麻倉葉王笑著點頭，坦然地說，「這是你欠我的『謝禮』，江雪。」
江雪怒視著麻倉葉王，見他竟然一臉的心安理得，那種神情讓她更加憤怒，她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索性低下頭，看也不看這個人。
她在寫下那張白條謝禮的時候可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得到這樣的「回報」！
假如不是麻倉椿告訴了她陰陽師憑著他人的「名字」能夠做到什麼，恐怕她還要茫然困惑吧？
因為信任，她寫下的是姓名是「江雪」，而不是「藤原雪姬」。
如果早知道的話，從一開始她就應該不告訴他「江雪」這個名字。
如果早知道的話……
江雪眼前閃過天一微笑的模樣，她都不敢去想那一位並不專精戰鬥的神將被殺死的時候會是多麼無力和痛苦。
過去一直暗中保護著她的那位火將朱雀又要用怎樣的心情看著戀人死去，看著自己保護的人被抓走？
她稍微假想一下兩位神將的心情就覺得無法忍受。
如果早知道的話……
她當初就不該去出雲，那麼也就不會認識麻倉葉王了。
就算以後在平安京遇到，麻倉葉王也只會認識「藤原雪姬」，那才是「正確」的相遇吧？
江雪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懊悔。
麻倉葉王聽到江雪「悔恨」的心聲，他心中刺痛，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就這麼輕輕握著江雪的手，帶著她走到了前廳去。
「吃點東西吧，如果你不想餓死自己的話。」
江雪看看面前那堆食物，完全沒有「很有骨氣地不吃敵人的東西」，放下胡琴，端起碗筷沉默地進食。
這種異常的安順反而讓麻倉葉王感到驚訝。
「雪姬？」
江雪並未答話，自顧自地把這些東西塞進肚子裡。
她當然不想餓死自己，她還要看到某人死呢。
麻倉葉王自顧自地說：「那天你突然離開出雲，我以為你只是想早些回去，後來你毀了簪子，我才知道那句『再見』是絕交的意思。這宣判來得可真是突然啊，雪姬。事情接踵而來，當我終於能回平安京的時候，我聽說你和敦仁親王訂婚了，真是……快得讓人意想不到。」
江雪一直到自己吃飽了放下碗筷，這才有空答了一句。
「以『貴族』的習慣來看，『家世』足以匹配的兩人交往數月再訂婚已經不算快了，也有見了一面就立刻上門求親的呢。」
她知道麻倉葉王不想聽見什麼，就專挑著這些字眼來說。麻倉葉王果然微微皺起眉，她看到他不開心就覺得開心，繼續說下去。
「何況，永泉是一位才華、性情都與我相契、品德足堪信賴的人，既然他前來求婚，我有什麼理由要拒絕呢？我想到可以長久地與永泉在一起就感到開心，我沒有必要欺騙自己的心，既然你已經拒絕了我，又何必在意我與誰相戀，與誰訂婚？」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無奈對方始終不願再看著他說話，他只能長歎一聲，滿是無奈地搖頭。
「雪姬，我並沒有拒絕你。」
這話聽來有些奇怪，江雪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對面。
兩人視線接觸的時候，江雪得到了一個溫柔的注視。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開始……」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一直……從未變過。」
江雪愣住了。
她憑著身為樂師的敏銳判斷出了這句告白之中並無謊言，那其中的確是真實的「喜愛之情」，那雙眼睛那麼溫柔地注視著她，滿滿的都是無法掩飾的愛意。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肯說。
事到如今，他才突然說出這句話，這有什麼用？
事到如今……
江雪感覺到陣陣好笑，她移開視線，想到了自己當時在出雲聽到那句話時的心情，又想到了永泉對她說「你的琴聲像是在哭泣」那時候的感動，最後想到了天一和朱雀，她沒辦法笑出來，只是搖搖頭，歎息一聲。
「太晚了，麻倉葉王，你說的太晚了。如果早些時間，你願意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總讓我來猜測的話，也許現在會有什麼不同。現在我只能說，抱歉，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的心意我無法接受，如果你的這份喜愛之中還有著一點點對我的尊重，請讓我回到平安京去。」
江雪端正了坐姿，就像面對陌生人那樣禮貌地對待麻倉葉王，認真地說：「我是藤原雪姬，藤原家的女兒，永泉的未婚妻，請讓我回到我應該在的地方。」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著江雪，許久之後，他忽然諷刺地輕笑一聲。
「那是謊言吧，你從來就不是藤原家的女兒，你只不過是與這裡無關的過客，偶然經過了這個世界……」
江雪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險些失聲驚叫。
她死死地咬緊了牙齒，盯著面前的男人，心中感覺到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不可思議嗎？」
麻倉葉王笑了笑，就像是想要讓眼前的人明白一樣，重複了她的心聲。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江雪完全驚呆了。
自己的想法被他人說出來，這已經不是「細心體貼」就能夠解釋的事了，完全一樣的字眼，那只有可能是……近似於讀心的能力。
麻倉葉王笑著點頭，承認了江雪這個猜測的正確性。
他回味著之前雪姬心中那一句百感交集的「事到如今」，自己心中也變得情緒交織、複雜難辨。
過了會兒，麻倉葉王才再次開口。
「雪姬，我一直都知道……或許這個世界對你而言就像是一場夢，但是，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你不要醒，就這樣停留在這裡吧。」
到了這種程度，江雪再怎麼不敢相信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她驚愕地說出了答案。
「你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麻倉葉王笑了笑，他不想繼續談下去，站起來，給面前的少女留下了一句話就離開了。
「你可以在麻倉家隨意活動，只是不能出去。」
江雪呆坐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直到一隻黃色的貓又撲過來，她才從靜止的雕像恢復成了活人，愣愣地說：「股宗，你告訴我……你是否知道……麻倉葉王……他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貓又股宗站在江雪手中，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不忍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將她最喜歡捏的爪子輕輕按在她的指尖。
「雪姬大人，葉王大人有著『靈視』，不用問也不用說就能夠看到他人的心聲……」
「靈視……」
江雪重複著這個詞，心中閃過走馬燈般的過往。
在她曾經與麻倉葉王相處的時候，她到底無意之中在心聲之中透露過什麼？
為什麼麻倉葉王的好感度總是莫名其妙地漲漲跌跌？
因為她會有言不由衷的時候。
當她為了好感度而投其所好地說謊的時候，其實只會觸怒他，因此反而適得其反。
當她因為氣憤而不惜翻臉說了真話的時候，他因為這樣的「真誠」而喜悅，所以好感度會漲。
現在回頭去想，假如說，麻倉葉王一直都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藤原家的女兒的話，那麼，那一句「如果雪姬只是雪姬」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並不是羞辱，也不是拒絕，而是表白。
麻倉葉王喜歡她。
江雪失神地看著地面，無意識地笑了笑，緊接著她閉上了眼睛，忍住將要湧出的淚水。
可是，她又怎麼可能會知道這種「真相」？
麻倉葉王如果早點說他有「靈視」的話……
或許她早就能夠攻略成功了？
如果不是因為誤會的話，上一次在出雲她就可以打出結局了？
遲來的後悔總是讓人追悔不及，「我的心意曾經得到過回應」這樣的真相讓她感到一絲安慰，卻又感到更深的失落。
太晚了……
已經……太晚了啊……
江雪不想去那樣假設，但是她無法不想到，如果之前在出雲她真正明白了麻倉葉王那句回答的含義，她就不會匆匆回到平安京，不會轉頭攻略永泉，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遭遇，而天一和朱雀也不會死——換而言之，兩位神將的死與她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不。
不對。
即使她拒絕了，正常人也不可能在知道她與其他人訂婚後就做出這種事來。
錯的不是她，而是麻倉葉王。
不能因為後悔就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江雪心中兩種念頭打了起來，難分難解，懊悔與憎恨互相浸染，讓她越發難以冷靜下來。
過於強烈的情緒會讓人無法思考。
江雪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但是明白並不意味著就能夠摒棄感情的影響。
她素來以「能夠冷靜地分析遊戲」自傲，此刻卻陷入了無數玩家都曾經陷入過的漩渦之中。
假如「遊戲」中的一切都那麼真實，有誰能夠永遠清醒地保持著「局外人」的心態？
一旦承認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一旦付出過真心，就會沉溺其中，越陷越深。
那正是遊戲公司要請來測試人員的初衷——去評估這樣的「沉迷度」究竟有多大。
太淺則不足以代入，太深則難以抽身。
江雪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手指用力地掐著上臂，但疼痛也無法讓她清醒，只是讓她更加真切地感覺到了從內而外的徹骨冷意與深入臟腑的刺痛。
第249章 黑龍的神子
過去的事情再一次走馬燈般閃過。
麻倉葉王的身影、永泉的笑容、藤姬的叮囑、藤原道長的懷抱、倫子夫人交付的財寶箱、天一微笑的模樣、朱雀點燃火焰的動作、麻倉椿閃爍著夢想和憧憬的目光、藤原鷹通憐惜而隱忍的面容……
種種事情全部擁到心頭，每一件都清晰得可怕。
最後，所有的畫面一一黯淡下去，只有那兩頁好感度為0的新神將的頁面定格，再之後，就是這一間無法走出的囚籠。
江雪無神的黑眸漸漸恢復了焦距，當動搖消失，悲傷和懷念也都一同離去，剩下的就只有憎恨。
只有這件事絕對無法忍受。
——這一座囚籠。
被關進囚籠之中，無論是出於「愛」或者「恨」，對於她而言都是一樣，她的選擇從來只有一種而已。
生命、愛情與自由，她放在第一位的從來都是自由。
即使對方的「喜愛」是真的又怎樣？
有誰規定過只要被愛就必須回應嗎？
太可笑了。
假如是那樣的話，為什麼麻倉葉王早些時候不肯鬆口，不肯把心意說出來？！
他有著靈視，卻從來都不說，就那麼看著她來來去去很有趣吧？像看戲一樣嗎？她終於通過了考驗，有幸得到了他的愛嗎？
那又如何呢？
看看現在這樣的對待。
如果這是出自於「愛」……
那會比出自恨更加可笑。
久遠的過去，深埋在骨血之中的那一個無星無月的黑夜再次浮現出來。
她美麗又瘋狂的母親在生命的最後好像突然間清醒了、覺悟了，她看著自己的女兒，露出了關切又憐愛的眼神。
分明是那樣深沉的黑夜，幼小的女孩卻無比清晰地看見了母親的面容與每一個動作，她看著母親伸出手指向她。
她的母親用最為柔美甜蜜的聲音做出了最冷酷無情的詛咒。
「你一定也會跟我一樣。」
你一定也會和我一樣。
那句遺言成為了江雪無法面對的詛咒。
就像是為了逃避這樣的詛咒，她拼命地告訴自己必須要走和母親不一樣的路，一定不能像母親那樣心中愛著某人卻不說、明明不愛卻不拒絕，逆來順受，最終只留下遺憾和瘋狂。
她不相信愛情，連親情也無法相信，她有意地拒絕他人的靠近，就像是刺蝟那樣，只想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
她越是長大，她的臉就越是肖似母親年輕時的模樣，而那張臉被她的母親歸結為一生不幸的根源。
「你一定也會跟我一樣。」
——跟我一樣，沒有人會真正地愛著你，只會在我年輕漂亮的時候迷戀我的臉，一旦膩了就會拋棄。
那就是她的母親最後留給她的話。
多麼的可笑啊……
美麗的容貌是錯誤嗎？
不，那並非錯誤。
錯的是迷戀這容貌而做下錯事的人。
她從來也不奢求「一生一世」，得意時且縱酒長歌，快慰處盡狂歡起舞，她根本不去考慮那麼遙遠的事情，倘若她真的會愛上誰，那麼她一定會勇敢地說出來，她不會和母親一樣，她從來也沒有和母親走一樣的路，但是，現在她竟然和母親曾經的遭遇一樣，被人關起來，違背她的意志，剝奪她的自由，像是籠中鳥一般。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種輪回啊？！
讓她怎麼能不恨？
怎麼能不恨……
江雪輕輕咬了一下舌尖，在自己深陷回憶之前用疼痛讓自己清醒。
仔細想一想，如果麻倉葉王有著「靈視」的話，那麼他到底都看到了什麼？
她相信遊戲設計人員不至於缺德到讓一個NPC可以透視玩家全部的「想法」，但是最表層的想法估計難以倖免，即使出於遊戲自身的保護機制自動摳掉了和「遊戲」相關的字眼，剩下的……剩下的也未必是可以讓這個世界的人知道啊……
遊戲設計人員到底在想什麼啊？
弄出這麼個角色是想要讓玩家死吧？！
剛剛麻倉葉王說過……
「或許這個世界對你而言就像是一場夢，但是，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你不要醒，就這樣停留在這裡吧。」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單純的感慨嗎？願望嗎？
還是說……
江雪一瞬間想到了亞絲娜曾經在ALO的遭遇——亞絲娜從SAO脫出後未能回到現實，思維被困在了ALO之中，被那個變態精靈王強行打扮成了精靈王妃蒂塔尼亞，大腦險些遭到瘋狂科研人員的干涉。如果不是桐人及時救出了亞絲娜的話，亞絲娜有可能再也無法返回現實，甚至有可能再也不是亞絲娜。
虛擬實境遊戲對於所有玩家而言都是「夢」，因為那都在淺層的睡眠之中進行著，如果玩家不醒就無法離開遊戲，換而言之，玩家醒來也就只有離開遊戲的時候。
江雪顧不上別的，匆忙放下股宗，讓它走開。
貓又股宗心中滿是不安，它看到眼前姬君的神情非常不對勁，可是它不過是一隻貓又，無法做到更多，只能暫時順從對方的意思離開這裡。
在離開了這間屋子以前，股宗低頭看到了自己掛在脖子上的那串項鍊，那是葉王大人贈予它的禮物，讓它即使在死亡後依然可以作為禦靈神存在於這世間，得到禮物的時候它是那麼高興，現在卻感覺到了不安的氣息。
——尤其是，它在雪姬身上那一串念珠上感覺到了相似的力量。
它不知道那究竟只是單純的裝飾、是咒具還是其他的什麼，所以它也不想貿然地增加雪姬的不安，可是，假如那真的是和它擁有的項鍊相似之物，那麼……葉王大人真的做錯了。
江雪呼喚了系統面板，迅速找到了「退出遊戲」的選項，在看到選項是灰色的時候她的心一沉，但還是伸手按向了那個選項。
什麼都沒有發生。
理應立刻出現的詢問玩家是否要退出遊戲的提示沒有出現。
選項是灰色的。
灰色——不可用狀態。
久遠之前，在艾恩格朗特第一層的廣場中，她發現「退出遊戲」的選項消失的恐懼突然間無比清晰地重現了。
當時所有人都被茅場晶彥告知了「遊戲中死亡就會真的死亡」，被強行剝奪了偽裝的模樣，被迫用真實的姿態進行遊戲，不得不面對「勝利和死亡」的選擇。
恐懼蔓延，無法控制。
那是根本無法回首的一段血色與黑暗並存的時光。
戀愛遊戲的核心程式是在SAO的基礎上寫的。
所以，從原理上來說，也可能會出現「玩家死亡」與「玩家無法登出」兩種情況，但是，這應當是極小的概率。
江雪再次嘗試退出遊戲，選項依然不可用，她火大地在空中戳了幾下，最後直接低下頭，讓面板呈現在地上，一拳捶了上去。
無法退出遊戲。
無法退出……
江雪緊急存檔後想要聯繫GM，這才想起這種單機遊戲並不存在GM，她要聯繫遊戲公司也要退出遊戲去發郵件才行。
冷靜一點……
也許這並不是那麼嚴重的情況……
江雪試著安慰自己，讓自己從那種恐懼與驚慌中脫離。
或許這只是這條遊戲路線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出現的必然，比如說必須打通結局才能離開。
但是，無論是「暫時」的只能留在這裡，還是「永久」的只能被關在這裡，這都是江雪所不能容忍的。
黃金的鳥籠她都不稀罕，用整座宮殿當做囚籠她也一樣砸爛了逃走，現在換了個場所她也不會覺得開心，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天一和朱雀的血海深仇，只能是不死不休。
就算麻倉葉王的好感度是滿的又怎樣？
仇恨不能抹消，囚禁的事實也不能消除。
無論如何，無論這到底是遊戲程式的設定，還是遊戲BUG，無論她接下來的選擇是否會影響到現實中的生死，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麻倉葉王必須死。
江雪關掉了遊戲面板，面無表情地看著旁邊的式神過來收拾碗筷，她走到院中，看著陌生的地方心裡一陣厭煩。
激烈的憎恨、怨憤、恐懼與不安傳達到了更遠的地方，喚醒了不應該碰觸之物。
在遙遠的平安京，森村蘭正在與兄長森村天真交談，商議著關於藤原學姐的事情，突然間，森村蘭呆住了，許久之後，她才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錯愕地說：「聽不到了……我……我聽不到黑龍的聲音了……」
森村天真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森村蘭又重複了一遍，他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驚喜地握住了妹妹的手。
「你擺脫了黑龍？！你不再是黑龍神子了？」
森村蘭遲疑著點頭，疑惑地自語：「可是，怎麼會呢？黑龍沒有理由會突然消失……」
「也許是因為蘭已經不再孤獨了！」
森村天真非常樂觀地回答。
森村蘭皺著眉，低聲說：「或許是那樣吧……」
可是，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哥哥，我想把這件事告訴晴明大人。」
「好啊。」
森村天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妹妹過不去，拉著她就往主屋那邊跑去。
正如森村蘭所想，龍神絕不會輕易拋棄神子，黑龍神會這樣輕易到不合理地放棄了森村蘭只有一個理由，因為更加適合黑龍神的神子出現了。
黑龍神一直等待著的神子終於醒了過來。
神子用這樣充滿著負面情緒的激烈情感呼喚著它。
黑龍神理所當然地給予了回應，在這樣被憎恨恐懼與不安構成的聯繫之中，向著自己期待的神子發出了問候。
「……我的神子……告訴我你的名字……」
江雪愣在原地，沒有回答，她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過了會兒，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江雪索性捂上了耳朵，但她依然能夠聽到聲音，與其說那是外界傳來的聲音，不如說那是從她的內心深處傳出的聲音。
「……我的……神子啊……」
神子？
誰的神子？
江雪這樣想的時候，突然間被一陣劇烈的情緒漩渦拉了進去。
憤怒、憎恨、孤獨、悲傷、咒詛、抑鬱、不安……
種種情緒就像海浪一樣淹沒了她。
若是將這些情緒具現，那一定是漆黑的海洋。
江雪陡然間明白了這是誰的聲音。
——黑龍神。
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
森村蘭的悲傷呼喚了黑龍，而現在，她的仇恨呼喚了黑龍嗎？
「我的神子……你的名字……」
江雪閉上眼睛，笑著回應了那個聲音。
——我的名字是雪。
一種無形的聯繫在二者之間建立了，江雪在心中看見了黑龍的形象，也看見了此刻纏繞著黑龍如同墨水一般漆黑的東西，她並未拒絕，反而笑著迎了上去。
來吧，無論是什麼樣的力量，只要現在可以給予她力量，即使是破壞的黑龍神又怎樣？
不，此刻她需要的正是掌握著破壞力量的黑龍神啊。
第250章 誰把誰當真
思維的時間與現實的時間並不等同。
這是全息遊戲的核心理論之一。
全息遊戲也只是一個簡稱，方便對公眾展示，最開始它的全名是「虛擬化實境技術」，簡稱「虛擬化技術」，可以用於多個領域，用在遊戲上的時候也就會被簡稱為「虛擬化遊戲」，由於這其中還是有著拗口的術語，最終公眾還是選擇了更加通俗易懂廣為流傳的「全息遊戲」來作為代稱。
虛擬化技術的核心原理並不對大眾展示，其中有著過於複雜的部分，最簡單來說，根據「量子腦力學」的理論，構成人類心靈的並非生物意義上的「腦細胞」，而是「光量子」，虛擬化系統連接的並非「大腦」，而是這些「光量子」。
從理論上來說，加速光量子的運動可以減慢個體對時間的感知，也就是說，思維越活躍、主觀時間越慢。
以這一理論作為基礎，就有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時間比率的差異，同樣的，以這樣的理論也完全可以解釋思維感知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流速的差異。
江雪感覺自己被淹沒在黑龍神那黑色的海浪漩渦之中已經過去了數日，但她被黑龍從思維深處推回現實的時候，她回過神才發現外面的天光仍是之前的模樣，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過去多久，她這才有閒情逸致打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模樣。
與她之前在黑暗中摸索得出的結論一樣，衣服的確是被換過了，她現在穿著的是一件白色的和服，說起來就像是十二單最裡面的單衣一樣。
雖然這件衣服跟「衣不蔽體」有著極大的距離，嚴格說來手臂與腿都沒有裸露在外，但是，只穿著單衣就在外面行走、會見外客，這和赤身裸體的區別實際也不大了，對於貴族而言這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不過，大概對於平民來說這並無所謂吧，就算布料比不上藤原家的用料柔軟細緻，就算沒有華麗的印染與紋樣，這也還是「不錯」的衣服——江雪試著撕了一下衣服的下擺，沒能撕開，她撇撇嘴，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也不知道麻倉葉王是不是篤定了她這個並非真正藤原家女兒的人不會為了衣裝的事情發怒，所以只給她換上了這樣的衣服，還是他覺得她會自重身份，在只穿著單衣的時候不會到處亂走，而會乖乖地留在房間內。
江雪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麻倉葉王不知道什麼是小吊帶超短裙比基尼吧？
只穿著單衣會不好意思？
呵呵。
她還嫌衣服袖子長呢。
撇開衣服不說，脖子上這串珠子是怎麼回事，說是裝飾品又不太像，倒是有點像僧人手中的佛珠，或者以前見到過的安倍晴明施咒時用的那種念珠，當時他說是「咒具」？
江雪拉著珠鏈在眼前看著，有些不耐煩地想要取下來，等她起了這個念頭，她才發現這玩意到底算是什麼。
在脖子上掛著的時候，這串紅色的珠子安安順順，光潔溫潤，觸手微涼，雖然說不上「漂亮」，說句「可愛」倒也還算得上，當她想要取下來的時候，珠鏈就變成了千斤重。
毫無防備的重負讓江雪不由自主地直接跪了下去，珠鏈打在地上發出一陣細碎的聲響，她脖子上那股仿佛被什麼東西套著往下拽的力道才消失。
饒是如此，江雪還是被突如其來的緊箍和拖拽弄得脖子生疼，喉嚨裡一股氣幾乎接不上來，她伏在地上又咳又喘，眼淚被咳出來了，如此狼狽的慘像讓她在難受之外更感覺到了憤怒。
被關在囚籠裡竟然還不是結束，還有這種像是狗鏈一樣的東西套在她脖子上，她是不是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這鬼東西哪怕到她死都弄不下來？
江雪跪在地上，雙手都貼在地上，說的直白一點，就像是野獸四腳著地，區別只在於她沒有獸類那樣趴得好看。她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剛剛加諸頸項的力量完全消失，到疼痛和難以呼吸的不適都緩解了，她才雙手撐著地面慢慢地站起來，臉上是介於哭與笑之間的表情，更透出了幾分猙獰。
在她沒有想要去摘珠鏈的時候，那一串珠子安安靜靜地幾乎沒有存在感，就這麼乖巧地掛在她身前。
江雪看著珠子上紅色的反光，有那麼一瞬間想要試試看傳說中的「有本事你砍斷了脖子才能把它摘下來」的解決辦法，不過也只有那麼一瞬間，她立刻壓下了被黑龍鼓動的惡意，看向了這個院子通向別處的門。
貓又股宗不放心地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雪姬用奇異的神色看著門口，一雙黑眸就像是深淵一般，把一切的光線都吸收進去，只呈現出了純粹的黑。
「……雪姬大人？」
「股宗？」
江雪看向聲音來處，視線落在了它脖子上那串項鍊上。
她向著股宗伸出手，笑著說，「好久不見了。」
股宗從樹上跳下來，落在江雪手中，蹭了蹭她的手心。
「雪姬大人，你還好嗎？」
江雪感受到股宗那股柔軟的好意，心中也稍微有了一點溫暖，笑著輕輕地撫摩著股宗的背，抱著它走到旁邊陽光更好的地方在走廊邊坐下。
那並不是貴族姬君應該採用的坐姿，她就這麼大喇喇地斜靠在了柱子上，身下坐著欄杆，兩腳都翹在扶欄上，順手就把手臂搭在了膝蓋上，讓股宗站在手上，面朝著自己。
「坦白說，不太好哦。」
江雪繼續順著股宗柔軟的毛，視線看過了周圍，沒有看到任何別的東西——不管是活人還是式神，她這才繼續說，「股宗呢？你看起來也不太好的樣子。」
股宗抬頭看向面前的姬君，難過地歎了口氣。
一隻貓露出這種嚴肅的表情原本會顯得很可笑，但是在這時候，無論是貓又股宗本身還是此刻唯一的聽眾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
「雪姬大人，我很抱歉，沒能早些提醒您……等我知道您被帶到這裡來……」
「那不是你的錯。」
江雪打斷了股宗的話，伸手在它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笑著搖頭。
「麻倉葉王想要做什麼，你又能怎麼阻止呢？且不說你在出雲我在平安京，就算你千里迢迢地趕過來，他也掌握著你的『名字』吧？」
股宗低下了頭，什麼都沒說。
因為那是他們都無法回避的事實。
股宗早已把自己的名字交給麻倉葉王，曾經真心誠意地奉他為主。
江雪也曾真心誠意地與麻倉葉王相交。
那時候又有誰會預料到如今的情況？
陰陽師掌握著她們的真名，江雪固然是被困在了這裡，貓又股宗又何嘗不是？
「別胡思亂想了，也別把別人的罪孽往身上攬。」江雪看到股宗那張貓臉上糾結的神情就知道這個小東西在想什麼，「與其自責後悔，還不如想想能夠做什麼。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知道些什麼嗎？你之前說，他瘋了？」
「……是的，雪姬大人。」
股宗痛苦地微微顫抖著回答。
「葉王大人的心……被鬼吞噬了。」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慢慢解釋給我聽好嗎？」
江雪摸了摸股宗的頭，就像對朋友說話那樣，對著這只貓又做出了請求。
貓又股宗慢慢地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麻倉葉王因為靈視的緣故一直深受其苦，周圍的人們陰暗的想法與惡意無時無刻不困擾著他，他唯一能夠放鬆的時候就是獨處的時候，後來，可能還要再加上與雪姬相處的時候，再後來，又多了一隻貓又。
麻倉葉王的世界裡一直只允許少數人靠近，而那「少數人」之中最為特別的就是雪姬。
江雪聽到這裡的時候不無惡意地笑了笑，不過她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股宗繼續說。
出雲一行讓麻倉葉王感到厭煩，可他又無法擺脫這些事情，貪得無厭的麻倉家想要借由他和雪姬的交情更上一層樓，他拒絕了無知的前任家主的要求，那之後，雪姬又要走了麻倉椿，老家主的所有籌謀都落了空，那本是一切都走向更好的方向的開始，可也同時是結束。
雪姬突然改變的態度、驟然的離去與之後決絕的斷交讓麻倉葉王措手不及。
那時候，麻倉葉王的心中出現了空隙，鬼乘隙而入，事情漸漸走向了不可收拾的方向。
靈視不知何時增強了，麻倉葉王被迫聽到了更多的聲音，惡意催生著鬼，而鬼吞噬著人心。
當麻倉葉王終於暫時解決了麻倉本家這邊的麻煩能夠抽手回到平安京的時候，藤原雪姬和敦仁親王的婚約已經傳得街頭巷尾無人不知。
「……對葉王大人而言……那可能是最糟糕的結果吧……」
股宗小心翼翼地看向江雪，神色之中有著不安，更有著懊悔。
「葉王大人一直以為回到平安京後可以跟雪姬大人解釋清楚當時的事情……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讓他無法脫身……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的確是太晚了。」
江雪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反問道，「那他為什麼不派式神送信來呢？」
股宗望著江雪，神色愈發小心，簡直如履針氈。
「……因為……藤原家的結界會擋住一切外來者，式神也一樣會被擋在外面……有一次我親眼見到葉王大人手上突然破了個口子，鮮血淋漓，他說是因為式神被破引起的反噬……還說……那大概是安倍家的手筆……」
「……晴明大人。」江雪眨了眨眼睛，邏輯非常清晰地又說出另一個名字，「吉昌大人……」
她曾經讓麻倉椿在她的房間外設下結界，麻倉椿也曾經請求她的師父安倍吉昌一起來，當時兩人似乎說了什麼，不過她並沒有留意。
或許她燒掉了麻倉葉王所贈之物的舉動讓麻倉椿堅定了念頭，因此完全也沒有將麻倉葉王的式神來送信的事情告訴她。
麻倉椿做得對，她當時的確根本不想聽那個名字，就算有信也不會拆閱。
只不過，誰也不會知道麻倉葉王身上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江雪垂下眼眸，微微一笑。
「身為陰陽師，心卻被鬼吞噬，真是可笑。」
或許就跟她身為侍奉白龍神的星之一族，卻選擇了成為黑龍神子一樣可笑吧。
第251章 黑化
江雪輕輕地按住自己的手臂，她能夠感覺得到，在衣袖的下方，被遮蔽的肌膚上有什麼東西長了出來。
那些東西長出來的時候微微有些刺痛，還有著冰涼的觸感，她並沒有特意去看，只憑著直覺知道了那是什麼。
——那是和曾經出現在森村蘭身上同樣的黑龍的鱗片。
當黑龍的神子與黑龍神過分地同調之後，黑龍神的力量固然會傳達給神子，同樣的，黑龍神子也必須要承受身體異化直至變為非人的後果。
最終，在黑龍神子召喚黑龍的時候，無論是身體或者靈魂都會完全被黑龍神吞噬。
江雪每一刻都能夠感覺得到糾纏在黑龍神身上的那些惡意，濃厚粘滯得宛如聖杯之中的此世之惡，那些幾乎實質化的惡意帶來了不間斷的刺痛，無數陰暗的咒詛般的聲音同時衝擊著理智。
在這時候，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森村蘭以前看起來會有著癲狂甚至歇斯底里的時候。
——順著黑龍與神子的聯繫傳遞過來的是能夠將人逼瘋的惡意。
這些惡意就像是輕聲的耳語一般，不斷不斷地訴說著，想要勾起人心中最深處的惡念。
即使只是黑龍無意間流過來的力量也並非什麼溫柔的東西，與白龍神清淨的力量不同，黑龍神的神力原本就偏向於破壞，當黑龍神被污染之後，它的神力就越發變成了人類無法承載的東西。
即使江雪清楚地知道那些惡意是程式設計好的影響情緒的東西，她還是不自覺地感到心煩，更不用說對此一無所知更失去了過去記憶的森村蘭，難怪啊……難怪當時她向蘭姬伸出手，蘭姬會對她產生了異常的移情作用。
如果她要被這種東西折磨幾年，失去記憶，沒有歸屬，就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沒有可以期待的未來，在那時候，如果有人向她伸出手，可能她也會像當時的蘭姬一樣貪婪地握住，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
這樣一想，江雪突然間就理解了蘭姬殺掉她的那個bad-end了。
想必蘭姬已經盡力了，但是被黑龍侵蝕到那種程度的話，在明知道召喚出了黑龍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難免會生出那樣的念頭吧——與其一無所有地消失，不如帶走最重要的人。
嘖。
如果蘭姬是玩家而不是NPC的話，當時的情緒異常絕對足夠引來矯正情緒的系統內AI了，就像當初在艾恩格朗特之內的YUI。
哦，這不是多人線上的MM，未必就有那樣的AI。
江雪開了個小差，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看到股宗用悲傷的神情看著自己，她不禁有些疑惑，「股宗，怎麼了？」
「雪姬大人，您不會原諒葉王大人了，對嗎？」
股宗看著江雪問道。
江雪點點頭，理所當然地回答：「是啊，這並不是用『原諒』就可以解決的事。即使他有著苦衷或者不得已，他做錯了，而我無法替死去的神將原諒他，我只能替死去的神將報仇。想要阻止我嗎，股宗？那就去把我們現在的交談告訴他吧，反正我現在這種被囚禁的狀態什麼也做不了。」
股宗定定地看著江雪，過了很久才說：「不，我也認為葉王大人做錯了。如果葉王大人無法清醒過來的話……我必須要阻止他，在他犯下更大的錯誤之前。」
江雪不無悲哀地說：「你只是一隻年幼的貓又，能做什麼？」
「……我可以把雪姬大人的消息傳出去。」
股宗終於下定了決心，雙眼變得堅定起來。
「如果我把雪姬大人還活著的消息傳出去的話……或許會有什麼用。」
「我活著的消息？」江雪愣了一下，猛然間反應過來，「是啊……如果只是以為我『失蹤』了，應該就會有人到處搜索我，即使普通人一時間沒有線索，陰陽師會占卜……」
殺死神將，毀去之前的衣物，這可能都是為了造成「藤原雪姬死亡」的假像。
股宗跳到了江雪肩上，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我聽葉王大人說過，出雲是個會干擾占卜的地方，因為這裡是神國，其他的陰陽師大人沒有占卜出雪姬大人的下落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雖然我不能救您出去，但是，只要我能把消息帶出去……」
江雪搖搖頭，抬手揉揉股宗的耳朵。
「從出雲到平安京那麼遠，這麼長的時間，他一定會發現異常，到時候，你……」
「不要緊，葉王大人現在還相信我——」股宗努力地說服江雪。
江雪看了股宗一眼，歎息一聲。
「那麼，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他知道，你也背叛了他……他會變成什麼樣呢？到時候，你會被怎樣對待？你看看我，這可能還不是最糟糕的狀況。」
股宗頓時說不出話來。
人的心完全被鬼吞噬的話，就會變成鬼。
過了好一會兒，股宗才緩過神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雙眼盯著此刻它踩在腳下的珠鏈，顫聲說：「雪姬大人，您冷靜地聽我說……我脖子上的項鍊是葉王大人所贈，葉王大人說，這裡面存儲的力量能夠讓我在死後作為禦靈神繼續存留於世……可以繼續陪在他身邊……」
江雪若有所悟，低頭看向了被股宗的爪子扣著的珠鏈，輕輕捧起了下段，看著掌心圓潤可愛的紅色珠子說：「這也是類似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股宗很想說「不」，可它無法說謊，它也的確不知道，只是它的心中有著非常糟糕的預感。
「仔細想想看的話，如果不是狗鏈，的確最有可能是這樣的東西，畢竟是陰陽師嘛。」
江雪得到了最壞的答案，心情反而不可思議地放鬆了，用非常輕鬆的語調這樣說著，還捧起了股宗，把它脖子上那串項鍊擺在眼前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這審美可真是夠糟糕的。」
「雪姬大人，這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股宗急得毛都要豎起來了。
江雪忽然哈哈大笑，摸摸股宗脖子上那些立起來的毛，笑嘻嘻地說：「你看啊，這又不是綁在手上的東西，要不然我就能砍斷手臂拿下來了，反正也不會更加糟糕了，有什麼好著急的呢？古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且看著吧。」
股宗沒聽懂那句中文，疑惑地問：「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江雪笑著說：「沒什麼意思。聽我說，如果你真想幫我，就好好地保護自己，別在他面前流露出別的想法。我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
「可是……」
股宗起了個頭，猶豫了一會兒，沒有繼續說下去，點了點頭。
「你也要小心，雪姬大人。我先走了，有空我會再來看您。」
江雪笑著揮揮手。
「謝謝你，股宗。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再來了，免得惹禍上身。」
股宗沒有回答，輕盈地爬上了樹梢，越過牆壁跳了出去。
江雪站在牆邊看了會兒，回去拿上了胡琴，走回最開始醒過來的房間，在一旁的架子上發現了一件緋色的外披，她看著是女裝的式樣，直接拿來披在外面，又到銅鏡面前把髮髻拆開，她看著鏡中模糊變形的畫面，下意識地就想把梳子往身後遞，「天一，幫幫我」。
話說出口的時候，江雪已經發覺了自己犯的錯誤。
過了會兒，屋內一片靜寂，她沉默地用梳子慢慢地將所有髮絲梳理通順，洩憤般地從緋色的外衣下擺撕下來一條狹長的布條當做發帶，把頭髮在腦後束起了一半。
銅鏡之中的畫面模糊不清，江雪對著鏡子笑了一下，卻只看到了一張扭曲的臉，她拍拍自己的臉頰，重新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沒有錯，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的母親還在的時候，不管她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只能用這樣的笑容努力地想要討好母親。
不過……
江雪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
「我不會和你一樣，母親。」
江雪抱起胡琴，就像出去踏青那樣愉快地出去散步了。
某人說她可以在麻倉家隨意走動，所以她就真的隨意走動著。
她用自己的眼睛確認這裡的範圍，用自己的腳丈量著距離，再用身體確認著無法逾越的界限。
無論是門或者牆壁，只要是翻過去就能離開麻倉家的地方都有著一道看不見的障壁擋住了她。
如果不是現在麻倉家詭異地並沒有什麼人在的話，或許就會有人看見堂堂藤原家的姬君翻牆爬洞有多麼失態了。
江雪並不在意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她只是非常清楚地確認了自己可以活動的範圍，同樣非常清楚地確定了自己真的走不出這個地方，就算她扯下幾根頭髮或者割破手指都不能把頭髮和血給弄到「外面」去，但她撿起地上的石子往外扔的時候毫無阻礙，這還真是非常智慧化的阻擋啊。
她吮著自己的手指，沉默地走回最開始醒來的地方。
——你可以在麻倉家隨意活動，只是不能出去。
——雪姬大人，您冷靜地聽我說……我脖子上的項鍊是葉王大人所贈，葉王大人說，這裡面存儲的力量能夠讓我在死後作為禦靈神繼續存留於世……可以繼續陪在他身邊……
——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吧，江雪。
——或許這個世界對你而言就像是一場夢，但是，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你不要醒，就這樣停留在這裡吧。
——退出遊戲的選項是灰色的不可用。
江雪坐在走廊上，隨意地演奏著一首祭天的樂曲，心思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有技無情的樂曲就是如此，從來都不用投入感情。
如果橘友雅聽到這樣的音樂，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到非常的「親切」？
這種在樂曲之中都像是戴著面具、把自己的感情與心情全部掩飾起來的演奏方法可是他非常熟悉的啊。
她無法離開麻倉家，麻倉葉王說那是她欠他的謝禮，也就是說，在那張白條上，他一定寫上了什麼。
江雪不想費心去苦苦尋找字條再通過毀掉字條的辦法解除窘境，想也知道，找到字條的難度恐怕跟殺掉麻倉葉王沒有兩樣。
如果「江雪」無法離開「麻倉家」，那麼，破局的辦法至少也有兩種，或者，她不再是「江雪」，或者……
祭天的樂曲透出一種遠離塵世的莊重和蒼涼，沒有任何人間的喜怒哀樂，只有著遠古的迴響。
江雪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還不夠，與她的憎惡仇恨相比，如果僅僅是擺脫這樣的窘境，那還遠遠不夠讓她的怒火平息。
永泉，抱歉啊……你所憧憬的、喜愛的那個「溫柔」的人……恐怕再也不會回到平安京了……請當做「藤原雪姬」已經死了吧……
假設麻倉葉王和股宗都沒有說謊的話，那麼，之前麻倉葉王的話就會呈現出一種非常可怕的暗示了。
死後靈魂也會停留在世間、不要醒來、停留在這裡。
她會變成第二個「蒂塔尼亞」嗎？
第二個被囚禁在遊戲之中的人？
不……
即使不以外力干涉，完全用這個遊戲世界的邏輯，也有著避免那種結局的辦法，雖然看起來會比較慘烈一點。
——當黑龍神子召喚黑龍的時候，黑龍神子的血肉與靈魂都會被黑龍吞噬，點滴不剩。
第252章 得到人也可以
麻倉本家安靜得太過分了。
江雪坐在走廊上，將那些祭樂反反復複地演奏，從太陽越過中天直到西沉，她都沒有看到任何人經過這裡，準確來說，不只是沒有看到人而已，她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這裡安靜得就像是平安京中麻倉葉王那一間沒有活人的屋子。
房子裡不能沒有人居住，一旦缺乏活人的生氣，哪怕雕樑畫棟、金碧輝煌，也會出現一種暮氣沉沉的死寂。
此刻麻倉本家就透出這樣一種陰沉的暮氣來。
在這種過分的安靜之下，江雪甚至都有閒心去思考落葉的速度和花謝的聲音，看著太陽逐漸沉入地平線以下，可以用自己的心跳聲給琴聲打節拍。
她在避免一切的回憶與有效的思考，盡可能地放空思緒。
這是她所能做到的無聲的反抗。
就算麻倉葉王有著靈視，能夠讀心，他總無法控制她去想什麼吧？
暮色降臨，麻倉葉王帶著一身的疲態回到了院中。
遠遠地，他就聽到了琴聲，但是這種熟悉又陌生的琴聲更讓他皺起了眉。
熟悉的是這樣嫺熟的技藝，那些高超的演奏技巧大約也可以稱得上世所罕見，但是，與這樣卓越的技巧相對應的「情感」卻沒有分毫投注在曲中，因而再也沒有過去驚豔了平安京的那種感染力。
那是和雪姬過去的琴聲截然不同的聲音。
他再也無法從這樣的琴聲之中聽到任何感情，也不再受到樂曲幻象的影響，反而奇妙地聽出了冷淡的嘲諷。
雪姬很生氣嗎？憤怒嗎？憎惡嗎？
……那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麻倉葉王無聲地動了動嘴角，黑眸益發深湛。
他早已知道強行把雪姬關在這裡會變成怎樣，那是一位連黃金的籠子也會砸掉的剛烈的姬君，可是，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方法了。
雪姬不會用婚約來開玩笑，當她親口說出自己和敦仁親王的婚約時，他就知道，他不可能用溫和的方法來說服她改變主意了。
白衣的陰陽師站在院門處，看著走廊上如同精緻人偶的少女。
她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如同她的琴聲一樣，戴上了這樣冷漠的與世隔絕的面具。
褪去了溫柔的笑容與甜美的聲音之後，她秀美妍麗的容顏多出了如同冰雪般的氣質，冰冷而堅硬，卻又不可思議地有著晶瑩的沁人的光輝。
那就像是照鏡子一般，照出了過去不存在于「雪姬」身上的部分，有趣的是，這卻是真正切合她的真名的一面。
如果是平安京的姬君們，恐怕不是早早地為了保全身為貴族的尊嚴尋死就是悲悲切切地委曲認命了，然而這兩種情緒都不存在于雪姬身上。
即使她此刻看似「柔順」地留在這裡，她的心也從沒有屈服過。
外表的柔和與內心的剛強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對比，讓此刻夕陽下的少女也變得陌生起來。
無論是江雪或者是麻倉葉王，雙方都對「江雪知道有人到來」這件事心知肚明。
江雪只是再也不想遷就某個麻煩的陰陽師而已。
以她此刻所用的這種不需要費心的有技無情的演奏方式，她作為樂師的敏銳知覺怎麼可能不提醒她這裡出現了腳步聲？
琴聲並未因為麻倉葉王的到來而有所變化，依然按照原本的節奏演奏著，就像是無形中宣稱著「你對我而言無關緊要」一般。
過了會兒，麻倉葉王聽著琴聲依然沒有停止的意思，他慢慢地走過去，在江雪身邊坐下，輕聲說：「即使在這樣的距離，我也聽不見你在想什麼……雪姬，你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
江雪繼續著手中的演奏，依舊閉著眼睛，面無表情地回答：「只是什麼也沒有想而已。」
「什麼也沒有想……」麻倉葉王看著江雪的側臉，忽然伸出手探向她的眼角，「你哭過了？」
江雪反應極快地睜開眼睛，抬起右手，迅速地攥住了某人的手腕，停止了他觸碰的動作。
麻倉葉王的指尖距離江雪的眼角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兩人對視著，無聲地僵持片刻後，麻倉葉王先一步放棄了，江雪這才放開了手，撿起剛剛落下的琴弓，抱著胡琴，發出一聲嗤笑。
「我有沒有哭過似乎和閣下沒有什麼關係，不勞費心記掛。」
麻倉葉王聽著那種刻意地劃出界限和拉開距離的說辭，輕輕地歎息一聲。
「我很抱歉。」
江雪反倒因為這句道歉愣了幾秒，之後如同聽到了什麼不好笑的笑話卻要強行捧場那樣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真有趣。我這個被囚禁的人沒有瘋，囚禁人的人反而瘋了。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的話，就讓我回去，然後洗乾淨脖子等著——啊，好像平安京並不常用這句話。我解釋一下好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把脖子洗乾淨，等著被人一刀兩段。」
麻倉葉王過了會兒才說：「雪姬何必一定要用這種語氣來說話呢？」
江雪反問道：「那麼，你希望我用什麼語氣來說話？如果你我易地而處，你能夠平心靜氣甚至滿心喜悅地對囚禁你的人說話？」
「……真有趣。」麻倉葉王沒有被激怒，反而在片刻之後笑了起來，頂著江雪仿佛看到精神病的眼神說，「過去雪姬還會有心口不一的時候，現在倒是完全一致了。儘管我不想聽到這種回答，但是，我很高興……」
江雪被這種意想不到的話給噎了幾秒才緩過氣來，沒好氣地說：「假如你沒有那個見了鬼的『靈視』的話，我還有無數好聽的謊言能說。既然騙不過去，那我還有什麼好費心的。人為刀俎，是我粗心大意沒有料到今日的情形，我無話可說。我們省略那些無用的客套吧。麻倉葉王，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在過去的幾月之中，麻倉葉王預想過很多自己跟雪姬再會之時的情形，也曾經想過如果事情走到這一步兩人會變成什麼樣，但是，在他所有的預料之中都不包括今日這樣的情形。
憤怒也好，仇恨也好，悲傷也好，這些強烈的情緒都不見於雪姬身上。
她表現得太平靜了。
太過平靜，這就是最大的異樣。
——那就好像在說，過去大半年中他認識的那個喜怒哀樂盡顯於外的「雪姬」不曾存在過一樣，留下的只有這一個自內而外散發出與此世格格不入的冰冷氣息的人。
麻倉葉王細細地審視著面前的少女，即使看著她的眼睛，他也依然無法透過這樣的表像看見她的心。
如此熟悉的……陌生的人。
在這時候，麻倉葉王想到了江雪曾經引以為傲的兩句話，盛行于樂師之中的那兩句話。他看著她的眼睛，念了出來。
「定四時，分寒暑，翻覆雲雨，驚蟄雷鳴，化死為生，一曲生萬物。催天柱，斬地脈，逆亂四時，顛倒五行，覆生為死，一曲萬骨枯。」
江雪的眉都沒有動一下。
「過去我一直以為，雪姬做不到後面那一句……如今看來，是我當初想錯了。」
麻倉葉王伸手輕輕地點上江雪的眼角，指尖輕柔地順著臉龐一直劃到她的下巴，輕輕地挑了起來。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看得更加清楚了。
那雙眼睛漆黑如夜，在最深湛的地方有著積壓的血氣，宛如已經被冰原凍結的血塊，只有在接近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微弱的血腥氣。
由始至終，江雪的神情都沒有變化，只是到了最後才抬手打掉了麻倉葉王的手。
「你的眼睛……」麻倉葉王看著江雪漆黑的雙眼，突然間明白了什麼，低聲笑了起來，「是啊，這樣看的話就很明白了，這是一雙殺過人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睛。你殺過人，用你那雙看似只會握著樂器的柔弱的手……」
他感覺到一種極端的對立帶來的衝擊和趣味，又笑了幾聲後才續了下去。
「之後，你又用沾過血的手來奏樂，所以，那首曲子才會讓冬雪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季節。在血的下方掩蓋著冰冷的屍骸。」
假設麻倉葉王更早些時候說出這樣的話，或者任何人說出這樣的話來，都可能會讓江雪無法面對。
她曾長久地想要從那一段執劍的歲月中逃離，又長久地用音樂麻痹著自己，借著她在音樂上的才華試圖掩蓋另一面的自己——被迫握起劍，抱著劍才能入睡，主動握起劍，渴望再度回到戰場，那是被她刻意地用「冰劍的狄俄涅」作為代號來封閉的一面。
她曾經以為，拋棄「名字」就可以拋棄與之相連的那些時間，就好像她在取了「狄俄涅」為名後就不再說出戶籍上的「韓惜」這個名字，又好像她在得到了「江雪」的稱號之後就拋棄了「狄俄涅」。她本能地尋求溫暖，想要成為一個更加光明美好的人，想要得到一個沒有瑕疵與罪孽的純白的自我，於是她刻意地一段又一段地分割了人生，最後只留下與讚譽擁戴仰慕相伴的「江雪」。
但是，她已經不再這樣想了。
安倍晴明讓她從這樣的逃避之中解脫了。
即使不是「完美」的人，安倍晴明也願意去地獄救出她的靈魂，即使不是「完美」的人，他也還是會溫柔地接受她、保護她、開導她，坦然地面對她作為「狄俄涅」的冰冷神情，坦然地贈予她保護自己的劍，讓她知道，那並非不可告人的秘密。
懦弱無用、只會討好母親、委曲求全的「韓惜」是她，執劍奮戰在艾恩格朗特最前線的「狄俄涅」是她，以樂聲可以動搖天地、感染人心而自傲的「江雪」也是她——她從來就只是她自己而已。
因此，此刻江雪聽到了這樣近似詰問的嚴厲詞句依然平靜，甚至還微微一笑。
漆黑的雙眸之中閃出了一瞬的光彩。
「是的，我殺過人，也救過人。」
江雪反問道。
「我聽說，沒有殺人的人不會知道殺人者的眼睛是什麼模樣，那麼，你殺過人嗎？」
麻倉葉王沒有回答。
他想到了幼年時被他殺死的那個法師，又想到了幾年前死在自己手中的師父。
過了會兒，他回答了雪姬之前提出的問題。
「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邊。」
江雪若無其事地問：「即使留下的是空有其表的人形也無所謂嗎？」
麻倉葉王在短暫的沉默後把江雪擁入懷中，在她看不見的時候露出一絲苦笑。
「是。如果得不到真心的陪伴，即使徒有人形也可以。」
江雪沉默了很久，為這種「沒有心就得到人也可以」的先進理念深深地折服，感到無隙可乘，半晌才說：「我真想擰斷你的脖子。」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答道：「如果你能夠做到的話。」
夜色完全籠罩大地的時候，江雪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幾次想要伸出手，最後想到自己脖子上的「狗鏈」還是放下了手，恨恨地閉上眼睛，全當旁邊是個恒溫的大型抱枕。
第253章 京中異動
藤原雪姬「失蹤」已經有五天了。
最後見到藤原雪姬的是人是永泉，因此當藤原家那天沒能等到藤原雪姬回家時，永泉也是第一個被詢問的人。
這位元溫柔的敦仁親王得到消息後就悔恨地流下了淚水，自責地說自己應該先把雪姬送回藤原家，而不是獨自離開。他一面竭盡全力地配合藤原家尋找雪姬的下落，一面對藤原氏的當家藤原道長保證，如果再也找不回雪姬，那麼他會回到佛前，用餘生為雪姬祈禱。
這樣的真誠與深情打動了原本遷怒於他的藤原道長，一場動盪就這樣消弭無蹤。
然而，藤原家和永泉的和解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目前的困境——無論是藤原家或者敦仁親王，連帶著聽說雪姬失蹤後一起加入搜尋隊伍的白龍神子和八葉，以及平安京中的陰陽師們，誰也沒有找到「藤原雪姬」。
「藤原雪姬」就像是她突然地出現在平安京那樣，又突然地消失了。
事實上，藤原家一開始還試圖隱瞞這個消息，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眾人搜尋的動靜不斷增大，最後「藤原雪姬失蹤」的消息依然不可避免地傳了出去，而夾雜在為藤原雪姬祈福希望她儘早回到平安京的聲音之中的，還有一些極為微弱的不和諧的聲音。
有人開始猜測，如果藤原家都找不回藤原雪姬的話，她可能是被鬼族抓去了。
這種說法最開始出於八葉之中的伊諾裡口中，因為他身為八葉的身份，這種並無根據但是合乎邏輯的猜測很快就被原本居住在羅城門附近受過雪姬恩惠的居民們接受了，人們一面抨擊著鬼族，一面向著京中的貴人們請願去徹底剷除鬼族、救出雪姬殿下。
伊諾裡的說法雖然沒有證據，但不能說不合情理。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安倍泰明帶來的話。
「師父說，兩位神將被殺死了，這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無論是從現代被召喚到這個時代的元宮茜三人，還是生長于平安京中的人，她們都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能力深信不疑，而元宮茜和森村天真、流山詩紋更是受到了傳於後世那些已經加上了文藝誇張的文學作品的影響，被這位陰陽師被神化過的種種事蹟塑造了近似迷信的信賴，也同樣地對侍奉他的十二神將加以崇拜。
陪伴在雪姬身邊的是十二神將中的天一和朱雀。
即使天一不擅長戰鬥，她構築結界的能力也足以與火將朱雀配合進行戰鬥，哪怕面對妖鬼也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一點消息都沒能傳回她們的主人那裡就被殺死了。
這種無聲無息的死亡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敵人的實力異常強大。
在這樣的情況下，說這是一向仇恨京中居民的鬼族所做下的惡事實在順理成章，與之並行的是，眾人都有著無法說出口的更深的擔憂。
——如果殺死了神將的鬼族所求的並非要脅勒索，而是同樣將雪姬殺死了，那該怎麼辦？
元宮茜無法面對這種可能，因此哪怕她在流山詩紋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擔心，兩個生性溫柔的人也絕口不提，固執地相信著她們的學妹還活著，還在等待她們的救援，就像當初蘭姬被困在鬼族之中一樣。
在眾人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搜尋卻毫無線索、幾乎要把平安京翻過來的時候，黑龍神子森村蘭給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準確來說，在森村蘭說出那個消息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黑龍神子了。
安倍晴明召集了白龍神子與全部的八葉，因為藤原鷹通也是八葉之一，他沒有額外通知藤原家的人，在眾人面前，他示意森村蘭把之前告訴自己的話再說一遍。
森村蘭在森村天真的鼓勵下看向了曾經被她傷害過的人們。
「我聽不到黑龍的聲音了……黑龍，放棄了我，我已經不再是黑龍神子了。」
「擁有力量」和「沒有力量」的區別非常明顯，陰陽師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來。
安倍泰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曾經寄宿于森村蘭體內的神力消失了。
「神子，蘭姬說的沒有錯誤。」
元宮茜第一反應是為森村蘭感到開心。
「恭喜你，蘭姬！」
作為同樣從現代來的人，又是跟森村蘭一樣被選為「神子」的人，元宮茜和森村蘭在記憶恢復前就見過幾次，之後又和解了，現在她真心地為森村蘭高興，因為她很清楚森村蘭被選為黑龍神子後有多麼痛苦。
出乎意料的是，森村蘭本人反而搖了搖頭，皺著眉，面帶憂色地說：「我擔心……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為什麼？」元宮茜和森村天真異口同聲地問。
森村天真作為哥哥早就希望森村蘭可以擺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聽到妹妹堅持這樣的說法，心裡非常奇怪。
森村蘭遲疑著回頭看向安倍晴明。
這位救了她、借給她地方休養的大陰陽師神色溫和，即使眉宇間掩不住擔憂依然寬和地對她微笑，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在眾人面前說出了一段被隱瞞的真相。
「我並非一開始就是『黑龍神子』……我被亞庫拉姆召喚到『京』來的時候，亞庫拉姆以為我會成為白龍神子，但是，我始終聽不到白龍的聲音……我並不是白龍期待的神子……」
說到這段過去的時候，森村蘭握緊了拳頭。
這時候，森村天真伸手掰開了森村蘭過分緊握的手，與她手掌交握。
森村蘭接受到哥哥關切的目光後，心情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一些，不再那麼痛苦。
「理所當然的，亞庫拉姆不再關注我，把我丟在了無人的角落……只有黑暗與孤獨……我聽不懂鬼族說的話，也不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我想要回家，卻找不到路，我非常的害怕，哭著度過每一天……終於在某一天……我聽到了黑龍的聲音。」
那是一個陰冷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粘滯的惡意。
但是，對於那時候如同被世界拋棄的森村蘭來說，哪怕是惡意的接觸也可以，哪怕是滿懷著負面情緒的擁抱也勝過於沒有，所以她向著黑龍敞開了心靈。
森村蘭的嘴角浮現出苦澀的笑意。
「我……並不懂得黑龍意味著什麼……龐大的惡意淹沒了我……摧毀了我的神智……我失去了記憶，與那狂亂的力量合而為一……變成了鬼族需要的黑龍神子，為了那一點來自于利用的垂憐向著傷害著我的鬼族獻出力量。當我得知白龍神子出現後，我知道，亞庫拉姆又要拋棄我了，由始至終，他要的都是白龍神子，因此我非常怨恨白龍神子，也怨恨著八葉和星之一族。」
——於是，她就那樣變成了那個冷酷癲狂自私怨憤的黑龍神子蘭姬。
「夠了，都過去了，蘭。」森村天真打斷了森村蘭的話，用力地抱住了她。
森村蘭感受著哥哥的保護，微笑著流出了淚水，依戀地感受了片刻的溫暖後輕輕地推開了哥哥，再度看向面前的人們。
「我並非為了我過去犯下的錯誤而開脫，我說這些……是想要說……與茜不同，我並不是黑龍神最開始選定的神子，我只是在真正的黑龍神子沒有出現的時候偶然因為強烈的怨恨與孤獨而與黑龍同調，被施捨了這樣的力量……如今……黑龍會放棄我……我想……那是因為……」
森村蘭欲言又止，她並不想要得出這樣的結論。
沒有人想要得出這樣的結論。
最後，打破了片刻的寂靜的人是安倍泰明。
「按照蘭姬的說法，黑龍神放棄了蘭姬，是因為真正的被黑龍青睞的神子出現了嗎？」
如今平安京中並沒有像是元宮茜這樣忽然出現的人，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黑龍神子與其說是「可能從異世界而來」，還不如說「可能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藤原雪姬失蹤」的前提下，如果再加上「藤原雪姬可能被鬼族抓去」這樣的猜測，那麼，「真正的黑龍神子的人選」呼之欲出。
「……不……那不可能吧？」
最先提出反對意見的並非藤原鷹通這個名義上的藤原雪姬的兄長，反而是白龍神子元宮茜。
她努力地想要舉出反例來。
「雪是星之一族……是侍奉龍神的一族……怎麼會是黑龍神子？」
但是，在她的心中，一個聲音說，藤原雪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不是真正的星之一族，是和她同樣離奇地被帶到這個世界的人。
伊諾裡隨後大聲說：「就算那什麼黑龍神子可能換了人，但是，雪姬殿下一直都在平安京裡，如果說黑龍真的選擇了雪姬殿下，也不會現在突然間就做出這個決定吧！之前明明都還是那邊的蘭姬來著！」
「……那恐怕就是問題所在了……」
橘友雅不安地轉動著手中的扇子，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好友，見藤原鷹通神色陰沉，就知道一向聰明的好友恐怕和自己想到了一樣的方向。
「蘭姬先前說，她並非一開始就被黑龍選中，而是在陷入了仇恨之後……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推想，就算是『真正的黑龍神子』也並非自出生就會聽到黑龍的聲音，而會在……深刻地感受到仇恨、不安、孤獨這些濃烈的情感之後才會『覺醒』過來，成為『黑龍神子』？如果說……雪姬被鬼族抓去……她會不會……」
第254章 生死不離
「友雅，不要說。」
藤原鷹通緊皺著眉打斷了友人的話。
橘友雅也就停了下來。
他也並不想要把那樣殘酷的話說的更加直白。
——如果雪姬遭遇和蘭姬相似的虐待，她會不會在絕望之下呼喚了黑龍？
那是誰都不想要聽到的話。
屋內再度沉寂下來，凝重的氣氛籠罩了所有人。
這可能僅僅是比「藤原雪姬已經死了」稍微好一點點的消息而已。
片刻之後，安倍晴明忽然用摺扇在幾案上叩了叩，以清脆的聲音喚來眾人的注意。
「我曾經在師父的典籍中看到過一些記載，星之一族並非最開始便是侍奉白龍神的一族，在更久以前，白龍神和黑龍神曾經是一位神明，名為應龍，不知發生了什麼才會一分為二，而原本侍奉龍神的星之一族漸漸地成為了侍奉白龍神的一族。以這種說法來看，星之一族的後裔也可能成為黑龍神子……」
「怎麼會這樣……」
元宮茜嗚咽一聲，捂著臉低下了頭。
與元宮茜這種絕望的反應類似的還有永泉，這一位藤原雪姬的婚約者早已露出了痛徹心肺的悲傷神情。
越是與藤原雪姬關係親密的人這時候越是無法開口，最後反倒是森村天真用力地一拍手，大聲說：「雪姬成了黑龍神子也好，不是也好，如果她被鬼族抓走了，我們就去救她回來！」
森村蘭跟著說：「我可以帶你們去鬼族隱藏的地方。我也想要救出雪姬，彌補我過去的錯誤。」
「那還等什麼？」
伊諾裡直接站了起來。
其他的八葉們一個接一個地用行動表明了態度。
安倍泰明離開之前，安倍晴明低聲叮囑：「小心保護好白龍神子。」
「我知道了。」安倍泰明點點頭，跟上同伴的腳步。
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坐在屋中，看著遠處的夕陽，神色晦暗不明。
新生的神將天一依舊和過去一樣性格溫柔，她擔憂地送來了一些食物，勸道：「晴明大人，稍微吃些東西吧，您一直在占卜，身體會撐不住。」
安倍晴明看著新生的天一，過了會兒拿起了碟中的糕點。
能夠殺死神將的並不只有鬼族。
還有人類。
這時候，他不知道應該希望兇手是鬼族還是人類，無論是哪一方，在雪姬成為了黑龍神子的現在，似乎都沒有什麼差別了。
黑龍神子與白龍神子不同。
白龍神子被白龍神保護著，眷顧著，歷經磨難之後，白龍神會實現神子的願望，不需要任何代價。
但是，黑龍神子卻並非如此。
黑龍神眷顧著黑龍神子，破壞的力量卻不會因此特別開恩，作為黑龍神與世界相連的媒介，黑龍神子將會直接受到那些扭曲的信仰凝聚的惡意帶來的衝擊，即使黑龍神會實現神子的願望，那也需要血肉和靈魂作為代價。
——當攜帶著毀滅力量的黑龍翱翔於天際的時候，就是黑龍神子殞命的時刻。
雪姬……
無法占卜出雪姬的下落，真的是因為黑龍和鬼族力量的干擾嗎？
或者，那是因為雪姬在占卜不能觸及的地方……
比如說……
妖魔或是神明所在之地。
過了一段時間，麻倉椿出現在門外。
「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回過神，示意麻倉椿進來。
「椿，有什麼事嗎？」
麻倉椿在安倍晴明面前跪坐下來，過了會兒才說：「我覺得……雪姬殿下並不在鬼族那裡……」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的徒孫，沒有粗暴地駁回她的話，平靜地提問。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只是這樣感覺……」
麻倉椿咬了咬嘴唇，神色間十分糾結。
「晴明大人，我曾經把『名字』獻給雪姬殿下，雪姬殿下也收下了我的名字……我能夠感覺到我們之間存在著『契約』……幾天前，契約被切斷了，我一度以為雪姬殿下身遭不測……但是……我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在夢中……我聽到了雪姬殿下的聲音。」
安倍晴明微微挑眉。
「夢到了什麼？」
麻倉椿非常懊惱地捶著自己的頭。
「如果我記得就好了——明明當時拼命地想著一定要記得，但是醒來的時候就再也想不起來……我只能感覺到雪姬殿下還活著，但是我們之間的聯繫變得非常淡，我已經無法像之前那樣清晰地聽到雪姬殿下呼喚的聲音。我只記得……在夢裡……雪姬殿下並不開心……她好像對我囑咐了什麼，可我卻想不起來……」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一邊擦著淚水一邊自責：「我太沒用了，明明當時想著一定會保護好雪姬殿下，結果卻什麼都做不到……」
安倍晴明伸手輕輕地在麻倉椿肩上拍了一下。
「不要折磨自己，雪姬不會想要看見這一幕。」
「如果雪姬殿下能夠回來的話，要怎麼責罰我也可以啊！」
麻倉椿被安慰之後反而更加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等到我學成以後，我可以用餘生來回報雪姬殿下——可是、可是我還什麼都沒能做到，如果雪姬殿下就這樣再也回不來的話，我要怎麼才能安心地活下去！」
安倍晴明沉聲說：「椿，你認為，雪姬會想要看見你放棄生命嗎？」
麻倉椿的呼吸為之一滯，哽咽著搖頭。
「那就不要說這樣的話。即使雪姬無法回來……」安倍晴明頓了頓，等到心情稍微平靜才繼續說道，「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那才是她想要的報答。」
麻倉椿看著面前的大陰陽師，一瞬之間怔住了。
她想起了當日雪姬殿下說過的話。
——你千里迢迢從出雲來到平安京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為了一輩子都跟在我身邊，當一個出不了頭、不能公之於眾的秘密陰陽師？
——世界上只有一種人你贏不了，那就是你還沒努力就已經向他投降的人。
——我希望幾百年後，人們談到我的時候會說，藤原雪姬慧眼識珠，將大陰陽師麻倉椿從出雲帶到了平安京，給了她嶄露頭角的機會，而不是在某本書的角落裡寫著一行字，藤原雪姬有過一個名叫麻倉椿的隨從。
麻倉椿怔怔地自語：「……我要活下去……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陰陽師……那麼……我就有資格讓人記住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不置可否。
麻倉椿過了會兒才慢慢地緩過神來，她向著面前的老人拜了下去，靜靜地退出去，神色之間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倉皇，只剩下了比過去更加強烈和清晰的決心與野心。
她的能力微薄，如果晴明大人也占卜不出雪姬殿下所在，她恐怕也無能為力，但是，也有她能夠做的事情。
如果她有著葉王大人那樣的能力，是不是就可能占卜出雪姬殿下的下落？
如果葉王大人……
麻倉椿想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皺起了眉，心中轉過一個疑問。
雪姬殿下失蹤的消息在平安京人盡皆知，那麼，出雲呢？
遠在出雲的葉王大人是否知道雪姬殿下失蹤了？
如果葉王大人知道的話，他是否會基於過去的情誼出手相助？
麻倉椿不再猶豫，迅速地去打包行李，留下了一封信對師父安倍吉昌說明了自己的去向，召喚出式神向著出雲趕回去。
在與平安京相隔千里的出雲神國之中，一隻貓又趁著夜色悄悄地離開了麻倉本家的大門，向著道反聖域狂奔而去。
股宗還記得之前走過的路。
它曾經通過這條路去迎接雪姬大人。
那時候雪姬大人從道反往麻倉本家而來，如果逆著方向過去，在盡頭處，就能夠找到道反的聖域。
它或許無法在葉王大人發現之前把消息傳到平安京，但它可以在這個夜晚把消息傳給道反的巫女。
如果是那位巫女殿下的話，或許她會有辦法幫助雪姬大人吧。
小小的貓又在處處可見妖鬼神明的出雲之地奔跑著，向著黃泉與地上相連之處。
此刻的麻倉本家依然被一片寂靜籠罩，這一片寬廣的成片房屋因為缺少人居住在夜間顯出了森森的寒意。
江雪裹著一件外披靠在欄杆上仰望著月亮，手中依然如珍如寶地抱著她的胡琴，過了一段時間才奏出了幽美的樂曲。
那同樣是用於祭祀的樂曲，祭祀月神。
——並非「姮娥」，而是月禦的望舒。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楚辭之中歌頌的月禦之神，牽引月亮走過夜空。
那是古人對於月相變化的瑰麗想像。
在所有的天文現象之中，日與月受到的崇拜最多，而月亮因為出現在幽靜的黑夜，更會引起人們的遐想，從古至今，無數神秘的故事被附會到月亮上，讓這個冰冷的天體有了變幻莫測的魅力。
麻倉葉王負手站在旁邊，聽了片刻才說：「這首曲子太冷了。」
江雪頭也不回地答道：「因為作曲之人認為月神是一位冷漠高傲的神明，所以寫下這樣的曲子。我也認為，這和月亮非常相稱，冰冷、遙遠、不可觸摸，就連月光都是冰冷的，如果你想要聽溫暖的曲子，自己去找歌頌日神的樂曲吧。」
「雪姬不會嗎？」麻倉葉王笑著問。
「即使我會，又有什麼理由非得演奏給你聽？」
江雪自顧自地按著琴弦，用一段快板模擬著巫祝獻給樂神的舞步。
「你不去休息，難道是怕我半夜投水自盡嗎？那就不用多心了，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不會浪費在如此無謂的地方。正如你所說的——我還要等著看到你死的時候。」
麻倉葉王被話中冰冷的惡意刺得有些難受，過了會兒才說：「雪姬看來似乎並非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
江雪這才施捨了一個目光給身後的人，不無諷刺地冷笑一聲。
「是啊，這並非我第一次被人囚禁，也不是第一次被套上這種東西在脖子上，我還得謝謝葉王大人允許我自由地行動，儘管範圍僅限於這棟宅子裡面——怎麼，知道你不是第一個做這種事的人，覺得很遺憾嗎？」
麻倉葉王搖搖頭，眼中竟是憐憫與理解的神情。
「我並不意外……我只想知道，上一次，雪姬是怎樣擺脫了困境？」
江雪一瞬不瞬地盯著麻倉葉王。
「我發現無法逃脫，一頭撞死在籠子上，當場斷氣——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麻倉葉王呼吸一滯，神色複雜地說：「我竟然並不驚訝……不過……這次雪姬最好不要這樣做。即使你死了，你的靈魂也無法離開這裡。」
「如果你死了呢？」江雪問道。
麻倉葉王忽然笑了起來。
「……即使我死了，你也無法離開這裡。」
江雪移開視線，不再看這個人。
第255章 萬物凋零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江雪度過了相當無聊的每一天。
她厭倦於在同樣的籠子裡到處散步，也沒有可以聊天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起，股宗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她不知道是麻倉葉王發現了股宗的離心還是其他更糟糕的結論，她寧可抱著一絲希望，期待著股宗只是安全地逃離了這裡，至於她的脫困——打從她從麻倉葉王口中確認了自己的確無論生死也無法離開麻倉家之後，她就放棄了尋求救援的念頭。
江雪整日都在最初醒來的那個院子裡，或站或坐，最多的時候就是自顧自地演奏著。
——認真說來，這裡似乎是麻倉本家裡屬於麻倉葉王的居處，因為這傢伙三不五時就會悄無聲息地出現一下，通常天黑了也都會回來休息。
嗯，假如遊戲公司還是跟以前一樣無良地把測試人員的全遊戲過程錄影了的話，也許以後的觀眾們就會一邊看著攻略測試視頻一邊發出喜聞樂見的噓聲吧。
雖然也沒什麼好噓的，她早就說過了，全年齡向的遊戲，再糟也不過頭點地，SAO好歹還有個玩家同意就可以解除限制的選項，這邊可是壓根沒有，也不知道是機能上就沒有設置還是怎樣，反正這些視頻就算拿出去當動畫播放也不會被劃到深夜檔去。
來呀，誰怕誰啊！
唯一的問題就是，退出遊戲的選項始終是灰色的，隨著時間推移，就連讀檔的選項不知何時也變成了灰色的不可用。
江雪每晚例行存檔的時候都忍不住會想，這種異常最好真的是遊戲自身的劇情設定，而不是別的原因——比如當初進入遊戲之前簽署的玩家守則343條之中任何一個BUG。
以SAO的程式為核心程式的虛擬實境遊戲如果出BUG的話，那跟其他的VR遊戲出BUG是完全兩種含義。
更加栩栩如生的虛擬實境呈現和AI交互，自然也伴隨著更高的風險。
哎，早知道她當初應該贊同「單機遊戲可以聯網發郵件」這個選項的，那也不至於只能一個人胡思亂想了，至少可以拉上蒼蒼商量一下。
不過，要是蒼蒼知道她現在的處境，九成九會先一陣大笑吧。誰讓自己當初信誓旦旦地說過再也不會出什麼鳥籠黑屋結局了，嘖。
麻倉本家很顯然發生了什麼變故。
如果只是短時間沒有人，那還可以說是集體出遊了，但是一連兩旬，整個占地寬廣的建築群裡竟然真的找不出她和麻倉葉王之外的活人，這就不可能是什麼巧合了。
江雪曾經暗暗猜測過麻倉葉王是不是把全家都給殺了，或者全家一起「植物人」了，不過麻倉葉王什麼都沒說，她也不想追問，免得給某人造成一種自己很關心他的事情的錯覺。
好奇是萬惡之源。
不知不覺間，深秋已至。
江雪在某一天醒來的時候發現院中的楓葉悄然轉為鮮豔的紅色，豔麗猶勝春日的花朵。
麻倉葉王不知道去了哪裡，式神端來了洗漱用具，也準備好了早飯。
這些跟平安京中某人家裡那些式神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的人形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江雪也懶得跟這種沒有生命的式神多客氣，這段時間一直和式神保持著「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的默契，打發走想要替她梳頭的式神自己梳洗好了，一個人吃完了早飯，抱上胡琴，從一個角落幾次借力翻上了屋頂，坐在更高的地方俯視著這個籠子。
快要一個月了。
如果藤原家已經放棄尋找她的話，大概「藤原雪姬」的葬禮也要辦完了吧。
不過……
江雪的視線追逐著一片落葉，慢慢地打著旋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夜之靜寂。
——她可不是信奉這一套的人。
假如無法善了，她至少也要砍三劍回去。
一劍為朱雀，一劍為天一，一劍為她自己。
她在夢裡見到了道反巫女。
江雪並不認為那是單純的偶然。
夢是潛意識的表現，正如這整個遊戲都在玩家的淺眠中進行，宛如一夢，遊戲之中的「夢境」也並非現實中的「夢境」，那同樣可能是受到程式干涉的表現。
她聽到道反巫女對她說抱歉。
因為道反巫女無法離開道反，即使知道她被困在麻倉本家也無法前來救援，道反巫女為此深深地感到歉意，既為此刻身不由己的雪姬，也為甘冒風險闖進道反的貓又股宗。
道反巫女說，自從上一次她請求麻倉葉王與雪姬兩人相助重新封印了千引磐後，道反漸漸地恢復了過去的安寧，但是，從一月之前，封印再次出現了裂痕，黃泉的瘴氣透過了界限蔓延出來，她不得不鎮守道反之內，將這些瘴氣控制在聖域之內，但是她前次的消耗尚未恢復，這次的衝擊來勢洶洶，若是按照這樣的勢頭下去，可能再過一月她就要撐不住了。
一旦千引磐的封印失效，黃泉之門洞開，瘴氣、死氣與怨靈妖鬼一起湧入人間，那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人間變回地獄。
股宗身為貓又，有著一些特別的能力，它顧念大局留在道反幫助巫女，不慎被黃泉的瘴氣侵蝕，如今已經變成了靈體，全靠道反巫女的保護才免於被怨靈吞噬同化。
道反巫女緊急的托夢與道歉就是為此。
江雪在巫女的臉上看見了疲態，也看見了無法說出口的憂慮。
道反聖域之中千引磐的封印是如何封上的，她們心知肚明。
當時，江雪以琴聲鎮伏怨靈，而道反巫女和麻倉葉王聯手結成了封印。
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這個封印本應該牢固地保護著千引磐，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就破裂。
麻倉葉王掌握著封印的術式。
江雪無法不去想這件事和他有著直接的關係。
這麼一來，股宗久未出現的解釋已經有了，可是她寧可不知道。
股宗……一隻小小的貓又……
江雪握著琴杆，許久才奏出了悼亡的樂曲。
即使留下了靈魂存於世間又如何？
死了便是死了。
生與死有著不可逾越的分界，從今以後，即使她還會看得見股宗，也再也不可能感受得到那種溫軟的觸感了，生命的溫度永遠地從幼小的貓又身上離去了。
這是江雪在麻倉本家演奏的第一首放入了感情的樂曲。
幸而此刻家中無人，否則此刻聽到樂曲的人只怕都要因為其中濃烈的哀傷悼念與悔恨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樂師縱然不言不語、無笑無淚，終究無法在悼亡的曲中隱藏自己的感情。
樂師沒有流淚，而樂聲已接近哭泣。
那種激烈的演奏給人一種錯覺，如果此刻切斷琴弦的話，就會有鮮紅的血噴湧出來，濺滿旁人全身。
麻倉葉王在樂曲演奏到一半的時候出現在院中，靜靜地站在角落裡，整個人被房屋的陰影籠罩著，神色陰沉。
他竟然從這首曲子裡聽見了激昂如刀劍鏗鏘之聲，聽見了嗶剝如火焰燃燒之聲，也聽見了三途河邊傾酒送別之聲。
「……雪姬，你知道了？股宗死了。」
江雪此刻正演奏到最後的一個小節，這本是轉為哀婉低沉收束全曲的地方，她卻因為聽到了說話的聲音，左手忽地按錯了位置，拉出一個突兀尖銳的高音。
悼亡曲戛然而止。
江雪轉頭看向麻倉葉王，迎著他審視的目光，冷著臉答道：「是的，我在夢中得到了道反巫女的傳訊。」
「道反巫女……」
麻倉葉王沉吟片刻，慢慢地走過來，在江雪身邊坐下，微微一笑。
「那麼，雪姬應該也知道另一件事了吧。」
江雪在這一瞬間真是怒從心頭起，差點就想把胡琴砸到麻倉葉王頭上去，不過她到底心疼自己的胡琴，忍了忍才說：「是啊，你想要打開千引磐的封印……但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把人間變成黃泉，你能夠得到什麼？」
麻倉葉王看著江雪，直視著她燃燒著怒火的雙眸，再次露出了笑容。
「雪姬，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問過我有什麼理想，那時候，我說，我想要創造一個沒有爭端、沒有戰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世界。」
江雪冷眼看著麻倉葉王。
那時候她估計還想要洪水滔天呢。
「這和你現在的做法似乎背道而馳了。」
「不，這就是開始哦。」麻倉葉王平靜地說，「現在的人完全不懂得自然的可貴，貪婪、暴力、自私、嫉妒……放眼看去，只有無止無盡的『惡』而已。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只能先把現在的人類都消滅，重新來過。等到黃泉之門完全打開，即使安倍晴明親至也無力關閉了。」
江雪聽得目瞪口呆。
「等到黃泉之門打開，人間會淪為地獄！到時候哪裡還會有『重新來過』？！」
麻倉葉王勾起嘴角，胸有成竹地說：「會有的——雪姬過去保護著的那個小女孩，她就有著讓人間『重新來過』的可能。」
「……茜。」
江雪心念電閃，突然領悟了麻倉葉王的意思，他竟然真的想要消滅大部分的人，最後讓茜通過龍神許願拯救剩下的人，用這樣的方法清洗現在地上的人類。
但是，到時候地上還會剩下多少人？
「你瘋了嗎？」
麻倉葉王笑著搖搖頭。
「我很清醒，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當日，雪姬說，你幫不上什麼忙。不要離開麻倉家，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因黃泉的瘴氣而受傷。我並不需要你幫我，只要你在這裡看著就可以了。」
江雪可算是真的明白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的含義了。
「看著你……看著你因為這種事終遭討伐嗎？」
「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麻倉葉王凝視著江雪，微笑著說，「陪我到最後吧。」
江雪眨了眨眼睛，什麼都沒有說，繼續低頭演奏完了之前的悼亡曲。
第256章 眾叛親離
當地動的幅度擴大到無法被忽視的程度時，即使是對陰陽術完全外行的江雪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了。
這並非單純的地震，而是麻倉本家的結界遭受了攻擊。
她今天在這樣的地動之中驚醒，迅速地披上衣服走出去，於是她就滿意地看到了自己期待多日的景象。
在半空之中似乎也有著看不見的結界，此刻不少奇形怪狀的式神正在衝擊著結界。
不用多想，江雪也知道現在其他的地方一定也有人在試圖攻破結界，所以才會將整間院落都帶入這樣地震一般的震動之中。
麻倉葉王也並不意外，他的神情比江雪還要鎮定，只是在早有預料之中還有著一絲悲哀和遺憾。
江雪饒有興味地看著麻倉葉王帶著他的式神們出去迎戰，而她則慢悠悠地回去梳好了頭髮，對鏡自照，自覺打扮妥當了，取出了許久不曾佩戴的鎮魂鈴系到了左手手腕上，這才抱起了胡琴順著戰鬥的聲響走了過去。
在這時候，江雪突然非常地慶倖自己認識了麻倉椿，得到她贈予的這雙能夠「見鬼」的眼睛。
否則的話，這樣精彩的大戰她就看不到了，那該多麼遺憾啊。
同樣冠以「麻倉」姓氏的陰陽師們此時同室操戈，就在正門附近展開了激鬥。
門口的結界不知道是被解除了還是被攻破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怒斥著麻倉葉王倒行逆施的罪行，領頭的正是失蹤數日的麻倉泉。
這位前任家主此刻又端起了身為族長的尊嚴，條理清晰地歷數著麻倉葉王的罪行，說他不配擔任麻倉家的家主。
江雪在回廊邊聽得有趣。
麻倉泉數著的其中一條罪行便是「殺害藤原雪姬殿下」。
她都不知道是該先謝謝有人來討伐惡魔拯救公主，還是該生氣這人咒她已經死了。
不過，她倒不是不能理解麻倉泉的想法。
在麻倉泉看來，就連對同族血親都能全部驅趕入「黃泉洞穴」、把他們逼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已經失去音信月余的藤原雪姬肯定更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她在扶欄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搖了搖左手的鈴鐺。
嗯，清脆的響聲一如往常。
很好。
江雪最後一次喚出了自己的技能列表確認了一下新增的技能。
黑龍神子專屬技能：召喚黑龍。
技能評價：S-（該技能威力極端強大，但……因此降低評價為S-，請玩家慎重使用。）
她的目光在中間那段警告語上流連了一會兒，都想要誇誇系統也有這麼貼心的時候了。
這麼一個分神的時間，那邊爭執的人就已經不是麻倉葉王和麻倉泉了，現在正在說話的是一位女性，聲音非常年輕，清亮又充滿了活力，只是因為滿載的憎恨與憤怒變了味道。
江雪順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了一段時間沒有見面的麻倉椿。
或許是因為已經拜了安倍吉昌為師，麻倉椿的裝扮和以前也不同了，倒也不是變成了安倍泰明那種程度的奇裝異服，但是此刻麻倉椿的確看來更加像是「女陰陽師」而不是「陰陽師的女兒」了。
麻倉椿言辭激烈地抨擊麻倉葉王，說他狂妄自大、自私自利、眼界狹窄。
江雪聽得都想要鼓掌。
於是她以琴聲作為掌聲，來為此刻激怒的少女助威。
在雙方一觸即發的戰局中，這樣的胡琴聲來得太過突兀，太過出人意料。
麻倉葉王略有些驚訝地回頭。
「雪姬，你為什麼出來？」
江雪沒有看麻倉葉王一眼，而是看向了前方想要跑過來卻被擋住的少女，笑著向她點頭，這才回答了麻倉葉王的問題。
「我來……自然是想要看到你眾叛親離、悲慘無助的結局。」
「雪姬殿下——！我來救您了——！」
麻倉椿在數日辛勞後終於見到了她牽掛許久的姬君，一時間淚水竟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流動的熱血沖上了頭顱，她整個人為之精神一振，越發努力地想要突破前鬼的阻擋。
「雪姬大人！」
麻倉泉的肩上跳下來一隻貓又，那正是許久未露面的股宗。
「……股宗。」麻倉葉王皺起了眉，「你也和這些人一樣？無法理解我嗎？」
股宗身體一僵，很快的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就像遇到了可怕的強敵那樣本能地做出了防禦的姿態。它抬頭看向過去的主人，充滿遺憾與感傷地說：「您錯了，葉王大人……您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葉王大人了……」
「是嗎。」麻倉葉王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慨，自語般地說，「我從未變過。」
就像是回應這句話，琴聲突然發生了變化，從先前的歡快變成了低沉肅穆。
麻倉葉王口中說得輕巧，手中的攻擊沒有片刻因此而停止，因此麻倉家的陰陽師們也不得不全力應戰。
在這種時候，一旁竟然還有人以胡琴來伴奏，這是一件相當詭異的事情，而伴奏的人是傳言之中失蹤多日幾乎已經要被定論死亡的藤原雪姬之時，這種詭異就上升到了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境界之中。
麻倉葉王為什麼囚禁藤原雪姬？
藤原雪姬為什麼不向眾人求救，反而在一旁像是看戲一般地演奏？
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麻倉泉的心中還有著這些疑問的時候，麻倉椿毫無懷疑，只有怒視麻倉葉王的目光越發凜冽。
「麻倉葉王，你太過分了！你將雪姬殿下當成什麼？！竟然這樣地把她困在這裡！用那樣的術式——你這樣的做法，也配稱為陰陽師嗎？！」
麻倉椿曾經被麻倉葉王誇讚為麻倉家既他之後最有天賦的人，那並非虛言，而得到安倍吉昌的教授指導之後，麻倉椿的進步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或許她的能力和經驗都有所欠缺，但是最基本的「眼界」她已經得到了。
因此麻倉椿一眼就看到了雪姬身前那串念珠上施加的術式，也因此明白為什麼雪姬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向著門邊移動一步。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
「那與你們無關。在這裡和我做無意義的纏鬥有什麼用？」
麻倉椿氣得都想把手中的符紙直接摔在麻倉葉王臉上。
她沒有這麼做，不過是因為這樣只會浪費寶貴的符而已——假如她有直接在那傢伙臉上貼符的本領，她就不會被擋在這裡了。
麻倉椿用結界擋住了後鬼的攻擊，還是一不留神就被前鬼的利刃切斷了一截頭髮，但她根本沒有在意，大聲地宣告著會讓某個小人得意不了太久的事。
「哼，少得意了，麻倉葉王。麻倉家的罪人，自然由麻倉家來解決！至於道反封印一事，我的師父吉昌大人和安倍家的陰陽師已經趕去了，你的陰謀不會得逞，你註定什麼也得不到——！」
麻倉葉王的神色出現了些微的動搖。
「你們如何會得知道反的事……」
他在問完之後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麻倉葉王和貓又股宗的視線一對，就像是當日在平安京的路上，麻倉葉王救起了奄奄一息的貓又那一瞬的對視，但是，有什麼東西已經全然不同了。
貓又股宗平靜地說：「葉王大人，您賜予的這條性命如果要收回的話，我毫無怨言，只是，雪姬大人是無辜的，她不應當遭受這樣的傷害。停手吧，葉王大人，現在還來得及。」
麻倉葉王看著股宗的眼睛，耳邊傳來了肅穆的琴聲，他突然想到為什麼他覺得這首曲子如此熟悉。
因為這是雪姬這段時間演奏過的曲子。
在股宗死去的那一天，她曾經摘下了心上的面具，演奏了這一首悼亡曲。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從琴聲之中聽到過雪姬的心聲，哪怕近在咫尺，他也什麼都聽不到。
「……已經太遲了，股宗。」
麻倉葉王看著與麻倉家的陰陽師們站在一邊的貓又，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我沒想到，你也會背叛我。」
貓又股宗的神情僵住，呼吸心跳都為之一滯。它低下頭，沒有做任何辯解。
它無法辯解，這就是事實。
它一度想要「挽回」，可是，最終它選擇了「背叛」。
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都很多餘。
麻倉葉王突然間回頭看向了江雪。
江雪一直注視著門口，因此也第一時間接收到了那道審視的目光，她只是彎了眉眼，笑了起來。
「我說過，等到你死的時候，我一定開懷大笑。」
麻倉葉王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到底是愉悅的笑聲還是自嘲的笑聲，是悲哀還是無奈，江雪都不想去分辨，前來討伐的「正義者」們也無從分辨，股宗低著頭，小小的爪子用力地摳進了土地之中。
悠揚的琴聲持續迴響，在這一間麻倉家的院落之內，用於悼念的肅穆之曲因為戰鬥的聲音多出了許多額外的部分，但是演奏的樂師以巧妙的構思將這些不在樂譜之內的聲響都融入了曲中，用豐富的變奏和停頓格外地突出了戰鬥的慘烈。
在有人倒下的時候，琴聲又會流露出撫慰與哀傷。
這是相當奇怪的一幕，卻無人能夠去制止。
激戰之中的人自顧尚且不暇，哪裡還有那樣的精力能夠分心制止一旁的樂師？
慘烈的戰鬥在音樂的烘托之下更顯悲壯，到了後來，麻倉家的陰陽師們都忍不住想要問那位藤原家的姬君到底在想什麼，直到他們發現麻倉葉王結印的動作出現了不該有的偏移。
兩道風刃割開了麻倉葉王的衣袖，鮮紅的熱血淋漓而下。
麻倉葉王的手臂上有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匆匆地布下結界，在慌亂之中回想著自己剛剛的錯誤——早已千百遍練習過的結印怎麼會出錯？！
有一就有二。
麻倉葉王以一敵眾，一旦受傷，就會越來越處於下風，當他再次「出錯」而被打傷了肩膀的時候，不要說麻倉葉王本人，那些還在圍攻他的陰陽師們也發現了這個異常。
戰局的天平再度傾斜。
最開始遊刃有餘的麻倉葉王終於也到了被逼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這時候，他的結印再一次出了錯誤。
那已經是無論誰出手都可能取走麻倉葉王性命的時候，但是，此刻仍然活著的陰陽師們卻沒有一個人動手。
激烈的戰局出現了刹那的停頓，因此格外地突顯出了琴聲的幽美，可如此幽美的琴聲忽然間有了讓他們打從骨子裡戰慄的森冷寒涼的威脅感。
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院中笑著演奏著悼亡曲的姬君。
第257章 再也不見
這位藤原家的姬君察覺到了眾人的注視，回以微笑，只專門回答了某人幾乎刻在臉上的疑問。
「麻倉葉王，你該不會以為……樂師的音樂可以那樣毫無代價地聽吧？技法不同，道理也是一樣……樂師干涉外界通過『天地之氣』，你啊，聽了我太多的曲子了……」
樂師通過干涉天地之氣而改變天地，陰陽師也同樣。
正如白龍神子格外無法忍受「五行之氣」被擾亂，陰陽師若是被擾亂了體內的「天地之氣」也一樣會出現異常。
江雪愉悅地勾起嘴角。
「雖然每一次的變化都會微小到無法察覺，不過，水滴石穿，漸漸地……就會到無法忽略的地步。」
她把悼亡曲最後的音符完美地奏完，這才跳下地來，抱著胡琴笑吟吟地走過去。
江雪起初的幾步依然不疾不徐，就如往日一樣，無論是麻倉椿，或者麻倉葉王，他們都以為她會繼續保持著那樣的步伐走到麻倉葉王面前，或者痛斥他的罪行，或者親自施與懲罰，但是，那樣的錯覺一眨眼之間就消失了。
有那麼一瞬間，這裡十幾雙眼睛都沒有捕捉到藤原家雪之姬君的身影。
那就像是風，又或者是光，如同閃電一般迅疾，又如同秋葉落地的寂靜無聲。
這是不曾出現於這個世界的劍技。
它原本只屬於一座已經消失的鋼鐵浮城。
但是，過去在艾恩格朗特揮劍戰鬥的劍士們用自己的身體記住了練習無數次的招式，即使去掉了系統的輔佐也可以憑著強悍的肢體記憶來用出這一招。
細劍之中以追求極致的速度為理念而鍛煉出的「最快」的絕技——閃光穿刺。
銀白的光輝與藤原雪姬的身影一同出現，下一瞬，那柄銀白的短劍精准地刺入了麻倉葉王的心臟。
那實在太快了，快得讓麻倉葉王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而一旁的式神也同樣沒能來得及保護它們的主人。
等到眾人能夠將眼前的景象與先前的情景銜接起來，麻倉葉王白色的狩衣胸口處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了。
穿透了麻倉葉王心臟的劍的另一端竟執于藤原雪姬右手。
這位看似柔弱美麗的姬君左手依舊拿著胡琴，但姿勢就如同握著劍鞘一般，她的右手穩穩地握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銀白細劍，以這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終結了這一場持續了不少時間的戰鬥。
從麻倉葉王傷口處噴出來的血不可避免地濺上了少女潔白的衣袖，宛若紅梅綻開在雪中。
豔麗，卻又讓人膽寒。
琴聲停止了，所有的聲音也都一併停止了。
麻倉泉沒有說話，麻倉家的那些陰陽師們沒有說話，麻倉椿也沒有說話，一群人都因為這出人意料的一劍怔住了。
最先回過神的反而是被刺中要害的麻倉葉王，他一手握住了身前的短劍，既有驚愕，也有不解，他盯著面前的少女，凝神聽了片刻，他依舊能夠聽到無數的心聲，在場所有人的心聲都鑽進他耳中，錯愕、震驚、興奮、狂喜、矛盾、鄙夷，種種聲音混成一片，而眼前之人的心聲清晰可辨。
那幾乎只有一句話：去死吧。
麻倉葉王不得不開口問出自己此刻最大的疑問。
「為什麼……之前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為什麼什麼都沒有聽到？
和麻倉葉王戰鬥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極少有人可以全憑直覺來戰鬥，人總是會不自覺地去思考下一步應該做什麼，對於憑藉智力戰鬥的陰陽師而言更是如此，要用什麼術、結什麼印，如何攻擊、如何防禦，這都需要縝密的計畫，所以麻倉家的陰陽師們哪怕人多勢眾，也依然和麻倉葉王打了這麼久才能憑著外力的干擾漸漸分出勝負。
即使撇開所有其他的因素，如果一個人想要殺死另一個人，她也難免會在思考之中有所透露。
但是，到剛才為止，麻倉葉王都沒有從江雪心中聽到任何關於「殺」的字眼。
江雪的回答是直接拔出了劍。
鋒利的劍刃在麻倉葉王左手掌心割開兩道狹長的傷痕。
麻倉葉王不得不用手捂著傷處，但他知道，這也無濟於事。
那一劍實在太准了。
給他帶來了身體和精神上同樣精准的痛徹心肺的貫穿之傷。
江雪信手一振短劍，將劍上沾染的血完全振落，這才把短劍靠上胡琴，在麻倉葉王眼前演示了一遍這柄劍平時藏在何處。她迎向將死之人疑惑的目光，這才真正心情愉悅地笑了起來，憐憫般地施捨了答案。
「因為殺人不需要思考。」
不需要思考，當然就不會有任何「心聲」。
答案這樣簡單，麻倉葉王卻聽出了一種和此刻鮮血湧動截然相反的冰寒森冷來。
麻倉葉王盯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低聲笑著說：「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你，雪。」
輕盈的、晶瑩的、寒冷的雪，堆砌在一起就會漸漸地凝結為更加冰冷堅硬的冰。
此刻雪姬執劍的姿態才是與這名號相稱的模樣。
「可是……就算殺了我……你也無法離開這裡……你不會找到的……那張字條……」
麻倉葉王帶著極大的惡意說出這句話。
江雪看了麻倉葉王一眼，沒有答話，逕自向著門口走去，經過麻倉椿的時候，她把胡琴交給了麻倉椿。
「走到眾人之上的晉身之階，我給你。」
麻倉椿還被剛剛江雪的一劍震懾心神，怔怔地接過了胡琴，都沒能回過神來做出勸阻。
江雪走到門邊，試著伸出手，果然還是被阻擋著。
她轉過身，看向麻倉葉王。
這位天賦卓絕的陰陽師也將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他卻一直看著她笑著，溫柔又滿懷惡意地笑著。
就像是無聲地重複著那句話：你無法離開，留在這裡，陪著我吧。
江雪抬起了左手，看著手腕上黑色的鎮魂鈴歎息一聲，向著麻倉椿說：「椿，最後麻煩你一件事——替我向我的家人們道別，說一聲抱歉，我很抱歉，無法陪伴他們更久了，尤其……很抱歉，我無法成為永泉名正言順的妻子，我很遺憾。」
麻倉椿終於醒過神來，她伸出手想要說話，但已經來不及。
麻倉葉王錯愕的神情和麻倉椿的驚叫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背景。
——當黑色的龍神從虛空之中出現，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都只是不足掛齒的塵埃。
黑龍吞噬了它的神子，獲得了短暫的在人間肆虐的力量，它嘶吼著，順應神子召喚時許下的願望，召來了狂風和雷電，用人類無法想像的龐大神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摧毀了這一整片建築物。
無論是麻倉本家的結界，或者是構成麻倉本家的所有建築，此刻都在黑龍的肆虐之中消失了，留下的連殘垣斷壁也算不上，那只有被風一吹就會消失的塵土而已。
黑龍在空中盤旋著，雷電在它身邊打閃，不時落在地上，有幾次甚至擦著地面上這些陰陽師的身邊擊穿地面。
象徵破壞的黑龍神……
當真正看到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認識到如果黑龍想要殺死他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因此根本無人想要反抗。
有人直接跪了下來，向著龍神祈求寬恕。
麻倉椿抱著胡琴，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剛雪姬殿下留下的是「遺言」。
師父說過，蘭姬也說過，召喚黑龍需要付出黑龍神子的生命與靈魂。
她終於找到了族人，查出了麻倉葉王的計畫，帶著族人來，就要救出雪姬殿下，可是——可是……
麻倉椿抱著琴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麻倉葉王勉力站著，看著天空盤旋的黑龍，聽著雷聲轟鳴，他有些茫然，過了會兒才回過神，既哀歎又惋惜、既留戀又自嘲地發出一聲輕笑。
「……把自己逼到這樣的地步……果然是……黃金的籠子也要砸掉的雪姬啊……」
因為不願留在麻倉家，所以就毀掉麻倉家。
因為不願靈魂變成受人控制的靈體，所以寧可連自己的靈魂也毀掉。
這樣慘烈決絕的拒絕方式。
比當胸一劍還要更痛。
黑龍把附近的山地也破壞了大半才消失。
無論是白龍神或者黑龍神都不能長久停留在人間，想要讓兩位龍神出現，那需要神子的召喚。
召喚——獻祭。
神子獻上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作為龍神降臨的媒介。
區別在於，白龍神會保護自己的神子，而黑龍神會帶走自己的神子。
江雪這時候終於知道了森村蘭召喚黑龍的時候到底鼓足了怎樣的勇氣，又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平時的同調已經讓「黑龍神子」的身體和精神都承受重負，在召喚龍神的時候，就連那樣模糊的界限也被打破了，一切纏繞著黑龍神的負面力量也同樣地湧入了黑龍神子體內。
那是足以撕裂人類身體與靈魂的龐大力量。
江雪被那些力量糾纏了不知多久，她突然間被甩了出來，她看到了黑龍的離去，也聽到了自己離開的倒計時。
——就像過去蘭姬短暫的存留那樣，如今她也清晰地意識到了「藤原雪姬」這個存在不可能繼續維持下去。
麻倉椿慌忙迎向從半空落下的姬君，但她抓了個空。
江雪的身體就像是幻影一樣，根本沒有實體可以碰觸。
麻倉椿驚愕又茫然，再次哭了出來。
「雪姬殿下——！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啊？！」
江雪這才明白自己如今的狀況，她對著麻倉椿笑了笑，想要為她拭去眼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碰不到對方的臉，只能無奈地說：「看來就算我還想扶起椿也做不到了啊……別哭了，這是我早已知道的結局，召喚黑龍要付出一切，我只是……比起不自由地活著，寧可自由地死去……」
麻倉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抓住面前姬君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揮空。
江雪歎了口氣，知道時間所剩不多，她也沒有繼續勸說麻倉椿，而是向著記憶中的「麻倉家的門」所在的位置踏出腳步，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那個界限，然後輕鬆地跨了出去。
正如她所料想的，無論「江雪」和「麻倉家」哪一個限制條件變成不存在，「江雪不能離開麻倉家」的條件也就會變成無效。
「雪姬。」
麻倉葉王在彌留之際看向那位執著地離開的少女。
「等我回到這個世間……我會再次找到你……」
江雪頭也不回地說：「我不會再次認識你。」
白衣黑髮的少女虛幻的身影忽然變為流光飛散，消失得毫無痕跡。
麻倉葉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最後……還是走了啊……
雪。
如同冬雪，悄無聲息地在春日消融。
可是……
現在才剛剛要到冬天啊……
麻倉葉王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悄無聲息地飄落，給這大地帶來了冰涼晶瑩的六棱之花，如同靜謐的告別，也像是天上的神明唱響的挽歌。
第258章 後日談
【您已達成結局「籠中鳥」，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已收錄。】【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您達成攻略角色路線Bad-End，本周目不計入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十。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恭喜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周目結束，由於您未達成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無周目固定獎勵。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生命值上限加五十，精神加二十，靈力上限加二十五。您本周目成功觸發並完成特殊事件「黑龍神子」，習得特別技能「召喚黑龍」。請問您是否需要查看目前詳細屬性資料？】「否。」
江雪站在水幕前，捂著心口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水幕還在例行重播著結局CG，她卻連看都不想看。
好疼……
太疼了……
成為黑龍神子之後，她就一直忍受著疼痛的折磨。
與黑龍同調很痛苦，但是同調程度不足夠就不會擁有召喚黑龍的能力，她憑著這樣的推想鼓勵著自己忍耐著那樣讓她恨不得一了百了的疼痛，在心裡都不知道又把亞庫拉姆給切碎了幾遍——那種疼痛實在太像是百鬼噬身的痛了，如果她不曾體會過，可能還會好一點，正因為她曾經那樣死過一次，現在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就無法不想起那一幕，記憶加重了疼痛，她卻還要在麻倉葉王面前假裝沒事。
不能被發現。
如果被發現了她是黑龍神子的話，那麼，她可能就沒有最後翻盤的機會了。
被陰陽師掌握著真名、又被套上了那樣的枷鎖，她多麼的不甘心啊，如果用單純的「死」都不能擺脫困境的話，那麼，她就要先報了仇，再讓麻倉葉王親眼看到她如何砸掉那個籠子，自由自在地奔赴死亡。
假如她是白龍神子就好了，那就不用死去，可是，黑龍神實現神子心願的方式只有這一種——黑龍神子必須用自身作為祭品來獻祭。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江雪早已想得明白，她寧可自由地死，也不會困在籠中而活，更不想看什麼靈魂落入他人掌控的結局。
如果那樣的後果無法逆轉，她寧可玉石俱焚。
沒有「麻倉家」，就沒有了「囚禁之地」，沒有「靈魂」，也就不會有「禦靈神」——她計畫好了一切，之後就用祭祀的音樂鎮壓疼痛。
樂師的力量並非一定要「有情之樂」才能發揮，否則天音閣中那麼多樂師難道從來都是不戰而降？
有技無情的祭樂在鎮壓七情六欲上有著非凡的效果，用來鎮壓感覺之中的「痛覺」也一樣有效。
這還多虧了她之前那麼多周目積攢了這樣的靈力，否則的話每天那麼長時間的演奏她也撐不下來，一旦音樂停止，她就不得不強行假裝自己不痛，其實每一刻都痛得想殺人。
如今回想起來，這一個月真是不堪回首的回憶。
幸好……
賭贏了。
江雪看著水幕上CG裡麻倉葉王最後那一個帶著驚訝和遺憾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起來。
「怎麼可能讓你如願……」
江雪打開系統面板，找到了好感度的介面，發現麻倉葉王的好感度竟然還是滿著的，而紅心下面的黑線也依然頂著格子，她算是懂這黑線是什麼意思了。
黑化值吧。
有沒有這麼缺德的遊戲啊？
早不提醒玩家，悄咪咪地就搞出黑化值來，哪怕直接把心塗黑了好嘛？
冷不丁地給個底線誰知道是什麼意思，還以為是強調呢。
翻過這一頁，麻倉椿的好感竟然也是滿的，江雪有點驚訝，之後就跟總結一周目收穫一樣全部翻了一遍，最後啞然發現在「藤原雪姬」死後，藤原家的所有人好感度都高過了90，藤姬和藤原鷹通的好感度都是全滿。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好感度也是滿的。
永泉。
江雪看著那一頁上永泉略微有些羞澀的笑臉，她都不敢想像「藤原雪姬」的死訊被帶回平安京之後，這個溫柔的少年要怎麼辦。
他才剛剛還俗，與他相約白首的未婚妻就死在了出雲，兩人甚至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想起來，兩人的最後一面竟然是在神泉苑，永泉得到天皇召見而離開，就那樣成了永別。
江雪按著心口，覺得裡面又傳來一陣刺痛。
她下意識地想要讀檔，回去再見永泉一面，可一想到那之後的事情她又猶豫起來，右手停在了選擇讀檔的介面，怎麼也沒辦法確定好要選擇哪個存檔回去。
——她總覺得，好像不管選擇哪一個，麻倉葉王都可能突然出現，更糟糕的可能是直接把婚禮的現場變成兇殺現場。
可那樣對溫柔的永泉不公平，他理應得到更加溫柔的對待。
江雪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或許這就是報應，誰讓她在這周目一開始攻略了麻倉葉王，半路才爬牆。
下一次……下一次，選擇更早的時間，全心全意地攻略永泉吧。
江雪放下了手，轉而點開了「物品」介面去查看持有物品，當她看到最新的一格裡放著的東西時，她愣住了。
可愛的花朵形狀的香囊，只是看著就讓人想到其中盛放的黑方的清香。
在她想要取出來的時候，水幕裡突然傳出了聲音，把她嚇了一跳，也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水幕不知何時又亮了起來，播放起了新的畫面。
通常後日談只存在於HE和NE，並不是說BE一定沒有後日談，但是，之前江雪打過的以死亡為結束的周目都沒有過後日談，她也就下意識地以為這一次一定也沒有。
「今年也打攪了。」
一名白衣的女子向著一旁身著壺裝束的貴族姬君行禮。
「今年你也來了啊，椿姬。」
那位壺裝束的姬君摘下了垂紗斗笠，露出了一張江雪十分熟悉的臉。
那是藤姬，卻並不是她熟悉的藤姬。
不再是個「孩子」，那已經是美麗的少女了。
「自從雪姐姐離開之後……也有五年了啊。」
藤姬的感慨解答了江雪的疑惑，卻給她帶來了新的疑問。
這位藤原家尚未結婚的姬君對著麻倉家現任當家、也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當家回禮，微微一笑，神色卻更近似於悲傷。
「椿姬依然無法釋懷嗎？我聽說，出雲那邊已經重建了……」
「我不會回去。」
麻倉椿嚴肅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毫無轉圜餘地地拒絕了。
「我發過誓，絕不會再踏入那個剝奪了雪姬殿下生命的地方……何況……」
她閉了閉眼睛，將淚水忍了回去。
幾年過去，她已經明白，女性的淚水不能輕易被人看見，而她這樣以女性的身份強行闖入權力階層的人更是如此，一旦示弱，就沒有了前途，也沒有退路。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麻倉椿又是平安京中那個聲名鵲起的女陰陽師了。
以女子的身份獲得了正式的陰陽寮之中的官職，麻倉椿是史無前例的陰陽助，因為她的師父安倍吉昌的強力推薦與自身的能力，她得以站住腳跟。
當然，那背後多少還有著藤原家的力量。
如果不是看在藤原家支持著麻倉椿的話，想要把這個礙眼的女人拉下來的庸人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誰都知道藤原家不好惹——失去了雪之姬君的藤原家更加不能惹。
麻倉椿站在墓前，對著這一座空的墳塚露出了笑容。
「雪姬殿下，我今年成為了陰陽助，總算稍微不負您所望……等到過上幾年，我就會超過那個可恨的男人，之後，麻倉家的記載上也會寫著，麻倉椿才是這個時代麻倉家最強的陰陽師。你放心……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過……你的囑託……與願望……我都會實現……」
藤姬不忍地歎息著，但她說不出勸慰的話。
還有誰會比藤原家的人更加瞭解這種失去摯愛的傷痛呢？
當年，即使白龍神子與八葉、安倍家和麻倉家傾力合作，也只是阻止了道反聖域千引磐的封印被打開。
是的，麻倉家的確討伐了麻倉葉王，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藤原雪姬」永遠也回不來了。
甚至，藤原家還要掩蓋她真正的死因。
怎麼能讓人知道藤原家的姬君是「黑龍神子」？
如果白龍神子意味著榮耀，黑龍神子就會被汙為罪孽。
到了最後，能夠公之於眾的也就只有一句謊言而已——為了鎮伏黃泉的封印，藤原雪姬永遠留在了道反。
世人歌頌著藤原雪姬的高潔，只有少數知道真相的人連提都不敢提。
麻倉家的那些陰陽師更加不敢以此為功，他們規規矩矩地守在出雲，唯恐藤原家遷怒於他們。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麻倉椿帶回了雪姬的胡琴和遺言，可能「麻倉家」就真的會完全地消失了，不只是那棟房子而已。
「我聽說……法親王最近身體很差……」
藤姬看向一旁的麻倉椿。
麻倉椿愣了會兒才說：「是的，我昨日前去診治……永泉殿下他……」
她抿了抿唇，猶豫片刻，因這裡並沒有旁人，她還是低聲對著雪姬的妹妹說出了真話。
「恐怕時間不多了。他沒有絲毫求生的意志，我從他的笛聲之中聽到了死意。」
「……是嗎？」藤姬苦笑著搖頭，「自從那之後，永泉殿下再次出家了……我原以為……現在看來……恐怕我們都比不上永泉殿下啊……」
麻倉椿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可有些話，她不得不說。
「永泉殿下在整理樂譜，似乎是想要託付給東寺的友人……當時他在迷糊之間提到，還有一曲《高山流水》沒有來得及合奏，非常遺憾，希望雪姬能夠在三途河邊稍微等待片刻，他很快就會前去……」
藤姬聽不下去，哽咽著捂住了眼睛。
「……夠了，椿姬，不要說了。我又何嘗不想要去見雪姐姐呢，如果雪姐姐真的在黃泉的話，即使讓我立刻前去，我也不會猶豫，可是，黑龍、黑龍——根本什麼也不會留下啊！即使我闖入黃泉，也再不會見到雪姐姐了！」
麻倉椿輕輕地抱住了藤姬。
「我想，雪姬殿下一定不會想要見到藤姬殿下這樣的神情。」
藤姬哭著跪倒在墓前。
「雪姐姐……神明為什麼如此殘忍啊……讓我們相見，又讓我們分離……」
恍惚之間，遠處傳來了似曾相識的琴聲。
畫面淡去。
江雪一手按著心口，什麼都說不出口。
決定了，下一次的攻略從頭來過吧——從沒有遇到麻倉葉王的時候重新開始，重新和藤姬認識，重新打過之前的幾個月，哪怕無聊地重複過去的事件也可以，只要不再認識麻倉葉王就行了。
那樣的話，就不會留下這樣的結局了。
第259章 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那樣的後日談實在是不如沒有，江雪看得無比揪心。
如果是她故意要打出一個BE，本來就存心要報復那也就算了，可是，她才剛剛認清「藤原家」的人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有多麼重要，她還什麼都來不及做，就留給了她們永遠的悲傷。
黑龍神子專屬技能：召喚黑龍。
技能評價：S-
（該技能威力極端強大，但使用時需消耗全部生命與靈力，是僅能使用一次就會終止遊戲的絕招，因此降低評價為S-，請玩家慎重使用。）
那就是系統非常善良體貼地給出的提示。
對於遊戲而言，使用一次就會清空生命和靈力的技能，那也就相當於遊戲世界之中的「形神俱滅」了，在缺乏復活機制的遊戲中這樣說完全沒有錯誤。
如果不是想要直接用這個技能拼一個結局，中途使用其實跟放棄遊戲並沒有差別，想必設計出技能的人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會打破了「不把玩家坑死不舒服」的原則直接給出了關於技能的全部提示。
江雪歎了口氣，關掉了技能介面，又去水幕那兒鞠了一點水來洗臉，用這樣的冰涼觸感讓頭腦清醒一些，試著從上周目的攻略之中抽離。
密集的攻略就是會造成這樣的問題，如果各個路線的分歧並不大，並且基調也相似，都在快樂幸福的那一側，那也還好，一旦劇情分歧增大、不同人物的路線交錯起來互為難題，再加上最後的BE迎頭痛擊，在全息遊戲的高擬真度下直接把玩家給弄得暫時性抑鬱都不是不可能。
特別是……
遊戲還特別缺德地在麻倉葉王的BE線把退出遊戲的選項都給變灰了。
不能退出遊戲，不能讀檔，不能聯繫其他人，被關在黑屋裡，天天對著個瘋了的陰陽師——這要是沒經驗的人遇上了，是不是當場就得嚇哭？
「玩遊戲可能會死」。
是的，這個警告從來都沒有被撤銷過，自從茅場晶彥把這個概念帶給了大眾，從此就和「吸煙有害健康」一樣變成了常識。
雖然這個警告在所有的全息遊戲開始前都會大字亮出，但是誰又會覺得自己就會遇上那千萬分之一的概率呢？
自從SAO的事情平息，五年來虛擬化技術蓬勃發展，但也沒有過第二個「茅場晶彥」做出那種狂事來。
如今人們雖然沒有忘記SAO，但是提到SAO也已經不再像當初那麼恐慌了，多半也是提到當初脫離遊戲的兩千人之後有多少在其他全息遊戲裡嶄露頭角、風生水起的，甚至還有人因此羡慕起那時候被困進遊戲的一萬名玩家，聲稱自己要是當年也在的話，現在肯定也能混出個「帝」啊「皇」之類的名號來。
提到這個當年的舊SAO玩家就齊齊無語。
——由於之後桐人將SAO的核心給某個遊戲公司重置，艾恩格朗特再現於世，但是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有勝利和死亡的「Real-Game」了，為了和新生的SAO區別，大家稱呼茅場晶彥當年的遊戲為舊SAO。
說起來，哪怕是在艾恩格朗特，當年擁有稱號的玩家不在少數，基本上攻略組每個人的故事都能單獨寫本書，但是，還真沒有誰的稱號是扯上「皇帝」或者「王」的，哪怕是風頭最勁的桐人也就是一個「黑衣劍士」的稱號，亞絲娜的「閃光」兼具了她的武器「閃爍之光」和對她高速細劍的概括推崇，狄俄涅乾脆直接被人用武器類別代稱「冰劍」，西莉卡那種「龍使」的稱號都算是偶像破格待遇了，希斯克利夫身為遊戲創造者也沒有厚臉皮到給自己搞個「創界之王」之類的稱號。
整體而言，艾恩格朗特之內的稱號還是很寫實的，後來那些雨後春筍般的各種VRMM裡各種「X帝X後X皇X王X侯」的稱號迭出，簡直讓人無言以對，更無語的是，由於當年艾恩格朗特的經歷，攻略組的玩家願意轉戰其他RPG的，基本上都是遊戲內呼風喚雨的一方豪傑，於是這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各種極端帶感的稱號就直接往他們頭上招呼，硬是把某些臉皮薄的人招呼成了遊戲裡的隱形人，不是大型團隊任務壓根別想找到人——因為被人當面喊那些稱號實在太羞恥了。
就算不說RPG，江雪和夏葭月倒是轉戰戀愛遊戲了，結果兩人還是因為業績過人被冠上了「覓心女王」和「覓心獵手」這兩個迷之帶感到讓她們不想參加玩家聚會的稱號。
虛擬化技術深入各行各業，在生活之中幾乎無處不在，正因為運用越來越廣泛，於是最初的「鬧劇」也就越來越被淡忘。
時至今日，「虛擬實境遊戲可能會造成玩家死亡」這個警告語在大眾心中基本上也就和「喝水可能噎死」差不多了，屬於完全多此一舉的廢話。
但是，喝水的確有可能會死人，如果玩家真的無法退出遊戲的話，又有誰會想不到當年轟動世界的事情？
一萬名玩家被困在遊戲裡長達兩年時間，最後成功脫離遊戲活下來的只有兩千多人。
大家不願意提起過去的慘劇是想要忘記，可是，這種用鮮血寫下的事情又怎麼可能真正的消失？
只要起了個引子，全息遊戲的玩家自然就會想到這件事，之後——之後若是再加上黑龍的推動，那種如同此世之惡的沾染，資料污染玩家的精神狀況，要把不知情的玩家推到懸崖邊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更甚者……
假如玩家並沒有想到「脫離困局」的辦法，那麼，說不定真的就會打出「死都無法離開麻倉家」的另一個BE了。
哦，說不好那會不會被遊戲判定在NE或者HE範圍內。
總而言之，這可真是極端帶感的一條遊戲路線，心臟不夠堅強的人還是不要走的好。
江雪這樣想著，在遊戲測評裡又加上了一大段。
等她控訴完了，她才想到一件事。
這條路線她一直打到這時候才開出來，估計是因為這條路線本身的開啟要求也非常苛刻，不然的話，她早就認識麻倉葉王，前幾個周目也沒出過這種事，更別說還沒認識麻倉葉王的時候了。換而言之，這說不定是「隱藏角色」的「隱藏路線」，那樣的話，搞出這種刺激的不行的劇情倒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個頭啦！
編劇文案也許情有可原，麻倉葉王根本不值得原諒。
哼，天一和朱雀……
嘖。
當時真應該再砍個十七八段才對，不應該用「閃光穿刺」，應該換成「星屑飛濺」這種連擊技能才對。
但是那時候時機太好了，她只想著一定不能錯過機會，習慣性地抬手就是最熟悉的殺招，讓她欣慰的是，多年不用，她的精准度還是沒有下降，劍鋒所指和她的目標沒有絲毫偏移。
江雪站在水幕前又鬱悶了一會兒，這才想到自己當時明明非常帥氣地留下了背影，還甩出了「再也不會認識你」這種比「我恨你」更強的報復臺詞，現在就應該雲淡風輕地揮揮衣袖把舊事遺忘才顯得高明。
嗯……
……不行，果然還是沒辦法那麼灑脫。
怎麼想都覺得火很大。
麻倉葉王你很強，比亞庫拉姆還能拉仇恨。
江雪覺得自己要是有個仇恨值的顯示，現在肯定是麻倉葉王一騎絕塵，永遠OT，有了他的襯托，亞庫拉姆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有道是在哪兒跌倒就要在哪兒爬起來。
換句話說……
難不成她要去把麻倉葉王給關一次小黑屋才能舒心嗎？
但她怎麼覺得這樣的話劇情更加不對勁？
自從認識了「麻倉葉王」以來數個周目的事情交錯跳躍著在腦中閃現，江雪一時看見了在出雲時初次遇見的溫和的青年，一時又看見甘冒風險介入藤原氏內鬥的陰陽師，一時看見了自己趁夜提酒拜訪的友人，一時看見費盡心思做出梅簪贈她防身的麻倉葉王。
種種事情歷歷在目，絲毫都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忘。
被關在黑屋裡的時候，江雪的確無法原諒那樣的舉動，如今她仇也報了，以身死債消來看，也不必繼續把仇恨化作執念長久牢記，這時候，過去相處之時的快樂不可避免地湧上心頭。
江雪按著自己的心口，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她之所以會那樣憤怒，那正是因為她曾經真心喜歡過麻倉葉王。不是因為攻略而喜歡，而是單純的因為喜歡才會去追求。
只是……誰知道會出現那樣一種結局呢？
江雪並不真正瞭解麻倉葉王，她不懂得「靈視」的可怕，而麻倉葉王也沒有真正瞭解過江雪，即使他因為靈視的緣故比平安京的所有人都知道的更多。
她們兩人之間一直存在著看不見的隔閡，恰恰是因為「靈視」，麻倉葉王才會那麼「善解人意」，也正是因為「靈視」，他才會疏於言語的溝通，以至於兩人之間存在了那麼大的誤解，終至無可挽回。
喜歡與憎恨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種甘苦參半的味道。
此時暫時脫離了遊戲，江雪才能夠再次用旁觀者的眼光來審視自己。
——她這正是遊戲沉迷的一種表現，只是沉迷的程度還不夠深而已。假如程度繼續加深，那麼就會越發難以自拔，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再次回到遊戲裡，去解開疑問，去彌補遺憾，去追討仇恨，去呼喚愛。
有點危險啊。
江雪當機立斷，打開系統面板，找到了退出遊戲的指令，按下了「退出」。
【您確定要退出遊戲嗎？】
「是。」
江雪給出肯定的回答，隨後閉上眼睛，感受著退出遊戲時斷開神經接駁那瞬間的暈眩。
第260章 我回來了
關閉了兩天一夜的遊戲艙受程式控制自動打開了。
過了會兒，一個年輕女性從艙中走出來，起初步伐還有些不穩，等她走到光腦旁邊的時候，也就漸漸恢復了正常。
（蒼蒼，有空嗎？我們出來聚一聚？這次測試的遊戲，我遇上一點小麻煩，想要和你當面談談。其他人的話，我實在是怕了公司的保密協定了，你也有這個遊戲的測試資格的吧，現在進度怎樣了？）
江雪發送出郵件，身體向後一癱，靠在了舒適的椅背上，想著要不要去找個測評量表來做一下。
遊戲測試中途臨時退出對於其他人來說不算什麼，畢竟長時間的完全潛行會讓人難以忍受，不過她很少會這樣做，一般都是攻略完成、結束了一次工作才會退出。
失手啊，一不留神……就多投入了一些真心。
或者，該誇誇公司這次的遊戲做的相當不錯，連她這種專家都差點栽了，這要是直接發售，估計能轟動市場。
叮的一聲，郵箱提示有新郵件。
（雪雪居然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安心，我測試的是其他方面，現在就有空，老地方嗎？說時間吧。哎，別的不多說，雪雪，你記得自己的名言啊——再美麗動人的NPC都只是資料而已，愛上一段資料，愚不可及。你可別到頭來自己栽進去，那可就要笑死人了。）
江雪看到回信不由得笑了笑，知道蒼蒼還醒著，她就直接播出了電話。
「一小時後老地方見面，沒問題吧。別笑了，我現在只是出來整理情緒，如果真是沉迷遊戲，我能這樣跟你發郵件？你別忘了你當初被我從遊戲硬拽出來以後是啥模樣。不過，這個遊戲真的很不錯，我想它一定會大賣的，唯一讓我覺得不爽的就是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個老爺爺，年齡差的也太多了，什麼缺德設定，就不能讓人年輕個幾十歲嗎？」
蒼蒼的笑聲直接傳了過來。
「雪雪，你落伍啦，不知道現在大家都說，只要顏值允許，年齡差可以上下五千年嗎？區區幾十歲算什麼啦，你喜歡的話，你就出手唄。」
江雪拿著手機一陣無語。
「……算你厲害。」
「安心啦，戀愛遊戲嘛，年齡不是問題，性別不是問題，種族不是問題，星球都不是問題，重點只有一個——你喜不喜歡。好了，我換衣服準備出門，過會兒見！」
江雪愣了會兒，開始寫發給遊戲公司的測評郵件底稿，特別提示了一下麻倉葉王這個BE線最好還是加上年齡限制，太過低齡的玩家說不準真會玩出精神問題來，對於「安倍晴明」的年齡問題，她寫了又刪，最後還是聽從了蒼蒼的建議什麼都沒提。
是啊，戀愛遊戲嘛，最重要的就是喜不喜歡。
只要顏值允許，年齡差可以上下五千年——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好像在所有跟「神明」有關的戀愛遊戲裡，玩家只要不是「女神」的身份進入，理論上的確是和所有的攻略角色年齡差都在上下五千年呢……
這麼一想，江雪就有點卡殼了。
她索性不想了，先去沖個澡。
遊戲艙雖然因為自備營養液解決了遊戲之中的營養缺失問題，但並沒有解決使用者的個人清潔問題。
半小時後，江雪吹好了頭髮，披上一件大衣，拎起包出了門。
走到了咖啡廳的時候，江雪才發現蒼蒼已經先到了，隔著玻璃在那兒瘋狂揮手，完全破壞了她那張臉自帶的冷豔高貴氣質。
江雪進去坐下了才扶額感歎：「蒼蒼，你也多少注意一點吧，不要白長了這麼一張臉啊……」
蒼蒼十分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要不咱倆換換？我可是聽人議論了不少次，說我們應該換一下臉才『表裡如一』。不過，這也挺有趣的呢，雪雪這張臉還真是看著就很親切，實際上嘛——」
江雪一挑眉。
「嗯？」
蒼蒼立刻眉開眼笑地說：「實際上也很親切呀！雪雪是我的小天使，我的女神，我的——」
江雪拿起蛋糕塞到蒼蒼嘴裡。
「閉嘴吃你的吧。」
蒼蒼看著江雪那臉嫌棄的表情，不禁低聲笑了起來，吃了小半塊蛋糕才慢悠悠地放下來，擦擦手指，認真地問：「怎麼了？你這次的測試遇上什麼問題了？我能幫忙嗎？」
江雪不大情願地哼哼兩聲才說：「你先別笑。我又被關黑屋了。」
蒼蒼聽到「又」字就捂住了嘴，側頭悶笑好半天才說：「我就知道……哎呀哎呀，我們雪雪實在是太可愛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總能引來不得了的角色。這要是MM，我直接進去幫你砍了他！」
江雪翻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別帶著人在外面敲鑼打鼓慶祝我馬失前蹄翻了船就算好的了。人已經砍過了，我就是有點氣不順，怕再接著玩下去會沉迷的厲害，先出來散散心。」
蒼蒼聽到這裡，這才收起了笑容，相當正經地點點頭，「唔」了一聲。
「……你都需要出來散心了，看來這遊戲的沉迷度有點高啊。」
「你不是也接了這份測試嗎？你負責的是什麼？聽你這說法，就像是沒有去攻略。」
江雪有點奇怪。
「嗯，的確沒有去攻略『戀愛路線』，我主要去測試……嗯……怎麼說，也不是『友情線』，說是『主僕』好像還比較接近……」
蒼蒼撓撓臉頰，索性把桌上的東西推開，直接在桌面上比劃起來。
「雪雪，你應該也發現了吧？這個遊戲的設計上有一些很靠近RPG的部分了，遊戲公司那邊的意思是同引擎可能也會做RPG，但也兼具戀愛遊戲的部分，就是說，玩家可以自由選擇遊戲路線，要種田也行，也爭霸也行，要談戀愛也行，要去當女王都行，不過畢竟是戀愛遊戲的底子，裡面的戰鬥跟RPG不盡相同，會加入『可攻略的召喚獸』這種感覺。哦，這遊戲裡好像是叫『式神』的吧？通過一定的事件，可以收服地圖中遊蕩的妖魔鬼怪作為式神，就跟別的遊戲收寶寶一樣，式神也有好感度，如果好感度高了，戰鬥力也會相應提高，還會有一些小劇情出來，我主要在做這方面的測試。聽公司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先把那個戀愛遊戲的不同年代作為哪個大型MM裡的副本來推出，既可以完善劇情，又能作為市場試探，要是反響還不錯，可能就會直接推出獨立遊戲了。」
江雪想了會兒，「那就是說，玩家相當於『陰陽師』的角色了？」
「也不儘然啊，也可能被喊成『巫女』或者『妖女』呢，還有『鬼女』什麼的，反正我亂七八糟的外號被起了一籮筐了。」
蒼蒼擺擺手，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江雪的神情。
「這只是戰鬥系統的一方面，也有玩家直接動手的武鬥派，算是法師系的一種分支吧。怎麼，有興趣嗎？現在的MM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我看最近有個遊戲的宣傳詞，說是會在全球同步開服，不同國家的玩家會有不同特色的職業體系，比如說歐洲那邊會有聖騎士和魔法師，我們這邊會有道士和劍客，島國那邊會有陰陽師和巫女，如果不同伺服器的玩家想要遇上，要先完成跨版圖的任務，以後還可能開世界大戰，怎麼樣，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去弄兩個號來。」
江雪接到對面小心翼翼試探的目光不禁一哂。
「好了，我們的關係，不用這樣吧？如你所見——我的確是有考慮回RPG去了。不過，先把手頭的工作給結了再說。」
蒼蒼歡呼一聲，驚喜地說：「你終於願意再去RPG了？！太好了！我要把消息告訴亞絲娜和桐人！還有艾基爾和克萊因！他們都已經定了日服遊戲帳號了！你要是願意回去，大家肯定很有精神去沖跨版圖的任務！對了，這麼一說，我們到底是玩國服還是日服啊？日服那邊的話，艾基爾大叔已經給我們留好兩個帳號了。」
江雪這才明白過來，盯著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的蒼蒼，眯起眼睛哼了一聲。
蒼蒼連忙討好地笑笑。
「哎嘿嘿，不是說，有備無患嘛！其實也不只是這個遊戲，基本上所有運營的還算不錯的MM，亞絲娜都會幫我們留帳號，說就算我們不用，她們拿著當備用也不錯，艾基爾大叔因為開店，遊戲上的少一些，不過搶帳號就利索的多了。大家很想念你……」
說到這裡，蒼蒼的聲音低了下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神情。
「我……也很想念『狄俄涅』。不過，雪雪的心情最重要，如果你不想玩的話，我也不會強拉你去。能有機會再次結成公會，和大家一起戰鬥，不覺得很開心嗎？我已經答應了——別誤會，我不是想要用這個要脅你，我只是想再跟大家聚一聚。」
江雪笑著在蒼蒼額頭上點了一下。
「虧你能忍了這麼久都沒說，那個遊戲的名字是什麼？」
「新生之日。據說一開始想要用的是『世界』，但是名字已經被佔用了，就改成了這個。」
蒼蒼從包裡拿出了一張卡片，順著桌面彈了過去。
「喏，這張是日服的帳號，進入遊戲的時候直接選擇日服登錄就可以。你要是想要國服帳號，過幾天我帶給你。」
江雪拿起卡片在指間轉了轉。
「不了，就這個吧。開服日期呢？」
「放心，耽誤不了你的工作，三個月後。」
蒼蒼高興地直接拿起手機發短信了。
「艾基爾大叔肯定很高興，亞絲娜都問了我好幾回了……」
江雪看著蒼蒼開心得都要飛起來的模樣，跟著笑了起來。
三個月後，新生之日全球同步開服。
江雪才到主城江戶就被過去的同伴們直接包圍了。
桐人和亞絲娜率先跑出來，亞絲娜直接撲過來抱緊了江雪。
「狄俄涅！好久不見！」
桐人揮揮手，笑著打招呼。
「好久不見。」
江雪看著酒館裡滿座的人，他們都舉起了酒杯，就像過去每次聚會時一樣燦爛地笑著，她笑著對大家揮揮手。
「大家好，我回來了。」
「為今日的聚會，乾杯——！」
熱烈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了酒館的屋頂，給這一座新生的主城增添了滿滿的活力。
遊戲中的一個月之後，主城京都中有玩家觸發了大型事件，「通靈者激戰」全面展開，一時間無數玩家都往京都趕去。
江雪到達京都的當晚，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去土禦門的安倍故址思考一下人生，旅館上方突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主城旅館之中是禁止PK事件的，江雪本來想當做沒聽見，奈何那種噪音一直沒完沒了，她只好穿好衣服拿起劍走了出去，一出門就呆住了。
半空之中一個少年坐在一團火紅色的東西上，笑眯眯地向著她揮手打招呼。
「喲，好久不見，雪姬。」
江雪保持著呆立的姿勢半晌才回過神來，滿心的感想只剩下了一句。
「臥槽——！」
第261章 現代番外
當年SAO裡最為出名的血盟騎士團（Knight of Blood）在「新生之日」再度復活了。
曾經活躍於第一線的「閃光」亞絲娜依舊是騎士團最閃耀的明星，而「黑衣劍士」桐人依舊在亞絲娜身旁，不同于當年的是，兩人同樣是副團長。
至於「正團長」，希斯克利夫早已不在，即使他還活著，恐怕大家也不會再推舉他為團長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使希斯克利夫（茅場晶彥）帶給了一萬玩家們難以磨滅的痛苦記憶，對於血盟騎士團的眾人而言，他依然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男人。
希斯克利夫曾經以攻防一體的獨有劍技神聖劍長久地持盾立於團隊之前，率領眾人面對最難攻克的敵人，倘若他不曾在最後翻臉撕下了面具，恐怕能夠活著離開艾恩格朗特的人裡真的會有人繼續將他作為精神領袖，永遠地追隨他。
這是舊SAO玩家不願意去談論卻也不願意詆毀的男人，同樣的，原本屬於血盟騎士團的人固然有人不願意再面對這個名號，但也有人固執地堅持著後繼者絕對不能配不上血盟騎士團團長的名譽。
當年攻略組的玩家雖然有桐人和狄俄涅這種出了名的獨行玩家，不過多數還是加入了公會，如今眾人又聚在一起，不免就會談論起組建公會，一開始有人起哄讓桐人來當團長，說一定可以一呼百應，但是桐人以想要更多和亞絲娜一起活動為由拒絕了，江雪原本還在跟著開這對情侶的玩笑，怎知道天外飛來一個鍋。
桐人被逼得不行，突然間看到了旁邊竊笑的江雪，直接伸手一指。
「你們還找什麼啊！看！這不就有現成的團長嘛！狄俄涅的劍技和人品大家都親眼見過，現在她又千里迢迢為了我們回來，不讓她當團長，這能說得過去嗎？」
亞絲娜立刻舉手附和。
「沒錯！去年我和桐人遇到問題，狄俄涅直接立刻就飛過來找我們！如果是她當團長的話，我一定會盡心輔佐！讓血盟騎士團的名聲再度響徹於遊戲！」
剛剛還包圍著桐人的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哄最厲害的克萊因直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看著江雪連聲「嘿嘿」笑個不停。
「說得對啊？明明這裡還有個合適的！大家看！桐人、亞絲娜都表態了，那我們這裡單挑最強的就是狄俄涅了，她又沒有家室拖累，完全可以一心撲在公會上！你們說對不對？！」
「說得對！狄俄涅當團長！」
「敬團長一杯！」
「雖然我也想當團長，不過是狄俄涅的話……」
「好吧，那我們也贊成！」
隨著過去攻略組內的精英一個接一個地點頭，江雪眼看著局勢越來越不對，想要逃出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更過分的是旁邊的桐人和亞絲娜偷偷溜走了，只剩了個蒼蒼一臉好笑地看著她。
「喂？！不能不問當事人意見的吧！？為什麼桐人說不當就跑了，我就一定要當啊？」
莉茲貝特笑嘻嘻地走過來。
「狄俄涅，你看，如果桐人、亞絲娜和你都不願意，我們這群人，會願意讓誰讓團長？你說個人選出來，我們就放你走。」
奸商艾基爾在旁邊默默鼓掌。
江雪左看看，右看看，凡是她看到的過去的「名人」一個個都飛快地扭過頭，誰也不肯跳出來接這個鍋，她眼看著推不掉了，一咬牙。
「好，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讓那兩個逃跑的給我回來當副手——！」
克萊因和艾基爾對視一眼，笑容滿面地賣掉了那對小情侶。
「這沒問題，我們完全同意啊！大家說對不對？」
「好好好——！」
就這樣，桐人和亞絲娜逃掉了一劫，沒能逃掉第二劫，結伴回來的時候就被一群新團員給賭在門裡，只好捏著鼻子去處理公會事務了。
這時候遊戲才開服一個月都不到，成立公會的那筆資金很多人拿不出來，不過這難不倒這麼一大群聚集在一起的遊戲精英，他們分分鐘就湊夠了資金，買下了公會領地。
在會長辦公室裡，江雪和桐人、亞絲娜面面相覷，過了會兒又一起笑了起來。
亞絲娜批著手裡的文件，轉動著羽毛筆說：「有點懷念呢。」
桐人苦著臉蓋章。
「我還是寧願去前線攻略。」
江雪一臉菜色地看著公會成員們遞上來的各地任務情報整理，懶懶地回答：「現在最熱鬧的事情就是那個『通靈者激戰』，進入等級雖然沒有限制，但很多人興沖沖地跑去之後連開啟下一步任務的NPC都找不到，幾個小公會都在那邊為了搶可能的任務點直接打上了，你想去做什麼？還不如老老實實在這裡，處理完手頭的檔，我們帶團去開荒新副本。」
桐人聽到副本總算有精神了。
「現在好像還沒有人開荒成功吧？據說都卡在第二個BOSS那裡了，說是現在法系DPS不夠，那個金屬骷髏怪的血削不下去？」
「嗯，我也聽說了，BOSS物抗非常高，對光系法術還有90%幾率反射，現在進度最好的團隊也就打到59%，BOSS變幻第三形態以後只吃個別的法術攻擊，物理攻擊完全免疫……頭好疼，我要不要還是轉職選擇法師系好了？反正團裡的物理系多得要命。」
亞絲娜說著歎了口氣。
「這樣可不行啊，以後招人要考慮一下職業平衡了。」
目前只專修了物攻的桐人和江雪同時膝蓋一痛。
「……大概，總有辦法吧？」
江雪非常不負責任地這樣說著。
等到晚上六點，血盟騎士團一團成員都吃飽喝足做好通宵開荒的準備，整整齊齊地站在副本外。
江雪點了一下目前的團隊成員，這是按照5個坦克、35個輸出、10個治療組建的開荒配置，如果一個本打熟練了就不用那麼多T了，她再次跟大家確認了一遍藥品，正要喊一起進本，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招呼。
「可以帶我一起嗎？」
一個穿著斗篷的少年笑眯眯地從附近跑過來，肩上停著一小團像是小型火球術的火焰。
江雪盯著少年看了半晌，見他始終笑容不變，她只好回頭讓一個還沒轉職的槍手先退隊，把少年加進了隊裡。
「走吧，全體進本！」
這一天，血盟騎士團的開荒卓有成效，成功地通過了卡了其他團隊好些天的二號BOSS，也摧枯拉朽地幹掉了三號BOSS，最後統計DPS的時候，一團人驚悚地發現團隊最高輸出竟然是在副本外面神秘加入的少年，於是大家紛紛詢問團長到底從哪裡認識了這樣的高手。
江雪直接把團解散了，讓大家各回各家。
新生之日論壇出現了一個帖子。
LZ：好好的BOSS偏要裝成遊戲新人跟我混團怎麼辦？我的心好累……
1L：老哥你太穩了。
——LZ：我是女的。
2L：厲害了我的姐！
打從這一天起，江雪就充分體會到了玩遊戲也會心很累。
江雪非常真誠地建議某個BOSS認真幹活，好好做人，回去負責自己的任務，多跟自己的同伴們聊聊天。
麻倉好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要。」
江雪：「……你不要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你那些同伴很擔心你。」
麻倉好回以同樣真誠的笑容。
「我從來沒有拒絕你啊。」
江雪：「……」
#如何一句話把天聊死#
她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了。
江雪不想說話的時候也就真的不吭聲了，自己去做任務，公會有事就直接飛領地，完全不管不請自來的某人怎麼想，然而即使她態度這麼明顯，某人還是三不五時自顧自地不請自來。
某一天。
江雪看過了麻倉好怎麼懟自己雙生弟弟麻倉葉之後忍不住說：「你不開心的時候何必勉強自己笑？」
麻倉好笑眯眯地回答：「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很開心啊。」
江雪：「……」
難怪你弟弟跟你不親，活該。
某一天。
江雪看過麻倉好跟席巴的對話後。
「你比以前更好說話，也更不好說話了。」
麻倉好笑著說：「我對你一直很好說話啊。」
江雪：「……」
席巴沒砍死你絕對不是因為不忍心。
某一天。
江雪還沒說話，麻倉好就拉著她說了一堆關於現在的麻倉家和帕奇族的事情，她聽得頭昏腦漲的，順口說：「你以前不是什麼都不說的嗎？」
「然後你就生氣啦，現在我說出來不好嗎？」
麻倉好一臉微笑。
江雪默默地拗斷了手裡的羽毛筆。
「我還要處理公會的事，你給我走。」
某一天。
江雪自己出去練級了不到一小時，某人又出現了，她真是一時沒忍住，本來要砍怪的劍直接砍了過去。
麻倉好笑吟吟地用火靈架開了攻擊，還順手把旁邊的殘血怪打死了。
我ＴＭ被ＢＯＳＳ搶怪了。
江雪氣得直接把手裡的劍往地上一插。
「葉王，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麻倉好「啊」了一聲，笑眯眯地回答：「不能。」
江雪咬牙說：「我喜歡的是桐人那樣的人。」
「但他喜歡的是亞絲娜啊。」
「……」
江雪拔起劍，思考了一下現在單挑的勝率有多少。
麻倉好自顧自地說：「如果你一定要去撬牆角的話，我建議你找亞絲娜，從過去的經驗看，這個成功率比較高。」
江雪：「……我忒麼刪號自殺你信不信。」
麻倉好不吭聲了。
江雪把自己認識的人飛快地捋了一遍，擲地有聲地說：「我愛的是蒼蒼，你死心吧！」
麻倉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這個有點厲害呢……」
「對，所以你放棄吧！」
江雪做出送瘟神的手勢。
麻倉好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回答：「唔，沒事，我可以當你的牆頭啊。」
江雪真的不想說話了，腹誹著：這一千年你就長了臉皮吧？
麻倉好居然真的笑眯眯地點了頭。
「是哦。」
「……算你狠。」
江雪無語地去旁邊砍另一隻怪升級了。
麻倉好又跟了過去。
江雪直接翻了個白眼。
「你能換個地方嗎？不要天天出現在我練級的地方。」
「不能。」麻倉好想了想，說，「要不然這樣吧。你打敗我，我就走。」
江雪看了看自己現在的等級LV48，再看了看對面的BOSS特意好心亮出來的LV 2500。
「你說這句話要臉嗎？」
麻倉好：「不要。^-^」
江雪竟然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要說：
那麼本文就完結了！
感謝大家一年多的支持！
很高興能夠和你們一起走過這段時間，很高興江雪的故事得到了這麼多人的喜愛！
十一周目·晴明線
第260章 再接再厲（再次連載開始）
關閉了兩天一夜的遊戲艙受程式控制自動打開了。
過了會兒, 一個年輕女性從艙中走出來, 起初步伐還有些不穩, 等她走到光腦旁邊的時候, 也就漸漸恢復了正常。
遊戲測試中途臨時退出對於其他人來說不算什麼，畢竟長時間的完全潛行會讓人難以忍受，挺多測試人員會選擇一周目結束就下線休息一下，不過江雪這個講求效率的「業界第一」很少會這樣做, 一般都是攻略完成、結束了一次工作才會退出。
失手啊, 一不留神……就多投入了一些真心。
或者，該誇誇公司這次的遊戲做的相當不錯，連她這種專家都差點栽了, 這要是直接發售, 估計能轟動市場。
江雪緩了一會兒，慢慢敲字。
（蒼蒼, 有空嗎？我們出來聚一聚？這次測試的遊戲，我遇上一點小麻煩，想要和你當面談談。其他人的話, 我實在是怕了公司的保密協定了，你也有這個遊戲的測試資格的吧, 現在進度怎樣了？）
江雪發送出郵件，身體向後一癱, 靠在了舒適的椅背上，想著要不要去找個心理方面的測評量表來做一下。
職業測試人員因為完全潛行時間過長，發生心理問題的不在少數, 只不過多數不嚴重，為了自我評估，公司有合作的心理諮詢師就專門發了幾分測評量表過來讓她們自測，結果有問題再去聯繫醫生。
想歸想，江雪也就是這麼個念頭閃過去，緊接著那段PTSD治療期間的畫面交錯閃過，她也就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是不想再跑去看心理醫生了，心理量表做過那麼多，她看到都有點煩。
沒過一會兒，叮的一聲，郵箱提示有新郵件。
（雪雪居然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安心，我測試的是其他方面，現在就有空，老地方嗎？說時間吧。哎，別的不多說，雪雪，你記得自己的名言啊——再美麗動人的NPC都只是資料而已，愛上一段資料，愚不可及。你可別到頭來自己栽進去，那可就要笑死人了。）
江雪看到回信不由得笑了笑，她都能想到蒼蒼怎樣壞笑著敲下的回信，知道蒼蒼還醒著，她就直接播出了電話。
「一小時後老地方見面，沒問題吧。別笑了，我現在只是出來整理情緒，如果真是沉迷遊戲，我能這樣跟你發郵件？你別忘了你當初被我從遊戲硬拽出來以後是啥模樣。不過，這個遊戲真的很不錯，我想它一定會大賣的，唯一讓我覺得不爽的就是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個老爺爺，年齡差的也太多了，什麼缺德設定，就不能讓人年輕個幾十歲嗎？」
蒼蒼的笑聲直接傳了過來。
「雪雪，你落伍啦，不知道現在大家都說，只要顏值允許，年齡差可以上下五千年嗎？區區幾十歲算什麼啦，你喜歡的話，你就出手唄。」
江雪拿著手機一陣無語。
「……算你厲害。」
蒼蒼嬉笑著說：「安心啦，戀愛遊戲嘛，年齡不是問題，性別不是問題，種族不是問題，星球都不是問題，重點只有一個——你喜不喜歡。好了，我換衣服準備出門，過會兒見！」
江雪愣了會兒，開始寫發給遊戲公司的測評郵件底稿，特別提示了一下麻倉葉王這個BE線最好還是加上年齡限制，太過低齡的玩家說不準真會玩出精神問題來，對於「安倍晴明」的年齡問題，她寫了又刪，最後還是聽從了蒼蒼的建議什麼都沒提。
是啊，戀愛遊戲嘛，最重要的就是喜不喜歡。
只要顏值允許，年齡差可以上下五千年——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好像在所有跟「神明」有關的戀愛遊戲裡，玩家只要不是「女神」的身份進入，理論上的確是和所有的攻略角色年齡差都在上下五千年呢……
這麼一想，江雪就有點卡殼了。
她索性不想了，先去沖個澡。
遊戲艙雖然因為自備營養液解決了遊戲之中的營養缺失問題，但並沒有解決使用者的個人清潔問題。
半小時後，江雪吹好了頭髮，披上一件大衣，拎起包出了門。走到了咖啡廳的時候，她才發現蒼蒼已經先到了，隔著玻璃在那兒瘋狂揮手，完全破壞了她那張臉自帶的冷豔高貴氣質。
江雪進去坐下了才扶額感歎：「蒼蒼，你也多少注意一點吧，不要白長了這麼一張臉啊……」
蒼蒼十分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要不咱倆換換？我可是聽人議論了不少次，說我們應該換一下臉才『表裡如一』。不過，這也挺有趣的呢，雪雪這張臉還真是看著就很親切，實際上嘛——」
江雪一挑眉。
「嗯？」
蒼蒼立刻眉開眼笑地說：「實際上也很親切呀！雪雪是我的小天使，我的女神，我的——」
江雪拿起蛋糕塞到蒼蒼嘴裡。
「閉嘴吃你的吧。」
蒼蒼看著江雪那臉嫌棄的表情，不禁低聲笑了起來，吃了小半塊蛋糕才慢悠悠地放下來，擦擦手指，認真地問：「怎麼了？你這次的測試遇上什麼問題了？我能幫忙嗎？」
江雪不大情願地哼哼兩聲才說：「你先別笑。我又被關黑屋了。」
蒼蒼聽到「又」字就捂住了嘴，側頭悶笑好半天才說：「我就知道……哎呀哎呀，我們雪雪實在是太可愛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總能引來不得了的角色。這要是MM，我直接進去幫你砍了他！」
江雪翻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一聽那種幸災樂禍的口吻就知道對方在冒什麼壞水了。
「你別帶著人在外面敲鑼打鼓慶祝我馬失前蹄翻了船就算好的了。人已經砍過了，我就是有點氣不順，怕再接著玩下去會沉迷的厲害，先出來散散心。」
蒼蒼聽到這裡，這才收起了笑容，相當正經地點點頭，「唔」了一聲。
「……你都需要出來散心了，看來這遊戲的沉迷度有點高啊。」
「你不是也接了這份測試嗎？你負責的是什麼？聽你這說法，就像是沒有去攻略。」
江雪有點奇怪。
「嗯，的確沒有去攻略『戀愛路線』，我主要去測試……嗯……怎麼說，也不是『友情線』，說是『主僕』好像還比較接近……」
蒼蒼撓撓臉頰，索性把桌上的東西推開，直接在桌面上比劃起來。
「雪雪，你應該也發現了吧？這個遊戲的設計上有一些很靠近RPG的部分了，遊戲公司那邊的意思是同引擎可能也會做RPG，但也兼具戀愛遊戲的部分，就是說，玩家可以自由選擇遊戲路線，要種田也行，也爭霸也行，要談戀愛也行，要去當女王都行，不過畢竟是戀愛遊戲的底子，裡面的戰鬥跟RPG不盡相同，會加入『可攻略的召喚獸』這種感覺。哦，這遊戲裡好像是叫『式神』的吧？通過一定的事件，可以收服地圖中遊蕩的妖魔鬼怪作為式神，就跟別的遊戲收寶寶一樣，式神也有好感度，如果好感度高了，戰鬥力也會相應提高，還會有一些小劇情出來，我主要在做這方面的測試。聽公司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先把那個戀愛遊戲的不同年代作為哪個大型MM裡的副本來推出，既可以完善劇情，又能作為市場試探，要是反響還不錯，可能就會直接推出獨立遊戲了。」
江雪想了會兒，「那就是說，玩家相當於『陰陽師』的角色了？」
「也不儘然啊，也可能被喊成『巫女』或者『妖女』呢，還有『鬼女』什麼的，反正我亂七八糟的外號被起了一籮筐了。」
蒼蒼擺擺手，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江雪的神情。
「這只是戰鬥系統的一方面，也有玩家直接動手的武鬥派，算是法師系的一種分支吧。怎麼，有興趣嗎？現在的MM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我看最近有個遊戲的宣傳詞，說是會在全球同步開服，不同國家的玩家會有不同特色的職業體系，比如說歐洲那邊會有聖騎士和魔法師，我們這邊會有道士和劍客，島國那邊會有陰陽師和巫女，如果不同伺服器的玩家想要遇上，要先完成跨版圖的任務，以後還可能開世界大戰，怎麼樣，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去弄兩個號來。」
江雪接到對面小心翼翼試探的目光不禁一哂。
「好了，我們的關係，不用這樣吧？如你所見——我的確是有考慮回RPG去了。不過，先把手頭的工作給結了再說。」
蒼蒼歡呼一聲，驚喜地說：「你終於願意再去RPG了？！太好了！我要把消息告訴亞絲娜和桐人！還有艾基爾和克萊因！他們都已經定了日服遊戲帳號了！你要是願意回去，大家肯定很有精神去沖跨版圖的任務！對了，這麼一說，我們到底是玩國服還是日服啊？日服那邊的話，艾基爾大叔已經給我們留好兩個帳號了。」
江雪這才明白過來，盯著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的蒼蒼，眯起眼睛哼了一聲。
蒼蒼連忙討好地笑笑。
「哎嘿嘿，不是說，有備無患嘛！其實也不只是這個遊戲，基本上所有運營的還算不錯的MM，亞絲娜都會幫我們留帳號，說就算我們不用，她們拿著當備用也不錯，艾基爾大叔因為開店，遊戲上的少一些，不過搶帳號就利索的多了。大家很想念你……」
說到這裡，蒼蒼的聲音低了下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神情。
「我……也很想念『狄俄涅』。不過，雪雪的心情最重要，如果你不想玩的話，我也不會強拉你去。能有機會再次結成公會，和大家一起戰鬥，不覺得很開心嗎？我已經答應了——別誤會，我不是想要用這個要脅你，我只是想再跟大家聚一聚。」
江雪笑著在蒼蒼額頭上點了一下。
「虧你能忍了這麼久都沒說，那個遊戲的名字是什麼？」
「新生之日。據說一開始想要用的是『世界』，但是名字已經被佔用了，就改成了這個。」
蒼蒼從包裡拿出了一張卡片，順著桌面彈了過去。
「喏，這張是日服的帳號，進入遊戲的時候直接選擇日服登錄就可以。你要是想要國服帳號，過幾天我帶給你。」
江雪拿起卡片在指間轉了轉。
「不了，就這個吧。開服日期呢？」
「放心，耽誤不了你的工作，三個月後。」
蒼蒼高興地直接拿起手機發短信了。
「艾基爾大叔肯定很高興，亞絲娜都問了我好幾回了……」
江雪看著蒼蒼開心得都要飛起來的模樣，跟著笑了起來。
三個月後啊……
江雪度過了和朋友歡聚的愉快時光後，回家對著日程表算時間。
現在測試的完成進度才60%多一些，一看就知道肯定還差不少角色的個人路線沒走完，再加上之前很多選擇支她都是直接選了當時認為最合適的一條，重新讀檔再走估計還能補完十幾到二十的進度。
換而言之，最可能卡死了的還是「麻倉葉王的HE」。
日了狗了，這遊戲到底有沒有麻倉葉王的HE都是兩說吧？！
靈視，靈視哎？讀心術？！
臥槽了，好好的戀愛遊戲安排這麼一個角色，根本就是存心坑死攻略者的吧？
除了第一次完全不知情，只要知道麻倉葉王有靈視，怎麼可能在他面前不想到這件事啊？絕對不由自主地就會閃過這個念頭吧？
江雪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最後抱頭趴下。
目測只有最後的辦法了。
——先遮罩記憶再用「無知」的狀態去重新攻略碰運氣。
不過她現在真不想去碰這個運氣，還是想想看換個人攻略吧。
比如說，年齡差還遠遠比不上上下五千年的某位老爺爺。
老爺爺怎麼了？
老爺爺又怎麼了！
戀愛遊戲裡一切存在的角色都能攻略！
攻略不了就回去罵遊戲公司，准沒錯！
作者有話要說：
我考完試回來啦！
說好的還有一卷內容的！
本來想新開個文，但是由於各種原因吧，最後還是接在這裡繼續寫，畢竟直接光禿禿一個文對於完全新來的讀者而言會很難以閱讀，所以就修改了這一章，直接順著寫下去，先前看過的麻煩重看一下最後幾段，謝謝！！！
嗯，既然都寫到了，就不賣關子了。
最後這卷是晴明線哦。
一開始就存著這個主意的，所以倒數第二卷是葉王，最後才是晴明，否則先攻略了晴明就沒有葉王什麼事了哈哈哈哈哈。（麻倉葉王：你有本事看著我說？）
之前有人問我一直含混回答，因為早就說的話就沒有驚喜了。
我很喜歡晴明的，哪怕是老爺爺狀態！
不過！
既然是晴明線，那肯定不會一直是老爺爺狀態，至於到底咋回事，那就看文吧。
第261章 與君初相識
【讀檔確認, 資料載入中……資料載入完畢，三十秒後遊戲時間重開。】
江雪再次回到了距離平安京並不遙遠的荒郊野外,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附近林地裡那些蠢蠢欲動的黑影, 取出了一對筆架叉在手中轉了轉，滿面笑容地走了過去。
之前的周目她大半時間都在裝柔弱少女，勾陳傳授的武技都有很久沒用了，現在沒有劍，就用筆架叉湊合一下, 先活動一下筋骨好了。
某人一邊轉著筆架叉一邊感慨：果然回到了這個世界後還是要遇上一些妖魔鬼怪才有真實感啊！
片刻之後, 林地之中一片哀嚎。
江雪有心發洩情緒, 明明能砍死的妖怪她偏偏不立刻砍死, 在那兒砍著玩, 玩著玩著就出了點小疏漏。
有幾個被江雪「一時手軟」漏下的妖怪先在旁邊裝死, 過了會兒悄悄地爬起來想要偷襲。
安倍泰明奉命前來城外除妖, 遠遠看到有妖怪要偷襲林中的少女，他出於職責結印施術, 出聲提醒：「小心！」
江雪一直留意著附近的動靜, 聽到草叢裡的聲響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脫手擲出一柄筆架叉直接把前面的妖怪釘到樹上, 轉身一腳把偷襲的小妖怪踹飛, 隨後踩住剛剛被她打翻在地的小鬼，穩穩地控制了局勢。
江雪這一套戰鬥動作之流暢一看就知道經歷了千錘百煉，在懂行的人眼裡稱得上「賞心悅目」。
江雪暫時結束了戰鬥, 這才有空回頭看上一眼，瞅瞅到底是哪位熱心路人。
「什麼？」
安倍泰明撤去了剛要結成的結界，面無表情地看著江雪。
江雪看到來人標誌性的衣服，得意舒暢的心情頓時就滅了一大半，無聲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踩著的小鬼，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舉動。
說起來，她原本還想著這次直接去藤原家當柔弱可愛的好女兒來著。
這TM就很尷尬了。
江雪面臨了一個巨大的難題：她要如何對這位安倍晴明的得意弟子說明自己是一個「剛剛渡海而來尋親的可憐少女」呢？
感覺上好像現在被她踩在腳下的小鬼比較可憐的樣子……
江雪想著想著就發現自己真的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似乎她這周目沒可能維持一個完美的柔弱姬君的人設了。
那什麼……
會武鬥的姬君也沒什麼問題吧？
她這麼一想就覺得眼前一黑。
這好像離傳說中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上馬槍戰、下馬步戰、虎軀一吼震八方的路靠近了一點，離戀愛遊戲的唯美畫風遠了一點呢。
安倍泰明倒是依舊一臉平靜的神情，問道：「此地妖鬼都是姑娘消滅的嗎？」
江雪這時候暗暗感謝了一下安倍泰明沒有感情這種設定，這才不至於讓她覺得太尷尬，她悄悄地把腳從小鬼身上挪開，踢到旁邊去，從旁邊樹上拔下了筆架叉收起來，強行假裝剛剛的暴力女子不是自己。
「嗯……差不多是吧。」
「我明白了。」
安倍泰明點點頭，繼續往樹林走去，在江雪疑惑的目光中消滅了還在苟延殘喘的那些妖鬼，把這件事收了尾，這才說出了下一句話。
「請隨我來，我的師父要見你。」
「哦……啊？」
江雪習慣性地應了一聲後突然覺得不對。
這可不是安倍泰明知道她是「藤原雪姬」的那些周目了，現在的她還沒有見過「安倍晴明」，為什麼安倍晴明會有這麼一句吩咐？！
安倍泰明的語調一如先前。
「師父說，今日會有異國的貴客到來，如果不介意的話，請來安倍邸做客。」
「咦？晴明大人他怎麼知道……」
江雪下意識地自語，但話才出口，就被對面的陰陽師打斷了。
安倍泰明用他那雙凜冽的眼睛注視著對面的少女，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為什麼會知道師父的名字？」
江雪看著安倍泰明，一滴冷汗從頸後滑落。
大意了。
她忘記了，這時候她只是剛剛從大唐渡海而來的人，理應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更沒可能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但她因為太過習慣，出口便是「晴明大人」這樣的稱謂。
「因為……」
江雪本能地知道這時候決不能遲疑太久，否則哪怕是沒有感情的安倍泰明也會看出異常來。
「因為我知道……」她一咬牙，仗著安倍泰明沒有靈視那種該死的能力，張口就說了個不大不小的謊言，一臉鎮定地說，「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師父是誰。」
安倍泰明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江雪。
謊話已經開了頭，江雪反而完全鎮定下來了，流利地說了下去。
「安倍泰明，是吧？你的師父是這個島國聞名遐邇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來。
「我可是剛剛踏上這片土地沒有多久就聽說了那位大人的名號，也知道他的得意弟子容貌不俗——我想我應該沒有認錯人吧。」
「容貌不俗」這個形容在這裡指的是安倍泰明臉上那一塊異于常人的封印。
不過安倍泰明本人似乎連這個詞的本意也沒有在意。
他只是接受了這個解釋，點點頭。
「原來如此。」
安倍泰明轉過身，顯然是準備回土禦門去了，江雪這才松了口氣，輕輕吐息著，抬腳跟了上去。
她原本想要直接去找藤姬，按照之前的做法再來一次——現在知道了藤原家的「秘聞」，她毫不擔心藤原道長會不會接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因此也毫無必要去出雲刷聲望。不去出雲，也就不會碰上麻倉葉王。這樣一來，即使之後兩人可能在某處見面，區區一介平民陰陽師和藤原家的女兒基本也沒有什麼交集可言了。
江雪計畫得很好，但她沒料到會突然殺出安倍泰明這麼個變化來。
不過……
既然是安倍晴明的邀請，如果拒絕的話，總覺得有點可惜。
再一次回到平安京，江雪看著這些古早的建築居然產生了一種親切感，她摸摸下巴，默想著等回去以後，她可千萬不要腦子一抽就給自己定下一個「買下占地千頃的豪宅」這種目標。
安倍泰明並不是個健談的人，沒有必要的時候他完全不會開口，也毫無「招待客人」的殷勤。
換成其他人，江雪可能還會覺得這樣安靜走路很浪費這些事件，可對著安倍泰明，對方這種熟悉的冷漠作風反倒讓她覺得心安——大概類似於「世事皆變，但總有不變之物」這種感覺。她安心地享受了短暫的安寧後，再一次站在了安倍晴明家門外。
安倍泰明這時才停下腳步，回頭說：「請跟著我，不要亂走。」
江雪點頭，向前一步，迎來了久違的結界。
在她還是「藤原雪姬」的時候，她只被安倍晴明的結界招待了那一次，之後從來都是直接去到裡面，這一次以「陌生人」的身份來訪，她終於又看到了這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這是師父的結界，如果在裡面迷路，可能會再也走不出去。」
安倍泰明誠實地告知了來人，這是善意的提醒，只不過那種冰冷的語氣很容易讓人產生被警告威脅的感覺。
「我明白——」江雪心道她還在這裡迷路到雪山去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森林娉婷而來。
神將金色的長髮映著陽光更加閃耀，溫柔的笑顏一如昔時。
天一。
不是新生的神將，還是她熟悉的天一。
真好啊。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光是控制住自己不要喊出對方的名字就已經用盡了自製力，她下意識地跑了過去，在神將驚訝的目光中向著對方展顏一笑。
「你好，我是雪，江雪。我能有幸認識你嗎？」
安倍泰明停住腳步。
神將天一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回以微笑。
「初次見面，雪姬殿下，我是天一，是侍奉晴明大人的其中一位神將。晴明大人讓我來接你，請握住我的手。」
江雪開心地牽住天一的手，差點就想撲進她懷裡蹭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揚起大大的笑容回道：「天一，很高興認識你。」
那個笑容實在太有感染力，天一也被這樣的喜悅感染，神色變得更加溫柔，她牢記著自己的職責，引著身旁的少女穿過結界。
江雪再次見到了天一，實在是太開心了，等到那陣喜悅的勁頭過去，她才發現剛剛天一的話中有個稱呼顯得非常突兀，只是她以前聽得太多太熟悉這才沒能第一時間發現異常。
「天一，為什麼叫我『雪姬殿下』？我只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
天一回頭看著江雪的眼睛，微笑著回答：「晴明大人說，從海對面而來的貴客身份貴重……」
她只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江雪已經聽懂了。
既然是「主人」的吩咐，那麼神將自然會聽命行事。
身份貴重的女客稱為「姬」已經足夠了。
「晴明大人……占卜出的嗎？」
「我不知道哦，今天晴明大人突然讓泰明大人出城迎接雪姬殿下，我們才聽說這件事。」
天一如實給出答案。
江雪也只能肯定自己那個「占卜」的推測了。
否則的話，根本沒辦法解釋安倍晴明為什麼知道她今天會出現在哪裡了。
「到了，晴明大人在前方的屋裡，請雪姬殿下一人進入吧。」
天一停在門外，對著江雪柔柔地一笑。
江雪疑惑地問：「你不進去嗎？」
天一笑著搖頭，悄然隱身。
對於擁有出色的「見鬼之力」的人而言，神將隱身與否根本沒有差別，只要神將依然在哪裡，那麼就能夠看到。
托賴于上周目的攻略，江雪終於有了這種程度的「見鬼之力」，她疑惑地看著天一，等到四目相對的時候在對方眼中發現了疑惑，她才明白過來——天一選擇隱身也就相當於侍女的告退。在天一開口詢問之前，江雪移開了視線，看向身前的門扉。
江雪在短暫的猶豫後雙手分開了移門，看向門內端坐的老者。
她以大唐的禮節向著面前這位大陰陽師致以問候。
「初次見面，我是江雪，想必您就是安倍晴明吧。」
安倍晴明一手撥弄著摺扇，含笑點頭。
「初次見面，雪姬殿下。我昨日占卜得知今天會有一位貴客渡海而來，因心生好奇，便讓小徒前去迎接，希望沒有打攪您。」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無比真誠地說：「晴明大人言重了，對我而言，這並不是打攪，能夠被您邀請做客，這是我的榮幸。」
——這不是打攪，永遠也不會是。
她只害怕有一天她的到來會變成一種「打攪」，正如她忐忑地預想著這一次的「重新相遇」。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那就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號考完試，昨天浪了一天，今天中午都沒睡，直接寫的新章！
可以說非常勤快了！
——
那麼，江雪就正式回歸啦。
請大家繼續支持。
第262章 一見如故
站在平安京之外, 江雪還因為這段時間的「休息」而出現了短暫的無法融入環境的陌生感, 等到她到了大陰陽師家裡, 坐在安倍晴明面前, 她突然間有了「自己回到了平安京」這種無比真切的認知。
「藤原雪姬」和「安倍晴明」或許有很多話可以說，也可以相對隨意地對待這位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可是，「剛剛從大唐渡海而來的孤女」就沒有這樣的資格了, 她無法主動開口, 只能等著對方來挑話題。
在這種時候，江雪多少有那麼一些不甘願——正如她每一周目重新開始都要看著上周目海誓山盟的戀人對著她露出看待陌生人的眼神，要重新感受那些極致的溫柔到來之前的冷漠。
可是, 有什麼辦法呢？
所謂玩家就是如此啊。
是玩家貪心不足, 才會一再地重開周目。
是玩家貪心不足，才會攻略了一個人又去攻略另一個人。
總不能玩家都已經重開周目, 換個身份再來了，還要以前的「戀人」停留在那100的好感度無法向前吧？
這樣一想，江雪的那些不甘就慢慢撫平了, 只是多少還有點委屈而已。
畢竟，她從前對安倍晴明並不是功利地存著「攻略」的心, 而是單純地仰慕他、欣賞他，才會靠近他。
但是, 哪怕是毫無功利的情誼也一樣會在新的周目之前消失不存。
江雪基於禮儀保持沉默，安倍晴明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安靜地看了江雪一會兒, 這才開口說道：「雪姬殿下不顧海浪驚險，千里迢迢渡海而來，想必有非常重要的事吧。」
「啊……是。」
江雪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點頭加強說話的可信度。
即使她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直接就被系統扔到了平安京外，按照邏輯上的合理性，生在大唐的人要來到平安京只能通過航海，總不能說是飛過來的——窮奇哪可能次次都那麼好說話。
因為太過緊張，江雪反而不由自主地思緒開小差，等小差從窮奇上開回來，她才總算回過神，明白安倍晴明極為善解人意地開了個好頭，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對兩個「初次見面」的人來說才是最輕鬆的。
「我的確有要事在身，不過，並非什麼大事，只是私事而已。」
江雪抬頭笑了笑，自我提醒要記清現在的「身份設定」。
「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什麼能夠名鎮一方的大人物。」
安倍晴明輕笑著搖頭。
「雪姬殿下可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哦，否則的話，你的星星不會如此明亮，讓我都想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引發這樣的天象變化。」
「咦？我的星星？」
江雪愣了會兒，突然明白過來了。
「之前泰明先生說『晴明大人占卜出我會來』，是說『觀星』嗎？」
「是哦，雪姬殿下也懂觀星嗎？」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反問。
江雪差點順口就說「不懂」，話到嘴邊她又遲疑起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說：「略懂一點，只是很少去看。」
「這是為何？」安倍晴明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常理來說，若是掌握了超乎尋常的能力，幾乎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去試著用一用，若是嘗到了甜頭就更難停止，雪姬殿下竟能忍住不去使用？」
……哎喲，這時候要是說「我一般想不起來我有這個技能」會不會挨揍。
江雪略有些心虛地低頭，她真不是有意刷什麼「有自製力」、「冷靜智慧」的存在感，純粹就是因為「玩家本來就知道未來有毛線好觀星」所以除了陪伴藤姬一起觀星根本看都不看，就算看星空，那也就是純粹的「看星星」。
「……嗯，因為……如果什麼都依賴占卜，那就少了很多樂趣吧？人生最大的樂趣來自於『未知』，假如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等到那樣的『未來』來臨，固然不會因毫無準備而痛苦迷茫，也無法感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喜了。」
安倍晴明沉吟片刻，慢慢地用摺扇敲著手心，過了會兒才說：「雪姬殿下言之有理。不過，或許這世上也會有些事，早一些知道，只會滿懷期待和喜悅地度過等待的歲月，當這樣的『未來』降臨，我依然會為之驚喜。」
江雪愣了愣，想到了什麼，不由得笑了出來。
「是，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只能說是我個人的習慣吧，我是樂師，不是術師，實在沒有每天觀星的習慣。」她話鋒一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小地試探一下眼前的老人。
「既然晴明大人想要見我，現在也見到了，那麼，請問晴明大人可看出什麼了嗎？」
安倍晴明同樣狡黠地一笑，眯起眼睛說：「我看出雪姬殿下和藤花有著不淺的因緣——此次渡海而來，怕是為了開滿藤花的那位吧。」
即使明知道安倍晴明的本領，江雪還是被這個回答驚得霍然起立。
「你知道……你怎麼可能……」
「江雪」並不天然就是「藤原雪姬」，那來自於她先前的攻略衍生出的種種變化，即使如此，假如她想要選擇其他的身份，她依然可以不是「藤原雪姬」，畢竟她和「藤原道長」根本不存在血緣關係！
她不過就是欺負遊戲裡的時代沒有親子鑒定罷了！
江雪慌亂了幾秒，迅速定了神，在安倍晴明寬容的注視中重新坐下，雙手捂住發熱的臉頰，過了會兒才說：「晴明大人空口白話這樣說，可有什麼依據？」
來啊，拿出依據就算她輸了！
安倍晴明悠然回答：「並無。」
江雪立刻笑了，心裡剛一得意，就聽安倍晴明接著問，「不知雪姬殿下欲往何處？」她登時笑不出了。
她當然是打算直接上門找藤原道長「認親」的，所以這一次回來壓根就沒糾結什麼錢多錢少的問題，有了上周目的經驗，她完全可以說，只要她冠上「藤原」的姓氏，能讓她花一分錢都算藤原道長不行。現在安倍晴明這麼一問，她如實回答，那說明他說對了，她說不去藤原家，那好，她準備流落街頭？
在「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和「流落街頭自力更生」之間，江雪艱難地比較了幾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不要臉，直接認輸。
「嗯……晴明大人說對了，我的確為了藤原家而來。」
安倍晴明倒是沒有落井下石的習慣，這會兒也只是輕鬆寫意地笑了笑，仿佛剛剛只是單純友好地問了句話。
「既是如此，老朽就不多耽擱雪姬殿下了。道長殿下一定也會很高興見到你。」
江雪非常識趣，對方說了這樣的話，她也就不死皮賴臉繼續留著了，只是站起來之後問了一句。
「以後我還能再來拜訪晴明大人嗎？」
安倍晴明含笑點頭。
「隨時恭候雪姬殿下。」
金髮的女神將再度顯出身形，柔聲細語地上前給江雪領路。
江雪開開心心地跟上去，禁不住就高興地多跟天一聊了幾句。
在上次的悲劇之後，能夠再次看到天一實在太讓她開心了。
所以，所以這一次……她可千萬要注意，不能過分刷高天一的好感度了，不能再讓這位溫柔的神將因她而死。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以後得遠著麻倉家走路，就算去陰陽寮也得格外注意不要遇到某位「怕麻煩所以官職不高」的陰陽師。
哼，現在她可是充分明白了，為什麼麻倉葉王那麼一個「溫柔的天才」竟然沒什麼朋友，估計沒幾個人命那麼大能做麻倉葉王的朋友。「靈視」這種本領雖然罕見，不過，若是相處久了，恐怕還是會多少漏出線索，否則的話，怎麼會有「靈視」這種專有名詞呢？假如這種能力稀罕到除了當事人都沒人知道，那根本沒的命名才對。
麻倉葉王好意起來可以那麼「善解人意」，一旦心存惡意，怕是比誰都能踩人痛腳。再加上能力非凡，不被孤立就奇怪了。
想想看安倍晴明都自認年輕的時候因為脾氣太壞被人堵在小巷子裡（雖然結局是安倍晴明把別人揍了），換成麻倉葉王，嗯，此處江雪都想喊一個團來打人了，打死算她的。
再長的路都會走完，何況只是從安倍晴明家裡走到門口，神將天一在門口和江雪告別，江雪用力揮揮手，把筆架叉收回了系統附贈的包裹裡才往藤原家走去。
怎麼說呢，就算安倍泰明看到她在平安京外打人，平安京裡其他人沒看到啊？
假裝一下還是有希望繼續當「柔弱姬君」的。
江雪毫無心理負擔，開開心心直奔藤原本家去了，路上收到不少路人疑惑的神情——畢竟這會兒還不是那個被「大唐歸國貴女」改變過觀念的平安京，有身份的女子不會如此抛頭露面，何況這還是明顯的異國裝扮，總歸比較惹眼。
江雪只想著一會兒又能見到藤原道長、倫子夫人、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了，還盤算了一下要如何讓藤姬也能搬回本家來，一家人再次開開心心地相處，壓根沒注意周圍。
一輛牛車擦身而過。
江雪繼續向前，直到來到藤原本家門外，叩響了門。
那輛牛車繼續向著平安京外行駛著，車中的陰陽師接到了任務，正要去出雲。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覆蓋了番外章，我怕有人以為是修文不會在意，現在再更新一章，總該夠清楚了吧！
提醒一下，前面兩章都重寫了，需要重看一遍的！
——
江雪，一個過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以後再也不想吃土的耿直少女。
藤原道長，一個巴不得江雪來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的熱心父親。
絕配。（不是骨科的配！不要弄錯！）
第263章 月下笛聲
為什麼會這樣呢？
江雪坐在屋簷上, 用一種所有平安京中貴族看到都會瞠目結舌的姿態斜倚著身子, 俯瞰著這一個她無比熟悉的院子。
回藤原本家認親這件事和江雪預想的一樣順利。
她順利地在並沒有信物的情況下就榮幸地得到了藤原道長的接見, 在報上姓名、陳述來歷後，這一位始終冷著臉的藤原氏當家並未多做質疑，非常乾脆地當著倫子夫人的面認下了「女兒」, 就像過去那樣，給了她「藤原雪」這個新的姓名, 給予她在藤原本家居住的地方。
可是，有什麼不太對的地方。
好冷清啊……
藤原道長也好, 倫子夫人也好，全都是那種貴族習氣的「高貴冷漠」的臉色。
藤原賴通只和她隔著簾子說了幾句話, 大意也是讓她安分呆在家裡, 不要丟了藤原家的臉面。
現在就是藤原鷹通還沒見到面了。
同樣是這個院子, 同樣是倫子夫人派來的侍女們, 甚至那些侍女和門口的武士都是同樣的面孔, 可是，這裡和先前相比有著巨大的差別。
過去這裡是一個溫暖的家, 現在卻只是一個華麗冰冷的院子而已。
為什麼呢？
江雪等到天色黑了, 避開了那幾個侍女, 也躲開了不知道是來保護她還是組織她離開這個院子的武士們的眼線, 憑藉著靈巧的身手輕鬆地翻到了屋簷上。
在這樣的月色之下，如果再來一壺酒那就更好了。
可惜，現在啊，藤原家僅僅是讓「藤原雪」衣食無憂, 距離從前那種「予取予求」的態度差得遠著呢。
侍女們每天都會不停地念叨著讓她換上合乎身份的衣服，對她那身襦裙指指點點，又不時地挑剔她頭髮不夠長，又不肯用鉛粉敷臉、染黑牙齒，真不像貴族的女兒。
「也難怪啊，畢竟只是個連側室的身份都沒有的女人的孩子，就算有藤原氏的血脈也就是這樣罷了。」
侍女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譏諷的神態用檜扇和衣袖都擋不住。
江雪不是沒聽到這些言語，但她也就是聽一聽，並不想去跟這些侍女計較，畢竟她們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真正影響著她在藤原家地位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藤原道長。
這種僅僅保證物質富足卻全然不在乎精神的做法，可以說和過去藤原道長對待「藤姬」的態度無比相近。或許，要是類比得更加形象一些，就像是此刻被藤原家忽視著的「章子」。
不受寵的女兒就是這樣。
江雪終於切身體會到了章子過去向著身為女院的她哭訴的那些話是什麼含義。
……雪姬，受盡寵愛的你不會知道藤原家有多麼寂寞……
寂寞。
或許是吧。
藤原道長就像是隨意圈養珍禽那樣把不受寵的女兒關在一個院子裡，只要嚴加看管院門，禁絕內外來往，很快那裡就會變成一個孤島，除了這些板著臉除了「請殿下回屋」什麼都不會說的侍衛們，就只有整日叮嚀要怎樣怎樣才「符合貴族身份」的侍女們，或許要一年半載才會在家族聚會上遠遠地看一眼名義上的「父親大人」，之後又是無止境的軟禁。等到某一天，藤原道長需要女兒們發揮作用，譬如去聯姻，去入宮，去發揮「藤原氏的女兒」應盡價值的時候，他才會想到他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若不是徹底被洗腦認為自己「命該如此」，整日戰戰兢兢、自怨自艾，就是清醒地感到孤獨寂寞。
被藤姬全心全意地愛著的姐姐「藤原雪姬」不會明白這種寂寞，被藤原鷹通視若珍寶的妹妹「藤原雪姬」也不會知道藤原家會這麼安靜，被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捧在掌心的女兒「藤原雪姬」更不會知道藤原家這些人還會有這樣兩張面孔——對著「藤原雪姬」是一個模樣，對著「江雪」是另一個模樣。
唔……
好在她不是什麼真的「失去了親人，因此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大唐少女。
江雪嗤笑一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慢慢地順著屋簷邊走到轉角處。
那裡有一棵樹生得繁茂，一根樹枝斜斜地靠在屋簷邊，蹲下來伸手就能碰到頂端的枝葉。
現在雖是秋天，這棵樹的葉子還沒有全部落下，半青半黃的葉片險險地在夜風之中輕輕搖晃著，似乎隨時都會落地。
一隻素白的手摘下了葉片，慢慢將它舒展開來。
江雪抖了抖葉片，對它的質地不是很滿意，不過她也就挑剔了那一秒，之後稍微修整了葉片，將葉片貼到口邊，吹出了記憶中的調子。
那時候，她還不是「江雪」，而是突然間從RPG遊戲轉向戀愛遊戲測試的測試員韓惜，大家仍舊稱呼她的本名，儘管她作為「狄俄涅」的時候更加有名，但周圍的人都覺得艾恩格朗特的經歷會讓她「非常痛苦」，所以有意避而不談，而那時候，她也就只是入行一段時間、略有成績的職業玩家，離之後「業界第一」的美譽十分遙遠。
她投進高山流水館中，憑著前一個周目的失敗得來的教訓成功地哄騙了樂師江重離，成為他門下第十一個學徒，也就依照樂館的規矩有了「江十一」這個名字。
江十一最初可不是一個「好學生」。
所以，江十一曾經幾次被江重離關了禁閉——這還是看在她是女孩子的份上給了優待，否則按照樂館的規矩是要習琴的樂師彈斷一根弦才能抵償。不能依靠暴力去破壞琴弦，只能一直彈，一直彈下去，彈到琴弦本身不堪負荷崩斷為止。
當時，江十一的師兄江九也不過十來歲，比她先入門一年，因為擔心她被關禁閉後寂寞難耐，就翻過圍牆，到她被關禁閉的屋子外，隔著門吹奏葉笛來安慰她。江重離對待弟子相當嚴厲，所以江九也只能隔幾天才找到機會翻進來，每每吹不到多久，聽到院牆外有動靜，就要匆匆翻牆逃走。
江十一習胡琴，江九習笛。
兩人都還沒有自己專用的樂器，江九也就時常折樹葉做笛，吹著曲子逗弄師妹。
或許是因為天性，江九的笛曲總是非常歡樂。儘管他能夠奏出《樂術九章》之中憂思悲哀的曲目，但他以「樂」見長，正如江十一九章皆通而以「悲」著稱。兩人在技藝未成的時候，就已經在以情動人上展露了不同的天賦，江九予人歡樂，叫人想到生之喜悅，江十一予人悲思，使人感受生離死別之苦。
是時樂館之中對二人評價不一，多數更看好江十一，因為「樂」原本就是《樂術九章》之中最簡單的一章，「悲」則難得多，一個稚齡女童能在樂曲之中表達「悲」，未來她必定會有更大的前途。
江重離卻不這樣想，他在兩位弟子身上寄予了同等的期待，並且有意讓他們親近，因他堅持想要讓十一感受到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具備的歡樂。江九的「樂」可以彌補江十一缺少的部分。
江十一的確很喜歡江九的笛聲，無論是竹笛也好、玉笛也好，還是葉笛，九師兄的笛聲總會讓人打從心裡感到溫暖，想要微笑。他總是充滿活力，熱愛著草木花鳥，對所有人熱情友善，從不吝於伸出自己的手。雖然江九會有因這熱忱而受騙受傷的時候，但他從來都沒有因此而改變，他依然可以笑著向下一個求助的人伸出手，他的笛聲之中有著陽光的溫暖，所以，即使有時候江九的「好心」可能會招來麻煩，可能會讓那些善於「明哲保身」的人頗有微詞，她還是很喜歡這個師兄，不在意替他解決那些麻煩。
只不過，當時的「江十一」還不懂得如何體會這樣的溫情，不懂得如何更加溫柔地回報這樣的情誼，她本能地想要靠近江九，卻被「攻略」所蒙蔽，錯誤地以為那是為了工作需要才去刷對方的好感度，即使在分別的時候，她也只是普普通通地道了別。
現在想來，真是溫馨又好笑。
因為不懂得，所以不會珍惜，等到懂了的時候，她已經不可能回到那個時候——即使重開一次遊戲，那也不會是那時候的她和那時候的九師兄了。
就好像現在，明明還是藤原家，還是藤原道長，還是倫子夫人，還是藤原賴通，還是這些人，卻變得完全不同。
命運是很奇妙的，一點點微小的岔路就可能漸漸走出全然不同的兩條路來，這也是戀愛遊戲的魅力所在——即使按照同樣的攻略，兩個玩家依然可能打出不同的結局。
如果一定要細究差別在哪裡，恐怕沒有人說得清楚。是因為不同的人外貌不同嗎，聲音不同嗎，神態不同嗎？
還是因為點點滴滴的細節差異，最終累積出了光腦都無法從統計資料闡明原理的差異呢？
不過，即使無法再見到江九，他的笛聲依然陪著她——在她的心裡，在她的回憶之中。
天真的快樂、無邪的眷戀，如同草木從石縫裡生長出的頑強生命力，如同枝葉渴求陽光穿透岩壁的剛強，快樂是不會消失的，只要你想要尋找它，只要你渴求它，快樂就會來到你的身邊。
人可以被一間院子關住，但向著光明前行的心永遠不可能被囚禁。
這樣的軟禁會讓人寂寞嗎？
江雪眯著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在月光下踩著屋簷輕盈地走動著，用一片葉子吹出了歡快的春日曲調。
這是全然不符合貴族姬君身份的儀態，但是，那卻有著無法言喻的魅力，讓人看得目不轉睛，仿佛看到了隨時都會展翅起飛的鳥兒，它收束潔白的羽翼在月下漫步不過是暫時休憩，它低下頭也只是為了修整羽毛，從來都不是為了落到地上，和被人豢養的家禽為伍。
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這樣一隻嚮往著天空的飛鳥。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在最好的時光毫不猶豫地展開翅膀。
正因如此，這輕盈自由的姿態才會如此動人，如此令人眷戀癡迷。
此刻屋外悄然出現於此的眾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被這樣的樂聲吸引，被這樣的身姿迷惑。
在壓抑的靜默之後，藤原道長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宛如歎息。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三千鴉殺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7-05-22 16:52:31
鐮鼬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2 17:28:54
向佐走,向鼬走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2 18:40:58
——
謝謝大家！麼麼噠！感謝你們的喜愛！
——
很高興看到大家還在！
嗯，雖然從點擊來看走了很多人……不過，也許什麼時候她們還會再回來吧！
——
怎樣，是不是有些意外啊，江雪失算了哈哈哈。
不過，沒事，就算要全家骨科她都能迎頭而上！何況不是要全家骨科！
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第264章 鶴雪瑞花新
藤原道長會在這個院子外, 並非巧合，也不是偶爾的心血來潮，突然想要來看看這一個「有異國血統的女兒」, 而是有著更加深刻的惡意。
藤原道長原本是想要來這裡看一看那個頂著「雪姬」之名的少女有多麼軟弱無力, 以挑剔和譏諷的心態想要將她只能在無人陪伴的黑夜中獨自啜泣的可憐模樣當做餘興的取樂而來。
可是，事實證明，他錯的離譜。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渴求藤原氏的榮光」和「貪慕權貴榮華」而來的無能者。
聽她的笛聲吧。
那之中何曾有半分愧悔或是自怨自艾？
沒有。
每個音符都這麼快樂, 生生地在這一個秋日的夜晚將夜風也薰染了春日的新綠, 放飛純真自然的快樂, 她如此地愛著這個世界, 用樂聲去描摹著自然景色，去讚美一切生命。
這樣的人會貪求榮華富貴嗎？
究竟是誰在渴求誰呢？
此刻在月下吹笛的少女是否知道她這段時間的遭遇因何而來呢？
是否疑惑過為什麼她的「父親」會對她如此苛刻冷漠？
懷疑過嗎？
不安過嗎？
怨恨過嗎？
寂寞過嗎？
這樂聲已經傾訴得太過清楚明白。
這個來自大唐的少女無懼于剖開自己的心, 將心中的景象展現給所有人，用這樣優美動聽的樂曲, 用這樣熱烈自由的姿態。
是誰貪婪？
是誰畏懼？
是誰不安？
是誰寂寞？
又是誰, 會在這樣的月色之下感到愧悔呢？
一切有七情六欲的人都無法不為之動容。
音樂原本就是超越於語言的藝術, 在學會說話之前, 幼童就會被音樂感動。
音樂植根在比智慧更深的地方，呼喚著心靈, 迴響在靈魂之中。
倫子夫人已經低頭在拭淚, 她不時看向自己的夫君，欲言又止。
最後開口打破這一片壓抑沉默的竟是藤原道長的長子藤原賴通。
這個青年無比認真地說：「父親大人，那真的是『藤原雪』，而不是從月亮上來的天女嗎？」
這樣的話, 放在其他場合，或許不過只是恭維罷了。
不管是與之類似的話，還是比它更加過分的讚美，在場幾人早就已經聽到厭煩。
可是，在這一刻，他們竟能夠稍微明白類若如此的感慨究竟從何而生。
那原本就不是人間應該得見的姿態，不是凡人有幸得聞的妙音，此情此景，只能讓人聯想到耀夜生輝的天女。
這個問題說出之後，又是一陣沉默，等到院中的笛聲頑皮地跳了幾個轉折，漸漸低下去，似乎就要停止，藤原道長才開口回答。
「是的，那是『藤原雪』。」
藤原道長的聲音裡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可是，在這個時刻，所有人的心都極為敏感，因此那一絲顫抖完全被聽眾捕捉，只是誰也無法生出質疑或是嘲笑的念頭。
——藤原道長也會如此震驚嗎？
是的，為什麼不會呢？
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藤原道長用這段時間作為賭注，不惜冒犯先人，也無懼詛咒降身——他原本不可能是藤原氏的當家，他的父親沒有選擇他，而是選擇了藤原道隆，他從自己的兄長手中搶過了這個位置，所以他對這些流傳下來的東西缺乏足夠的敬畏。
比起盲從盲信，藤原道長更想要去證明藤原氏的先祖留下的筆記有多麼荒謬！
「雪之姬君才華天成，辭章縱橫，雙手必為神佛祝福，可奏天籟，樂聲奏響之時，凡有情之人皆不能逃脫，唯有愛而敬之。」
「不見雪之姬君輝煌之姿，繁花盛開也如失色，管弦之聲難以入耳，始知吾錯失至寶，抱憾終身。」
「後世子孫繼任藤原氏家主之人須謹記，若『雪姬』回到京中，必當使其冠『藤原』以為姓，務必善待藤原雪姬，否則吾在天之靈非但不會庇護子孫，還會叫爾等晝夜不寧。」
這是多麼可笑的東西！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感動所有人的樂聲，也不會有理應立于榮光中心的人，那不過只是一個失敗之後的不甘和執念而已，更可笑的是這個執念竟變成了詛咒，糾纏著所有藤原氏的後人。
藤原道長從未先過自己竟會和這個詛咒有所糾纏，他以為那個筆記之中的「雪姬」永不會回到平安京。因此當他看到名為雪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自稱是他的女兒，他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萬般荒謬，所以他刻意地冷待她，想要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知曉世事嚴厲的道理。
結果，到頭來，被那一扇門關住的並非「雪姬」，而是「藤原道長」自身。
被厚厚的院牆擋住的也不是「雪姬」，而是他，藤原道長。
如果真的見過這樣的人，聽過這樣的樂聲，有誰會不產生執念？
——時平之心，我心存感激。若有來世，我再次回到平安京時，願冠以藤原之姓，以為回報。
雪之姬君回到了平安京，如同她承諾的那樣，來到了藤原家——即使這可能不是時平公期待的方式，但是，她畢竟成為了「藤原雪姬」。
跨越了百年的時光，這一位奇跡的姬君再次降世，踐諾而來。
藤原道長看著月光下的身影，喃喃道：「這是上天賜給藤原家的寶物。」
他何其幸運，有生之年，得以見到「雪之姬君」。
這清澈無瑕的姿態……
龍雲玉葉上，鶴雪瑞花新。
名琴「鶴雪」能夠得到這個名字恐怕也是依賴雪姬的功勞，因為即使只是一片樹葉，她也一樣能奏出動人的樂曲。
那麼，如果鶴雪回到雪姬的手中，又會有怎樣動聽的聲音呢？
一定如傳說中一樣，會打動所有人。
有情眾生，皆不能逃。
藤原道長不知不覺間柔和了神態，露出了非常溫柔的神情，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一手攬過她的肩。
「倫子，明日……你來見『雪姬』吧。」
倫子夫人還在無聲落淚，聽到這句話，又驚又喜，眼中尚且含著淚就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柔聲說：「妾身明白，妾身明白該怎麼做……我們的女兒啊……這樣的人，竟會是我們的女兒……我究竟在前世修得了何等的功德，才能得到如此福報？妾身一定是為此才會投為女身……」
藤原道長抱緊了妻子，溫和地笑著附和道：「我也如此想。明日要托倫子轉交一樣禮物……」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迅速改口，「不，那並非禮物，而是『物歸原主』。」
倫子夫人似懂非懂，只乖順地點頭。
藤原賴通自覺地側身回避父母的親密姿態，情不自禁地就再次看向了院中。
隨後，他看著那道潔白的身影像是燕歸巢一般躍下屋簷，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耳邊還迴響著樂聲的餘韻，此刻竟覺捨不得就此離開。
「繞梁三日」原來是這樣的含義。
一行人來得悄無聲息，走得更加安靜，沒有驚動任何人。
於是，江雪得以度過了一個和往日沒有區別的安穩夜晚。
第二天早晨，江雪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人，外面應了一聲，她以為是侍女，也就沒在意，幾乎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順手把被子疊起來塞回旁邊櫃子裡，心裡忍不住懷念了一下神將天一，又糾結於「假如又害了天一怎麼辦」這種問題，等到有人端著水盆毛巾進來，她把臉埋進水裡，這才稍微清醒一點。
想得可真遠！
她現在跟安倍晴明什麼關係啊，憑什麼開口問人要神將？
這跟才上小學就整天考慮「我是上清華好呢，還是上北大好呢」有什麼區別。
江雪覺得好笑，拿過毛巾蒙了一臉，等她再把毛巾遞過去，她突然發現水中的倒影似乎有些奇怪。
侍女雖然會對她這樣挑剔那樣告誡，但是所有工作還是一絲不苟地完成了，這種時候只會彎下腰，雙手舉起水盆，水中絕對不可能映出她之外的人的倒影才是！
可是，現在水中分明還有一個長髮的影子。
江雪腦中嗡的一聲，突然清醒，她抬起頭，這才發現剛剛為她遞過毛巾的人不是侍女，而是倫子夫人，而且還不是這一周目的冷臉模樣，笑容溫柔親和，分明像是上周目那一個溫柔的母親，她登時給嚇得手一抖。
倫子夫人接住了落下的毛巾，順手給江雪擦去額角和耳邊的水珠，柔聲說：「雪姬可真是粗心，水都沒有仔細擦去，平日裡她們就這樣服侍你嗎？竟要你自己鋪床疊被？」
江雪全身僵硬，眼角餘光掃到旁邊幾個侍女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基於上周目她也受過這些人不少關照，她實事求是地幫她們說了幾句話。
「不，這只是我個人喜好而已，不是她們怠忽職守。倫子夫人無需為此動怒。我……」
她剛想謙虛兩句再問倫子夫人怎麼突然出現，就看到這個和善的貴夫人突然露出了受傷的神情。
「雪姬為何如此喚我？你是夫君的女兒，便是我的女兒，盡可稱我『母親』。」
江雪一臉懵逼。
倫子夫人你怎麼了？
咱們好好說話？？？
昨天你跟藤原道長明明還一副冷臉呢？
她還清楚記得昨天她去給倫子夫人早上請安，恰好遇到了藤原道長，夫妻兩人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冷漠高貴的面孔隨意把她打發走了，聽著似乎彰子在裡面，兩人沒有一點時間分給外面的「雪姬」。
這種茫然和困惑清楚地寫在臉上。
倫子夫人看到了，不禁笑了出來，從旁邊拿過梳子，親自為她這可愛的女兒梳頭，一邊梳理一邊說：「過去是我不對，我對雪姬心存偏見。如今再也不會了。我很高興會有雪姬這樣的女兒——既然你的生母已經不在了，今後，我會連她的份一起，好好照顧你。」
江雪更加茫然了。
「母親？」
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她才剛想要去琢磨怎麼重新把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的好感度刷上來，這怎麼看著好像已經刷滿了？
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江雪總算想起遊戲能查看好感度這回事了，趁著倫子夫人沒注意，悄悄地在地下投影出系統面板，飛快地翻過去，登時被熟悉的一大排好感度高的離譜的藤原氏刷屏了。
這下江雪的茫然就更徹底了。
如果說，一見面，藤原家的好感度就足夠高，她也可以用「藤原時平」的事情來解釋，現在明明冷了她好些時間，好感度一直都在個位數，怎麼回事，一夜過去突然就飛升了？
系統這是BUG了吧？
倫子夫人只當這個可憐的女孩過於驚訝，無法相信這一切，於是她更加耐心，更加溫柔，輕聲細語地安撫著雪姬，絮絮地說著家中的事情，說要把她介紹給其他的兄弟姐妹，說要送給她一個禮物。
江雪隨口應著，心裡還在思考要不要退遊戲去聯繫遊戲公司，就聽到倫子夫人說，「那麼，過會兒，雪姬就隨我來，看看名琴『鶴雪』吧，它的名字與雪姬如此相宜，必定有著某種緣分。」
江雪立刻回了神，驚道：「鶴雪？！」
鶴雪果然不是藤姬找到的東西，這根本就在藤原本家裡！
倫子夫人笑道：「不錯，傳說之中，過去的某位齋內親王親愛之物，胡琴鶴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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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6 15:13:53
咕咕雞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6 15:17:42
不吃條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6 18:06:18
阿蒼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26 21:20:36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江雪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正準備「高考大幹一百天」，突然有人告訴她N個名校免招錄取了。開心是開心，可是很奇怪，感覺有什麼陰謀……
第265章 黑龍神子
胡琴鶴雪以另一種和過去不同的方式回到了江雪手中。
江雪不得不想到, 如果她之前沒有攻略成功藤原鷹通，是否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埋葬在藤原家的秘密？
可是, 如果她從來都沒有攻略藤原鷹通, 還會不會有之後的化名「希諾耶」的少年？
又或者, 如果她從來沒有進入糾之森的話，還會有那樣一段「君子齋內親王」和「糾之神」的往事嗎？
系統究竟是從哪裡判定了可以逆向延伸出百年前「黑龍神子」的往事回憶的？
普通玩家盡可以隨意享受遊戲, 作為專業測試人員的江雪不能不多想一些。
假如只是靠運氣，她要怎麼交上一份對得起自己薪酬的測評報告回去？
即使在多周目攻略之後，控制遊戲的光腦中樞會進行一些隨機的調整改變來帶給玩家「驚喜」，這些「改變」也不能憑空而來, 總要有其基礎在。
「希諾耶」本名藤原湛增，是藤原氏的後裔, 兩百年後的藤原氏的當家, 從血緣上來說是藤原賴通的血脈, 但是他的先祖在那一周目的遊戲中則有著「過繼給藤原鷹通」的身世，所以族譜記載上是「藤原鷹通與藤原雪姬之子」, 因而「希諾耶」算是藤原鷹通的後裔。
從這個身世設定就可以看出, 在光腦的運算之中，這是一個逆向推導的結果——光腦根據「江雪」的行動模式和既有的攻略成果, 判定她「有可能」攻略「藤原鷹通」，因此在這一基礎上加入了「穿越時空回到兩百年前的天之朱雀希諾耶」這個角色。
若是以同理推導, 「糾之神」會認識過去的「君子齋內親王」就是因為「江雪」在那一周目認識了「糾之神」。
可是，這還是存在一個疑問。
即使賀茂神社位置特殊，使得光腦直接在編織「過去篇」的劇情時讓玩家應當代入的角色成為了「齋內親王」, 也沒有必要一定要使她同時成為「黑龍神子」，因為齋內親王的身份足夠長期停留在糾之森中，也足以認識當時的白龍神子和八葉，「黑龍神子」這種身份最多只是錦上添花，卻不是「必需」。光腦會這麼安排，不太可能是純粹的意外，或者無事給玩家多送一個稱號——參考一下江雪目前的攻略成果和獎勵技能就知道，光腦並不吝嗇，也不大方，它只會按照合乎邏輯的方式進行運算，然後給出結論，所以，一定有什麼理由使得當時的「齋內親王」必須是「黑龍神子」。
什麼樣的理由才會讓「黑龍神子」這個在遊戲中極為特殊的身份必須安排在「玩家」身上不可？
江雪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這是為了達成某種路線的「必要」。
連「白龍神子」都不行，光腦非得讓玩家成為「黑龍神子」，那是因為「白龍神子」需要聚集八葉才可以召喚白龍神許願，但「黑龍神子」只需要獻上自身就可以召喚黑龍神，得到這最為強大的破壞力——即使代價是徹底的死亡，身體和靈魂一同消失，讓那一周目的攻略無法繼續下去，必須強制停止。
乍看之下，黑龍神子得到這刹那間的力量需要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
可是，江雪正是因為這種慘烈的「後果」才會在前一周目義無反顧地接受了「黑龍神」的示好，毫不猶豫地成為了「黑龍神子」，之後玉石俱焚，在死亡之後擺脫了困境，離開了麻倉家。
假如當時的「雪姬」不是「黑龍神子」，在被麻倉葉王掌握了真名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脫困的辦法，生不能離，死也無法逃離，用最樂觀的心態去考慮也只會出現「玩家心態扭曲之後的強制馴服HE」和「玩家心態崩潰之後的報復世界BE」——那還得期待當初設計人員留下了這樣的結局路線，或是給了光腦自主計算這種路線的許可權，會及時結束當周目的遊戲。
江雪進一步想，或許真的會有她預想的這兩種結局可能，不過她沒有採用，因此，光腦經過了運算之後給了她第三條路——她曾經攻略過黑龍神子，得到了可以使用「黑龍神子」力量的技能，也有著隨技能一起贈送的綁定道具「鎮魂鈴」，於是，光腦允許她選擇是否成為「黑龍神子」。
這樣從邏輯上就可以說通了，不過這也就等於說，要打出上周目她那種結局，必須以「已經攻略過黑龍神子森村蘭」作為前提才行，至於最後殺死麻倉葉王的兵器倒不一定非得是安倍晴明贈送的神劍，攻略勾陳之後得到的筆架叉或許也行，總之只要是「平時可以隱藏起來的兵器」都可以，這個限制條件不難達成，難的還是玩家當時得狠得下心不惜報著「即使真的會死也要自由地死去」的心去做才行。
只要玩家有一絲猶豫，那時候就可能走成「籠中鳥」結局了吧，想想看要是真出個什麼「成為麻倉葉王的持有靈」結局還不得把玩家氣得跑出八裡地。
唔，也不好說，搞不好會有玩家覺得這兩種結局都挺好的，畢竟人那麼多，總會有各種口味的。
「江雪」寧為玉碎，把自由看得重於一切，只有這一點她在遊戲中也不會妥協，那麼自然也有人無所謂在遊戲裡失去自由，去換取更多樣的人生。
如果這樣整理過思路的話，也就是說，「君子齋內親王」的身份設定和部分劇情設計都是光腦建立在江雪既有攻略成果和行動模式的資料下的推演，因為要實現她「可能」進行的選擇，所以給她鋪下了選擇能夠進行的基石，讓她可以得到「藤原家」、「糾之神」、「大威德明王」以及「黑龍神」的助力。毫無疑問的，這種推演劇情透露出的資訊會吸引有好奇心的玩家，引著玩家繼續追尋其中的秘密，也就會很自然地延長遊戲時間。
於是，最後得利的還是遊戲公司。
嗯，這就完全符合邏輯了。
這樣一想，江雪還有點慶倖自己經過那麼多周目才遇到麻倉葉王，才動念去攻略他，否則要真是很早就遇到這位，而她根本沒有之前的攻略基礎，光腦即使有心給玩家製造「驚喜」和「意外」也缺乏資料，最後她就只能迎接能氣死她的「籠中鳥」BE了。
如果這個結局被系統判定為「HE」她還會更氣，畢竟這種「玩家被囚禁之後跟攻略角色在一起」的結局被算作HE的情況她在別的遊戲遇到過，當時就氣得七竅生煙。
既然系統光腦中樞會進行正向和逆向推演，那也就是說，玩家的一切行動都會被記錄下來，做過的事情全都會留下痕跡，即使遊戲中的「可攻略角色」不會知道曾經的周目發生過什麼，但是那些周目依然會留下影子。
就好像此刻回到江雪手中的胡琴鶴雪。
如果不是因為她之前的行動，根本不會有這樣一把胡琴存在都說不定。
那麼，「黑龍神子」的身份呢？
江雪忍不住就會想到這一點。
從遊戲目前的劇情來看，「白龍神子」的存在是非常重要而必要的，也不可能被玩家取而代之，可是，玩家卻能夠通過某些方法從森村蘭手中搶到「黑龍神子」的身份，因為遊戲原本的劇情設定就存在著可供利用的地方。
森村蘭原本是被亞庫拉姆當做白龍神子召喚而來的，當鬼族首領發現森村蘭並不具備白龍神子的資質就拋棄了她，於是被折磨許久的森村蘭心中的黑暗呼喚了黑龍神。「元宮茜」被白龍神選中是毫無疑問的事情，森村蘭則更像是「黑龍神」別無選擇之後的遷就。
既然如此，已經成為過「黑龍神子」的江雪完全可能再一次成為「黑龍神子」。
因為按照系統光腦推演的劇情來說，「君子齋內親王」的轉世「雪姬」才是黑龍神最初青睞的神子人選。
只要想到這裡，江雪就下意識地開始了功利的比較。
如果不當「黑龍神子」，那麼她這一次可以相對輕鬆，畢竟她打算好的是不管其他人，去攻略那個老爺爺，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是「藤原雪姬」就完全可以滿足攻略的基本條件，如果她想要攻略「鬼族」的成員，那才要優先選擇「黑龍神子」。
不過，成為「黑龍神子」也不是沒有好處。
最簡單來說，假如江雪成了「黑龍神子」，那麼，森村蘭立刻就會從黑龍神的折磨中解脫，再也不會被黑龍神的那些幾乎要凝為實質的黑暗情緒糾纏，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江雪對森村蘭的歉疚。
其次，參考森村蘭的情況，假如江雪真的成為了「黑龍神子」，那麼，她很有可能以此為由長住安倍家「休養」，這對她現在的攻略計畫來說是很大的幫助。
不過，與之相對的，這也會有著巨大的風險。
一旦成為「黑龍神子」，就不得不和「黑龍神」精神相連，江雪可還沒有忘記上周目那種宛如鋼刀刮骨晝夜折磨的痛苦，要不是當時她硬憑著「非得跟麻倉葉王做個了斷」的一口氣硬撐著，怕疼如她根本就堅持不下來。
從某種意義來說，麻倉葉王也算是讓她打破自己的極限了。
自從被聖杯裡的黑泥淹完那次之後，江雪真是很久沒疼這麼厲害過了。附帶一提，當時雖然遊戲描述很慘烈，不過那個遊戲允許把痛感調低，於是江雪靠著10%的痛感同步勉強也完成了「此世之惡淹完不死」的成就。
啊……
怎麼選擇才好呢？
江雪思考了幾分鐘，決定先存個檔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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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的地雷！感謝輕塵巨巨！！！受寵若驚！
麼麼噠大家！！！
——
端午節快樂！
這裡就給大家說一下，江雪的推論其實有不對的地方，因為不攻略黑龍神子和白龍神子就不會遇到「麻倉葉王」，這個隱藏人物開啟的前置條件就是攻略雙神子，所以遊戲一開始就想過給玩家「黑龍神子」的退路。不過，如果玩家腦子不行沒想到，或者有意選擇別的路線，那麼籠中鳥和持有靈都是有可能的。
（江雪：？？？你站我面前跟我說？？？？）
至於麻倉葉王能不能有HE再說吧。
畢竟這周目是晴明線啊。
讓我先吸一口老爺爺。（……）
第266章 大內鬧鬼
藤原家這一周目的「冷漠」和「熱情」都來得很突然, 不過, 江雪曾經有過一次被倫子夫人帶著連軸轉出席各個宴會的經歷，現在重來一次也算是駕輕就熟，而這種鎮定自若、遊刃有餘的姿態也為「藤原雪姬」帶來了更高的聲望。
在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刻意的安排下, 極短的時間內，「藤原雪姬」就成為了盡人皆知的「藤原道長最寵愛的女兒」、「藤原家的掌上明珠」，憑藉著她獨特的身世來歷和儀態才藝成為了平安京最為耀眼的姬君，一時間無數牛車停在藤原本家門外, 情信一封又一封地送進來, 然而這些人都沒有得到回應, 可這些平安京中的貴公子們依然無怨無悔, 反而更加熱切地追逐著「藤原雪姬」。
有時候江雪會有一種自己是不是「快進」了遊戲的錯覺, 她總覺得這周目藤原家的寵愛發展得太快, 快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用什麼姿態來回報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才好。
可是，在「戀愛遊戲中只有好感度絕對不會有假」這一理念的指導下, 江雪再怎麼疑惑，也只能每天看著藤原家一大排超過了70的好感度勸說自己接受現實，不要去跟遊戲較勁。
而那個遲遲沒有見面的藤原鷹通終於也出現了，據說前段時間他被派去外地公幹, 剛剛回來就奉命前來看望新妹妹，於是，江雪也就再一次認識了這個做事一板一眼的正直青年。
一個月後，江雪試著提議把藤姬接回藤原本家來。
這一次她沒有用「星之一族」作為身世，僅僅說自己是藤原道長的女兒, 也就是說，她現在跟藤姬完全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一度擔心藤原道長會疑惑她為什麼提出這種請求，又或者藤原道長會駁回這樣略顯僭越的請求。
藤原道長當時什麼都沒說，可是，就在當天下午，江雪就見到了自己這個許久未見的「妹妹」。
藤姬立刻就來拜訪令她得以返回本家的「恩人」，毫無疑問，她對這位異母姐姐心存好感，可是，比起上周目藤姬對「雪姬」全心全意的依賴喜愛，現在的藤姬更加小心翼翼，她帶著一絲不安，仰視著名義上血緣相連的姐姐。
江雪歎了口氣，一面耐心地安撫藤姬，展示著自己的好意，一面想著是否也應該同樣幫助章子。
還有一個人，那也是「藤原雪姬」的姐妹，而且，此刻在更大的危險之中，並且孤立無援。
但是，江雪始終沒有找到一個不會引起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注意的合適的理由去認識中宮定子。
這個僵局在半月之後被打破了。
中宮定子被鬼襲擊，受了不輕的傷。
即使定子已經隱隱失寵，她仍舊還是「中宮」，中宮遇襲，藤原家作為定子的母族自然得到了消息，也得到了允許藤原家進宮探視陪伴中宮的許可。
想當然的，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都不可能對中宮定子伸出援手，他們根本沒有在意這個來自天皇的「恩賜」，然而，兩人都沒有想到，消息傳來之後，他們寵愛的女兒「雪姬」當日就拿上了天皇一併送來的信物去了大內。
藤姬搬回藤原本家之後，原本被派去保護她的源氏武士團首領的次子源賴久又一次被藤原道長換了職務，從藤姬的護衛變成了雪姬的護衛。
對於這種人員調派，藤姬毫無發言權，她原本也不是很在意這些，因為「源賴久」從一開始就沒有向她效忠過，她很清楚，對方的忠誠只在於忠誠職守，忠於藤原道長的命令，所以就算換一個護衛也無所謂——在藤原本家之內，護衛的武義是否高超也並不那麼重要了。
至於江雪，她當然不會拒絕藤原道長這樣的好意，她比這裡絕大多數人都清楚「源賴久」意味著什麼，他並不僅僅是一個武士，還會是八葉之中的天之青龍。或許是因為藤原道長的吩咐，又或者是藤原賴通的吩咐，總之，源賴久來到江雪身邊幾天後就向她宣誓效忠，而她也接受了對方的效忠。
於是，在得到「中宮定子被鬼襲擊」的消息後，江雪帶上源賴久，仗著藤原家的下人不敢質問阻攔她，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離開了藤原本家，往大內趕去。
等到那些僕役們戰戰兢兢地把消息層層傳遞給了掌管後宅的倫子夫人時，以牛車那種緩慢的速度，倫子夫人根本就沒辦法追回雪姬了。
這個藤原家的女主人不禁露出了苦惱的神情，自責地歎了口氣。
因為太過寵愛雪姬，不想要讓她被塵世的紛爭困擾，所以自己跟夫君都不曾對雪姬說過關于朝政的事情，所以，雪姬才會這樣天真地擔心著道隆的女兒，為了那個遲早會成為彰子阻礙的女人前往大內。
如果中宮所在的宮殿附近還有妖鬼盤踞該如何是好？
雪姬天真善良，自己要怎樣才能在不影響她純真心靈的情況下勸說她呢？
倫子夫人苦惱許久，只能讓人帶上信件追去大內，希望同在大內的賴通和鷹通能夠及時攔住雪姬吧。現在她只好相信源家武士團首領次子的本領了。如果雪姬有所損傷的話，那麼，就要再向夫君進言更換護衛才好。
如果這是一月之前，貴族姬君直接抛頭露面步行到大內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不過，正因為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不遺餘力地向平安京展現了藤原家對「雪姬」的寵愛，京中有些身份的人都知道了這位「從大唐歸來的姬君與眾不同」，這個時候會穿著大唐的服裝、帶著天皇信物前來大內的只可能是「藤原雪姬」，因此大內的守衛們再震驚也只能放行，目送著那位姬君走遠了還是忍不住竊竊私語。
「竟有不乘坐牛車的姬君嗎？」
「稍有身份的大人們都不會這樣吧？」
「果然是和京中貴女完全不同的裝束啊……」
「那位姬君……真美啊……」
巡視到此的官員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這些人肆無忌憚的言語，提醒道：「那位姬君不是我等可以議論的人物。」
眾人這才醒過神來。
在這平安京中，誰敢觸怒藤原道長呢？
江雪來過大內不止一次了，不管是坐著牛車來還是走過來，以「藤原雪姬」的身份而來，還是以其他的身份前來，零零總總上百次也有了，若是再認不出大內的道路就成了笑話。
從大內宮門到中宮定子所在的宮殿這條路她上周目更是走得熟了，根本無需有人引路就筆直地向著目的地而去。
這種顯然有事在身的焦急身影不免引起附近其他人的注意。
侍衛們不敢阻攔這種一看就身份不一般的人物，女房們即便疑惑也追不上對方的速度——宮廷流行的姿態優美的膝行之姿怎可能和快步奔走相比。
趁著閒暇流連宮廷和女房調笑的某位官員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不禁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一旁的美貌女房不滿地嗔道：「友雅大人，您和妾在一起，卻看向別處，未免有些過分了吧？妾的容貌鄙陋，不足以讓您正眼相待嗎？」
橘友雅收回視線，合上摺扇，用摺扇輕輕挑起面前女房的下巴，溫柔地說：「春日的桃花也沒有你的容顏美麗，只是，我剛剛看見了一陣風。」
「風？」女房疑惑道，「風可以看見嗎？」
橘友雅回想著那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禁笑道：「又或許，那是雪的妖精吧。」
女房身體一抖，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向著橘友雅懷中倒去，面上露出害怕的神情，輕聲道：「友雅大人，現在可莫要提妖怪了，中宮才被鬼襲擊……誰知道這宮中是否還藏著鬼怪？」
橘友雅聽了這句話卻愣住了。
他一手拍著女房的背安撫，隨口安撫著她，心思已經飄走了。
他突然知道了剛剛那位是誰——在這種敏感的時候還會毫不猶豫地向著中宮那座荒僻的宮殿奔去的，想必只有藤原家那位聲名鵲起的歸國姬君了。
可是，藤原道長的女兒和藤原道隆的女兒有「姐妹之情」可言？
左近衛府少將不禁露出思索的神情，最後，他低聲勸慰幾句，婉拒了女房挽留的言語，起身告辭，向著中宮的宮殿走去。
倘若那是「藤原雪姬」，那麼她就是他的友人鷹通近來不時提起的妹妹，不知道也罷，既然知道了，他不能坐視藤原雪姬冒險。
中宮遇襲，陰陽寮敷衍了事，推脫此時擅長捉鬼除妖的陰陽師都有事在身，只肯派陰陽生前去查看，宣稱「極為擔心中宮安危」的天皇都不肯去鬧鬼的宮殿，這嬌滴滴的貴女竟然就這麼毫無防備地過去，若是出了意外該如何是好。
失勢的中宮被鬼襲擊只能算是中宮的不幸，可是，如果此刻「藤原雪姬」在大內出事，那就會變成其他人的不幸了。
說來也巧，江雪來到定子宮殿的時候，宮殿中潛伏的怨靈恰好冒了出來，想要徹底吞噬定子的生命力。
定子身為命定的「中宮」，原本就具備著常人所無的「氣運」，即使如今她已經失勢，在她失去「中宮職」之前，她仍是「一國之母」。吞噬國母的生命和氣運讓那個怨靈得到了非比尋常的力量，也進一步滋生了它的野心，於是，即使在這樣的白天怨靈也忍不住行動了。
江雪原本還在按照規矩等待女房通報，但她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從宮殿中傳來，心憂定子安危，顧不上「禮儀」，直接沖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阿蒼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7-05-30 18:10:33
鎮紙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31 00:03:29
火燭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5-31 11: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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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
兒童節快樂！
——
這周目江雪不當「柔弱少女」啦，哈哈哈。
好不容易上周目再次拿起了劍，要是不顯擺幾下，多浪費啊！
反正她一回來就在安倍泰明面前露陷了……
嗯，本周目不是「星之一族」啦，所以也不用圍著白龍神子轉了（之前明明也沒圍著）。這是我原本預定的最後一周目，當然要盡情地寫想寫的東西！來走以前沒走過的路吧！
順便也來揍以前沒揍的人吧！
第267章 少年陰陽師
源賴久礙於「外男」的身份只能留在宮外, 握著刀柄遲疑不決。
清少納言正輕輕走進定子休息的宮殿, 想要傳達「藤原雪姬前來探視」的消息，突然間，一個漆黑的影子閃過，瞬間變成巨大的妖異之形，籠罩在定子上方, 發出可怖的笑聲。
虛弱的定子躺在那裡，就連挪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絕望地等待死亡。
清少納言大喊一聲, 慌亂地呼叫侍衛們進來。
一個奉命來此調查中宮遇襲事件的少年陰陽生聽到驚叫聲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向著宮殿內沖去。
可惜，無論是侍衛或是陰陽生，他們都不可能趕得及了。
在這樣近的距離, 怨靈已經發出了得意的笑聲，它似乎都能想到自己將要成為擁有強大力量的怨靈、人人畏懼的未來了。
只要吃掉這裡的中宮，它立刻就可以永遠離開「弱小」的定義，一躍成為怨靈之中的強者。
它在大內隱藏了這麼久, 小心翼翼地避開妖鬼的廝殺, 躲開陰陽師的探查, 憑藉著自身的「弱小」得以苟延殘喘, 而今天, 它終於可以撕掉這樣的恥辱，迎來光輝燦爛的明天。
怨靈的身體由污穢之氣構築，原本就不是實體, 它心情大好，愈發膨脹起來，讓自己的形體變得更大更可怕，伸出象徵著惡意和殺戮的利爪，想要掏出病榻上中宮的心臟，再慢慢品味這甘美的味道。
清少納言看到怨靈向著中宮定子伸出利爪，精神不堪重負，嚇得暈了過去。
中宮定子心如死灰，想到天皇連探望她都不願就感覺到巨大的譏諷。
她究竟為什麼要回到這個宮殿之中？
為什麼不安安靜靜地在她的私邸住到死為止？
她最後的任性牽連了她的兄長，到最後，她託付以愛和信任的男人回報的卻只有女房遞交而來的所謂「滿是憂慮悲傷的信件」！
倘若死後可以化作鬼的話，她要親口去問那個男人，到底為什麼如此對待她？！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刺破了陰暗的宮殿，在千鈞一髮之際釘在了怨靈和定子之間，堅硬的金屬擋住了怨靈伸出的異形的利爪。
怨靈猛地轉身，怒喝：「是誰？！」
江雪一進宮殿就扔下了斗篷，以輕便的姿態站在這內，右手轉動著筆架叉，左手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毫不掩飾地表明瞭自己就是那個破壞怨靈好事的人。
「日安，定子姐姐，我是前來拜訪的藤原雪。現在似乎不是說話的時候，請稍等片刻吧。」
定子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到了對她而言不可思議的情形。
一身潔白衣裳的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個昏暗的宮殿中，她就仿佛會發光一樣，讓人只是看到就感覺到希望。
「定子姐姐」？
「藤原雪」？
這是……
這是道長殿下新認回的女兒啊……
定子身體虛弱，頭腦卻還算清醒，可是，正因為她還清醒，她才更加無法相信，在這樣的生死關頭救了她的竟然會是道長殿下的女兒。
江雪對著定子露出笑容，隨後看向那個怨靈，擺出了戰鬥的姿態。
「好了，現在，我們來分個勝負吧。」
怨靈被筆架叉上的靈氣所懾，無法繼續靠近病榻上的中宮，它一轉念，盯上了新出現的獵物，獰笑著撲了過去。
定子發出了虛弱無力的低喊。
江雪毫不猶豫地笑著迎上了怨靈。
如果是妖怪還是兩說，怨靈的話，她可沒什麼好怕的！
平安京的宮殿不比大唐，內裡光線差又狹窄，平時後宮的妃子和女房們基本都跪坐在屋內還不覺得，江雪站這兒都嫌逼仄，更別說體型龐大的怨靈。
一人一怨靈稍微打了一會兒就很有默契地打破了紙門一路打出去了。
中宮定子強撐著一口氣，勉力爬起來，挪過去呼喚清少納言，等喊醒了清少納言，她一時間說不清發生了什麼，就直接讓清少納言扶她出門去。
清少納言眼前還殘留著先前怨靈可怕的影子，雖然害怕，到底在忠誠心支撐下和定子互相攙扶著緩慢地往宮外挪去。
這兩個後宮女子素來很少行動，現在一個病弱一個受驚，速度就更慢，她們還在路上，宮殿外半荒廢的院子裡就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江雪因為擲了一支筆架叉保護中宮定子，現在就只剩了一支筆架叉在手，她向勾陳學武的時候，勾陳不曾藏私，傾囊相授，起初教她的就是雙手使筆架叉，之後她攻略勾陳成功，系統獎勵的技能也是「雙手武技」，附贈的道具都是一對筆架叉，現在丟了一支，她怎麼都用的不順手，只能撇撇嘴，心中暗想畢竟是系統獎勵技能，跟她在艾恩格朗特學的劍術是兩回事，打到後來她索性換了握兵器的方法，強行把筆架叉當短劍來用。
怨靈原本只是大內無數妖鬼之中的一員，起先只是毫不起眼的小怨靈，抓到好機會才能吃個落單的宮人，還要當心被陰陽師發現，平時躲躲藏藏，機緣巧合下躲到了中宮的宮殿，這才會發現了「中宮定子」這一個美味的食物。
定子身負氣運，又無力自保，宮殿的結界半數破損，宮殿本身都有年久失修的地方，看來就十分落魄，對於怨靈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獵物了。它一直等著，等到保護定子寢宮的結界變弱，就趁機襲擊了定子，不過，它也就得手了那一次，這才從小到不起眼的怨靈長到了這麼大。
換而言之，怨靈現在的體型看著可怕，但它純粹只是用這種形態威嚇被人，並不懂得如何戰鬥，跟歷經歲月錘煉的大妖怪完全是兩回事。
江雪雖然沒拿出「鎮魂鈴」來，也沒去動用「黑龍神子」驅使怨靈的技能，但她這對筆架叉從原理上來說和勾陳的武器同源，都是神將天空用特殊材料所鑄的神兵，天生就和妖鬼相克，她拿著這樣的神兵來打一個本質上不會戰鬥的怨靈，基本上都能說成「欺負對方」了。
怨靈起先還想要連江雪一起吃了，怎料到這個食物無比扎手，它打著打著發現自己打不過就想要逃，可這時候想走哪有這麼容易。怨靈幾次想走都被筆架叉攔了下來，最後它急紅了眼，忽然縮小體型，口中噴出一塊烏黑的氣體。
「當心！」
一個少年恰好趕到，急忙拿出靈符念咒，結成一道五芒星的結界，擋住了撲向江雪的污穢之氣。
「請您退下，把這裡交給我吧！」
江雪認出怨靈噴的是「污穢之氣」，她還記得之前黑蝶滿身的教訓，頭皮發麻，立刻後退，聽到這句話轉頭看過去。
「安……」她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立刻改口，「你是陰陽寮派來的陰陽師嗎？」
「是，是的！」
少年還是第一次真正實戰，心中十分緊張，看到對方衣飾華麗，猜測對方一定是身份高貴的人，慌忙自報姓名。
「我是安倍昌浩！現在是陰陽生！奉命前來調查中宮宮殿鬧鬼的事件！」
「安倍昌浩——我聽過你的名字，你是晴明大人的孫子。」
江雪故意裝作不認識安倍昌浩的模樣，說出了他最介意的話。
安倍昌浩果然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大聲說：「不要喊我孫子！」
江雪噗嗤一笑，改口道：「那，昌浩君？現在可能不適合聊天，先解決了這個怨靈再說吧！」
她說著就轉身一腳把想趁機溜走的怨靈踢回來，順腳踩上去。
放出了污穢之氣之後，怨靈似乎也耗費了很大的力氣，變小之後就再也沒有變大，只剩下籃球一樣的大小，虛弱地被江雪踩扁在地，動彈不得。
如果安倍泰明在此，他一定會覺得這一幕非常眼熟，儼然就是之前平安京外江雪除妖的重演。
不過，現在身處此地的雖然同是安倍門下，卻是還沒出師的安倍昌浩。
這個少年完全給驚呆了，拿著念珠都不知道該不該念咒。
原本時刻準備著變回原形的魔怪比安倍昌浩反應快得多，它本體是十二神將的騰蛇，並沒有「女人怎能這樣」的既定印象，在十二神將中就有戰鬥力超群的女神將勾陳，所以他全然不知安倍昌浩在發什麼呆，上去就是一腳，直接把他立烏帽都給踹掉了。
安倍昌浩這才醒過來，哇哇大叫。
「魔怪，你做什麼啊！」
「怨靈都被抓住了，你還不消滅它？！」
魔怪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安倍昌浩。
安倍昌浩被說得臉上一紅，馬上念動咒語，把咒符貼在了怨靈腦袋上。
怨靈發出一聲哀嚎，就像青煙一樣被風吹散了。
「這樣就可以了。」
安倍昌浩撿回立烏帽，恭敬地行禮。
「這位姬君，請問小人該如何稱呼你？」
「不用這麼客氣，我是藤原雪，來這裡探望我的姐姐中宮定子。」
江雪收起筆架叉，以江湖習氣回了禮，直把安倍昌浩看得發愣。
「藤原……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總算反應過來面前的少女究竟是誰了，把頭垂得更低，生怕有一點冒犯到對方，引來殺生之禍。
陰陽師為貴族服務，對平安京中的各種消息都有所瞭解，安倍昌浩作為小小的陰陽生也不例外。「藤原雪姬」的名聲如此響亮，安倍昌浩的父親曾特意叮囑過他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能冒犯這位姬君。
魔怪蹲在安倍昌浩肩上，仗著別人看不見它，隨意地抬腳撓了撓頭。
江雪眨眨眼睛，走近幾步，問安倍昌浩：「昌浩君，你肩上的這只是什麼？狐狸嗎？」
安倍昌浩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毫無準備地對上了江雪的視線，失聲叫道：「什麼？！您能看見魔怪嗎？」
「是啊。」江雪忍著笑，一臉認真地點頭，指著魔怪所在的位置說，「它不就在這裡嗎？難道會有人看不見？」
「您……您……」安倍昌浩連續「您」了兩聲，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做法有多麼失禮，慌忙低下頭，再不敢這樣冒犯地直視對方，退後一步，深深彎下腰，「抱歉，雪姬殿下，普通人看不見魔怪，所以小人就沒有說……」
「不用這樣麻煩吧，我們的年齡應該差不多，用普通的稱呼就好。」
江雪笑嘻嘻地伸出手，仗著騰蛇這會兒沒膽子發火，硬是把它當成普通的毛茸茸寵物給摸了一把。
她早就想這麼做了。
手感真棒。
「真可愛呢，它叫『魔怪』嗎？」
魔怪被摸得一臉懵逼。
安倍昌浩把它當夥伴，可沒有把它當寵物，從來都沒有摸過它的毛。
什麼情況？
安倍昌浩還彎著腰，根本不知道魔怪慘遭毒手，恭敬地回答：「是的，它叫做『魔怪』，是小人、是我的夥伴。」
「這樣啊……一定是很可靠的夥伴吧。」
江雪看著雪白的小動物這麼說。
魔怪心中一動，又覺得這可能只是單純的安慰，沒有人會看破它的本相。
安倍昌浩苦笑著說：「我也希望……總之，今天多謝雪姬殿下，這樣我也能回陰陽寮覆命了。」
江雪搖搖頭，笑著說：「該道謝的是我啊。等有空的時候，我再去道謝吧，多謝你前來保護定子姐姐。」
安倍昌浩立刻紅了臉。
這時候，魔怪突然站起來，背後的毛都因為緊張立了起來。
「不對！這裡還有別的東西！」
因為大內藏著很多妖鬼，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種淡淡的妖氣和鬼氣四處彌漫的情形，就連騰蛇這樣的神將都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異樣。等到這裡的怨靈消散，一股尖銳的違和感升了出來。
在魔怪出聲示警之後，江雪也發現了異常。
有一股和怨靈的氣息不同的陰冷氣息盤踞在這裡，當怨靈噴灑的污穢之氣飄散，那股帶著穢臭的陰冷氣息反而更加濃郁。
她的直覺發出了警報，提醒著她這裡有危險。
安倍昌浩還懵懂不覺，拿著念珠發愣。
「有什麼嗎？魔怪，你說的是什麼？」
魔怪已經跳下地，機警地四顧查看，奈何它不是以探察力見長的神將，明知道有問題也只能提高警惕，等著對方主動現身。
江雪握住了筆架叉，靜下心來，試著去捕捉那股氣息的源頭。
當她集中精神之後，她真的感覺到了什麼。
在這個院子裡，有著一團深深的黑暗，它就盤踞在地下，正蠢蠢欲動。
那個位置是……
江雪將感應中的位置和現實中的位置對應，看清楚地點後，她失聲驚叫：「昌浩君，讓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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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一種方式來認識定子。
順便也換個方式認識昌浩。
武鬥派就是爽啊。
第268章 寧死不退
安倍昌浩沒能反應過來, 還在發愣, 魔怪已經領悟到那句警告的意思，用力把安倍昌浩往旁邊踢飛。
刹那之間，安倍昌浩原本站立的地方地面猛地聳起一個巨大的土堆，緊接著地面震動，一個體型巨大的妖怪從土裡冒了出來, 兇惡地揮動著它的八條腿，震開了身體上沾染的泥土, 顯露出猙獰可怕的模樣。
巨大的身軀讓它顯得相當恐怖, 原本覆蓋在身體上柔軟的絨毛化為了比鐵更硬的刺，曾經細弱的腿變成了比刀更銳利的鐮。它的頭上長著數只眼睛，每一隻都寫滿了貪婪的神情，口器之中流著有腐蝕性的口水, 發出沙啞的聲音。
「人類……食物……」
安倍昌浩倒在地上，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蜘蛛妖！」
這只巨大的蜘蛛妖幾乎有半個院子的大小，它的腿都有幾米長，稍微一揮就割倒一片草木。
江雪也感到不可置信, 喃喃地說：「這裡竟然會有妖怪！」
妖怪的體型一般都跟實力成正比, 雖然有的大妖怪化為人形也很強, 但妖怪戰鬥力最強的姿態始終還是原型。
這麼巨大的蜘蛛妖怪也不知道在大內潛伏了多久, 暗暗地吃掉了多少人。
江雪詫異得脫口而出：「陰陽寮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它嗎？！都是什麼尸位素餐的傢伙啊？！」
安倍昌浩連正式的陰陽師都不算, 聽到這句話都覺得慚愧，不過現在不是慚愧的時候，他跳起來, 忍受著恐懼走到江雪身前，白著一張臉，顫聲說：「雪姬殿下，請您逃走吧！」
江雪都能清楚地看到這個少年身體在顫抖了，她自己也是一樣，因為感覺到危險而戰慄，但是，讓她就這樣走？
一抹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
「昌浩君，這樣的說法太過分了。就算要走，也應該是你去找人來幫忙，我來拖住它——」
江雪握緊了筆架叉，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向著那個比人類的體型龐大數倍的妖物主動進行了攻擊。
這種英勇果決的姿態驚呆了安倍昌浩，更驚呆了魔怪。
從來都只有貴族命令陰陽師去阻攔妖怪，哪裡有過貴族自己攔住妖怪反而讓陰陽師逃命的先例？
安倍昌浩固然沒有見過，就連隨侍在安倍晴明身邊多年的神將也騰蛇也未曾見過。
不過，比起呆愣的安倍昌浩，久經戰場的神將騰蛇總歸反應更快，知道現在不是細究前因後果的時候，直接沖著安倍昌浩大喊：「發什麼呆！要麼去幫忙！要麼去喊人來！你對付不了這個妖怪！」
安倍昌浩被吼得頭殼發脹。
他當然知道自己對付不了這個妖怪，所以他才會震驚為什麼雪姬殿下竟然毫不猶豫地讓他走，無所畏懼地沖了上去。
他的臉色憋得通紅，最後大聲嚷道：「我……這時候如果我逃走了，我還配做人嗎？！」
少年沖著神將化身的魔怪發出了不甘的吼聲。
「如果只有一個人能離開這裡！那也應該是雪姬殿下——！」
到了這個時候，安倍昌浩才突然間湧起了萬丈豪情，每一滴血都染上了灼熱，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無比後悔，為什麼以前沒有更加刻苦努力地學習陰陽術呢？
為什麼他以前沒有更加認真勤懇呢？
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突然間發現自己這麼沒用！
如果在這裡的是爺爺，就不可能會有這種為難的選擇了吧？！
「昌浩啊，爺爺毫不藏私地教導你，你卻不能學會，爺爺實在太痛心了。」
安倍晴明故作悲傷的模樣和聲音閃過眼前。
安倍昌浩攥緊了拳頭，握住念珠，再不猶豫，手中畫出五芒星，為前方和妖怪戰鬥的姬君加上防禦的陰陽術。
即使他這樣沒用，也還是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正因為他這麼沒用，所以才要拼盡全力，竭盡所能地想辦法，哪怕要以身相替也好，死在這裡的絕對不能是雪姬殿下！
有時候，一個人的成長和改變只在一瞬之間。
前一個在這裡的還是「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的孩子」，現在存在於這裡的則是「下定了決心的陰陽師」。
這種變化瞞不過騰蛇的眼睛，他欣慰地舒了口氣，想要變回原形來助戰，他可不覺得現在的安倍昌浩和那個不知根底的異國少女就能打敗這樣的大妖怪。
赤色的火焰剛剛燃起，激烈的戰局已經發生了變化。
那個蜘蛛妖連續被江雪用筆架叉刺瞎了兩隻眼睛，突然發起狂來，嘶吼一聲，吸收了周圍的污穢與妖氣，變得更加龐大，鐮足閃動著藍綠色的磷光，那是妖毒展示在外的示威。
巨大的鐮足抬起，又迅速落下，淩厲的風斬開了地面。
江雪看清鐮足的運動軌跡，翻身往旁邊滾開，用這種並不好看但是實用的姿態在間不容髮的空隙躲開了這急速的穿刺，之後她迅速站起，再次擺開防禦的姿勢。
她咬緊了牙關，握著筆架叉的手依然很穩，心裡卻忍不住想如果這裡還是艾恩格朗特就好了。
那樣的話，就會有盾手來幫忙防禦，也可以和戰友進行攻擊切換。
至少，至少把她在艾恩格朗特那時候的等級和對應的攻擊力還來也行啊——！
好好的戀愛遊戲偏要做上戰鬥系統進來，最氣的就是她現在才LV44，力量37，敏捷60，生命值更不提了，才300不到，真是給氣出一口血來。
如果是「狄俄涅」那時候的數值，她剛剛那兩劍就應該已經把這妖怪的血條砍下去一半了！
但是，就算只有她一個人，就算現在她只有這樣的能力，她也還是要戰鬥——不止為了自己，也為了她身後的少年和宮中的定子。
江雪深吸一口氣，放下所有的僥倖和雜念，握緊了武器。
戰士放下武器，就只有死亡的時候。
越是害怕，越是要睜大眼睛。
越是畏懼，越是要前去面對。
因為閉上眼睛只會等來死亡，因為一味後退只會招致毀滅，想要活下去，那就握緊手中的武器，去戰鬥！
在生死一線之間，奪取生存的機會！
江雪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的蜘蛛妖身上，就像從前攻略百層的鋼鐵浮城那時一樣，忘記其他，摒棄恐懼，拼盡全力，賭上性命，專注於眼前的戰鬥。
在這種戰鬥中，如果不能料敵機先，至少也要跟上敵人的動作才可以。蜘蛛妖體型龐大，因此它的動作也會格外明顯，驅使鐮足或是噴濺毒液的起始動作都特別容易辨認，在攻擊動作成型之前就可以做出預判，如果等到攻擊來到眼前才做出反應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蜘蛛妖龐大的體型在江雪眼中被分解成了無數的點和線，那是久經戰場之後的經驗化作的直覺，以最簡單的方式分析敵人的行動。
有幾個點和幾條線發生了變動。
來了！
江雪一看到蜘蛛妖兩條鐮足根部抬起，立刻判斷出這會是一個交叉攻擊，她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即刻判斷出沒有足夠空間回避。
那麼，就只有一個辦法。
所有的長兵器弱點都在於「近身」——沖進長兵器的防禦圈之內，這些殺傷範圍大的長兵器反而難以發揮。
這時候，越是因畏懼後退就死得越快，唯一的生路就在死地前方。
這個原理說起來簡單，真正要克服恐懼沖向敵人卻很困難。
要向前靠近敵人！
江雪深吸一口氣，猛地提速向前沖，迎向了龐大的妖物。
一根鐮足斬下，江雪正好身姿輕盈地高高跳起，用筆架叉狠狠砍在鐮足的關節上。
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之後，半截鐮足落在地上，傷口噴濺出藍綠的血液，蜘蛛妖更加憤怒地大吼。
白衣的少女已經借著反震的力量在空中漂亮地翻了個身，躲開了蜘蛛抬頭的撕咬，落在它的背上，隨後毫不猶豫地將筆架叉直接刺下。
鋒利的神兵刺穿了蜘蛛妖背上的硬殼，一股綠色的毒液噴湧而出。
江雪急忙退開，不料她這一下刺擊直接讓蜘蛛妖發了狂，在劇烈的顛簸中，她無法保持平衡，被迫滾落在地，就連筆架叉都沒能拿回來，還嵌在妖怪背上。
發狂的蜘蛛妖完全不管其他的敵人了，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此刻倒在地上的人類少女，它只用兩隻鐮足就站住了，高高地立了起來，將剩下的五根鐮足全部抬起，看樣子竟然想要把江雪直接分屍。
巨大的妖影籠罩了江雪。
騰蛇倉促間化為神將的原型，無視了安倍昌浩震驚的呼喚，直接揮出了業火的火蛇。
然而，即使騰蛇的火焰可以燒盡一切的地獄業火，在火焰燒死蜘蛛妖之前，蜘蛛妖的鐮足也有充足的時間把江雪大卸八塊了。
當思維運轉速度加快，時間就會相對變慢。
江雪能夠清楚地看到鐮足抬起和落下的動作，那仿佛已經被放慢數倍變成了一幀一幀的動作，她拼命地思考到底要如何自救，電光火石間，一個答案自動出現在心頭。
在鐮足的風刃將要割傷身體的前一刻，江雪取出黑色的鎮魂鈴，孤注一擲地搖動了鈴鐺，在心中發出了呐喊。
黑龍神啊——！
如果你聽得到我的聲音的話——！
如果我真的是你選定的神子的話——！
回應我的呼喚吧——！
「靜止」的力量被催生出來，蜘蛛妖不是怨靈，但是，在江雪全力發揮的「靜止」技能下它依然受到了影響，出現了短暫的僵直停頓。
赤色的火蛇已經點燃了蜘蛛妖的後背。
下一刻，靜止的力量消失了，蜘蛛妖因為業火的灼燒發出痛呼，狂亂地揮舞著鐮足，它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就報復性地要先殺死眼前的人類。
鐮足上的毒液折射出磷光，散發著穢臭，只要割破人類的肌膚就足以致命。
但是，蜘蛛妖沒能碰到地上的人類。
在鐮足將要刺穿江雪的瞬間，一股黑暗的力量如同火山爆發般從倒伏在地上的少女身體裡爆發出來，轟鳴的聲響完全蓋過了少女淒厲的哀嚎。
壓倒性的破壞力瞬間撕碎了蜘蛛妖，它掀起的狂風將妖怪碎裂的肢體和毒液都吹上了天空，不知送到了何處。
騰蛇停止了攻擊，下意識地攔住了安倍昌浩。
那一股貫穿了了天空雲層的黑色的龍捲風蘊含著極端可怕的力量，這是遠遠超過先前妖怪的力量。
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人類女孩還活著嗎？
安倍昌浩大聲喊著：「雪姬殿下！雪姬殿下！您平安無事嗎？！」
片刻之後，這股力量的爆發終於停止了，黑色的力量不再散發出來，慢慢地縮了回去，最後全部鑽進了站在旋風中心的少女體內。
她站在那裡，毫髮無損，倒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一般，眼中透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片刻之後，白衣的少女放下手臂，讓衣袖垂下，完美地遮住了手腕上的鱗片，向著一旁的少年露出笑容。
「我沒事哦，昌浩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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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麼麼噠！！！
——
江雪帥不帥！！！
第269章 真正的黑龍神子
安倍昌浩松了口氣。
「這就好了。那麼, 請雪姬殿下休息吧，我去陰陽寮覆命。」
江雪點點頭, 沒有說話。
騰蛇最後看了江雪一眼, 欲言又止, 重新變回了魔怪的模樣，跳回安倍昌浩肩上。
江雪站在院中, 看著安倍昌浩走遠，等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徹底從視野中消失, 她終於支撐不住，脫力地跪倒在地, 抱緊了自己胳膊。
少女的身體因疼痛而痙攣，扭曲成奇怪的姿態。
她憑著最後的理智咬緊了自己的衣袖, 避免自己再次慘叫出聲。
好痛啊……
好痛啊——！
這就是成為黑龍神子的代價。
黑龍神的力量會分給神子，而那些聚集如漆黑海洋的惡意也一同傳遞過來。
憤怒、憎恨、孤獨、悲傷、咒詛、抑鬱、不安……
不間斷的惡意刺傷著神子, 讓她時刻品嘗著疼痛。
神子是龍神的代言人, 龍神會不遺餘力地保護神子，可是，龍神也無法選擇傳遞給神子的力量。
龍神擁有著什麼樣的神力，它能給予的就是什麼樣的庇佑。
平安京中的人類崇拜著白龍神，相信它能拯救京, 是希望的化身, 所以白龍神子備受寵愛，司掌清淨之氣，被人需要。
黑龍神則被人遺忘了最初存在的理由, 被人畏懼，被人咒詛，被人為塑造成了破壞神。
因此，黑龍神子不得不承擔平安京中的人類錯誤地祭祀黑龍神的後果，承受這些黑暗。
江雪曾在怨恨絕望中回應了黑龍神的聲音，這一次，是她自己主動在生死一線之間呼喚了黑龍神，向黑龍神祈求「力量」，所以，她也必須要背負這樣的後果。
無關于怨恨，無關於復仇，她是為了「保護」而呼喚了龍神，因此，黑龍神給了她足以保護自己、摧毀妖物的力量。
她憑著自己的意志成為了「黑龍神子」，在她自身未曾懷抱負面情緒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黑龍神」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而「黑龍神子」又肩負了怎樣的使命。
這就是……真正的「黑龍神子」啊。
江雪度過最初的劇痛之後稍微適應了一點，總算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這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一陣風吹過，她竟然感覺到冷。
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全身都汗濕透了。
剛剛的戰鬥沒有消耗過多體力，可是成為黑龍神子不過刹那就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和精神。
事實上，如果江雪願意打開系統面板看一眼，她就會發現現在同時飄紅的數值絕對不止體力，靈力更是直接降到了零，完全是透支的狀態。
兩個腳步聲從後方傳來，伴隨著輕微的喘息聲向著這邊靠近。
江雪慢慢地轉過身，發現中宮定子被清少納言攙扶著走了出來，她勉力笑了笑，連話都來不及說，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意識中斷。
因此，江雪沒有聽到中宮定子的招呼。
虛弱的中宮以袖掩面，面露疑惑，輕聲詢問：「麻倉大人，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白衣的陰陽師站在宮殿門外，看清院中的情形，他的神色稍微有了一些變化，但那一絲異色很快就被掩飾起來，他謙恭地微笑著，低下頭回答：「下官奉天皇之命前來為中宮診治。這位是……」
他欲言又止，做出一副不知如何稱呼的神情來。
中宮定子慌忙說道：「這是雪姬——本宮的妹妹，藤原雪姬，請麻倉大人先看看她吧！剛剛有妖怪，是雪姬保護了本宮……」
麻倉葉王微微挑眉，垂首應道：「是。」
這個時代陰陽師的職責有很多，遠遠不只是「捉鬼除妖」而已，像是「觀測天氣」、「擬定曆法」、「占卜吉凶」都在其中，又因為平安京中百鬼橫行，許多疾病都和鬼怪有關，到了後來，就連「治病救人」這種本該歸屬于醫師的事務都一併安到了陰陽師身上。
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江雪這種遭遇了妖鬼後突然昏迷的的情況完全符合向陰陽師求醫的症狀，中宮定子這才會毫不猶豫地開了口。
麻倉葉王雖然應承了救人，但是在這種並非危及性命的時候就出現了另一個問題。
江雪昏倒在院中，麻倉葉王固然可以把她送進中宮的宮殿裡，卻因為「男女有別」、「身份貴賤差異」不敢擅自行動，中宮定子和清少納言兩人均是女子，然而體力很差，現在自顧尚且勉強，如何能夠搬運昏迷的人？
就在麻倉葉王將要開口提出建議的時候，外間傳進來一個頗為華麗的聲音。
「啊，看來我來晚了，這下可不知要如何對鷹通交代了。」
橘友雅快步走來，一看這情形就大致明白了，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頭，義不容辭地走過去，彎腰抱起了地上的少女，轉頭詢問中宮。
「情況緊急，不知可否先借中宮一間宮殿一用？」
橘友雅固然解決了燃眉之急，卻也讓定子心生疑惑。
她當然聽說過這位天皇倚重的重臣，可她不明白橘家的人為什麼會來到這裡，聽到橘友雅的問話，中宮定子才回神，急忙應道：「多謝橘少將。」
橘友雅在正事上相當可靠，此刻毫無說笑的意思，乾脆俐落地把人送進了宮殿內，放到榻上後才將剩下的事情交給了中宮和清少納言，轉身出去，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位陰陽師，是否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殿內的姬君乃是我摯友的妹妹。」
麻倉葉王回了禮，才答道：「在下麻倉葉王，橘少將請在外稍等片刻。若是橘少將可以通知雪姬殿下的家人更好——她的情況，恐怕今天無法回家了。」
橘友雅心中大驚。
「怎麼？雪姬她不會是——」
「不。」麻倉葉王一笑，似是知道橘友雅極為擔心卻又說不出口的話是什麼，直接接過了話來，「雪姬殿下只是太過疲憊，或許會睡上很久才會醒來，是以在下有方才之言。」
橘友雅提起的心這才放下，長舒一口氣，再度行禮。
「如此，我就將雪姬殿下的安危拜託給麻倉大人了，我即刻去通知鷹通。唉，也不知藤原家要慌亂成什麼模樣……」
麻倉葉王側身避開了左近衛府少將的謝禮，目送他離開，輕聲重複了一遍屋內少女的名字。
「藤原雪姬……」
藤原……
那個藤原家竟然會有這樣的人？
遇到妖怪的時候，不把旁邊的陰陽師推上前，竟然自己沖上去。
明明心裡還在害怕，為什麼還要主動靠近妖怪？
中宮定子終於安置好了江雪，便讓清少納言去請陰陽師進來。
麻倉葉王收起所有不應當流露在外的神情，微笑著隨清少納言入內。
「麻倉大人，拜託你了。」
中宮定子不放心地再次叮囑。
麻倉葉王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女，心中大致有了判斷。
「接下來他人不宜在場，請中宮先回避吧。」
定子猶豫幾秒，點了點頭，慢慢地走了出去，回身關上門，站在門外，長長地歎息一聲。
「雪姬……」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以耳語般的聲音吐出了對她而言無比陌生的親密稱謂。
「妹妹……」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還有誰會毫無顧忌地喚她「姐姐」？
自從「藤原定子」從雲端落下，哪裡還會有主動親近她的「妹妹」？
不錯，「藤原定子」在這世間還有著血緣相連的親人，可是，那都不是「藤原道隆」的後裔了，即使同是「藤原氏」，藤原道長只會想著怎樣謀害她而已。
清少納言無聲地陪伴在側。
一道結界將宮殿內外分隔，徹底阻斷了外界的窺探。
麻倉葉王這才掀開了被子，捉住少女的手腕，將衣袖拉上去，不出意外地看見了有趣的東西。
「……鱗片……」
看來像是妖化的徵兆，卻沒有絲毫妖氣。
從先前聽到的心聲判斷，這就是「黑龍神的龍鱗」吧？
破壞的黑龍神。
黑龍神子。
在那之後，除了仿佛耗盡了力氣聲嘶力竭地痛呼，就只有混亂到無法辨認的雜音了。
傳說中可以拯救京的白龍神子還沒有出現，象徵著破壞的黑龍神子就先出現了，這預示了什麼嗎？
「……疼……」
江雪無意識地發出了輕呼。
麻倉葉王鬆開手。
江雪立刻把手臂縮了回去，整個人再次因為疼痛蜷了起來。
麻倉葉王思考片刻，結印施展了一個幻術，看著藤原雪姬手腕上的龍鱗被幻術隱藏起來，露出了一個非常微妙的笑容，最後以安眠的咒術讓這被疼痛折磨的姬君睡得更沉。做完這些，他就出去向中宮定子覆命了。
至於「藤原雪姬」之後會如何，那就等到「黑龍神子」蘇醒再看吧。
這個平安京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真是值得期待啊……
江雪知道自己在做夢。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正在測試遊戲，要麼就會清醒地進行測試，要麼就是無夢的深度睡眠，遊戲之中的「夢」也可能是系統演算出的事件，為了推動劇情的發展將必要的資訊以夢境的形式展現。
她站在漆黑的海洋上，天空一片黑沉，時而有雷光閃動，卻始終沒有落下，刹那的光芒不足以照亮這一片黑海，反而帶來了更大的不安。
江雪抬頭看了一段時間的天空，因為看不出結論，索性低下頭，看向自己腳下的海洋。
突然之間，她原本安穩站立的「落點」消失了，腳下一空，她整個人沉進了海水之中，迅速地被冰冷的液體覆沒。
或許是因為這裡是夢境，江雪並沒有感覺到溺水的窒息，也沒有感覺到深海的壓力，儘管她一直無止境地下沉著，她依然清醒著。
海面之上毫無光亮，深海之中卻漸漸地有了光芒。
隨著下潛深度的增加，江雪不得不用手擋住眼睛，避免過強的光芒刺痛雙眼。
當她感覺到下沉停止的時候，她勉強適應了這樣的光照，放下手，立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龐然大物。
黑色的鱗片就像是寶石一般，閃耀著晶瑩的光芒，盤曲的身體似蛇而非蛇，遊動的姿態宛若戲弄流雲清風，它本是天空的王者，應當翱翔于碧空之上，而非沉眠在這深沉的海底。
這形象曾長久地作為炎黃子孫的圖騰被祭祀崇拜，有誰會認不出呢？
其形有九似，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
其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這就是龍。
「黑龍……」
江雪被那種華美的姿態迷惑，情不自禁地走過去，伸手撫上黑龍緊閉的眼。
在那一刻，她聽到了聲音。
「吾的神子啊……吾已等候你太久……」
在這種時候，還有誰會給出否定的答案嗎？
江雪做不到。
她被這美麗的黑龍迷住，被自己千百次在夢中描摹過的形象突然成真的奇跡迷住了，她在黑龍面前彎下了腰，輕輕抱住了龍首，依戀地回答：「我在這裡，黑龍神。」
即使只為了這一刻壯麗的景色，為了這一刻奇跡般的觸碰，她也甘願忍受噬身之痛。
如果只有以這樣的疼痛作為代價才能看到黑龍，她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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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神真的很美！不管是龍的姿態還是人的姿態！遙遠時空三代有黑龍神人類的形態！當然本文會不會變人要看我心情再說。
啊，是的，麻倉葉王還是出現了！跟之前的周目不同，他沒有在出雲耽擱太久。
附帶一提，他大概是從蜘蛛妖冒出來的時候就在定子宮殿附近的，冷眼旁觀安倍家的小子和藤原家的姬君送死，萬萬沒想到之後的展開。
你們可以想像一下（被動）開著靈視的麻倉葉王在江雪召喚出黑龍之後的時間裡聽到的都是什麼樣的心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讓他技能是被動的！活該吧！！！
江雪用實力展現如何一次攻略三個人、一神將、一個神。
第270章 神將天一
不知過了多久, 江雪才看著夢中的深海和海中沉眠的黑龍一同消失, 她知道自己將要「醒」了，雖然無奈，也無可奈何。
這並非真正的「夢境」, 而是遊戲安排的特殊事件，如果她還想要再一次看到黑龍神，那麼, 就只能等待下一次觸發事件了吧？
「等著我……黑龍神……」
江雪向著美麗的黑龍做出了承諾。
黑龍與白龍相對而生，是承載著「陰」之力的神聖的龍神, 它理應受到尊崇。
總有一天，她會再度讓黑龍神用輝煌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世上，並非遭人畏懼和誤解的破壞神, 而是它最初的、真正的姿態。
黑龍神保護過她，實現過她的願望，這一次，就讓她這個「黑龍神子」來回報龍神吧。
「雪姬殿下，您醒了嗎？」
金髮的女神將注意到屋內的動靜, 立刻走上前, 跪坐在塌邊, 溫柔地發出問候。
江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沒完全脫離剛剛夢境的影響, 眼前依舊殘留著深海和黑龍的影像，迷蒙間看到了一片燦爛的金色，聽到這樣熟悉的溫柔女聲, 下意識地回答：「啊，天一，幫我拿一下水。」
天一柔聲應道：「是，請稍待片刻，雪姬殿下。」
江雪這才撐著地面坐起來，雙手胡亂地揉了揉頭髮，毫無形象地坐在那裡，等著神將天一把洗漱用具都拿過來。她打了個哈欠，眼角不自覺地流出一點淚水，她抬手揉了揉，就看到天一已經帶著東西回來了，立刻笑嘻嘻地撒嬌。
「天一最好了！」
天一笑了笑，將洗漱用具一一擺放好，剛想直接替江雪洗臉，就被搶過了工作。
江雪非常俐落地浸濕了毛巾往臉上一悶，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
這一清醒，她的身體突然就僵住了。
等、等等？！
天一？！
天一上周目跟隨她的時間太久，其中還反復重開了好幾次新周目，但一直都沿用著「天一跟隨雪姬」的存檔，也得到過天一將會一直效忠於她的承諾，結果她對天一的隨侍太過習以為常，完全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
這周目的天一隻跟她見過一面，就是她以「大唐來客」的身份拜訪安倍晴明的那一次，根本不是曾經和她無比親密的那個天一。
江雪一把扒下了毛巾，驚慌地說：「這是哪裡？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
難道她無意識地讀檔了？
還是遊戲BUG了？
明明她之前在大內大戰蜘蛛妖怪來著，怎麼一覺醒來突然就換地方了，為什麼天一會在她身邊？
天一眨了眨眼睛，似乎非常驚訝江雪會有這種表現，過了會兒才微笑著說：「雪姬殿下，這裡是晴明大人家中。無需驚慌，雪姬殿下的家人已經知道您在這裡休養的消息了，是道長大人親自把您送到這裡來的。距離雪姬殿下昏迷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兩天，我一直都在這裡守著殿下，現在雪姬殿下醒來真是太好了。晴明大人一定會很高興。」
「什、什麼？天一你等會兒……」
江雪伸手做出暫停的姿勢，總覺得這番話信息量太大了，她才剛醒，腦子不太夠用。
「你是說，我之前昏迷了，被父親大人送到這裡來休養……而這是晴明大人家……晴明大人讓你來照顧我，是這樣嗎？」
溫柔的女神將笑著點頭。
「是的。雪姬殿下昏迷數日，現在一定又餓又渴吧，請稍等片刻，等殿下洗漱完畢，我就把餐點送來。」
天一這麼一說江雪才想起另一件事，慌忙拉出系統面板看了一眼，當場被兩個鮮紅的數字震得發懵。
靈力10就算了，平時也用不上。
體力3！
難怪她醒了還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不對勁。
江雪迅速洗漱完畢，沖到梳粧檯前相當粗魯地用梳子把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給梳通了，快步跑過去抓著天一的手可憐巴巴地說：「天一，求你了，快點給我拿點吃的吧！我要餓死了！」
這一點都不誇張。
這破遊戲真的會餓死人的啊！
明明是遊戲還偏要吃東西，不然飽腹值太低體力會快速流失，體力過低直接猝死。
天一忍俊不禁，不過基於她溫柔體貼的本性，她沒有當面嘲笑江雪，只是笑著點頭，安撫道：「請稍等，雪姬殿下，我馬上就回來。」
江雪連連點頭。
等天一出了門，她一下子泄了氣，癱坐在地上，抱頭苦惱。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她在大內昏迷了，當時的情況，不是就近送到中宮定子的宮殿內休息更方便嗎？
安倍昌浩去陰陽寮回報了沒有？
定子現在沒事吧？
這破遊戲沒有上帝視角直接回翻事件真的好氣啊！
玩家不在場就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玩家失去意識就沒辦法記錄現場。
從她現在靈力快見底的情況逆推，估計當時契約了黑龍神之後她完全靈力透支了，而且體力多半也快到底，才會直接昏過去，沒有半路猝死都要謝謝龍神。可是，為什麼藤原道長會出面把她送到安倍晴明家裡來休養？昏迷了在自己家躺躺不就行了嗎？
……哎？以前好像有過類似的事情。
靈力透支昏迷過去，一睜眼發現自己在安倍晴明家——在那一次祈福宴上，她毫無防備地嘗試了樂師調動天地之氣改變季節的能力，結果陷入昏迷，醒來之後……
江雪扁了扁嘴，苦著臉笑都笑不出來。
然後那次她就被安倍晴明狠狠教訓了一頓，讀作「術法皆有限制，貿然使用自己能力之外的術法就要擔負被反噬的風險」，寫作「人要量力而行，無知妄為等於自殺」，緊接著就被扔了一堆書來抄，其中還有那一本嚇死人的《占事略決》。
想到這裡，江雪就歎了口氣。
「我毫不藏私地教導你，你卻學不會，真是枉費了你在音樂上的才華」——多少次安倍晴明問她是否看懂了《占事略決》她都只能如實說沒看懂，之後就會得到這句話。
起初她還以為這是嘲諷，後來才知道，安倍晴明那本畢生所學集大成的著作還是「擁有才能的人」才能看懂的無字天書，而安倍晴明更是直接說樂理和陰陽道有相通的地方。
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和觀測星象、勘探地理而施展術法的陰陽師並無不同，只不過樂師用的是「樂」，陰陽師用的是「咒」，道路不同，終點一般無二，不過是同一道理不同的表現形式。
這次該不會舊事重演了吧？
可是，這次要是被罵一頓，她真的好冤啊！
這次真不是她不自量力地炫技炫出事，當時情況那麼緊急，生死一線，哪裡能慢慢思考，她連存個檔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去戰鬥。
要不是她當機立斷，搞不好現在她已經被迫讀檔了——死在沒結局的地方不讀檔還能怎麼辦呢？
再說了，那時候安倍晴明的孫子也在場啊！
不管怎麼說她「勇敢」或者「魯莽」的舉動從事實來說也算救了安倍昌浩，不至於又被老狐狸抓住一頓明嘲暗諷吧？
江雪越想越慌，滿腹委屈無處說。
恰好這時候天一端著託盤回來了。
「雪姬殿下，請用吧。」
江雪看到吃的，立刻秉持「甜點可以改善心情」的理念抓起草餅咬了一大口，之後幾口一個，迅速把天一端來的點心都給吃了，最後拿起水杯仰頭一飲而盡。
要什麼儀態啦，先吃飽喝足再說！
不然過會兒餓著肚子挨駡那就真的要原地爆炸了。
哼，反正安倍泰明和安倍昌浩都見過她「說打就打」的模樣了，現在再來偽裝柔弱少女已經完全來不及了，索性也不要面子了，面子哪有吃的實在。
江雪摸著肚子，感覺到心情果然好了一些，笑吟吟地對天一道謝。
「謝謝你，天一！天一真是太好了！」
天一拿出手帕，替江雪把臉上沾到的碎屑擦掉，這才收拾好東西，說：「如果雪姬殿下可以走動的話，請隨我去見晴明大人吧。」
江雪心道「果然如此」，悄悄歎了口氣，抱著「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心態點點頭。
「好的，那就麻煩天一了。」
天一溫柔地笑著點頭。
「這是我的職責，雪姬殿下無需如此客氣，請隨我來吧。」
江雪看到天一這種溫柔的神情，想要天一回到身邊的渴望又一次冒了起來，一不留神就脫口而出：「如果天一是我的神將就好了——」
天一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雪姬殿下？」
江雪這才發現自己出言不慎，在大陰陽師家裡說出了非常引人誤會的話，急忙訕笑著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也有像天一這樣溫柔體貼的神將就好了，我絕對沒有想要搶奪晴明大人神將的意思！你不要誤會啊，天一！我的意思就只是說我很喜歡你，嗯，就只是這個意思而已！」
天一楞了一下，似懂非懂地點頭。
「謝謝雪姬殿下的喜愛。」
江雪見天一沒有追究的意思，這才舒了口氣，剛慶倖沒有其他神將在，立刻就聽到旁邊傳來了笑聲。
「真是有趣啊，大唐的姬君都是如此嗎？」
紫發的神將倚在門邊，笑吟吟地抬手打招呼。
「你好，雪姬殿下，我是晴明大人的神將之一，勾陳。很高興認識你。」
江雪只覺得自己頭被天降的錘子打了一下。
這周目是不是冥冥之中在跟她作對的？
她以為沒人會看到她欺負小妖怪，結果安倍泰明就冒出來了。
她以為現在只有天一，結果勾陳就出現了。
完了完了，形象徹底沒有了。
江雪眨眨眼睛，索性用非常江湖的方式拱手回了禮。
「勾陳，我是藤原雪，幸會。」
勾陳見到江雪這種表現，立刻來了興致，過去拍了拍江雪的肩，大笑著說：「這樣吧，雪姬殿下，如果晴明大人辭世了，我就來跟隨你吧，你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跟著你肯定不會無聊吧。」
江雪扯扯嘴角，隨口說：「好啊，到時候我用祭天的神樂來迎接神將勾陳，絕不會辱沒了你的身份。」
勾陳雙眼一亮，驚喜地說：「雪姬殿下竟然懂得演奏神樂？」
天一看兩人說的開心，不得不開口打斷。
「晴明大人還在等待哦。」
勾陳這才收斂了一下，勾著江雪的肩膀說：「走走走，我們先去見晴明，之後再聊。記住我的名字啊，雪姬殿下，我是勾陳，如果遇到危險就呼喚我的名字吧！」
江雪點頭答應了，勾陳才隱身消失。天一無聲地搖頭，盡職盡責地把江雪領到了一個她很熟悉的地方就告退了。江雪看到書房的門就覺得頭皮發麻。
不是吧？
還真是……書房啊……
江雪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才拉開門進去。
「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坐在桌前，手中拿著一本書，聽到聲音才抬起頭來，溫和地笑著說：「雪姬殿下醒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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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麼麼噠！
特別感謝阿蒼！受寵若驚！
——
江雪：我是誰？這是哪兒？發生了什麼？？？
第271章 惜命之人
江雪在門口猶豫了幾秒, 自覺地走過去，在安倍晴明對面坐下, 聽到身後傳來門關上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回頭, 就看到門外紫發的神將勾陳笑吟吟地對她揮手告別。
好嘛，神將居然從外面關門, 意思是門裡已經沒有神將留著了是吧？
江雪深吸一口氣，在安倍晴明開口之前非常自覺地自我檢討。
「晴明大人, 很抱歉讓您擔心了。」
安倍晴明微微一愣，又或者是故意做出了這樣發愣的模樣, 笑容溫和地點頭。
「雪姬殿下言重了，這只是老朽分內之事。若說擔心, 怕是雪姬殿下的家人更加擔心——當日道長大人親自將雪姬殿下送來寒舍，著實嚇了我一大跳啊, 好在雪姬殿下平安醒來, 我也算不負道長大人重托。」
「呃……」江雪乾笑著說，「關於這一點，我也很驚訝啊……我原本以為最多也就是借用定子姐姐的地方休息而已……沒想到父親大人會如此大動干戈地麻煩晴明大人。」
要是之前那周目也就算了，這一次藤原道長明明冷了她好久，一直都板著一張臉, 現在突然就來這麼一出, 她也很惶恐啊。
安倍晴明卻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略顯嚴厲地說：「雪姬殿下，我不得不認真地問上一句, 你是否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在中宮的宮殿之外，你遇到了妖怪，還記得嗎？」
江雪不禁一怔，摸了摸頭，確定自己頭上沒有出現什麼砸出來的大包，自覺應該不是被撞了腦袋失憶了，小心翼翼地回答：「是說那個蜘蛛妖怪？當然還記得，怎麼了嗎？」
難不成她昏迷的時候發生了別的什麼事？
蜘蛛妖復活了？
不可能吧？
黑龍神的「破壞」力量是絕對的，不可能有妖怪從那一瞬間的爆發中倖存。
這麼一想，江雪就安心了，於是就想到了當時還在場的另一個人。
「啊，對了，昌浩君沒事吧？」
「……你可真不像是藤原家的姬君啊，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竟在這時長歎了一聲，望著面前的姬君，久久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安倍晴明板正了臉色，嚴肅地說，「昌浩竟然讓貴人反過來為他擔心，這不止學藝不精，簡直讓我也面上無光，明明他也在場，竟然會讓雪姬殿下獨自面對妖魔，豈是陰陽師能做出來的事？」
說出這樣的斥責之後，安倍晴明還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盯著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少女沉聲道：「雪姬殿下也應當為此反省，絕不能重複這樣的錯誤才是！」
「反省？錯誤？我？」
江雪早猜到自己多半會挨訓，但給她一個「淘氣三千問」她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因為這種理由挨訓。
她都被這種荒謬的邏輯弄得笑出聲了，好笑地說：「我讓昌浩君先走，去找人來幫忙，這有什麼錯誤？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才是最好的決定吧？我有信心能拖延一定的時間——」
等到兩個人都獲救。
但她後半句話沒能說完，面前的大陰陽師就有了動作。
安倍晴明冷著臉一甩手，兩張繪著桔梗印的咒符從他袖中飄出，隨著他一聲「解」化成了兩個銀光閃爍的金屬物。
當當兩聲，兩隻筆架叉一前一後落在桌上。
安倍晴明抖了一下衣袖，沉聲說：「就憑著這樣的兵器，並不懂得陰陽術的雪姬殿下就敢用血肉之軀直接面對吃人的妖魔？你可知道那個蜘蛛妖的毒液是致命的！只要沾上一點，哪怕是天一都救不回來！」
江雪一聽就回想起了蜘蛛妖那幾根鋒銳的鐮足上閃動的青藍色的磷光，不禁一陣後怕，摸著心口說：「我的天……看來我的直覺沒有錯……幸好沒有受傷……」
「你差點就送命了吧！」
安倍晴明看到江雪那副慶倖的模樣，怒氣更加湧了上來，失態地斥責了一句，隨後輕輕吸氣，迅速道歉。
「抱歉，我失態了，雪姬殿下。可是，雪姬殿下來自大唐，想必更清楚何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以親身犯險，做出這般莽撞的行為來？雪姬殿下可知曉，若是你在大內出了什麼意外，而昌浩就在現場，他便是不因妖魔而死，也必將會生不如死！不能保護貴人反而獨自偷生，他今後又有何顏面生存？」
江雪被訓的第一時間就想反駁，礙於面前訓話的畢竟是安倍晴明，她就耐著性子聽到了最後，也就明白了這個老人在擔心什麼。
說到底，語氣嚴厲了一些，還是因為擔心自家孫子啊。
她一下子泄了氣，氣勢一弱，聲音就跟著軟了下來。
「晴明大人，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當時那種情況，我根本無法仔細思考太久啊……一瞬間就要做出決定，我當時判斷那是最好的做法，這個選擇能讓我和昌浩君都最大可能獲救。」
安倍晴明不贊同地說：「如果並不如雪姬殿下所想，而是你們都沒能獲救呢？」
江雪特別光棍地一攤手。
「我從不考慮死了以後的事情，死都死了，剩下的事情就留給活人擔憂吧。」
「……」
睿智如安倍晴明都被這種無賴的說法鎮住了，半晌才歎了口氣。
「雪姬殿下這究竟算是勇敢無畏還是魯莽衝動啊？」
江雪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說：「或許都有吧——我賭贏了就是勇敢無畏，我賭輸了就是魯莽衝動。好在我一路贏到了現在呢。好歹也誇一誇我嘛，畢竟我救了自己，也算是救了晴明大人您的寶貝孫子吧？」
安倍晴明沒好氣地說：「我希望下一次雪姬殿下可以記得讓別人來救你，而不是英勇地去救人。」
江雪悄悄地轉頭吐舌頭，轉過頭來，當著大陰陽師的面又是一臉正氣了。
「那可不行。我啊……我曾經嘗試過躲在別人身後，可是，最後我發現，只要我還能戰鬥，始終只有沖在最前線才能讓我安心——即使會有危險，即使可能死亡，我也寧願去面對生死一線的戰鬥，而不是將危險推給他人，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如果每個人都等著別人來救自己的話，誰來救人呢？如果所有人都害怕危險就躲在後方，誰去戰鬥呢？」
安倍晴明神色複雜地看著面前的少女，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歎了口氣。
「雪姬殿下不會害怕嗎？我聽騰蛇說，那個妖怪體型巨大，就算是陰陽師，恐怕都會因畏懼而退後，為什麼雪姬殿下毫不猶豫地上前？」
這時候江雪本可以刷一通「無所畏懼」的名聲，但她看著安倍晴明臉上真切的擔憂的神情，那些稍顯浮誇的刻意的言辭就說不出口了，她想起那一座鋼鐵浮城，想起自己曾經怎樣抱著劍才能勉強入睡，想起自己因畏懼而回避和「劍」相關的一切，同樣也無比清晰地回想起了面前的這個人用怎樣的言辭讓她願意面對自己的心，讓她再一次有勇氣握起了劍。
「雪姬殿下非但會用劍，而且是劍術高手。」
——安倍晴明如此斷言，而後將神將天空所鑄的神劍送給了她，讓她以琴藏劍，用以自保。
巧合的是，最後的最後，她還是用上了那柄劍。
面對她的逃避，安倍晴明坦然說：「雪姬殿下曾言隨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自保學過劍術也不足為奇，為何這般不想讓人知道呢？」
——所以，她才不得不承認，她害怕的並非「劍」本身，她害怕的是「想要握著劍投入無盡戰鬥的自己」，她害怕承認懦弱的自己最初發現的才能竟然會是「戰鬥」，她害怕自己一旦握起劍，就會想要回到那樣的歲月。
「若是可能，我希望雪姬殿下無需用上這柄劍。」
——贈予她護身兵器的大陰陽師最後這樣說道。
可是，即使被如此寬容溫柔地對待了，「江雪」一樣在「心」上套上偽裝，即使會以真心相待，她也不可能展露最內在的部分，她將自己的心和那一個失去母親的黑夜緊緊地鎖在一起。
「韓惜」一直都困在當初的夜晚，從未逃離。
「江雪」不斷地掙扎著，卻不敢回頭，一邊自罪一邊踉蹌前行，直到那一天，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將言語化作利刃，斬斷了禁錮在她腳上的鐐銬，讓她可以毫無負擔地繼續向前。
「如果雪姬殿下堅持自己會下地獄的話，我就去地獄把你帶回人間。」
——就是這一句話，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韓惜」因為這句話得以解脫，「江雪」因為這句話得到了「自由」。
所以，她才會重新拿起了劍，像過去那樣戰鬥。
江雪回想起自己剛剛被迫拿起劍去和怪物們戰鬥的笨拙模樣，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晴明大人，你第一次和妖怪戰鬥的時候不害怕嗎？無論多麼厲害的人，最初都會感到害怕吧？可是，即使害怕，也還是要上前面對，正因為畏懼，才必須要戰鬥——我或許沒有多少『才能』，唯獨在『戰鬥』上我還有一些自信。我已經夠糟糕了，如果再變成一個『踏著別人的屍體活下來的人』，那我就連活下去的自尊也丟了。所以，就算我會害怕，我也不會逃走，更不可能讓昌浩君替我面對危險。從握起劍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有了『死』的覺悟。」
安倍晴明聽到這裡，輕笑著挑眉。
「劍？雪姬殿下所用的……可是很巧的，和勾陳一樣的筆架叉啊。這種奇門兵器在大唐也不多見吧，不知雪姬殿下對此作何解釋？」
江雪剖白到一半，陡然被這麼一堵，瞬間傻眼。
哎喲，以前她都除了攻略勾陳那一次，根本不會在人前拿出筆架叉，就算偶爾使用也會在有人看到之前就收回系統包裹，這次竟然完全忘記了，亮出來用了不說，還丟在了戰場上。
……這麼一說，安倍泰明那一次就已經看到了她用的是筆架叉了吧。
她越想越心虛，畢竟這對筆架叉「理論上來說和勾陳的武器材質完全一樣」，就算她說這是從大唐帶來的，安倍晴明要是再追問下去，她要怎麼回答？
她從神將天空那裡偷了備用的武器？
這答案一聽就要完。
江雪遲疑了很久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只能期待安倍晴明沒有細心到把筆架叉拿去仔細檢查，最好當成路邊攤買來的大路貨，別在意就好了。
安倍晴明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面前的姬君，一直看到她明顯忐忑不安才收回視線，輕描淡寫地說：「現今雪姬殿下的兵器也算是『完璧歸趙』了，今後可不要這樣衝動了，多相信昌浩一些吧。」
江雪自覺「死裡逃生」，飛速地收起了筆架叉，配合地換了話題。
「我知道……總有一天，昌浩會變得非常可靠。可是，在那之前，他只是個還沒出師的孩子而已，比我還要小好幾歲呢，躲在孩子身後，這種事我可做不出啊。」
安倍晴明笑了笑，忽而伸手指向自己，問道：「那麼，若是我當時在場，我讓雪姬殿下先行離開，雪姬殿下還是堅持之前的選擇嗎？」
江雪一時失笑，脫口而出：「若是晴明大人在，那我自然很有自知之明立刻退開躲遠點，免得礙事。可是，當時晴明大人又不在。」
安倍晴明彎起嘴角，笑著說：「希望雪姬殿下可以記得今日的話。」
江雪乖巧地點頭。
「安心吧，晴明大人，我一定不會在『您老人家』面前瞎逞能。畢竟，我可是非常惜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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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是你讓我拿起劍，又是你讓我往後躲，你到底要怎樣啦？
第272章 你強任你強
安倍晴明聞言卻是一哂。
「真正惜命的人就不會想要去和妖怪拼命了。」
這不就是把話題給繞回來了嘛！
江雪扁扁嘴, 內心十分委屈。
當時的情況她不動手，難不成真要看著安倍昌浩死在眼前？
那還不如快速死一次再讀檔算了。
她怎麼說也算是救了安倍昌浩哎——救了安倍晴明的親孫子哎！為什麼還要在這裡挨訓啊？
江雪越想越是不平, 最後一句話不知怎地就溜到了嘴邊。
「那晴明大人呢？晴明大人只想著保護別人, 就沒有想過, 如果你遇到了危險要怎麼辦？你不害怕嗎？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嗎？」
如果這老頭來一個否定的答案，她非得把場子給找回來不可。
安倍晴明聽到這個問題, 眼中笑意更深，著意看了面前的姬君一眼, 隨後才坦然回答：「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曾有人拼命去保護它。我當然也會感覺到害怕, 可是，身份尊貴如雪姬殿下都能克服恐懼上前戰鬥, 我一個本職除妖的陰陽師又有什麼理由要退後呢？」
江雪差點就脫口而出「這要是在艾恩格朗特我讓你知道到底誰應該害怕」，幸好她還記得自己現在不在艾恩格朗特而是在平安京, 專業素養這時候發揮了作用, 讓她在心情劇烈波動時還能勉強維持原本的表情，除了略微兇狠了一點之外。
這還真是話都被他一個人說了啊！
好氣啊！
如果她還有SAO那會兒的角色數值和武器，真的是立刻就想開個「友好切磋」了。
過了好一會兒，江雪才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自己的行動可能給很多人帶來麻煩，也知道晴明大人所說的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可是,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為人不一定總會跟隨『理智』而行動。如果晴明大人擔心父親大人會遷怒于人的話，盡可放心, 我立刻就去寫信聯繫父親大人，將這件事原原本本解釋清楚，斷然不會連累到旁人。」
安倍晴明低笑道：「雪姬殿下有這一份心就很好了。不過啊……」他歎了口氣，「在雪姬殿下昏迷的這幾天，道長大人大發雷霆，已經有許多人因此受罰了。」
江雪心中一咯噔，立時感到大事不妙。
她迅速回想了一遍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再想到剛剛安倍晴明那些話，心中就大致有了猜測，只好硬著頭皮問：「昌浩君……怎麼了？」
安倍晴明搖搖頭。
「『身為陰陽寮中一員竟讓雪姬在眼前遇險，怠忽職守』——這是道長大人的原話。眼下昌浩被罰離開平安京，流放到伊勢，等到齋宮換任之時才允許歸還京中。」
「怎麼會這樣……」江雪臉色一白，喃喃道，「這又不是昌浩君的錯。為什麼偏偏——」
說到這裡，她就停住了。
因為她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藤原道長唯獨懲罰了安倍昌浩，因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安倍昌浩」最適合作為藤原家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定子畢竟是中宮，在原本就已經因為遇到鬼而重病的情況下，藤原道長再怎樣想趁機奪走她中宮的封號也沒有理由出手，清少納言忠誠護主更無理受罰。
這麼一來，剩下的就只有「安倍昌浩」了。
並非處死，而是流放。對外可以說是看在安倍晴明的面子上減輕了懲罰，也可以看做「即使是安倍晴明的孫子也一樣要受罰」。
藤原道長這一手充分地體現出了「權傾朝野的藤原氏大家長」的能量，想必經此事後，再也沒有人敢怠慢「藤原雪」。
換而言之，安倍昌浩遭遇如此不公的處置，恰恰是因為藤原道長對她的寵愛。
——雪姬殿下可知曉，若是你在大內出了什麼意外，而昌浩就在現場，他便是不因妖魔而死，也必將會生不如死！不能保護貴人反而獨自偷生，他今後又有何顏面生存？
安倍晴明之前的訓斥和不滿……原來是這個緣故啊……
她的自作主張最終讓安倍昌浩付出了代價。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平安京，「上位者」的任性和過錯總是會由「下位者」承擔，如果安倍昌浩不是安倍晴明的孫子，或許那個少年就已經死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了。
江雪猶豫著抬頭看向安倍晴明，見他眼中竟還有著溫和的笑意，雖有不悅，更有擔憂，一時間無比愧疚，再也不嘴硬了，低下頭，十分抱歉地說：「抱歉，晴明大人，是我思慮不周……很抱歉，請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讓父親大人撤銷這個決定。這對昌浩君未免太不公平，原本只是我一意孤行而已……」
安倍晴明長聲歎息。
「雪姬殿下能夠明白就最好了。至於昌浩，他也確實修行不夠，這一次去伊勢，如果能夠讓他明白一些道理，那也不算冤枉了。」
江雪沒有再多說，但她心裡已經打定主意會回去懇求藤原道長改變主意。
如果藤原道長真的這麼寵愛她的話，一定會實現她的願望吧？
雖然這麼想著，她也不太確定，實在是這一周目的藤原家著實有些奇怪，讓她還得再觀望一下。與其空口白話，不如用事實來說話，免得又被誤會成「藤原家的女兒就是任性」。等她真的求得藤原道長改口，再來對安倍晴明和昌浩道歉吧。
「我很抱歉。」
安倍晴明輕輕搖頭，「希望雪姬殿下能記得此時的心情。」
結果，果然沒有說出原諒的話啊。
江雪心情有些低落，也只能接了一聲「是」。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根本沒有自己「身份尊貴」的概念。
不過，也是因為她不巧昏了過去。
如果她醒著的話，事情就不會是這樣了。
安倍晴明打量江雪一眼，忽然「嗯」了一聲，問道：「雪姬殿下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江雪下意識地抬起頭，視線相撞之後她才回過神，遲疑著說道：「我在想，如果我能更強一些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假如我沒有昏迷，父親大人也不會如此生氣吧。」
安倍晴明看了江雪片刻，若有所悟。
「所以，雪姬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你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實力，下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你還是會主動上前迎戰，是吧？」
江雪想了想，誠實地點頭。
「是。我想……以後應該不會再這樣昏迷了……這次只是情況特殊……」
安倍晴明挑眉不語。
江雪一咬牙，伸出了左手，拉起衣袖，想要將「黑龍神子」與黑龍同調之後顯現的龍鱗展示給對方，這是最為直觀地證明她「黑龍神子」身份的方法，但她拉起衣袖，之前分明看到過的鱗片居然消失了，直把她看傻了眼，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
「咦……明明還在……為什麼會看不見？我眼睛壞了嗎？」
江雪眨了眨眼睛，湊近了仔細看，就差直接把眼睛貼到手腕上了，竟然還是看不到，她再匆忙拉起右邊的衣袖，一樣只能看到「正常的手腕」，但是摸上去就能感覺得到和人類的體溫不同的冰涼的鱗片存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倍晴明被江雪的動作弄得十分疑惑，奇道：「雪姬殿下究竟在說什麼？」
「我是說——我的手腕上有著鱗片，我可以摸得到，但是，完全看不見，這是怎麼回事？」
江雪伸出兩隻手，來回翻轉手腕，就是什麼都看不到。
這種摸得到看不到的情況詭異極了，她都要懷疑這是遊戲出BUG了。
安倍晴明這才明白江雪在糾結什麼，他低頭看了一眼，不禁「咦」了一聲。
「好強的幻術……」
「幻術？」
江雪聽到這個詞有些明白過來了。
「晴明大人是說，有人在我身上用了幻術，讓我看不見鱗片？」
「並非讓『雪姬殿下』看不見，而是讓『所有人』都看不見。」
安倍晴明糾正了江雪的說法，再觀察片刻，說了一聲「失禮了」，伸手輕輕按在了她的手腕上，指尖果然感覺到了與人體肌膚不同的觸感，他再分辨了一下這種靈力的特質，忍不住皺起了眉。
「……羽茂流的術。」
「羽茂流？」江雪收回雙手，總覺得這個名詞有些耳熟，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了答案。
這個賀茂一門的旁系流派有一個極為傑出的弟子，而這個人曾經和她交情非同一般。
安倍晴明掃了江雪一眼，解釋道：「是我師門下的另一流派。目前在平安京中掌握羽茂流術式的陰陽師只有一人——麻倉葉王。不過，雪姬殿下何時遇見了麻倉葉王？」
江雪愣愣地搖頭。
「我沒有那種那種印象……難道是在我昏迷之後……嗎……」
她這一次昏迷到底誤了多少事？
「昌浩也不曾說過，只能是雪姬殿下昏倒之後的事了。」
安倍晴明點頭附和。
「只是我不知道麻倉葉王竟然會如此熱心，下了這樣強力的幻術來為雪姬殿下遮掩異狀。」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我寧可他什麼都不做。」
安倍晴明不解地看著江雪。
江雪立刻察覺到剛剛的話非常不妥當。
作為才回到平安京不久的歸國人士，她聽說過名滿平安京的安倍晴明還算正常，連現在聲名不顯的麻倉葉王也聽說過就有些奇怪了，更不用說她對一個幫助了自己的人露出如此明顯的嫌惡，這有些「忘恩負義」的嫌疑。
她慌忙開口補救：「我的意思是——這並非見不得人的事物，我也沒有想過一直隱藏。現在有這個幻術，我反倒不知道如何與晴明大人說才好。」
安倍晴明溫和地笑著搖頭。
「無妨，知道這是幻術之後，我大約能知道它掩飾的是什麼。雪姬殿下對此有何解釋，老朽洗耳恭聽。」
江雪這時也不好說讓安倍晴明解除幻術，畢竟這怎麼想都覺得不合邏輯，只好先不管這個，深吸一口氣，嚴肅認真地說：「這些鱗片是『黑龍』的鱗片。我之所以會昏迷是因為……在最危險的時候，『黑龍神』回應了我的呼喚，它救了我……我是『黑龍神子』。」
「黑龍神子……」安倍晴明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京中許久不曾出現過『黑龍神子』了，原來雪姬殿下是當代的黑龍神子，難怪命星會如此明亮。請安心在寒舍休息吧，我師曾侍奉前代『黑龍神子』，如今我有生之年得見『黑龍神子』，也算是一種緣分。」
這就平淡地接受了？
江雪本來準備好用來給黑龍神辯解的話都沒法說了，只能呆呆地點頭。
「晴明大人的師父是賀茂忠行吧？」
安倍晴明點頭笑道：「是。比起後來莫大的名聲，師父在認識黑龍神子時還不過是剛剛出師的無名陰陽師，若非得到那位殿下垂青也不會迅速嶄露頭角，至於之後成為前代的八葉更在意料之外……啊，雪姬殿下還不知道吧？不獨有『黑龍神子』，也有『白龍神子』，不同的是，『白龍神子』還有八名命定之人隨侍在側，名為『八葉』。」
豈止知道，她還知道這一代的「八葉」都是誰呢。
江雪心裡說了一句，臉上還得裝作無知而好奇的模樣。
「白龍神子……八葉……咦？為什麼……黑龍神子沒有『八葉』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久。
森村蘭曾經厲聲質問過為什麼只有白龍神子被溫柔保護，而黑龍神子什麼都沒有，現在她自己當上了黑龍神子，也無法不產生這個疑問。
安倍晴明笑了笑，出乎江雪預料地給出了清楚的回答。
「據師父說，這是因為每一次兩位神子蘇醒，先出現的總是『黑龍神子』，她會擁有比後出現的神子更強的力量，為了彌補這一點，後蘇醒的『白龍神子』就會有『八葉』來保護。」
所以這就是戀愛遊戲裡的「你強任你強，活該注孤生」？
太殘酷了吧？
江雪得到這種答案真是哭笑不得。
她一直以為這是因為命運苛待黑龍神子呢，結果這種答案，還不說命運苛待，那至少還能給人一種和命運抗爭的使命感，現在這個答案一出，她真的覺得這是遊戲設定在嘲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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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神子沒有八葉這個設定遊戲就是這麼解釋的，先出現的神子更強所以沒有八葉，後出現的就有。因為前幾代都是黑龍神子先出現，所以一直是白龍神子有八葉。
江雪：？？？我懷疑遊戲在整我？？？
第273章 君子齋內親王
安倍晴明打量著江雪的神色, 突然間笑了起來。
「怎麼，雪姬殿下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滿呢。」
江雪撇撇嘴, 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會感覺到不滿吧？同樣都是龍神的神子, 『白龍神子』就會有『八葉』保護, 『黑龍神子』則什麼都沒有……唔，若不是晴明大人說起, 我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啊。」
江雪這句話可不算是說謊，她借著身為玩家能反復多周目打通遊戲的優勢才得以一窺遊戲全貌, 知曉黑龍神子、白龍神子、星之一族、八葉和鬼族的糾葛，但真正身在這個局中的人要是沒有足夠的機緣恐怕到死也無法得知全部的真相。
就好像黑龍神子「森村蘭」, 她先是被鬼族首領亞庫拉姆作為「白龍神子」的候選召喚而來，可是亞庫拉姆確認了白龍並沒有選擇森村蘭作為神子就放棄了她, 如果不是森村蘭的負面情緒陰錯陽差地呼喚了黑龍，恐怕這個可憐的少女都無法等到她的親哥哥森村天真跟著元宮茜一起被帶回平安京, 更別說「兄妹相認」了, 只怕是屍骨無存。
那麼，被命運青睞、被白龍守護的「白龍神子」元宮茜呢？她就知曉一切嗎？
別開玩笑了。
元宮茜固然有星之一族的藤姬服侍，有「八葉」保護，還被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善待，似乎所有的人都對她釋放了巨大的善意, 但是, 那種善意就像是透明的籠子一樣困住了元宮茜，束縛了她的手腳，讓她只能成為平安京中的某些人期待的「白龍神子」, 根本無暇也沒有能力去探尋「真相」。
「神子的八葉」們又如何？
假如排除八葉在成為「八葉」之前各自身份的影響，八葉比「神子」知曉的還要更少。這其中不乏聰明人，也不乏位高權重之人，他們得以進一步探尋「白龍神子」整件事背後隱藏的東西是依靠他們自身的力量，而不是「八葉」這個身份。
「星之一族」的後裔藤姬從家族相傳的筆記中知道了很多事，也很有使命感，可是，她仍然有不知道的部分——譬如說「鬼族」的來歷。
除去這些在「白龍神子」這一場盛大的宛如夢境的命運中身份特殊的人，其他的人就更像是看客了，能看到什麼、能看到多少全憑運氣。
安倍晴明露出理解的神情，微笑著說：「關於『龍神神子』的事情，雪姬殿下若是想要知道，我都會一一告訴你。至於『黑龍神子』一無所有——」這位睿智的大陰陽師停頓片刻，笑道，「我相信，只有擁有足夠堅強的心的人才能不被力量迷惑，而成為力量的主人，『黑龍神子』比『白龍神子』強勁的部分與其說是『力量』，不如說是『心』，所以，命運才會選擇雪姬殿下成為『黑龍神子』。假如雪姬殿下需要幫助的話，我想會有很多人願意為你效力。」
江雪之前被砸了那麼多下大棒，現在突然被喂了一顆大甜棗都有些意外到不適應了，下意識地笑笑，心情大好，小尾巴就不自覺地翹了起來，順口就說：「那麼，如果我需要晴明大人相助，晴明大人也不會吝嗇伸出援手嗎？」
「啊，當然。」安倍晴明輕輕點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老朽不比昌浩，可不想因為慢待雪姬殿下被趕出平安京啊。」
江雪頓時哭笑不得，這是說她要仗勢欺人、放火燒山逼人出山幫忙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辯解的話才說了一半，她突然發現安倍晴明的神情不太對，那可不是擔心自己前途未蔔的神情，分明透著狐狸樣的狡黠笑意，她當即明白過來，索性順著對方的話故意做出「傲慢貴族」的模樣來，咳了一聲，端起架子，以貴族們那種久經訓練的華麗腔調開口。
「是，既然晴明大人明白那就最好了。那麼，不知道能不能請晴明大人撥冗為我解釋前代黑龍神子之事呢？」
「敢不從命？」
安倍晴明故作害怕地一低頭。
過了會兒，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江雪擺擺手，一臉的無可奈何。
「好啦，晴明大人也不用拿我來開玩笑了，我並非生於平安京的人，如果有什麼因為文化差異而冒犯到您的地方，請您直接指出來，無需顧忌我的身份——唉，認真說起來，原本就沒什麼身份好顧忌吧。」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
「雪姬殿下慎言。若是讓道長大人聽見你這麼說，恐怕又要有人遭池魚之殃了。」
「……呃……」
江雪乾笑幾聲。
「晴明大人，我們還是說回正題吧。」
「好。」
安倍晴明出乎江雪意料非常乾脆地點了頭，直接把他剛剛在翻看的書往前遞出。
「這是我師賀茂大人留下的筆記，其中記載了他年輕時的一些經歷，雪姬殿下有空的話可以看一看。以及……」
他站起來走到書櫃那邊，目標明確地挑出了幾本書，整整齊齊地堆在江雪面前。
「這些是有關於陰陽術的書，雪姬殿下也可以在休養期間用來打發時間。」
江雪一低頭，堆在最上面的那本《山海經》就映入眼簾，她伸手撥了一下，把幾本書一字排開，《莊子》、《道德經》，這都見過的，呃，怎麼這回還多了啊！
《乙己占》就算了，她隱約記得這是大唐名人李淳風所作的書，後面這《九章算術》是怎麼回事？！
怎麼她好不容易擺脫被人盯著背誦四書五經的陰影，現在又要面對被人壓著看最棘手的數學書？
相比之下，墊在最下面的這本《占事略決》簡直可以說是親切友好了。
……
嗯？
等等？
江雪臉色一變，迅速把偽裝成墊腳石的《占事略決》給抽出來。
「晴明大人，這是……？」
安倍晴明輕描淡寫地回答：「啊，是本人拙作，將我所學的陰陽術記錄在冊，以便後人學習。雪姬殿下若是願意讀上一讀，我深感榮幸。」
江雪看到對方那種全不當一回事的模樣就來氣，大聲說：「晴明大人，別開玩笑了！這是您畢生絕學之大成吧，怎麼能隨意拿來給我這樣的外行人看？」
安倍晴明聞言一笑。
「哦？雪姬殿下這句話聽起來好像自認為只要看過了這本書，就一定能夠學會裡面記載的術？」
說到這個江雪就一個頭變兩個大，遲疑道：「呃……這個……額……」
她上周目倒是兢兢業業地把書都抄了一遍，但也就是抄了一遍，沒用心背誦，更沒想過自己能學會這種可能，所以壓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會，可安倍晴明又曾經斬釘截鐵地說她在陰陽術上很有天分，最後她試探地說：「也許……真的能學會呢？」
安倍晴明失笑。
「那就等到雪姬殿下至少學會了『一個』陰陽術的時候再來和我說吧。」
這是覺得她不可能學得會？
江雪「哈」了一聲，直接把這句話當挑釁接下來了。
「好，那就等我學會了再說。」
「雪姬殿下身體還虛弱，這些天就暫時在寒舍休養吧，這或許是京中最適合『黑龍神子』休息的地方了。」
安倍晴明說完起身告辭。
「我還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如果雪姬殿下有什麼吩咐，盡可以告訴天一。」
「啊，哦，好的。」
江雪站起來道別，目送安倍晴明離開。
神將天一這時候才從門外走進來，笑吟吟地問：「雪姬殿下，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江雪看了看溫柔美貌的天一，又看了看面前這一堆書，非常自覺地提出了一個請求。
「的確是有件事想要麻煩天一，能幫我準備筆墨紙硯嗎？我想把這些書抄一份再看，免得損壞原本，到時候也說不過去。」
天一莞爾道：「請稍等，雪姬殿下。我再拿一些吃食過來吧？」
江雪驚喜地拍手，「那就太好了！麻煩你了，天一！天一真是太好了！」
天一低頭，抬袖掩口輕笑。
「雪姬殿下無需這般客氣。」
江雪看著金髮的女神將悄然無聲地去準備筆墨，不自覺地就想起了以前與她無比熟悉親密的「天一」。
不過，即使是同一個人，再開周目也只能從「陌生人」再次認識啊。
為了提醒自己，江雪特意拉開系統面板看了一眼好感度。
神將天一，好感度30。
30啊……
說起來也不算低了，這個數值就算是脫離「陌生人」的水準了，不過，如果要是和過去幾乎滿值的好感度對比的話……
唉，別想了，不能多想。
眷戀過去在戀愛遊戲裡可不是好現象，弄不好就會變成沉迷遊戲了。
做人要向前看。
江雪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正想要關掉這個介面，忽然改了主意，看都看了，不如順便看一眼其他人的好感度好了，也不知道這幾天昏迷沒存檔會不會耽誤事情。
藤原道長，好感度55。
倫子夫人：好感度60。
藤原賴通：好感度60。
藤原定子：好感度55。
藤原鷹通：好感度35。
藤原藤姬：好感度40。
……
哎？
怎麼說呢？
果然不愧是可以出單人路線結局的藤原鷹通和藤姬啊，好感度就是不容易漲……倒也不意外啦，如果可攻略角色好感度漲太快那劇情到底怎麼安排，用什麼來卡住事件平衡路線呢？
源賴久，45。
這位天之青龍倒是有點讓人意外，他平時基本上都不說話，到底什麼時候漲的好感度啊？
翻過了藤原家那一大批人和無關緊要的路人，接下來要注意的就是……
安倍昌浩：好感度40。
以初次見面來說，這個好感度漲的相當快了。
十二神將的話，大部分就是個初始好感度，騰蛇稍微高上一些，有25點，勾陳是20。
騰蛇這個好感度好像比預計得要高一些？
江雪仔細想了又想，憑著攻略了藤原鷹通以後得到的「過目不忘」技能回翻之前的事件對話，並沒發現她和騰蛇（魔怪）的對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那就不是因為她偶然觸發了什麼選擇支，而是因為別的緣故了？
江雪一頭問號地打開自己的屬性面板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總算是從技能列表找出了原因——被動技能「馴服騰蛇」。
說起來攻略了安倍昌浩給的是加騰蛇好感度的技能也很迷啊，系統到底為什麼這麼設置，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最後，安倍晴明好感度40。
江雪盯著這個數字看了一會兒，總覺得這個數字看起來非常眼熟。
就她連累了對方的孫子被處罰這一點來說，現在安倍晴明居然還能有40的好感度非常出乎她的預料。
為了對得起這份好感度，她還是認真看一看安倍晴明親自挑選的書吧，當然，還有那本賀茂忠行的筆記。
安倍晴明的師父啊，不知道他筆記裡會寫了什麼？
江雪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筆記，發現裡面放了一張符紙當書簽，她順手就翻了過去，一個名字撲入眼簾。
「君子齋內親王」。
江雪下意識地把那句話讀了出來。
「君子齋內親王與我初識在鴨川，彼時其尚未入賀茂神社，女扮男裝在鴨川附近和當地居民打架……」
嗯……？
系統按照她至今為止在遊戲中的行動模式演繹出的「前代黑龍神子」的劇情是這樣嗎？
怎麼看起來和藤原時平記載的完全是兩個人啊？
賀茂忠行你確定最後那個詞不應該是「打成一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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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說好的優雅小公主呢？？？怎麼就打上了？？？
第274章 賀茂齋王
江雪雖然很想把賀茂忠行這個前代的地之玄武拉來對峙, 奈何人家徒弟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本人當然是早已作古, 她撇撇嘴, 只能繼續往下看筆記。再看了幾行, 她就很想和系統聊聊了。
「君子齋內親王」在系統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為什麼賀茂忠行這邊描述出的赫然就是個混混頭子……啊, 不是，按照這位陰陽師的敘述, 那還是他還在修行的少年時期，這位內親王當年約莫也就是垂髫之年, 和鴨川附近的居民打架是因為女扮男裝的內親王說某地可能鬧鬼被附近住戶嫌棄這話不吉利，說著說著一群人就決定拳頭大的有道理, 結果一大群人被一個稚齡的內親王放倒，要不是因為內親王周身靈氣清冽, 賀茂忠行都可能誤會這是什麼妖鬼化身。打完這一架, 被揍趴的人們倒是言而有信地聽了君子內親王毫無根據的話搬離。
賀茂忠行因好奇而繼續追查，大概三日後，君子內親王所指的地方就真的鬧鬼了，他雖未出師總歸以陰陽師自居，義不容辭地上前處理, 卻不料鬼族突然插手, 幸好君子內親王及時出現，兩人合力把鬼族和鬼一起解決了，就此算是認識了。
嗯……？
系統真的不需要給玩家發個郵件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按照什麼思路進行的劇情演繹嗎？
難道她至今為止所有在遊戲中的行動, 尤其是以「藤原雪」為名之後的行動模式在光腦中樞記載匯總後總結出來的不是堪稱典範的戀愛遊戲攻略模式嗎？
為什麼是這種看起來就像是拿錯了劇本的演繹啊？
就算「英雄救美」用得太多太爛俗，那終歸也是最好用最吸引人的愛情橋段，這裡就不能用嗎？
為什麼看著記載完全就是反過來的？
看看這句：其時尚幼的齋內親王術法嫺熟，鬼族偷襲時全賴齋內親王結界護持。
再看這句：鬼族以能力驅動更多怨靈圍攻我二人，齋內親王臨危不亂，將咒語唱誦以樂音般的長聲替代，一擊之下驅散所有怨靈而解困。
最後這句：我自恃天分，素有眼高於頂看不起同門之時，今日方知不過井底一蛙，不見天空不知廣闊。齋內親王假託兄長之名與我結識，我毫無所覺，傾心相交，引以為友。
江雪看到這句就砸吧了一下嘴，以她的經驗，這種開篇，最後多半不是友誼的小船要翻，就是友誼的巨輪乘風破浪怎麼都不會翻，全看被隱瞞的那方是否介意對方的性別了。
假如是什麼大男子主義的人，別管之前跟女扮男裝的女孩子說的多肯定，兩肋插刀好兄弟，一旦知道對方是女性，態度立刻就會發生大變化，輕一點的就是之後再也不會「並肩作戰」了，必須把女性攔在身後，最好放口袋裡提溜著等到安全了再放出來；嚴重一點的就會直接翻臉，大吼你欺騙我的感情，我以為你是好兄弟，結果你不過是一女子，割袍斷義；再嚴重一點的可能立刻就忘記了這個女子昨天還是他承認過實力和人品的好兄弟，立刻就把對方往俗世認定的「賢妻良母」範本裡套，嫌棄過對方以前胡亂「抛頭露面跟男人混在一起」之後搞不好就會施恩一樣說「那我娶你吧」，惡劣一點的這裡說不定還是納妾，並且就連納妾也會說得好像給了對方天大的恩寵一樣。
此處依照男方的性別和女方的目的可能出現各種不同的發展，經典發展之一就是男方是皇帝，女方經過各種欲擒故縱之後歡歡喜喜去當他小老婆（寵妃）了。
這如果不是特意去開遊戲結局路線，江雪看到這種發展都想吐。
什麼玩意兒啊。
當然了，如果女方一開始存的心就不是去當朋友而是換個路線談戀愛，就當她什麼都沒說。兩情相悅怎麼都隨意，戀愛要怎麼談是當事人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但是如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就不行了。
以賀茂忠行特意留下了筆記傳給得意弟子的情形來看，賀茂忠行應該沒有和「君子齋內親王」鬧翻吧？
不然的話，還不是把這段「黑歷史」給死死按住最好，怎麼可能特意寫下來？
江雪這麼想著，繼續往後翻，有心看看系統到底要怎麼編排，看了幾頁她就噓起來了——還真不出她所料，過了幾年，君子內親王長大，難以如幼時一般扮成男子，索性對賀茂忠行坦白了身份，那時候她正要前往賀茂神社就任齋王，因此做好了就此失去一個朋友的打算，以告別的姿態前去會面。
不過，有趣的事出現了。
賀茂忠行全然沒有在意，因為他交友交的是才華、人品和性情，和性別毫無關係，得知多年好友竟是女性他只覺得更加敬佩而已，因為陰陽術修行不易，他尚且感到困難，何況一女子要在大內瞞過生父生母天皇女禦悄悄修習？既是女性，又非陰陽師世家，何況君子還是皇室女子，更不可能有陰陽師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教導年幼的內親王陰陽術，換而言之，君子內親王一身術法全是自學修成！
賀茂忠行自愧不如，他祖上有陰陽術秘法典籍流傳，又有師父教導，同門切磋，竟然都比不過一個深宮之中的內親王，可見他還不夠用功。於是，賀茂忠行做出的決定是——自請外出歷練，用更多的實戰來提高自身實力。
該說什麼呢？
這可真是一個平安京的奇男子啊！
在男尊女卑的時代背景下，不管哪個國家都不會缺看不起女性的男人，賀茂忠行竟然完全不在意，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一日為友，一生為友。知道朋友是女性之後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去歷練修行了，即便是放在江雪所在的年代，這也能得到眾人誇讚了。
賀茂忠行真不愧是能教出安倍晴明這樣的弟子的人啊。
如果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想要教出開明的弟子無異于癡人說夢。
江雪感慨幾句，心情大好地繼續往後翻筆記。
在這之後，「君子內親王」就正式成為「君子齋內親王」了，離開了大內之後，這位齋內親王反倒自由了，如同飛鳥出籠。在她被選為「黑龍神子」之後，更是沒有了顧忌。那時候「黑龍神子」還不是被遺忘的神子，「黑龍神」也不是被人畏懼厭惡的龍神，平安京裡的人無差別地對待兩位龍神神子，這才會有「黑龍神子」大展身手的土壤。和現在不同的是，由於當時黑龍神子先出現，先為京中居民帶來福祉，所以隨白龍神子降臨而出現的八葉竟然有不少更加偏向黑龍神子。
譬如說天之朱雀醍醐天皇，譬如說地之白虎藤原時平，譬如說天之白虎菅原道真……
嗯，很好，這很平安京。
相比起一個從異界被召喚而來的「白龍神子」，平安京中的原住民會更加信任原本就是齋內親王的「黑龍神子」。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百年過去，「白龍神子」和「黑龍神子」的待遇會出現這麼大的區別呢？
明明前代黑龍神子還被人擁戴，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雪飛快地把筆記翻到最後，結果最後的部分記載的已經全都是妖魔百鬼和陰陽術之類的了，她只好又向前翻，總算是翻到了「君子齋內親王」這個名字最後出現的那一頁。
咦……
不對……
這不是最後一頁。
江雪看到這一頁末尾和第二頁開頭的文字根本接不上，再仔細一看，分明被人貼著邊裁掉了一整頁——不，到底被裁了幾頁根本說不清，按照這個遊戲至今展現出的風格來說，搞不好它能為了坑玩家（製造驚喜）給撕掉了百八十頁。
前一頁上寫的只是很普通的話，賀茂忠行去賀茂神社見君子齋內親王，兩人很普通地說了話，普通到系統都開始偷懶直接模糊頁面了。如果有什麼重要資訊的話，系統不至於缺德到這份上。
結果這就還是不解之謎啊？
江雪撓撓臉頰，把筆記來回翻了翻，實在找不出什麼，也就放下了。
這時候天一已經把筆墨紙硯和食水都準備好了，安靜地候在旁邊。
江雪開開心心地道了謝，例行得到了天一溫柔的「不用客氣」，她提起筆來，認命地開始抄書。
《山海經》那些書也就算了，畢竟原件也是抄本，不是從海對岸的國家舶來的什麼孤本珍本，《占事略決》可是實打實地安倍晴明的原作，看樣子有可能就是唯一一本，就算安倍晴明還記得內容能重寫一遍，她也不能真做出需要高齡老人重新寫書的舉動來，還是抄一遍穩妥。
唉，系統要是允許她把之前抄過的書都帶走多好，就跟她身上那十兩銀子一吊錢一樣一起放包裹裡，需要用的時候就拿出來。
抄吧，反正她自從敗在歐陽詢門下學書法以後，就跟抄書結下了不解之緣，要是哪天出個「抄書結局」她也不意外。
江雪抄這本書也不是頭一回了，抄著抄著她就忍不住讀出了一句咒語。
按照描述來看，這個咒語能把樹葉變成蝴蝶——這種乍看完全不知道能用來幹啥的幻術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
她手邊沒有書頁，就隨手從抄書用的紙張上撕了一小塊下來，按照《占事略決》上的記載投出去，心裡壓根不覺得會有什麼變化。
白紙悠悠飄落在地上，什麼變化都沒有。
江雪點點頭，全不意外，心安理得地繼續抄書。
安倍晴明果然還是耍她玩了吧？說什麼她在陰陽術上很有天分，那怎麼會又說等她能光看書就學會「至少一個陰陽術」再說其他？
過了一刻鐘左右，天一發出了驚訝的呼聲。
「雪姬殿下，蝴蝶——」
「蝴蝶？什麼蝴——」
江雪聞聲轉頭，就看到一隻黑色的蝴蝶在地上扇動翅膀，隨後翩然起飛，翅膀上磷光閃閃，反射出五彩斑斕的色澤，向著她撲過來，曾經被黑蝶撲滿一身那徹骨的疼痛登時從記憶中浮現出來。
那種痛苦太過深刻，江雪失態地驚叫一聲，急急後退，一不留神就直接仰面摔了下去，毛筆滾落在地，筆尖直接從江雪裙擺一路劃到地上，留下長長一道墨痕。
天一愣住了，上前趕走了蝴蝶，扶起了江雪，奇道：「雪姬殿下害怕蝴蝶？」
江雪借著天一的攙扶坐起來，咬了咬嘴唇，訥訥道：「也不是害怕，就是單純的不喜歡黑色的蝴蝶……」
天一哭笑不得。
「既然不喜歡，為何還要變出蝴蝶來？」
江雪無比冤枉，哭喪著臉說：「我只不過隨口念著，誰知道真的會有蝴蝶出現。」
這答案太讓人無語了。
天一歎了口氣，過去把黑蝶驅趕得更遠，這才回來說：「請安心吧，雪姬殿下，我會在這裡看著，不會讓蝴蝶飛進來。」
「那就全都拜託你了，天一！」
江雪雙手握住天一的手鄭重地囑託。
天一無奈地笑著點頭。
江雪這才回去找筆，立刻對著地上那道墨痕沉默了。
按照弄壞一頁書就得抄一本的原則來看，現在她是不是得把整個書房都重新打掃一遍？
有沒有打掃衛生的陰陽術？
線上等，很急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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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說了，前代黑龍神子和賀茂忠行只是朋友，沒有愛情線！畢竟師徒一起攻略有點不道德的樣子（X）。
賀茂忠行記載的「君子齋內親王」和藤原時平記載的差很大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X），主要是因為認識的時期不同，藤原時平是從「齋內親王」時期才認識前代黑龍神子的，那會兒女孩子長大了又開始拿出胡琴了，每天在糾之森給神明和明王們彈彈琴，而賀茂忠行是從小時候開始打架的假小子時期認識的，所以……
至於系統為什麼這麼演算，我覺得大家都很明白的！
因為系統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啊！（喂）
第275章 源賴久
事實證明在家務方便比陰陽術更好用的是神將天一。
江雪弄出的紕漏最後還是由這位溫柔的女神將解決了, 感動得江雪差點就想以身相許, 幸好她想起已經有過天一個人線的HE了，不用再許一次了，於是就改口說等到抄完書了用樂曲來答謝天一。
天一微笑著做出了回答。
「能夠聽到雪姬殿下的樂聲, 我會很高興。不過，雪姬殿下現下並沒有帶著樂器哦？先前晴明大人去中宮的宮殿善後的時候只找到了雪姬殿下的兵器，並未發現旁的事物，是忘在大內了嗎？」
……呃。
江雪這時才尷尬地發現自己又因為太熟悉就記錯細節。
她上周目的確是到哪兒都帶著胡琴，這周目則因為誤入武鬥派路線（她仍然在掙扎, 想要回到唯美的戀愛遊戲正統攻略風格裡）忘記了帶上胡琴, 說是去探病, 心裡打的主意就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鬼敢在定子的宮殿鬧事，拉上源賴久提著筆架叉就出門了, 哪裡記得胡琴。
等等，賴久。
江雪沉默了幾秒，掰著手指開始數她幾天沒看到源賴久了。
從她到定子的宮殿先一步沖進去, 到她在安倍晴明家醒來，這中間的時間, 賴久哪去了。
一個驚悚的猜測冒了上來。
江雪被這個猜測嚇得站了起來, 脫口而出：「賴久不會被父親大人殺了吧？！」
安倍昌浩只不過是湊巧在她還在定子宮殿的時候到那裡查看, 就直接被罰了流放, 遠離平安京去了荒僻的伊勢——之前江雪壓根就開過這個地方的地圖，可見這在遊戲裡有多荒僻，搞不好根本就連地圖都沒有, 系統直接就把安倍昌浩這個角色給藏起來了，過後他要是能再出現就直接安上一段在伊勢的記憶就了事，這是最有效率的辦法，當然根本上來說是最省錢的做法，用不上的角色就不設置，用不上的地圖就不會製作和開放。
源賴久這個被藤原道長派來的名正言順的「藤原雪姬」的護衛這可算是實打實地失職了，就算藤原道長沒說什麼，按照源賴久那個死腦筋，不會已經切腹了吧？！
那怎麼辦？
八葉變成七葉？
七葉，七葉，你比六葉多一葉，七葉，七葉，你比八葉少一葉。
八葉缺一個，元宮茜來了也召喚不了白龍神，鬼族漁翁得利笑到嘴歪？這一想就不能忍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非得自己帶人去抄了鬼族的老巢把這群人通通塞進漁船送到海裡去！
想到鬼族，江雪臉色又是一變。
蘭姬。
原本的「黑龍神子」森村蘭。
森村蘭得以在鬼族生存下來是因為「黑龍神子」的身份，現在「黑龍神子」成了她，那麼森村蘭自然就「什麼都不是了」，那豈不是就會變回最開始的狀態，森村蘭會被亞庫拉姆拋棄，還是會被殺害？
自己居然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天一不可能知道鬼族和黑龍神子的糾葛，想當然地把藤原家這位姬君驟變的臉色和她之前的話聯繫起來，遂柔聲安慰道：「雪姬殿下稍安勿躁，關於這件事，晴明大人說過，如果雪姬殿下問起的話，就說『您的護衛在門外等候』。」
「門外？應該不會是只有頭吧……？」
江雪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得到了天一無奈的回望。
這個本性溫柔的女神將實在說不出什麼嚴厲的詞句，只能用這種「您到底在想什麼」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藤原家的明珠。
江雪這才松了口氣，如果真的只有頭天一肯定會直說的，她看了看抄到一半的書，又想了想源賴久，還是把筆給放進了筆洗裡，合上《占事略決》下次再抄。
「抱歉，天一，我先去看賴久，回來再抄書！要是晴明大人問起你就這樣說吧！」
江雪這麼說了一句，直接跑了出去。
天一搖搖頭，輕聲歎息。
勾陳這才出現在書房裡，笑嘻嘻地一手搭上天一的肩膀。
「我沒看錯，這位姬君果然很有趣。」
天一右手輕輕地按住額頭，苦惱地說：「我只是覺得……這位姬君不愧是從大唐渡海而來的人，和平安京裡的人完全不同，不只是和貴族不同，而是和所有人都不同。」
「哦？怎麼說？」勾陳挑起眉毛，顯然來了興趣，「莫非剛剛這位姬君又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了嗎？」
天一仔細斟酌了一會兒才回答：「要如何說才好呢？如果不是晴明大人特意交代過雪姬殿下與眾不同，或許我之前就會失態吧——我很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人了，高興和不高興都寫在臉上，率直地說出喜愛與道謝，毫無尊卑貴賤的觀念，即使對身份遠不如自己的人也同樣尊重……」
勾陳聽到這裡，直接笑了出來。
「那不是很好嗎？我很喜歡這樣的人。」
天一回以喜悅與憂慮並存的笑容。
「是的，我也同樣非常喜愛這樣的雪姬殿下。可是，我擔心『平安京』並不那麼適合她生活，尤其是藤原家……」
她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出剩下的擔憂。
「藤原家」意味著什麼，平安京中所有人都很清楚。安倍晴明得以有今天的位置可以說和藤原家的提拔倚重有不可分割的關係，藤原家前任當家和現任當家都信賴著這一位大陰陽師，因此給予足夠的尊重，以血統來說只能算是下級貴族的安倍晴明才會有這樣超然的地位。安倍晴明年輕的時候經常行走在藤原家，為藤原家效力，神將們跟隨著他自然也見多了藤原家的家事，對於那些榮耀之下深藏的陰影她們不是不知道，只是從來都不說而已。
勾陳卻沒有附和天一的話，反而擺擺手做出了反駁。
「我的看法和天一你不同。我認為，恰恰是『藤原家』才能夠保護這位姬君，如果只是平民的話，她這些自由率直的光輝遲早會被磨損，只有『藤原家』才能讓她始終保持著這樣的熱情和天真，理所當然地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繼續自己的道路。」
「可是……」天一還想要再說，勾陳直接拉著天一走到門外，指向安倍家大門，「你我都知道門外那個人是怎麼回事。你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雪姬』，藤原道長會因為別的原因而讓那個人活著嗎？」
天一瞬間變了臉色，她的眼中出現了劇烈的動盪，最後她舒了口氣，歎道：「是啊，如果當日在大內受傷的是藤原家其他人的話，恐怕所有的隨侍都已經被清理掉了，而昌浩……也不可能只是流放。」
「對。晴明大人說的嚴厲，也就只是欺負雪姬殿下剛剛回平安京不久什麼都不懂罷了，如果換成其他貴族遇到同樣的事情，不要說流放，砍頭都算是輕罰了。」
勾陳抱著胳膊，憑著靈敏的耳力聽到了大門附近的交談，不禁露出了笑容。
「彼時雪姬殿下尚且昏迷不醒，道長大人會手下留情，只能是因為他極為寵愛這個女兒，所以才會顧慮到她的心情留下餘地，包括允許那個男人跪在門外等候也是一樣。否則的話，今日雪姬殿下就真的只能看到一個腦袋放在地上了。」
「道長大人寵愛著雪姬殿下……」
天一重複了這句話，將這句話咀嚼片刻，最後同樣笑著點了頭。
「是的，我想一定是因為這樣。雪姬殿下如此可愛，又有誰會不喜愛她呢？」
「所以啊，天一你之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勾陳大笑著拍拍同伴的背。
「她生在藤原家才是幸事！況且，如果不是『藤原家』的話，恐怕更無法保護『黑龍神子』啊。」
天一終於不再擔憂，笑著對勾陳點頭致意，隨後向門口走去，去陪伴雪姬殿下。
勾陳吹了個口哨，並沒有跟上去，而是偏頭對屋外走廊上看似無人的空處說道：「你也這麼想吧，青龍？啊，這麼說來，你和雪姬殿下同樣和『龍』有緣，倒是很有趣。」
木將青龍板著臉解除了隱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並不喜歡那種輕率跳脫的性格。」
勾陳哈哈大笑。
「好吧，那你竟然會特意守在屋外，難不成是晴明大人的命令嗎？」
「自然是晴明大人的命令！」
青龍的語氣十分僵硬，說完這句話再次隱身不見了。
勾陳摸摸下巴，低聲笑了出來，搖搖頭跟著隱身消失了。
青龍與其說是不喜歡雪姬殿下的性格，不如說是不喜歡雪姬那隱約與騰蛇相近的氣質吧？
勇敢無畏，一往無前。
大唐有一句話是「雖千萬人吾往矣」，雪姬身上就有著那種熾熱的豪氣。
她可是很喜歡這樣的人啊！
此時此刻的安倍家門外，江雪正和源賴久僵持。
源賴久跪在地上，說完「我有罪」之後就一聲不吭，雙手捧著刀，一副要請江雪來介錯的模樣。
江雪苦惱得頭都要炸了。
「賴久，我說過了，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就算要追責，也是我自己的問題，你為什麼要責怪自己，我不怪你啊！」
源賴久沉默不語，只是把刀又往上托了一點。
江雪抱著頭呻-吟一聲，任她再能言善道、舌燦蓮花也沒辦法讓一個面癱又寡言的人改變性格，源賴久死不開口她能怎麼辦啊！
兩人就這麼僵住了。
過了幾分鐘，江雪都覺得自己站得腳疼，源賴久居然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準確來說從她之前的問話來看，源賴久根本是從藤原道長把她送來安倍晴明家開始就跪在門外了，一跪這麼久，要不是她想到了問起，估計源賴久非得跪到身體不能支撐了昏過去才算結束，她覺得「敵不動我不動」這套用在源賴久身上絕對沒用，左思右想，靈光一閃，索性奪過了源賴久手中的刀。
隨著這個動作，江雪明顯感覺到源賴久松了口氣，甚至還做出了引頸就戮的神態來，她不禁一笑，雙手握住了刀柄，調整了一下姿勢，舉刀揮下。
源賴久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江雪卻突然一笑，穩穩地將刀刃停在源賴久脖子前方，刀鋒剛剛擦到肌膚，尚且沒有切開傷口，一縷髮絲悄然飄落在地。
「那麼，『之前失職的源賴久』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新生的源賴久』。」
源賴久驚愕地睜開眼睛。
「雪姬殿下，您在說什麼？」
「我說，你低頭看看——」江雪笑著示意源賴久低頭。
源賴久這才發現自己一縷頭髮被刀鋒切斷了。
江雪一本正經地說：「大唐從前有一個典故，叫做『以發代首』，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故而絕不輕易削髮，今日我就以賴久之發代替賴久首級。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如果賴久覺得愧對我的話，今後就好好保護我吧。比起死去的賴久，我更需要活著的『源賴久』。」
源賴久身體一震，半晌才回過神，身體伏下行了大禮。
江雪反轉刀鋒，把這柄刀還給源賴久。
源賴久接過武-士刀，鄭重地說：「若有人想要傷害雪姬殿下，必須先踏過我的屍體！」
江雪沒有錯認這一句效忠，認真地做出了答覆：「那就拜託你了，賴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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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ACE-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17 04:08:59
阿蒼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17 19:40:43
——
感謝兩位！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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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以發代首」的典故我是看電視劇大漢天子看到的，後來查了一下，好像原本典出曹孟德，反正就這麼個意思大家知道就行，江雪就是隨口忽悠一下源賴久。
源賴久：？？？？臺詞少沒有人權？
我實話實說啊，戀愛遊戲裡，沉默寡言的角色就是比較沒有人權的啊，要不是官配，賴久很容易被忘記的……從來會說的人佔便宜嘛，看看橘友雅，他都綠了（……），等會兒，我換個例子，看看希諾耶，有兩個不同版本的HE呢！
第276章 真假神子
江雪一度以為源賴久真是鐵打的人呢，結果他才剛剛得到了她的寬恕（姑且這麼說吧）就安心地兩眼一閉昏過去了, 留下她站在門口一臉無助。
現在應該怎麼辦, 立刻120把人送醫院輸液搶救嗎？
八葉沒有死於切腹結果死於饑餓？
源賴久這是真的實打實地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在安倍晴明家門外跪了這麼久啊？！
這時候天一正好走到了門口，輕聲呼喚：「雪姬殿下。」
江雪如聞天籟, 只覺得天一來的太及時了，立刻求助道：「天一, 能喊其他人來幫忙嗎？賴久昏過去了，我一個人沒辦法搬動他——」
她本意是想讓天一再喊個隨便什麼人來，男女都行，三個女人合力也能抬得動一個成年男性了，沒想到天一笑了笑, 沖著旁邊喊道「朱雀」。
紅發的神將聞聲而來, 十分乾脆地負擔起了這種搬運的體力活，彎下腰隨手一抄就把源賴久扛了起來, 跟扛大米一樣掛在肩上, 爽朗地笑著對藤原家的姬君打招呼。
「雪姬殿下，日安，我是朱雀, 也是侍奉晴明大人的神將。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 下次需要幫忙的話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江雪見到朱雀, 突然一陣心悸。
她曾經一度想要挖朱雀牆角撬走他的戀人天一，甚至還一度成功過，就算這是攻略遊戲的需要，真的面對朱雀的時候她還是會有些不自在, 更不用說上周目這位火將和天一都因為要保護她而被殺死了。
江雪不怕被人當面斥責，只要她問心無愧，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可以當做耳旁風，因為她早已經歷過更加痛苦的事情，她曾長久地被親生母親否定存在價值，那麼其他人說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就連這個世界上與她有著最親密聯繫的母親都可以冷漠地對待她，別人又有什麼義務非得對她好不可？
可是，如果偏偏有人會那樣對待她呢？
無聲的陪伴、溫柔的保護、貼心的言語、同生共死的信任，甚至，付出一切、不計代價、不惜性命、不求回報的犧牲保護。
她要如何去回報那樣的深情厚誼？
在無可挽回的時候，她能做的只有復仇，當一切重來，她告誡自己不能重蹈覆轍，可是，那並不意味著殘留在心中的愧疚就會消失。
再次見到天一和朱雀讓她高興，卻也讓她心中的情感和理性展開了交戰，最後，這一個以「全攻略」為目標的職業玩家歎了口氣，做好了這次得少些報酬的準備。
朱雀和天一這對戀人，她還是不要去拆第二次了吧，除非她有本事能把他們一起攻略了，也不知道遊戲有沒有這種結局？
江雪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又是開心的神情。
「謝謝你，朱雀。」
「哈哈哈，我們回去吧，這位元武士似乎需要治療。他在門外等了太久，現在身體到極限了——」
朱雀說著就看向了身旁的戀人。
天一露出抱歉的神情，一臉慚愧地說：「這不是受傷，只是身體虛弱，所以我沒辦法給他治療……」
朱雀「唔」了一聲，「總之先回去吧，總站在門外，雪姬殿下也很辛苦吧，畢竟才剛剛醒過來，身體沒恢復吧。」
江雪愣了一下，順勢歪到天一懷裡。
「抱歉啊，天一，剛剛我那麼倉促地跑了出來，讓你擔心了。」
「您沒事就好。」
天一搖搖頭，扶著懷中的少女往屋裡走。
「如果這位武士醒來發現雪姬殿下又病倒了，他會很擔心吧，所以，我們回去休養吧？」
江雪抬頭，看著天一臉上溫柔關切的神情，心裡卻有種奇妙的感覺。
剛剛那句話怎麼聽起來有些不太對勁，就像是一種委婉的威脅呢？
天一柔柔地笑著。
江雪微微一抖。
果然不是錯覺。
果然再溫柔的神將面對一個不聽話的病人也會生氣的。
這麼一想以前天一跟她觀念不和也從不爭吵最多只是「保留觀點的沉默」真是太溫柔了。
她不想嘗試把一個溫柔的人真的惹毛了會怎樣，於是乖乖地被天一扶著回到屋裡去，偶爾用餘光掃一眼旁邊的朱雀和源賴久。
噫，源賴久的頭髮倒垂下來好好笑，真像拖把。
不行不行，得忍住笑。
江雪只好低著頭拼命忍，就硬是憋出了一副類似於身體虛弱或強忍著疼痛而顫抖的模樣。
天一很快就留意到這一點，更加放輕了動作，還想著是否需要喊天后一起來幫忙。
說起照顧人，十二神將裡一向是這兩位女性神將最為拿手，四名鬥將想也知道不會擅長這些，太陰個性跳脫，不適合照顧人，玄武雖然沉穩但他是男孩的姿態，白虎和太裳性情溫和寬厚，可也因為性別的緣故並不那麼適合照顧女性。
朱雀把源賴久扛到了客房裡，天一也把江雪送回了她醒來時所在的那間屋裡。
江雪本想回書房繼續抄書，但是在天一無聲的堅持下，最後她只能選擇了退讓——溫柔的人固執起來真是讓人很難辦啊。
天一這才笑著說：「雪姬殿下，請您好好休息，我幫您將食物和筆墨拿過來。至於您的家臣，我們會照料的。」
「謝謝你，天一。」
江雪除了點頭也只能點頭了。
天一滿意地出去忙，江雪一下子就泄了勁，毫無形象地靠到牆上。
「唉……」
雖然她覺得繼續抄書沒問題，不過看樣子天一是不會允許她抄太久的，哎，還得跟藤原家去一封信——也許不止一封——報平安、感謝和自我檢討才行。藤原道長給了她這樣大的面子，她也不能不識好歹。還有中宮定子那邊也不知道情況怎樣。不過，眼下最迫切的還是蘭姬的事情。
雖然說在非攻略特定角色的遊戲周目眼看著他們重複「既定的命運」是常事，玩家也不可能所有周目都跑去當所有人的救世主，不過，這次蘭姬因為她的緣故突然就失去了「黑龍神子」這個身份，她相信以蘭姬的聰慧不會立刻就被亞庫拉姆發現異常，但是時間稍微拖長一些，如果亞庫拉姆需要黑龍的力量而蘭姬無法使用出來，那麼謊言就會被拆穿，到時候蘭姬會遇到什麼可想而知，她要是袖手旁邊，那就是成了亞庫拉姆的幫兇了。
當別人幫兇就算了，亞庫拉姆這傢伙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麼能當他的幫兇啊！
之前的確有周目的結局後日談裡「藤原雪姬」捅死了亞庫拉姆，但畢竟不是她親手動手啊，百鬼噬身啊，這筆賬還沒算完。可她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別說要去鬼族領地那麼偏遠的地方了，就是走出大門到街上估計都會被天一溫柔地勸回來，這體力和靈力同樣匱乏的「虛弱」狀態到底多久才能恢復？等她身體完全恢復了再找到理由帶人去踢場子，會不會已經晚了？
戀愛遊戲就是麻煩啊，如果這是RPG直接灌一瓶紅藥就好了。
怎麼辦呢……
江雪憤憤地捶了一下地面。
「嘶……」
江雪立刻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心疼地用左手搓揉右手。
捶地面捶太用力了，這就有些尷尬了。
自從成為黑龍神子後，她一直都被疼痛糾纏著，時而減輕時而加重，這多少干擾了她的感覺，結果一個沒注意就用力過猛。
沒帶胡琴結果現在想用祭樂鎮痛都不行。
果然武鬥派的路都很難過啊。
江雪真是快被自己蠢哭了，忍住了眼淚，委屈地抱膝坐好。
她要寫信給倫子夫人和藤原道長哭訴了，還是當小公主最開心，她現在讀檔重來行不行。
委屈了半分鐘以後，江雪抓抓頭髮，繼續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總之先存個檔。
賭一下蘭姬平安無事的可能性，如果之後發現蘭姬死了那就讀檔再來吧。在這之前，只能先努力儘快恢復了，只有得到安倍晴明親口承認她大致康復了，藤原道長才可能鬆口讓她無憑無據地就帶上人去鬼族藏身的荒僻山嶺找事。
結果最後還是只能先寫信了。
天一把江雪用得上的東西從書房搬過來之後再次安靜地退到了角落去，江雪也就習以為常地當天一不存在，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源賴久還沒醒，所以江雪費心寫出的信件最後由安倍吉昌送去了藤原家。
藤原家用一種和平安京中貴族習氣全然不同的高效率回信再次驚到了江雪，安倍吉昌回來的時候居然就帶了回信來，而且還不止一封。
江雪好聲好氣地謝過對方，回屋拆信。
倫子夫人的信回得很長，絮絮地說了很多事，包括藤原家所有人多麼擔心她，這幾天家中女眷都在神前祈福等等的事情，信中大有想要把藤原家的侍女派過來服侍她的意思，江雪笑著把信重新疊好，繼續看下一封。
藤姬的回信要短上一些，與上周目親密無間的關切不同，這一次的信要來得文雅禮貌許多，過多的敬語和客套的說辭凸顯出了兩人身份的差異。她們不再是同屬於星之一族最為親密的姐妹，而是「同為藤原家女兒」這種似近實遠的關係，哪怕江雪有意靠近，聰慧又敏感的藤姬還是非常主動自覺地劃出了界限，沒有亟不可待地想要抓住這根高枝，也沒有因為這種青睞而得意忘形，而是更加清醒地提醒自己身份有別，即使給出關心也要小心翼翼地仰視對方。
「唉……藤姬……」
她太清楚藤姬為什麼會這麼做了，從前藤姬順從藤原道長的心意疏遠定子，尊敬彰子，現在不過是重複了這樣的選擇，待她如對待彰子。以目前的局勢來說，兩人這樣的距離很合適，既然她無心再攻略藤姬或者白龍神子一次的話，那麼就不要奢求更多。
江雪歎了口氣，打開最後一封回信，這是藤原鷹通的信。
熟悉的筆跡，熟悉的一板一眼的做事風格，還有熟悉的「對妹妹基於責任的照顧」。哦，除了這些，這個正直的治部少丞竟然還試著寫了一點趣事來給妹妹解悶，譬如說桂的附近出現了自稱「龍神神子」的人，在當地風評很高，他想要抽空去看看。
——慢著。
桂的神子？！
這個時間點根本就不是元宮茜被召喚的時候，那麼桂的神子就只能是森村蘭——！
可是，現在「黑龍神子」是她自己啊！
那也就是說，森村蘭根本就只是假冒了神子的名義，玩的還是之前那一套「散播污穢再自己拔除」？對了，在之前的周目的確有過資料，「控制污穢」是森村蘭個人技能，和黑龍神子無關，所以蘭姬還是可以玩這一手。這是蘭姬試圖向鬼族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還是說，這只是她逃離鬼族基地的藉口？
「天一，我們——」江雪話說出口忽然猶豫了，但這時候天一已經走了過來，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想也知道天一絕對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出門，於是她咬咬牙，大膽地繼續呼喚神將，「朱雀、勾陳！麻煩你們陪我去桂！」
朱雀和勾陳先後出現在門外，勾陳揮揮手，主動開口詢問：「雪姬殿下現在急著去桂做什麼？」
江雪一揚手中的信，大聲說：「鷹通兄長說，在桂那裡出現了『龍神的神子』，但這根本不可能，我是『黑龍神子』我，我非常確定，此刻不可能有第二個『神子』！」
幾位神將互相看看，天一輕聲說：「請雪姬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彙報晴明大人。」
江雪點點頭，緊接著說：「就算晴明大人不同意，我也會去桂。」
天一無奈地說：「我會把這句話也傳達給晴明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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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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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出場的時候到了！
其他人：……藤原家的姬君真能找事啊……
第277章 白學現場
「藤原」這個姓氏的力量再一次發揮了作用。
當「藤原雪姬」堅持要做某件事的時候, 受命于藤原道長需要保護她的大陰陽師也不得不退步，最後安倍晴明能做的也就是派了安倍成親跟著她一起出門。
安倍成親是安倍昌浩的大哥, 同樣供職於陰陽寮中, 相比起「儘管天賦卓絕但缺乏訓練的安倍昌浩」，此時的安倍成親已經是一位值得信賴的陰陽師了。
雖然江雪說要立刻出門，但是，她的身份擺在這裡, 就算得到了允許也還是要進行準備, 天一在她驚訝的注視中從旁邊的箱子裡取出了染就藤花的外披遞給她。
江雪接過了衣服輕輕揉了一把，因是秋冬之衣, 略有些厚實, 但柔軟光滑, 並無粗劣布料扎手的觸感，她不禁奇道：「這是藤原家的東西吧？」
別的不提, 這件衣服的顏色裡有著禁色之一的「濃紫」, 沒有天皇特許斷然不能使用, 著裝禁色原本就是一種對身份地位的彰顯。藤原家用這個顏色還算正常, 安倍家要是敢擅自使用那就等著被參上一本吧。
唔, 仔細看看的話, 這件外衣她似乎見過，是之前藤姬為她參加鎮花祭時準備的十二單最外面那一件——準確來說，當時這套衣服應該是藤原道長授意後由倫子夫人挑選出來的才是，藤姬可沒有那樣的權力和膽量隨意給她準備含有禁色的服飾。這遊戲還真的很會重複利用資源，反正衣服來來去去這麼多, 只要場合適用，它就最大化地把資源用到極致。
天一低頭笑道：「這是自然，雪姬殿下一應用物皆是道長大人將您送來時一併帶來的。」
「啊……父親大人帶來的啊……」
江雪拿著外衣，原本不想穿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她記得藤原道長在夜裡提著燈籠在藤原家門外等待她回家——那一幕讓她久久無法忘懷。
世上有這麼多盞燈，可會有一盞為她而亮起？
是的，會有一盞燈為了她而亮。
在遇到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之前，她從來都不知道「父親」到底會是什麼模樣，同樣不知道「母親」對女兒的愛可能是什麼形狀，是他們讓她體會到了「女兒」可能被怎樣放在掌心、護在懷中寵愛。正如她曾經與麻倉葉王爭執的那樣，她珍惜著藤原家，並非貪戀權勢，這種僅存在于遊戲中的富貴榮華說到底不過一場幻夢，有什麼可貪戀的？真正讓她眷戀不舍的是藤原家的人，是告訴了她何為「父親」的「藤原道長」，是向她展示了母親可以為女兒做到何種地步的「倫子夫人」，是以不同的作風行使著「兄長」責任的藤原賴通和鷹通兄弟，是關愛依戀她的「妹妹」藤姬。
即使這只是短暫的幻夢也好，她也想要珍惜維繫此刻的羈絆。
「我明白了，若是還有其他衣服要換的話……」
江雪無奈地歎了一聲。
「那就一起拿過來吧。」
天一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起來。
「道長大人說，披上外衣不過是想要隔絕宵小之徒的窺探，他的女兒想要穿京中的服裝或是大唐的衣裳都好。」
江雪聞言一怔，下意識地低頭看向了自己這一身襦裙。
她雖然會裁衣，可藤原家從沒有讓她自己來做衣服的意思，現在的日常服裝和從前一樣都是緊急尋了裁縫繡工趕制的，因為平安京中沒有足夠的圖紙，全憑她自己說，她又不是專業研究服飾的，在遊戲中接觸的衣服難免會因為古代和現代的審美不同而有所修改，所以她給出的圖紙和描述原本就不能說是「符合歷史」的，最多只能說「符合審美」。最終倫子夫人遣人送來的衣服遠遠多於她畫的圖紙，可知其中必定有裁縫邊做邊學的成果，形制上偏離真正的大唐服飾已經有相當的距離了，但她很喜歡，因為再怎麼說這些衣服也比和服容易行動。
藤原道長將一切看在眼裡，從未說過她這種隨意的做法有什麼不妥，現在更是將這樣的縱容擺到了檯面上。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她曾繪製過冪籬或帷帽，那麼藤原道長送來的除了這件濃紫的外披可能還會有這兩樣東西。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我……能成為道長大人的女兒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聽來有些奇怪，常理來說這裡應該稱呼「父親」而非名字。
天一雖然察覺到了這一點，基於神將的操守什麼都沒有問，繼續為藤原雪姬準備出行需要的東西。
等到這裡忙到結束，藤原家派來的牛車也停在了安倍家門外，趕車的是源氏武士團的成員，江雪只覺得面熟，可能從前在藤原家中見過。
安倍成親同樣從陰陽寮趕了回來，此刻站在牛車旁等候著貴人，見到天一扶著一位姬君走出來，笑著上前行禮。
「雪姬殿下，下官安倍成親，接下來這段時間請讓我陪同保護您。」
「成親君，麻煩您了。」
江雪回了一禮，見對方沒有多說話的意思，想到安倍成親的弟弟安倍昌浩是因為她的緣故才被流放到伊勢，也就不敢隨便搭話了，免得有仗勢欺人的嫌疑，直接上了牛車。
從安倍家到桂的路程不算很長，但是，以牛車這種緩慢的行進速度來說，這就是一段時間不短的路途了。
江雪坐在牛車中，踩著熟悉的毛絨絨的毯子，心中再次感慨了一聲藤原家真好，等她看到了懸掛在小窗邊的一束潔白的清淨之花，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看樣子現在藤姬和藤原道長的關係也好一些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天一，桂那裡有『龍神神子』的事情你之前知道嗎？」
天一帶著歉意搖了搖頭。
「抱歉，雪姬殿下，我一直都守在您身邊，並沒有聽說這件事。」
江雪慌忙擺擺手，「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是我應該說謝謝才對。唔……我就是有些奇怪，這件事連身為治部少丞的鷹通兄長都知道了，那麼應該傳的很廣了才對，畢竟桂那個地方平時沒什麼官員會特意經過，最多也就是檢非違使可能走過……」
哎？
檢非違使？
這麼一說，她好像同樣把現在很可能已經在平安京當著檢非違使混飯的森村天真給忘記了！
天一沉吟片刻，答道：「我不太明白，不過，**跟在晴明大人身邊，可能聽說了什麼，我可以去問問他。」
「不用那麼麻煩，這件事我知道。」
光芒一閃，紫發的神將勾陳出現在牛車中，笑眯眯地對江雪揮了揮手。
「京中出現了自稱『龍神神子』的人可是稀罕事，消息很快就傳到晴明大人這裡了，當時雪姬殿下還昏迷著，所以晴明大人認為那可能是真正的龍神神子，想要等到過些時間登門拜訪確認其身份。現在雪姬殿下是黑龍神子，又斷定對方是假冒神子之名的人，晴明大人的意思是，看看能否打探出對方的目的，如果實在難以溝通可能就需要帶回來慢慢詢問了。」
說是「帶回來」，實際上包括「請回來做客」和「抓回來訊問」兩種可能吧。
江雪立刻就想到了之前的周目裡安倍晴明也做過這樣的事情，當時要不是他突然橫插一手，搞不好蘭姬就死在麻倉葉王手裡了，她了然地點頭，說道：「所以晴明大人讓成親君和我同行？」
「是啊。區區一個假的神子還不至於要晴明大人親自出手——」
勾陳說到這裡突然笑了幾聲，促狹地眨了眨眼睛，在藤原家這個小公主疑惑的目光中續道，「晴明大人說，想必雪姬殿下比誰都想要親手帶回冒用神子之名的人，他就靜候佳音了。」
江雪聽得哭笑不得。
該說什麼？
安倍晴明在並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況下竟然也能猜的中她的心思？
的確，不管桂的那位假神子是不是「森村蘭」，她都想親手把人抓住，原因就太簡單了，因為她才是「黑龍神子」啊！哪有真貨沒出門，假貨到處得瑟的道理！到時候要是敗壞了名聲，她就更要絞盡腦汁地思考到底怎麼給黑龍神正名了。
「……那還真是謝謝晴明大人體諒啊。」
勾陳哈哈大笑。
「晴明大人讓我轉告雪姬殿下——不用謝，注意安全。啊，對了，還有個東西要轉交給你。」
江雪腹誹不會是把《占事略決》給塞過來了想讓她立刻把陰陽術應用到實戰中吧，那也未免太催著了，她都還沒去說她學會了「一個」陰陽術。
當然，這些話不能當著對安倍晴明忠誠度100%的神將們說。
江雪做出好奇的神情來，問道：「嗯？晴明大人讓勾陳帶了什麼過來？」
勾陳伸出右手，掌心光芒一閃，赫然是一柄短劍。
「喏，這個！這是老翁鑄造的兵器。聽說雪姬殿下先前和我一樣用著雙手武器，而且還都是筆架叉，真是巧啊。晴明大人說，雪姬殿下應當也擅長用劍，所以讓我把這柄劍帶過來，這樣在戰鬥的時候也能有更多選擇。雪姬殿下畢竟不是神將，雖然這柄劍只比筆架叉長一點點，不過終究要比那麼貼身近戰來的安全一點吧！」
江雪看到這柄劍不禁呆了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了劍，故意問道：「晴明大人就不怕這柄劍我用來並不趁手嗎？」
「啊，關於這個，晴明大人也有交代。」勾陳笑嘻嘻地說，「如果雪姬殿下有什麼要求，可以讓老翁再重鑄一柄劍。」
江雪拿著短劍摩挲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好啊，那就麻煩勾陳到時候幫我跑一趟吧，我會把劍的外觀尺寸全都寫給你。」
勾陳點點頭，「這樣就最好了，免得傳話中途出現問題。」
「不過，晴明大人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江雪拿著劍，笑吟吟地挑起眉。
「我可沒有劍鞘哦。」
勾陳頓時愣住。
江雪頓時失笑。
「看來總算有晴明大人沒想到的事情吧！」
上周目以胡琴代替了劍鞘的作用，可是眼下她沒有帶著胡琴啊。
勾陳抓抓頭髮，尷尬地笑著說：「要不然，我先幫雪姬殿下拿著？」
「那倒是不用。」江雪眨眨眼睛，直接把劍收回了包裹裡，看來就像是先前勾陳取出神劍的倒放一樣。
勾陳這才反應過來，拍手笑道：「這是黑龍神子的能力？真是讓人意外啊。」
江雪不能直說這是「遊戲配置」，也就樂得接受了這個理由。
「真是好奇啊……究竟是什麼人，竟然這樣大膽地自稱『龍神神子』呢？」
或許是巧合，當藤原家的牛車終於開到了桂的區域時，一個壺裝束的女子攔在了牛車前。
武士只得向車中的姬君回報。
江雪疑惑地看看兩位神將，不知道誰會這麼大膽攔著藤原家的車，制止了武士想要強行驅趕的做法，掀開車簾看向前方。
就在這時，那個女子猛地掀開了市女笠，顯露出真容，赫然就是森村蘭。
這一個曾經的黑龍神子雙目含淚地質問牛車中的少女。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出現？！明明是我先被黑龍選中，明明是我先成為黑龍神子——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的緣故，我又什麼都不是了！為什麼你要來平安京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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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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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學的意思是……嗯，不懂的就算啦，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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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江雪說：因為我要來找你。
然後BGM婚禮進行曲，就END了。
（……）
第278章 來我身邊
面對森村蘭的質問, 江雪沉默了片刻，揮手示意旁邊擔心她的安倍成親讓開一些, 走到森村蘭面前。
森村蘭幾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江雪立刻跟上, 堅持要站在和對方只有一步的距離上。
兩人這樣僵持片刻，最後森村蘭不再移動腳步，只是冷著臉皺眉盯著面前的人，似乎想要將視線化作利箭刺穿對方的身體。
江雪和森村蘭面對面地站著, 直視著對方的雙眼, 認真地回答：「我回到平安京，並非為了『黑龍神』, 而是為了尋找我的家人。被『黑龍神』選中對我來說是一個意外, 可是, 我不會為此道歉——」
現任黑龍神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前任黑龍神子，說著只有兩人才能懂得的秘密。
「如果是你的話, 你能夠明白吧, 成為『黑龍神子』意味著什麼, 會身受何種痛苦, 可是, 既然我一度看見了黑龍輝煌的姿態, 我親眼看到了曾經只存在於夢境的幻想化作了真實，它以一種特殊的形式和我產生了聯繫，那麼，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放棄。我並不是因為痛苦或者逃避才會選擇這條路, 而是因為我渴望著如此。我不在乎黑龍神能夠給予我什麼力量，我只是想要讓它自由，讓它能夠重新翱翔在天空之上，讓更多的人看見這奇跡一般的景色！」
江雪伸出手，露出手腕，示意森村蘭觸碰。
「因為幻術的緣故，這裡的『某種東西』不能為雙目所見，但是，如果直接觸碰還是會有所感覺。」
森村蘭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黑龍神子」意味著什麼。
她是在孤獨和絕望中陷入了怨恨的深淵才呼喚到了黑暗深處的黑龍神，對她來說，這就像是一種來自於黑暗的承認，黑龍神給予了她力量，儘管這力量伴隨著巨大的痛苦，但是，這力量可以讓鬼族接納她，所以，她甘願忍受著這種痛苦。
森村蘭從未想過會有人清醒地主動呼喚黑龍，靠近黑龍，想要解放黑龍，這是愛嗎？還是黑龍神子的覺悟？
只是一時的驚訝和難以置信，森村蘭之前鼓足的勇氣就消失了一部分，滿腹的怨憤也消失了一部分，她原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趁著「黑龍神子換人」的消息擴散開之前借著「在京中散播污穢」的理由逃出了鬼族領地，也確確實實憑著「散播污穢後自己拔除」的手段成功地讓這附近的愚民誤認為她是傳說中能夠拯救平安京的「白龍神子」，可是她無比清楚，自己不是那個被眷顧的存在，她不會有八葉，也不可能得到白龍的保護，由始至終，她想要引出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來吧，現任的黑龍神子。
來讓她親眼看看，到底什麼樣的人能夠從她身上搶走黑龍神的眷顧，到底什麼樣的人如此幸運，又如此不幸！
森村蘭定了定神，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指尖一觸，她就明白了那種冰涼堅硬的觸感是什麼，她感到不可置信，抬起頭再看對方，這個新的黑龍神子竟然還在笑著，她觸電般地放開了手，低聲問道：「你不覺得難受嗎？身體出現這樣的異化只不過是個開始，隨著你和黑龍聯繫的加深，你將會越來越遠離人類，最後……最後……」
她咬咬牙，沒有說出那個最可怕的字眼。
即使黑龍神並不那麼喜愛她，也還是給予了她身為「黑龍神子」應該知曉的知識，正因為她知道黑龍神子將會面對什麼，她才會更加痛恨白龍神子！
身體出現鱗片只不過是個開始，纏綿的劇痛永無休止，到了最後，黑龍神子只有「死亡」一個歸途——只有付出生命與靈魂，黑龍神子才能夠在這世上召喚出黑龍神！
江雪坦然地點頭，甚至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啊。」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上周目就連「逃離禁錮，奪回自由」的選擇都沒有。所以，她始終對黑龍神心存感激。
那時候，她別無選擇，但是，現在她有了選擇，是她主動選擇了黑龍神。
「我是神子，那麼，將一切獻給龍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不過，我不會這麼輕易地離開，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你說我奪走了你僅有的東西，那麼，我給你新的選擇、新的身份。」
江雪向著面前絕望無助的少女伸出了手，發出了邀請。
「成為我的同伴吧，如果你願意來到我身邊，那麼藤原家可以成為你的棲身之所，你的歸宿。」
森村蘭怔住了，久久沒有說話。
江雪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耐心地等待著。
片刻之後，森村蘭突然全身顫抖著，哭著大喊道：「你懂什麼啊？！為什麼你能說的這麼輕鬆？！」
磅礴的怒氣化作了怨念，漆黑的污穢凝結成了雲霧，黑色的蝴蝶驟然出現，如雲霧散開，向著前方的人撲去。
江雪條件反射地往後退，兩位神將早有準備，此刻飛快地沖上前來，天一結成了結界，朱雀揮刀放出火焰，將那些黑雲般的蝴蝶燒死，安倍成親慢上一步，就選擇了結印困住森村蘭。
勾陳長臂一伸，輕鬆地把藤原家的姬君拉到自己身後，笑著說：「雪姬殿下啊，可不要隨便對什麼人都伸出手啊。」
局勢瞬息變幻，江雪回過神來就已經被三位神將圍在中央，她看著森村蘭用力捶著安倍成親的結界，心中不忍，可是看到結界中不斷飛散出的黑蝶，她又有些難受。
「……為什麼……要這麼敵視我呢？我們原本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能互相理解的人才對啊……」
森村蘭失控地抱著頭尖叫，黑色的蝴蝶不斷湧出，又因為結界被困住，只能不斷向上盤旋，最後就形成了一道沖天而起的黑柱。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啊？！」
安倍成親面色凝重地回頭叮囑：「雪姬殿下，請再退遠一些，我怕結界會被衝垮，事到如今，想要留手也很難了。」
天一扶著江雪的手就想要後退，卻沒能離開。
江雪反握住天一的手，對著這位不擅戰鬥的女神將搖搖頭，示意她退開。
污穢對身負清淨之力的人會造成巨大的傷害，對於神將也是如此，她不想再一次看見天一為了自己受傷了。
「請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成親君。」
安倍成親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張口想要反駁，勸告這位天真無邪的姬君人世的危險。
江雪看穿了這個年輕的陰陽師的心情，直接認真地說：「這並非請求，而是命令。我並非以『黑龍神子』的身份如此說，而是以『藤原雪』的身份，請成親君解開結界，讓我來解決這件事。」
如果只是「黑龍神子」，安倍家的陰陽師尚可據理力爭，可是如果說話的是「藤原家」的人，那就沒有區區陰陽師置喙的餘地了。
安倍成親即使有再多的擔心和不滿也只能遵從命令，他用眼神請求幾位神將多加注意，隨後結印解開了結界。
困住了黑蝶的柱形結界一小時，滿溢的黑蝶之雲立刻噴湧而出，天一不假思索地張開了結界，朱雀一刀斬開了這烏黑的雲霧，赤紅的火焰是污穢的剋星，即使黑蝶們前赴後繼地湧過來，朱雀的火焰依然燒穿了一條空路。
在這一瞬間，江雪突然跑出了天一的結界，從這條瞬息出現的通道上直奔森村蘭而去，無視了那些不斷湧出的黑蝶，用力地抱住了對方。
一瞬之間，無數黑蝶落在江雪身上，即使她不曾以星之一族的身份回到藤原家，這也不會改變她在過去的攻略之中得到過清淨之力的事實，黑蝶鑽入肌膚之中化作黑斑，污穢與清淨之力撕咬不停，噬心蝕骨的疼痛猛然加重，迫使江雪發出一聲痛呼。
森村蘭還沒反應過來，都沒有做掙扎，只是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
江雪忍過最開始疼到落淚的劇痛之後，心中暗自期待那個「污穢抗性」的技能最好有效，否則白龍神子還沒被召喚的現在壓根沒人能淨化污穢，她這麼亂來可別直接死到讀檔。她抬起手，輕輕拭去森村蘭眼角的淚水，努力地露出笑容，溫柔地說：「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的話，我……要怎麼才能夠明白你的心意和感受呢？如果你想要被人理解的話，那麼，至少也要願意讓人靠近，而不是……關上心扉，遠離眾人，那只會越來越孤獨而已……」
只不過是這麼幾句話的時間，又有更多黑蝶落在了江雪身上，黑斑在她身體上蔓延著，從手臂到脖頸都出現了大片的黑斑。
森村蘭眼看著一隻黑蝶向著對方的眼睛撲去，她這時才如夢初醒，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黑蝶一把捏碎，用力推開了這個人，又驚又怒地說：「你有病啊？！明明就不能接觸污穢，你還這樣撲過來！就算是黑龍神子，你也可能會死的——！」
江雪踉蹌幾步站穩，看到黑蝶湧出的速度明顯變慢了，心知森村蘭已經產生了動搖，她想要笑一笑，但是大量的污穢已經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影響，疼痛越發難以忍耐，她感覺到身體忽冷忽熱，視野也開始模糊不清，就用力掐了一下手臂內側讓自己提神，努力地在失去意識之前說完想要說的話。
「我……只是想要帶你一起走，離開只有『一個人』的孤獨……一無所有……就重新去填補……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那就繼續活下去，總有一天會發現……抱歉，我來晚了。」
江雪不知道最後的話到底是否傳到了森村蘭耳中，但她自己已經聽不見了，深沉的黑暗帶走了她的意識。
「雪姬殿下——！」
天一發出一聲驚叫就想要上前。
勾陳眼明手快地攔住，嚴肅地說：「不行，你恐怕也不能接觸這樣濃烈的污穢。」
「可是，那該怎麼辦啊？」
天一急得都要掉眼淚了。
「要立刻把雪姬殿下送回去才行吧！晴明大人一定會有辦法！」
朱雀看到黑蝶不再出現，掃了森村蘭一眼，收起長刀，上前說：「我來吧。」
安倍成親和兩位神將並無異議，朱雀的火焰可以克制污穢，他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就在這時，森村蘭突然大喊道：「不！讓我來——請讓我來！」
勾陳警惕地看過去，擋住了去路。
森村蘭想要上前未遂，繼續喊道：「我可以救她！」
勾陳冷著臉說：「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森村蘭愣了一下，咬牙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我真的可以救她，我想要救她……」
「相信她吧。」天一輕聲說，「雪姬殿下一定會如此期望。」
勾陳思考了幾秒，側身讓開了道路。
森村蘭快步跑過去，扶起了江雪，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握住了她的手，讓污穢之力回到自己身上。
相比起黑龍給予的疼痛，污穢對於森村蘭而言並不是負擔，這就像是她怨恨的具現，是她自己本身，可是，她竟然因為收回的污穢之力感到痛苦。
她到底有多久不曾感受過人體的溫暖了？
有多久不曾被人擁抱？
又有多久……始終期待著這樣的言語卻從未得到，這才將所有希望都化作了怨恨？
——我們原本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能互相理解的人才對啊。
——你說我奪走了你僅有的東西，那麼，我給你新的選擇、新的身份。成為我的同伴吧，如果你願意來到我身邊，那麼藤原家可以成為你的棲身之所，你的歸宿。
「你說的對……藤原雪姬……我們應該是最能互相理解的人……所以……我才會怨恨……你沒有更早地出現在我身邊……」
森村蘭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醒過來吧，你一定……不能有事啊……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告訴你……自從知道黑龍神有了新的神子，我就一直在猜測，那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見到你……」
過了一刻多鐘，江雪逐漸恢復了意識，她還看不清東西就聽見了啜泣的聲音，聽了一會兒不禁露出了笑容。
「別哭啊。笑一笑吧，那樣我不會疼了。」
森村蘭一怔，這才發現懷中的少女已經醒了，她看著對方溫柔的笑顏，連淚水都來不及擦去就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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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三條魚兒~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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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覺得這周目可以打一個蘭姬的HE……
第279章 神樂九歌
只有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 江雪才會格外感覺到這年代的牛車遠遠不如自己生活的時代的交通工具, 論起「平穩舒適快捷」，牛車就沒有一樣能搭邊的，估計也就只有這種對身份的顯擺能給人帶來一點點精神上愉悅了。
遺憾的是, 江雪從來不覺得用牛拉車比用馬拉車高級, 如果一定要說顯擺身份, 她還是更沉迷于「天子駕六」那種高頭大馬的顯擺方式。
「……還有多久……才會到啊？」
江雪歪在牛車上, 身上薄薄一層汗差不多被布完全吸幹了, 偏偏那層粘滯的感覺還殘留著，讓人倍加不適, 她一手還被森村蘭握著，緩慢地拔除著污穢。
黑龍神子原本就一直承受著世人惡意帶來的痛, 現在再鬧上污穢這麼一出, 江雪才恢復了一些的有限的體力再次耗到了飄紅的警戒線，她勉強清醒著，臉色蒼白, 聲音虛弱地詢問神將天一, 儼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森村蘭坐在一旁，雙手輕輕握著江雪的手，滿臉的後悔, 但她知道現在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除了專注於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她只能沉默著。
允許她這個「兇手」一同登上牛車，這可能已經是這些神將容忍的極限了吧。
金髮的女神將微微蹙著眉心, 一副擔憂的神情，她用絲帕輕輕拭去江雪額頭滲出的汗，柔聲安慰：「就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吧，雪姬殿下，一定會沒事的，晴明大人一定可以救你。」
森村蘭身體微微一震，更加低下了頭。
江雪卻突然來了勁，猛地提高了音量。
「不要！我不見晴明大人！」
天一不由得愣住了，奇怪地問：「雪姬殿下，為什麼？您現在如此痛苦，皆是因……身染污穢而起，應當由陰陽師來淨化。」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不用為這件事麻煩晴明大人！蘭姬會幫我的，對吧，蘭姬？」
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森村蘭，期冀地望過去。
她不想這時候去見安倍晴明啊！
想也知道會被罵得不成人形吧？！
這種一看離死只差一步的慘樣（從體力值看也確實是只有一步距離）如果被安倍晴明看到，估計她在安倍晴明心裡的形象就要確定了——毫無自知之明、巨能惹事的嬌嬌女。
森村蘭聽到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頭，卻沒能立刻接上話，只能愧疚地說：「雪姬殿下，你剛剛說什麼？」
江雪稍稍用力握住森村蘭的手，充滿希望地問：「我說，蘭姬可以解決污穢的事，不需要勞煩旁人，是吧，蘭姬？你會治好我吧？」
「當然！那是一定的！」森村蘭用力點頭，鄭重地承諾，「這件事因我而起，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絕對會讓雪姬殿下安然無恙！」
江雪得到當事人承諾，立刻松了口氣，轉而對天一說：「天一，你看，蘭姬這麼說了的！不會有人比蘭姬更清楚如何拔除這些污穢吧？請放心吧，如果我撐不住的話，我會說的。」
天一生性溫柔，不善爭辯，在這種局面下，她皺著眉思索片刻，沒有再說什麼。
江雪知道天一有「保留意見」的習慣，並不認為自己完全說服了對方，不過好歹爭取到了時間，她就又躺了回去，拉了一下森村蘭的手示意她靠過來。
森村蘭不明所以，還是乖乖地湊過去，輕聲問：「雪姬殿下，怎麼了？」
江雪等到兩人距離足夠接近，才在森村蘭耳邊以幾乎只剩下氣流吹動的聲音輕聲囑咐：「蘭姬，接下來……不要離開我身邊。如果……我昏迷不醒，你就……讓黑蝶叫醒我……」
她實在害怕這種飄紅的體力值隨時可能讓她昏過去，如果在她失去意識的期間森村蘭被誰帶走「處理」了，她醒過來還不得氣到嘔血。
森村蘭一怔，回味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之後，她險些失聲痛哭。
「……我如果……早些見到你就好了……如果……你早些回到平安京就好了……」
江雪努力地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森村蘭光滑的頭髮，笑著說：「現在也還不晚吧。」
「……嗯。」森村蘭帶著哭腔應聲。
江雪這才稍微放心，暫時合眼養個精神。
先前她仗著自己是「藤原雪」硬是用身份壓人，逼得安倍成親只能退讓，之後又堅持要帶著森村蘭一起回去，這位年輕的陰陽師還是只能退步了，不過，想必以陰陽師的手段早就有消息往安倍家和藤原家去了吧。她得好好想想看怎麼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安倍晴明再厲害，說到底也還是遵從藤原道長的命令來救治看護她，歸根究底，她要說服的就只有這位藤原氏的當家而已。
可是，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會棘手。
因為藤原道長是以「父親」的身份在為女兒擔心，而不是以權臣的身份謀算利益，所以陳述利害是沒用的，說什麼當時來不及思考其他辦法只能如此也是沒用的，要讓盛怒的父親熄火估計還是得先健健康康地站到他面前吧？
想到這裡，江雪又勾勾手指，示意森村蘭附耳過來。
森村蘭聽完江雪的要求，擔憂地說：「加快速度不是不行，但是那樣的話，疼痛會更加嚴重……」
這一點江雪自然知道。
污穢入體和離體都伴隨著疼痛，森村蘭故意放慢了拔除的速度就是為了拉長治癒的過程，緩和疼痛。
她歎了口氣，「聽我的吧，蘭姬，最好在到達安倍邸之前完成。」
「如果這是你的堅持的話……」森村蘭咬咬牙點頭，悄悄地加快了速度。
疼痛驟然加重，江雪險些失聲喊出來，她狠狠咬緊牙關，過了會兒才緩過來，身上又出了一層薄汗。
這破遊戲真的就有病的啊？
戀愛遊戲痛感百分百同步，到底意義何在？
痛感同步就算了，還真的做出這麼多不同種類的痛來，難道是為了展示遊戲公司現在在全感官同步方面的技術力量遠超同行嗎？
如果這是現實，吃點止痛藥可能還好點，偏偏是這麼個時代背景的遊戲，壓根沒有止痛藥，想要止痛估計只能打昏了事。
……唔，也不是。
以她之前的經驗來看，天音閣有技無情的祭祀之樂能夠鎮壓七情六欲，同樣可以抑制「痛覺」，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方式，只不過這段記憶伴隨著同樣令人不愉快的某人所以她才沒有第一時間回憶起來。
——《九歌》的「咒」。
當時她和麻倉葉王還是傾心相交的摯友，何曾想過會有之後那樣的結局？兩人一人結印，一人念咒，讓這傳奇詩篇中隱藏的咒術重現於世間，持劍的女神少司命翩然而降，一劍斬斷了污穢。
當時用作「咒」的「歌詞」是……
江雪稍微這麼一想，幾行字逐一浮現在眼前，她看了一會兒就笑了起來，勉強撐著柔軟的毯子坐了起來，靠在車廂板上。
這個「過目不忘」的技能可真是好，能夠回翻一切已知的臺詞都省了她費心思考了。
現在的問題就只剩下了當時麻倉葉王結的「手印」而已。
第一個手印是……
江雪掙開了森村蘭的手，在對方錯愕的注視中結下了第一個印。
就像是觸發了某種機制一樣，江雪的身體自發有了動作，她輕易地結成了第二個手印，那就像是SAO之中的戰鬥輔助系統，只要玩家做出了起手式，之後輔助系統就會讓玩家的身體開始動作，完整地施展出戰鬥技能，現在也是一樣，她不需要再回憶，也不需要思考，雙手就會自然地結出手印，而歌聲和旋律一起湧現上來，她隨著那股衝動唱出了咒文，不借助旁人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對這個傳說的咒術進行了重現。
《九歌》是歌頌神靈的辭。
這一篇傳奇的楚辭中隱藏著咒，即使凡人不知咒術，這篇絕代的辭作依然征服了無數人，它在文人騷客間口口相傳，從楚至秦，從漢至唐，神靈們沉睡在九歌之中，等待著蘇醒的一刻。
現在正是那一刻！
當歌聲唱到最後，江雪結出了最後一個印。
她的靈力牽動了更加龐大的東西。
有什麼存在劈開了虛空，帶來了瀚清湛的力量。
持劍的女神向翩然而降，周圍的景色為之改變。
狹小的車廂消失了，古老的街道也消失了，變成了無邊的曠野和星空。
金髮的神將不見了，黑髮的蘭姬不見了，現場留下的只有江雪一人而已。她疑惑地左右看看，突然感覺到一股凜冽的劍氣指向自己，下意識地取出了劍。
但是，並沒有戰鬥。
一瞬之間，江雪感覺到身體變得無比輕鬆，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不管是污穢的疼痛還是黑龍傳遞來的疼痛，她從成為黑龍神子以來頭一次這麼輕鬆，幾乎覺得自己輕盈得要飛起來了。
持劍的女神站在前方，向著呼喚了她的人類少女微微一笑，英凜而慈悲。
「啊！少司命！」
江雪立刻收起劍，彎腰向對方道歉。
算上這一次，她可就第三次被這位女神幫助了。
只不過是一個鞠躬的時間，江雪再抬頭的時候，女神已經消失不見，周圍的霧氣跟著消失，她下意識地想要去尋找，卻感覺到一陣猛烈的搖晃，視野頓時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又回到了之前的車廂之中，而抓著她的肩膀輕輕搖晃的是神將天一。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天一，我沒事。」
「雪姬殿下，您沒事吧？！突然用這樣的術，您的身體還吃得消嗎？」
天一十分擔憂地連聲發問。
「我沒事哦。」江雪輕鬆地搖搖頭，還撩起了衣袖給天一看手臂上的黑斑已經消失了，「你看，女神治好了我，現在我感覺好極了，一點都不痛了！」
天一驚疑不定。
「這……這的確是……可是，剛剛是什麼術……」
「如果一定要命名的話，或許就是『少司命』吧。」
江雪語調輕快地說著。
森村蘭長舒一口氣。
「這可就太好了。」
江雪笑嘻嘻地點頭，心裡輕鬆了許多。
藤原雪姬康復的消息經過神將傳到安倍成親耳中，於是這一行人的氣氛又變得輕鬆起來。
當藤原家的牛車開過了街道，麻倉葉王解除了隱身的術，看著遠去的牛車一言不發。
名為「少司命」的術？
《九歌》之中的「少司命」？
剛剛在幻象中出現的女神就是少司命嗎？
這理應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到這個術，可是，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自己不止一次見過這景象呢？
在少司命揮劍斬落的時候，有一瞬間，他感覺到少司命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劍就像是要斬向他一般。
這是因為他未經允許窺視術法帶來的警告，還是他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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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三位，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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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又見到少司命啦！美滋滋！
森村蘭：雪姬沒事啦！美滋滋！
麻倉葉王：emmmmmmmmmm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第280章 淚水比言語更強
江雪預想過自己回到安倍家會遇到什麼陣仗, 但以她的猜測, 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任何一人出面就已經足夠隆重了, 如果再加上倫子夫人那就實在讓她受寵若驚——在上周目而言這是常事, 可是這周目她可是被晾了好久才突然間「鹹魚翻身」, 哪怕看著好感度不會作假, 對於這些目前還不足夠親密的「家人」會做到什麼程度，她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因為源賴久活著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她大膽地推測藤原道長對她應該算是相當寵愛了, 否則殺掉失職的護衛對這位左大臣而言就只是尋常事罷了, 她也是基於這種推理做出了預想的應對措施, 可是, 她萬萬沒有想到，藤原家的陣仗會比她想像的誇張太多。
起先是在牛車前方護衛的安倍成親突然沉默了, 隨後神將們以特有的方式傳信給了天一，天一提醒江雪安倍家來了客人, 幫她整理儀容。
江雪以為那是藤原賴通或者藤原鷹通，畢竟男人出面處理正事是常理，上周目的時候, 有幾次就是這兩位兄長出面為她解決事情, 考慮到如果淒淒慘慘的出現在兄長面前無疑會加重他們的怒火, 於是她乖乖地坐好，任由天一給自己重新梳頭。
森村蘭緊張地重新確認一遍江雪露在外面的肌膚上是否還殘留著污穢的黑斑，幸而已經完全消失了，只是, 她指尖拂過對方手腕的時候那種冰涼堅硬的觸感給她帶來了不祥的預感。
這是身為黑龍神子的證據，也可說是黑龍神的「眷顧」，如若無法與黑龍神同調就不會出現這種異化，也無法使用黑龍神的力量，可是，這卻是會引領黑龍神子走向註定的死亡的「眷顧」。
她曾經想要撕下那些非人的鱗片好讓自己安心，也曾經撫摩著這樣的鱗片安慰自己只有黑龍會保護她，現在她徹底離開了這一切，卻要看著另一個女孩陷入這黑暗的泥沼之中。
江雪感覺到蘭姬不同尋常的沉默，疑惑地問：「蘭姬，怎麼了？」
森村蘭猛地一驚，搖頭強笑道：「不，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擔心……不知道雪姬殿下的家人是否願意接受我。」
「說過不用對我用敬語了……」江雪有些頭疼地說了一句，之後想到藤原家，不免頭更疼了，「我希望來的是鷹通，賴通兄長比較難說話……」
嚴格來說只是她更熟悉藤原鷹通，知道怎麼跟他打交道而已，至於藤原賴通，唔，可能他那位二百多年後的後代希諾耶她更熟悉一些。
森村蘭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天一手上的工作總算忙完了，把藤原家這位姬君剛剛弄到一塌糊塗的頭髮重新梳理好了，將濃紫的外披套在最外面。
「過會兒我不能出面，可能就要拜託蘭姬殿下攙扶雪姬殿下了，如果實在撐不住的話，就呼喚我或者勾陳的名字吧。」
「請放心吧！」
森村蘭滿口應了下來。
江雪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普通人看不見神將，所以如果神將攙扶著她的話，在旁人看來就會顯得特別怪異了，長期跟有靈力的人相處她都給忽視了。
「嗯，好的，天一，你知道來的是誰嗎？」
天一微笑著點頭答道：「朱雀說，道長大人夫婦親自來了，本來是聽說了雪姬殿下蘇醒前來探望的，沒想到雪姬殿下正好去了桂，所以就在這裡等候。賴通大人和鷹通大人也在哦。」
藤原道長夫婦、賴通和鷹通兄弟……
很好，這是藤原家掌權的人一次性來齊了啊。
江雪耳邊嗡的一聲，腦袋都給這消息炸得疼，頓時覺得這事難辦了。
這四個人裡，倫子夫人看起來是最心軟的，可是女人的心很難用理性去推論，就好比藤原道長曾經問都不問「最寵愛的女兒」一聲直接包辦婚姻，倫子夫人的反對未能奏效，這位貴夫人就直接給女兒準備了土地房屋財產人手，鼓勵女兒去找情人。藤原賴通她真的沒打過幾次交道。藤原鷹通在還不夠熟悉的時候基本上就是「照章辦事」的人，比方說那次包辦婚姻的時候藤原鷹通並沒有開口反對。
結果這麼一想，還是要去求藤原道長才行吧！
這如果一個不小心，不會變成男女混合雙打吧……
什麼「大病初愈的女兒偷偷出門去，差點被人弄死，現在和敵人手牽手回來」，這怎麼看都像是會被狠狠罵一頓的事。
江雪想著想著冷汗都下來了。
天一擔憂地問：「雪姬殿下，你身體不舒服嗎？又開始出汗了。」
江雪尷尬又心虛地笑了笑，擺擺手拒絕了天一的幫助，自己用袖子擦掉了冷汗，存了個檔就開始瘋狂思考如何在藤原道長面前保住自己和蘭姬。
牛車停在安倍家門外，森村蘭扶著江雪下了車往裡走。
安倍成親走在前方領路，到了貴客所在的房間推開門進去直接跪下。
「下臣有罪，保護雪姬殿下不力，致使殿下受傷。」
屋內傳出一聲冷哼。
江雪正好走到門外，聽到那一聲飽含著怒意的聲音就猜出藤原道長會是什麼樣的臉色，她只怕自己再晚些開口，就別提「讓安倍昌浩回到平安京後再向安倍家道歉了」，那就直接準備被失去一子的安倍家當成仇人吧，再也沒法等了，放開森村蘭的手，直接快步跑了進去，認准了人群中央的藤原道長，直接撲過去，抱著他就開始哭。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啊！能再次見到您……我……我實在太高興了……」
屋內氣氛為之一僵。
別說還跪伏在地請罪的安倍成親和作為連帶責任者敬陪末座的安倍晴明，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都愣住了，倫子夫人先是一驚，隨後跟著過去抱住了丈夫和女兒，同樣低聲啜泣起來。
藤原道長身體僵了片刻才逐漸恢復，他慢慢地張開雙臂，緩緩地將妻子和女兒擁進懷抱之中，前一刻還被怒意填滿的心忽然間被另一種情感取代了，從冷硬變得溫軟。
他曾經見過多少人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也曾聽過多少人泣血哀求，可是這都不及他此刻的感受，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突然間知道了為什麼眼淚也是女人的武器。
——因為心愛之人的淚水遠比任何言語都更加有力。
只要可以讓雪姬不再哭泣，任何請求他都可以應允，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做到。
藤原家母女二人抱頭痛哭的場景可不常見，更不適合被外人看見，不用藤原道長開口，身為其長子的藤原賴通責無旁貸地出言請走了其他人，至於安倍家未能保護好雪姬的事情如何處置，那都延後再說吧。
請離外人之後，藤原賴通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兄弟兩人通過眼神完成了無聲的交流，最後同時安靜地離開，回身關上門，就這麼一左一右守在門外。
過了會兒，藤原賴通先開了口。
「鷹通，你之前去見過賴久吧？」
「是。」藤原鷹通點點頭，面色凝重地說，「是我向父親大人提議讓賴久保護雪姬，也是我請求父親大人暫緩對賴久的處置，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賴久還沒有醒，不過，我看雪姬多半已經寬恕了他。」
藤原賴通奇道：「你還未和雪姬說過話，怎麼知道雪姬的想法？」
藤原鷹通從袖中取出一縷髮絲。
「這是我在安倍邸門外發現的，看顏色和長度，應該是賴久的頭髮。被切斷得如此整齊，多半是用刀切斷的吧。」
藤原賴通不免有些驚訝。
「莫非賴久遇到了什麼用刀的敵人？！那雪姬她——」
「兄長誤會了。」藤原鷹通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說，「我猜想，這多半是雪姬用賴久的刀切斷的，因為——」他推了一下眼鏡，冷靜地說，「賴久的為人我很清楚，他一定會自請以死謝罪，但雪姬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她既無法以強硬的態度命令賴久，又不能真的看著他死，所以，她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記得大唐有一個典故，是『割發代首』，想來雪姬用這個方法說服了賴久……那麼，也應當就在那之後不久，雪姬離開安倍家去了桂，因為太過匆忙，才會忘記了收拾。」
「鷹通言之有理，以雪姬的心性的確會寬恕賴久……」藤原賴通沉吟片刻，忽而無奈地歎了口氣，「如此想來，雪姬多半也會為安倍家求情吧，畢竟，流放安倍昌浩的事一定已經成了壓在我們這位可愛的妹妹心頭的重擔了，她不可能再一次承受別人因她而受罰的後果了。父親大人這般警告的做法看來有些適得其反，在警告他人之前，倒是先傷到了雪姬柔軟的心。」
藤原鷹通欲言又止。
藤原賴通敏銳地發現了自己這個聰明的弟弟神色間的變化，追問道：「鷹通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
過了會兒，藤原鷹通才伸手指向轉角處。
「剛剛安倍家的陰陽師離開之後，還帶著一位少女一起退走，她沒有走遠，就在轉角那裡等著……我在想，她是否就是先前傳言之中出現在『桂』的『龍神神子』呢？」
藤原賴通臉色一變。
安倍成親早些時候已經傳了信回來，說雪姬被冒名的假神子所傷，這個兇手竟然還敢明目張膽地出現？！
他立刻就想過去抓人。
藤原鷹通慌忙阻止，提醒道：「若是我之前沒有看錯的話，這位傳言中的『龍神神子』和雪姬一同走來……」
藤原賴通愣了幾秒才回過味來。
「你的意思是……雪姬也寬恕了傷害她的兇手，是嗎？」
藤原鷹通滿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是，在那無奈之中也有著一份憐惜和欽佩。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雪姬實在太善良了，也遠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堅強……她始終都在努力地保護身邊的人，哪怕拼上一切、受傷……都在所不惜。」
「這已經太過仁慈，只會被人利用傷害了！」
藤原賴通氣道。
藤原鷹通淡淡地一笑，反問道：「賴通兄長，你還記得……你對我描述過的，雪姬的笛聲嗎？我雖未能親耳聽見，卻也能夠窺見一角……可以演奏出那樣樂曲的人有著什麼樣的心，賴通兄長應該比誰都要更加瞭解啊。只有深深地愛著這個世界，愛著世上眾生，才會演奏出那樣的樂曲吧。」
藤原賴通為之一怔，許久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
「你說的對，是我想錯了。雪姬是天賜的珍寶，保護她是我們的責任。」
如果強行改變雪姬的性格，讓她變得懷疑他人、冷漠自私，那還會是他們愛著的雪姬嗎？
不，她一定也不會被改變，因為即使在藤原家刻意的冷落中她也不曾改變過，璀璨的光華始終如一，所以才會那樣吸引人。
想到這裡，他也就明白了另一件事，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移門，再看向藤原鷹通。
「所以，你也想幫雪姬向父親大人求情？」
藤原鷹通被窺破了心思略有些羞赧，紅著臉低下頭，低聲說：「我只是……也想要作為兄長，試著保護妹妹而已。我未能及時出現在雪姬身邊保護她已經是失職，如果連她這樣的心願也不能完成的話，好像就更加難以堂堂正正地去見她了。」
藤原賴通笑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如果你肯在雪姬面前這樣直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也就不會至今都如此生疏了。」
藤原鷹通的臉頓時變得更紅了，先前的冷靜也消失了，有些慌亂地說：「這怎麼……不……兄長不要拿我打趣了…… 做不到……」
藤原賴通不禁笑道：「你若是有雪姬一半的天真坦誠，也就不會總是被人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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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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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實在沒辦法了，就……就先哭了再說吧！！！
第281章 哭是一門學問
屋外發生了什麼江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哭的間隙打開系統面板瞄了一下, 發現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的好感度竟然還升高了。
既然好感度升高了，想必就不是生氣了吧。
江雪悄悄地抬頭, 結果有點無語地發現倫子夫人哭得比她還厲害。
呃……
這就有點……
那她到底要停不要停？
不怪江雪猶豫, 實在是這種用作攻略的技巧性的「哭泣」在使用和停止都有一定的限制，如果弄不好的話，可能會一個問題沒解決，直接陷入另一個問題。
戀愛遊戲的攻略裡，外貌和語言固然重要, 笑和哭也必不可少，有的角色會特別喜歡看到笑容，同樣的，有些人特別無法面對眼淚。在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 要麼就微笑，要麼就哭泣吧, 總有一種方法能夠打開局面。
容貌和氣質的重要性所有人都知道, 就不必重複了, 過於極端尖銳的氣質都是用在特殊情況的, 泛用的多半出自於溫柔治癒這一大類裡。笑容分很多種, 從微微一笑到放聲大笑，嬌笑、憨笑、嗤笑、譏笑、狂笑也都是笑, 大部分時候，笑是不需要特別控制的，只要順應著當時的心情自然地展露就好了, 除非笑得特別不好看，那才要對著鏡子練一練。
不過嘛，不是有一句話這麼說嗎？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笑起來都會更加好看。
從心理學上來說，人的天性追逐歡愉，回避痛苦。像是憤怒、無奈、悲傷、仇恨這些心情雖然會很強烈，但是，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沒有人願意長期忍受這種心情，負面情緒積累多了更是會直接反應在身體上，輕則頭疼腦熱重則重病不起。因為這種天性，人對笑容的忍耐力遠遠高於其他神情，在雙方是陌生人的情況下，笑容更是最容易拉近距離的神情。這都是有科學依據的。
哭可就不一樣了。
很多人都知道「女人的淚水可以當做武器」，但是，到底這武器的效果是小餐刀還是狼牙棒，還是彎月刀或者峨眉刺，是會割傷別人的皮膚，還是直接剖開心防，這就要看個人的運用了。
除非真的是因為疼痛或者精神上的痛苦而哭泣，那時候管不了什麼形象，工於心計而使用的「哭泣」本質上是一種技巧，就像是梳妝打扮一樣，本質上是為了讓人獲得更好的待遇。或者直白一點說，在戀愛遊戲裡，女性玩家使用「哭泣」這種方式多半就是為了博取男性的同情和憐惜，如果有「憐愛」這樣的感情生出自然最好，即使沒有，哪怕對方會有一點點的「她真可憐」的念頭，就可以說她獲得了成功。
戀愛玩家謀取的是「好感度」，女性姑且不提，男性角色的好感度有半數以上都存在「因憐生愛」的因素。有人說過，「女人崇拜，男人憐愛」，這是最好的也是最穩定的戀愛的狀態。這個觀念是否符合現代戀愛觀姑且不提，反正以江雪在戀愛遊戲中得到的經驗來看，用這個理念做指導，怎麼也不可能顆粒無收，而那些堅持「真性情」一定要憑藉本色來達成「兩情相悅」的女性玩家因為現代女性過於獨立的性格和開放的戀愛觀念屢屢碰壁的屢見不鮮。
說起來是有些可笑，不過，畢竟由古至今傳統的觀念是「男強女弱」，所以很多審美上的觀念都隱含了這一點，譬如說男人要堅強，女人要柔弱，男人要果斷，女人要優柔，男人要大度，女人可以小心眼，男人講究為國為家，女人講究相夫教子。「女人崇拜，男人憐愛」就是這種觀念直接引申出來的理念，因為男人強大，所以弱小的女人崇拜對方，因為男人強大，所以他有資格去同情憐惜。
試想一下，如果男女雙方勢均力敵，何來崇拜，何來憐惜？
即使有，也是互相尊重，是惺惺相惜，是肝膽相照，唯獨不會是「小鳥依人」和「君為磐石，妾為蒲草」的依附式的感情。
當然，開發戀愛遊戲的公司是為了利益做事，既然有人吃男強女弱這一套，必然也有人吃女強男弱和旗鼓相當的，所以一個遊戲裡通常也會存在後兩種類型的戀情路線。要是再說的簡單直白一點，就是「年上組」、「同年組」和「年下組」的區別。遊戲開發商也要考慮開發效率，即使對個別角色做突破約定俗成的設定，也不可能所有角色都打破常規，所以多數時候，年長的角色更加寬容，年幼的角色需要關懷，差不多的就一起成長。
以這個平安京的遊戲來說，橘友雅本質上是「男強女弱」這一類型的，他可能因為女方不同尋常而另眼相看，但他骨子裡還是男尊女卑那一套，在戀情之中是主導者，希諾耶雖然看起來表現的方式溫柔很多，可是他也是這一類的。
而永泉就是「女強男弱」這種類型的，性情溫柔，容易受人影響，是被動的典型。
而藤原鷹通雖然乍一看好像會是「男強女弱」，實際上這位是「性別平等」觀念的持有者。唔，森村天真的話八成也是平等的類型。
從攻略難度來說，只要能狠得下心拉的下臉，只說出結局不說HE，橘友雅是最容易的，因為這是符合「時代常理」的戀愛路線，永泉看起來容易，實際上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多半一靠近他就跑了，女方得整天跟著追著他刷事件才行，因為這是「反常」的路線。
江雪也是因為這一點，在遊戲裡做人物設定的時候多數時候會偏向於「外表柔弱」，好比她之前一直都想扮演「柔弱的姬君」，就是因為這種身份設定事半功倍，誰想到她就在平安京外欺負了一下小妖怪就直接被安倍泰明逮個正著……
唉，反正已經這樣了，破罐子破摔吧。
個性豪爽剛強一點也不是沒辦法攻略。
但願安倍晴明不是完全不吃這類型就好了。
如果是的話，那她就……就回頭讀檔去了。
既然哭是為了博得同情憐惜，謀取好感，那麼就必須要哭得好看，什麼鼻涕眼淚一大把、抽抽噎噎整張臉都扭曲的，想像一下，這要讓人怎麼同情？
可別一靠近了，對方的第一反應是退後一點，別弄髒他的衣服。
那多尷尬？
接下來的臺詞怎麼說？
「淚水盈眶」已經屬於高難度技巧了，基本上，要麼沒練習過哭不出來，幹嚎幾聲沒眼淚達不到這種「淚眼」的效果反而讓場面更尷尬，要麼就哭得太投入了，眼淚嘩嘩的，只「盈眶」一瞬間，隨後就決堤了，還可能哭到花妝，一抬頭是個大花臉，那更加尷尬，所以，通常情況，做不到就不要勉強，直接用取巧的辦法。
好比說，江雪這種先是讓藤原道長看到了眼淚，隨後直接「撲進懷裡」，讓人看不見神情，只要注意哭的聲音好聽一點，不要發出打嗝或者什麼奇怪的聲音，也不要抖得好像觸電了就行了。於是剩下的問題就只有一個：到底哭多久才好？
哭作為一個非常規也不可以濫用的手段（因為濫用之後淚水就會變得很廉價，一不小心就會被很多人厭惡），每次使用都要精心計算，哭的時間太短了，對方還在生氣，那麼停下來之後還是會挨一頓訓，那就白哭了。哭的太久了，對方的心理變化從「驚訝」到「擔心」到「關心」的轉化都完成了，繼續拖下去，就可能因為耽擱太久變成「不耐煩」。
最簡單來說，如果有人整天在你面前哭，就算她真的很慘，恐怕你也很難生出多少同情心了，只會想讓她別來煩人。
所以，哭是要「見好就收」的。
江雪去翻好感度也是為了這個，如果對方降了好感度那肯定不能繼續瞎哭了，她憑經驗和感覺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想適時地停下，完成下一步的「撒嬌傾訴」，可是她沒想到倫子夫人真情實感地哭上了，如果她這時候忽然就「破涕為笑」了，怎麼想都有些不講道理。
江雪只好輕輕扯動倫子夫人的衣袖，就這樣帶著淚斷斷續續地說：「母親大人，您怎麼了？請不要……再為我哭泣了……這樣的話，我會更加難受……我一時衝動，竟然讓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如此擔心……我實在……」
她低下頭，似是無法再說下去。
倫子夫人聞聲停止了哭泣，用力地將她可愛的女兒抱進懷中，抬袖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猶帶哭腔地說：「雪姬……雪姬啊……妾身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你這樣的女兒……我一想到險些失去你，就止不住地感到害怕。雪姬，答應我吧，再也不要如此冒險了，沒有人值得你為之受傷。」
江雪乖巧地任由倫子夫人擦淚，聽到最後，才溫柔地笑著搖頭。
「母親大人，如果那時候在宮殿之中的不是定子姐姐，而是您或者父親大人……賴通或鷹通兩位兄長……又或者是彰子與藤姬……是任何一位我的家人，我都會這樣做。對我來說，你們才是奇跡，是我失去後不可能複得的重要的家人，我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夠好好地在一起，我不想要失去任何人。」
倫子夫人怔在原地。
江雪又是一笑，同樣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倫子夫人的淚水。
「可是，我答應您，母親大人，我一定會好好地保護自己……因為，我也不想再看見母親大人為我哭泣，不想要父親大人如此為我憂心……很抱歉，我才回到你們身邊不久，就讓你們如此憂愁，因為我的緣故，有這麼多人無法安心，我因此而痛苦……」
她退開一點，向著面前掌握著藤原家權力的夫妻兩人拜了下去。
「所以，我請求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的寬恕，也請求你們……寬恕其他人吧。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任性，我不想要……再夢見他人的指責了……」
倫子夫人回過神來，滿眼哀求地看向藤原道長。
藤原道長盯著面前的少女看了片刻，伸出右手，輕輕地落在她的頭上，撫摩著她的髮絲，以少有的溫和的聲音說：「雪姬，你是我最愛的女兒，我會實現你的願望。不要再哭了。我會讓安倍昌浩回來，也不會處罰任何人了。」
處罰他人是為了警告所有人，向整個平安京昭示「藤原雪姬」在藤原家的地位，而不是為了讓她痛苦。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值得用雪姬的淚水來換。
江雪終於安心了，慢慢地直起身，向著藤原道長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一手按著心口，輕聲說：「這真是太好了。父親大人，多謝您。」
藤原道長的神情也變得柔和了一些，帶著笑意說道：「安心休息吧，雪姬，剩下的事情，我和倫子會處理好。」
江雪點點頭，即使還有話想說也只能告退了，如果繼續下去可能會顯得貪得無厭，而且還有不信任對方的嫌疑。她乖巧地離開，走到門外，正好見到兩位兄長。
奇怪的是，藤原鷹通似乎格外慌亂，見到她之後竟然連退兩步，讓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她應該沒有化妝，難道剛剛還是哭的太奇怪了？
藤原賴通看到兩人的互動，不由得悶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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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30 18:01:17
takinya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30 18:0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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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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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家真美味啊。
砸吧嘴。
第282章 任性的神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再加上中間還有個「黑蝶」和「九歌」的事件，無論從生理上還是精神上, 江雪都感覺到非常疲憊。
這樣密集的攻略通常只會出現在「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故意反復存檔讀檔（SL**）」的情況下，像這樣完全憑著直覺和經驗就一天觸發了這麼多事情，即使是職業玩家也會感到勞累了。
江雪實在沒有精神去「再接再厲」刷一下藤原賴通和藤原鷹通的好感度，見兩人並沒有留人的意思，也就非常直白地把「我好累」三個字擺在臉上, 向著拐角那邊張望的森村蘭揮手, 軟聲呼喚對方來搭把手。
森村蘭走上前來，神色平靜地對著藤原家兩位公子行禮, 就像根本沒察覺到兩人之前的打量一樣, 隨後就無視了兩人，伸手攙扶住江雪，輕聲詢問了去向，扶著她就走了。
藤原兄弟看著兩人遠去，藤原賴通這才開口說道：「這位『桂的神子』似乎真的在關心雪姬。」
「我也如此認為。」藤原鷹通點頭, 認真地說，「如果被雪姬那樣信任和保護的話，不可能有人無動於衷吧？我們應該更加相信雪姬。」
藤原賴通笑而不答，倒是在心中做好了要幫這位假冒的神子求情的念頭。
但這並非是「為了實現雪姬的願望」，而是「為了保護他的妹妹」。
安倍晴明說, 雪姬才是真正的龍神神子，但並非京中傳說的救世主白龍神子，而是傳言中會招致毀滅的黑龍神子。
他不信這一套, 父親大人也不會信，可是，平安京中還有許許多多平凡而愚蠢的人，總有人會相信這些。所以，他身為兄長，必須要早做準備。他必須確保，即使在最壞的情況下，會被民眾推上祭壇燒死的「黑龍神子」也不會是「藤原雪姬」。
既然被雪姬救下，那麼為了雪姬獻出生命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離開了藤原家的視線，江雪就沒有顧忌了，隨意地攬著森村蘭的胳膊說話，輕聲說著安倍家可能會有些「不同尋常」的存在，即使看見了也不用驚慌。
「反正平安京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裡了，如果連『安倍晴明』家都有妖魔鬼怪作祟，其他地方恐怕早就變成百鬼的樂園了。」
森村蘭不由得笑了起來，點頭附和道：「說的是呢，畢竟是『晴明公』啊……」
江雪心中一動，故作疑惑地說：「咦，晴明大人有那種稱號嗎？莫非是平安京的習慣嗎？在大唐的話，『公』可是最高的爵位啊……」
森村蘭頓時臉色一白。
安倍晴明在現代太過出名，脫口而出「晴明公」根本就不會經過思考，但是，在這個時代，安倍晴明尚未得到那樣的地位，如果要說可以用「公」來尊稱的人，估計用在「藤原道長」身上還差不多。因為太過高興，她竟然忘記了，她是從現代被召喚來的人，而雪姬是平安京中權臣的女兒，兩人的身份有著巨大的差異，而生活的時代、思想更是會有著看不見的鴻溝。
江雪看著森村蘭臉色不對，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輕聲說：「蘭姬，怎麼了？」
森村蘭恍然回神，勉強笑著說：「不，我沒有事。雪姬殿下很累了吧，快些去休息吧。」
江雪假裝沒聽出森村蘭這種拙劣的轉移話題，善解人意地點頭。
她也真的很想休息了。
回到之前休息的房間後，天一又出現了，對森村蘭說了些什麼，兩人一起出去了，江雪摸摸臉頰，決定先休息。
「堂堂遊戲高手死于體力過低後的猝死」，這怎麼聽都很不像話。早期犯這種錯誤就算了，現在還犯，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天一不知何時都把睡前準備做好了，江雪笑納了天一的好意，躺進被褥倒頭就睡。
反正也存檔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江雪又一次來到了那個夢境。
漆黑的海洋上，陰暗的天空，層積的雷雲，忽閃忽逝的霹靂。
還有，沉眠於深沉海底的黑龍神。
她熟練地潛入海中，一直潛進海底，去往夢幻的奇跡身旁。
黑色的鱗片溫潤晶瑩，閃耀著冰冷的光輝，觸手生涼，就像是她手腕上的鱗片一樣。
「黑龍神……」
江雪在盤曲的黑龍旁邊坐下，大膽地依靠著黑龍的身體。
這龐然大物並未因為這種親昵的姿態而生氣，也不曾為此而驚醒，它依舊閉著眼睛，只是在精神中呼喚了自己的神子。
「神子，為何來到此處？」
江雪一手貼在一片黑色的鱗片上，被這種奇妙的觸感吸引，小心翼翼地觸碰著，輕輕地將臉頰也貼上去。
「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遇到了上一個『黑龍神子』吧？」
「唔……是為此事嗎……」
黑龍神沉吟片刻，那種長長的低沉的聲音竟然顯出了一點點苦惱的意思。
在這麼近的距離，江雪可以感覺得到黑龍神的確有著「苦惱」——這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感受，就好像黑龍的心和她的心被什麼聯繫在一起，對方的情感直接傳了過來。在所有的被扭曲的信仰灌輸而來的惡意之上，這樣有著淡淡關切的苦惱清晰地傳了過來。
黑龍神想要保護她。
這樣的認知讓江雪感到喜悅。
黑龍神似乎終於斟酌好了措辭，再次開口說道：「神子，那一位神子的名字是『蘭』，吾聽到過她的呼喚，也回應過她的呼喚……她有著成為『神子』的資質，但是，她的心不足以承擔『神子』的使命。後來，吾聽到了你的聲音……吾從未聽見過那樣強烈的、純粹的、沒有任何惡意的呼喚聲，讓吾回想起了百年前的事，吾終於開始蘇醒了……因此，吾選擇了你。」
江雪聽著黑龍神如此坦然地說著拋棄了上一個神子選擇了她，在小小的慶倖之外也忍不住想要吐槽。
「……黑龍神，您想過，這對上一位神子很不公平嗎？蘭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突然間失去了一切。」
黑龍神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世間從不存在公平。吾是龍神，只會庇護吾的神子而已。」
江雪聽得一驚，恨不得去借個感嘆號頂在頭上。
龍神的邏輯這麼簡單粗暴的？！
可是她這個「被偏愛的」能說什麼呢？
「大大你好你這麼做不對，你應該堅持讓蘭姬當神子」——然後她自己當時被蜘蛛妖怪一腳踩死？這也太慘了。
說到底，她能夠同情蘭姬，就是站在了「勝利者」的角度。她仗著黑龍神的寵愛才能活下來，有什麼資格說龍神做得不對呢？
江雪低聲說：「……我明白了。」
黑龍神忽然說：「不必擔心，神子。吾的神子是你，這一點不會再有改變，除非你死去，否則吾絕對不會再更改這個決定。吾會庇護你，也會實現你的願望。」
「但是，和『白龍神』不同，向黑龍神許願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森村蘭端坐在藤原賴通面前，抬起頭，看著這一位手握著巨大權力的平安京的貴公子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那代價就是『黑龍神子』本身。生命也好，靈魂也好，黑龍神子的一切都要獻給黑龍神。如果知道了這樣的代價，你們還是會逼著雪姬殿下許願的話，我會竭盡所能地阻止。」
藤原賴通板著臉，面無表情地盯著森村蘭看了一會兒，這才嗤笑一聲。
「在你心裡，藤原家都是會做出逼迫親人犧牲這種事的人嗎？不要太看不起人了。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喊你來，為什麼會問你這些事。」
森村蘭絲毫不畏懼對方的權力和地位，平靜地回答：「別人的想法我無法得知，我可以確知的只有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你應該慶倖，今天雪姬先去見了你。好好地陪伴她吧。」
藤原賴通說完就站了起來，顯然沒打算繼續交談下去。
森村蘭看著對方轉身，朝著他的背影說道：「你們也應該慶倖，如果今天來的不是雪姬，而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還活著和我說話。」
就算不是黑龍神子，她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致人死地。
藤原賴通一愣，並未多言，逕自離開。
森村蘭這才慢慢地站起來，輕聲自語。
「好好陪伴雪姬？不用你們多說，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我應該做什麼。」
她回到了雪姬休息的房間外，坐在走廊上，不知不覺中露出了笑容。
沒有黑龍神的眷顧和庇護，那又怎樣？
她已經得到了比這更重要的東西。
正因為如此，她才要更加努力，想辦法重新搶回黑龍神的眷顧——只有「黑龍神子」的位置，絕對不能讓雪姬繼續擔任下去。
江雪這一覺睡了很久，過了兩天才醒過來。
醒來之後，她看到了天一，梳洗出門後又看到了森村蘭和源賴久。緊接著，源賴久彙報了一個好消息。
安倍昌浩正在回平安京的路上。
江雪長舒一口氣，心頭大石總算落下了，這才心安理得地去找某位大陰陽師了。
先前他可是說過「如果學會至少一個陰陽術再說」，現在她可是學會啦。
且不說「九歌」能不能用出來，至少先前變蝴蝶的幻術她在天一面前用成功過了。
看看這一下安倍晴明還有什麼話好說。
看不起她能學會陰陽術還是咋的？
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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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麼麼噠！
——
江雪和蘭姬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第283章 十二神將
江雪信心百倍地出了門才想起還不知道安倍晴明在哪裡, 於是毫無心理障礙地回頭拉上天一來指路。
這一個溫柔的女神將原本就奉命來照顧藤原家的姬君，此刻聽到這種問題也沒有驚訝, 平靜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上前帶領著江雪一路走進了結界之內。
江雪看到周圍的環境變成了森林，不由得露出意外的神情。
「晴明大人在結界之內嗎？」
「是的，晴明大人說，要尋找合適的地方讓那一位前任黑龍神子休養。」
天一柔聲做出解釋。
「雪姬殿下睡著的時候, 晴明大人向道長大人說明了關於『黑龍神子』之事, 在平安京中，最適合『黑龍神子』居住的地方就是安倍家, 因此道長大人同意讓雪姬殿下繼續在此休養, 而那位前任的神子身體還未恢復，暫時也留在此處為妥。」
江雪聽得更加迷惑了。
之前也有幾周目，森村蘭作為「黑龍神子」的身份暴露，和森村天真相認後，就被接到安倍晴明家裡休養, 當時她以為這有著「監視」的含義，畢竟黑龍神子掌握著巨大的力量，如果放在別處，恐怕沒人能夠看得住森村蘭，可是, 現在「黑龍神子」換成了她，無論怎麼說，「藤原雪姬」都沒有要毀滅平安京的意願和可能, 也就不可能出於「監視」這樣的理由強留她了，她還以為這一次事情都算是結束了，能帶著蘭姬回藤原家去呢。
「為什麼最適合我居住的地方是安倍家啊？」
天一微笑著搖頭，答道：「晴明大人說，如果雪姬殿下想要知道的話，就當面詢問他吧。」
「噫，居然還賣起關子來了。」
江雪撇撇嘴，突然覺得安倍晴明有些作風和國內有本事沒本事的「神棍」很像，譬如這種突然就要玩一把神秘的做派。
天一不禁笑道：「不是哦，晴明大人說，因為這件事最好只有雪姬殿下一人知道，所以不能由我來傳話。」
江雪點了點頭，突然覺得不對勁，立刻追問：「那就是說，晴明大人已經預料到我會這麼說他嗎？」
如果不是預料到的話，怎麼可能特意叮囑天一這麼回答啊？！
天一忍著笑說：「是呢，晴明大人說過類似的話，還說經過這些天，雪姬殿下已經有些不耐煩，想要回家了吧，不過，請稍安勿躁，等到雪姬殿下完全康復，他一定會親自送您回藤原家去。」
江雪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來。
安倍晴明該不會也有類似於「靈視」的能力吧？
有嗎？
沒有嗎？
……嗯，從她以前當著他的面都想過「老狐狸」之類的詞他也沒生氣來看，應該是沒有的……吧……
一種被言中了心事的難言的心虛升起來，江雪的氣勢立刻就弱了幾分。
「也、也不用晴明大人親自來送，如果讓天一你來送我回家就已經足夠了。」
天一聞言，低頭笑個不停。
這下不用多說，江雪也知道了——九成九那個老狐狸又預料到了這一幕，早就對天一有所交代。
過了會兒，天一終於止住了笑，只是面上和聲音裡都掩不住笑意。
「雪姬殿下如此信賴我，我非常喜悅，深感榮幸，假如雪姬殿下不介意的話，今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跟隨在雪姬殿下身旁。」
「咦？！」江雪又驚又喜，「天一你的意思是……是說……就算我回藤原家了，你也會跟我一起去嗎？！」
天一含笑點頭。
「是的，這是晴明大人的命令，還有一句話，晴明大人讓我轉達——雖然無法給雪姬殿下招來八葉，不過，若是不嫌棄的話，十二神將可以任憑差遣。」
江雪愣了一下，突然就回想起了幾日前兩人的對話。
……
「據師父說，這是因為每一次兩位神子蘇醒，先出現的總是『黑龍神子』，她會擁有比後出現的神子更強的力量，為了彌補這一點，後蘇醒的『白龍神子』就會有『八葉』來保護……雪姬殿下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滿呢。」
「當然會感覺到不滿吧？同樣都是龍神的神子，『白龍神子』就會有『八葉』保護，『黑龍神子』則什麼都沒有……唔，若不是晴明大人說起，我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啊。」
「關於『龍神神子』的事情，雪姬殿下若是想要知道，我都會一一告訴你。至於『黑龍神子』一無所有……我相信，只有擁有足夠堅強的心的人才能不被力量迷惑，而成為力量的主人，『黑龍神子』比『白龍神子』強勁的部分與其說是『力量』，不如說是『心』，所以，命運才會選擇雪姬殿下成為『黑龍神子』。假如雪姬殿下需要幫助的話，我想會有很多人願意為你效力。」
「那麼，如果我需要晴明大人相助，晴明大人也不會吝嗇伸出援手嗎？」
那時候，這位平安京裡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說：當然。
黑龍神子沒有八葉，但是，黑龍神子也不是一無所有。
——安倍晴明將十二神將都送到了她的面前。
江雪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來，她都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應該感謝「黑龍神子沒有八葉」這一個命運的安排了，高興得抱住天一的胳膊蹭了蹭，喜不自勝地說：「這可真是……太好了啊。我好高興……好高興啊！」
天一同樣露出了笑容，附和道：「可以服侍雪姬殿下，我也很高興。」
「可不只是天一哦。」紫發的鬥將出現在兩人前方，笑眯眯地揮手打招呼，「我也會一起。這段時間，就麻煩雪姬殿下多多照顧了，哈哈哈。」
江雪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開了天一的胳膊，緩了會兒才回過神來，驚訝地說：「勾陳也會來嗎？可是……」
以前明明是朱雀來著，為什麼這次會換成勾陳？
勾陳疑惑地挑眉，笑道：「怎麼，雪姬殿下不歡迎我嗎？我可是特意主動請命討來了這個任務，畢竟女性神將裡比較能打的就是我了，論起貼身保護的話，總歸是我最為合適吧！莫非雪姬殿下還有其他中意的人選？不妨說來聽聽。」
這一個在十二神將之中戰鬥能力僅次於凶將騰蛇的鬥將笑嘻嘻地做出等待的模樣，卻滿臉都寫著「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哪個更加合適的神將，通通都是我的手下敗將」。
江雪曾經攻略過勾陳，怎麼會不瞭解她豪爽俐落的外表之下還有著堅定的高傲，都露出這種帶著挑釁的神情了，她這時候要是和哪位神將有仇倒是可以把名字報出來爽一下。
「不，我只是很意外，可以說『受寵若驚』了，萬萬沒想到勾陳會願意來保護我。」
勾陳爽朗地大笑著勾住江雪的肩。
「雪姬殿下，我可是早就把名字告訴你了。」
「真名」有著特殊的力量，如果懂得如何運用的話，只要知道了對方的「真名」就可以驅使對方，因此妖怪都會嚴格保護自己的名字，神將也是一樣。這種力量的約束力不僅僅存在於靈異神怪之中，在人類身上也同樣起效，江雪就已經親身感受過一次了。
聽到勾陳這麼說，江雪不禁莞爾。
「是啊，可是，那時候總覺得勾陳只是客套幾句罷了。啊，這麼說來，我是不是應該按照先前說過的，用神樂來歡迎勾陳的到來？」
勾陳笑著回答：「若是得聞神樂，我一定洗耳恭聽。」
江雪這句話本來就是半開玩笑半認真，聽到勾陳話中頗有期待，她也就來了興致。
「唔，那樣的話，就得去把胡琴拿來才行了。」
天一輕聲說：「藤原家送來了雪姬殿下的用物，其中就有胡琴，需要我為雪姬殿下取來嗎？」
「咦？」
江雪頗為意外，回頭一想才發現難怪她之前醒來的時候覺得周圍的東西非常眼熟，那豈止是一般的眼熟，根本就是除了房子沒辦法換，別的陳設裝飾全都改成她在藤原家的屋子的模樣了！
想來這一定是倫子夫人的安排了，因為只有她才會如此細心地為女兒安排生活，藤原道長更多地著眼在大處，而非如此細緻的體貼。
江雪只覺得心中暖暖地，笑著點頭，說：「好啊，那就麻煩天一了。」
天一應了一聲，正要過去，勾陳伸手一攔，說道：「無需如此麻煩，我去拿胡琴，天一你帶雪姬殿下去見晴明大人吧，等我回來，正好可以一起聆聽神樂。」
話音剛落，勾陳閃身就不見了，顯然根本沒給人留下拒絕的餘地。
天一和江雪對視一眼，面面相覷，最後同時笑出了聲。
「那我們就去見晴明大人吧。」
兩人穿過樹林，最終停在了一所江雪覺得眼熟的木屋之前，天一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江雪自覺地走上前，抬手正要叩門，安倍晴明就從裡面走了出來，微笑著點頭招呼。
「雪姬殿下身體恢復得如何？」
江雪自覺還行，不過為了穩妥，她還是先偷看了一眼系統面板上的體力值和靈力值，雖然還沒滿，不過都恢復到三分之二了，她這才信心十足地說：「休息之後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了，老朽總算不負道長大人所托。」
安倍晴明隨手關上門，示意江雪和他一起到附近的水潭邊去。
「不知雪姬殿下今日為何來尋我？」
江雪看到對方那種胸有成竹的模樣就覺得手癢，很想撕下他那副總是悠然自得、萬事盡在掌握的笑容，讓他露出驚訝的神情來，就直接說道：「晴明大人先前說過，若是我翻閱《占事略決》學會了陰陽術，再來找你，因此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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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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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沒有八葉就沒有了，十二神將美滋滋∼
第284章 月禦望舒
安倍晴明聞言毫不意外, 甚至還輕聲笑了起來。
「嗯，我聽天一說過, 是那將雪姬殿下自己也嚇到了的蝴蝶嗎？」
江雪哼了一聲，強辯道：「總之我也算是學會了，你可要說話算話。」
安倍晴明笑得愈發厲害，問道：「我當日說了什麼呢？」
江雪歪頭做出思考狀，實際上直接仗著自己有「過目不忘」的能力翻起了之前的對話, 結果翻出來之後差點噎死自己。
對話如下：
「晴明大人, 別開玩笑了！這是您畢生絕學之大成吧，怎麼能隨意拿來給我這樣的外行人看？」
「哦？雪姬殿下這句話聽起來好像自認為只要看過了這本書, 就一定能夠學會裡面記載的術？」
「也許……真的能學會呢？」
「那就等到雪姬殿下至少學會了『一個』陰陽術的時候再來和我說吧。」
「好, 那就等我學會了再說。」
結果怎麼順著這個邏輯來看，結論居然是：既然你能學會一個，那就繼續學其他的嘛。
江雪頓時就尷尬了，支吾了一會兒才說：「反正我已經證明了自己能夠看著《占事略決》學會裡面的術，晴明大人確定還要讓我繼續看嗎？」
安倍晴明點頭笑道：「無妨, 雪姬殿下既然在陰陽術上如此有天分，那就繼續學習吧，或許不用多久就可以超過我那無用的孫子了。不過，其中最後一篇的『死咒』，雪姬殿下萬萬不可隨意嘗試。若是施術失敗發生『逆風』, 輕則傷身，重則致命。」
江雪被對方嚴肅的神情影響到，下意識地收起了玩鬧之心, 端正了心態和神情，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還有一點，」安倍晴明忽然歎了口氣，補充道，「倘若有一日，雪姬殿下當真想要使用死咒的話，須得記得，只有含有惡意之時，死咒才會傷人，但是，惡意也會刺傷自身，非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這般術法。」
江雪一聽就明白了，這就和樂師的「死之道」一樣，只有親眼見過死亡、體會過死亡的可怖，才能夠投入足以引發天地異象的情感，而這情感絕不是正面的。
「安心吧，晴明大人，即便有一日我要殺人，大約也會先用劍。」
「劍也可能傷及自身。若是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雪姬殿下永遠不會遇到那種情形才好。」
安倍晴明笑了笑，突然換了話題。
「雪姬殿下可知我為何要讓前任黑龍神子在此處休養？」
江雪沒料到對方話題轉換如此迅速，楞了一下才跟上這思路，回想片刻，竟然真的被她從記憶中找出了答案。
當日安倍晴明曾經說過……
「因為此地五行之力協調，木氣旺盛？」
安倍晴明欣慰地點頭。
「正是如此。雪姬殿下能看出這一點，看來是真的用心讀過拙作了。」
江雪頓時一陣心虛，她雖然都能把《占事略決》背下來，但還真的沒有「用心讀過」，這根本就是作弊得出的答案。
安倍晴明似是沒有注意到江雪神色的異樣，繼續說道：「我曾說過最適合黑龍神子居住的地方就是寒舍，因此地是京中『鬼門』所在，陰氣極盛。白龍神與黑龍神一陽一陰相輔相成，白龍神為『陽』，掌管『前進』的『創造』與『淨化』之力，黑龍神為『陰』，掌管『靜止』的『破壞』與『安眠』之力，黑龍神子在『陰』之力旺盛的地方會更快地恢復靈力。相比起藤原本家，或許土禦門附近的別院更加適合雪姬殿下居住。」
江雪這才想起安倍晴明似是說過安倍家適合她休養，但她當時沒往心裡去，現在聽到了解釋，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無論幾周目森村蘭都會被送到這裡來，因為這的確是最適合的地方，在各種意義上都是。
「原來如此。土禦門的別院嗎……」
她沉吟著思考起了向藤原道長開口討要別院的可能性。
反正現在藤姬已經搬回本家了，那裡空著也是空著，如果她開口的話，藤原道長多半不會拒絕——畢竟他可是說過了「你是我最愛的女兒，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像這種不違背任何原則的單純地討要財物，理論上是最可能被接受的請求了。
安倍晴明似是猜到了江雪的心思，接著說道：「話雖如此說，也不是讓雪姬殿下立刻就搬去別院，還是等到身體完全恢復再說吧。」
「……嗯。」
江雪只好老實地點頭。
安倍晴明忽道：「昌浩的事情，多謝雪姬殿下了。」
江雪頓時紅了臉，連連擺手。
「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錯，現在也只是稍微彌補而已……」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
「那我們就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吧。說起來，雪姬殿下今後有何打算呢？」
「我？」江雪楞了一下，不大明白安倍晴明想要問什麼。
安倍晴明歎道：「黑龍神子在平安京中多被人誤解，雪姬殿下想要怎麼做？公開身份，或是隱瞞身份？」
江雪恍然大悟，笑了笑，輕鬆地答道：「我知道黑龍神子處境尷尬，也沒有打算立刻公開……大概會先用『龍神神子』的名義來行動，等到『白龍神子』出現之後再說吧。如果『白龍神子』願意幫我說話的話，或許民眾會比較容易接受『黑龍神子』……」
「具體來說，雪姬殿下有什麼計畫嗎？」
安倍晴明稍稍一挑眉。
江雪低頭想了一會兒，「應該是先從只有『龍神神子』才能做到的事情做起吧——譬如說，退治妖魔鬼怪？」
其實要是認真說，森村蘭那種做法才是效率最高的，雖然是騙人，但這種手法真的是無數邪-教都試過，可謂百試不爽，只要不被拆穿，效果好到爆炸。
安倍晴明思考片刻，笑道：「若是雪姬殿下這樣打算的話，或許我那不成才的孫子能幫上一些忙。」
「昌浩君嗎？」江雪假想了一會兒，如果她們兩人聯手的話，她是近戰物理輸出，安倍昌浩是法師系遠程控制，嗯，的確可行，於是她點了點頭，「是可以試試看呢。不過，也要問過昌浩君的意願吧。」
安倍晴明被這句話逗笑了。
「雪姬殿下可真是低估自己啊，若是雪姬殿下開口的話，沒有人會拒絕你。」
江雪聽了這句話，神色古怪地看了安倍晴明一眼，腹誹道：你說的倒是容易。萬一安倍昌浩很介意他無端被連累發配到伊勢的事情就是不同意呢？
安倍晴明只是微笑，也不多做解釋。
就在這時候，勾陳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笑嘻嘻地把胡琴送到了江雪面前。
「幸不辱命，胡琴送到！」
江雪接過了這把胡琴，便也不糾結先前的話題了，轉頭對安倍晴明說：「晴明大人，先前我和勾陳約好了，若是她來到我身邊的話，我就用祭天的神樂來恭迎。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您和天一也一起來聽聽吧？」
「哦？」安倍晴明似是有些驚訝，「雪姬殿下妙于音律？」
江雪撫摩著胡琴，滿是自傲地說：「自然！就像晴明大人于陰陽道得意一般，我也同樣對自己的樂聲充滿自信。樂之道，我便是天下第一！」
勾陳聞言先是一驚，隨後大笑著鼓掌。
「聽到雪姬殿下這樣說，我可就更加期待了！天下第一的琴聲，那一定非常動聽！」
天一顯出身形來，柔柔地一笑，輕聲說：「我亦期待得聆妙音。」
安倍晴明伸手做出「請」的姿勢，自行退後幾步，讓出了場地。
江雪左右看看，就在水潭邊挑了一塊平坦的大石直接坐了上去，稍微試了一下胡琴的音準，並無問題，就收拾了心情，鄭重地向著幾位聽眾介紹自己將要演奏的樂曲。
「我所習之道崇尚『有情之樂』，以『天地有情，樂師感而奏之』為理念，因此並不長於演奏祭祀之樂，故而我將要演奏的樂曲會用上其他樂館的技法，倘若有所不足，可不是我技藝修煉不夠，待此曲終了，我再做得意曲目好了。畢竟先前說好的是神樂，且請幾位先容忍一下吧。」
祭天的神樂，想也知道樂譜必定出自《天音閣》中。倘若江重離知道她又要演奏對頭的樂譜恐怕要氣得將鼓砸在她腦袋上，可是，就算真的砸了，也改變不了「有技無情」的「無情之樂」更加適合演奏祭樂。
因為「有情之樂」說到底展現出的是「樂師的心」，樂師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所覺所感放入樂曲之中，展現給所有聽眾，而「無情之樂」剝離了樂師本人的情感，忠實地展現出樂曲原本的模樣，用在那些讚頌神明或是與宗教相關的音樂之中自然會有出類拔萃的效果。
雖然江雪當年和天音閣的樂師因立場問題多數時候見面不是鬥樂便是鬥嘴，但是托了她有一位天音閣好友的福，她還是有幸看到了不少天音閣珍藏的樂譜。天音閣的入門習作就是一首祭祀之樂，技法繁雜，難到就像存心刁難學徒似的，和高山流水館由簡入繁的教導模式完全不同。祭祀各種神明的樂譜在天音閣中也多有收藏，不過她多半都只停留於「看過」，要說演奏過的話，可能就只有祭祀月神的那一首了。
江雪定了定心神，刻意地約束了自己的感情，在心中將樂譜過了一遍，這才奏響了第一個音。
天音閣這一曲祭祀的並非後世熟悉的「嫦娥」，而是古老的月禦望舒。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
在楚辭之中的這位元神明每個夜晚都會駕車牽引月亮行過夜空，給地上的人留下月升月落的景象。
日與月素來廣受崇拜，相比起太陽的光明輝煌，月亮這個黑夜中最為明亮的星體被寄予了更多神秘的遐想，也因此在不同的神話傳說中有著全然不同的面貌。
做出《望舒》這一曲的人就將月神想像為冷漠高傲的神明，因此做出的樂譜中充滿著「冷漠」的意象，就像是廣闊無垠的冰原，也像是黑夜行舟時視野極限處無法觸及的燈火，只在遙遠的位置安靜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而那月光也是冰冷的，雖然會照亮前路，卻也觸手生寒。
樂師演奏之時若是抽離情感，如實展現樂譜，自然會流露出滿滿的冰冷，讓人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心，而那正和人們祭拜月亮時自發的跪拜相應。
江雪說她可能演奏得不夠好，可是在此刻僅有的幾位聽眾耳中，這一首樂曲並無不足，這正是祭天的神樂應當具有的模樣，杜絕了紅塵冷暖，遠離了愛恨情仇的牽絆，一切誘惑迷惘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在樂曲中這平等地俯視萬物的神明。
天一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在這尚屬溫暖的結界之中，她居然感覺到了寒冷。
勾陳則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和先前全然不同的冷靜犀利的神情，仿佛她體內的某一部分被喚醒了，此刻蠢蠢欲動，她只能用理智拼命地壓抑著那一部分，卻怎麼都無法掩飾那種透著危險的興奮感。
安倍晴明閉上眼睛，聽了一段時間，低聲自語：「月光……」
此時還是白晝，可若是閉上眼睛，卻恍若置身黑夜之中。
月禦望舒飛過天空，向著大地投下無悲無喜的一瞥。
這並非江雪所得意的「有情之樂」，因此她也甚少在人前演奏，所以她也從來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沉淪於樂曲之中的人在幻象之中看見了什麼。
那駕駛著車輿的美麗的月神分明有著和此時奏樂的少女相似的面容，就連此刻無悲無喜的冷漠神情也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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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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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是用在另一篇文裡的設定，「少司命」蒼蒼，「月神」江雪……嗯，總之各種原因吧，那篇文沒啦，但設定還是一樣留了下來。
所以這首曲子裡的「月神」的形象真的很像江雪，可以說是本色出演了，因此我先前說過如果要用傳說人物來比，江雪更接近「輝夜姬」。最初的靈感就是「風花雪月」，江雪占的是後兩個字。
第285章 相思賦予誰
待到琴聲終了, 那片刻之間的月色也跟著褪去了, 林間分明還是白晝。
最先回過神來的竟然是勾陳。
這一位被隆重地用祭天的神樂迎接的鬥將開懷大笑，用力地鼓掌，不遺餘力地表達著自己激動的心情。
「雪姬殿下的琴聲太美了！讓我都想要隨之起舞了！」
江雪輕輕搖晃了一下頭，把心神從那種刻意剝離情感的狀態抽出來，聞言不禁一笑。
「若是勾陳願意伴舞, 那是我的榮幸。不過, 勾陳的舞——是說『劍舞』這一類嗎？」
勾陳大笑道：「雪姬殿下果真懂我！我可不會那些軟綿綿的舞蹈, 若是持兵器而舞又怕打擾了雪姬殿下的演奏, 下次若有機會，我再來跳給雪姬殿下看吧！」
江雪開心地點頭。
「好啊好啊，那就這麼說好了！如果是『劍舞』的話，我也會一些哦，嗯，當然不比琴聲有自信就是。晴明大人、天一，我這一曲可還能入耳？」
天一微笑著點頭，由衷地歎道：「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神樂』……這才是『神樂』應該有的模樣吧。」
江雪心裡略有些得意, 隨後看向安倍晴明, 等著這位大陰陽師的評語。
過了會兒, 安倍晴明才說：「若是在滿月之時演奏這一首琴曲，想必會更加動聽吧。」
江雪不禁一愣，這話說的沒有錯。
演奏樂曲也有「天時、地利、人和」之分，就像她會呼應季節演奏當時的樂曲，也會因地制宜, 在山林間演奏《空山鳥語》，又或是為了特定的人獻上一曲《梅花引》，《月禦望舒》這首曲子自然是用在祭月之時最為合適，而祭月從來都是在晚上，多是滿月之時。
不過這都屬於樂曲技法之外的技巧，如果不是對音樂有一定的瞭解是說不出這種話的。
江雪心裡有些奇妙的感覺，她早知道安倍晴明在音樂上頗有造詣，否則也不可能合得上她當初演奏的《一枕黃粱》和《梅花引》，可是，現在聽到這樣的言論，她仍會感覺到高興。
——能夠聽懂樂曲中心意的人固然是知音，可以知曉樂曲內涵的人也同樣是知音，只不過一者知人，一者知樂。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點頭答道：「確是如此，若是在祭祀之時就會更好了……不過，我畢竟不是天音閣出身的樂師，便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也無法完全呈現出這首樂曲的魅力，此種遺憾怕是只有我知曉了。總而言之，若是勾陳滿意的話，那麼就不算是我違約了。」
安倍晴明不禁一笑，看向勾陳，說道：「勾陳啊，藤原家的姬君親自奏神樂來迎，今後她的安危可就拜託你了。」
勾陳一拍胸口，慷慨應道：「自當如此！不過，剛剛雪姬殿下說過，還會再奏得意曲目——言下之意，剛剛的神樂必非雪姬殿下所長，聽過了神樂，我可真的太好奇雪姬殿下精擅的樂曲會是何種模樣了。」
江雪抱著胡琴，笑吟吟地看了回去。
「勾陳的意思是想要聽嗎？好啊，不過，我有言在先，我最擅長的樂曲聽來並不快樂，若是有所顧慮的話，現在改口也還來得及哦？」
《樂術九章》之中，她最擅長的是《悲》之章的曲目，最能表現精微的、名動天下的《一枕黃粱》正是出自《悲》之章。
勾陳更加好奇，剛剛被勾起的戰意化作了另一種形式的好勝心，直接應道：「既然雪姬殿下都說過要演奏得意的曲子，當然是要聽雪姬殿下最擅長的樂曲！」
天一笑而不言，顯然默認了勾陳的話。
安倍晴明更加直接，仿佛自己才是來做客的客人，擺出客隨主便的模樣，只坐在那裡，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江雪再看了看幾人，也就點了頭，略帶著得意和一點點促狹之意笑著說：「那就請幾位聽這一曲《一枕黃粱》吧。」
比起有技無情的天音閣樂曲，高山流水館的曲子本來就更加符合江雪一向所學。
她成名之作是出師時的《梨花開》，但讓她名動天下的則是這一曲《一枕黃粱》。
提到第一樂師，所有人都會先想到這首曲子，《一枕黃粱》儼然成了「樂師江雪」專屬的代表作。
並非沒有其他樂師可以演奏這一曲，可是，即便在高山流水之內，也多見技藝高超者無法奏出樂曲真意而流於表面，將這一首精妙的樂曲演奏成了單純的安眠曲。
《一枕黃粱》難的從來不是讓人墜入甜美夢想，而是難在要像典故一般讓人在醒來之後悵然若失——正因為在夢中嘗遍了諸般甘美樂趣，醒來之後，美夢破碎，如鏡花水月、夢幻泡影，強烈的對比才會讓人體會到得而復失的絕望。
江雪曾經多次演奏過這首曲子，為了鬥樂，又或者只是單純地抒發情感，對她來說，要體會《一枕黃粱》的真意太過簡單，簡單到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因為她曾無數次品嘗過失而復得的甘甜，也回味過得而復失的苦澀。
指尖的旋律流淌而出，過往的回憶隨之而來。
人在死前是否會看見「走馬燈」對江雪來說還是個未知數，可是，每每演奏起《一枕黃粱》，她總是不自覺地回想起「從前」，因為只有懷抱著這樣的感情才能演奏好《一枕黃粱》，也因為這首樂曲在懂它的人耳中天然就有著引出回憶的力量。
每一個全息遊戲都可以說是在「夢」中進行，即便遊戲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開周目，只要玩家願意，所有的遺憾都可以彌補，所有的謎題都可以解開，所有的欲念都可以實現，所有的愛恨都可以有終點。
可是，可是啊……
所有的夢都會醒，而「玩家」從來不屬於夢中的世界。
一枕黃粱，黃粱一夢。
無論抱著怎樣的心入夢，只要曾經投入過真心，就一定會品嘗到數倍于旁觀者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然而，愛恨別離不過虛妄，幻夢盡頭只有空無。
《一枕黃粱》就像是所有玩家真實的寫照一般，只要喜愛過，就一定會感覺到痛苦，只要為相遇而喜悅，就一定會因為離別而落淚。
江雪不斷地告訴自己，沉迷遊戲不可取，如果每一次都要在離開遊戲後痛哭失聲，也未免太過難受，所以她成了追求效率、視NPC如數據的「AI非人黨」，投入的感情僅止於「喜歡」——也或許，她有生以來都沒有真正「愛」過什麼人，因為她不曾習得這種情感。
就像是安倍晴明曾經詢問她的那樣，是否會為了愛的人犧牲生命？
她的答案當然是「不」。
因為沒有人值得她這麼做，她愛惜自己的生命僅次於熱愛自由。
可是，在她心裡也有著一份連自己都有著懷疑的隱秘的期盼：是否有一天，她真的會遇到那樣一個人，讓她知曉「愛」的模樣，讓她願意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愛一場？
那不過只是個一閃即逝的可笑的念頭，而留下來的遺憾和失落則是長久的。
江雪此刻賦予這首樂曲的正是她曾品嘗過、回味過的失落與絕望。
天一深愛著朱雀，也聽說過自己曾經死去而後重生，即使如此，從前的戀人朱雀依然守在她身旁，她只要稍微假想朱雀的心情就會替他難受，可是朱雀總會說「已經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意思是曾經有過事。
但是，朱雀曾經到底被怎樣的情感糾纏著，天一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從這樣的琴聲之中，從樂師詮釋的心意之中，無比清晰地體會到了。
她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淚，直到淚水滴落在手腕上才察覺到自己哭了。
勾陳一手輕輕地按著心口，神色陰晴不定，仿佛想起了什麼，又仿佛在抗拒著那樣的回憶。
安倍晴明靜靜地聽著，聽到一半，他閉上了眼睛，最後竟然就保持著閉目的姿勢靠在樹幹上，似是睡著了一般。
江雪並沒有完全沉浸在樂曲內，仍留了一份清醒在外，看到安倍晴明合眼之後，她居然松了口氣。
就算《一枕黃粱》演繹詮釋的重點在於「醒來之後」，可是如果每一次演奏都無法使人入睡的話，總覺得有些讓她洩氣——怎麼說這首曲子也是安眠曲，只不過效果特殊罷了，如果連安眠曲的作用也沒有，當然會讓樂師懷疑自己的本領。
琴曲繼續下去，不知何時，天一和勾陳也都閉上眼睛睡著了。
江雪為自己竟然能催眠神將感覺到一絲開心，又為幾人在她面前毫不設防的信任而感動，心中不免柔軟起來，也就無法再用最高的水準繼續演奏《一枕黃粱》，到了後來，她幾乎是刻意地減少了感情的投入，希望這幾位醒來之後會好受一些。
天一臉上的淚水還在流，這更讓她有些愧疚。
這一位溫柔的女神將因為她的緣故曾經遭受過多少痛苦呢？這一次，這一次她希望能夠更好地保護天一，希望天一不會再遇上那些事了。
最後的音符從琴弦上滑出，江雪停止了演奏，抱著胡琴，仗著此刻只有她醒著，大膽地走到了安倍晴明面前，看著他額頭的皺紋和兩鬢露出的白髮，輕輕伸出手，指尖將要碰到對方面頰的時候還是收了回來，最後只是在這麼近的距離端詳了一會兒他的臉，輕聲自語：「又是誰……讓你體會過《一枕黃粱》的滋味呢？」
如果不曾品味過得而復失的絕望，不知道擁有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大喜大悲，就絕不可能在第一次聽到《一枕黃粱》的時候保持清醒，更不可能用笛聲作和。
「安倍晴明啊，你在夢裡，見到了誰？」
這樣把想法說出來的時候，江雪竟然生出了一絲嫉妒，更為自己這樣的情緒而感到可笑，轉身離開。
在江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間之前，安倍晴明睜開了眼睛，沉默著目送她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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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琉璃墨！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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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表示一直很在意，打從第一次見面就很在意這件事了。
第286章 閃光穿刺
半月之後, 安倍家中, 兩個新手上路準備結伴出門退治妖怪、名揚平安京的人正在商量正事。
少年陰陽師在演練的時候這樣說：「這裡的話應該可以用定身咒來困住敵人，然後雪姬殿下就可以安全地戰鬥了。」
一旁的少女不贊同地說：「我倒是覺得不如給我加上保護的術比較好，定身咒更難一些吧，如果施展失敗的話反而會增加我們的危險。」
「……唔。」
安倍昌浩痛苦地抱住了頭。
他又被戳了痛腳。
如果是狐狸爺爺或者他的父兄，估計都不存在這種「定身咒可能施展失敗」的問題吧。
可是他這個學到一半就跑去學其他東西想要向家人證明自己可以不當陰陽師用其他行當謀生的半吊子根本連反駁的底氣也沒有。
儘管如此, 安倍昌浩還是據理力爭。
「針對敵人的咒術的確沒有對同伴的容易……可是, 那樣的話, 就要讓雪姬殿下直面一個可以自由行動的妖怪了, 那也太危險了吧？」
江雪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起來，反問道：「昌浩君認為天下有不危險的戰鬥嗎？即使是弱小的敵人，只要戰鬥，就還是存在著風險……如果因為有危險或者害怕就不去戰鬥的話，那麼，昌浩君為什麼要學習陰陽術，又為什麼會答應來幫我呢？相比起我這種完全外行的人, 跟著陰陽寮的陰陽師去退治妖怪會更加安全吧？」
安倍昌浩立刻大聲反駁：「不！這不是一回事！我想要保護您！」
說完之後, 他就被魔怪一腳踹了頭。
「憑你現在的本事也想保護別人？」
安倍昌浩不滿道：「正因為我還有不足, 所以才要努力學習，繼續修煉，快些進步啊！」
本體是神將騰蛇的白色魔怪嗤笑一聲，繼續趴下去假裝休息。
它先前在大內的戰鬥中暴露了真身，因此也毫無顧忌地在藤原雪姬面前表現出「非凡」的面目, 通常來說，它不會隨意在人前和安倍昌浩說話。不過，此刻在場的兩人都有著出色的「見鬼之力」，能夠看得到它的身形，也都知道它的身份，再做掩飾就毫無意義了。
安倍昌浩還想要拎起魔怪來爭辯，江雪附和道：「昌浩君說得對。知道自己的不足是進步的基礎——我們一起來努力吧！總有一天要讓那個老狐狸刮目相看！」
「對！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安倍昌浩一聽這句話就來了精神，熱血沸騰，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腳踩著鬼王對狐狸爺爺炫耀自己已經很強的情形。
江雪接著說：「不過，也還是要一點一點努力，在昌浩君的定身咒一定能成功之前，還是先考慮用防護的咒術吧。」
安倍昌浩剛剛燃起的熱血就這麼蔫下去了，雖然不甘也只能點頭應道：「是……」
「然後是配合攻擊的時機。」江雪拿著樹枝在地上畫著，「一般來說應該是我離妖怪更近，昌浩君要遠一些，如果昌浩君需要我來爭取念咒的時間或者施咒的時機，我們應該商量好暗號才是，戰鬥激烈的時候未必有空慢慢說話，只用『啊、喂』這樣的呼喊也弄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如果昌浩君不介意的話，就記一下我說的暗號吧——switch。當我喊出這個詞的時候，就說明昌浩君可以接手戰鬥、進行攻擊了，也會讓開空間，如果昌浩君把敵人定身的話，也一樣用這個暗號提醒我，我會繼續追擊。」
「su……wi……tch？」
安倍昌浩有些彆扭地念著這個發音，重複了幾遍才記住，疑惑地問：「這是大唐那邊的話嗎？好奇怪的發音啊，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江雪不由得笑了起來。
「嗯……是海對面傳來的語言，意思就是『切換』，我用得比較熟練，所以麻煩昌浩君配合我，繼續用這個暗號吧。」
安倍昌浩根本沒有正經和人並肩戰鬥過，也不曾約定戰鬥時的暗號，當然不存在什麼「和過去的習慣不同」這種問題，也就直接點頭接受了這個安排。
在他想來，說不定他就只會和雪姬殿下一起戰鬥，其他人要麼看不上他的水準要麼故意避開，不會再有其他的「戰友」了，所以按照雪姬殿下的習慣來是最好的了。
「好啊。我沒有問題。switch——是吧？」
幾次重複之後，安倍昌浩已經能夠很好地記住發音了。
江雪笑著點頭。
「是的。多謝你，昌浩君。」
多謝安倍昌浩願意成全她這種從SAO繼承下來的習慣，對於其他MM玩家來說，也許這是完全無意義的舉動——就算多人戰鬥的時候互相妨礙戰鬥空間和視角又怎樣？各憑本事爭搶吧。怪會造成傷害又怎樣？有紅藥有治療，隨便就能把血條抬滿，根本無需進行這種攻擊手之間的切換，也許主坦克和副坦克交接的時候換個手還有道理，從沒聽說過DPS之間還要專門約定暗號的。
只有SAO，只有這一個「如果在遊戲中退場，那麼現實中也會一併退場」的遊戲才會衍生出這樣的約定來。
為了最大限度地保存玩家的生命，為了最大限度地打出傷害，在面對體型不夠大、無法容許多數玩家同時進攻的敵人時，數位玩家會排出序列，當前一個人受了傷需要退下又或者其他原因要休息的時候，就用技能打出怪物的僵直或者將它的攻擊面向轉換，製造出接手戰鬥的空間，再用「switch」這樣人盡皆知的暗號進行切換，人人都是如此，即使是獨行俠的SOLO玩家也一樣知道這樣的約定暗號。
再一次握劍戰鬥竟然會是在戀愛遊戲之中，而且還跟人認真地商量著戰鬥方案，這對江雪來說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她之前對安倍晴明說要從「只有黑龍神子才能做到的事情做起」，等到安倍昌浩回來，她問過了對方，沒想到安倍昌浩非常踴躍積極地加入了她的計畫中，於是兩人就算正式合作了，打算之後結伴在平安京裡退治妖怪，如果再加上兩人身邊跟著的三位神將，可以說是一個實力堅強的團隊了。
當夜，江雪一劍砍死了一個怨靈之後，非常無奈地看著後方掛彩的安倍昌浩。
「呃……昌浩君，為什麼你站在那邊躲也不躲啊？」
就算她引怪的水準一流，也不能保證敵人絕對不會突然襲擊其他人，安倍昌浩倒是握著念珠和符咒一本正經地站著呢，為什麼居然被狗急跳牆迎面撲過去的怨靈抓傷了臉？
安倍昌浩欲哭無淚地回答：「……我想要定住它來著，但是……」
好了，剩下的話也不用說了。
江雪萬分無奈地給安倍昌浩點了個蠟燭。
但是定身咒沒起效。
「所以說啊，昌浩君還是從『確定能有效的咒術』開始修煉吧？陰陽術那麼多，也不需要一天就全部學會，就算是我學劍的時候，也沒有想要一天就學會全部劍技，都是慢慢修煉學會的啊。」
安倍昌浩內心十分羞慚，低著頭，一聲不吭。
天一走過去，輕聲說：「昌浩君，我來給你治療吧。」
安倍昌浩突然回過神來，大喊一聲，擋開了天一的手。
「不！不用了！雪姬殿下都不讓天一治療，我也要吸取這樣的教訓……這種疼會讓我更加清醒地記得今天的錯誤！下次我不會再犯一樣的錯誤了！」
天一看了看安倍昌浩臉上那一道抓痕，猶豫地回頭用眼神詢問她跟隨的姬君——打從安倍晴明開口開始，她就以藤原雪姬的命令為優先了。
江雪笑著揮揮手，示意天一算了，走過去對安倍昌浩說：「好吧，看起來這也不會留疤，如果昌浩君堅持的話，就記住今天的疼吧。啊，對了，之前的防護咒用的很不錯，時機非常好。」
她在跟怨靈戰鬥的時候為了節省時間，打算硬扛一下攻擊，就讓安倍昌浩給了個防護咒正面上去懟，沒想到咒術的效果超過預料，她壓根沒受傷。
安倍昌浩松了口氣，驚喜地說：「是嗎？這就好……看來我們先前商量的做法是可行的。」
「嗯。」江雪點點頭，把劍收回鞘裡——在她對勾陳抱怨過劍沒有劍鞘的問題隔天她就收到了勾陳送來的劍鞘——笑嘻嘻地說，「那麼下一次就試試看讓昌浩君來做最後一擊吧，先前昌浩君說過學會了『電灼光華』是吧？」
安倍昌浩有了這樣能夠展現自己的機會反而有點驚慌。
「啊，那個，我只是剛剛把咒文背下來，從來沒用過啊！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江雪被逗笑了。
「所以更要用用看啊！戰鬥的一切技巧都只有在實戰中提升，就算失敗了也是個經驗吧，反正到時候萬一失敗了，昌浩君喊我一聲，給我加個防護咒，我來接手戰鬥嘛！說起來，我們這種一個用劍一個用咒的組合是最合理的了，如果兩人都用法術，一旦被敵人近身，來不及念咒，直接GG。」
安倍昌浩奇道：「GG是什麼意思？」
「呃……」江雪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得太順嘴了說遛了，強行解釋道，「就是投降等死的意思。」
「這樣啊……」安倍昌浩點點頭，「雪姬殿下說得對，我聽說以前有過派出幾個陰陽師去消滅大妖怪，沒能成功，反而一起出事的事情，如果當時有劍術高超的人一起，或許就不會是這種結果了。先前雪姬殿下那一劍好快啊，一轉眼就從這邊沖了過去，這一招有名字嗎？」
江雪高興得一挑眉，誇道：「昌浩君很有眼力嘛！不錯，今晚的戰鬥中我用過的所有劍技都是最基礎的單手劍技巧，只有最後的一擊有專門的名字，它叫做『閃光穿刺』——形容這一次刺擊的速度像是閃光一樣快速。」
這是全部艾恩格朗特的劍技之中「最快」的技巧，因為它來自於玩家們孜孜不倦地對極致速度的追求。
「閃光穿刺……」安倍昌浩重複著這個名詞，大聲讚歎，「真是個合適的名字！的確就像是閃光一樣！」
少年少女在神將們的陪伴下走遠，絲毫沒有注意到某條路旁還有一位陰陽師用隱身術遮蔽了身形站在那裡，聽到了他們全部的對話——也看到了先前所有的戰鬥。
閃光穿刺——如同閃光一般快速的雷霆一擊。
白光劃破夜空的時候，一種尖銳的疼痛襲向麻倉葉王的心臟，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那一劍落在了自己身上，當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並未受傷，可是另一種尖銳劇烈的疼痛攪動了腦海，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湧現出來。
黑龍神子承載著黑龍神傳遞的惡意，他無法通過那樣紛雜的惡意聽到黑龍神子的心聲，可是，在剛剛白光閃現的瞬間，他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也或許那句話並不來自於此刻，而來自於更早的時候。
——因為殺人不需要思考。
曾經有人以同樣的劍技刺穿了他的心臟。
麻倉葉王的記憶像是被這一道劍光刺穿了一個孔洞，紛亂的記憶湧了進來。
在驟然湧入的混亂的記憶片段之中，只有一個名字格外清楚。
「……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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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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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用我多說什麼了吧，嘿嘿嘿。
第287章 無名的陰陽師
江雪和安倍昌浩合作著退治妖魔鬼怪的大業有了個良好的開頭, 不過，隨著江雪「病癒康復」之後, 她就沒有了繼續留在安倍家的藉口, 於是她也就搬了出去，趁機向藤原道長開口討要藤姬搬走後空置的別院。
事實證明，江雪先前猜測的不錯，對於這種單純的「財物」, 藤原家給起來毫不吝惜, 她才剛剛提了個話頭，只不過想借來住一住, 當天晚上, 倫子夫人就把地契、房契和許多僕傭的身契都一併給了她, 還交代她身體養好之後可以多回家來。
——是的，江雪開口討要別院的理由是「晴明大人說在別院更利於黑龍神子休養」, 愛女心切的藤原道長夫婦這才一口答應。畢竟讓自家女兒久居安倍晴明家中不是常理, 哪怕那是大陰陽師, 總歸還是外人, 短期借宿也就罷了, 哪裡有藤原家的女兒長期住在旁人宅院裡的道理。
江雪略有些心虛地應著, 對倫子夫人那些過分的擔心也充分地理解了，又是撒嬌又是勸說，好一頓安撫才讓這位貴夫人稍微放下心，當然代價也就是她要多帶很多侍女過去，還要記得三不五時報個平安。
送走了倫子夫人後, 江雪又迎來了藤原鷹通。
這一位正直而不善言辭的兄長一本正經地說：「雪姬，我和大哥商議過，源賴久會跟著你一起去別院，還會調半個武士團的成員過去，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會考慮找一位陰陽師就近保護你。」
江雪慌忙擺手，連連搖頭，惶恐地說：「賴通兄長和鷹通兄長也太多慮了！土禦門處便有安倍家，哪裡會有妖魔鬼怪如此沒有眼色？再說了，如今我每晚都和昌浩君一起巡視平安京，說起來也是有陰陽師陪伴了啊。」
藤原鷹通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推了一下眼鏡，低聲說：「並非我懷疑安倍昌浩的能力，可是，他還不是正式的陰陽師，據我所知，他在陰陽寮中還是學徒，倘若真的遇上什麼事，恐怕……會重演上次大內之事吧。」
說到這個，江雪就有點頭大了。
這件事的後遺症還挺多，中宮定子在她休養期間反反復複寫了無數信過來，每一封都熏著黑方的香氣，聽說她病癒，更是直接派人來請她去大內好正式道謝，這件事到現在還被她擱置著，因為她聽說定子身體沒康復，而負責給定子「看病」的是麻倉葉王。
可是，她又能怎麼對藤原家這些關心她的人說呢？
將心比心，如果是藤原鷹通或者藤姬因為妖魔的緣故重傷，休養了大半個月才勉強算是好了，她肯定也會反對兩人毫不設防地繼續和妖魔打交道。
「……呃，鷹通兄長，關於這一點……其實，晴明大人有派神將來保護我，所以，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危險。」
藤原鷹通有些驚訝，奇道：「神將……是傳說中追隨在晴明大人身邊的十二神將嗎？」
「是哦！」江雪很有些得意地說，「是土將天一和鬥將勾陳，都是既美麗又強大的女性神將哦！這樣的話，鷹通兄長可以稍微安心了吧？」
藤原鷹通下意識地看向江雪身後，但是並沒有看到什麼。
「唔……兩位神將現在就在雪姬身邊嗎？我看不見……真是遺憾啊。」
他略顯失落地感慨一句，很快就打起了精神，非常鄭重地向著前方行禮。
「神將天一、神將勾陳，我是藤原鷹通，我的妹妹雪姬就拜託你們了。」
天一和勾陳互相看看，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天一還是笑著回了禮，勾陳則直接笑著拍了一下江雪的肩。
這樣說完之後，藤原鷹通才離開了，等到他走遠了，勾陳大笑出聲。
「藤原家也有很不錯的男人嘛！雪姬殿下，這位並非您同母的兄弟吧？」
江雪不假思索地搖頭答道：「不是。怎麼了？」
勾陳摸摸下巴，只是略顯詭異地笑了笑，隨口說道：「只是隨意問一問而已。」
江雪有些奇怪，但也沒去糾結，因為要搬家的緣故，她還要收拾行李，正是忙的時候。
「藤原雪姬搬出本家到別院休養」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平安京，但是，「龍神神子」的事情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而那一位傳言中的主角也悄悄地搬進了藤原家的別院，對外的說法則是藤原雪姬救回的孤女，於是平安京中的貴族們紛紛稱讚藤原雪姬仁慈善良。
江雪還是幾天後從安倍昌浩口中聽到這個傳言的。
兩人又成功地聯手消滅了一個妖怪，心情愉快地打道回府，安倍昌浩突然說起了這個傳言，直接讓江雪感慨平安京的貴族們真的太無聊了。
「哈啊？還有這回事？」
安倍昌浩點頭，認真地說：「現在已經傳遍了，陰陽寮裡都有議論……而且，還有人不相信之前中宮那裡的妖魔是雪姬殿下消滅的，說是麻倉大人的功勞……可是我看到的明明不是……」
說到這裡，少年就非常生氣。
當日的情形只有他看見了，可是因為他半途「逃走了」，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更不肯相信藤原家的姬君有那樣的本領，再加上雪姬殿下昏迷了太久，最好的解釋的時機已經錯過了，之後他再怎麼說都會有人說那是迫于藤原家權勢說的謊言。
江雪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聽到麻倉葉王的名字，笑了笑說：「算了，這種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不過，以麻倉葉王的作風，他不會要這種被強送的功勞吧。」
安倍昌浩不禁有些驚訝。
「雪姬殿下知道麻倉大人嗎？他本人的話的確不肯接受，但是……唉，如果我更厲害一些就好了，大家就不會這樣不相信我了吧。」
江雪好脾氣地笑笑，安慰道：「昌浩君無需著急，若是保持現在進步的速度，等到十年後，這些人就再也不敢隨意說了吧。」
畢竟她可是見過的——在後日談裡俊美可靠的青年昌浩。
安倍昌浩握緊拳頭，點頭應了一聲，在心中又一次下定了決心。
總有一天，他會憑實力讓別人都閉嘴。
「說起來，昌浩君看過《占事略決》嗎？」
江雪不想糾結於先前的話題，直接換了話題。
「我白天看到一個咒語，不太明白配合的咒印應該怎麼結。」
安倍昌浩立刻放下之前的不滿和不甘，有些驚訝又羡慕地說：「我還沒看過呢……爺爺說我還不夠水準。」
「什麼？！」
江雪被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
自家親孫子，安倍晴明說他「不夠水準」，可是她非常清楚安倍晴明在安倍昌浩身上寄予了多大的期望，證據就是遲遲沒有舉行的元服儀式，只有足夠慎重才會如此認真地籌備，否則隨便給他舉辦了元服讓他早日入仕混口飯吃就得了，還管什麼「良好的起點」。
但是，安倍晴明隨隨便便地就把《占事略決》當成什麼科普讀物一樣給她看了，還直接說「有本事你先學一個看看啊」，這到底是太看得起她了還是太看不起了啊？
「那怎麼……我不是更沒有基礎嗎？」
安倍昌浩滿臉羡慕地說：「一定是因為雪姬殿下很有天賦吧。學習陰陽術本來就以天賦為主，如果沒有天賦的話，再刻苦努力也沒有用。」
江雪乾笑幾聲。
「總之，還是麻煩昌浩君演示一下基本的咒印吧，《占事略決》只寫了用什麼印來配合，提也沒提怎麼結印，我又不敢直接念咒，害怕發生逆風……」
安倍昌浩點點頭，義不容辭地說：「如果是基礎咒印的話，我可以教雪姬殿下！之後我畫給雪姬殿下吧！」
江雪笑著拍手。
「如果昌浩君願意的話就最好了，不過，可以先結印給我看看嗎？」
「啊，這很簡單，從最常用的九字真言來說明吧！」
在這種「基礎」的領域，安倍昌浩還是很有自信的，他一邊說著咒，一邊配合著結印，為了讓雪姬殿下看清楚，他特意放慢了速度，還格外地注意想要讓手勢更加美觀一點。
江雪試著模仿安倍昌浩的手勢，出於意料，竟然非常輕鬆。
安倍昌浩一個個印結下去，眼看著雪姬殿下飛快地學會，他都給驚呆了。
「好……好厲害啊！雪姬殿下！根本看不出來是新手！」
江雪也有些驚訝，試著從第一個印開始重新結了一遍，還是很順利。
安倍昌浩只剩下驚歎的份了，最後他用一種已經超過了羡慕的語氣感慨：「果然啊……因為雪姬殿下很有天賦，所以爺爺才會把《占事略決》拿出來吧。」
江雪心裡得意，口中還是謙虛了幾句。
「這還只是練習，如果能好好地用出來再說吧。」
安倍昌浩立刻說：「雪姬殿下的話，肯定會一次就成功的！」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藤原家的別院。
安倍昌浩的任務完成，和藤原家的武士用眼神完成了使命的交接就回去了。
江雪伸了個懶腰，這才發現森村蘭提著燈等在院中。
「蘭姬，你怎麼出來了？」
森村蘭笑了笑，走過去輕聲說：「屋中有貴客，我不大方便出面……」
「咦？這個時間還有客人？」
江雪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的確已經月升半空，粗略算來也有十一點左右了，這個時間點，就算是喜歡開夜宴的貴族們也都差不多散場休息了啊。
森村蘭點點頭，答道：「是從大內來的貴客，雪姬殿下出門口才過來，一直等到現在。」
江雪心裡一驚，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
「那怎麼不早些通知我？就這麼讓定子姐姐乾等嗎？」
森村蘭歎了口氣，辯解道：「我原本想讓賴久去尋你，可是，中宮殿下說不用打擾你……所以……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招待，只好派人去了藤原家詢問，倫子夫人讓章子殿下來招待中宮，我就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
「章子？」
江雪楞了一下，今晚還真是出人意料，藤原家竟然讓章子露面了，可是再一思考，她才想到這本身就是一種怠慢——「雪姬」不在家，若真要鄭重招待，來的就應該是倫子夫人才對，可是，藤原家的女主人沒有來，受寵的彰子和近來被愛屋及烏的藤姬全都沒出面，來的只是個在藤原家中毫無地位的「藤原章子」，除了姓氏，可以說毫無價值。想明白這一點後，她不免歎了口氣。
藤原道隆和藤原道長兩人的交鋒延續到現在就成了這種扭曲的局面，說起來血緣關係相近的姐妹竟然素無往來。說不定這都還是倫子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松了口，否則根本不會理會道隆僅剩的女兒。
「我知道了，蘭姬，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去吧。」
森村蘭欲言又止，提著燈在前引路，把江雪送到了中宮定子做客的房間外才離去。
平安京不比現代，到了晚上，除了有燈火照明的地方就只能依靠月光了。
屋內因為有客人還點著燈，畢竟隔著門，只是稍微把附近照亮了一點，比起先前森村蘭的提燈還要暗上不少，從明亮處到黑暗處總是有一段適應的時間，江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習慣一些，這才注意到轉角更暗的地方還有人在。
因為太過安靜，她之前都沒有發現。
在黑夜裡有人這樣沉默地站在黑暗處總會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江雪下意識地皺了眉，朗聲問道：「那邊是誰？」
轉角處的人含笑答道：「不過是無名的陰陽師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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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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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家留言的時候注意一點哦，不要三涉（黃黑紅），免得被莫名刪除留言（不是我刪的）。
我這時候說麻倉葉王是好人是不是沒人信了？
他搞事只有一周目，之前一直都是好人的啊！
真的是晴明線！
你們這群人啊！就是整天看熱鬧不嫌事大！！！
當然我本人實際上也是（……）。
就辛苦一下江雪好了。
第288章 真正的美
江雪聽到這個聲音就變了臉色。
她很熟悉這個音色, 熟悉到不需要看到臉只聽聲音就能辨認出那是誰，她幾乎下意識地說出了對方的名字, 語氣冷漠, 卻還是顯露出了強撐著冷靜的虛弱模樣。
「……麻倉葉王……你怎會在此？」
麻倉葉王被點了名才走出來，稍微站到了燭光能照到的地方，但是因為站位的關係，臉上依然有著大片的陰影, 他微微一笑, 溫和地答道：「雪姬殿下，下官只是奉命保護中宮而已。中宮想要出宮探親, 下官也只能隨同。」
麻倉葉王是天皇的故友。
麻倉葉王奉天皇之命保護中宮定子。
因為江雪遲遲不回應中宮定子的邀請, 所以中宮定子紆尊降貴親自前來拜訪, 區區一個陰陽師自然只能隨行。
這一切聽來如此合乎邏輯，以至於江雪挑不出什麼問題, 只能強忍著不適安撫自己, 無法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不安和抵觸來。
藤原家的姬君縱然再任性, 也沒有理由對保護姐姐的陰陽師無故發脾氣——那就會和「藤原雪姬關心中宮定子」的前情不合了, 如此不合邏輯的做法只會引來麻倉葉王的懷疑。
在「靈視」之外, 麻倉葉王本身就足夠天才, 足夠聰明。
靈視……
江雪一想到這個詞就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她想要退後，又覺得這時候退後毫無用處，只能凸顯出她的心虛和不安，會讓麻倉葉王發現異樣。
仔細想想的話, 從以前的經驗來看，麻倉葉王「靈視」的範圍可能超乎預料的大，所以他才會那麼厭惡人多的場所，家裡一個活人侍者都沒有，全都是僕役，假如是這樣的話，假如他能夠聽得到她現在的心聲，估計已經晚了。
但是，有些不對勁。
麻倉葉王的神情不像是「聽到了什麼」，看來仍然溫和。
正因為兩人曾經走到那樣你死我活完全決裂的地步，江雪才會更加瞭解麻倉葉王，她們曾經非常親密，她真心欣賞他、欽佩他，與之為友，只有在改了主意試圖攻略他的時候才發現了他那種「表裡不一」的好感度，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完全無法從麻倉葉王的神色中看出他的心情，現在這樣的神情的確是面對陌生人的禮節性的溫和，既溫和又疏遠，用謙卑禮貌的措辭刻意拉開距離，這是只有在「並不熟悉」的時候才會看見的麻倉葉王。
好感度……
對，在戀愛遊戲之中，一切都可能作假，溫柔的言辭可能是謊言，體貼的舉止可能是偽裝，只有好感度絕對真實。
江雪極快地拉開了系統面板飛速地翻到了麻倉葉王的頁面，看了一眼那上面象徵著20的兩顆心的好感度，仔細確認了紅心下方沒有暗示著黑化的黑線，終於放了心，關掉面板，清了清嗓子，假裝自己剛剛被夜風吹得有些不舒服，力圖掩飾自己的異常。
江雪用完全符合藤原家姬君這種高貴身份的姿態抬起衣袖半掩住了面容，輕笑一聲，客套地說：「原來如此，是我疏忽了，定子姐姐的確提過這件事。辛苦您了，麻倉大人，感謝您對定子姐姐的保護。」
麻倉葉王立刻彎下腰。
「雪姬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履行職責而已。方才驚嚇到了雪姬殿下，下官十分抱歉，還請雪姬殿下寬恕。」
對……
這樣的語氣和措辭……
這才是對著陌生人的「麻倉葉王」。
江雪漸漸安下心來，猜測著或許因為黑龍神的庇護所以麻倉葉王無法聽到她的心聲，在這時候她又一次感恩了黑龍神，竟然連那通過龍神和神子的羈絆無間隔傳遞而來的惡意和疼痛都一併生出了感恩的心。
疼痛會讓她清醒，讓她牢牢記住是誰讓她不得不走上這一條路，不得不品嘗過這樣的痛苦，時刻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
麻倉葉王，麻倉葉王啊……
江雪在心中冷笑著嘲諷了自己，那是她自己犯下的錯誤，而現在，一切已經重來了，只要她不再對這位生出妄想，不再主動去靠近對方，應該就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吧。
反復徘徊於夢中的攻略者長長地歎了口氣，稍稍抬起下巴，像是平安京裡那些自重身份的貴族女性一樣，以俯視的態度，帶著對下位者特有的寬容與不屑答道：「無妨，麻倉大人無需在意。」
說完之後，她拉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屋內的燭光刹那間照亮了屋外一小塊地面，也照出了麻倉葉王的臉。
他站在那裡，保持著彎腰低頭的姿勢，臉上卻有著和先前全然不同的笑容，更加淺淡，也更加溫柔。
移門再次關上，屋外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麻倉葉王退回了夜色之中，抱著胳膊，看著月亮，露出了奇妙的神情。
自從那天見過那照亮了夜色的驚豔一劍後，他連續多日在夢中看到了「自己」——那些都是「麻倉葉王」，是他，卻也都不是他。在無數相似又發生了差異的「未來」中，他看到了同樣的人。
「麻倉葉王」曾經將那位少女視為自己最為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友人，也曾經因為她的緣故放棄了毀滅平安京，因為「藤原雪姬」是藤原家的姬君，他放棄了殺光平安京的貴族。
在各種不同的「可能的未來」之中，「麻倉葉王」一再地因為「藤原雪姬」而放棄了一度有過「毀滅世界」的念頭，選擇了和這個世界妥協，只要「藤原雪姬」仍然在平安京中，他就仍然可以忍受這個世界，忍受著其他所有愚蠢而無用的人。對「麻倉葉王」而言，「藤原雪姬」就是最後的真實和唯一的希望，他比誰都更想要保護好她，也比誰都更加害怕會失去她。
只有在一個未來中，「麻倉葉王」還是走上了原本預定的道路，並且以「藤原雪姬」完全無法接受的方式強行束縛了她，改變了她的人生，最終導致了兩人的決裂。
「麻倉葉王」也直到那一刻才真正認識「江雪」，看到了曾經被這個自由自在地穿行于夢境的少女用甜美的笑容和動聽的言辭掩飾著的冰冷而堅硬的部分——那才是最為貼合「雪」這個真名的一面。
既輕盈又皎潔，晶瑩卻又寒冷，這些觸之即劃的六棱雪花堆砌在一起就會發生奇妙的改變，無聲無息地凝結為更加冰冷堅硬的存在，冰與雪從來都是一體兩面。
抱琴演奏的是雪，只見殺人的是冰，二者合為一體，便是「江雪」。
只見柔美的面容和體貼的言辭是不夠的，只見執劍英姿也是不夠的，「麻倉葉王」自以為擁有靈視便可以瞭解所有人，其實他從來不曾真正看清楚過「江雪」的模樣，也正如「江雪」從來也沒有完全看清過「麻倉葉王」。
只有在決裂之後，以死相鬥、絕不共存的對峙之下，兩人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完整的對方，一人在心中藏著深刻的黑暗，另一人則藏著鋒銳的冰寒。
這樣互相瞭解的代價太過沉重，任何一方都做出了死的覺悟，到了最後，夢中執劍的少女用死亡奪回了自由，用生命證明了自己過去的誓言——絕不被束縛，哪怕是死，也要自由。
種種「記憶」混在一起，變成了交錯的夢境。
麻倉葉王從開始看到最後，將混亂了時間線的片段重新整理，這才慢慢地發現了其中的秘密。
那並非來自於同一個世界的記憶，而那一位可愛的少女從不屬於任何時間，她在更加遙遠的地方，在夢中自由地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如同旅客一般路過所有人的人生。
最初的時候，麻倉葉王就像是純粹的局外人，他看著這些屬於「麻倉葉王」的記憶，卻更像是看著一段又一段無法實現的「預言」，因為「麻倉葉王和藤原雪姬」的初識已經改變，那位往來於夢境的占卜之人不可能第二次選擇同樣的道路了。
對於此刻的麻倉葉王而言，這一切就只是單純的夢而已，只不過是他人的人生。可是，當他一路看下去，看過了兩人靈犀相通的默契，也看過兩人互相扶持的理解，他不免也會生出一種羡慕來——如果這樣的友人和情誼也會屬於自己該有多好？
但是，麻倉葉王比誰都要清楚，這只是一種妄想而已。
從最初開始就已經不同，未來又怎麼會重疊？
麻倉葉王在夢中聽到過藤原雪姬鞭辟入裡、精彩絕倫的言論，見過藤原雪姬學貫兩家的書法，聽過藤原雪姬天下第一的琴聲，毋庸置疑，她才華橫溢、魅力四射，她會讓人想要和她來往，讓人願意靠近。她總是誇讚朋友，卻不知道對旁人而言，她自己同樣也是光源，有著照亮黑夜的力量。
可是，麻倉葉王對「江雪」也就僅僅止於「欣賞」這樣的好感。無可否認，他欣賞這樣的人，喜歡這樣的人，如果不知道這一切的話，如果有可能與「藤原雪姬」相識，那麼他很可能依然會想要和對方成為朋友，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只有看到了最後的一劍之時，麻倉葉王的心情終於改變了，他因為那樣驚豔的一劍而驚歎，而震撼，而動搖。
處心積慮、隱忍蟄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最後閃光的一劍。
「因為殺人不需要思考」——這是怎樣一種冰冷和灼熱交織的答案，需要用多少熾熱的鮮血去澆灌才能鑄成這樣毫不動搖的堅定意志？
當「藤原雪姬」撕開了柔美綺麗的外表，顯露出了內裡如冰的冷硬之時，麻倉葉王忽然被那樣冰冷晶瑩的光輝所吸引。
一個聲音在他心裡說著：多麼美啊！
是啊，多麼美啊……
不依靠任何人，不乞求任何人，永遠都會看向前方，自由自在地活著，熱愛生命，卻又寧死不屈。在同樣的困境之下，有一千個人都會選擇後退，選擇妥協，相信委曲求全、隨波逐流，可是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必死的路，只是為了將自己的意志貫徹到最後一刻，所以那最後的一劍才會那樣耀眼，讓所有見過的人都深深地刻入靈魂之中，無法忘卻。
這樣高傲自由的靈魂多麼美啊！
他想要更多地接近這個靈魂，他想要……稍微靠近夢中曾經見過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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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4 17: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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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琉璃墨！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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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倉葉王因為黑龍神的緣故在面對江雪的時候會聽到特別多的「雜音」，所以難以分辨哪個是江雪的心聲。
2、好感度不會作假。
3、你們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注意一下留言不要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4、這真的是晴明線不要再問了。
5、雖然是晴明線也可能出現百合結局的。
第289章 藤姐妹
儘管見到了出人意料的人, 不過，來訪的客人並非惡客, 而是江雪本身願意見到的人, 只是由於某些原因她才一直回避著再次前往大內。現在她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意外地和被她忌憚回避的人碰了面，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反倒沒有那些忐忑了，索性坦然地歡迎了客人。
「定子姐姐, 讓您久等了。」
江雪一進屋內就看見了中宮定子, 清少納言隨侍在側，但並未陪坐在定子身邊, 只是遠遠地跪坐在角落裡, 此刻坐在中宮定子面前的是藤原章子——這一周目她尚未正式見過的妹妹。
藤原家曾經冷落過「從大唐歸來的雪姬」, 可是那段時間過去之後，隨著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態度的改變, 藤原家也迅速改變了對待「藤原雪姬」的態度, 兩位公子不用說, 如彰子這樣受寵的女兒也和雪姬見過面了, 不過, 像是章子這種被冷落的女兒就只是單純地被告知了姓名罷了。
江雪看向一旁的藤原章子, 還未說話，就被搶了先。
這位藤原家的女兒立刻就伏下身行禮，畢恭畢敬地說：「夜安，雪姬殿下。妾冒昧前來，還請雪姬殿下寬恕。」
中宮定子見到這一幕只是挑了挑眉, 並未開口。
江雪一時間感覺到一股心疼。
此刻的章子就像是過去的藤姬——為了在藤原家活下去，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血緣相連的家人。
嚴格來說，她和章子的交往並不多，多數印象來自於當時「三條院」的後日談，如果不是遊戲系統運算出了這樣的後日談，她對「藤原章子」的印象可能依然停留於「和彰子容貌相似，同年出生」這一點上，只是一個單純的名字，而非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因為那一個後日談，她看到了不同的「藤原章子」。
藤原章子明明是得到倫子夫人的命令前來替她招待客人，此刻卻像是做錯了事情的人一樣在這裡請罪，這實在太沒有道理了。
江雪歎了口氣，走過去扶起了藤原章子。
「章子，無需如此客氣，我們是姐妹，你不用對著我用敬語，這太生疏了。你來我這裡做客，我十分高興，若是讓人通知我的話，我早些時候就會趕回來了。」
藤原章子不敢違逆江雪的意思，順著對方的意願直起身來，誠惶誠恐地說：「若這是雪姬殿下的命令，妾自當遵從……」
江雪歎了口氣，心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她再怎麼說，章子估計都不會立刻改口，只會更加驚惶，她只能拍了拍這個初次見面的妹妹的肩，去到中宮定子身邊坐下，拉起對方的手，輕聲抱怨：「定子姐姐也是，居然就這麼在這裡等待著，實在讓我過意不去，若是下次再來，一定要事先通知我，我絕對掃榻相迎。」
中宮定子溫柔地一笑，柔聲說：「原本就是我來的倉促，若是再打攪雪姬妹妹做正事，豈不是太過冒昧了嗎？何況……我現在什麼都不多，只有時間最多……想著只要再等一等就能夠看見雪姬妹妹，我就一點都不覺得焦急了。而且，章子又如此可愛。」
即使失勢也仍舊持有中宮之位的女子看向一旁的藤原章子，寬和地笑了笑。
「和章子交談讓我十分開心，不知不覺，等待的時間也就過去了。若是章子不介意的話，以後我還想再和她見面呢。」
藤原章子一言不發，只是再次伏身行禮，看來更加驚慌了。
中宮定子見狀，眉心微蹙，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可能觸動了這位藤原道長的女兒忌憚的東西，於是不再多言，長歎一聲。
江雪在這時忽而和中宮定子心有靈犀，直接說出了定子隱而不言的話。
「我們明明都是藤原家的女兒，都是血緣姐妹，何以要因為各種各樣的外物影響如此生疏呢？道隆大人也好，父親大人也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長輩的事情小輩原本不應該議論，可是，我並不認為藤原家同門相殺是什麼好事，從來大廈傾覆於內。我不管你們以前都聽著怎樣的話，至少在我這裡，定子是我的姐姐，章子是我的妹妹，『藤原』於我們最大的意義就是這樣的血緣之親，如果面對著親人都要心存隔閡，那也未免活得太過委屈了吧？」
藤原章子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身體顫抖著，一言不發。
中宮定子則愣了許久，最後低下頭拭了一下眼淚，溫柔地笑著點頭。
「是，我贊同雪姬妹妹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為雪姬妹妹的話，我現在或許已經不能這樣安然地活著了吧？正因為雪姬妹妹是這樣的人，才會給我帶來希望。假如今日的拜訪會給雪姬妹妹帶來麻煩的話，請雪姬妹妹儘管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我吧。」
江雪不禁失笑，信心十足地說：「定子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來？只是姐妹見面而已，有什麼問題嗎？不會有人為此而責罰我的。」
藤原章子聽到這句話，心神劇震，她從這樣的話中聽出了自己渴求而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樣理所當然的自信是用多少寵愛來養成的呢？
可是，她一絲嫉妒的心也無法升起，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深深地渴望著這一位異母姐姐的光芒。
她不像藤姬那樣幸運，能夠被雪姬殿下記掛著，直接從近似於被遺忘的別院搬回本家，也不像彰子那樣生而尊貴，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雪姬殿下見面，今晚的這一個機會是她賭上了一切、做好了被倫子夫人徹底厭棄的覺悟才爭取來的。
倫子夫人原本想要直接晾著中宮，或者乾脆讓人把她趕走，章子機緣巧合聽到了報信的消息，鼓起勇氣自請出面。
中宮定子是藤原道隆的女兒，和道長這一脈素來不睦，所以倫子夫人不會讓任何寵愛的子女和中宮來往，因為定子並未懷疑章子想要趁機與中宮定子搭上關係——誰都知道如果章子真的這麼做，那就是在找死。整個藤原家中，可以毫無忌憚光明正大地和中宮定子往來的人可能就只有「藤原雪姬」而已——因為她和藤原家的過去毫無關係，她來自海的另一邊，對藤原家的人而言是純潔美好的象徵，他們只會為她擔心，而不會因為她的「善良」而厭棄她。藤原章子不會也不敢親近中宮定子。
可是，倫子夫人也有看錯的時候，打從一開始，藤原章子想要靠近的就不是「中宮定子」，而是「藤原雪姬」。
「……真好啊……」
藤原章子不知不覺中將心聲說出了口，淚水滑落，聲音之中滿含著羡慕。
「雪姬殿下……真是太溫柔了……」
江雪一怔。
中宮定子笑著點頭，附和道：「我也如此認為哦，雪姬妹妹太過溫柔善良了……不過，我很感激上天，讓我遇到了這樣的雪姬妹妹。謝謝你——雪姬妹妹，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報你的恩情。」
中宮定子說完，示意一旁的清少納言將帶來的謝禮送了過來。
清少納言無聲地把一個木盒放到兩人之間。
中宮定子笑道：「這是我準備的謝禮，希望雪姬妹妹會喜歡。這只是聊表心意，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情，請隨時聯繫我吧。今日已經很晚了，我就不再打擾雪姬妹妹休息了。」
說完之後，中宮定子帶著清少納言告退。
江雪立刻站起來，臨出門前對藤原章子交代一句「等我一下」，追上定子的腳步，把兩人送到門口，仍舊有些不放心。
「已經這麼晚了，定子姐姐現在回去……不如在我這裡休息一晚再說吧？」
中宮定子笑著搖頭。
「我悄悄出宮來，若是今夜不回去只會有更大的麻煩。安心吧，雪姬妹妹，麻倉大人會保護我。」
麻倉葉王被點了名才抬起頭，向著兩位貴人行禮，沉默恭順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江雪看看麻倉葉王，這個人如果真的想要保護誰，估計是不會失手，天皇的友人應該會好好地保護天皇的妻子吧？
這樣想著，她還是有些不安心，索性說道：「無論如何，定子姐姐因為我的緣故才會這麼晚出行，讓賴久送您一程吧，也好讓我安心一些。」
「賴久？」中宮定子楞了一下。
江雪笑著解釋道：「是兄長派來保護我的武士，源氏武士團棟樑的次子，劍術高明，忠誠可靠。」
說完之後，她對著身後黑暗處揚聲喊道，「賴久！」
始終跟在藤原雪姬身後不遠處的源賴久這才露了面，沉默地向著中宮行禮。
江雪看著源賴久說：「賴久，定子姐姐回宮路上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源賴久重重地點頭，低聲答道：「臣謹遵命。」
中宮定子看到這裡，不免有些憂慮。
「這位武士奉命保護雪姬妹妹，如今卻要離開，萬一雪姬妹妹遇到危險該怎麼辦？」
江雪聞言一笑，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沒事哦，有『神明』在保護我哦。」
中宮定子一怔，都來不及說話，就被江雪推著送上了牛車，而那位武士已經自覺地站到了車邊，擺出了警戒的姿勢。
中宮的牛車在夜色中逐漸遠去，江雪關上門，三步並兩步地跑回去招待藤原章子。
「章子，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就在我這裡休息吧？」
藤原章子受寵若驚，既驚且喜地連連點頭。
「多謝您，雪姬殿下。」
「那就跟我來吧。」江雪向著藤原章子伸出手，自語道，「現在侍女們多半都休息了，臨時把人叫醒收拾客房也挺麻煩的，唔……章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在我房間將就一晚吧？」
藤原章子哪裡可能「介意」，高興到都快昏過去了，因為太過激動，反而越發小聲。
「好、好的……我非常樂意……」
因為有外人在，江雪婉拒了一旁天一替她提燈的好意，自己拿過了提燈，帶著藤原章子往臥室去，走到屋外才發現森村蘭抱著枕頭站在門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奇道：「蘭姬，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森村蘭紅著眼睛點頭，輕聲說：「我一個人睡不著，可以和雪姬殿下一起嗎？」
江雪不疑有他，直接點了頭。
「好啊！那就一起來吧！今天我妹妹章子也會在這裡休息。你們先等等，我來收拾一下房間。」
說完之後，她把提燈放在門口，飛快地進屋去鋪床了。
屋外的兩位少女卻不像是江雪預想的那樣「相處融洽」，森村蘭楚楚可憐的神情消失了，冷眼看著藤原章子，硬是讓這個少女臉上含羞帶怯的笑容全都因為不安而消失了，等到屋內傳來「可以進來啦」的歡快招呼時，森村蘭立刻放棄了和藤原章子糾纏，搶先走了進去，藤原章子慌忙跟上，心中的喜悅之上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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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村蘭：明明是我先的，被收留也好，做朋友也好……
江雪：？？？
第290章 哥哥算什麼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江雪下意識地喊了「天一」，等到洗漱完畢, 她才忽然清醒, 立刻轉頭左右看看，別說昨天留宿的人了，就連鋪蓋都不見了，她不免有點懵逼。
「天一, 蘭姬和章子呢？還是我昨天累暈了產生幻覺了？」
明明睡前是三個人的啊, 怎麼一覺醒來就她一個了？
天一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走過去打開了門, 讓外面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 這才說：「雪姬殿下，兩位姬君早就醒了哦。」
「啊？那為什麼不叫醒我啊？」
江雪頓時感覺十分尷尬。
平時就算了, 她就算睡個昏天黑地也無所謂, 現在章子還在做客, 她這個「主人」呼呼大睡, 這像什麼話啊。
天一笑著說：「蘭姬讓我不要打擾你, 說你昨天忙到那麼晚, 一定很累。」
「唔……」
江雪低頭發出一聲嗚咽，蘭姬的體貼她感覺到了，問題是，還有章子怎麼辦呢？這又不是以前，別院的主人是藤姬, 她自己都是個「客人」，現在放著章子無人招待，想也知道那個少女會多害怕。
「哎，以後要是有客人的話，天一你看我早上沒起來就喊我啊！不能這麼讓客人比我早醒了！」
江雪說著就往外跑。
天一跟在後面，輕笑著應聲：「是。」
「藤原雪姬」身邊有「神將」保護的事在藤原家不是秘密，這些被派來別院的侍女和武士護衛們也都知道，不過，侍女也有侍女的尊嚴，就算雪姬殿下身邊有神將，幾位侍女還是堅持要盡可能地把「服侍雪姬殿下」的事務從神將手中搶回來。
江雪一出門，在門外等候的侍女就走過來輕聲彙報了事情。
蘭姬出門買東西去了，章子現在一個人在昨天會客的房間坐著。
「章子一個人嗎？」
江雪確認了一遍。
侍女點點頭。
「是的，章子小姐一人在會客室裡，還沒有用餐。」
江雪嘖了一聲。
現在別院的主人就是她，蘭姬因為要久住的關係就算是半個客人，如果蘭姬幫忙招待一下章子勉強也說得過去，但是蘭姬出門了，侍女們總不能跑去和章子聊天——就算再怎麼不受重視，那也是藤原家的女兒，與侍女身份有別。
「我知道了，把早飯送過去吧，還有也準備一些茶點。如果蘭姬回來，就跟她說一聲。」
侍女低頭應下，靜悄悄地離開。
江雪拎起裙擺跑過去，拉開移門就看到藤原章子安安靜靜地坐在屋內，看起來似乎在欣賞牆上掛著的書法和畫軸。
「章子，抱歉，我起晚了，讓你久等了。」
藤原章子這才回神，慌忙行禮。
「只是我醒的很早而已，雪姬殿下太客氣了。原本就是我蒙您仁慈得以留宿，不勝感激，一想到雪姬殿下每晚都為了平安京的安危而奔走，我卻只能庸庸碌碌荒廢時日，我就倍感羞愧。今日在此見到雪姬殿下往日習作，更覺羞慚。」
江雪急忙過去把人扶起來，看了一眼剛剛藤原章子看的那副字，笑道：「這只是臨摹昔日恩師字帖的練習，便是寫的好，也是原本的字帖太過優秀。」
藤原章子搖搖頭，輕聲說：「我雖未曾見過雪姬殿下所說的字帖，但我也學過一點書法，如果只是鑒賞能力的話，我還是稍有自信的——觀字如人，這幅字寫來如此灑脫，平和中見險絕，雖無狂草桀驁直率之致，也可見書筆如劍之處。雪姬殿下果然很特別啊，和平安京的所有人都不同。」
江雪有些意外，她並不知道藤原章子還學過書法，儘管章子謙稱「學過一點」，按照亞洲這邊傳統的「先打個對折」的謙虛習慣，估計章子學得頗為不錯了——至少不止學過日本島上的「書法大家」，很明顯看過隋唐的書法作品，否則的話就說不出這樣的評價來。
「書筆如劍」這幾個字更是要對她本人有一定瞭解才能說出來了。
藤原章子一直在留意她的事情嗎？
江雪有些奇怪，不過被人誇讚總是心情愉快，她笑著說：「多謝。先在這裡吃了早飯再回去吧，我送你。說起來，昨天真的謝謝你呢，章子，如果不是你來的話，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對定子姐姐解釋。如果有空的話，以後也可以經常過來。」
說到這裡，江雪眨眨眼睛，故意用說悄悄話的姿態說：「在我這裡不用管那些規矩，隨意一些就好了，早上不用這麼早起，想要做什麼也都隨意，嗯，我不會告訴母親大人的，只要章子不說漏嘴就可以啦！」
藤原章子果然被逗笑了，可是笑過之後，她忽然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雪姬殿下，我……我很樂意來拜訪您……可是……」
這個藤原家並不受寵的女兒欲言又止。
江雪正要發問，恰好侍女們把早餐送過來了，她直接讓擺上，等到這邊忙完，就對藤原章子說：「先吃飯吧！吃飽了再說！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吃飯！」
「嗯。」
藤原章子笑著點頭。
在飯桌上說事情可能是中國特有的習慣，總之在平安京不是很多見，江雪看著藤原章子那種小口吃飯的秀氣姿勢，也擔心這時候要是跟她說話她能嗆到，也就放慢了速度，看看藤原章子差不多吃完了才放下碗筷。
等侍女來把東西都收拾掉，江雪問藤原章子：「章子想要去外面轉轉嗎？只要今天天黑之前回去就行了吧？啊，如果你還想再繼續玩的話，我給母親大人送一封信說明一下就好了。」
藤原章子聞言並未回答，卻突然異常鄭重地伏身行禮，用最為謙卑的姿態哀求道：「雪姬殿下，請您收留我吧！便是讓我在這裡做侍女也好，做什麼都好，請施捨我一點點容身之處吧。我……我不想回藤原家……」
淚水滴落在地，與顫動的肩膀和壓抑不住的啜泣聲一同展示了藤原章子的心聲。
江雪愣住了。
屋內十分安靜，只能聽得到藤原章子的哭聲，哀切而可憐。
會對著昨天才第一次見面的「姐姐」做出這樣的懇求，甚至願意去做侍女，只是想要離開藤原家，可想而知藤原章子在藤原家過得有多痛苦。
——而那恰恰是「藤原雪」從未體會過的痛苦。
或者說，她最多也就只有在這一周目最初幾天體會過那樣的生活，她能夠不在意是因為她有著別的目標，可是，對於生於藤原家、長於藤原家、一輩子都要依附于藤原家生存的女子來說，得不到藤原家掌權者的寵愛是致命的。
江雪曾經在遊戲的後日談裡見過「藤原章子」淒慘的處境，所以她完全相信此刻藤原章子的話都發自內心。
但是，章子不是藤姬，她也不能以從前那種「同為星之一族」的理由格外照拂藤姬，如果要對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開口討要章子，她要用什麼理由呢？
藤原章子哭了許久，因為沒有聽到回答，她的心逐漸沉了下去，也就慢慢直起身，輕聲說：「十分抱歉，雪姬殿下，是我太過冒昧了，向您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
「啊，不、不是！」江雪這才發現自己的思考給藤原章子帶來了誤會，連忙解釋：「我是在想，如果我對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提起這件事，用什麼理由才好？如果沒有適當的理由，可能反而會給你帶來麻煩……」
譬如說，藤原道長認為章子貪得無厭，到時候章子就更難在藤原家生存了。
藤原章子愣住了，因為過於驚訝，就連喜悅都未能反應過來。
「什麼……？雪姬殿下是……同意了嗎？」
「唔……這樣好了，我先寫信說你在這裡住幾天，之後再想想長住的理由吧。」
江雪一拍手，先定了個權宜之計。
不說長住，只是短期做客的話，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不可能不同意的——大不了就說一個人住在外面沒有姐妹十分寂寞，舍點臉皮好了。
「那今天就不用考慮回藤原家的事了，章子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如果沒有的話，就陪我去神泉苑吧。」
藤原章子這才有了一點真實的感覺，喜出望外，雙手捂著心口，只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根本無法再做思考，胡亂地點頭，匆匆應道：「雪姬殿下，我都聽您的。」
「那就準備出門吧。」
江雪直接敲定行程，忽然看到旁邊放了個木盒——昨天定子送的禮物她都沒收拾，估計侍女也沒敢亂動，只是把盒子放到了旁邊免得碰到。她隨手打開來，發現裡面是一罐熏香，不用掀開蓋子，外面熏上的這點香氣就讓她知道這是什麼了。
「黑方啊……」
這一次沒有藤姬來給她安排熏香這一類細緻的事物，侍女們按照季節用了「侍從香」，她也無所謂，就沒有出言要求更改，現在聞到了用慣了的香薰氣味，竟然讓她感覺到親切，想想也是有趣。
江雪在身上翻了一下，沒翻到香囊一類的事物，忽然想到包裹裡應該有「銀香薰球」，就借著這種背對著藤原章子的姿勢悄悄打開了包裹，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可愛的花朵一樣的香囊——永泉送給她的香囊。
過去的記憶突然翻上來，又被慢慢安撫下去。
江雪歎息一聲，拿出了香囊，放進了黑方的熏香，回身招呼藤原章子。
侍女們早已習慣了「藤原雪姬」的生活作息，知道她白天多半會出門，是以早早準備了出行一應用物，只要一聲吩咐，牛車就會停到門口。
不過，江雪沒能出門，她才走到門口，森村蘭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看到她眼睛一亮，哭著說：「雪姬殿下！有變態糾纏我！」
江雪「啊」了一聲，門外立刻就傳來了喊聲。
「蘭！你是蘭吧！我是你哥哥啊！」
一個滿身大汗的少年快步跑過來，眼看著就像直接沖進門。
江雪還沒開口，門口的武士直接拔刀攔住了這個陌生人，源賴久更是直接一刀橫在少年脖子上，側首詢問後方的姬君：「雪姬殿下，如何處置？」
森村蘭撲進江雪懷裡瑟瑟發抖。
江雪拍著森村蘭的背，看著門口的少年哭笑不得。
這不是應該還在當檢非違使的森村天真嗎？
對著失憶的妹妹大喊「我是你哥哥」，這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森村蘭反駁道：「我不認識他！雪姬殿下，我根本不認識他！他想抓我走！我好害怕啊！」
森村天真急得紅了眼，大聲說：「蘭，你忘記我了嗎？我是森村天真，你的哥哥啊！」
他說著又想往前，但是被刀一逼，只好後退，這才注意到了現場的情況，疑惑地看向了疑似主事人的江雪。
「你是誰？為什麼我妹妹在你這兒？」
「無禮之徒！」
源賴久差點就要直接揮刀，幸好江雪出手夠快，在他胳膊上抓了一下。
「稍等，賴久。我來和他說。」江雪轉向森村天真，微笑著說，「我是藤原雪，蘭姬是我重要的客人。請注意你的言辭，森村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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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鶴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9 10:15:21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蘭：冷漠.jpg，哥哥算什麼，比起雪姬，什麼都不是。
天真：？？？？？？
其實本章玩了個梗，不過並不明顯，哈哈哈。
「我是你大哥XX啊」……
第291章 熟悉的陌生人
「藤原雪」這個名字報出來, 平安京裡任何人都會知道這是誰——藤原家的女兒，藤原道長寵愛的掌上明珠。大內的事情之後，安倍昌浩被流放, 一應當值人員全都受罰, 這已經讓人知道藤原家對「藤原雪姬」是什麼態度了, 而在這之後，那一大批受到牽連的人都還沒恢復元氣，安倍昌浩竟然又回到了平安京，成了藤原雪姬的保護者, 而這僅僅是因為雪姬懇求了藤原道長——這件事被作為「藤原雪姬」心地善良的趣事在京中廣為流傳——這就更讓人清楚藤原家對藤原雪姬究竟有多麼寵愛了。
森村天真歷史學得不怎麼樣，但他並不傻，他現在的朋友伊諾裡說過好幾次「不知道雪姬殿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一定像天女那麼美吧」這一類的話，他對「藤原雪」多少有著印象，現在見到了真人，第一反應竟然是「好像也沒有伊諾裡想像的那麼好看」。回神之後, 森村天真慌忙搖搖頭，驅散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毫不猶豫地低頭，深深一鞠躬, 坦率地道歉。
「藤原雪……抱歉, 我太激動了, 打擾您了。請相信我並沒有惡意，您身後的這位女孩子……她很像我失蹤的妹妹。我相信她就是我的妹妹，蘭。可以請您讓我多和她說幾句話嗎？」
「哼嗯？」江雪裝作不認識這是誰, 也沒有追究對方先前的「冒犯」，揮手示意源賴久把刀放下，回頭看了森村蘭一眼，見她暫時情緒還算安穩，就柔聲問道，「蘭姬，你怎麼說？你對這位森村君有印象嗎？」
森村蘭毫不猶豫地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森村天真想要分辨，江雪截住了話頭，笑吟吟地說：「那麼，這位森村君，請問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蘭姬是你的妹妹嗎？」
「這……」森村天真一時語塞，他的妹妹蘭失蹤了兩年多，他為了尋找妹妹休學一年都沒有結果，現在他在這個遙遠的異世界裡看到和妹妹肖似的人，因此他認定那是蘭，可是，他能有什麼證據？
什麼都沒有！
對方完全可能只是個容貌相似的人，只是他迫切地希望那就是「森村蘭」而已！
森村天真高漲的氣勢瞬間衰弱下去，垂頭喪氣地說：「……我沒有。」
「那就沒辦法了哦？這次就算了，下一次如果森村君再這樣糾纏蘭姬的話，恐怕我只能將你當做心懷不軌之徒來對待了。」
江雪微笑著說出了結論。
森村天真垂著頭，心中十分不甘，可他再怎麼不甘心也不能冒著被藤原家追殺到死的風險強行闖進藤原雪姬的住處，最後只能哀求道：「我……那麼……如果我再來拜訪，求見這位……『蘭姬』呢？」
「哎？」江雪露出了微妙的神情，輕笑著說，「森村君，這和之前你所說的『找妹妹』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哦？」
「啊？有什麼不同嗎？」
森村天真一臉茫然，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多一些和蘭見面說話的機會，存著「也許什麼時候蘭就會恢復記憶」這樣的期待。
江雪笑了笑，回頭看向森村蘭。
森村蘭低著頭，一副不願意看這個冒失可疑人物的模樣。
藤原章子倒是滿眼了然的神情，遇到江雪打量的目光時，她略帶羞澀地回以微笑，余光看向旁邊的少女，和她仰慕的殿下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
江雪見森村天真一臉傻樣，索性把話挑明瞭講。
「森村君，你說要尋找妹妹，那麼，如果你能拿得出證據，又或者蘭姬哪一天承認了這一點，我不會阻止你們見面、相認。可是，如果失去這樣的理由，你還想要來拜訪求見蘭姬的話，我會當做是『追求』哦？」
「什、什麼？！」森村天真大驚失色，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怎麼可能啊？！追求自己的妹妹，我又不是變態！」
江雪慢悠悠地說：「可是，森村君拿不出證據來吧？我完全可以認為你所說的『找妹妹』只是個藉口，不過是想要結識蘭姬而已。這個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森村君如何能斷定蘭姬就是你所說的那位呢？假若不是的話，想要再次見到蘭姬，這不是追求又是什麼呢？」
森村天真被這一席話說得傻了眼。
的確，除非他拿得出證據，和蘭相認，否則的話，就的確存在這樣的風險——對方根本不是蘭，而是容貌相似的人，那他還想經常過來拜訪，這不就活脫脫像是想跟對方約會嗎？
「呃……這……我……」
「如果是『追求』的話，倒是有點為難。」
江雪沉吟片刻，回頭看了一眼森村蘭，對她安撫地笑笑，轉向森村天真，換上了極為認真的神情。
「蘭姬在平安京中無親無故，寄宿我處，便像是我的妹妹一般……你若是想要追求蘭姬的話，至少也要展現出相應的決心來，得到我的承認，否則的話，我絕不會將蘭姬交給可疑的人。」
森村天真聽得一臉呆滯，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才對。
如果拒絕，他就沒有經常來拜訪的資格——很明顯旁邊這些拿刀的武士不是吃素的。
可如果他不辯解，那他就真的成了來追求妹妹的變態了？
不不不，這只是名義上這麼說而已，只要蘭肯見他，跟他多說說話，一定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到時候所有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假如萬一對方只是和蘭長相相似，那……那他就下跪道歉吧。
森村天真硬著頭皮說：「以你的意思，想要我怎麼做？」
「嗯……我若是讓你去取蓬萊的玉枝、火鼠裘或是五色玉也未免太過為難你了……」
江雪想起一個故事來——她在某個周目被藤姬壓著去看《古今和歌集》的時候聽藤姬說了這件軼事，有關於某位和歌詩人的戀情。
這個和歌詩人想要得到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子的心，就應允了對方的要求進行「百夜訪」——連續一百天，每天晚上都要前去拜訪並留下證明自己來過的證物，無論怎樣惡劣的天氣或是路途中遇到什麼危險都不能停止，一旦停止就要重新開始計數。然而，即使留下了關於「百夜訪」的軼事，最終這位和歌詩人是否如願以償依然無人知曉。
如果讓森村天真用財物來作證明那就真的是存心為難了，她可沒有一定要分開森村兄妹的意思。她尊重森村蘭的意願，如果蘭姬恢復記憶的話，她希望她能夠毫無顧慮地和哥哥相認，如果蘭姬沒有恢復記憶，她也不介意一直照顧蘭姬。
江雪微微一笑，對森村天真提出了這個要求。
「那麼，你就來『百夜訪』吧——如果你能連續一百天每晚都來拜訪，等到一百天滿之後，我就會允許你見蘭姬，但是，蘭姬是否願意見你依然取決於蘭姬的意願。」
「一百天嗎？」森村天真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蘭——如果你是蘭的話，等著我，我一定會讓你相信我是你哥哥！」
森村蘭並沒有被森村天真的熱情打動，依然躲在江雪身後，滿臉冷漠。
藤原章子低頭，無聲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蘭姬」現在是什麼心情，她只是非常羡慕——羡慕蘭姬會這樣被雪姬殿下保護。如果有一天，雪姬殿下也願意這樣保護她的話，讓她付出什麼都可以。
從來都沒有人以這樣保護性的姿態攔在她身前。
藤原章子忍不住代入了蘭姬的位置，竟然感覺到讓她暈眩的幸福。
森村天真定下了主意，也就依依不捨地走了。
江雪摸摸森村蘭的頭，問她：「蘭姬也跟我一起去神泉苑嗎？」
森村蘭聽到「也」字，悄悄瞥了藤原章子一眼，立刻應道：「當然！」
江雪開開心心地把兩人一起拉上牛車，說起自己去神泉苑的初衷。
神泉苑是平安京龍脈所在，最近她和安倍昌浩晚上巡視平安京遇到不少妖鬼，按照平安京最初設計的初衷而言不應該如此，現在四神失落，平安京中地氣混亂，如果能夠重新梳理龍脈，大概會有所幫助。安倍昌浩白天要去陰陽寮當值，還要繼續學習（因為他還是沒有出師的學生），江雪就先去神泉苑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說到梳理龍脈、調整地氣，這的確是陰陽師擅長的，可是，這恰恰也是樂師所長。
樂師出師所過的生死兩關中的「順逆之道」原本就是互文的描述。
定四時，分寒暑，翻覆**，驚蟄雷鳴，化死為生，一曲生萬物。
催天柱，斬地脈，逆亂四時，顛倒五行，覆生為死，一曲萬骨枯。
樂師可以讓四時混亂，五行顛倒，也能反過來定四時、順五行，能夠斬地脈之人便能梳理地脈。
森村蘭畢竟曾經是黑龍神子，很快就接受了這番話。
藤原章子並不明白其中奧妙，只是單純地相信「藤原雪姬」，因此她始終保持著笑容，似乎極為期待這一趟出行。
藤原家的牛車來到神泉苑之時，外面已經停了旁的牛車。
江雪看了一眼那架牛車上繪著的紋樣，默不作聲地帶著森村蘭和藤原章子小小地繞了個路，避開了最常走的可以通向泉水的道路。恰好森村蘭和藤原章子都不曾來過神泉苑，因此並未發現這種細節。
走到一半的時候，江雪聽到了隨風而來的隱約的笛聲，那種熟悉的溫柔的音色讓她神色微變。
森村蘭心裡裝著森村天真的事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她堅稱不認識對方，其實她依稀有著印象。她能感覺得到自己一定認識這個人，可是她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百夜訪」暫時拖延了時間，可是，等到一百天過去，如果對方真的完成了考驗該如何？
藤原章子初次來到神泉苑，對這裡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之心，聽到樂聲之時就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一路走過去，笛聲越發清晰，她忍不住感歎道：「好美的笛聲啊……演奏之人一定非常溫柔吧。」
江雪沒有回答。
不知不覺間，三人已經走出了回廊，到達了能夠望到泉水的地方。
就在泉水邊，留發的僧人吹著笛子，神色溫柔而慈悲。
藤原章子「啊」了一聲，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江雪把手放在了花朵香囊前方，擋住了這可愛的花朵。
永泉值得更加溫柔的對待，值得全心全意的感情，而不是隨意的、輕薄的情感。
既然她這一次不是為了永泉而來，那麼，也就不要打擾他了吧。
下次還是用銀香薰好了，至少想起希諾耶之時不會伴隨任何傷痛，只有快樂。
江雪用手指勾開了絲線，取下了這個香囊。
藤原章子留意到這個動作，有些擔心地問：「雪姬殿下，怎麼了？」
江雪笑著搖搖頭，把香囊收了起來。
「線斷了而已。」
藤原章子松了口氣，沒有說出自己剛剛的擔憂。
「黑方很適合雪姬殿下……中宮的香方凜然高貴，與雪姬殿下十分相襯。」
江雪笑了笑，正要說話，突然留意到前方來人，立烏帽、白色狩衣，正是某位陰陽師，不禁奇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麻倉葉王躬身行禮。
「雪姬殿下。下官奉命前來查看神泉苑，以免妖鬼在內，衝撞貴人。」
江雪心中閃過「這麼巧」的念頭，但她下意識地不想多問，隨口問：「中宮還好吧？」
麻倉葉王答道：「中宮昨日安返大內。」
「那就好。」江雪揮揮手跟這人告別，「不打擾麻倉大人工作了。蘭姬、章子，跟我來吧。」
兩位少女毫無意見，溫順地跟了上去。
麻倉葉王看著幾人離開，忍不住笑了起來。
無論是黑方的香氣還是那個花朵一樣的香囊，可真是十分熟悉啊……
不再去見禦室皇子嗎，曾經和這位有過婚約的「藤原雪姬」？
他看了一眼在泉水邊演奏的年輕僧侶，搖了搖頭，收拾神情，走上前去。
畢竟這才是他被天皇委託的正事——為近來受疾病困擾的天皇之弟永泉診治，倒是沒想到竟然會遇到藤原雪。
的確是……真的很巧啊。
作者有話要說：
百夜訪的典故的確跟和歌詩人有關，不過我第一次接觸是在一個漫畫裡……哈哈哈，那個漫畫男主角一直伴女裝，然後男配角愛上了他，都不知道算同性戀還是不算的。
我個人覺得百夜訪也沒啥啦，不過也許在平安時代頗為為難人吧，畢竟沒有私家轎車和空調，萬一生個病啊天氣不好啊就很麻煩，這裡就借來用用吧~嘿~
第292章 八弦琴
江雪有心想要避開永泉, 奈何永泉一直都在神泉苑中央的泉水邊，而她想要查看的「龍脈」恰恰就位於泉水那裡，無論如何也避不開, 假如強行繞去別的地方, 感覺上倒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突然惹人懷疑，她等了會兒，見永泉沒有離開的意思，也就對森村蘭和藤原章子揮揮手, 招呼道：「蘭姬、章子，你們在神泉苑中隨意行動吧，你們都沒有來過這裡，這次正好可以當做遊玩。不用擔心，這裡只有貴族才能進入，各處都有守衛……雖然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危險, 假如你們遇到什麼危險的話，就大聲呼喚吧。」
藤原章子這種謹小慎微、慣於察言觀色的人一聽就知道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藉口，雖然讓她們去遊玩也是真的，但也有著讓兩人暫時離開的意思, 她有心討好雪姬殿下, 根本不可能違逆對方的意思, 當即乖巧地稱是。
「我明白了。」
森村蘭卻猶豫了一下，問道：「雪姬殿下，真的不用我陪著嗎？」
說話的時候, 她的視線在泉水旁兩個男人身上飄了一下，顯然就是在問「梳理地脈茲事體大，這兩人還在，不需要趕走嗎？」。
江雪笑著搖搖頭。
「無事，我知道那是誰。禦室皇子溫柔慈悲，必然不會是壞人。至於麻倉葉王，只是奉命來此而已。」
森村蘭還想再說，可是她沒有真憑實據，隨便質疑出家的皇子或者陰陽師圖謀不軌反而可能讓人覺得她太過多疑，只能把話都咽回去，同樣做出乖巧的模樣來。
「那麼，我就先去附近走走，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就叫我的名字吧，雪姬殿下。」
她拉住江雪的手，眨眨眼睛，露出「你知我知」的笑容來。
兩人一者曾經是「黑龍神子」，一者是現任「黑龍神子」，存在著相當奇妙的緣分。森村蘭雖然不再是黑龍神子，但她依然能夠控制污穢，正是這股力量給了她如此說話的底氣——在這個人鬼混居的平安京，擁有「力量」總比沒有「力量」來得好。
江雪果然被森村蘭逗笑了，反握住她的手，之後摸摸她的發頂，好笑地說：「好，我記住了。蘭姬就安心去玩吧，要和章子好好相處哦。」
「那是自然。」森村蘭笑著點頭，轉頭向著藤原章子露出友好的神情，「我想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對吧，『章子』殿下？」
藤原章子只能點頭，話都來不及說就被森村蘭拉走了。
江雪歎了口氣，再次看向泉水。
這個泉水有著一個傳說——傳說中，有一條龍飛過平安京，落在此處，伏地化身為泉水，因此名為「神泉」。
龍化身的泉水成了平安京龍脈所在，與京中氣脈呼應。
天皇在泉水周圍修建了建築以保護這一處「龍脈」，這就有了之後的「神泉苑」。
傳說之中，這裡的泉水能夠洗淨污穢、除去煩惱。
傳說是真是假，江雪不知道，她對這裡熟悉是因為這裡是解除「八弦琴」的詛咒所需之地。
在玩家插手白龍神子的命運之前，每一次白龍神子元宮茜因八弦琴被詛咒，都需要身為天之玄武的永泉將八弦琴帶到神泉苑中來解除詛咒。
八弦琴的詛咒會讓聽者重傷以至於死亡，想要解除詛咒就要切斷多出的「第八根弦」，可是，這就必須要彈奏才行，只有彈奏才能知道哪根弦是「多出來」的，然而，這就會陷入一個閉環——想要解除詛咒，就要有人去彈奏八弦琴，可這即使找出了第八根弦，彈奏的人也會因為詛咒而死亡。
當時元宮茜因為聽到了八弦琴的琴聲陷入了昏迷，她還未找齊「八葉」，可是，那時候的八葉們也已經有願意為了「白龍神子」而死的覺悟，當時不是沒有人提出「犧牲自己去彈琴」的方法，但是，安倍晴明說，伴隨著死亡的方法無法解除詛咒，只會讓它更加加深而已。
於是，事情陷入了僵局。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永泉想出了「在水中彈琴」的辦法。他以為琴聲必須借助空氣來傳播，倘若在水中就能暫時封住詛咒，憑藉著纖細敏銳的感覺，永泉不聽到「琴聲」只需要指尖的觸感就能分辨出每一根弦的歸屬。
當時，八弦琴的詛咒一度想要通過水來施展，而那時候地之玄武安倍泰明出現了，以陰陽術壓制了詛咒，讓永泉專心致志地找出多餘的琴弦。
最終，在天地玄武的合力下，八弦琴的詛咒被解除了。
這段劇情江雪看了好些次，因此她才斷定這一定是「主線劇情」，只要玩家不插手，這段劇情永遠都會發生。那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干涉這件事，然而當時她從未在眾人面前展現過自己在音樂上的造詣，而她當時的身份不是什麼「平安京中的平民少女」就是「走運的被白龍神子保護的異世界來客」，根本沒有「藤原家」如此有力的招牌來背書，即便她說她願意為元宮茜冒著死的風險去彈琴，也會有人覺得她的舉動只是「耽誤時間」——藤姬也好，八葉也好，根本不會讓她插手。
即使是她攻略元宮茜成功的那一周目，大家最多就是態度溫柔一點地安慰她，因為按照主線進度，這時候還不到三分之一，元宮茜跟她還不是眾人眼中的「兩情相悅」，而是她單方面地被元宮茜保護，那她還能指望有多少特殊待遇嗎？
仔細想想，在遊戲的「主線劇情」裡，神泉苑發揮作用似乎也就幾次：一次就是「八弦琴的詛咒」這個事件，另一次是「亞庫拉姆詛咒四神」，讓八葉失去了對神子的記憶，還在「神泉苑」中埋下了詛咒之種污染整個平安京的龍脈。
於是，總的來說，神泉苑傳說中的「洗淨污穢、除去煩惱」換成「解除詛咒」估計更加合適。
這些劇情橫看豎看也是跟詛咒繞不開，要麼泉水的好的，用來解除詛咒，要麼泉水被污染，整個平安京都受到影響。
現在亞庫拉姆還沒把詛咒之種扔進來，也就是說，此刻的「泉水」是「清淨」的。
既然污穢的神泉可以通過氣脈的聯繫破壞整個平安京的地脈，那麼反過來說，如果以「泉水」為中心讓「清淨之力」擴散開，對於失去了四神鎮守的平安京而言應該有正面作用吧？
唉，說起來就讓人覺得無奈。
平安京號稱按照以四神來鎮守，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四神就被鬼族奪走了。
根據星之一族的記載是這樣的：王都存在著有形的城牆用來抵禦外敵和異國，保護人民和城鎮，但是，也有不需要磚石而是利用地形而成的無形的牆。青龍、朱雀、白虎和玄武四神守護著靈地，保護著京的人民安居樂業。
有一天，四神落入了鬼族之手。
當恒武帝在京四方封印的守護神被奪走，它們鎮守的結界也就消失了。人類的怨念隨著時間累積，於是，京中百鬼叢生，怨靈橫行。
當龍神的神子出現之時，守護神子的『八葉』也會被選出。神子集合八葉的力量可以召喚出龍神，那股神力將會恢復五行，重生四神結界，京將會恢復過去的安寧與和平。
聽聽看這種一聽就知道是遊戲開幕背景描述語的說辭。
總而言之就是「白龍神子是救世主」。
奇怪的就是根本沒人知道鬼族到底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段奪走了四神。
以江雪之後跟鬼族打交道的經驗來看，現在的鬼族根本就沒有那種力量能夠輕鬆地從陰陽師的守衛中奪走四神還全身而退，或者當年鬼族很強大而陰陽師都很菜？
這種不可考的事情只能純靠猜想了。
江雪想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如果真要去調查，搞不好還真有個地方可能問出結果——假如說「齋內親王」那時候的背景設定一直存在的話，糾之森中的神明或許會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有空過去看看好了。
江雪站在泉水邊思考，在其他人看來自然像是「出神」。
永泉生性溫柔纖細，十分顧及他人的感受，這種男女有別的場合他更不會貿然開口，並且還悄悄地示意麻倉葉王跟他一起離開這裡，把場所讓出來。在他看來，那位姬君之所以一直站在附近就是因為想要走到泉水這邊又顧慮這裡還有其他人。
江雪回了神就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泉水邊沒人了，她稍微想了想，大概猜出了首尾，心裡更是甘甜與酸澀交織，歎息一聲，走到泉水邊，凝神感受片刻，竟然真的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了「天地之氣」。
這是她曾經在遊戲的輔助系統下可以輕易觸碰的東西，可她從未想過這種超過普通範圍的技能還能用在別的遊戲裡，只能解釋為「樂道」和「陰陽道」存在共通之處，所以這個遊戲可能也做了相應的輔助系統，只是沒有完全開放給玩家，只有觸發了相應的事件才能一點點解鎖。往好裡想的話，說不定這個非要在戀愛遊戲裡做戰鬥系統的東西哪一天就能啟動SAO那樣的戰鬥輔助系統了。
那就美滋滋了。
江雪這麼一分神就感覺不到那種玄之又玄的「天地之氣」了，她睜開眼睛，剛想要定定神再來一次，突然就聽到了琴聲。
詭異的是，這個聲音讓她極端不舒服，神志瞬間模糊，就連黑龍給予的疼痛都一併模糊了。
怎麼……回事……
是樂師的攻擊嗎？
不……不對……
這個世界不存在「江雪」之外的「樂師」才對……
那為什麼會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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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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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就是來神泉苑一下？？？果然麻倉葉王是個災星嗎？！他出現就沒好事？？
第293章 詛咒
江雪拼命思考著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而已經朦朧的神志不足以支撐這樣高負荷的運算, 在恍惚之間，一個聲音無端地浮現出來。
……琴是君子之器，合天地之音，琴的制式充滿了象徵意味, 更加強了這種調和「氣」的作用。因此, 若是多上一根弦, 就會擾亂奏者與聽眾的「氣」，像是龍神神子這樣身懷強大力量的人反而更加無法忍受體內力量混亂……
像是龍神神子這樣身懷強大力量的人反而更加無法忍受體內力量混亂……
原來……
這不僅僅是針對「白龍神子」……就連「黑龍神子」也在其內嗎？
江雪在完全昏迷之前意識模糊地想著, 苦笑著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自責。
她過於相信「劇情」，全沒想過鬼族會現在就拿出「八弦琴」並且用在了她的身上。
在白龍神子還沒有出現的現在, 自然也不存在「天地玄武」。
沒有「天地玄武」, 那要如何才能解除詛咒呢？
她可不想要……任何人……因為她的緣故……而犧牲啊……
藤原家的姬君在兩位神將面前突然陷入昏迷。
天一迅速現出身形, 抱住了昏迷的江雪，她想要用自己的能力轉移對方的傷病，可是竟然無效，天一慌亂地說：「勾陳, 怎麼辦？怎麼回事？我的力量竟然無效？雪姬殿下究竟為什麼突然……」
「交給我吧。」勾陳同樣為現在的狀況驚訝擔憂，但她還算沉著，伸手接過了她說過要保護的人，「我送雪姬殿下去晴明大人那裡。」
話音剛落, 勾陳就抱著江雪出了神泉苑。
天一再次隱身，跟了上去。
麻倉葉王原本還在勸說永泉，此時突然感覺到了什麼, 憑藉著他施行的幻術上存在的靈力感覺到了受術者的處境。
——靈力混亂暴動。
怎麼回事？
在神泉苑這樣的地方，「龍神神子」應該會更加「如魚得水」才對，此地又沒有妖魔鬼怪作祟，雪姬為什麼會突然間靈力失控？
剛剛有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嗎？
麻倉葉王稍加思考就想到了剛剛有什麼「異樣」——突然出現的「琴聲」。
他雖然不曾聽過這樣的「琴聲」，也沒有雪姬那樣在樂理上的長材，但是他曾經知道一樣出自鬼族的咒具和「琴聲」有關。
在某一個夢之中，鬼族曾經以「八弦琴」來詛咒白龍神子。
即使「白龍神子」和「黑龍神子」有著許多不同，但是二者有著根本性的相同之處——同為「龍神神子」，是「龍神」的宿體，體內寄宿著龍神的力量，因此更加無法忍受五行之氣混亂。
對「黑龍神子」來說，「八弦琴的詛咒」是比「污穢」更加致命的東西！
鬼族。
麻倉葉王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
永泉敏銳地發覺了麻倉葉王的怒意，他以為這是對他而來的，遂低聲說：「今日實在太過勞煩麻倉大人，我實在非常抱歉。」
麻倉葉王回過神，急忙對禦室皇子道歉，隨後以「有事在身」告辭。
永泉不敢留人，帶著歉疚將人送走。
麻倉葉王站在神泉苑門口思考片刻，沒有追去安倍晴明家，而是去了鬼族曾經在平安京中藏身的地方想要找出八弦琴。
只有切斷多出的第八根弦才能解除詛咒，這是連安倍晴明也無可奈何的事。
想要救雪姬，就非得找出八弦琴不可！
此時此刻，勾陳已經憑藉著敏捷的行動把藤原雪姬送回了安倍家，言簡意賅地說明剛剛發生了什麼。
「雪姬殿下前去神泉苑查看龍脈，想要梳理地氣，沒想到突然間昏了過去。」
安倍晴明皺緊了眉，追問道：「你和天一發現了什麼嗎？」
勾陳恨恨地說：「正是因為神泉苑中十分清淨，並無妖魔鬼怪，我和天一才會稍微放鬆了警惕，想著這裡很適合雪姬殿下休息，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可是，的確十分奇怪，當時並無妖氣，也不曾有鬼怪出現，雪姬殿下前一刻還安好無恙，突然間陷入昏迷。天一的能力竟然無效——這並非傷病。」
此時天一也趕了回來——勾陳回來之後，太陰便出去接人，直接用風把滯後的同伴帶了回來。
太陰形如女童，性情活潑，有時任性莽撞，但並不會無理取鬧，看到這種嚴肅的場合，知道自己幫不上忙立刻乖乖地退了出去。
天一在安倍晴明面前跪下，一臉懊喪歉疚地請罪。
「非常抱歉，晴明大人。我明明就在雪姬殿下身邊，竟然未能保護她，反而讓她遭遇這樣的事卻無能為力……」
柔弱而美麗的少女毫無蘇醒的跡象，沉沉地昏睡著，似乎已經陷入了遙遠的夢境之中，被人帶走了靈魂，此刻留在這裡的只是尚能呼吸的軀殼而已。
安倍晴明一手輕輕觸著江雪的額頭，過了會兒才說：「無需自責，天一、勾陳，這並非你們可以阻止的事。這是『詛咒』——有人以極大的惡意對雪姬殿下下了『咒』。」
「詛咒？」天一心中大驚，失聲喊道，「雪姬殿下她——若是詛咒的話……不能將詛咒轉移到我的身上嗎？」
「天一！」勾陳出聲提醒同伴。
天一卻沒有任何動搖。
溫柔的神將也有著固執的時候。
她看著自己的主人，無聲地做出清酒。
安倍晴明看看兩位神將，又低頭看向昏迷的姬君，忽而歎息一聲，說道：「倘若這詛咒可以轉移的話，我寧可將之轉移到我自己身上，然而，這是只針對雪姬殿下才能起效的詛咒——我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方法，但是，雪姬殿下的身體之中藏著黑龍神的力量，這力量原本就趨向於混亂和破壞，如今被詛咒擾亂變得更加混亂。若是拖久了，恐怕雪姬殿下的身體無法承受這種力量，甚至靈魂也……」
兩位神將霍然變色。
勾陳脫口而出：「晴明大人，怎樣才能解除詛咒？有什麼我能做的事？」
安倍晴明沉吟片刻，答道：「勾陳、天一，你們仔細回憶神泉苑中的事，一一告訴我，任何微小的細節都不要放過。『詛咒』不可能無端出現，對方若不是取得了雪姬殿下的發與血或是隨身之物，就必定有引起詛咒的觸媒。」
天一和勾陳相繼沉默，各自回憶起來。
過了會兒，勾陳說：「當時和雪姬殿下同去神泉苑的還有前任黑龍神子和雪姬殿下的妹妹章子。」
「啊……」天一低呼一聲，略顯尷尬地說，「兩位姬君還在神泉苑中，我們忘記了告知蘭姬殿下……我這就回去！」
安倍晴明搖搖頭，制止了天一，揚聲喊道：「太陰、玄武，你們一起去一趟神泉苑，將兩位姬君請來。」
隱身在屋外守衛的兩位神將立刻應聲，旋即乘風而去。
安倍晴明接著說：「若是蘭姬殿下也在，或許會察覺到什麼——她也曾是黑龍神子，倘若對方的詛咒針對的是『龍神神子』，蘭姬殿下可能也會受到影響。但是，如果對方的詛咒針對的僅僅是『藤原雪姬』，那就有些棘手了。比起對『龍神神子』心懷惡念之人，在這平安京中，想要『藤原雪姬』性命的人更加多得多啊……」
詛咒正體不明，施加詛咒的術者也不明，在這種情況下，查出施咒之人是最為優先的事情，只有找出了詛咒施術的媒介或是術者才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解除詛咒。倘若只是普通的詛咒，強行解咒也不是辦不到，但是，正因為被詛咒的人是「黑龍神子」，事情才會變得棘手。
黑龍神子身懷強大的神力，這股力量就連神子本身也難以完全控制，平時這股力量沉睡在身體之中還好，此刻被詛咒擾亂，就如烈火烹油，瞬間爆開一片火焰。這種飽含著黑色神力的火焰足以焚燒一切——可是，如果這力量被困在神子體內，而非施展在外，那麼，會先被神力的火焰焚盡的就是龍神神子本身。
天一努力地回想著，又想起一件事來。
「在神泉苑中還有其他人在，一是陰陽寮中的陰陽師麻倉葉王，另一人被雪姬殿下稱為『禦室皇子』。除此之外，就無甚特殊了。」
「禦室皇子……」安倍晴明沉吟片刻，說道，「永泉殿下生性溫柔，不會惡意傷人，但或許因天真善良遭人利用。至於麻倉葉王……他近來奉命保護中宮，應該不會與藤原家為難自找麻煩。」
換而言之，這兩人不太可能是施展詛咒的人或是背後黑手。
「若有必要，我會去禦室寺求見永泉殿下，詢問今日之事。」
天一低下頭，越發自責。
過了會兒，外面傳來太陰的呼聲。
「晴明大人，我把人帶回來啦！」
十二神將之中有兩位風將都可以用風攜帶他人高速移動，一個是白虎，一個是太陰，二者最大的區別就是：白虎的風溫和平穩，太陰的風快而粗暴。
森村蘭還好，到底是被黑龍神的力量摧殘過的人，落地的時候身體稍微搖晃了一下就站穩了。藤原章子就算再怎麼不受寵，始終也還是藤原家的女兒，平時怎麼會遭這種罪，就跟所有的貴族女子一樣身體虛弱，在路程中就已經暈乎乎的了，現在腳下的風撤了，她直接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森村蘭根本看都不看旁邊的人，直接沖過去拉開門，大聲說：「雪姬殿下現在如何？」
幾位神將在安倍晴明的示意下退開，讓森村蘭能夠直接走過去。
森村蘭熟悉的那個始終神采奕奕的人此刻雙目緊閉，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她焦急地跑過去，拉著江雪的手，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雪姬殿下……雪姬殿下……都是我的錯……我若是早些告訴你就好了……」
她無比懊悔地訴說著，全然不顧自己的話引來了多少驚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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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不管！這一定都是麻倉葉王的鍋！
麻倉葉王：？？？？
第294章 高龍神
安倍晴明體貼地留給了森村蘭發洩情緒的空間, 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會兒, 森村蘭才勉強止住淚水, 退後一步, 向著安倍晴明跪拜下去。
「晴明大人，關於這件事, 我或許知道些什麼。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請盡情差遣我，這都是我的罪——因為我膽怯，不敢將以前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才會讓雪姬遭遇這樣的事。」
她並不停頓，直接說出了自己知曉的情報。
「我之前在鬼族的時候, 曾經聽鬼族首領亞庫拉姆說過, 要製作一個咒具用來對付白龍神子，是一張琴, 當時還沒有完全完成。如果說雪姬殿下這次遇到了『詛咒』的話，可能就是這張琴已經完成了吧。」
「琴……」安倍晴明奇道, 「琴是調理氣息之物，應當無法用作詛咒，鬼族必定在琴上動了什麼手腳。這卻是麻煩了，看來想要讓雪姬殿下醒來，就得先找到那張琴。」
森村蘭咬牙說道：「我知道鬼族在京中藏身之處。」
安倍晴明剛想說什麼，**忽然現形，輕聲勸道：「晴明大人, 此行危險。」
如果安倍晴明還年輕的話，十二神將根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勸說，可是，安倍晴明已經年邁，並不適合再做這樣激烈的戰鬥了。
安倍晴明搖搖頭，「不，此事不能耽擱，雪姬殿下的安危要緊。」
就在這時，一個人從門外沖進來，咚的一聲跪下。
「讓我去吧！」安倍昌浩抬起頭，無比認真地大聲說，「請讓我去吧！哪怕拼上性命，我也一定會救雪姬殿下！」
「……也好。青龍、勾陳、天一、太陰、玄武，你們和昌浩一起去吧。」
安倍晴明點完名，看向森村蘭，囑咐道，「蘭姬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請保護好自己，我想雪姬殿下不會想要看見任何人因為她而死。」
森村蘭定定地看了江雪幾秒才回答：「我明白了，晴明大人。」
「平安回來。」
安倍晴明向著兩人道別。
森村蘭和安倍昌浩對視一眼，不用多說，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乎同樣的鬥志，在這時候，兩個並不熟悉的人迅速統一了戰線，打起精神出發了。
外界發生了什麼，江雪都不知道。
因為她在一片墨藍之中。
夢境之中只有無邊的海水，因為缺乏光照呈現出近似於墨色的極深的藍色。
江雪不斷地往下沉。
這就像是她最開始見到黑龍神的夢境，卻又有著不同。當她被琴聲引入夢境之後，她就看到了陰沉的天空和無邊的海，而她無法在海面停留，很快就被一股力量拖進了水中，不斷地往下沉。
無力掙脫，也無法醒來。
江雪以為她會看到黑龍神，可是，並沒有。
出乎她的意料，這一次她非但沒有看到美麗莊嚴的黑龍，反而連黑龍神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黑龍神」和「黑龍神子」間存在著奇妙而堅固的聯繫，無論是「力量」還是「情感」都通過這聯繫傳遞而來，黑龍神子身體之中滿溢著黑龍神的力量，心中則承載著黑龍神的情感。那些因人類錯誤的祈禱而生的冰冷粘滯的絕望咒詛都化作漆黑的疼痛澆在「黑龍神子」身上。
江雪非常清楚成為「黑龍神子」的代價，也早有準備要再一次承受那種鑽心剜骨般的痛楚，可是，她竟有「一刻」獲得了「自由」——在這一片墨藍的深海之中，她作為「黑龍神子」竟然無法聽到「黑龍神」的聲音！
疼痛固然讓人痛苦，擺脫了疼痛讓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每一塊肌膚都在歡呼著此刻的美妙，然而，江雪卻無法高興起來。
黑龍神子聽不到黑龍神的聲音只有兩種情況：被黑龍神拋棄，不再是神子，又或者，二者的聯繫被切斷了。
她深信著黑龍神之前的承諾，相信黑龍神不會放棄她另選神子，那麼，會導致此刻狀況的可能就直接引向了先前的「琴聲」——是「八弦琴」的詛咒干擾了龍神與神子的聯繫，擾亂了神子的力量。
切斷聯繫，不再有新的力量傳遞過來，先前已經給予的「力量」卻不會消失。
黑龍的眷顧雖然會帶來疼痛，卻也依然是這世上最強的庇護之一。
如果沒有黑龍來控制協調，那些已經存在于「黑龍神子」體內的力量會變成什麼樣？
更何況，現在「黑龍神子」已經完全昏迷，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更無從自行調整力量？
江雪想要向海面上掙扎，但這掙扎也是徒勞，無論她怎麼做，都只會被仿佛系在腳上的無形的繩索向更深處拖拽，不斷地向更深的深海墜落。
隨著深度的增加，周圍不知何時開始多出了濛濛的微光，但卻漸漸變得寒冷起來。
江雪不自覺地蜷縮著身體，但她根本無法感覺到人體應有的溫暖，她眼看著自己的髮絲上開始結出了霜，覆上一層銀白，伸手去搓揉髮絲的時候，就連手指也跟著結了霜。
這一股寒冷如跗骨之蛆，密密地纏上了她。
江雪的身體輕微地顫抖著，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呼吸急促而淺，看來就像生病了一般。
負責照料的天一驚駭地看著這位姬君的髮絲上覆上了白霜，急忙大聲呼喚著主人的名字求救。
「晴明大人，您來看啊！」
不多時，安倍晴明帶著其他幾位神將過來，看到天一正用沾了溫水的布巾去擦拭藤原雪姬的頭髮，但是，在布巾和髮絲接觸的時候，白霜並未融化，反倒是布巾上未幹的水分全都凍結起來，天一放下布巾，索性伸出手，指尖竟也被那種冰冷刺激得一涼，反射性地收回了手，轉頭時，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了。
「晴明大人，不知道為什麼，之前雪姬殿下還安穩地睡著，突然間就……」
安倍晴明看了一眼就有了頭緒，歎息著讓天一讓開。
「無需自責，這並非你能阻止的事情，是『詛咒』加深了。」
天一退到一邊，立刻被朱雀握住了手指，憑著火將朱雀的「熱」，天一指尖上的霜凍才消融掉。
在這世間內，此刻臥榻上的姬君已經有一寸多的黑髮結上了白霜，就連露在外面的手指也開始凝結出點點白霜。
安倍晴明伸出手，在江雪額頭上輕輕一觸，即使心中有準備，他還是被那種冰涼的觸感驚了一下，神色凝重地說：「若是不能儘快解除詛咒，恐怕雪姬殿下的身體將會難以承受混亂的力量……」
天一關切又憂慮地問：「為什麼會這樣？」
「人體之中也有著陰陽二氣和五行之氣，對於擁有非凡力量的人而言，『氣』的平衡是非常必要的。『黑龍神子』的力量偏于『陰』，往日還在可以調理的範圍內，此刻被『詛咒』擾亂，雪姬殿下的『氣』完全混亂了，弊端也就完全呈現出來——極盡于『陰』的力量帶來了『冰寒』的表像，如果放任不管，有可能會完全冰封，也可能在那之前就會……」
安倍晴明沒有說下去，但話中冰冷的暗示所有神將都能聽得明白。
「不能再拖了。朱雀、白虎，跟我一起，送雪姬殿下去貴船神社。」
白虎悄然現身，沉聲應是。
朱雀奇道：「貴船神社？去那裡可以解咒嗎？」
「不，解咒始終還是要找出施咒之物。」安倍晴明的臉色很差，顯然為此事極為憂心，「但是，貴船神社中的高龍神或許可以拖延詛咒的進展。畢竟同為『龍神』……」
朱雀不再多問，上前連著被褥一起抱起了沉睡的姬君，立刻被那種異常的寒冷刺得身體一個激靈，好在他是火將，天生就有著控火的力量，熱量自行在體內產生，抵消了那種將要順著接觸之處蔓延而來的冰寒。
「我們這就走吧，晴明大人！」
這一次並沒有神將再勸說，**與青龍只是默默地加入了跟隨的隊伍之中。
白虎的風帶起一眾人員向著貴船山而去，卻只能落在山腳下。
出於對高龍神的尊重，即使事態緊急，安倍晴明還是帶著神將們徒步上山，等走到神社範圍內，神將們被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無法前進一步，安倍晴明從朱雀手中接過了沉睡的姬君，示意神將們暫時回避，一步一步走進了貴船神社，向著被供奉的神像大喊出聲。
「高龍神！您可以聽得到吧！能夠看得見吧！這是黑龍的神子，藤原家的姬君！此刻她身陷致死的詛咒之中，高龍神啊，請您施與援手吧！」
過了會兒，一陣風吹進了神社之中，天空之中有個聲音飄下來。
「安倍晴明，可是難得看到你這麼失態的模樣呢。」
安倍晴明無視了高龍神話中暗藏的戲謔之意，鄭重地說：「高龍神，此刻並非說笑的時候，若是再拖下去，恐怕黑龍神就要被迫更換神子了！」
「這樣焦急嗎？我來看看……」
那個聲音這麼說著，過了會兒，一道光芒降落在神社之內，凝為人形，卻始終被白光籠罩著，讓人看不清她的模樣。
高龍神優哉遊哉地走過來，等看到了「黑龍神子」的面容，她臉上那種遊刃有餘的輕鬆瞬間消失了，不容分說地下達了命令。
「留下黑龍神子，你可以走了，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沉默著和高龍神僵持了幾秒，遵照神的意思，將懷中沉睡不醒的姬君輕輕放在地上，沉著臉轉身離開。
高龍神看到安倍晴明那種陰沉的臉色，看在白狐葛葉的份上額外多說了一句。
「我不會讓黑龍神子死在貴船山。少擺出那種臉色了，早點回去吧——被失控的『陰氣』所傷，現在你安倍晴明也不好受吧？」
安倍晴明把已經結霜的手收進袖中，行若無事地回答：「多謝高龍神。」
高龍神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揮手。
「走吧走吧！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啊，你就一直都這樣，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這時候，安倍晴明竟然笑了起來。
「那就不勞高龍神擔心了。雪姬殿下就拜託您了。」
高龍神歎了口氣，揮揮手，掀起一陣神風，直接把人送到了鬼船山腳，這才重新看向黑龍神子，忍不住又長歎一聲。
「『雪』……你啊……難怪黑龍神和安倍晴明都會如此焦急失態，我還以為已經黑龍有了新的神子，結果，還是你啊……」
她伸出手，輕輕放在黑龍神子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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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持續掉線中……
第295章 離魂
一陣白光閃過, 在神力的作用下,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地上沉睡的少女忽然間醒來了, 但她烏黑的長髮竟然瞬間褪成了如霜花的蒼白, 肌膚微微泛著瑩白的光輝, 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非人」的異樣感。
「……唔，頗為麻煩啊……」
她伸出手, 讓一小團光輝從掌心飄出去。
那團光輝迅速地擴展開來，最後成為一個人的形狀。等待朦朧的白光完全消失，最後出現的竟然是身著異國風情藍白服裝的長髮少女。
乍看之下，兩人的外貌有些相似,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還是存在著許多差異。
相比起「藤原雪姬」，此刻閉目而立的少女要更加年輕, 稚嫩的眉宇間顯出了多一分的淩厲, 即使這一份淩厲在整體柔和的長相下已經被中和到並不引人注意。
「嗯哼？」
醒來的「藤原雪姬」露出了平時從未有過的神情，天然地帶著高傲, 理所當然地俯視著眾生，她站起來, 只看姿態就知道那絕對不是「藤原雪姬」。
「有趣……靈魂的姿態竟然是這般……」
江雪差點就要在深海之中被凍僵了，在她意識還存在的時候，一道白光突然刺破了深海的墨藍，就像有只無形的手伸進來，強硬地把她從深海中拉了出去。
刺骨的冰寒突然消失，拖拽著意識的沉重也消失了。
江雪忽然聽到了聲音，她險些以為那是幻覺。
【系統提示：系統檢測玩家處於特殊狀態, 戰鬥輔助系統啟動。】
【系統提示：系統檢測玩家存在同系統下MM遊戲存檔，是否導入？請在十秒內選擇，超時默認導入。】
【系統提示：10、9、8、7、6、5、4、3、2、1……超時，自動導入玩家既有存檔，資料資料同步中，請等待……同步完成，請玩家確認。】
【系統提示：祝您遊戲愉快。】
江雪沒有在十秒內做任何選擇，因為她已經完全傻了，滿心只有會被系統自動遮罩的詞。
WTF？
她不是來測試「戀愛遊戲」的嗎？
江雪有些恍惚地出神，默默回憶了一下自己跟遊戲公司簽定的合同，她的確是「戀愛遊戲」的測試員，不是「角色扮演遊戲」的測試員啊？
「戰鬥輔助系統」是怎麼回事？
就算她多次抱怨過，也不代表她就真的覺得戀愛遊戲裡就理所當然地應該存在這種專屬於MM的東西啊！
角色扮演遊戲（RPG）先天就有著「戰鬥」因素，為了加強遊戲體驗，降低入手難度，才會有「戰鬥輔助系統」，這就是鍵盤時代的「技能」的進階版本而已。鍵盤時代玩家點擊技能直接釋放，在全息遊戲中，玩家需要擺出技能的起手式，戰鬥輔助系統就能夠説明玩家完成剩下的動作，這可以最大限度地給予玩家「真實的遊戲體驗」，又不會讓玩家覺得自己被刁難了，畢竟不是所有人在現實中都擅長運動，有戰鬥輔助系統，一切就變得簡單了。
這個遊戲是怎麼回事？
恍惚之間，江雪想起了她上周目結束測試出去散心那會兒和蒼蒼的聊天，蒼蒼的確提過，她在同遊戲裡進行「戰鬥」部分的測試。
「雪雪，你應該也發現了吧？這個遊戲的設計上有一些很靠近RPG的部分了，遊戲公司那邊的意思是同引擎可能也會做RPG……不過畢竟是戀愛遊戲的底子，裡面的戰鬥跟RPG不盡相同，會加入『可攻略的召喚獸』這種感覺。哦，這遊戲裡好像是叫『式神』的吧？通過一定的事件，可以收服地圖中遊蕩的妖魔鬼怪作為式神，就跟別的遊戲收寶寶一樣，式神也有好感度，如果好感度高了，戰鬥力也會相應提高，還會有一些小劇情出來，我主要在做這方面的測試……這只是戰鬥系統的一方面，也有玩家直接動手的武鬥派，算是法師系的一種分支吧。」
玩家直接動手的武鬥派。
算是法師系的分支。
——這算是哪門子分支啊？！
戰鬥輔助系統全面啟動的話，首先想到的就是「純物理武鬥派」吧？
等等……
同系統下MM遊戲存檔導入。
資料同步。
江雪帶著不可置信的心情打開了系統面板，立刻被入眼的資料驚呆了。
之前戀愛遊戲裡那種磕磣的數值全都不見了，基本屬性介面可以說「煥然一新」，從等級到血量、耐力、敏捷全都更新了一遍，而且，那正是她之前被蜘蛛妖追著砍的時候求而不得的屬於「狄俄涅」的資料！
不，仔細看一眼的話，就連最上的「姓名」欄也被直接改成了「狄俄涅（靈體，繼承自SAO）」。
江雪看著這一整頁闊別數載依然熟悉的資料，心中波瀾起伏、百感交集，她都顧不上會不會引來懷疑，直接伸手翻動了頁面，果然看到技能清單也全部更新了。
先前那些屬於「江雪」的技能不見了，剩下的全都是艾恩格朗特的劍技。
線性攻擊、平行刺擊、流星、突刺、中子衝擊、星屑飛濺、十字架、閃光穿刺……
最後竟然還有一項她在艾恩格朗特不曾習得、在那之後數年才由好友亞絲娜半玩笑半認真贈予的劍技——聖母聖詠。
從地下世界脫離之後，為了表示感謝，亞絲娜強行把她拉進新SAO之中，硬是演示了數次這個絕劍優紀創造出的十一連擊的劍技。
「優紀努力地活到最後一刻。我希望我們大家都能夠有這樣的精神，無論何時都不不會放棄。我等著你再回來的一天，狄俄涅。」
江雪最後看了一眼面板就關掉了它，這才發現自己旁邊有個用自己的臉做出奇怪的表情看著自己的人，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右手直接按上了腰的左側，擺出了突刺的預備姿勢——以她現在這一身在艾恩格朗特的戰鬥服裝，她的武器一向配在那個位置，這樣的動作會直接握住劍柄，但是她摸了個空。
江雪這才回過神，想起自己並不是在鋼鐵浮城內，而是在平安京之中。被熟悉的服裝和技能所欺騙的江雪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禁笑了起來。
「哈哈哈……真是有趣……我竟然還會有恢復成這樣的時候……」
「藤原雪姬」壞笑著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這看起來可不像是大唐的服飾啊，『藤原雪』。」
江雪盯著對方的臉看了會兒才神色古怪地說：「在那之前，我想，暫時借用我身體的『您』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藤原雪姬」不禁哈哈大笑，硬是讓這一張溫柔可親的臉顯現出了狂放的氣質來。
「不愧是『黑龍神子』。給你一個提示，這裡是貴船山。」
「貴船山……」江雪沉吟片刻，再仔細看了看她理應是黑髮卻變成了白色的長髮，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過去的周目之中，安倍昌浩曾經被高龍神「神降」，因此出現了白髮的表現，那是被神氣侵染的表徵，她恍然大悟，立刻恭敬地行禮。
「拜見高龍神。」
高龍神滿意地笑了起來，親切地拍拍江雪的肩，「你很好，是個很適合的『神子』——以前沒試過還不知道，你知道自己的身體比那些訓練多年的巫覡都更加適合神降嗎？」
江雪搖搖頭。
「我又不是巫女或者陰陽師，怎麼會知道呢？」
「啊，那現在知道也不算太晚。」高龍神微笑著說，「這個身體簡直好用到我根本不想還給你啊。」
江雪並沒有因為高龍神話中的惡意而驚訝。
神明是強大的，也是任性的，並不總是「正義慈悲」，也可能做出殘忍的事情，就好像黑龍神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森村蘭而改選了她作為「黑龍神子」。
她甚至笑了起來。
「如果您可以讓我一直維持這幅模樣的話，那個身體送給您也無不可。」
反正了不得就是讀檔唄，可以在平安京恢復成「狄俄涅」的時間才是稀有的，至於「藤原雪姬」，要多少存檔都有，大不了就是時間隔的遠一點。
這一回愣住的就變成了高龍神，她第一次遇到這麼乾脆就放棄自己身體的人類——以前她這麼說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驚慌失措，哪怕是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年輕時候都為此驚慌過，怎麼黑龍神子居然這麼鎮定？
……黑龍神子。
高龍神摸了摸下巴，突然問了個十分驚人的問題。
「雪，你是不是記得自己被黑龍神吞噬的事？」
江雪在思考之前就情不自禁地表現出了驚訝的神情來，差點就想問「你怎麼會知道」，等她想到高龍神理應不知道她前幾個周目的事的時候，她就知道已經晚了。
——因為她的神情已經對高龍神透露了真相。
於是謊言就變成了多餘。
高龍神笑了幾聲，繞著江雪走了幾圈，硬是用那種「我知道一切」的眼神把江雪看得發毛，又一次暢快地笑了起來，搭著江雪的肩膀，用一副親切的模樣說：「安心吧，你是黑龍神的神子，也算是我的眷屬，我不會故意為難你，至於你說的讓你一直維持這副模樣，那是不行的——」高龍神端正臉色，認真地解釋，「你身體內的力量過於混亂，我暫時用神力來調理，這才把你的靈魂驅逐出去，可是，長久的『離魂』會反過來傷害身體本身，如果真的死了，你就變成鬼了。『離魂』之後的模樣是靈魂的姿態，一般來說會是這個人印象最深的『自我』，譬如某人就會變成年輕時的模樣，所以嘛，你這一身裝束究竟作何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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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麼麼噠！
——
SAO的裝扮是偏向於西式奇幻的！
狄俄涅那會兒沒有加入公會，所以不像亞絲娜是血盟騎士團的紅白相間的衣服，她的衣服是藍白相間的，跟「冰劍」的外號是配套的，因為「狄俄涅」是冰海女神，所以是這種冷色系的打扮。
如果是正統的歷史上的平安京，這身衣服肯定格格不入，不過動漫以後本身它就沒那麼規矩了，硬塞進去也還勉強可以，最多是看起來「小妖精」了一點點。
——
江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的時代來啦！！！！！！
第296章 冰劍極光
江雪恍然大悟, 笑著說：「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靈魂』……結果……我印象最深的模樣是這樣啊……」
真正見到這一幕的時候, 她心裡閃過的竟然是「果然如此」。
刻意回避的正是在意的, 假裝忘記的正是永遠無法忘記的, 結果無論她走了多久, 走出多遠，在她心裡最為認同的還是當初執劍的那一刻。
江雪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為自己過去的怯懦和回避感到可笑，也為此刻水落石出、真相剝落而感到輕鬆。
是啊，是這樣的啊。
蛻去形體的束縛之後，她所認同的、渴望的模樣一直都在那裡。
——在天空的飛城之上。
江雪突然就不想找什麼藉口了, 照實回答：「如您所見，這是另一個世界的服裝, 飛在天空中的浮城中戰士的裝束。既然都讓我恢復成這樣, 如果當初的武器也能回來就好了。」
高龍神低聲重複了那一句「飛在天空中的浮城」，過了會兒才說：「倒也不是絕對做不到, 我也很有興趣另一個世界的武器是什麼模樣。你集中精力去想像它的樣子，我試試以神力來具現, 想像越是具體越容易成型。」
江雪喜出望外，開心地點頭，大聲應道：「我明白！多謝您，高龍神！」
她閉上眼睛，憑著記憶去描摹當初的冰劍「極光」的模樣。
那是用從冰原取回的材料鑄成的劍，通體瑩白，看來近似於水晶, 但是在描述之中是「終年不化的冰」，因此才會被稱為「冰劍」，至於它鑄造完畢時得到的系統命名「極光」反而沒什麼人提起，主要是作為主人的狄俄涅也不去主張，久而久之大家就給忘記了。
她的冰劍啊……
她以之為代稱的冰劍啊……
江雪用右手在空中描繪出了劍的模樣，如果她的手中真的有劍的話，此時她的指尖剛好會擦過劍鋒，距離不到兩毫米。
漸漸地，江雪手指描摹過的地方真的出現了瑩白的細劍，劍刃的形狀、劍柄的花紋逐一呈現，當那種熟悉的冰寒回來的時候，江雪睜開眼睛，看著手中的冰之長劍，淚水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極光……」
高龍神停止了神力的釋放，贊道：「真是一柄好劍。不過，這樣看的話，你還缺了一點什麼。」
江雪低頭擦去淚水，把冰劍收回鞘中，疑惑地說：「缺了什麼？沒有啊？」
她在艾恩格朗特的時候一般就是這樣的打扮，總不能是缺了血瓶或者回復水晶吧？
高龍神大笑著伸手，在江雪頭上摸了一把，之後又在她身上拍了幾下，隨後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樣的話就行了！這才有神子的模樣吧！」
江雪只覺得頭上一沉，還有一種涼涼的感覺，她伸手摸了一下，觸手一片冰涼，像是冰，可也像金屬。
「咦？這是什麼？」
高龍神似乎起了什麼特別的興趣，一點都沒有不耐煩，開開心心地拉著江雪去找神社中的鏡子，把她推過去，笑吟吟地說：「看吧！」
江雪湊過去，看到鏡中的自己頭上多出了一個冰冠——材質像是冰，形狀有些像藤姬以前戴著的金冠，可又不太一樣，而且她肩上、衣袖上也多了一些冰霜的點綴，原本就以白藍為主色的服飾和冰晶的點修飾極為合適，瞬間就把本來五分的清冷氣質襯托出了十分，看起來的確是跟高龍神說的一樣——「有了一些神子的模樣」。
所謂的「神子」是神明在人間的代表，與神明同尊，說起來的確要以華麗的服裝來裝飾才會更加合適，就如同元宮茜每一次召喚白龍神都會鄭重地沐浴齋戒梳妝打扮之後，帶著同樣正裝出席的八葉，隆重地舉行儀式。江雪之前那種根本沒有特意考慮服裝、儀態和隨從的做法才顯得更加奇怪，也難怪高龍神會看不慣。
艾恩格朗特的設定決定了遊戲中的髮型都要自己梳，江雪嫌麻煩，一向是抓起一半紮個發圈就算了，同樣是「公主頭」的髮型，她跟亞絲娜硬是能梳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亞絲娜溫婉高雅，狄俄涅的髮型沒人跟多嘴評論。
既然是靈魂姿態的再現，江雪在艾恩格朗特那一身裝備都原樣重現了，髮型自然也是如此，現在被冰冠一壓，竟然還有了一點「高貴凜然」的氣息，由不得她不心悅誠服地發出感歎：「真厲害啊……不虧是神明……」
高龍神聽到這句誇獎，滿意地點頭，輕輕在冰冠上叩了一下。
「這可不只是裝飾，也是穩固你靈魂之物。好了，在詛咒解除之前，你姑且就保持這幅姿態吧，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就去做，至於你的身體嘛——就作為代價，交給我吧。」
常人聽到這句話可能會驚慌，但那不包括江雪，聽到這句話，她笑著向面前的高龍神告別。
「您的恩情我銘記於心。最後能請您祝我『武運亨通』嗎？」
高龍神怔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不由大笑道：「黑龍神可真是沒有選錯神子，雪想要親自去向下咒之人算帳？那麼我就祝福吧——願你武運亨通！」
江雪同樣大笑著點頭，左手在劍鞘上一敲，發出清脆的聲響。
「倘若我只是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著，豈不是辜負了您給予我這柄劍的心意？」
兩個相貌相似而氣質截然不同的少女相視而笑，揮手作別。
高龍神抱著胳膊看著頭戴冰冠的神子遠去，這才解開了布在貴船神社外的結界，對著不知何時從山腳再次爬到山上的陰陽師說：「黑龍神子暫時無事，但你若是不好好休養，怕是就要出事了。」
安倍晴明笑道：「多謝高龍神關心，在下的身體，在下心中有數。只是，您此刻降臨在雪姬殿下身上固然能夠緩解詛咒，也會消減雪姬殿下的壽命吧？」
高龍神聞言，眯起眼睛，微微挑眉。
她此刻所用的正是「江雪」的身體，但是在頭髮被神氣漂白之後，這一張為平安京熟悉的容顏忽然間變得有些陌生，而氣質的迥異更是帶來了奇妙的感覺，過去柔和的聲音飄了上去，變得更加高昂，更加傲慢。
「安倍晴明，你逾越了。」
「是。」安倍晴明坦然承認了自己冒犯神明，向著神明提出了超越界限的要求，正色說道，「似我這般本就會被天狐之血所傷、影響壽命的人也就罷了，雪姬殿下還這樣年輕，徒然消耗壽算對她而言何等殘酷？」
白髮的少女摸了摸下巴，半晌才說：「安倍晴明，你言下之意……倘若我降臨在你的後人身上，你反倒沒有意見？你應當明白，自從成為黑龍神子的那一刻起，這具身體的壽命就已經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就連雪本人也沒有任何異議。」
黑龍神子想要召喚黑龍就要付出生命，以身為祭，即使不召喚黑龍，當黑龍神的力量過多地傳導給神子而使神子的身體出現「異化」的表徵之後，黑龍神子的生命就進入了倒計時——人類的身體無法符合過於強大的力量，早晚會因此而崩毀。
這些事情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是秘密，但是在神明面前只是常識而已。同樣的，窺及神魔領域的人類也會觸碰到這些秘密，正如強大的陰陽師和巫女，又或者海對岸的道士。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才低聲說：「即使如此，在最終的結果到來之前，只要還有希望扭轉那樣的未來，我還是會努力嘗試尋找不同的可能。」
高龍神「嗯」了一聲，盯著安倍晴明看了片刻，歎道：「這可真是貪心，想要神明的力量，又不想要付出代價——不過，這才是『人類』。像雪那樣的『神子』畢竟是少數。罷了罷了，我就直說吧，詛咒切斷了黑龍神子和黑龍神的聯繫，現在黑龍神也同樣焦躁憤怒，即使你不來這裡，我也一樣會憑依到黑龍神子身上保住她的生命。至於壽命——神子的壽命由神明來決定，那既不是你區區一個人類能夠影響，也並非我這樣的神明來改變的。」
過了會兒，安倍晴明說道：「換而言之，您此刻的降臨不會影響雪姬殿下的壽命。」
高龍神額頭蹦出一根青筋。
「你關注的重點就只在這裡嗎？早點滾吧！別在這裡礙眼了！」
安倍晴明憋著笑，俯身行禮。
「如此，在下多謝高龍神。」
高龍神沒好氣地擺手，就跟趕蒼蠅一樣把人攆了出去，之後才抬起雙手，看了看這個身體上已經顯露出的「異化」。
「……唉……」
神明也有力不能及的時候。
有時候，神明也無法留住喜愛的人類，只能看著她們順應命運，奔赴各自的終點。
黑龍神過於喜愛雪，給了太多的眷顧，而雪也過於適合成為神子，無論身體或是心靈，於是，過分高度的同調讓本應在數年後才會顯現出的「異化」早早出現。現在只是在手腕上還好，若是鱗片出現的更多，顯現在臉上，黑龍神子還能夠平靜地接受嗎？世人可以接受嗎？
即使所有人都可以不在意外表的變化，但是，隨著黑龍神的神力侵蝕黑龍神子的身體，死亡也就一步步逼近，最後，如果黑龍神不結束神子的痛苦，神子就只能在極端的痛苦中結束生命——現今的詛咒不過是提前了黑龍神子的未來而已，即使沒有這個詛咒，隨著時間推移，黑龍神子終究會走到這一步。
除非「黑龍神子」不再是「黑龍神子」。
江雪在平安京中疾馳，她很久沒有過如此暢快的感覺了。
目標就在前方，身旁只有飛快掠過的景色和風。
已經過了多久了啊？
自從她離開了艾恩格朗特，就再也沒有如此輕快地「披甲上陣」——穿著戰服，配著長劍，以戰士的身份來行動。
離魂之後竟然會啟動「戰鬥輔助系統」，竟然會有「資料同步」，這要是早知道，很難說她會不會早些心動到躍躍欲試地去聽聽八弦琴。
哦，以前不行，因為只有「龍神神子」才會如此明顯地受到影響。
嘖，那就是說，這又是系統光腦中樞精密演算之後的安排了，用「龍神神子」的身份作為觸發事件的先決條件，直接斷絕了玩家不好好玩戀愛遊戲一進來就想大殺四方的妄想。
仔細想想的話，如果不是有同系統（SAO核心系統）下的其他遊戲存檔，就算資料同步也不見得就能爽快地戰鬥，如果還要從1級開始練級，照樣把玩家氣到仰倒。
但是，現在嘛……
江雪得意地嘿嘿幾聲。
隨著戰鬥輔助系統的啟動，艾恩格朗特的劍技回來了，過去屬於MM的其他技能也回來了。
索敵、追蹤、隱蔽、急救……
當然，這都沒有「戰時回復」好用。
戰時回復這個被動技能允許玩家在戰鬥中自然回復血量，根據等級提高回血量，在高等級時，戰時回復可以支援玩家單人持續作戰——假如敵人傷害低一點，甚至可能出現砍下去的血量比不上漲回來的血量這種極端的情況。
她現在有的可是90級的戰時回復，血量也是90級的血量，更何況現在武器還是高龍神賜予的神器。
呵呵呵呵，嘿嘿嘿嘿，亞庫拉姆，受死吧——！
高等級的戰士全速奔跑時甚至超過這個年代最高速的交通工具，在目標明確的情況下，江雪竟然追上了早些時候就向著鬼族領地出發的安倍昌浩和森村蘭，她到達的時候，兩人恰好陷入鬼族的包圍之中，看來局勢不是很妙。
伊庫提達爾作為鬼族之中最高的戰力之一理所當然地在這個戰場上，迅速權衡出了要優先消滅的物件，一轉刀口，向著被神將們護在後方的安倍昌浩掠去。
安倍昌浩迅速結印，但是第一道五芒星竟然被伊庫提達爾生生用刀劈開，他不免有些驚慌，「什麼——？！」
騰蛇急忙回防，但他離安倍昌浩的距離著實有些遠，等到他趕過去的時候，估計伊庫提達爾的刀已經落在安倍昌浩身上了。
在千鈞一髮之際，安倍昌浩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亮的「Switch」，他條件反射地向著旁邊讓開空間，給雪姬殿下留出攻擊的空隙，等他移動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此刻雪姬殿下已經昏迷了，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道明亮到炫目的白光由遠而近，刹那間劃破了空氣，裹挾著尖銳的風刃撞在了伊庫提達爾的刀上。
頭戴冰冠身著白衣的劍客只回頭看了安倍昌浩一眼就再度投入戰鬥之中，手持瑩白的長劍殺得伊庫提達爾節節敗退。
安倍昌浩怔在原地。
「那是……誰……」
如冰之清，如雪之潔，那樣的一眼，讓人不由怦然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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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30 21:26:45
——
感謝琉璃墨幾年來的支持喜愛！
——
江雪：本SOLO玩家在此，你們都散了吧。
第297章 還有誰
安倍昌浩愣在原地, 但戰鬥不會因為他而停止，區別只是最前線的作戰人員發生了更改而已。
從安倍昌浩、神將和前黑龍神子森村蘭變成了突然殺進戰場的白衣少女。
純粹的靈魂姿態並非所有人都可以看見, 幸而在場所有人都擁有「見鬼之力」, 這才不會奇怪為什麼剛剛還耀武揚威無比囂張的鬼族為什麼突然收縮了戰線, 一個個不是往後退就是往伊庫提達爾那裡聚集，只有還在跟神將們纏鬥的鬼族無法退開，不得不繼續勉強戰鬥下去。
來人只有「一個人」而已, 但她給鬼族帶來的威脅竟然超過此刻在場所有其他人。
瑩白的冰劍指向之處, 敵人紛紛倒地。
安倍昌浩曾經讀過大唐的書，裡面有這樣的詩：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
他從前覺得這太過誇張了, 現在他才知道, 詩詞或許有所誇張, 卻從不會無根無據憑空而生。
冰冠白衣的少女手握一柄冰劍，憑一己之力撕開了鬼族的防線，將這些自詡比人類高貴的鬼族戰士打擊得七零八落。
若是記於紙筆, 這大約就是「縱橫戰場, 竟無一合之敵」。
刹那間，安倍昌浩不由得生出一種疑惑來。
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來著？
幾位神將已經戰勝了敵人，此刻猶豫著退回安倍昌浩身邊，將他和森村蘭護在中間, 最後開口的還是這些神將之中唯一承認了安倍昌浩的騰蛇。
「昌浩，我們該怎麼辦？」
安倍昌浩還有些發愣，他對來人的身份有個隱約的猜測, 可是那種過於淩厲的劍術和清冷高潔的形象讓他不敢輕易開口。
森村蘭不耐煩地說：「這還要想嗎？當然是找到那個詛咒了雪姬殿下的咒具破壞掉！」
「可是，這個人……她……」
安倍昌浩看著打倒了周圍礙事的鬼族之後再次和伊庫提達爾對上的少女，遲疑不決。
「我們不用幫忙嗎？」
「別忘了我們為什麼來到這裡！」森村蘭恨鐵不成鋼地走過去，抬手就推了安倍昌浩一把，幾乎都要氣笑了，「難道你看不出那是誰嗎？」
安倍昌浩訥訥地說：「那位是……我……我不敢說……」
森村蘭真是給這位安倍晴明的孫子弄得無話可說，她留戀地看了一眼那樣清淨凜然的姿態，斬釘截鐵地說：「那就是雪姬殿下！但是，只是靈魂而已！如果拖得太久的話，雪姬殿下的靈魂恐怕就無法回去了吧！現在立刻去尋找咒具破壞掉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說得對。外面這些鬼就交給我吧，我早就想要收拾他們了。」
江雪突然向旁邊跳開，正好躲開了謝夫魯的偷襲，趁機答了一句。
安倍昌浩驚呼一聲，連連點頭，急忙帶著神將們往鬼族首領藏身的山洞內跑去，森村蘭對江雪揮揮手，跟著跑進去，只是有兩位神將自發留在了外面。
天一捂著嘴巴，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的情形。
勾陳則大聲讚歎：「雪姬殿下的劍術實在太精彩了！只是可惜了……」
可惜靈魂被肉身束縛，在「健康」的時候反而無法發揮出這樣的實力。
神將不可能知道「戰鬥輔助系統」，更無法理解「等級、技能、基礎資料」對玩家的重要性，鬥將勾陳只是憑著自己過去的經驗判斷這是一種特殊的情形——有一些人，他們天生就擁有強大的靈魂，比起孱弱的**，他們在只有靈體的情況下能夠發揮更強的力量。
江雪無法反駁，順著勾陳的話說下去：「我能恢復成這種姿態，倒是要感謝這次詛咒我的人——啊，當然，這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讓我抓到那傢伙，我非得把他砍成十七八段！」
這會兒白龍神子都還沒出現呢，「八弦琴」居然先一步出現在平安京了，而且還被用在她身上。
這要是跟鬼族首領亞庫拉姆沒關係，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天一有些疑惑，這不太像是過去雪姬殿下說話的風格，不過考慮到現在的情形，她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可是，雪姬殿下如何會靈魂離體來到這裡？」
「是高龍神幫了忙——」
江雪說到這裡，餘光瞥到一抹刀光，不禁笑了起來。
怎麼？
玩偷襲？
知不知道所有的遊戲裡，最擅長偷襲的永遠是「玩家」！
她不再和神將聊天，重新將注意力拉回戰場上。
她的身體因為這種久違的熱血賁張的戰場氣息而顫抖——並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適度的緊張會讓身體調整到更加適合戰鬥的狀態，現在她可能稍微有些興奮過度了，不過，難得她取回了90級的資料和技能，面對的對手卻是最多不過70級的NPC，怎麼能讓她不興奮啊？
她都在鬼族手裡吃過多少苦頭了？
伊庫提達爾人品可能還行，但是忠於亞庫拉姆，是亞庫拉姆的刀，跟她沒有任何交情可言。
席琳，這傢伙跑去引誘中宮定子，直接導致了亞庫拉姆把她推進百鬼夜行中被百鬼分食的慘烈結局。
謝夫魯，亞庫拉姆的忠實走狗，八弦琴是他送去平安京的，栽贓流山詩紋的也是他，要不是流山詩紋總是把他當朋友，早幾回她就想打這臭小鬼了！
長得好看了不起是不是？
她也不醜啊？
要是有特權，大家一起有！該打還是要打！
至於亞庫拉姆，那就是天大的仇恨沒得跑。
是誰油鹽不進，幾個周目都沒攻略到？
是亞庫拉姆！
是誰直接把她推進了百鬼夜行裡，給她留下了極大的痛苦的深刻的心理陰影？
就是亞庫拉姆！
呵呵呵，謝夫魯50級，席琳60級，伊庫提達爾70級，按照這樣推測亞庫拉姆可能是80級，那她可就要笑死了！
SAO裡有一個設定，被一部分人推崇，一部分人習以為常，另一部分人罵的要死，那就是「等級壓制」的效果極為明顯。
凡是等級制RPG，隨著等級的提升，玩家的各項數值都會有明顯的增長，當這些增長超過了玩家憑藉操作水準可以矯正的範圍，就會出現明顯的「等級壓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技術非常差的高等級玩家也可以憑藉高數值碾壓技術出眾的低等級玩家。
這是從鍵盤年代就開始出現的設定，其本意可能是激勵玩家升級，但是的確從側面增加了新玩家被老手欺淩的概率。如果加入裝備、道具、武器、防具等等物品豐富遊戲，修正資料，那就容易陷入另一個深淵——裝備壓制，可是如果不做任何武器道具，恐怕沒有一個玩家會接受這樣的遊戲。
所以，一直以來都有人呼籲RPG遊戲取消等級制，用「技能制」替代，即不存在等級，玩家的戰鬥能力只和他習得的技能有關，這個設定後來用在了ALO裡，但之後的RPG遊戲依然是等級制和技能制半分天下的，等級制還稍勝一籌，因為相比起「逼迫玩家提高技術」的技能制遊戲，總會有人更樂意選擇等級制遊戲的「砸錢只圖玩個爽」。
江雪作為「遊戲技術水準高」的玩家並不在意一個遊戲採用等級制還是技能制，不過，在這時候，她就特別高興SAO是等級制。
20級的等級差有多可怕呢？
直接說吧，她就算被伊庫提達爾砍上一刀，只要不是要害攻擊，給她幾秒她就能憑藉「戰時回復」技能把血回滿，如果砍的位置太不重要了，有可能她頂著傷害都不會掉血，因為回血更快。
不公平嗎？
對啊，就是不公平！
這就是等級制RPG最不公平的地方！
哪怕你技術比天高，只要存在這樣顯著的等級差，就等著高等級玩家按在地上摩擦吧！
那如果高等級玩家的技術水準也不差，手裡還拿著神器呢？
不好意思了，朋友，你就算死掉級被輪白去找GM，GM也不可能幫你主持公道。
江雪現在不僅僅在算這一周目的帳，還有以前所有周目的帳。
鬼族很得意很高貴很了不起是吧？
需要玩家哭著跪著求著來討好是吧？
等著玩家攻略就可以隨便欺負人殺人了是吧？
她只有一句發出來就會被系統自動和諧的話要講。
「呵。」
江雪看著伊庫提達爾冷笑一聲，決定試試自己學了以後就沒用過的技能，送他上天。
有戰鬥輔助系統，玩家只需要擺出相應技能的起手式，接下來戰鬥輔助系統就會説明玩家完成技能，確保每一次技能的釋放都絕對正確——這種系統控制下的技能因為「固定」而存在著可以被利用的缺陷，在高水準的PK中，過多地運用系統技能反而容易被打敗，但是，系統校正帶來的高速和準確使得玩家依然傾向於使用預設好的技能，只有極少數的玩家可以憑藉超卓的反應速度和身體素質自行使用出與系統技能同等甚至超越其上的技能，就好像桐人打敗希斯克利夫的時候，他的神經反應超越了系統的計算。
桐人那種二刀流的絕技江雪是想都不會去想的，但是，絕劍贈送的「聖母聖詠」也是細劍罕見的高連擊技能了。
起手式是——
江雪抬起右手，稍稍向後退了一些空間。
所有的突進技都是如此，只有先後退才能有更大的突進空間，細劍這種追求速度才能有最大殺傷力的武器就更依賴於高速的突進和連擊打出傷害。
在半秒最後的等待後，系統似乎完成了某種非常複雜的計算，判定了玩家的起手式有效，自動接管了玩家的身體，開始運行接下來的技能，確保其忠實地呈現出預設效果。
謝夫魯沒有反應過來，還在往這裡沖過來，席琳不是戰鬥人員，但她拿著鼓在一旁擊打著，想要通過鼓樂擾亂敵人的心神，只有伊庫提達爾感覺到一種致命的危機感，他不容分說地對兩人喊「退」，握著刀就想退開。
但是，稍縱即逝的空隙早已過去了。
瑩白的冰劍從右上向左下留下了五道突刺的痕跡，眨眼不到的時間，冰劍被收回，再一次展開了斜向的五連擊。
每一劍刺出都會有瑩白的光輝閃過，最後就形成了一片炫目的白光。
伊庫提達爾根本來不及防禦，下意識擺在胸前的刀早已被連續的突刺破壞，接下來的連擊精確地在他胸前打出了傷口，劃出了一個X形的深深的傷口，鮮血淋漓。
江雪向著伊庫提達爾揚眉一笑。
「永別了。」
十一連擊的最後一擊正是高速的突進技，和「閃光穿刺」屬於同類，即使沒有系統校正也不可能失手。
只需要將劍尖瞄準先前傷口中心的交叉點，以最高的速度刺過去就行了！
最後一擊命中的瞬間，白光乍現，瞬息炸裂開來，在冰劍的映襯之下，恍若片片雪花飛散。
江雪抽回劍，輕輕一振劍身，鮮血低落在地，瑩白的冰劍清淨無瑕，一如先前。
她看著伊庫提達爾捂著胸口倒下，手中挽了個劍花，轉頭看向旁邊的席琳，笑得親切又得意。
「接下來，還有誰？你？還是旁邊的小鬼？你們一起上也可以，還可以讓我省點時間。」
江雪握著冰劍向前一步，席琳立刻退後三步，瑟瑟發抖，鼓也不談了，以前那種死都要高傲的風範也丟了，她轉而看向謝夫魯，謝夫魯飛快地逃跑了，根本不管席琳還在這裡。
江雪挑起眉，真想要大笑三聲才夠暢快。
SOLO玩家什麼時候最爽？
就是這種單刷副本還碾壓勝利的時候最爽——！
麻倉葉王乘著鳥型式神降落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在滿地鬼族屍體的戰場中央，冰冠白衣的少女手持瑩白的長劍靜靜地站立著，神態冷漠而高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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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的熱情和愛！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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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們不順眼很久了！從15年到現在！（……）
葉王：暗中觀察.jpg
附帶一提，現在因為黑龍神子和黑龍神的聯繫被切斷了，所以江雪既不會感覺到疼痛，也不會感受到黑龍神傳過來的「黑暗」，因此……靈視是有效的。
蓮子：搞事不嫌事大.jpg
第298章 君子報仇
獨行玩家擅長戰鬥，也擅長偵查——否則沒人幫忙顧著周圍情況, 一不留神就死了, 還怎麼「獨行」下去？那叫做「獨自送死」。
周圍有人新到來，江雪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立刻調整了姿勢，從背向轉身，右手提劍擺出了「閃光穿刺」的起手式, 同時喝問：「誰？！」
先問話，再確認環境, 決定是否攻擊, 最後才慢騰騰地擺好動作——這都是新手中的新手。
真正的戰場老手就會像江雪這樣，在敵友不明的時候全部假定為「敵人」, 如果直覺判定威脅較高, 在確認來人身份之前攻擊的技能就已經啟動——假如半途發現不是敵人再停手也好過傻呆呆地被敵人直接捅個透心涼。
麻倉葉王沒想到自己一來就被當成敵人，對方右手的動作讓他想起了某種帶著冰冷和疼痛的回憶, 可是, 他竟然忍不住想笑。
「雪姬殿下, 是我，麻倉葉王。」
「……怎麼又是你。」
江雪忍不住嘀咕一聲，停下了技能, 但還是緊握著劍。
「麻倉大人怎麼會來這裡？」
麻倉葉王微微一笑，收住了險些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答案，改口換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下官奉命調查中宮被鬼襲擊一事，背後似是有鬼族暗中動作, 順藤摸瓜，尋來此處，卻不知雪姬殿下如何會……」
麻倉葉王說到這裡停頓片刻，斟酌著措辭，過了會兒才繼續問下去。
「雪姬殿下何時習得了離魂之術？」
江雪的理智對她說現在的麻倉葉王可能更接近她最開始認識的麻倉葉王，而不是後來讓她拼了命都要砍死的麻倉葉王，但是這樣跟對方近距離相處她總覺得不舒服，仗著「藤原雪姬」和「麻倉葉王」地位懸殊，又沒有多少交情可言，索性連禮節性的寒暄都給省略了，直接回道：「那不是麻倉大人應該問的事。我還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她轉過身才發現席琳已經趁機溜了，心中腹誹一句「這怕是個災星，專門壞事的」，向著山洞口飛奔過去。
麻倉葉王不禁怔了怔，還未答話，就眼看著白衣的劍客轉身沖進了鬼族藏身的山洞之中，他伸手按著額頭，想到剛剛聽到的心聲就覺得奇妙。
「現在的麻倉葉王不是她認識的麻倉葉王」……
這位行走于夢境的姬君拼命否認著這一點，到底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還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遷怒於「什麼都不知道的麻倉葉王」呢？
將心比心，倘若得到近似於「重來一次」機會的人是他，面對著一個他知道在「過去已知的未來中」會傷害自己的人，他能夠冷靜地去思考二者的差異，不將過去的仇恨遷怒到「還什麼都沒做」的仇人身上嗎？
麻倉葉王不覺失笑。
恐怕不會吧。
如果他經歷過那樣的「未來」，為了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他不會給對方任何傷害他的機會。
可是，這位姬君啊，她就這樣放棄了「防患於未然」，選擇「相信會有不同的未來」，這是勇敢還是天真？
離魂之後才見「真我」，這執劍的姿態果然才是「江雪」深藏于甜美外表之下切合真名的「真實」。
勇敢無畏、不屈的戰士。
鬼族藏身的山洞很大。
為了能夠讓所有鬼族成員居住，鬼族經年累月地挖空了這座山，從洞口走進去之後，就會看到裡面的通道一個連著一個，曲曲折折，看不到頭，再加上缺乏照明，稍微往裡一點就是一片黑暗，這就讓這個鬼族藏身的地方有了天然的屏障。
對陌生人來說，想要從無數道路中尋找出正確的一條大概會耗費很久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可能就足夠鬼族逃走或是準備好迎擊了。
但是……
江雪輕笑一聲。
一天之前，她要是再來這裡可能都要仔細想想以前到底怎麼走才能走到亞庫拉姆所在的山洞，但是現在根本沒必要。
對SAO玩家而言，搜敵追蹤可是「生存基礎」啊！
系統給予的基礎技能裡就有著「搜敵」——最開始這個技能僅僅能夠讓玩家察覺到靠近的敵人，而且還要在相當近的距離才行，如果持續練習提升熟練度的話，「搜敵」的範圍就會提升，當玩家發動技能的時候，視野會獲得提升，而目光注視的焦點位置會提高解析度，簡單來說就是會看得更加清楚，如同戴著看不見的望遠鏡，如果技能繼續提升下去，就能夠跨越地形障礙感知到遠處的敵人，甚至可以精確到位置和數量。
「搜敵」技能在熟練度很高的情況下還會衍生出新的技能，也就是「追蹤」。
兩項技能的修煉都相當無聊，必須持續不斷地練習才能獲得微小的熟練度增長，只有熟練度到達一千之後才會「完全習得」——因此SAO中一度戲稱將「追蹤」技能完全習得的人是「跟蹤狂」。
巧的是，獨行玩家之中就有不止一個「跟蹤狂」，譬如說鼎鼎大名的黑衣劍士「桐人」，再譬如說「冰劍狄俄涅」。
江雪勾起嘴角，默念一聲「追蹤」，視野立刻發生了變化。
同樣還是半明半暗的山洞，但是在地上出現了許多淡綠色的腳印。
因為光線不足，技能補正自動開啟了夜視模式，淡藍色的光暈薰染了視野，照亮了原本黑暗的角落。
江雪往前走出幾步，分辨了一下地上的腳印分別屬於誰——腳印的大小和身高有一定的關聯，再加上鞋子形狀不同，很快她就推測出了安倍昌浩和森村蘭兩人分別帶著幾位神將分開行動了，可能是為了早些找到八弦琴。她猶豫了一下，先往森村蘭選擇的方向跑出一段距離，但是前方只有綠色的腳印，搜敵技能始終不曾捕捉到象徵著敵人的「紅色」。
「蘭怕是走錯了路……」
如果擺放著八弦琴，亞庫拉姆不可能不讓人看守。
正是因為森村蘭作為黑龍神子在這裡生活過，亞庫拉姆防備著這種情況，故意設法誤導了蘭姬，讓她走到錯的方向去了。
太陰和玄武跟著森村蘭一起，她們應該不會有事。
江雪一咬牙，提劍在牆上劃了一個×作為標記，轉身向回跑，不斷地在岔路口探身看各個方向，終於在視野之內捕捉到了「紅色」！
在SAO的時候，玩家是綠色，如果殺人的話則會變為紅名，而所有怪物都是紅色。
紅色默認就是「敵人」。
江雪立刻向著紅色的影子追了過去。
搜敵的技能補正發動，遠處朦朧不清的身影立刻如同就在眼前一般清晰可見。
「謝夫魯……」
江雪不禁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謝謝呢，小鬼。
她放慢了腳步，並不追得太近，就這麼綴在驚慌失措的謝夫魯身後，穿過這些曲折的山洞，走出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戴著面具裝神弄鬼的亞庫拉姆。
謝夫魯看到了首領才稍微定下神來，哭著跪倒。
「主人！蘭和一個陰陽師帶著神將殺了過來，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少女，她用劍殺死了伊庫提達爾！主人，怎麼辦啊？」
亞庫拉姆微微一愣。
「伊庫提達爾竟然……」
這件事出乎他的預料。
伊庫提達爾一向可靠，因為當伊庫提達爾請命率人驅逐來犯的敵人時，他根本沒考慮過「鬼族可能戰敗」這種事。
「其他人呢？只有你一個逃回來了嗎？」
謝夫魯感覺到亞庫拉姆話中的指責之意，瞬間嚇得魂不附體，戰戰兢兢地解釋道：「那個人太可怕了！大家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幾乎每一劍都能殺死我們一個族人！很快就……伊庫提達爾也不是她的對手！我害怕沒有人來保護主人，所以我……我立刻回來了……向您稟告……」
「……席琳呢？」
亞庫拉姆皺著眉問。
謝夫魯低著頭，輕聲說：「我……我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席琳還在那裡……」
亞庫拉姆沉默片刻，說道：「也就是說，我族目前還能戰鬥的可能只有我、你還有席琳了嗎？」
謝夫魯完全不敢抬頭面對亞庫拉姆，一聲也不敢吭。
鬼族在平安京的人們面前無比高傲，自覺高於人類，實際上早已難以為繼。
新出生的孩子越來越少，隨著族人的老去和死亡，鬼族的數量越來越少，所以亞庫拉姆才需要戴上那個「面具」——那個「面具」中藏著力量，可以讓亞庫拉姆變得更加強大，卻也有著詛咒，會讓佩戴者迷失心智。
為什麼每一次去平安京中鬧事的鬼族都是伊庫提達爾、席琳和謝夫魯？
因為鬼族早已無人可派。
「上天為什麼如此苛待我族？」
亞庫拉姆擺出一副痛心的模樣，仰頭質問。
江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跳了出來，冷笑著回答：「大概是因為你們鬼族太缺德了，活該天打雷劈吧。」
「什麼人？」亞庫拉姆揮袖掀起一陣風，想要將來人吹到山壁上去。
江雪嗤笑一聲，輕鬆地避開，大笑著回答：「來找你算帳的人！」
謝夫魯慌忙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立刻頭皮發麻，差點就想轉身逃走，但是看到了亞庫拉姆鮮豔的衣服，他終於找回了主心骨，急急提醒道：「主人！這就是那個人！殺死伊庫提達爾的人！」
亞庫拉姆這才從先前那種有故作瀟灑嫌疑的姿勢中脫離，認真地準備戰鬥，仔細打量來人幾眼後，他不禁皺起了眉。
「靈魂……？你是……誰？」
江雪都快給這群鬼族逗笑了。
「你巴巴地搞出八弦琴來詛咒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誰？那也沒關係，反正我不在意死人是否認識我。」
說完之後，江雪直接發動技能「閃光穿刺」，借由突進技快速縮短距離，劍尖碰到亞庫拉姆衣角的時候，她突然變相，轉身就往旁邊的謝夫魯身上砍下去一套「星屑飛濺」。
這是八連擊的上位劍技，可以在一瞬間打出高額傷害，是細劍最具威力的上位劍技之一。
謝夫魯被打的措手不及，直接倒飛出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江雪看著對方只剩個血皮的血條就想上去補一劍，但是身後襲來的風聲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先行選擇了回避，她這才能夠仔細看清楚亞庫拉姆頭上的資料。
一看之下，她就想去問問GM在想什麼。
可以哦？
鬼族第一打手伊庫提達爾70級，鬼族首領亞庫拉姆100級。
草。
怪不得亞庫拉姆總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100級就是牛批啊？
恨不得橫著走，開戰之前還特意擺POSE呢？
如果是在SAO，百級的怪物、尤其是守關的BOSS，必須要組隊攻略。
但是，現在沒有「隊友」。
江雪深吸一口氣，在「先行回避再做考慮」和「先戰一場管它怎樣」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抬起右手，再次擺出了「閃光穿刺」的起手式，這一次她瞄準了亞庫拉姆的右肩。
先卸他一條胳膊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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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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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第299章 一見鍾情
玩家越級挑戰怪物是有風險的, 不僅僅因為「等級壓制」，也因為很多時候，同等級的怪物會比玩家強——這是為了增加遊戲樂趣, 可是在「如果在遊戲中退場，那麼現實中也會死亡」的遊戲內，這種設定就會變成巨大的危險。
艾恩格朗特裡有著多達百層的迷宮，每一層的迷宮中都有著複數的怪獸, 而最強的就是該層守關的BOSS。
BOSS會擁有比普通怪物高得多的AI，更會掌握普通玩家無法掌握的技能，即使面對等級低於自身的BOSS，攻略組也需要進行團隊作戰, 獨行玩家再怎麼特立獨行都不會在這時候亂來。若是面對等級高於自身的BOSS，那就更需要小心翼翼地戰鬥了。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她有一天在這裡單挑比自己高10級的BOSS, 要是被大家知道，估計要嘲笑她腦子進水了。
江雪緊握著手中的劍，憑藉著仇恨克服心中的恐懼，勇敢地沖向亞庫拉姆。
艾恩格朗特是個以「劍技」來決定戰鬥勝負的地方, 只有劍技，沒有魔法，所以也不存在遠端攻擊這種看起來相對安全的戰鬥方式。如果想要戰鬥，玩家就必須要貼近敵人，在最多不過兩米的距離之內展開戰鬥。
那些因為害怕而回避戰鬥的玩家用血淋淋的教訓告訴活下來的人一個真理：只有戰鬥，才有生存的機會。
從艾恩格朗特中倖存下來的玩家比誰都清楚：生存就是一場戰爭, 想要活下來，就只有去戰鬥，在生死一線之間奪取生存的機會。
可是，「知道」並不意味著一定可以「做到」。
越是靠近敵人，越會感覺到死亡的恐懼，只有不斷地戰鬥，在反復的戰鬥中去適應和習慣，要以勇氣去戰勝恐懼，用冷靜來替代慌亂，最後就會發生本質上的蛻變。
「狄俄涅」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獨行玩家」，戰鬥時沒有夥伴，她習慣了自己探索迷宮，也習慣了自己一人面對敵人，可是那時候她還能夠在試探出敵人等級過高無法戰勝的時候選擇逃走，把有限的情報告訴其他玩家，等待攻略組集體探索攻破迷宮的機會。
可是，現在沒有「攻略組」了。
江雪瞄準了亞庫拉姆肩膀的一擊雖然命中，但是沒能打出傷害，感覺上就像是被什麼屏障阻止了一樣，她嘖了一聲，並不意外這種結果。
百級的BOSS要是連玩家的一擊都擋不住，那就枉費這種等級了。
江雪迅速調整姿勢，避開了亞庫拉姆反手的攻擊，在旁邊的山壁上借力轉移到亞庫拉姆背後，用最簡單的細劍基本技「線性攻擊」做試探。
SAO中的技能遵循一個最簡單的原則：劍技的傷害和釋放後的硬直都跟劍技等級有關。越是高等級的上位劍技，隨著傷害的增加，釋放結束的硬直也就隨之增加。
這是為了「公平」，也是為了「樂趣」——否則的話，玩家PK就會毫無樂趣可言了，雙方只需要單純機械地比拼劍技等級高低就行了，而和怪物的戰鬥也會變成機械地無縫連接最上位劍技。
茅場晶彥困住一萬名玩家的做法固然讓所有被困的人咒駡他，但是從沒有人因為SAO本身的不足而激烈地抨擊茅場晶彥，與之相反，被困在鋼鐵浮城的玩家們多數都承認這個世界有著自身的魅力。
玩家會利用怪物被攻擊後的「硬直」進行攻擊切換，高AI的怪物也一樣會利用玩家攻擊之後的「硬直」。
即使每一次使用劍技之後的「硬直」時間很短，但也確實存在，只不過上位劍技會讓這種「暫時無法改變姿勢」的情況相對明顯地突現出來，而低階劍技因為硬直時間極短基本可以忽略而已。
以這樣的原則，在對不知根底的敵人進行試探的時候，玩家會優先選用熟練度極高甚至完全習得的基礎劍技進行試探——這時候並不以「造成傷害」為第一要義，而是要判斷怪物的行動模式，大概估測對方的防禦能力，尋找弱點。
線性攻擊是細劍最基礎的技能之一，就是最簡單的持劍向前刺出。
不過，在玩家完全習得並獲得高敏捷數值補正的情況下，它會快到肉眼無法捕捉的程度。
這道光從亞庫拉姆身旁掠過，擦著他的衣服留下一道狹長的切痕。
亞庫拉姆寬大的衣袖因此裂開了長長的縫，露出了裡面的服裝。
他低頭看了一眼衣袖，微微挑起眉，似乎有些意外。
「哦？黑龍神子竟然有這種程度的劍術，著實讓我感到驚訝。所謂的『神子』應該要更加優雅溫柔才合適吧……」
鬼族首領惡劣地笑了起來。
「不過，畢竟是『黑龍神子』，當然不可能和『白龍神子』相比。你也好，蘭也好，都只是沒用的廢物罷了。」
江雪握劍站在幾米之外，左手輕輕握了一下，手臂上被割傷的痛覺已經逐漸消失了，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血條，血量正在逐漸回復到滿值。
她剛剛瞄準的是亞庫拉姆的手肘，但是在靠近的時候感覺到了危險，因為不想要放棄攻擊，她用左手攔在身前，就被看不見的風之刃直接割了幾道傷口——證據就是破損的衣袖。她原本想要扛著傷害繼續攻擊，就像過去做過的一樣，但是與傷害值完全不對等的疼痛讓她的動作產生了輕微的變形，好在系統校正依然在，否則她就連亞庫拉姆的衣袖都未必能碰到了。
這百分百同步的痛覺還真的是礙事！
「亞庫拉姆，你又知道什麼？黑龍神子也好，白龍神子也好，都『與你無關』。」
亞庫拉姆傲慢地冷笑著說：「廢物就不用辯解了，這樣的姿態只會更加難看而已。像你們這樣的廢物怎麼可能會理解『白龍神子』的美好？她會是我的所有物——連同奇跡的力量一起。而你就乖乖死在這裡吧。」
他抬起手，再次發出了攻擊。
高速的風帶來了足以將人吹飛的風壓，在這樣的壓力之中還卷著無數細密的風之刃，所過之處，飛沙走石，巨大的岩石輕易被撕成碎片，混在風中一起沖著洞中白衣的少女飛過去。
「呸！」
江雪啐了一聲，並不轉身，而是保持著能看到亞庫拉姆的姿勢向側後方躲避，有時出劍劈開飛來的石塊，但是面對無形的風刃就很難了，只能盡可能地躲避。
如果直接轉身回避當然會比較快，但那樣就會直接把後背賣給亞庫拉姆了，這是任何一個成熟的玩家都不會做的事情。
在「無法躲開全部傷害」的時候，只能選擇「回避致命傷害」。
江雪不用思考就選擇了用左手擋住心臟硬吃了一記風刃，疼得差點喊出來。她咬著牙往側方回避，間隙低頭看了一眼，左前臂中間開了一道極大的傷口，露出了裡面的血肉。
左手行動不便，骨頭說不定也裂開了。
風暴的攻擊依然在繼續，隨著江雪到處躲避，亞庫拉姆也在改變攻擊的方向，整個山洞都被風暴肆虐著。
又一道風刃逼近眼前的時候，江雪正要回避，突然一道巨大的五芒星在她面前亮起，宛如障壁般擋住了所有的風。
「什麼……」
這種似曾相識的情形給江雪帶來的並非安全感，而是一瞬間驚怒交加的冷意——在過去的周目中，曾經有一個陰陽師在送給她的發簪上結下了防禦的陰陽術，以幾乎相同的方式保護過她。可是，也是同一個人，以她無法接受的方式囚禁過她。
在這種時候，如果在被同樣的人用同樣的方式保護了，這還不如讓她直接挨那道風刃呢！
在短暫的錯愕之後，江雪迅速轉頭看向周圍，想要確認這到底是不是麻倉葉王的傑作。
山洞之中的確出現了新的人，但是並非江雪預想的麻倉葉王，而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他穿著白色的狩衣，卻沒有戴上平安京中成年男子標誌性的烏帽，而是像少年那樣把頭髮系在頸後。
接到江雪審視的視線之後，青年含笑點頭，就那麼保持著單手結印的姿勢鎮定自若地說：「雪姬殿下，防禦的事情交給我，請繼續攻擊吧。」
江雪並沒有依言照做，反而愣住了，呆呆地盯著對方的臉，一時間根本無法回神。
她曾經見過類似的模樣——在安倍昌浩的後日談中，十年後青年模樣的安倍昌浩有著類似的眉眼，銳利的眉和明亮的眼，那正是她最喜歡的長相。
可是，現在不可能有「十年後的安倍昌浩」，這個人又是誰？為什麼會使用五芒星的陰陽術？
答案隱約就要浮現出來，可是江雪只覺得自己的思維仿佛凝滯了，遲疑地問：「你是……誰？」
青年微微一笑，看向前方再次擺出了攻擊姿態的鬼族首領。
「現在似乎不是慢慢說話的時候，雪姬殿下。」
江雪這才回神。
無論來人是誰，只要不是麻倉葉王，都能暫時統一戰線，先打死亞庫拉姆再說。
她清清嗓子，掩飾著自己的失態，最後確認一遍。
「我可以把背後交給你嗎？」
「當然。」青年笑著點頭，認真地承諾道：「請您安心去戰鬥吧。」
江雪不再多說，在這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內向這位陌生來客託付了信任，不再回避亞庫拉姆的攻擊，提劍直接沖了過去。
狂風依然鼓吹著，但再也沒有干擾到江雪的行動。
看不見的屏障包繞著江雪，為她擋開了所有的風與沙石，她只需要向著目標筆直地前進，全心全意考慮如何進攻就足夠。
在移動的過程中，江雪擺好了起手式，趁著亞庫拉姆還在恣意攻擊以至空門大開的時候再次啟動了上位突刺劍技「閃光穿刺」。
對著不移動的固定靶要是還能打歪，她直接刪號走人！
彗星般的光輝劃過空中，冰劍沒有任何偏移，精准無比地命中了江雪最初選定的攻擊點，貫穿了亞庫拉姆的心臟。
「區區人類竟然——！」
亞庫拉姆暴怒，掀起狂風想要吹走敵人。
五芒星再次閃動，卻不是防禦的咒術，而是結在亞庫拉姆身上，讓他的動作為之一頓。
這是安倍昌浩曾經說過的定身——江雪心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亮的「Switch」，強悍的身體記憶比頭腦更先做出了反應，她想都不想直接對著固定的目標使出了細劍最上位劍技之一的「星屑飛濺」。
這是能瞬間打出高額傷害的八連擊，以連續三次中段突刺起手，接上三次下段攻擊，最後以兩記強力的突刺收尾。
白色的光輝從冰劍前段迸發綻放，正如劍技的名字一樣，帶來了飛濺的星塵般明亮的閃光。
突刺技和重擊是最容易打出硬直的技能，也是玩家最常用于和戰友切換攻擊前使用的技能。連續兩次的突刺讓亞庫拉姆的身體在解除定身後依然呈現僵直的狀態，這種僵硬沒能逃過江雪的眼睛，不用別人提醒，她下意識地進行了追擊。
「聖母聖詠——！」
十一次的連擊帶來了十一道燦爛的光芒，這道光芒迸裂的瞬間，亞庫拉姆吐出一口血來，臉上的面具忽然出現了數道裂痕，緊接著在清脆的響聲中完全破碎，露出了亞庫拉姆還在流血的臉。
「這不可能——」
江雪對著亞庫拉姆露出冰冷的笑容。
「永別了，亞庫拉姆。」
冰劍如同閃光一般在空中劃過。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臉上猶殘留著破碎的高傲與不可置信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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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8-05 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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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條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8-07 09:3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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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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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是誰不用我多說的吧，看過少年陰陽師小說的話應該都知道哇。
江雪內心：我想要這個人！！！
第300章 再見傾心
亞庫拉姆人頭落地, 一段血債就此終結。
江雪很是高興了一會兒，她積攢了數個周目的仇恨總算是了結了, 沒讓她背著這麼一個污點離開遊戲。可是，在那陣喜悅過去之後, 她居然感覺到一點空虛。
——主線劇情中最大的敵人就這麼沒了啊。
無論玩家做出多少改變, 遊戲的「主線劇情」始終都會運行著，縱然細枝末節會發生一些改變，大體上總是那樣，從白龍神子被召喚到這個「京」開始，一直到白龍神子召喚出白龍神許願離開「京」結束, 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周目。
迄今為止的每一次都是這樣的開始和結束, 有區別的只是過程而已。
現在亞庫拉姆死了, 伊庫提達爾也死了，謝夫魯奄奄一息, 席琳暫時不知所蹤, 但憑這兩個鬼根本翻不了什麼風浪，也不知道等白龍神子來了以後要做些什麼, 還是說系統會演算出新的敵人來？那豈不是會有全新的劇情可以玩了？
算算時間，要等到明年四月白龍神子才會被亞庫拉姆召喚到平安京來——等等, 白龍神子並非被「白龍神」召喚到平安京的, 而是被亞庫拉姆召喚而來。
江雪總算想到了這一點，頓時就傻眼了。
亞庫拉姆已經死了，那白龍神子怎麼來？
如果白龍神子乾脆就不會出現，誰來拯救平安京？
沒有白龍神子也就沒有八葉, 沒有八葉就無法使用四方神符，喚不回四位守護神，那麼平安京就只能維持現在的模樣，甚至慢慢變壞？
那她這一劍該不會是劈掉了平安京被拯救的唯一的機會吧？
完了，她成了毀滅平安京的罪魁禍首了。
江雪心裡拔涼拔涼的，整個人因為絕望而顯出一種寂寥蕭索的氣息來。
「雪姬殿下！」
天一終於追了過來，遠遠看到前方白衣的少女，總算松了口氣，快步趕過去，焦急地上下打量著對方。
「您沒事吧？啊——雪姬殿下，您的手——！」
「手？」江雪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沒事啊。」
天一雙手輕輕捧起了江雪血肉翻開的左臂，眼中盈盈含淚，心疼地說：「這哪裡是沒事呢，雪姬殿下？」
「呃……」江雪這才再次注意到左臂的傷，先前戰鬥太投入，她竟然給忘記了，現在被天一這麼一提醒，疼痛立刻就回來了，當時就把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硬是忍著眼淚，勉強笑著說，「還、還好吧……」
天一低頭凝視著面前的姬君，歎息一聲。
「雪姬殿下，靈魂受傷……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這傷害會回饋回**，更會殘留下很糟糕的影響。」
「是嗎？」江雪將信將疑，趁機偷瞄了一眼血條，這才發現手臂上這個傷當時估計一次性砍下去三成的血，到現在也才勉強回復了百分之五，「唔，沒事，過些時間會好的。」
天一搖頭，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雪姬殿下，請讓我為您治療吧。」
「不行！」江雪想都不想地回絕了天一的提議，「哪裡有我受了傷卻讓天一為我痛的道理。沒關係，只要等些時間，它會好的。」
SAO裡還有斷胳膊斷腿的傷呢，只要血量能回滿，什麼樣的傷都能好轉。也就是現在沒有回復水晶也沒有血瓶，只能這麼慢慢等，實在是太沒效率了。
「若是平時的話，我會敬佩雪姬殿下的選擇，可是，現在情況特殊，最好還是讓天一來治療。」
青年陰陽師靜靜地看到現在，總算再次開口說話了。
這句話成功地引來了江雪和天一的注視。
江雪微微皺眉，先鞠了一躬表示道謝，隨後提出了疑問。
「我很感謝你先前的援手，可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天一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旁同來的勾陳搶了話。
勾陳三步並兩步穿過山洞，輕盈地落在江雪身邊，很有技巧地勾住了對方的肩，看起來似乎將重量壓在了對方身上，其實完全沒有給對方增加一點負擔。
這位豪爽的神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雪姬殿下偶爾也會這麼呆，真是可愛啊！在平安京中，除了晴明大人，還有誰能將桔梗印用得如此純熟嗎？」
江雪瞬間呆住。
「……晴明……大人？」
勾陳感覺到雪姬身體僵硬，不禁笑得更加厲害。
「哈哈哈哈！雪姬殿下真的完全沒發現嗎？也是啦，晴明大人，您為什麼又要如此胡來，我們早就說過不要再用『離魂之術』吧。」
青年模樣的陰陽師微笑著答道：「當然是因為有必要。倘若我沒有來的話，雪姬殿下怕是要遇上不小的麻煩吧？無法借用黑龍神的力量的話，黑龍神子也就是普通的少女而已，雪姬殿下啊，您也實在太過亂來了。」
天一無奈地歎了口氣，性情溫柔如她都忍不住說道：「若是說亂來的話，晴明大人和雪姬殿下不相上下吧。我和勾陳沒能追上雪姬殿下，**和太裳也沒能勸住晴明大人……唉……」
「哈哈哈，他們在家裡看護我的身體，不會有事的，你們就是太愛擔心了。」
青年嬉笑著擺擺手，隨後看向江雪。
「雪姬殿下，你手上的傷還是先接受治療吧，安心吧，這種程度的傷對神將而言並不會構成多大的負擔。」
江雪呆了許久，終於把「眼前這個可以使用桔梗印、容貌肖似十年後安倍昌浩的青年」和「安倍晴明」畫上等號，一瞬之間，無數念頭湧了過來，但是下一秒她的大腦就成了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晴明……你是……安倍晴明？」
青年溫和地笑著點頭，眨了眨眼睛，故作疑惑地問：「莫非雪姬殿下認為我應當有其他的姓名嗎？」
「不……不是……我只是……」
江雪看著青年的臉，因為思維空白，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過去那些輕易就能說出口的流暢的讚美之詞似乎全都隨著震驚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這樣支離破碎的疑問和驚愕。
「我……啊啊啊！抱歉！我實在太驚訝了，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江雪抱頭崩潰，簡直不敢相信她先前刻意不去想的那種可能竟然就是真相。
熟練地使用桔梗印，容貌又與十年後的安倍昌浩有相似之處，這必然是安倍家的人。
安倍昌浩的父親和兄弟她全都見過，並非這種模樣，她甚至都猜這會不會是安倍昌浩的子孫後代，類似於希諾耶那樣從「未來」回到了現在。
然而，這竟然是安倍晴明。
青年模樣的……安倍晴明。
她曾數次感歎「若是您年輕三十歲的話」那一個「如果」之中的「青年的安倍晴明」。
她現在或許只能慶倖一件事了：安倍晴明沒有「靈視」。
否則她現在真要無地自容，直接自殺。
「我……那個……總之……謝謝……」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
「雪姬殿下這副模樣，可要比昌浩才見到我這樣時還要驚訝啊。天一，給雪姬殿下治療吧，不能再拖了。」
「是。」天一得到了主人明確的命令，趁著藤原家的姬君正發呆的時候，直接發動能力，轉移了她左臂的傷。
江雪呆呆地看著前方的青年，腦子裡一團亂麻。
勾陳說安倍晴明用了離魂之術，所以現在這是安倍晴明的靈魂姿態。
高龍神說過，「離魂」之後的模樣是靈魂的姿態，一般來說會是這個人印象最深的「自我」，譬如某人就會變成年輕時的模樣。
啊，是了……
高龍神當時所說的「某人」指的就是「安倍晴明」吧？
如果這是安倍晴明現在的模樣，江雪敢保證，所有玩家都會直奔著安倍家的大門而去，還要什麼鬼族和八葉啊……
安倍晴明稍稍偏過頭，臉上依然帶著笑意，等待片刻之後，面前的姬君依然神色呆滯，他心中更想要笑，卻還要忍著，免得讓對方更加尷尬，輕輕地咳了一聲作提醒，說道：「如今鬼族首領已死，餘下的也不成氣候了。雪姬殿下且回貴船神社等待吧。此地妖鬼之氣過濃，對雪姬殿下很是不好。」
江雪聽到了明確的建議總算回了神，強作鎮定勉力思考片刻，遲疑道：「亞庫拉姆雖亡，八弦琴還未找到……」
「無妨，想必就在這座山之內了。昌浩和蘭姬都在尋找，雪姬殿下不相信他們嗎？」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反問。
江雪頓時無法再說什麼，如果說不相信豈不是太讓人寒心。
「……如果八弦琴的詛咒很棘手的話，請把八弦琴帶來貴船神社吧，也許……會有辦法……」
她本想說自己可能有辦法，隨後就想到現在她只有靈魂，還不知道能不能奏樂，她只好說得含混一些。
安倍晴明點點頭，看向兩位神將。
「勾陳、天一，你們陪著雪姬殿下一起回貴船山吧。待這裡的事情解決，我就會回去。」
「是。」
兩位神將同時應聲。
這是防止她去而複返所以讓神將盯著吧。
江雪腹誹一句，可是對著青年英俊的臉她硬是不忍心給個白眼，最後只能在心裡唾棄自己幾聲，口中道謝。
「多謝您，晴明大人。那麼我就先走一步了。」
江雪心亂如麻，也懶得管地上隨時會斷氣的謝夫魯了，帶著兩位神將就沿著跟剛剛相反的方向出去了。
等到江雪離開了山洞，安倍晴明才抱著胳膊看向某個通向此處的洞口，輕笑著問道：「麻倉大人為何不露面？」
麻倉葉王從另一個通道口走出來，悠然答道：「有安倍晴明大人在此，哪裡有我出手的餘地？在下還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請便。」安倍晴明伸手示意對方隨意，等到人走了，他才歎了口氣，走過去撿起了鬼族首領已經破碎的面具，拿著碎片陷入沉思。
他剛才的感覺沒有錯誤，這面具上的確附著了強力的詛咒，即使已經破碎了依然還殘留著「力量」。
或許……這些碎片還有用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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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琉璃墨~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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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章，一百多萬字，我終於寫到了一開始就想要寫的地方：青年模樣的晴明太帥啦！！！
讓大家久等了啊！
打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很喜歡晴明的嘛。
第301章 黃粱一夢
正如從貴船山到鬼族的領地去程耗時很短，回程也同樣迅速。
黑龍神子直接進入了貴船神社內, 兩名神將則被高龍神的結界攔在神社範圍之外, 可能是知道前方就有神明, 十分安全，勾陳乾脆地揮揮手告別了, 不知道是隱身了還是回去了「異界」等待再一次的「召喚」, 天一則無聲地行禮, 就那麼留在了神社山門外。
江雪走進神社，竟然沒看到人, 她疑惑地在神社裡走了一轉，這才肯定高龍神真的不見了，神社裡是空的，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在。
「呃……」
江雪撓了撓下巴，想到高龍神之前詭笑著說過「你的身體就暫時交給我吧」，當時她以為高龍神就是嚇嚇她，不至於真的出去做什麼，可現在高龍神都不在貴船神社了, 該不會真的跑出去浪了吧？
江雪倒是不擔心高龍神會胡亂糟蹋自己的身體, 但她擔心高龍神就那麼頂著她的臉跑出去, 如果故意不表明身份，會不會嚇到那些認識「藤原雪姬」的人？
以高龍神那種高傲豪爽的作風, 如果別人以為那是「藤原雪姬」的話，大概會因為性格上過大的差異感覺到「震驚」吧。
江雪轉回了神社入口附近，在神龕附近坐了下來, 安安靜靜地等高龍神回來。
倒不是她不想出去找找高龍神浪到哪裡去了，而是天一還站在神社外溫柔微笑呢，擺明瞭不會再讓她這個「剛剛靈魂受傷」的傢伙再出去。
那要是敵人，大不了也就打出去，可那是天一，曾經隨侍在側，照料她、保護她，甚至為她死過一次的神將天一，江雪還能怎麼辦呢？
天下至柔能克剛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吧。
江雪歎了口氣，一手撐著臉頰，祈禱高龍神可不要太過分了，嚇嚇安倍昌浩什麼的啊也就算了，可別嚇到蘭姬、章子、藤原鷹通這些人。蘭姬還在鬼族的山那邊，安倍昌浩也在，還有神將在，應該不會有事吧。
還有……
還有青年模樣的安倍晴明啊……
江雪雙手捂著臉，恨不得把頭都低到地裡去。
這個遊戲到底是有多懂人心，又多缺德啊？！
如果一點希望都不給，就算是職業玩家，不也就是抱怨幾句就算了嗎？！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勸說自己放下近乎於「妄想」的念頭，根本就是抱著「攻略不成功回去罵公司」的心態開了這一周目，說是以「安倍晴明」為目標，她根本就沒有像之前那樣竭盡全力地攻略，只是隨意地被不知為何觸發的事件趕著走，她都想不出遊戲要怎麼安排「安倍晴明」的結局。
以江雪之前的猜想，遊戲很可能就沒有預設安倍晴明的「戀愛線」，就算把好感度刷滿了，至多也就是「友情線」或者「親情線」——就類似於假如去刷穿藤原道長或者倫子夫人這種情況，會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結局。有藤原家的「女院」珠玉在前，江雪猜想說不定刷滿安倍晴明的好感度會得到「十二神將向她效忠」、「藤原雪姬長住安倍家休養」這種結局，可是，可是這個遊戲它居然這麼狠！
假如根本不讓玩家看到安倍晴明青年時的模樣，再貪心的玩家多半也就是和她一樣，試試看就得了，想想也就算了。
可是，現在它居然直接讓玩家看見了真正風華絕代的人物，這還讓人怎麼放棄？
怎麼可能去放棄啊？！
這樣想來，安倍昌浩線的後日談為什麼故意放到他幾年後的模樣，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了——那是一個提示，如果玩家就這麼結束了遊戲，那麼也就結束了，可是如果繼續打下去，就有可能會見到相似的另一張面孔。
風華絕代的大陰陽師全盛的青年時期。
倘若在雪中吹笛的是這個模樣的安倍晴明，恐怕一張CG就能讓人癲狂。
一度被壓下去的好感度若是再次被點燃就會燃燒得更加熱烈。
——何況從前的壓抑並非因為任何「錯誤」，僅僅是因為她覺得「沒有可能得到結局」呢？
那麼，一旦有了這種「可能」的希望，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
江雪捫心自問，她喜歡安倍晴明嗎？
是的。
打從第一周目開始，她就一直仰慕著這位大陰陽師。
她曾托庇於他，仰賴於他的保護而生存，也曾多次得到他不求回報的幫助。她在困惑的時候會想要向安倍晴明尋求答案，無助時向他祈求庇護，在她的心裡，「安倍晴明」比誰都要可信，比誰都要可靠。
假如僅僅是「保護」的話，她至多也就是「感激」而已。
可是，在所有保護過「江雪」的人之中，「安倍晴明」是特別的一個。
因為安倍晴明救了「江雪」。
這位平安京中最為傳奇的大陰陽師讓江雪從糾纏多年的負罪感之中解脫，使她能夠正視過往，不再害怕回頭。
他看破了她的偽裝，從溫柔可愛的「藤原雪姬」的表像之下看到了真正的她，同時毫無異樣地接受了「冷漠尖銳」的「江雪」，點破了她精擅劍術的事實，又輕描淡寫地拂去了她的動搖。他令她變得勇敢，讓她有了直面往昔、正視自我的勇氣。
所以，「江雪」綿延多年的心理創傷治好了，她得到了再一次持劍前行的勇氣。
安倍晴明說：「如果雪姬殿下堅持自己會下地獄的話，我就去地獄把你帶回人間。假如失手的話，我就陪雪姬殿下一起留在地獄好了。」
就是這一句話，徹底地在江雪心中埋下了妄念的種子。
或許對安倍晴明來說，這只是長輩對於晚輩的愛護，是陰陽師對上級貴族的侍奉，是忘年之交的友誼，可是，他給出的這些善意對江雪彌足珍貴——安倍晴明解放了「江雪」，救了「江雪」，他讓她變得更加堅強，更加完整，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那時候她就想過，如果安倍晴明年輕四十歲的話，就憑那句話，無論什麼地方，她也願意陪他一起去，刀山火海、閻羅地獄，都無所謂。
那或許是一時衝動，可是，至少在那一刻，江雪真的打從心底裡如此發願——她如此地被這句承諾深深地打動，在聽到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一直在等待著什麼。
現在，江雪真的看到了「安倍晴明年輕時的模樣」，而且還是比什麼都更加真實的「靈魂之姿」。
更巧的是，那種姿態恰好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試問，讓她如何能夠不動心，讓她如何可以不喜歡？
江雪曾經說服自己放棄的那些理由是什麼？
安倍晴明有過妻子，連孫子都有了，現在是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
可是，在驚鴻一瞥之後，這又算什麼呢？
在她刹那間連思維都停滯的時候，她就已經萌生了新的念頭。
——她想要這個人，她喜歡他，也想要得到他的愛。
至於其他的事，怎樣都無所謂了。
只要見過那樣的姿態，江雪就再也不需要猶豫了，哪怕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也無所謂，她只是比任何時候更加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而已。
她早已深深地喜歡著安倍晴明。
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而現在，「命運」給了她這個理由。
江雪搓了搓臉頰，深吸一口氣，再次抬起頭時，她輕鬆地笑了起來，回想起自己在鬼族山洞裡的表現就懊惱起來。
好傻啊。
當時為什麼不多說幾句話呢？
只顧著發呆了，太可惜了啊。
當時一定很傻吧，肯定又在安倍晴明心裡增加了「藤原雪姬有些傻」的壞印象了。
如果早知道的話，她應該更注意自己的儀態才對，當時戰鬥到一半，什麼儀態風度都顧不上了。要是能重來一遍多好！
人總是這樣，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就希望自己可以盡善盡美，最好留給對方所有的印象都完美無瑕。
越是在意，越是忐忑。
所以，才會有美麗的服裝、精緻的飾品和多姿的妝容。
女人化妝可能只是為了掩飾真正的模樣，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為了「讓自己更美」。
一向素顏慣了的江雪這時候都開始思考靈魂能不能化妝這種問題了，緊接著她就默默感謝高龍神——如果不是高龍神鼎力相助，給她頭上加上了冰冠，她的髮型就真要慘不忍睹了，到時候豈不是會給安倍晴明留下更壞的印象，譬如「藤原雪姬的靈魂居然如此邋遢」之類的。
即使這整個世界都只是一場夢，江雪也想要一個不會在醒來之後追悔莫及的結局。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下定過決心，她絕對不會像母親那樣，明明喜歡卻不說，討厭又不拒絕，一味逆來順受，終至走向末路，如果她喜歡的話，就要大膽地去追逐，即使失敗，也不會因為「不曾努力過」而後悔。
即使這可能是「黃粱一夢」。
哪怕這只會是「黃粱一夢」。
江雪伸出手，看著指縫間透過的光，癡癡地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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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紙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8-10 23:5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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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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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寫過，《一枕黃粱》是江雪最得意的曲子之一。她為什麼能演奏到那麼好？因為她體會過黃粱一夢的感覺。之後她也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再次重複同樣的「錯誤」。
但是，假如人的「心」這麼容易約束的話，那就不是人了，而是機械。
在心動面前，理智是弱勢的。
江雪能夠成為高山流水的樂師，本身就是感性高於理性的人，否則她當初肯定會被逼到天音閣去，所以，她會寧可再經歷一次黃粱一夢，也不會無視自己的意願。
嗯，當然幸好這時候麻倉葉王不在貴船神社啦，否則聽完心聲直接爆炸。
第302章 所為何來
江雪靈魂離體在貴船神社休養, 高龍神則大喇喇地用著她的身體去了鬼族藏身的山脈。
鬼族盤踞京中, 給這座名為「平安」的都城帶來無數腥風血雨, 這些事情神明豈會不知道？
但是，即便神明知道也好，如果沒有人祈禱, 神明就不能施以援手——因為那是「命運」。鬼族的到來是命運, 奪走四神也是命運, 就連將平安京逼近死地也是命運，可以扭轉這命運的只有人類自身而已。
能夠拯救平安京的從來就是人類本身，是從芸芸眾生中被選出的「龍神神子」們。
「白龍神子」可以拯救京，「黑龍神子」將會毀滅京——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誤至極的謠傳。可惜謠言傳得太久，就連有緣得知「黑龍神子」存在的人類也對其信以為真。
人們越是畏懼「黑龍神」，將扭曲的信仰加諸其上, 「黑龍神」就離最初的姿態越是遙遠。在很久以前, 白龍神和黑龍神還不曾分離, 同為應龍之時的姿態似乎已經只有同樣古老的神明才記得了。為了抵抗扭曲信仰的荼毒，黑龍神自發進入了沉睡, 靜靜地等待著可以喚醒它的神子到來。
龍神與神子互相依存，龍神把力量借給神子、庇護神子，神子也以自己的心來守護龍神。沒有龍神就不會存在龍神神子, 可是, 沒有龍神神子，龍神也就不會完整。
高龍神是貴船山的守護神，也是平安京的守護神明之一, 她一直都知道鬼族藏身之處，但她不能前去，她只能等待著，等待著龍神神子出現，又或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自己發現，自己去討伐，等待有人向她祈禱，哪怕只獻上微薄的祭品，她也可以賜予消滅鬼族的力量。
可是，高龍神等了這樣久，始終都沒有等到平安京中居民來到貴船神社向她求禱「下雨」之外的事。
龍神天然司掌**，主管降水，對於農民來說，降水當然比斬妖除鬼來的現實。
因為斬妖除鬼是「陰陽師」的事情啊！
這個都城的人們只是如此理所當然地把與所有人都息息相關的事情推給了「陰陽師」，然後祈禱著，等待被救贖。
陰陽師當然一直都在抵禦妖鬼對平安京的侵襲，可是，也就僅此而已。
年邁的安倍晴明光是鎮守鬼門就已經力不從心，而年輕的陰陽師們又如何？有能力的心懷鬼胎，沒有能力的追名逐利。最後，高龍神都只能將「只有龍神神子才能拯救平安京」當做命運。
高龍神終究等到了黑龍神子，以一種連神明都不曾預料過的方式和這一位元黑龍神最為青睞的神子碰面了。
即使已經有陰陽師和神將前去，黑龍神子也沒有選擇「等待」，她握著劍，親自奔赴戰場，她對著神明祈求的並非「保護我，救救我」，而是「請祝我武運亨通」。
到頭來，高龍神曾經期待過的祈禱應驗在黑龍神子的身上。
這讓她如何不喜愛這位黑龍神子呢？
所以，高龍神想要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為這位黑龍神子做一點事。
鬼族曾經長久地盤踞在這一片山脈裡，在族人最多的時候，也曾有數千人，那時候他們缺乏足夠的土地建造房屋，不得已掏空了許多山脈，挖出連綿的山洞以藏身，後來鬼族的新生兒越來越少，隨著族人老去、死亡，這裡多數曾經住著鬼族族人的山洞也就空置荒廢下來，變成了迷宮般的防禦設施。
但是，所謂的「迷宮」對森村蘭而言並不成立，因為她曾經在這裡居住過兩年多，因為被刻意地忽視孤立，她曾有不少時間只能獨自在角落啜泣，也曾摸著黑在山洞中徘徊，期冀著能夠找到「光明」的出口。
森村蘭帶著太陰和玄武兩位神將在山洞中穿梭著，依次查看過幾個亞庫拉姆曾經用來作為祭壇、製作咒具、收納物品的場所卻一無所得後，她在岔路口猶豫片刻，終於從記憶裡挖出了一個隱秘的路徑，立刻轉身飛奔起來。
如果這些地方都不在的話，那麼八弦琴一定在那裡！
要破壞掉八弦琴，就能救雪姬殿下了！
太陰和玄武對視一眼，默不吭聲地跟上去。
安倍昌浩就被迷宮困住了，只能憑著直覺亂走，期間還走過重複的路，要不是青龍開口嘲笑，估計他自己還不會發現——在黑暗又缺乏路標的地方，這些相連的山洞本來就很相似，一旦荒廢久了什麼陳設都沒留下就更難分辨。
正當安倍昌浩被這邊的迷宮轉得頭都暈了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急速的風聲。
山洞之中雖然通風，卻沒有這樣疾的風，安倍昌浩立刻想到了「有什麼飛進來」這種可能，下意識地夾著符紙看向風聲來處，警惕地問：「誰？！」
騰蛇直接攔在安倍昌浩前方，青龍則握著武器站在後面，一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動手的模樣冷眼看著。
白色的影子由遠及近，很快就出現在安倍昌浩視野內。
出乎意料，那個人就像是會發光一般，在這個黑暗的山洞中格外引人注目。
不！她真的在發光！
少女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微微的白光，若是在日光下很可能不會被注意到，但是山洞深處缺乏光照，安倍昌浩都已經習慣了昏暗的視野，現在突然見到這樣朦朧的螢光，他竟然感覺到眼睛有些刺痛。等到最初的驚訝過去，他才發現少女的臉龐和服裝都熟悉得驚人，只是頭髮的顏色和眼睛的神采完全不同了。
「……雪……雪姬殿下？」
少女聽到聲音，這才減緩了速度，輕飄飄地從半空落下來，轉身看向少年的陰陽師，饒有興味地挑起了眉。
「哦？你就是安倍晴明的孫子吧？」
即使在這種時候，安倍昌浩多年的條件反射還是讓他無視了環境和氣氛，大聲喊道：「不要叫我孫子——！」
這聲喊聲太響亮，甚至在山洞中傳出了回聲，一直傳到了另一處的大陰陽師耳中。
青年模樣的安倍晴明抱著胳膊感慨：「唉，昌浩這傢伙啊……還是這麼不成熟。」
清冽的神氣在這種妖鬼之氣彌漫的地方太過突兀，遠遠地就能夠感覺出來，昌浩竟然完全沒察覺到，對著「高龍神」就這麼大吼，希望高龍神看在雪姬的份上不要跟這孩子計較吧。
麻倉葉王同樣聽到了這一聲高喊，他揉了揉太陽穴，向著感覺到的詛咒之力所在的位置繼續前行。
白衣白髮的少女笑盈盈地看著安倍昌浩，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玩意那樣，帶著俯視低於自己的存在特有的寬容，輕易地原諒了安倍昌浩的冒犯，繼續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走，想要去哪裡？」
安倍昌浩警惕地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不對，不如說，你才應該說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為什麼你會跟雪姬殿下長得一模一樣？！」
「嗯哼？」高龍神大笑著說，「雖然這種天真魯莽之處也頗為可愛，不過我此時可沒有和你慢慢說話的時間，你先隨我來吧，等到解決了雪的事，我再告訴你，我究竟是誰。」
降神于「藤原雪姬」身體的高龍神輕而易舉地憑藉著神格和神力的差異震懾得兩位神將無法異動，直接抓住安倍昌浩的胳膊，就像拎起小雞那樣，帶著他向山洞深處飛去。
兩位神將過了會兒才恢復行動能力，看都不看對方，強行當做彼此不存在，各自追了上去。
麻倉葉王和森村蘭兩人在幾條路交匯的地方遇到，森村蘭怔了一下，險些就放出黑蝶攻擊對方了，看清來人才及時收手，疑惑地問：「麻倉大人？您怎會在此處？」
麻倉葉王笑道：「蘭姬殿下為何而來，下官就為何而來。」
這下森村蘭更加疑惑了，過去就存在著的警惕心不由得冒了出來，狐疑地說：「麻倉大人怎會知道我的來意？」
「下官受命保護中宮殿下，中宮心系雪姬殿下，因而當我察覺雪姬殿下氣息不穩便來此查看。」
麻倉葉王隨意解釋了一句，也不寄望這麼一句話就能打消前任黑龍神子的懷疑，於是接著說，「時間緊迫，若是蘭姬殿下不介意，我們不妨同行，也好互相照應。」
這句話說得讓森村蘭覺得自己要是反對就顯得心中有鬼，時間也確實緊迫，她沒有和這個可疑的陰陽師慢慢周旋的時間，只好忍耐著不適點頭，抬手指出了方向。
「往那邊去，亞庫拉姆——鬼族首領曾經將詛咒四神之物放在深處，此次詛咒雪姬殿下的咒具可能也在那裡。」
麻倉葉王不疑有他，直接跟上，假作無意地說：「說來奇怪，前些時間教王護國寺中出現過一張八弦琴，寺中僧人以其為佛祖所賜之寶，欲以進貢大內，但一僧人愛及音樂，趁夜彈奏，當夜即亡。事情發生得離奇，進貢大內之事自然緩下了，隨後八弦琴竟離奇消失，不知所蹤。僧人生前也曾結交數位友人，其中不乏貴人，因為此時憂思纏身乃至於病倒。不知此事和雪姬殿下被詛咒是否有所關聯。」
森村蘭聞言面色一變，恨恨地說：「八弦琴——那必然是亞庫拉姆所做的咒具！我真想殺了他！」
麻倉葉王輕笑著答道：「怕是蘭姬殿下不能如願了。鬼族首領已然被雪姬殿下一劍砍下首級了。」
「呸！真是便宜他了！他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
森村蘭罵了幾句，腳下步速更快，只想快點找出八弦琴來砸爛了事。
麻倉葉王聽到森村蘭的心聲，默然不語。
正如森村蘭自責沒有早些說出鬼族首領製作咒具一事，他同樣為聽說了八弦琴的事情後並未在意而略有懊悔。
因為死去的是無關緊要的人，八弦琴又消失無蹤，他不過是領命前去醫治禦室皇子永泉，便沒有深究八弦琴一事，如果早知道鬼族打算用八弦琴來詛咒「黑龍神子」的話，他當時就應該繼續查下去。
幾分鐘後，所有因「藤原雪姬」而來到鬼族領地的人都在同一個地方重遇了。
在幽深的山洞之中，一盞昏黃的油燈帶來些許光亮，山洞牆壁上刻畫著四神的圖案，而地上則擺放著一張光華流轉的八弦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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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下線ING。
高龍神上線：嘿嘿嘿。
第303章 白龍神子
八弦琴近在眼前, 兩位陰陽師卻沒有第一時間採取行動。
安倍晴明看著八弦琴皺起了眉。
森村蘭見所有人都呆立原地，氣憤得搶上前拿起八弦琴高高舉起, 顯然想直接摔到地上。
麻倉葉王面色一變, 顧不上其他，沖上前去, 直接捉住森村蘭的手，厲聲勸阻：「不可！」
森村蘭滿是懷疑地看過去, 怒吼道：「為什麼！？這就是八弦琴啊！只要破壞掉, 雪姬殿下就會醒過來了！」
麻倉葉王從森村蘭手中奪過八弦琴, 搖頭答道：「詛咒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破壞掉八弦琴並不能解除詛咒, 反而會雪上加霜。」
「說的是啊，你這個年齡能有這樣的見識，很不錯嘛。」
高龍神最後一個出現在山洞內, 輕巧無聲地落地, 隨手把安倍昌浩丟下, 緊接著扔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話來。
「這個詛咒……只有『白龍神子』才能解除哦。」
這句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視, 緊接著, 一群人全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看著這一個與藤原雪姬容貌相似卻氣質迥異的少女。
安倍晴明最先回神, 恭敬地行禮。
「高龍神。」
安倍昌浩灰頭土臉地爬起來, 本來還想要抱怨的話在他聽到「高龍神」這個稱呼後都被堵回去了，硬是憋得滿臉通紅，震驚地喃喃自語：「高、高、高龍神？！」
高龍神低頭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 笑眯眯地彎腰摸了摸他的頭，看向安倍晴明，略帶取笑地說：「安倍晴明，你的孫子可真是有趣啊。」
安倍晴明心中一緊，面上不動聲色地答道：「劣孫能得到高龍神的讚揚，十分榮幸。」
「哼，這種言不由衷的話就算了吧。」高龍神擺擺手，硬是把「藤原雪姬」這種偏向于秀美精緻的外表演繹出了豪爽不羈的氣質，「路上恰好遇到，我就順手把他帶來了。現在來到此處的人，應該都是為了黑龍神子的詛咒而來的吧？」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麻倉葉王低頭表示默認。
安倍昌浩慌忙點頭，剛想要懇求神明，就被森村蘭搶了先。這一個曾經是黑龍神子、現在獲得了自由而托庇于現任黑龍神子的異界少女毫不猶豫地在高龍神面前跪下。
「高龍神！我是蘭！請您救救雪姬殿下吧！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只要是我能夠做到的，血肉、生命、靈魂，所有一切我都可以獻上，求您救雪姬殿下吧！」
森村蘭的話說的太快，安倍晴明都沒來得及阻攔，他只能歎了口氣，靜靜地等待高龍神的回答。
這位任性的神明有時十分慈悲，可以不收取代價就實現信徒的願望，有時卻非常殘酷，無論如何都不會回應祈禱。
希望她不會對蘭姬索取過分的代價才好。
否則的話，雪姬殿下醒來時一定十分傷心。
高龍神也沒能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她看著跪在面前的少女，本想拒絕，忽然注意到了什麼，不由得「咦」了一聲，一手挑起森村蘭的下巴，盯著她仔細看了片刻，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我感覺到一點熟悉的氣息——你也曾經是黑龍神子啊。」
「是。」森村蘭根本沒考慮隱瞞，無比利索地點頭認了下來，「我是前任黑龍神子，因雪姬殿下而得到解放，因此，我無論如何都要救雪姬殿下，無論如何——」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我懇求您，我乞求您……雪姬殿下……她不應該這樣就結束啊……」
安倍昌浩才剛剛站起來，聽到這裡，忍不住跟著跪了下去。
「高龍神，我也祈求您救雪姬殿下。」
高龍神俯視著地上的少女和少年，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神情，抬頭看向兩位青年模樣的陰陽師，懶懶地問道：「兩個孩子這樣祈求我……你們兩位又怎麼說？」
安倍晴明拱手道：「若是高龍神願意伸出援手，在下自然感激萬分。」
麻倉葉王彎下腰，低著頭，雙眼看著地面，微笑著說：「若是有什麼我可以做的，聽憑吩咐。」
「哦……」高龍神拖長了聲音，以「藤原雪姬」的眉眼看著這兩個男人，片刻之後，她笑吟吟地給出了眾人想要的答案。
「黑龍神子所中的詛咒的確因這張『八弦琴』而起，琴上的怨靈若是除去，詛咒也就不會加深，可也僅僅如此罷了，雪並不會因此而醒來。方才我已經說過，可以解除這個詛咒的只有『白龍神子』。『白龍神子『是『黑龍神子』的另一半，不可或缺的半身，如光與影，只有並存才能獲得『完整』，只有『一方』的時候，就會有隙可乘，正如此刻，被鬼族詛咒。不過，此刻平安京中並無『白龍神子』——若是沒有『白龍神子』強大的清淨之氣，很難剝離『黑龍神子』所中的詛咒。」
說到這裡，高龍神就停了下來，饒有興味地看向幾人。
森村蘭還跪在地上，淚水仍未止住，她心中十分焦灼，但理智尚存。
「白龍神子……亞庫拉姆說過……要把『白龍神子』召喚來……可是……亞庫拉姆已經死了……怎麼辦……」
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過自己是真正的白龍神子——如果她是白龍神子的話，她就可以救雪姬殿下了！
更為糟糕的是，亞庫拉姆已經死了，又有誰能召喚「白龍神子」呢？
麻倉葉王訝異道：「鬼族想要召喚『白龍神子』？」
森村蘭點點頭，沉著臉說：「是的，亞庫拉姆、鬼族首領，他一直都想要召喚『白龍神子』，憑藉神子來掌握龍神的力量——那樣他就可以摧毀現在的京，重建他想要的城市。他是這麼說的。幾年前他就曾經嘗試著召喚『白龍神子』，他成功地從異界召喚到一位少女來，但是，那召喚是失敗的，被召喚來的人並非『白龍神子』，少女根本聽不到白龍神的聲音，得不到承認，於是，亞庫拉姆理所當然地拋棄了那個異界的少女，籌備著下一次的召喚。」
安倍昌浩呆呆地看著身旁的森村蘭，他隱約猜到了事實，卻還不敢肯定。
藤原雪姬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假神子」的身世，只是把人接回了別院，因此也沒有人敢去深究，藤原雪姬對外說那是「孤女」，眾人也就只能接受這個解釋。
麻倉葉王微微眯起眼睛，同樣知道了答案。
森村蘭慘笑著說：「後來，那個被召喚而來卻又被鬼族拋棄的異界少女無處可去，只能在鬼族領地搖尾乞憐。她的心中日益充滿孤獨和絕望，終於有一天，她聽到了『龍神』的聲音，但那並非『白龍神』，而是『黑龍神』，她就這樣陰錯陽差地變成了『黑龍神子』。瘋狂的力量摧毀了少女的記憶，也改變了她的心，她理所當然地被鬼族首領當做工具來使用，直到某一天，她突然失去了那種力量……因為，真正的黑龍神子出現了，所以『黑龍神』放棄了這個臨時的宿體。少女非常憤怒，她仇恨著奪走了自己僅剩的東西的『黑龍神子』，於是她去平安京中想要向『黑龍神子』復仇。」
說著說著，森村蘭的淚水再次激烈地湧了出來，一時哽咽，無法出聲。
幾人沒有催促，靜靜地等待著。
森村蘭並沒有放任自己哭個痛快，很快就強行遏制住自己哭泣的衝動，用力地深呼吸，調整著因哭泣而疼痛的咽喉，繼續說下去。
「那當然是毫無道理的『復仇』。可是，『黑龍神子』以寬容的心接納了異界的少女，溫柔地給予了她新的歸宿，所以，從那時候起，少女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只會為了雪姬殿下而活，也只會為了雪姬殿下而死。那就是我——第一次被亞庫拉姆從異界召喚來的少女就是我。我只恨一件事，我從前若是再用心一些，找到亞庫拉姆召喚白龍神子的咒文就好了！」
她用力地捶著地面，直到柔軟的手被粗糙的土石磨破，鮮血淋漓。
安倍晴明聞到了血腥氣，出言勸阻。
「蘭姬殿下，請保重自己。雪姬殿下不會樂意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
森村蘭泣不成聲。
「若是……雪姬殿下醒來罵我……怎樣都行啊！可是、可是……」
安倍晴明走過去，伸手拉起森村蘭，低聲說道：「還不到絕望的時候。高龍神既然已經點出了方法，想必不會就這樣撒手吧。」
高龍神伸手指了一下麻倉葉王手中的八弦琴，那張琴就被光芒包裹著飄了起來，落到高龍神懷裡。
「這張八弦琴先放在我這裡吧，免得又被什麼居心叵測的人拿去做壞事。至於召喚白龍神子的咒文，我的確知道，不過，想要知道的話，就正式地來貴船神社拜訪，向我祈禱求取吧！」
白髮的少女笑嘻嘻地對幾人揮手，直接消失不見了。
麻倉葉王轉身就走。
安倍晴明對剩下兩人說：「我們也走吧。」
森村蘭和安倍昌浩都沒說話。
太陰得到指示，一打響指，旋風帶著幾人離開了這座山，飛快地向土禦門飛去。
江雪在貴船神社坐了好一段時間，回復都把血量回滿了，她想出去就會看到天一微笑著站在外面，只好悻悻地回去，從坐著換成站著，最後在貴船神社中溜達起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江雪突然聽到神社裡有說話的聲音，她立刻跑過去，想看看是什麼人。
白髮的少女坐在半空中，俯視著地上的青年，似是終於聽到了滿意的條件，於是給予施捨般的賜予。
「那麼，我就把召喚白龍神子的『咒』告訴你，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低頭應道：「多謝高龍神。」
江雪的腳步立刻停住了，她僵在原地，滿腦子都是「麻倉葉王召喚白龍神子是個什麼情況」。
這是要搶亞庫拉姆的戲份？
從此以後禍亂平安京、天天勾引白龍神子出去想要騙取白龍神力的就變成麻倉葉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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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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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等等？我腦子不太夠用？？？
麻倉葉王：=w=
第304章 無辜的少女
亞庫拉姆會在四月一日召喚白龍神子, 開啟一周目的主線劇情。伴隨著白龍神子的到來，名為「八葉」的男子一個接一個地被選出來, 隨後, 八葉圍繞著白龍神子，展開一系列的故事。
這就是整個遊戲的「主線劇情」, 是江雪用數個周目反復嘗試歸納總結出的「規律」。
隱藏在變化的故事之中不變的規律，那就是遊戲設計人員最初寫好的「主線劇情」。
正是因為召喚了「白龍神子」的是鬼族首領元宮茜, 兩人才會從一開始就結下特殊的緣分, 元宮茜對亞庫拉姆有著幾分無法向人傾訴的天然好感, 又因為她是來自「異世界」的少女，不曾像平安京的人們一樣受過鬼族的傷害, 也沒有任何遺留的仇恨，所以她才有可能「寬容地接納鬼族」，善良地希望「用愛來感化鬼族」。
元宮茜並不是性格強硬的人, 她原本只是個「平凡的女子高中生」, 天真單純、溫柔善良, 如果說的更加通俗一些, 她就像是一張白紙, 可以任由他人染色。元宮茜有著相對傳統的大和女子的性格, 說是「溫柔」, 實際上有著過分順從他人意志的傾向, 很容易受到別人影響，如果他人表現出強硬的意志，那麼元宮茜極有可能下意識地遵從對方的意思, 說是隨波逐流也好，說是逆來順受也好，只要不在第一時間直接踩到元宮茜的死線，在和平年代中被薰陶出來的少女就連危機感也很難生出，所以她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亞庫拉姆迷惑——即使所有人都告訴她那是「鬼族首領」，不是好人，只要亞庫拉姆沒有傷害她，她就很難直觀地建立起「亞庫拉姆是壞人」的印象，反而因對方姣好的容貌和刻意塑造的神秘氣質受到吸引。
江雪曾經懷疑過，如果不是因為「八葉」個個都是美男子的話，元宮茜到底能不能堅定地「完成白龍神子的使命」都是一個大問題。
總而言之，元宮茜身為白龍神子卻總是對理應是敵人的鬼族首領表示出好感都是過去一再發生過的事情，而嚴格來說，元宮茜和亞庫拉姆的接觸相當有限，除了剛剛被召喚的時候元宮茜看到了亞庫拉姆，之後就只有亞庫拉姆故意引得元宮茜生魂離體去郊外的那棟房子，再之後都算是觸發事件了，亞庫拉姆每一次出現都會理所當然地讓元宮茜「回到」他身邊，也是基於「白龍神子被他召喚到京」的論點。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
如果召喚了元宮茜的不再是「鬼族首領亞庫拉姆」，而是「陰陽師麻倉葉王」的話，同樣的事情會不會上演？
比容貌，亞庫拉姆拿掉面具，也就是個金髮的外國人，長得好看是沒錯，可是論長相，麻倉葉王也不差。
比頭腦，亞庫拉姆那種充其量就是「拐騙神子毀滅京」的計畫能和麻倉某人直接就要掀開黃泉的蓋子「毀滅世界」比嗎？
比財力，都一樣窮，沒什麼可說的。
總的來說，如果要說「危險的才刺激」，那麻倉葉王可比亞庫拉姆刺激多了。
江雪只要稍微一想就覺得平安京完了。
以前麻倉葉王想要「創造沒有爭端、沒有戰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世界」還得通過破壞道反的封印放出黃泉之氣先把人類給消滅了來實現，現在可就好了，如果能迷住元宮茜，讓「白龍神子」對「白龍神」許願，那都不用千里迢迢去出雲了，呵呵呵。
而且，麻倉葉王可比亞庫拉姆在某一點上有優勢——他根本不需要鬼鬼祟祟地來找白龍神子幽會，他可以大大方方地上門拜訪「白龍神子」。如果麻倉葉王成功地召喚了「白龍神子」的話，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了，八葉也好，星之一族也好，有什麼理由去阻攔他見白龍神子呢？
除非麻倉葉王放棄他的「理想」，又或者「白龍神子」沒有被召喚而來，否則無論怎麼想，好像都難逃這種結局了。
江雪抱著頭，腦子裡一團亂。
她怎麼知道麻倉葉王現在到底還有沒有堅持那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想了，更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會不會再跟上周目那樣黑化，假如說他不黑化的話，可能也沒什麼問題，但是，她總覺得心裡毛毛的。
可是，要阻止的話又得怎麼阻止？
勸說麻倉葉王放棄夢想？
非親非故的「藤原雪姬」憑什麼貿然對麻倉葉王說這種話？
萬一把人給刺激得以為「貴族就是如此枉顧人心」又黑化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那麼就阻止麻倉葉王召喚白龍神子？
乾脆平安京就不要白龍神子來拯救了，就這麼磕磕絆絆地繼續過著？
但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高龍神俯身對著麻倉葉王說出了召喚白龍神子的「咒」，江雪腦子一抽，沒時間多想了，直接沖了出去，相當突兀而無禮地打斷了高龍神的話。
「請停下吧，高龍神！請停下吧，不要把這樣的咒告訴任何人！」
「藤原雪姬」的臉上露出了錯愕的神情，高龍神都沒能預料到這種發展，她早已察覺到黑龍神子就在附近，可她從沒想過黑龍神子會來阻止自己。
麻倉葉王低著頭，就像是沒有聽到方才某人的心聲一樣，面上仍舊保持著對神明恭敬而疏遠的笑意。
「雪？」高龍神驚訝地說，「如果不召喚『白龍神子』的話，你的詛咒就無法解除，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就在這一間貴船神社之中，高龍神曾經對黑龍神子說過，暫時的離魂是為了以神力來壓制詛咒，但是長久的離魂就會反過來傷害身體本身。
換而言之，如果八弦琴的詛咒一直無法解除，那麼黑龍神子就可以因詛咒而死。
江雪飛快地思考著，她看到麻倉葉王這種全然禮節性的微笑就頭皮發麻，高龍神就在等待答案，她不能讓神明久候，在這種強大的壓力下，她突然間靈光一閃，發自真心地找到了答案。
面對著高龍神的詰問，黑龍神子毫無畏懼地抬起了頭，直視著神明的雙眼，笑著回答：「我知道。可是，『白龍神子』是無辜的啊……因為我的緣故而將一位異界的少女捲入這樣混亂的命運之內，這樣對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是的，元宮茜過於柔順，容易被欺騙，可是，這並不純粹是缺點，江雪也曾經因為這樣的溫柔和善良而獲益，她也曾經想要保護這樣的天真和善良。她真切地嫉妒過元宮茜，嫉妒她「什麼都不用做，命運就會把一切送到白龍神子面前」，嫉妒白龍神子「理所當然地被人保護，獲得寵愛」，可是她也比誰都清楚，這並非「元宮茜期望的人生」。
那個平凡的女子高中生並沒有「期望」過這種命運，她被迫捲入這樣的命運之內，在全然陌生的異世界，除了「逆來順受」，她還能怎樣做呢？不犯錯，不出格，做所有人期盼的「合格的神子」，那和精緻的牽線木偶有多大的區別呢？
元宮茜從未期盼過這樣的未來，她並非「自願」成為白龍神子，而是在他人的祈願下被迫擔負起這個沉重的身份。
因為自己想要獲救，所以就可以隨隨便便地把原本安穩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少女召喚到陌生的世界來，這算是什麼？
江雪想到過去在白龍神子的個人線中和元宮茜相處的一幕幕，元宮茜鼓起勇氣將她護在身後的倔強、元宮茜因為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成為眾人期盼的優秀的神子而苦惱哭泣的臉、元宮茜被她拉去郊外山林時因美景而喜悅的笑容……還有，到最後，元宮茜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說要帶她一起回家的模樣。
她曾經嫉妒過元宮茜、欺騙過元宮茜、照料過元宮茜、保護過元宮茜，也曾經這樣被照顧和保護。
儘管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會留在「江雪」的記憶中，此時此刻的「元宮茜」什麼都不會知道，可是，因此而漠視元宮茜本人的意願，隨便規劃她的人生，那真的是正確的嗎？
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容因懷念而更加溫柔，也因此顯示出了為自己規劃好了終點的坦然。
「我知道……這樣說會顯得十分狂妄，可是，就當做是我膽怯懦弱吧，我無法擔負起『白龍神子因我而變亂人生』的沉重，我害怕會被白龍神子指責和怨恨，害怕那位無辜的異界少女會叱駡我的自私。就這樣吧，我的事情……讓高龍神、晴明大人、蘭姬……和麻倉大人這樣奔波勞碌已經很抱歉了，若是再牽連到無辜的人，我又如何能夠安心呢？如今我也手刃了鬼族首領，就算真的因詛咒而死，也沒什麼遺恨了。而且，現在還不到說結束的時候呢。要解除八弦琴的詛咒，本質上來說，只是需要切斷八弦琴上多出的那一根弦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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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君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15 19:3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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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15 19: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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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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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時空是個經典的戀愛遊戲啦，很多邏輯是不能深究的。
我覺得遊戲沒讓京裡的人召喚白龍神子而是鬼族來召喚是很巧妙的設定，直接避免了玩家回頭思考一下覺得不對勁怒噴京裡的人。因為自己過得不好就召喚一個人過來拯救，這不是很奇怪嗎？
顯然遊戲設計人員早就想到這一點，因此把黑鍋都給了鬼族了，哈哈哈哈哈。之後也都是白龍神自發召喚神子，鍋不會扔給平民和八葉。
江雪現在就是不想成為主動召喚白龍神子的人，因為那樣的話，她就成了打亂元宮茜人生的罪魁禍首了，還不如死了重來（SL**），畢竟是她攻略過的人啊，有點情誼在的。（元宮茜：喵？）
——
附帶一提，這種先有遊戲再有動畫漫畫改編的作品很有趣，遊戲玩家基本不會罵女主，從動畫或者漫畫接觸到作品的就會罵女主。
因為遊戲玩家在遊戲裡就扮演「女主角」本身啊，誰會沒事罵自己呢哈哈哈哈。但是看動畫或者漫畫就會嫌棄女主性格不好啊太弱啊什麼的，有時候雙方還戰起來，其實挺沒意思的，那些罵人的也一樣把自己代入了女主角的戲份，只是發現女主角表現得可能還不如自己就生氣了，那乾脆去玩遊戲好咯，想咋樣咋樣啊。
當然了，一代和二代的劇情設定上吧，我按照心情來選，總是注孤生。不提了，很氣。
三代就好多了。
——
麻倉葉王表示：雪姬心理活動真是豐富啊？？？
第305章 織命如錦
高龍神靜靜地看了地上的黑龍神子片刻, 輕飄飄地落下來, 右手一翻，一張八弦琴光華閃爍地出現在她手邊。
「是, 的確只需要切斷多出的『第八根弦』，但是,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無論是誰，直接彈奏八弦琴都會『死』, 只要沾染上『死亡』，『詛咒』就會進一步加深，即使找人拼命去找出第八根弦來切斷也只會加重詛咒而已。為此才會需要『白龍神子』，憑藉著強大的淨化之力一口氣把詛咒全部淨化掉。」
麻倉葉王忽然開口說道：「雪姬殿下既然這樣說了，想必有她的考量。高龍神，讓雪姬殿下試試也無妨吧？」
江雪有些意外地看了旁邊的青年一眼, 她沒想到在這種「當面頂撞高龍神」的場合裡麻倉葉王會幫她說話，因為這次兩人沒有交情可談, 這種來自麻倉葉王的純粹的善意讓她頗為驚訝, 但這不是閒話的時候，她只能借著這樣的臺階往下走，對著高龍神說：「高龍神，您可以讓我以這樣的姿態觸碰到樂器嗎？若是可以的話, 或許就不需要別人去彈奏八弦琴了。」
這一次高龍神真正地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雪，你想要去彈奏八弦琴？」
江雪用力點頭。
「對！可以嗎，高龍神？」
「……並非不可, 但是……」
高龍神看看黑龍神子，又看看八弦琴，顯然還有著遲疑不決的地方。
黑龍神子此刻離魂，身體受到她的神力保護，還不會因為聽到八弦琴的琴聲就立刻死去，倘若真的可以找到第八根弦並且切斷它，那當然最好，但是，如果失敗的話，恐怕黑龍神子的靈魂就會被八弦琴束縛住了。
麻倉葉王輕聲說：「高龍神，讓雪姬殿下先試試看也未為不可吧？」
高龍神瞥了麻倉葉王一眼，「先」字用的可真是巧妙，擺明瞭若是嘗試失敗，他還是會召喚白龍神子，看看雪一臉驚訝和感激的模樣，顯然沒聽出這是什麼意思，她也沒打算挑明，抱起胳膊哼了一聲，隨手把八弦琴推到黑龍神子面前。
「我有言在先，即使我以神力壓制詛咒，若是奏響八弦琴，你的身體依然會受到詛咒影響，倘若你沒能儘快切斷第八根弦，或許就會送命。」
「多謝您，高龍神。」
江雪接住八弦琴，笑嘻嘻地點頭，抱著琴走到旁邊寬敞的地面坐下，八弦琴非常神奇地依然可以懸空飄著，她調整了一下高度，閉上眼睛，調整過呼吸之後才睜開眼睛，看著這一張熟悉的八弦琴。
惠一……
你還是為了八弦琴死去了啊。
靈魂徘徊不去，究竟是為了這張華美的八弦琴，還是為了你心中美妙的天籟之音？
藤原雪姬、永泉和惠一曾相約合奏《高山流水》，可是，這約定並未達成。
此刻或許也算是一種合奏吧？
「我將《高山流水》送給你。」
江雪近乎無聲地說了一句，而後雙手撫上了琴弦。
古琴是君子之器，合天地正音，但凡習樂之人絕不可能不知古琴。
古琴內合五行，外合五音，種種制式皆有其象徵之意，因而也有「聖人之器」的美譽。由此，古琴在四大樂館之中最為推崇「無情之樂」的「天音閣」裡備受尊崇，稱其最合天地之音，感應天地之氣。不過，這並不是說其他三大樂館就因此不授古琴了。
江雪求學於高山流水館，成于有情之樂，最擅長胡琴，既有「最擅」，自然就有「熟習」，琴與箏兩種絃樂器，樂師幾乎人人必學，江雪自然也不例外，她的古琴的確不如她的胡琴，可若是拿出去，也不至於貽笑大方。
嚴格說來，古琴比胡琴更重「禮」，彈奏之時最好沐浴焚香，以儀錶之正喚起內心的肅穆莊重，加強禮儀感，此刻雖無焚香，不過，在貴船神社之內奏琴，大約也不算是侮辱這般聖人之器了。
《高山流水》是傳世名曲，伯牙子期的傳說和這首名曲一起被傳下來，更為之增添了浪漫的藝術氣息，讓人神往。
江雪取了巧，她一早就知道哪一根弦才是多出來的「第八根弦」，跳過了它，就將八弦琴當做尋常的七弦琴來演奏，一邊撥動琴弦，一邊無聲地呼喚著教王護國寺那一位愛樂的僧人。
惠一是永泉的摯友，這次惠一因八弦琴而死，永泉一定十分悲傷，所以他之前才會去了神泉苑。當時自己若是不刻意避開，而是上前與永泉攀談就好了。
溫柔的永泉……
她曾以樂相交的知音，她曾想要珍惜的少年，她曾無奈辜負的男人……
在她與永泉、惠一相約合奏《高山流水》的時候，何曾預料過會有那樣的結局？
「藤原雪姬」永遠地消失在出雲，幾年後永泉重病卻有意拒絕診治，整理樂譜交托給惠一，為三人沒能合奏而遺憾。當惠一接到這種遺物的時候，又會是何種心情？
逝者已矣，活下來的人卻要承擔所有的悲傷和遺憾。
這一次，永泉還不是八葉，無法令惠一從八弦琴的詛咒之中解脫，那麼就讓她來做吧——讓兩人共同的友人毫無遺憾地離開塵世。
峨峨兮如高山，洋洋兮若江河。
這就是高山流水。
山水之音從琴弦上流出，在神社之中迴響。
麻倉葉王不知何時也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欣賞著隨樂聲浮現出的景象。
真是諷刺啊。
從前「麻倉葉王」不知道聽過多少「藤原雪姬」的琴聲，那時候他欣賞著對方，卻不會覺得聽不到是可惜的事情。記憶總是帶著一些偏離真實的扭曲和情感的染色，讓他忍不住去懷疑記憶之中的琴聲究竟是否真實地存在過，可是，現在的「麻倉葉王」並沒有聆聽藤原雪姬演奏的資格。
這一曲《高山流水》就這樣把他所有的疑惑都沖刷走了，沉澱而下的只有真實的欣賞與讚歎。
江雪自認「並非頂尖」的古琴已經有這樣的造詣，那麼她自稱「天下第一」的胡琴又該是什麼模樣？
想必正如「江雪」曾經自傲的那樣，天下有情眾生，都會被她的琴聲打動。
高龍神起先還站著，後來不知不覺就抬手叩起一旁的柱子——在她眼裡，這已經不是神社的模樣，而是巍巍高山，等到琴聲一變，走入江河之中，高龍神也就隨意地走動起來，宛若赤足在江中踏浪戲水，遙望遠方水天一色。
琴聲終了之時，麻倉葉王擊掌讚歎。
高龍神眼前諸般景象一齊消失，這一位龍神才悵然回神，看著前方撫摩著八弦琴的少女，忽然歎道：「倘若雪不是黑龍神子的話，我真想要你啊。」
麻倉葉王臉上微微變色。
神明的喜愛並不總會帶來好的結果，譬如「神隱」。
江雪聞聲抬頭，笑著回答：「倘若高龍神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要將我綁上祭壇，點火送給您的話，請恕我無法答應。」
這顯然就是故意在說笑了。
江雪這樣有意打岔，立刻就把隨著高龍神那句感慨而來的微妙氣氛沖淡了。
高龍神灑脫地一笑，搖頭說道：「即便你不是黑龍神子，我也不可能讓你做祭品。我也是龍神，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神子吧！」
江雪莞爾，吐了吐舌頭，嬉笑著說：「那可沒辦法了，我如今已經是黑龍神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改變了。」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八弦琴上曾經蟄伏的鬼氣漸漸升起，掙扎著形成了人的模樣。
僧侶的神情從猙獰到平靜，再從疑惑到恍然，最後，他轉頭看向先前奏琴的少女，一抹流光在他眼中一閃而過，震驚、困惑、了然、徹悟，種種情緒飛快地掠過，黑色的怨氣逐漸減少，而朦朧的金光開始產生。
教王護國寺中的這位僧人雙手合十，低首行禮，垂眉一笑，無聲無息間抬手扯斷了第八根琴弦。
緊接著，僧人的身形就在朦朧的金光之中淡去消散。
由始至終，惠一沒有說任何話。
可是，在兩人視線交錯的刹那，江雪感覺自己已經和惠一交談過。
樂師以樂會友，以樂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聽懂了對方的音樂，同喜同悲，那就可為心之友人。
高山流水，以盼知音。
知音從來不分早晚。
哪怕只有這一刻，也是知音。
八弦琴多出的「第八根弦」消失，「八弦琴的詛咒」也就消失了。
高龍神對著江雪揮揮手，江雪突然間眼前一片模糊，緊接著失去了意識。
白衣冰冠的少女再次變成了一團光，在高龍神的神力指引下回到原本的身體中，而高龍神則從「藤原雪姬」的身體中脫離，回復成為高傲美麗的女神。
「藤原雪姬」身魂合一，卻沒有立刻蘇醒，仍是沉睡著。
高龍神向著麻倉葉王抬起下巴，抱著胳膊說：「現在你可以把雪帶走了。既然解除了詛咒，就不適合繼續留在我的神社之內了。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麻倉葉王上前抱起藤原雪姬，笑著點頭。
「在下謹記著——盡我所能，保護『黑龍神子』。」
高龍神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人離開，等麻倉葉王走到門口，她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說道：「我和你交換的條件是召喚白龍神子的咒，倘若沒有把咒給你，交換就不成立，但是雪又那麼說——你想想看，還有什麼想要求我的嗎？」
麻倉葉王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之後才說：「高龍神，我聽聞某位神明手中有著一樣寶物，可以讓人回到過去，這個傳聞是真的嗎？」
高龍神微微一怔，驚訝地說：「類似的神器的確存在，不過……你想要這樣的東西？你可得想清楚，『時間』並非任意戲弄之物，『改變過去』可能會導致極為嚴重的後果。」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多謝高龍神教誨。在下的確想要此物。」
高龍神沉默片刻，消失不見。
麻倉葉王耐心地等待著，過了兩刻，高龍神帶著一根白色的蠟燭回來了。
「點燃蠟燭，你就會回到自己想要回去的時間，但是，務必記住，在蠟燭燃盡之前，你必須回來，否則你再也無法回到『這個時間』。」
麻倉葉王心滿意足地笑了。
「蠟燭燃盡之前……我明白了。」
他單手結印，將這個神奇的神器收了起來，而後安靜地離開了貴船神社。
高龍神站在空蕩蕩的神社裡，許久之後，輕輕地長歎一聲。
「命運不可能改變……人類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在成全命運本身而已。」
就像雪的善心不可能改變白龍神子被召喚的命運。
她可以感覺到，在平安京的郊外，鬼族聚居的山地，某種強大的力量撕開了時空——殘存的鬼族還是發動了「咒」，從異世界召喚「白龍神子」到這個平安京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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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麼麼噠！
——
這次白龍神子一定會被召喚的！因為森村天真已經在這裡了啊！
元宮茜、流山詩紋和森村天真一起被召喚，但是森村天真落在了更早的時間點，所以他獨自在平安京生活了一段時間（生存能力暴強，元宮茜感慨過他估計荒島都能活），既然天真已經在了，就說明現代已經發生過「白龍神子被召喚」的事情了，所以元宮茜一定會來到這裡。
江雪當時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這個，但她還沒完全想明白。
高龍神也是看穿了這一點因此毫無顧慮地說召喚白龍神子，來完善這段命運，但江雪攔了一下，高龍神也就隨她，反正總會有人去召喚白龍神子——不是席琳也會是麻倉葉王。
——
蠟燭是《靈感商法公司》裡出現過的道具，借來用用。這個很有趣的，點燃以後就在夢裡回到想要回到的時間點，可以做出和現實不同的選擇，開展新的未來——但是，最後必須要「醒過來」，如果到最後都堅持留在夢裡，就會像那一回的一個女性一樣死在夢裡了，現實中也會死去（消失）。
至於她在夢裡經歷的一切到底是「不同的平行世界」還是純粹的「夢」，那就不知道了。
這個漫畫是D伯爵的作者畫的，很有趣哦，推薦給大家。
第306章 回到過去
出於一種不能告人的心思, 麻倉葉王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把藤原雪姬送回藤原家，而是帶回了自己家中。
「離魂」的副作用顯現了出來。
無論是術者憑著自身的意願施展離魂之術，或者是普通人有意無意間發生了生魂離體，只要時間稍微拖得長一點，都會對靈魂和身體造成損害。否則的話, 強大的術師完全可以無懼於時間，任何時候都能用離魂之術恢復巔峰時的姿態。但那也是對自然規律的挑戰, 是規則絕對不會允許的情況。
江雪在離魂時獲得了多少益處, 此刻就要一一清算, 所以她遲遲無法醒來。
高龍神在緊急之時憑依在「藤原雪姬」身上, 以神力壓制了八弦琴的詛咒, 可是，在那之前, 詛咒已經造成的傷害不會消失。即便八弦琴的詛咒已經解除了, 混亂的黑龍之力依然在黑龍神子身上留下了痕跡, 那股狂亂的力量直接破壞了麻倉葉王留下的幻術, 露出了幻術掩蓋的真實。
「藤原雪姬」的手腕上出現了更多黑色的鱗片，看起來就像是要一路順著手臂爬上去一般。
麻倉葉王坐在門口, 看著屋內沉睡的姬君，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黑色的鱗片上，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這雙手曾經演奏出絕妙的音樂, 也曾經握著銳利的劍刺穿了自己的心。
黑龍神子……
雪姬曾經因為被囚禁而毅然選擇了黑龍神，以不留後路的決絕方式奪回了「自由」，即使是當時的麻倉葉王, 也不能不讚歎這實在做得漂亮。看似失去了一切、被掌握了真名的少女憑著自己的意志選擇了自己的未來。如果人類之中多一些這樣的人，或許他就不會那樣厭惡人類了。
可是，現在「藤原雪姬」是藤原家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她為什麼還要選擇這樣必死的道路來走？
僅僅是為了救安倍昌浩嗎？
「值得嗎，雪姬？」
麻倉葉王向著昏迷的人發問。
他知道自己不會得到答案。
即使藤原雪姬醒來，她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回答他的問題——當兩人不再是「朋友」，他就只是普通的陰陽師，和藤原家的姬君身份有著雲泥之別，除非對方俯身遷就，否則他的所有舉動都會是一種冒犯。
真是可笑。
從前「麻倉葉王」並不在意這些，因為他非常清楚藤原雪姬也不在意身份和地位，因為他知道對方總會先一步伸出手來，在兩人的交往之中，藤原雪姬雖然是身份尊貴的那一個，但卻將姿態放得更低。
現在失去了這樣的善意，他才忽然發現，他不在意的這些東西到底能帶來多少麻煩。倘若不是借著中宮的話，他根本就沒有單獨見藤原雪姬的資格吧。
明明大內出現妖怪的時候，雪姬只要把斷後的任務推給安倍昌浩，就可以平安離開，就算安倍晴明的孫子真的死在那裡，也沒有任何人會責備她——即使是安倍家的人也不會對此有異議。
現在也是一樣。
分明只要召喚白龍神子就可以輕鬆地得救，她卻寧可冒險一試也要拒絕。
無論她在曾經走過的夢裡和白龍神子有過什麼樣的交集，那也不是此刻的「白龍神子」，她大可以不去在意，就好像她明明一見到他就會不自在，卻還要不斷提醒自己「此時的麻倉葉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還沒做」，以此來阻止自己做出「防患於未然」的過激行為。
所以，「江雪」才能夠在走過諸多的夢境之後依然是「江雪」，始終堅守著光輝燦爛而驕傲的靈魂，而不會扭曲成其他的模樣。
麻倉葉王無奈地笑了起來。
所以，無論兩人以什麼樣的方式相遇，他都還是一樣會被她所吸引。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你會想要回到什麼時候呢，雪姬？」
當麻倉葉王這樣說的時候，他也如此自問著。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他會想要回到什麼時候？
回到最初在出雲遇到藤原雪姬的那一刻，還是回到雪姬在出雲的麻倉本家問他「麻倉君究竟想要娶什麼樣的人」的時候？
如果可以重來的話，又會得到什麼樣的結局？
江雪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不過，這次並非雷雲和海洋，而是一片茫茫的白，就像是雲或者霧，視野完全被遮蔽。
她站在這一片白色之中，不會下墜，也無法飛行，雖然可以四處走動，但是到處都是同樣的白霧，在哪裡都沒有區別，她隨便走動了一會兒就放棄了。
在這種缺乏標誌物的地方，人的方向感和時間感都會混亂。
不知過了多久，江雪終於聽到了一點來自於自身以外的聲音。
【系統提示：系統檢測玩家脫離特殊狀態，戰鬥輔助系統關閉。】
【系統提示：遊戲資料重調，根據最新存檔溯回……遊戲資料調整完畢，祝您遊戲愉快。】
江雪聽到了這樣的提示，挑了挑眉，雖然有些遺憾，也沒什麼要抱怨的。
詛咒解除，高龍神也就不會繼續使用她的身體了，那麼她的靈魂當然應該回到身體之中。
既然只有「離魂」的時候才能夠啟動戰鬥輔助系統，那麼現在恢復正常，戰鬥輔助系統關閉也在情理之中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如果戰鬥輔助系統還留著，那該多麼美滋滋啊。
到時候她接著SAO的存檔等級繼續練級，手劈麻倉葉王都不是夢了，不過現在也就想想吧，沒了等級提供的血量和各種資料校正，沒了戰鬥系統輔助，四十多級的小劍士想要跟快要滿級的法師PK，除非找機會背刺偷襲了，否則還是洗洗睡吧。
唔，等會兒……
既然安倍晴明可以「離魂」的話，就說明有這樣的陰陽術，那麼，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她也許可以學會離魂之術？！
江雪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站在原地努力回想《占事略決》裡都寫了什麼。
江雪曾經看過《占事略決》，但是並不是仔細研讀的那種「看」，而是把這本安倍晴明一生絕學奧義的總集當成教科書那樣只過眼不過腦的「看」，抄也抄了，背也能背，可壓根就沒有仔細思考過。
離魂……
離魂之術……
《占事略決》的書頁一頁頁在江雪腦中翻過，在某一頁上，終於出現了「離魂」二字。她開心地握拳空揮了一下，但是再回想了一會兒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呃，咒文好長啊，手印好多啊……
不、不會念也不會結印……
這次醒來真的要好好向安倍晴明求學陰陽術了，拜師都行！改姓也行！
忽然間，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吹散了周圍的白霧，隱隱約約地露出了前方的景色。
江雪下意識地看過去，頓時愣住了。
——這種高樓大廈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安京」，而是「現代」啊！
她當即放下了「離魂之術」的事情，向著風來的方向跑過去，想要看看前方有沒有更清晰的景色。
隨著風的吹拂，霧氣中逐漸開闢出了道路，而高樓林立的景色也變得更加清晰可見，簡直觸手可及。
江雪站在那裡，看著前方的「現代都市」。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如果這是遊戲所「必須」的場景，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攻略到一半忽然要把她扔到現代去嗎？
這可完全說不通啊！
當初她選擇的遊戲背景年代是「唐朝」不是「現代」啊！
江雪站在那裡沒有動，但是前方的景色卻在變幻著，就像是追隨著「誰」的視角，緩慢地向前推進著。
「神子喲……我的……神子喲……」
當這個空靈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景色驟然變幻，從朝向前方所見的高樓大廈變成了朝向後方的景色。
粉色短髮的高中少女和她的同學走在上學的道路上，因為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而四處看著，忽然間，她的視線停在了一個方向。
一瞬之間，江雪感覺到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元宮茜疑惑地伸出手。
「是你嗎？在呼喚我的，是你嗎？」
突然間，周圍的風變得無比狂亂，一股漆黑的力量撕破了元宮茜周圍的空間，一隻染紅了指甲的手伸出來，想要捉住元宮茜。
元宮茜驚慌地發出驚叫。
森村天真立刻把元宮茜護在身後，大聲讓她後退，喝問著前方是誰。
但是，那只手兇狠地拉住了森村天真的胳膊，把他拽了過去，向著旁邊被撕開的口子丟了進去。
流山詩紋抱著元宮茜的胳膊，跟著驚叫起來，兩人沖上前想要拉住森村天真，可是那只手再次伸出來，向著元宮茜的臉抓過去，元宮茜下意識地後退，這時候森村天真已經完全被黑色的裂口吞沒了。
江雪終於明白過來——這是「白龍神子被召喚」的時候！
難怪她之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如果不召喚白龍神子的話，森村天真和流山詩紋就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平安京」之中！
反過來說，既然「森村天真」已經來到了「平安京」，那也就是說「白龍神子」一定已經被召喚了，只是因為兩人降臨的時間差異，此刻「元宮茜」還沒有來到這裡而已！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白龍神子被召喚到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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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擲時間:2017-08-19 17:45:32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好啦，估計大家已經猜到如果葉王線HE會怎樣了。
——
江雪現在知道了離魂之術，可以說十分美滋滋了。
第307章 來我身邊
江雪不曾親眼看到過「白龍神子被召喚」的情形, 她所能知道的只有「結果」而已——元宮茜將會出現在平安京，而且每一次都降落在藤姬過去居住的別院, 所以她這一次才會找了理由向藤原道長討來了這所宅院棲身。
縱然不曾看過, 可是，那只向著元宮茜伸出的手一看就知道不是「白龍神」, 而是鬼族！
但是, 亞庫拉姆死了，還有誰會這麼做？
江雪不用費心思考就想到了答案。
席琳——最愛亞庫拉姆的鬼之女, 在先前的戰鬥中逃走了，她因為「安倍晴明離魂後是個俊美的青年」震驚到忘記去追殺，沒想到席琳竟然也知道如何召喚「白龍神子」。
如果白龍神子落在席琳手中，怎麼可能有什麼好結果, 想想看森村蘭的遭遇吧！
相比起「不被重視的黑龍神子」, 一直以來都被亞庫拉姆視作「真命天女」的「白龍神子」若是被帶進鬼族領地會有什麼待遇？
怕是虐待都算輕的了！
江雪慌忙跑過去, 顧不上太多，向著前方現代街道中的少女嘗試性地伸出手。
如果說元宮茜可以看到她的話, 那麼，說不定也能碰到她。
「過來這裡！茜, 握住我的手——！」
幸運的是, 這個「夢」並非單純的「夢」。它讓「黑龍神子」見到了「白龍神子」被召喚的情形，也同樣給予了她干涉這一場景的許可權。
黑龍神子的手穿過了時空的阻隔, 出現在白龍神子面前。
元宮茜眼看著森村天真從眼前消失，那只可怕的手還想要來抓自己，現在面前又突然出現另一隻手, 她看向前方素未謀面的少女，帶著哭腔慌亂無措地大喊：「可是，你到底是誰？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席琳的手在這時也碰到元宮茜的肩，立刻收緊，扯著元宮茜往後退去。
江雪努力地往前伸出手，但是到了一個限度之後就無法跨越看不到的屏障了，只能這樣隔著時空的阻隔大喊：「我是你的另一半，是和你成對的『黑龍神子』——握住我的手，來我這裡！」
元宮茜不知道被哪句話打動了，或是被「將要被身後的鬼手拖去恐怖的黑洞」的恐懼震懾，終於怯怯地握住了面前的這只手。
席琳和江雪隔空較量起來，狂風四起，吹起了江雪的衣袖，露出了她手腕上黑色的龍鱗，也吹響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右手中指上的鎮魂鈴。
清脆的鈴聲打破了時空的阻隔，一直傳到白龍神子耳中。
白龍的清淨之力瞬間壓倒了鬼族的力量，召喚的咒術生效了，但是它的落點被改變了。
白龍神子握著黑龍神子的手跨越了時空，但是她無法走到對方身邊，而是在漫長的時空隧道中看到了許許多多不同的畫面。
將要成為「八葉」的男子一一出現在白龍神子面前，說著元宮茜還無法聽懂的話，她就像誤入了萬花筒之中，瞬間被拋進眼花繚亂的破碎場景中，最後，在她的下方突然出現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像是繩索一樣套住了她的腳踝，這股力量直接把她扯出了「萬花筒」。
元宮茜驚叫著下墜，掉出了時空的遂道。
江雪無法拉住元宮茜，只能看著元宮茜從視野中消失，她下意識地喊道：「茜——！」
江雪忽然驚醒，半身冷汗。
元宮茜從面前墜落的情形還如此鮮明，真實得完全不像是夢境。
在剛剛脫離夢境的思維混沌完全消失之後，熟悉的劇痛立刻回來了。
這股毫無防備襲來的劇痛讓江雪無法遏制地慘叫一聲，抱緊胳膊，蜷起身體，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手指因疼痛而痙攣，過了好一會兒，她總算再次適應了這股將會永遠伴隨黑龍神子的疼痛，也再次感受到了「黑龍神」寄宿於神子體內的力量，她因這樣的力量而感到安心，慢慢地舒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了一層，風吹過時竟然有些冷。
江雪定了定神，右手在地上一撐就要站起來，忽然感覺到有什麼硌著掌心，移開手掌就看到了一枚黑色的鎮魂鈴。
她瞬間怔住了。
如果鎮魂鈴在這裡，那麼，剛剛就不只是夢而已。
「白龍神子」有可能真的被召喚到平安京來了。
她明明握著元宮茜的手，可最後茜還是在她眼前消失了，現在究竟會落在哪裡？
是藤原家的別院，還是鬼族的山洞？
可千萬別是後者！
哪怕落在平安京其他地方或者什麼郊外都行，總能找回來。
江雪把鎮魂鈴繞在了右手中指上，急匆匆地跑出去，正好撞上守在門口的麻倉葉王，她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麻倉葉王，你怎麼在這裡？」
麻倉葉王小退一步，輕笑著回答：「這裡是我的家，我自然在這裡。」
「什麼？」
江雪愣住了，回過頭看向自己剛剛所在的房間。
平安京的建築風格總體而言相對統一，若是家境相當、地位相若、職業相同，在建築佈局和陳設上就會更加接近。
因為和室之內陳設樸素，再加上她昏迷之前在貴船神社，她下意識地認為是天一或者勾陳把她送回安倍家了——如果是藤原家的話，整體裝飾會更加華麗，而且屋內會留有熏香的氣味——她根本沒想到這居然是麻倉葉王家。
如果仔細看看的話，這裡對她而言的確並不「陌生」，所以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沒有因為「陌生」而下意識地提高警惕。這是她曾經來過的房間，那時候她還在認真努力地想要跟麻倉葉王做朋友。
「……抱歉，我沒有想到。」
江雪乾巴巴地道歉，她完全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就算不是把她送到安倍晴明家也應該是藤原家吧，怎麼她會在這裡。
對她來說，欠誰的人情都比欠麻倉葉王好，可是她怎麼偏偏就會欠到他頭上。
「藤原家會為麻倉大人的義舉送上謝禮。我還有事在身，就不繼續打擾了。」
江雪轉過頭，移開視線，不想跟麻倉葉王對視，她說完就繼續往外走，走出兩步又感覺到不放心，低聲呼喚了天一和勾陳的名字。
金髮和紫發的兩位女神將相繼現身，天一立刻伸手攙扶住江雪，勾陳則彎腰摸了摸江雪的額頭，有些驚訝地說：「雪姬殿下怎麼滿頭都是汗，莫非是詛咒解除的後遺症？」
江雪搖搖頭，抬手示意兩位神將跟著她出去再說。
她實在不想在麻倉葉王家這種到處都是他的式神的地方說話，更別說現在她還感覺後背被某人的視線掃射，有種被猛獸盯上的不安感。
麻倉葉王看著藤原家的姬君用近乎倉皇的姿態虛弱地快步往外走，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時才回答了雪姬先前那句話。
「在下職責所在，不敢奢求賞賜。」
江雪聽到了這句話，但她並不想再多說什麼了，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出了麻倉家的範圍才握住天一的手問：「天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天一小心地調整了姿勢，好讓藤原家的姬君借著自己的力量站穩，輕聲回答：「這是高龍神的意思。當時晴明大人還未醒來，我們也無法擅自做主，只能先讓雪姬殿下去往麻倉葉王家休息。」
江雪皺眉抱怨道：「高龍神非要在這裡插什麼手。」
天一被嚇了一跳，盡職盡責地提醒面前的黑龍神子。
「雪姬殿下，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高龍神是貴船的龍神，地位崇高，她的安排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江雪縮縮腦袋，暗想有神論的年代真難，說神一句壞話都不行的。
不過，既然這裡真的有神明，天一有這麼說，那就注意點吧。
「嗯……那為什麼不能讓你送我回藤原家呢？」
「據說是需要有陰陽師在場，避免發生意外。」
天一說完之後，神色不減疑惑，但也沒主動詢問什麼，沉默地扮演著侍從。
勾陳就沒這麼多顧忌了，大大咧咧地問：「雪姬殿下怎麼這麼在意，看起來像是很不想見到麻倉葉王？他之前也去了鬼族那邊，大概是來幫忙的吧。他私下得罪過你？」
江雪支吾著沒法說，她總不能說「這人上周目害死了天一和朱雀，逼得我只能走死路」，最後只能打個哈哈試圖糊弄過去。
「唔，就是相性不合吧。我有急事要回別院去，能不能拜託勾陳送我一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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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擲時間:2017-08-21 21: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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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蒼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22 13: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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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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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目不是白龍神子線，莫慌。另一半的說法就是字面含義而已，黑白龍神原本是一體，所以神子也互為半身。如果一定要分，也是左右，不是上下。
——
麻倉葉王：嗯？我是個好人哦。
江雪：呵呵。
第308章 久別重逢
勾陳大笑道：「一句話的事情而已！」她彎腰抱起對她而言身形嬌小的姬君，
輕盈地躍上房頂, 從上方抄捷徑往藤原家的別院去, 途中忍不住說, 「雪姬殿下離魂之後的模樣和現在可真是對比鮮明, 困在這樣的肉身之中很無奈吧。
身為勇武的女神將, 勾陳對劍術高超的女性擁有天然的好感, 比起只會被保護的柔弱少女, 她更加欣賞擁有力量保護他人的人，所以，她才會更加為雪姬可惜——分明有著強大的力量, 卻無法施展, 堅強的靈魂被柔弱的身體所困，囿於樊籠之中。
這種惋惜準確地傳達給了江雪，其中蘊含的溫暖讓她情不自禁地想笑。
源自於強者的惺惺相惜要比弱者的崇拜更讓她動容。
能夠得到十二神將之中武力排行第二的勾陳的讚揚和惋惜, 對她來說也已經很足夠。
「也說不上無奈。」江雪抱住勾陳的脖子，笑著回答，「無論怎樣的姿態都是我, 若我不是現在的模樣, 也就不會認識勾陳和天一了吧？那樣的話, 也很可惜啊。」
倘若不是「藤原雪姬」，普通人斷然不可能得到十二神將的保護。
勾陳聽出這樣的暗示，卻故意搖頭反駁道：「雪姬殿下沒有想過，若你始終是離魂之姿，或許我們之中會有更多同僚心嚮往之, 忍不住想要投入你麾下呢？」
「那對晴明大人來說太不公平了吧！」
江雪笑嘻嘻地擺手，心裡也忍不住設想了一下「假如她以『狄俄涅』的姿態進入這個遊戲會怎樣」。
嗯……
那好像她就應該去跟蒼蒼換個測試任務了，也別測什麼「戀愛攻略」，乾脆去測「戰鬥系統」得了，提劍迎戰百鬼夜行，一路砍砍砍到通關，什麼席琳什麼伊庫提達爾什麼亞庫拉姆都是一劍一個，也不需要白龍神子來拯救平安京了，反正什麼敵人都能砍了了事。
到時候「冰劍狄俄涅」就是當之無愧的SOLO-KING，武士和陰陽師都閃邊去，她才是平安京裡武力最高的人，踩著所有人的名聲登上王座。哇，那豈不是美滋滋。
江雪被自己的想像給震了震，搖搖頭驅散「狄俄涅腳踏百鬼屍骨狂笑稱王，俯首輕撫麻倉葉王狗頭」的假想CG圖，心有餘悸地說：「還是現在這樣吧。」
天一和勾陳無法得知江雪的想像，但兩人都能看到她的神情變化，忍不住對視一眼，悄悄地笑了起來。
勾陳不比白虎和太陰兩位風將能夠用風快速地帶人去往遠方，不過她本身行動敏捷，帶著一個人也不會減慢多少速度，很快就來到了藤原家的別院，直接降落在院中。
自從江雪那一天帶著森村蘭和藤原章子出門，三人已經有一些時間沒有回來了——森村蘭不用說，藤原章子因為擔心兩人，一直留在安倍家等待消息，此刻還未回來。現在這裡的正主出現了，院裡的武士和侍女跪了一地。
江雪抬手示意眾人站起來，匆匆忙忙地往過去藤姬佈置的星之一族祭壇所在的房間趕過去，用力拉開了移門。
就在此時，白龍神子乘著光出現在祭壇上，恰好看見了之前向她伸出手的少女，她立刻安心許多，笑著站起來跑過去。
「是你！」
黑龍神子和白龍神子再一次握住了手，這次兩人終於面對面地相遇了。
「請容許我正式自我介紹。我是藤原雪，黑龍神子，是與你相對而生的另一位龍神神子。很高興見到你，白龍神子。」
元宮茜下意識地反握住對方的手，因為這種肢體接觸的溫暖而感到安心，卻也湧上了巨大的疑惑。
「白龍神子……是指什麼？說起來，我之前也聽到了聲音，一個聲音喊著『神子』，但是……那是指我嗎？」
「是哦。」
江雪溫柔地笑著點頭，牽著元宮茜的手從這間已經有些時間未被使用的祭壇之間退出。
「跟我來吧，這裡不適合交談，我們去倒杯茶坐下來慢慢說。關於『白龍神子』，關於『星之一族』，還有，這一個『京』……你是被期待的奇跡之人，我的妹妹藤姬翹首盼望著你的到來，至今度過了數個寒暑，若是她知道白龍神子已經來到了京，想必會喜極而泣吧。」
元宮茜驟然間遇到這樣的事情，心裡堆積了太多的疑惑，她既想要問對方是否知道天真的下落，又對自己此刻所處之地充滿好奇，不知道自己將會遭遇什麼。
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儘管她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卻沒有感覺到「害怕」。
當對方說「我是你的另一半，是和你成對的黑龍神子」的時候，她真的感覺到一種尋回了失落許久的重要之物的安心——仿佛對方和自己原本就應該這樣在一起，她們應當是一同誕生的靈魂，卻被分隔了這麼久，所以她的靈魂才會為此刻的重逢如此喜悅，這喜悅壓倒了恐懼和憂慮，支配了她的心。
元宮茜握著對方的手，笑嘻嘻地點頭。
「好啊！我是元宮茜，十六歲，高中一年級的學生，你是……嗯，藤原雪？我可以叫你『小雪』嗎？」
江雪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
「可以哦，如果你喜歡的話，就這樣稱呼吧。那麼，我也就直接喊你『小茜』了，可以嗎？」
元宮茜開心地回答：「很棒啊！啊，或許由我來說的話會顯得很奇怪，不過，我覺得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見過你，只要看到你就會覺得非常安心——這也是因為我們都是『神子』的緣故嗎？」
江雪有些驚訝，她第一反應是「舊存檔資料殘留」，隨後她就搖頭揮去了這種可能。倘若元宮茜真的記得過去的事情的話，現在就不會是這樣驚喜中透著疑惑的神情了。
於是，江雪順著元宮茜的話說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我們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了，此刻只是久別重逢而已。所以，請儘管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吧，隨意些也無妨，你並非新客，而是我期盼許久的故友，你只是來見一位老朋友而已，這趟旅程或許稍微遠了一些，但絕不是孤獨的。」
「久別重逢嗎……」元宮茜重複了這個詞，情不自禁地笑著點頭，「嗯，沒錯，我也是這樣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我從前聽說過，人有可能會在從未去過的地方感覺到似曾相識，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言，現在來到這裡，我卻感覺到了這樣的『似曾相識』，就好像我曾經在這裡居住過，而那時候小雪也在我身旁，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時間……」
話說到這樣，江雪反而有點不大敢繼續接話了。
這到底是反復多周目以後遊戲光腦中樞新演算出的劇情設定，還是多次讀檔出了遊戲BUG了？
她放慢了腳步，元宮茜竟然真的就像過去那樣，順著兩人無數次走過的路，準確地帶著她到了平時招待客人的地方。
元宮茜一手打開移門，看到屋裡的陳設，頓時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她驚喜地回頭，對著身後的新朋友說：「看啊，小雪！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的身體好像認識這裡的路，總覺得，我們以前也在這裡喝過茶。」
江雪一笑，「那麼，現在就讓小茜的感覺成真吧。」
她適時鬆開了兩人交握的手，從旁邊櫃中取出了茶葉，以舶來的茶具為白龍神子沖泡了後世熟知的茶。
「這是我故鄉的茶葉，和平安京中的茶有所不同，希望能合小茜的口味才好。」
元宮茜坐在茶几前，滿臉期盼，嗅到茶香的時候，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因這曼妙的香氣閉上了雙眼，喃喃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所以才會這樣輕易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見到了想要見到的人……我……一直都不敢告訴別人，我經常感覺到，自己的人生不應該是現在的模樣，應該會更加熱鬧、更加的——曲折，但是，正因為無論怎樣的困難都會有人在我身旁，陪著我一起度過，所以人生才會更加有意義。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妄想……」
白龍神子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少女，眼角竟然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或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在等待著此刻和小雪的相見吧？只有遇到你，我才會變成完整的我。這就是我一直渴望著、等待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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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
這不是白龍神子線。
元宮茜很可愛。
第310章 七夕特典（葉王線）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發生的前提是：
葉王線中，麻倉葉王殺死天一和朱雀兩位神將抓走江雪之後沒有等到她醒來就直接把她殺了，於是引導出NE。
七夕節發出這感人的特典，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我只希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無論如何……即使你永遠不會原諒我也無所謂。」
男人這樣說著, 扼住了昏迷的少女的喉嚨。
他微笑著，卻打從眼底透露出異樣的神情來，執著地黏在少女臉上，最後他垂下眼簾, 像結束兩位神將的性命一樣奪走了少女的呼吸。
無暇的靈魂將要前往黃泉之前就被加注了咒力的念珠套住，就此停在了原地，慢慢凝結成少女生前的模樣, 就連她的服飾也一一具現出來。她依然沉睡著, 對自己身上發生的變故毫不知情。
男人握著少女的手, 到這時才突然悵然若失地落下了眼淚。
「這樣就好了，只要我的力量還在，你就永遠都會存在於這世間，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你依然會是現在的模樣……」
無論這世界如何變化，只要她依然不變, 那就足夠了。
他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理解。
身著狩衣的陰陽師靜靜地笑了起來，看著夜空中那一顆象徵著藤原家最為耀眼的姬君的星辰熄滅了光芒。
平安京中, 正在佛前祈禱的定子發出一聲驚呼, 她手中的念珠猝然斷裂, 散落一地。
這充滿了不祥的預示令她驚惶不安，她怔怔地在屋中手忙腳亂地撿了一會兒念珠才回過神來，匆匆喚人備車前往土禦門的安倍邸。
星之一族的後裔藤姬一面在心中向龍神祈禱，一面看著天空, 當她看到了一顆星的熄滅時，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最後痛苦得彎下腰，甚至發不出聲音來，巨大的苦痛梗在喉嚨，只有淚水肆無忌憚地流淌。
她的姐姐、她在這世上最為珍惜的人就這樣離開了她。
究竟是什麼人能做出這樣的事，如此殘忍地取走雪姐姐的性命？
元宮茜因為睡不著而出來散步，這才發現了哭倒在回廊上的小公主，慌忙跑過來扶起藤姬，就看到這位早熟的姬君已經流著淚昏了過去，她著急地拍著藤姬的肩，呼喚著她的名字，都想要去叫醫生過來的時候，藤姬悠悠地醒了過來。
過去以稚齡之身支撐起星之一族重任的小公主似乎完全被噩耗打垮了，再也沒有了過去那樣充滿自信的慧黠目光，只剩下了空茫無神的雙眼，她呆呆地看著元宮茜，直到白龍神子都被看得倍感不安，這位藤原家的女兒才歪過頭，吐出一口血來，連擦也沒有去擦，全然不顧貴族的風姿儀態，就這麼狼狽地輕聲說：「神子，雪姐姐……雪姐姐……她不在了……」
元宮茜大驚失色，懷疑自己聽錯了。
「藤公主，你說什麼？！雪怎麼了？！」
「雪姐姐……」藤姬慘笑著抬起手，指向了閃爍著群星的夜空，固執地指著曾經亮著一顆命星的位置，流著淚說，「雪姐姐的命星……熄滅了呢……就在剛才……」
「那是……什麼意思？」元宮茜隱約聽懂了，卻產生了自欺欺人的念頭，假裝不明白地追問著。
藤姬哭著回答：「雪姐姐……不在了啊……不在這世上任何一處了……她怎麼可能忍心拋下我呢？一定有人害死了她——神子，神子啊！」她用力地握住了元宮茜的手，淚流滿面地祈求，「請為雪姐姐報仇！我知道這是錯的，龍神的力量不應該用在這裡，可是，可是——雪姐姐啊！我不能原諒殺害雪姐姐的兇手，我一定要看到他血債血償——！」
「雪……死了嗎？」元宮茜再也無法回避這個答案，她的腦中瞬間一空，不由得回想起了兩人初見的情形。
當時自己剛剛來到陌生的地方，在慌亂無措的時候遇到了聰慧可靠的學妹，之後，她一直有意無意地依賴著對方，不自覺地向雪渴求幫助，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們四個人一定可以一起回到現代，即使雪半路忽然改了念頭想要留下來，她和天真詩紋也為雪感到高興，三人悄悄議論著要親眼看過雪的婚禮才回去現代，想要到時候給雪一個驚喜——雪的父母還在現代，無法來到這裡，那麼，她們三個就作為雪在現代的親友參加她的婚禮為她送上祝福好了。她們這樣計畫好了，卻沒有想到雪會忽然失蹤，更沒想到如今尋找未得竟得到了這樣的噩耗。
「死」這個字眼如此冰冷，永遠地分割了兩邊的世界。
從此之後，她再也不可能見到雪了——這和幾人回到現代後的不能相見不同，那時候她們還可以期待對方過得幸福，各自抱持著這樣的期待和祝福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死亡在離別之前到來，雪永遠也不可能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再也無法得到幸福，而她也要永遠背負著失去朋友的遺憾和痛苦活下去。
這是元宮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接觸到「死」，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失去」的痛苦。稚嫩的心還未有足以平靜地接受生離死別的深度，過分純淨的靈魂會被輕易地染色，無論是愛或者恨都格外濃烈，死別的痛苦和仇恨更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將會長久地留在元宮茜的心中。
元宮茜呆了片刻，用力地抱住了藤姬。
她好像有些懂得藤姬的心情了。如果她都如此痛苦的話，藤姬該是怎樣的心情？對於藤姬而言，雪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藤公主，我答應你……當我召喚出龍神的時候，我一定會許願——讓殺害雪的人以命抵命。」
定子的牛車到達了安倍邸，卻沒能進入，安倍昌浩作為代表前來迎接前任中宮，對她說出了爺爺讓他傳達的話。
「二條院殿下，爺爺說，您無需見他，藤原之花已經凋謝，剩下的只有復仇而已，但那並非出家人應該沾手的事，請您回去吧。」
少年說完這些話就恭敬地辭別了。
他同樣深陷痛苦之中，已經無力去安慰任何人。
定子呆在當場，一直等到身體被夜風完全吹冷才慢慢地回過神。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回到了家裡，等到再次清醒，已經是纏綿病榻的數日之後，那時候出雲傳來了消息，麻倉葉王因為罪大惡極被麻倉家的陰陽師們聯手討伐了，其中表現卓著的女性陰陽師麻倉椿帶回了麻倉葉王的人頭和一個壞消息。
——藤原雪姬的靈魂被困在了麻倉家，無法解脫，即便安倍晴明親臨也無能為力。
得知這個結論的時候，當事人表現得比所有人都要淡定。
江雪抱著胡琴站在麻倉家門口，試著伸出手，果然還是一樣無法探出哪怕一個指尖，她向著門外的陰陽師笑了笑，雙眼益發深湛，在純色的黑暗中似乎衍生出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來。
「這樣啊，我知道了……反正我也已經『死』了，那麼，我的事情就不應該再打擾生者了，剩下的……就讓我自己來解決吧。」
安倍晴明看著門內的姬君，深深地歎息道：「可是，如此一來，雪姬殿下就無法進入輪回了，也無法安息。」
「無妨，那本來就不是我的追求。」
江雪微笑著搖頭。
「長久以來，我麻煩了晴明大人太多次，最後，請讓我再任性一次吧——晴明大人，請告訴永泉……我在下個輪回等待他，期待我們再一次相遇。」
安倍晴明沉默良久才點了頭。
江雪終於放下了心，除去了最後的擔憂之後，她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
——總有一天，她會殺死麻倉葉王，結束這荒謬的羈絆。
她揮手告別安倍晴明，轉身對麻倉椿說：「今後可就要多麻煩椿了——借給我一席棲身之地，直到遙遠的未來。」
麻倉椿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雪姬殿下，只要麻倉家還存在，永遠都會敬殿下如上賓。」
江雪彎下腰，親昵地撫摩著麻倉椿的臉頰說：「那麼，我還有一個請求，也請椿為我實現吧。」
她附在麻倉椿耳邊說出了一句話。
麻倉椿怔了怔，依然堅定地點頭給出了承諾。
江雪這時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出來，之後她就閉上了眼睛，身形逐漸消失，先前被她抱著的胡琴則慢慢地落在了麻倉椿手中。
麻倉椿如珍如寶地雙手抱著胡琴，喃喃地說：「雪姬殿下，您的願望……我都會為您實現……」
如果麻倉葉王終有一日會再次投生在麻倉家，那麼，麻倉家一定會殺死這個惡魔。
時移世易，平安京幾次更名，煊赫一時的藤原家不在了，安倍家也逐漸沒落，麻倉家更是只在出雲附近活動，平安時代的故事變成了傳說，而百鬼夜行的傳說也只有少數人還相信那是真實。
麻倉葉明把自己的孫子帶到祠堂裡，對他說起麻倉家的歷史，歷數著過去出名的陰陽師，說起麻倉家最為昌盛的時期，那時候麻倉椿的長子把麻倉家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持續了數百年的輝煌，可是，隨著時代的進步，所有的神秘都逐漸消退，麻倉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慢慢衰落下來，但是，這些輝煌的歷史依然存留在族中的記載之內。
麻倉葉似懂非懂地點頭。
「嗯……就是說……那位祖先大人非常厲害，對吧？」
麻倉葉明自豪地點頭，再說起了祠堂中供奉之物。
「這裡供奉著歷代家主的珍藏，有些封印著強大的咒，有些則是強大的式神，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解開封印，讓這些珍藏再次出現在世間。葉，如果有一天，你能夠解開這裡所有的封印，那麼你就會變成世上最強大的通靈人。」
麻倉葉雙眼發亮地點頭，大聲說：「那樣的話，我就能當上通靈王了？！」
「是的。到時候，你要繼承我們麻倉家的使命——消滅惡魔『麻倉葉王』。」
麻倉葉明看向前方供奉的祖先畫像。
麻倉家第一位女性家主麻倉椿微微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子孫，就像是要監督後人一樣。
「這是椿殿下的願望。」
麻倉葉並不懂得其中的深意，只是習慣性地點頭，他在祠堂中左右看著，最後被畫像旁邊的一樣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爺爺，那個是什麼？」
麻倉葉明倏然變色，立刻拍下了麻倉葉指著胡琴的手。
「不得無禮！那是椿殿下侍奉的藤原家姬君的遺物，全賴那位姬君提拔才有之後的椿殿下和麻倉家。」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看起來有些眼熟……真奇怪啊……」
麻倉葉眨了眨眼睛，疑惑地說著。
麻倉葉明皺起眉。
「不要胡言亂語，若是驚擾了那位姬君的安眠會帶來災難。」
麻倉葉乖巧地點頭，突然間被樂器的異變驚到，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聲音。
「爺爺！那個發光了！」
麻倉葉明轉頭，驚愕地看著記載之中「並無特殊」的遺物發出了光芒，緊接著，一位女性出現在兩人面前，容姿高貴，風華天成，她抱起那一把胡琴，向著面前的兩人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微笑。
「日安，麻倉家的後裔，我是藤原雪姬。」
江雪彎下腰，看著麻倉葉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好孩子，告訴我，你的名字是什麼？」
麻倉葉完全傻了眼，呆呆地根本無法思考，聽到問題就直接作出了回答。
「葉，我叫麻倉葉。」
「葉，可真是個好名字啊。」江雪摸了摸麻倉葉的頭髮，含笑瞥了一旁的麻倉葉明一眼，「這孩子有著『麻倉葉王』一半的靈魂，那就是說，他再次轉生到了這個世間，是嗎？」
麻倉葉明心中閃過無數族中秘藏的記載。
為什麼椿殿下會留下遺言必須消滅麻倉葉王，為什麼麻倉家會將傳說中藤原家姬君的遺物供奉著，為什麼這位姬君的靈魂竟然藏在樂器之內？
他隱約猜到了答案，但他不敢說出來，甚至無法直視這位姬君的眼睛。
江雪毫不在意地笑了，繼續看向麻倉葉，楚楚可憐地說：「葉，如你所見，我已經死了，可是，因為麻倉葉王的『咒』，我不得不停留在人間，我很痛苦，你能幫我從這咒縛中解脫嗎？」
麻倉葉下意識地點了頭。
「當然——他做的不對！我一定會幫你！」
江雪笑得彎起了眉梢。
「這真是太好了啊，葉，那就全部拜託你了。」
麻倉葉用力點頭。
幼小的男孩尚且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因為簡單的是非觀和正義感做出了承諾。
自從平安時代沉睡至今的姬君則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就是她送給麻倉葉王的報復——和自己的雙生兄弟廝殺，和自己的親人戰鬥。
她比誰都清楚麻倉葉王想要什麼，所以，也比誰都清楚要怎樣回報他。
若她沒有退路，那麼，麻倉葉王也要永無歸處，只剩孤獨。
第311章 歡宴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 江雪帶著元宮茜在有些時日沒有回來的藤原本家裡走了一些時間也就到了倫子夫人院外, 她正想要讓門口的侍衛去通報，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陣喧嘩的聲音，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倫子夫人竟然帶著女眷們站在屋外，此刻見到來人, 直接迎了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毫無避忌地直接抱住了數日未見的愛女。
「我的雪姬終於回來了——你可知道，自從你在神泉苑昏睡不醒, 我有多麼擔心啊！天幸神明保佑, 讓雪姬回到了我身邊。」
江雪回抱住倫子夫人, 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很好哦，母親大人，這次多虧了晴明大人……和麻倉大人。」
倫子夫人何等精明，不會錯過這種遲疑和稱呼中的不同，會意地說：「有過要罰，有功要賞, 兩位陰陽師對藤原家的幫助藤原家自然會給予回報，必不會使人寒心。」她輕輕撫摩著面前少女的臉頰, 不免歎道, 「雪姬臉上都少了一些血色, 之後可要好好休養，什麼事都不及雪姬的身體來的重要，不要本末倒置。」
江雪乖乖點頭。
這時候違逆慈母之心怕是只會引來倫子夫人勒令她搬回本家、日日灌藥休養一月的結局，現在倫子夫人沒提搬家也沒提派人過去就已經很好了。
她回頭看向元宮茜, 示意她上前來，笑著把她介紹給倫子夫人。
「母親大人，這位就是從異界被召喚而來的白龍神子，元宮茜。」
元宮茜立刻一個彎腰。
「您好！我是元宮茜，很、很高興見到您，請多指教。」
倫子夫人打量白龍神子一眼，露出雍容的笑容來。
「你就是白龍神子啊……歡迎來到藤原家。藤姬——」
她轉頭看向身後的女眷們，這時才用神情隱晦地傳達出了自己對白龍神子的不屑。
「今後白龍神子就交給你照顧了，不要墮了藤原家的名聲。」
藤姬原本就站在最前面，此刻聽到召喚快步上前，欣喜地承諾：「是！我一定好好照顧神子！」
幼小的女孩走到元宮茜面前，向著她鄭重行禮。
「遠方而來的神子啊，我是星之一族的後裔，藤原藤，今後請讓我來侍奉您吧。」
元宮茜目瞪口呆地說：「小雪，你……你沒說……藤姬才這麼一點大啊？」
江雪故作不解地問：「有什麼問題嗎，小茜？」
元宮茜看看小學生模樣的藤姬，再看看中學生模樣卻老練成熟得讓人驚訝的雪，突然間意識到了一點。
古人特別早婚，所以也相對早熟。
她覺得這還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小學生，說不定在平安京這已經是可以結婚的大人了！
「呃……我……沒有……對，我沒有什麼疑問。」
元宮茜僵硬地低頭，努力地對著藤姬露出和善親切的神情。
「你好，我是元宮茜，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藤姬微笑著示意元宮茜跟自己來，元宮茜有些猶豫，回頭想要徵詢江雪的意願，但是這麼會兒的時間，兩人早已被倫子夫人和隨後湧來的女眷們分開了。元宮茜頓時目瞪口呆，這才不過十多秒的時間吧，這些衣服看起來就很臃腫繁瑣的貴婦人是怎麼做到快速無聲地插-入兩人之間，飛快地把自己趕出了人群中心這種高難度動作的？
藤姬無奈地笑著輕聲提醒：「神子，請隨我來吧。母親大人可能要和雪姬姐姐說一會兒話再招呼大家。」
元宮茜這時候也只能點頭了，跟著藤姬從人群中走出，遠遠地看著人群中央如眾星捧月的小雪，她忽然間又是自豪又是羡慕——什麼時候她能夠像小雪這樣理所當然地被人簇擁著、散發出照亮眾人的光呢？但這並非嫉妒，而是一種更加微妙的心情，就好像在說著：比起這些人，她才是更有資格陪在小雪身邊的人。
恍惚之間，元宮茜眼前閃過一幅畫面。
她看到自己和小雪手牽著手站在一座高臺之上，周圍有著八名看來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自己仰頭看著天空，似乎在對什麼存在說話，但是視野之中只有一片耀眼的強光，白茫茫什麼也看不清。
元宮茜拼命想要去看清，卻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頭疼，就在這時，她仿佛聽到了其他的聲音。
「……太好了呢，神子。您來到了平安京，想必平安京一定會得救的。」
藤姬的聲音漸漸傳入耳中，元宮茜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握住了藤姬的手，由這位可愛的小女孩牽著手引到了庭院中一處鋪下了墊子的位置。
「神子，我們在這裡坐下吧。」
藤姬彎腰向元宮茜做出請求，並為自己親眷的言行做著解釋。
「之前雪姬姐姐因為鬼族的詛咒昏迷了很長時間，現在雪姬姐姐平安歸來，大家實在太過高興了，我也是一樣——而且雪姬姐姐還帶回了神子殿下您，之後藤原家一定會舉辦熱鬧的宴會來慶祝吧，到時候請神子盡情享受。」
元宮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啊？宴會？！」
天啊！平安時代的宴會又會是什麼樣？這可是藤原家的宴會啊！她不會因為不懂禮儀而丟臉吧？！
藤姬因為白龍神子的反應感到疑惑。
「咦，雪姬姐姐沒有告訴神子嗎？常理來說，為了迎接神子這樣身份貴重的人一定會舉辦宴會，而且，正好也可以慶祝雪姬姐姐康復了，所以家中才來了這麼多貴人啊。關於宴會的著裝，請神子無需擔心，雪姬姐姐讓人通知家中後，我已經為您做了準備。」
果、果然還是要換衣服的啊！
元宮茜心裡有些發虛，這樣看著所有人都是盛裝打扮只有自己是中學制服實在太怪異了，雖然說全套禮服估計穿起來很累，不過總比這樣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來的好。
……咦？
元宮茜這才注意到什麼，壓低了聲音問藤姬：「小雪的衣服好像和大家不太一樣？」
此刻坐在倫子夫人身邊的少女巧笑倩兮地和母親說著什麼，周圍的貴婦人們不時發出悅耳的笑聲以應和，乍一看去，這的確是華麗風雅的畫面，可是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雖然同樣都是古代的衣服，少女的衣服和周圍的女性們不太一樣。
藤姬點點頭，輕聲回答：「是的，因為雪姬姐姐的母親是大唐的女子，她有時會穿大唐的衣裳。」
「大唐？啊，是說——」元宮茜在說出現代的國名之前及時捂住了嘴巴，對著藤姬訕笑幾聲，心裡默想原來小雪是混血兒。
元宮茜又看了一會兒，又有一位貴族少女被侍女們簇擁著來到了這裡，稱倫子夫人為「母親」，走到她身邊坐下。
「咦，那是……？」
「那是彰子殿下，是倫子夫人所出之女。」藤姬輕聲回答，神色之中難免出現一絲落寞。
元宮茜奇道：「那就是你的姐姐？你為什麼不去和姐妹們一起？」說到這裡她突然反應過來，慌忙說，「是因為我的關係嗎？不用特意招呼我的！你去那邊吧！」
藤姬笑著搖頭，向著元宮茜伏下-身，柔聲說：「神子，您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藤也有藤的驕傲，那就是作為星之一族侍奉龍神神子。倫子夫人——有雪姬姐姐和彰子殿下陪伴就足夠了吧，畢竟我只是妾生的女兒，不得夫人歡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元宮茜直覺自己踩了個雷，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對，只好再也不提這些話，安靜地聽藤姬說起之後宴會的事情。
「白龍神子降臨是一件極大的喜事，京中大半貴族都會應邀而來吧，今上或許也會微服而來，屆時神子作為宴會的主角，可千萬不能失禮才是。」
藤姬一本正經地說起了平安京中的禮儀，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這一位異世界的少女變成舉止無可挑剔的京中的貴女。
元宮茜越聽越覺得頭昏腦漲，都有種想要裝病逃過宴會的衝動，不過藤姬的一句話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到時候如果要表演音樂的話，雪姬姐姐或許也會演奏哦，不過現在才剛康復也不好說……」
藤姬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歷數著其他的音樂名家。
「橘少將擅長笛樂，禦室皇子的龍笛也是京中一絕，五位夫人是琵琶名家，我還聽過一個傳言，說安倍大人擅長彈琴，不過很少在人前演奏。」
元宮茜順口問：「安倍大人？哪位安倍大人？」
藤姬微笑著答道：「安倍晴明大人啊。」
元宮茜一時間沒繃住表情，大驚失色：「安倍晴明？！這個世界有安倍晴明嗎？！」
藤姬急忙示意元宮茜降低音量，疑惑地說：「自然啊，安倍晴明大人守護平安京多年，現今雖已年邁，仍是平安京中最強的陰陽師。」
元宮茜摸著自己的額頭，半晌才有了「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平安時代」這種真切的體驗。
比起「藤原道長」這種歷史上的權臣，還是「安倍晴明」這個更有傳說色彩的人物會讓人立刻感覺到親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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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深扔了1個□□
投擲時間:2017-08-28 18:2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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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28 19: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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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曉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28 21:3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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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魚兒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29 19: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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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8-29 19:5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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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dfjkl;扔了1個□□
投擲時間:2017-08-29 21: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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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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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七夕特典受到了大家熱烈的歡迎，我深受鼓舞！下次再找個好日子繼續把特典的後續也寫一寫好了（喂）。麻倉綠王多帶感啊。
遙遠時空系列的服裝真的帶感，神子一直都是學生制服+古代外套，當然所謂的古代人穿的也並不那麼古，這方面槽點就很多，不過好看最重要，所以不符合史實都是小問題。
元宮茜眼前閃過的畫面是曾經周目發生過的事情。
嘻嘻嘻嘻
第312章 請柬
在人群邊緣, 藤姬和元宮茜兩人說著悄悄話，而人群中央的倫子夫人和她身旁的少女也在說悄悄話。
江雪依在倫子夫人身邊, 拉著對方的衣袖撒嬌。
「母親大人，今晚要召開宴會的話, 邀請晴明大人來吧, 我想要當面向他道謝。」
倫子夫人立時點了頭，隨口問道：「那麼另一位陰陽師麻倉大人呢？」
江雪臉上的笑意少了幾分，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只想要邀請晴明大人, 可以嗎, 母親大人？」
倫子夫人會意地點頭，著人去安排宴會的事宜。
對於藤原家的當家主母來說, 她最愛的女兒為什麼不想要邀請某個特定的人根本無需思考, 一定是那個人有問題, 否則以雪姬溫柔善良的本性怎麼會不想要見幫助過自己的人？更何況那個麻倉葉王還是天皇的親信，奉命保護中宮定子, 早晚是個眼中釘。她看向身旁另一個女兒彰子，露出慈愛的笑容。
她會為自己的女兒們掃清一切障礙，讓所有的榮華都歸於藤原氏。
不多時，這裡短暫的聚會就結束了, 藤原家的女眷們各自尋了地方休息，等待著晚宴開始，江雪和元宮茜則分別去做赴宴的準備了，相比起江雪這邊的駕輕就熟，元宮茜就完全手忙腳亂了, 等到她跟假髮和層層疊疊的十二單戰鬥完畢，江雪早已梳妝完畢，抱著胡琴出了門。
江雪仗著倫子夫人的寵愛搶來了送信的差使，帶著藤原家宴會的請柬往土禦門去了。她坐在牛車上，撐著下巴回想了一會兒鬼族領地中見過的青年安倍晴明的模樣，笑著晃了晃手中的請柬。
這會兒是請柬，安倍晴明年輕的時候可不知道每日要收多少情信了吧？
就算他自稱年輕的時候脾氣壞，但是臉好勝過一切啊。
「白狐公子」啊——果然還是狐狸精吧。
天一安靜地坐在牛車中，路程過半才疑惑地問：「雪姬殿下，送信這般事讓我或者勾陳來做就好了，為什麼你要特意走這一趟？」
江雪輕輕地把請柬放到膝上，笑吟吟地說：「自然是因為我想要見晴明大人啊——天一，你說我來送信，會不會讓晴明大人有些驚訝呢？」
天一露出為難的神情，過了會兒還是誠實地回答：「我想這世上大概很難有事會讓晴明大人驚訝吧。」
「也是呢，畢竟晴明大人會占卜啊。」江雪也沒有太失落，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仍舊笑眯眯的，心情愉快地說，「不過這並不妨礙我想要多一點見晴明大人的機會啊。」
天一不大明白，也不追問，安安靜靜地隱身了。
江雪哼著小調，不自覺地就冒出了要去安倍晴明門外放幾個大煙花或者擺心形蠟燭的念頭來，緊接著她又想到了安倍晴明要是生在現代，一到情人節怕是就要被巧克力和玫瑰淹沒。
古有看殺衛玠，今有花犯晴明。
很好很對仗。
安倍晴明你出來，別假裝聽不到，我知道你在家。
有時候江雪也會覺得厲害的陰陽師會不會少很多驚喜，畢竟占卜太準確的話，生活中就會少很多危險和意外，但是相應的，那些「出乎預料的驚喜」也就無法奏效了。假如早已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等到事情到來，那時候還會和一無所知時抱持一樣的心情嗎？
咦，似乎她這周目一開始就跟安倍晴明討論過這個話題來著？
江雪心血來潮地翻起之前的對話，再次感慨攻略鷹通之後贈送的「過目不忘」技能這時候會特別好用，翻到當時的對話之後，她呆了幾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什麼能夠名鎮一方的大人物。」
「雪姬殿下可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哦，否則的話，你的星星不會如此明亮，讓我都想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引發這樣的天象變化。」
「咦？我的星星？之前泰明先生說『晴明大人占卜出我會來』，是說『觀星』嗎？」
「是哦，雪姬殿下也懂觀星嗎？」
「略懂一點，只是很少去看。」
「這是為何？常理來說，若是掌握了超乎尋常的能力，幾乎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去試著用一用，若是嘗到了甜頭就更難停止，雪姬殿下竟能忍住不去使用？」
「……嗯，因為……如果什麼都依賴占卜，那就少了很多樂趣吧？人生最大的樂趣來自於『未知』，假如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等到那樣的『未來』來臨，固然不會因毫無準備而痛苦迷茫，也無法感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喜了。」
「雪姬殿下言之有理。不過，或許這世上也會有些事，早一些知道，只會滿懷期待和喜悅地度過等待的歲月，當這樣的『未來』降臨，我依然會為之驚喜。」
「精通占卜」的安倍晴明無懼于「知道未來」的可怕，借著反復攻略才得以從劇情中窺視未來的「江雪」一面享受著「知道未來」的便利，一面回避著這能力真正可怕的地方，更多地期待著「未知」，這是理念的差別，也是心性的差別。
江雪稍微假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生來就精通占卜或是擁有預言的才能」會發生什麼，只是想像了幾分鐘就覺得自己怕是會活不下去——即使能夠活下去，那也一定不會成為「江雪」。
「江雪」害怕一成不變的生活，畏懼「知曉一切」後的麻木無聊，即使她深知人終有一日會死，但她也不想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若是有什麼艱難考驗，那麼直接降臨就好了，不要提前幾年就來宣佈。「未知」會帶來危險，也伴隨著人生最大的樂趣。她沒有可以承受「通曉過去未來」的堅強，她可以和看得見的敵人戰鬥，但無法和這種看不見的敵人作戰。
所以，「江雪」能保護的人很有限，因為她只為了自己而揮劍，而「安倍晴明」鎮守鬼門，守護著整個平安京。
兩人肩負起的重量有著本質的差距，決定性的差異來自於「心」的不同。
若是和「安倍晴明」比較的話，「江雪」就是一個怯懦的膽小鬼，她一度軟弱到無法接受「過去的自己」。越是靠近，她就會更加清楚地感覺到兩人的不同，也因此，她會更加渴求著自己沒有的部分。
她想要變得更加堅強，更加溫柔，更加優秀。
牛車行過平安京的街道，最終在安倍邸門外停下。
江雪掀開車簾跳下牛車，剛想去敲門，一抬頭就看到門口站著白衣的陰陽師，她愣了一下，驚喜地笑了起來。
「晴明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
安倍晴明輕笑著點頭，拱手行禮，口中笑道：「這可真是稀客啊——雪姬殿下大駕光臨，著實讓我感到惶恐，怎能不親自前來迎接呢？」
江雪直接就被逗笑了。
「在這平安京中，有什麼能讓晴明大人感到『惶恐』嗎？可不要拿我說笑了。哎，我先前還問天一，我來送信會不會讓晴明大人驚訝，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很難啊。」
安倍晴明挑起眉，十分配合地露出驚訝的模樣。
「啊，似是送信這般小事，雪姬殿下竟然親自到來，我當然會感到驚訝，所以才會來門口確認是否是我占卜出錯了啊。」
江雪不禁失笑，安倍晴明分明是為了表示鄭重所以親自出門迎接，偏偏要說成這樣，倒像是故意不讓人察覺到這份鄭重似的。
她雙手遞出請柬，隨後站在牛車邊，笑嘻嘻地伸出手。
「如今再次驗證晴明大人的占卜百發百中，不知晴明大人是否願意賣藤原家一個面子，前來赴宴呢？今日白龍神子降臨在平安京中，實在是一件喜事，我的妹妹藤姬乃是星之一族後裔，以侍奉龍神神子為使命，故而今日藤原家為白龍神子設宴，恭請京中貴族同樂，為龍神祈願。」
安倍晴明低頭笑了幾聲，接過請柬，都沒有打開，直接登上了牛車。
江雪站在地上，甩了甩手，笑著聳肩，跟著回到牛車上，又看了看門口，確定沒有其他人一起，出發之前還是問了一句。
「晴明大人一人赴宴嗎？是否要帶上昌浩君一起？」
安倍晴明故作驚訝地說：「這請柬竟能帶人赴宴嗎？早知如此，我該向某些官員兜售名額，想來會有許多人願意出重金吧。」
江雪一本正經地點頭。
「是啊，到時候晴明大人跟我五五分賬，我一定負責把人帶進藤原家大門。」
兩人對視片刻，最後同時笑了出來。
江雪擺擺手，認真地解釋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行，不過，晴明大人身份特殊，今日難得會有這樣多的貴族官員聚會一堂，若是昌浩君一同前來，對他應該是很好的學習機會吧？」
安倍晴明搖頭道：「昌浩還未夠水準，出席這樣的宴會，怕是一不留神就會冒犯了貴人。」
「呃……唔，也是呢。」江雪想到家裡那一大群「藤原氏」，自己都覺得有些頭疼，「那以後若是有合適的機會再看看吧，今天家裡來了許多女眷，小茜——就是龍神神子也不大適應，不過藤姬一直陪著小茜，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紕漏。啊，說起來，蘭姬和章子呢？」
她之前在鬼族山洞裡看到過森村蘭，沒看到章子也不意外，畢竟章子只是純粹的貴族少女，根本不會戰鬥，不可能在那種時候跑去添亂，她本來以為兩人回了別院，可是她趕去別院找白龍神子的時候蘭姬和章子都沒有回去。
「蘭姬殿下和章子殿下得知『藤原家迎回白龍神子』之後回了別院，兩人有留書讓我轉交給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從袖中取出兩封信。
江雪有些意外地接過，打開一封，蘭姬的字跡映入眼簾。
「雪姬殿下安心赴宴，別院諸事我會打理。」
呃……怎麼這行字讓人感覺怪怪的。
江雪按捺著這股怪異感拆開了另一封信，很顯然，這只能是章子的留書了，章子的字比起蘭姬自然好上太多，一個是真正從小執毛筆寫字的貴族少女，一個是硬筆用慣了的現代人，蘭姬的字連字體都算不上有，章子的字工整娟秀，讓人一看就知道寫字的是心思細膩的女子。
「雪姬殿下安好。數日以來，章子只能在佛前為雪姬殿下祈福，愧不能與陰陽師一同前往鬼族所在搭救雪姬殿下，如今亦無顏赴宴，唯有回返別院，為雪姬殿下處理些許瑣事，靜待雪姬殿下歸來。」
呃……
江雪又看了一眼，信上的確是這些字。
總覺得看完以後感覺更怪了。
怎麼說呢，她總覺得蘭姬和章子兩人的叮囑都有些奇怪。
安倍晴明看出江雪神色怪異，隨口問道：「雪姬殿下因何苦惱？」
「倒算不上苦惱，只是感覺上不大對。」江雪自覺兩封信沒什麼不能見人的，直接一起遞給安倍晴明看了，「雖然知道蘭姬和章子都沒事安心了一些，但我總覺得信看起來怪怪的。」
安倍晴明只看了一眼就笑出了聲。
江雪疑惑地看過去。
安倍晴明含笑提點道：「倘若雪姬殿下是男子，是否就不會感覺怪異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江雪頓時腦子一懵，背後涼颼颼的
怪不得她覺得兩封信哪兒看著怪怪的呢，這不就是「你出去好好地玩，家裡有我呢」的古代版嗎？！
蘭姬和章子給自己的定位有沒有問題啊？！
怎麼兩人都定位到「賢內助」上去了？！
一個「賢內助」沒什麼，但是，「兩個賢內助」，這遲早要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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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夭壽哦！！！這是要好船我？！
第313章 術與樂同
江雪一想到自己要是某天回家突然就被柴刀結局了就背後發涼, 趕緊搖頭把這種聯想晃掉, 心存僥倖地想：應該不會有這種結局吧？當初設計遊戲的人沒有這麼缺德吧？
然後, 一大串結局不受控制地飄過江雪的腦海。
譬如友雅線讓她瞠目結舌的「朋友，你知道紂王嗎？」結局，譬如同樣是友雅線也讓她驚呆了的「女院」結局，譬如被亞庫拉姆推進百鬼夜行死相淒慘的「虛偽的假面」結局，再譬如一不留神就被黑化的森村蘭直接弄死的「與我同死」結局，譬如窮奇都能出個結局啊！！！這是正常人能有的思路嗎？！
雖然其中不乏可能不在遊戲設計人員預設之中，而是經由遊戲光腦中樞通過「玩家一周目內的行動和觸發事件」結合當前資料自行推演出的結局，但預設的腦洞太大結局也絕對不少，遊戲設計人員缺不缺德還真是個好問題。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看熱鬧不嫌事大，遊戲設計人員搞不好是「日常缺德」，給玩家埋點釘子和坑，一不留神就把人埋進去了，有的坑還非常深，等到玩家發現自己在坑裡都爬不出來了——譬如麻倉葉王那個坑到死的「靈視」！
鬼知道麻倉葉王會有這種技能啊？！
有本事遊戲公司直接把這一點寫在攻略書裡隨發售的KEY贈送啊？那她就佩服發行人員真漢子！
在這種遊戲設計人員「日常缺德」的前提下，就算出幾個「好船結局」也不算太離奇——畢竟這跟希諾耶從二百年後穿越過來或者糾之神百年前就認識黑龍神子來的正常合理多了。
女人多了，互相嫉妒, 求而不得，好船結局, Nice boat啊！多麼順理成章！多麼合乎邏輯！
多麼讓人心中發涼啊！
江雪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垂死掙扎地說：「呃……晴明大人，這應該只是單純的姐妹之情吧, 請不要說的那麼奇怪好嗎？倒好像我是什麼負心人似的……」
安倍晴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笑吟吟地說：「倘若雪姬殿下是男子，的確算不上負心，蘭姬殿下也好，章子殿下也好，都妥善安置著，只是要注意一些，雨露均沾，免得一方寂寥無奈，最後生出『般若』來吧。」
「般若」是鬼怪的一種，通常都由心懷怨恨而死的女子轉化而成，最多見的情況就是安倍晴明所說的這種「男子妻妾太多，被忽視的女性在寂寞痛苦中懷抱著嫉恨之心死去」。
江雪在平安京打轉也有些時間了，不用專業人士解釋也知道「般若」的意思，她一頭黑線地說：「晴明大人！您在胡說什麼啊！什麼『雨露均沾』，蘭姬和章子又不是我妻妾！」
安倍晴明故作驚訝地說：「我只是這樣打個比方罷了，雪姬殿下何以這樣驚訝，況且我聽聞大唐風氣開放，男子有蓄養男寵，女子亦有養女為妻、假鳳虛凰之事……」
蓄養男寵、假鳳虛凰都說出來了，江雪趕緊打斷這位大陰陽師，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蘭姬是我友人，章子是我妹妹，晴明大人不要再拿我來取笑了，好嗎？求求您了。」
安倍晴明瞥了一眼江雪，歎道：「藤原家的姬君都用了『求』字，在下自然閉嘴。只是，雪姬殿下怎知蘭姬殿下和章子殿下心中如何看待您呢？有些事情，還是好好當面談過才好。」
江雪想到森村蘭的幾個結局——森村蘭曾經帶著她一起回到現代，也曾經為了救她甘願召喚黑龍而被吞噬，也曾經因為不甘拉上她一起赴死。那時候她就想過，森村蘭對她的感情有著扭曲的部分，如果以時間慢慢化解，森村蘭的心總會恢復正常，而不是停留在被鬼族傷害後的扭曲。
至於章子……可能只是太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了。章子不受藤原家重視，生母地位卑微，無法給她任何庇護，更糟的是，她和藤原道長與倫子夫人親生女兒彰子容貌相似，於是越發不受重視，為了避免意外甚至不被允許出現在人前。以平安京的風俗來看，章子這一生極有可能只被未來的丈夫看見容顏。如果章子一直都在藤原家中被人忽視地活著也就只是這樣，可是，她得到了離開壓抑的藤原本家的機會，她看到了不同的可能。
對於章子而言，「雪姬」可能是她通向不同人生和外界的橋樑，是唯一的「救星」，所以才會這樣不顧一切地想要緊緊握住吧。
這樣想了之後，江雪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抬頭看看安倍晴明，得到了對方溫和包容的注視，剛剛片刻的慌亂頓時消失無蹤，她安心地笑了起來。
「多謝晴明大人指點，我會和她們好好談談的。」
安倍晴明輕聲道：「雪姬殿下家事，我本不應多說，可是，雪姬殿下善心收留前黑龍神子，並非長久之事。雪姬殿下總有離開那座別院之時，屆時蘭姬殿下要如何自處？」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我若是搬回本家，就帶蘭姬一起回去啊。」
安倍晴明神態柔和，眉眼含笑地說：「倘若雪姬殿下結婚了，婚後也要帶著蘭姬殿下嗎？即使夫家沒有意見，蘭姬殿下也難以接受吧。」
江雪終於明白安倍晴明的提醒是什麼意思了。
安倍晴明沒有提章子，是因為無論如何「藤原章子」都是藤原家的女兒，在最壞的結果下也不會「流離失所」，最多只是「婚姻不幸」。在藤原道長還在的時候，他人也不可能過多干涉藤原章子的人生。但是，森村蘭在平安京無依無靠，沒有父母，沒有親屬，她唯一可依賴的只有「藤原雪姬」。
如果「藤原雪姬」未婚，還是「藤原家的女兒」，那麼她完全可以做主收留「無辜的少女」，但是，如果「藤原雪姬」有了婚約，甚至搬去夫家或者新居，森村蘭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尷尬。到時候，藤原家即使看在「藤原雪姬」的面子給森村蘭一席落腳之地，森村蘭也很難在乏人庇護的藤原家生存，若是森村蘭跟著「藤原雪姬」一起搬去婚後的居所，那就會更加不合情理——自古以來就沒有「妻子的朋友」長久做客的道理。女方帶著另一個女性和男方住到一起，從習俗來看只有「陪嫁」才是合理的解釋。可是，她怎麼可能好端端地讓森村蘭變成「陪嫁」？這是在侮辱森村蘭，也是在侮辱她自己。
所以，安倍晴明才會說她收留蘭姬並非長久之事。
江雪想明白這些，心情稍有些沉重，歎了口氣，認真地說：「多謝晴明大人提醒。我的確應該考慮得更加周全才是——要為蘭姬安排好後路，即便我離開了平安京，也要讓她能夠平安生活下去。」
安倍晴明點到即止，不再多說。
江雪卻認真考慮起來，掰著手指算起要準備些什麼。
「地契、房契……或許還要有身契……不過，蘭姬無親無故，一個女子要獨自在平安京生活終究不便……」
說實話，最好的情況當然是森村蘭恢復了記憶，和森村天真相認，兩人一起回現代去。可是，她不能為森村蘭做主，也無法強逼著森村蘭恢復記憶——因為痛苦而失憶，那是人體對自身的保護機制，如果不是出自于本人意願，強迫回想過去只會帶來更多痛苦。正如她對森村天真說過的，在蘭恢復記憶之前，她不介意一直照顧蘭。所以，她得考慮得更加周全才好。
「最好是……能認個親戚就好了……」
譬如有誰願意收養森村蘭的話，至少森村蘭會有個庇護。
江雪想到這裡也就大概有了頭緒，松了口氣，開心地一拍手。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多謝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微笑著說：「能為雪姬殿下分憂，這是我的榮幸。」
江雪一聽到這種場面話就覺得好笑，以安倍晴明的地位，根本沒必要故意擺出這種謙恭姿態來，擺明瞭是促狹別人吧，可也不知道有誰真會把這話當真來聽呢？
「說起來，我有一件事想要請教晴明大人。」
江雪懶得玩「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一套，直接就把請求說了出來。
「請晴明大人明示，我是否能學會離魂之術？若是可以，要多久才能學會？」
安倍晴明微微一愣，笑問：「這似乎是兩件事。」
江雪眼珠一轉，樂呵呵地說：「那就是說，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一定是『能』了？」
倘若「不能」，根本就不存在「多久」的問題，安倍晴明故意反問，其實根本已經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安倍晴明以摺扇輕輕敲自己的額頭，露出懊悔的模樣來。
「這可是失言了啊。雪姬殿下就當做沒聽到吧。」
「這可不能當做沒聽到！」江雪直接抓住對方的衣袖，有恃無恐地說，「《占事略決》我已經全部背下，晴明大人若是不肯好好教我，我就胡亂自學，倘若出了問題，我不信晴明大人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安倍晴明苦惱地說：「雪姬殿下這可是在給老朽出難題啊。唉，左右雪姬殿下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只好厚顏指點一二了——雪姬殿下可曾想過，『陰陽術』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能用咒術驅動自然之力，引發種種異象？」
是系統設定。
江雪把這個答案咽了下去，坦然回答：「不知道。」
安倍晴明笑著瞥了江雪一眼，續道：「雪姬殿下能以琴聲讓人得見不曾見過的景色，因樂生情，正如陰陽術中有『幻術』，『取彼方之景以代此處』、『移己之情以為彼用』，惑人耳目、動人心神，二者有根本相通之處。」
江雪怔了怔，總覺得這番話似曾相識，她仔細回想著，不知不覺就將記憶中的話說了出來。
「陰陽道的核心理念是以『陰陽五行』來闡述世界的真理……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樂師用『樂』，陰陽師用『咒』，道路不同，終點一般無二……」
安倍晴明頷首。
「不錯。雪姬殿下的樂聲引動『天地之氣』，才會引發異象，陰陽術也需移動陰陽五行的靈氣才能達成效果。人力有窮，我們只是向自然借用了力量而已。」
「向自然借力……」
江雪突然想起了樂館的教導。
樂師的力量並不在於自身，而在於樂師能夠引動的天地之氣有多少。天和地始終在那裡，天地之氣彌漫於萬物之中，樂師能做的便是「將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因此庸人只能聽到樂聲，只有深明樂理的人才能感受到天地之氣的變動。
「天地是海，樂師是取水之人，能取出多少水便有多大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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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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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我要變強了！！！
第314章 一法通而萬法通
天地是海, 樂師是取水之人，能取出多少水便有多大的本領。
這句話也可以換一個說法, 「樂師」和「天地」便如在杠杆兩端, 而「樂」就是「支點」, 能最大限度地將支點靠近天地，就能以最小的力獲得最大的天地之氣, 能否做到這一點就要看樂師對「音樂」的理解，對「道理」的參悟。
這是樂館中人人皆知的常識, 就跟「樂是天地之聲, 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的人」一樣，所有人一進樂館就會得知。
可是, 「知道」並不等於「領悟」。
就像在科學盛行的世界裡, 所有人都知道地球是圓的、地球繞著太陽旋轉，但是在這兩個真理變為「常識」以前, 無數人相信「天圓地方、太陽圍繞著地球旋轉」。
「道理」成為「常識」, 是聖賢帶來的恩惠，但這種智慧和領悟並不能直接傳授給所有人，只有「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才能夠真正的「知道」——不是被人告知的知道, 而是知曉其道理的知道。
話是如此說, 不過，若是在「真理」變為「常識」以前就已經具備這樣的「常識」，總比堅持著錯誤觀念的人來得更加進步一些。
許多人都弄錯了，就連一些陰陽師自己都不明白, 他們從師父那裡學習著錯誤的觀點，並且終生也未能發現其中的錯誤，這樣繼續把錯誤流傳下去。其中或許有人因此耽誤了才能，也有人隱約察覺出不對，但是能夠走出陳見的約束大膽闡釋新觀念的人終究只有極少數深具才華的人。
「陰陽師本身的靈力越強，他也就越是強大」——這個觀點幾乎被當做真理在陰陽師之間流傳。
因為所有為人所知的強大的陰陽師都有著卓絕的靈力，所以眾人對此深信不疑。
可是，這個觀點是正確的嗎？
它是對的，卻也藏著巨大的盲點，誘導著無數人奔赴錯誤的方向。
如果只是一味地追求自身的力量，試圖以人力撼動天地，就很容易走入歧途。
在安倍晴明看來，術師自身的力量只是一個「引子」，用來引出天地自然之中的力量，正如樂師向天地取力一樣。
安倍晴明既驚且喜地歎道：「正是如此。雪姬殿下能夠有這般見解，在術法上也算登堂入室了。『靈力』並非限制陰陽師前途的唯一限制，靈力強盛自然好，但是，只有力量並不足夠，倘若能夠理解『道理』的話，即使靈力有限，也能發揮驚人的作用。和自然的偉力相比，再強大的術師都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一法通而萬法通。
江雪以前沒有認真去思考其中的聯繫，現在一旦得到了肯定，她立刻就把在音樂上習得的道理搬到陰陽術上來，自語道：「因此關鍵並不在於術者本身的靈力，也不是以術者自身的力量完成陰陽術，而是以自身的力量為媒介，向天地自然借力……那麼……『咒』與『印』就如同『樂聲』一般，都是借力的媒介，而不是『必須』。」
思路一旦打開，很多東西就會順理成章地浮現出來。
江雪下意識地一邊思考一邊說：「對，所以即使語言不同，各國都會有自己的術法，只要能讓天地之氣——讓陰陽五行的靈力最終移動成術法所需的模樣，即使咒語不同、手印不同也無所謂，甚至，不用咒和印也有可能……」
江雪的話不是無的放矢。
倘若不去管什麼科學不科學，就按照玄學的邏輯來，在樂師的世界，頂尖的樂師不拘於樂器，不拘於形式，只要可以演奏出音樂，琴聲也好、笛聲也好、鼓聲也好，都一樣能引動天地之氣，可見樂器和樂譜都不是限制，甚至於拋棄樂器，完全以「歌聲」一樣可以引動天地之氣。人的嗓子總是不比樂器更能長久演奏，因此專精于唱歌的樂師很少，但並不意味著沒有。
只要有「樂」，就能引動天地之氣。
定四時，分寒暑，催天柱，斬地脈——樂師所能做到的這一切豈會僅僅是樂師自身的力量？不，樂師只是以樂聲引動天地之氣，再通過天地之氣影響了世界，這是逐級放大的過程，所以才會有杠杆和支點的比喻。
在那個世界有著一個傳說，最頂尖的樂師可以演奏「無聲之樂」，在無聲無息中改天換地。
傳說固然太過神奇，可是，劍客亦有「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之說，樂師為什麼不能「手中無琴，心中有琴」呢？
倘若樂師可以超脫於音樂的形式影響天地，那麼陰陽師就有可能超越咒印的限制使用術法。
重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之所以要順著前人的路來走，那是因為那是已知的道路，最為容易模仿，可這不代表沒有別的路。
「如果能夠知道每一個『咒』和『印』引起的靈氣變化，就有可能用別的方式來發動咒術……」
江雪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她對「咒」、「印」和「術」的瞭解都很有限，缺乏足夠的資料資料，根本無法建立起這種龐大的模型關聯。
安倍晴明卻微微一笑，抬手結了一個手印。
江雪起先並不明白，還以為遇到了什麼要用陰陽術的情況，立刻警惕地掀開簾子向外張望，但是街道上沒有任何異常，她回到車中，見安倍晴明仍維持著先前的手印，她突然間明白過來，定了定神，試著去感覺周圍靈氣的變化。
靈氣普遍存在於天地之中，只是有些地方濃厚，有些地方稀薄，極少數的地方才會毫無靈氣，但那一般都是死地了。如果沒有外在的干涉，靈氣就和空氣一樣，非常隨意而無規律地散佈在空間之內，但是，有了咒印的牽引，牛車之中的靈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它們向著術師聚集，在他手邊排列成特殊的形狀。
安倍晴明這時才變換了手印，同時慢慢地念出一句咒文來。
靈氣的變化緩慢又奇妙，這是故意被放慢了的施術過程，因此江雪才得以看到這樣的奇景——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靈氣的移動，看著它們排列成特定的模樣，最後在「咒」的牽引下變成了「術」。
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從安倍晴明手中飛出，輕飄飄地在牛車中飛了一轉，靜靜落在角落裡。
江雪盯著那只「蝴蝶」，她在「蝴蝶」的身上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力量，這並非實際存在的物體，而是靈氣的彙聚，是陰陽術誘導著人看到「蝴蝶」的形狀，但是，那裡真正存在的是組合在一起的靈力。
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體驗。
她的眼睛告訴她那是一隻美麗的蝴蝶，但她的理智告訴她那裡只有一團靈力。
「這是……幻術？」
安倍晴明含笑點頭。
「只是最基本的術而已。」
江雪不禁來了興趣。
由於咒語和手印都很簡單，她看過一遍就已經記下了，於是她照著安倍晴明的演示重複了一遍，同樣的，一隻蝴蝶在她指尖成型。
江雪掀開車簾，讓兩隻蝴蝶都飛了出去，看著夕陽下蝶翼上反射的光輝，她若有所悟。
靈氣也是天地之氣的一種，倘若她並不追求樂師過於宏大的「以樂動搖天地」的效果，而是將力量局限在微小的範圍內，這種程度的調律她不借助「系統輔助」也有可能做到。
江雪低頭看向身旁的胡琴，又猶豫著看向安倍晴明，得到對方鼓勵的眼神後，她大膽地抱起胡琴，試著演奏起《踏春》來。
《踏春》是十分簡單的曲子，最初是笛曲，後來被改編到其他樂器上，這是一首非常歡樂的樂曲，描述親朋好友在春日美景出外踏青的情形，它不需要樂師對樂曲有多少深刻理解，只要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日子，原樣表現出曾經的歡樂就足夠了。
江雪選中它正是因為「簡單」，「簡單」就不需要在樂曲上格外費神，她的心力集中在樂聲之外的部分上。
將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進行二次演奏。
有形接觸有形，正如樂師和樂器，無形碰觸無形，便如樂聲和靈氣。
在江雪學成音樂的世界，「樂師」的存在便如同「武器」，最有用之處便是戰場，因此樂師追求的對天時地理的改變都是越宏大越好。為什麼江雪學成之日江重離那麼高興？就是因為北燕全境盛夏飄雪！
對天地影響越大，就勢必消耗樂師更多的心力，所以樂師凡上戰場皆是鬥命，有人鬥樂失敗而死，也有人雖然勝了，心力耗竭一樣會死。當時江雪有系統輔助，從不擔心這些，換到平安京，她第一次毫無防備地做了試探，雖然在祈福宴上讓藤花盛開，可也當場靈力消耗過度而昏倒，那就是因為她不懂得「控制」，也尚未有足夠的靈力去撬動過於廣闊的天地。如果把影響控制在較小的範圍，靈力消耗也就會變小，就像現在這樣。
樂聲撥動了周圍的靈氣，一點點地拼湊成江雪先前看到的形狀。
當靈力完全成型之後，江雪停下了演奏，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團靈力。
不需要手印，也不需要咒語，已經成型的「術」自行生效了。
色彩斑斕的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在牛車中轉了幾圈，最後落在安倍晴明手上，換來了這位大陰陽師欣喜的笑容。
「照此看來，雪姬殿下學會離魂之術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可是，那並非輕易能使用的術，雪姬殿下還是莫要衝動的好。」
安倍晴明抬起手，將蝴蝶送出了視窗，溫柔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以後，你來我家，我將《占事略決》上的術一一教你。」
江雪先前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現在欣喜若狂地用力拍手，長出一口氣，開心地大喊：「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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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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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萬歲！！！我要成為術界大佬！！！一拳打十個！！！
其他人：？？？你還記得這是戀愛遊戲嗎親愛的？？？
第315章 亦師亦友
在安倍家的書房中, 一位少女發奮用功。
江雪輕輕翻動書頁, 一字一字仔細看過剩下的咒語, 背下結印的順序，重複數次確認毫無錯誤, 這才將視線從書上移開, 試著念咒結印。
天一和勾陳兩位神將守在旁邊, 天一隨時準備布下結界，勾陳則時時警惕著預備把藤原家的姬君從施術的位置帶出來——兩位神將當然不是為了搞破壞，而是悉心照料著學習陰陽術的藤原雪姬。
無論是結印或者念咒, 若是發生了錯誤, 術法就可能跟著出錯，最輕的後果是術法不成功，那也就罷了，可是如果發生了反噬逆風, 兩位神將的存在就會很有意義了，她們負責保護藤原雪姬免於受到術法逆風的傷害。
照理來說，初學者應該老老實實鞏固基礎，只學習最基礎的咒術，一來不會消耗過大, 二來即便術法出問題也容易處理——法術逆風的後果和法術本身的強度有密切的關聯。
這一次江雪的嘗試成功了, 並未發生任何意外, 兩位神將松了口氣，卻也在目光中交換著驚訝的情緒。
她們跟隨安倍晴明，在安倍家度過了數十年時間, 親眼看過安倍吉平、安倍吉昌從小長大，又照料過孫輩的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在陰陽術上如此有天賦的人。
江雪看著咒術成功，只是小小地在心中叫了一聲好，立刻就按照剛剛記下來的靈氣排列的形狀試著用樂聲來驅動咒術。
比起現成的「咒」和「印」，這種嘗試顯然要困難的多，因為沒有前人的經驗了，只能憑江雪自身的經驗進行嘗試和摸索。
兩位神將聽到樂聲，更加提高注意力。
用音樂來施展陰陽術是一項創舉，安倍晴明從前也只嘗試過結合音樂來施術，並未放棄咒和印僅僅以音樂來施術，誰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出現問題會發生什麼，只能大膽假設、小心嘗試。
靈氣在樂聲的牽引下溫順地排列成咒術需要的模樣，一點點地結成之前的形狀。
隨著咒術的複雜，調整靈氣的過程會變長，在這個過程中，有時候靈氣會不甚聽話地調皮溜掉，江雪就得再把它們捉回來，越到後來越得小心，集中注意力約束著靈氣不讓它們亂動，這對精神的損耗會增加。好在江雪從前「不自量力」的事情做得多，對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深有體會，現在最多也就卡在「疲勞」線上，不會隨便把自己往死裡折騰，漸漸地也算摸索出了心得。
以前樂師都是恨不得提鞭子怒抽天地之氣趕緊動，嗨起來，越多越好，現在她跟繡花似的，小心翼翼地撥拉著周圍的靈氣搞拼圖。
又一個咒術拼了起來。
靈氣前後銜接，靈力遊走一轉，發出微光來。
這就是成功了。
江雪松了口氣，打開系統面板看了一眼自己的靈力消耗，差不多過半，她也就停手了，找來樹葉做的書簽夾進了《占事略決》中，往後仰倒，沖著天一撒嬌喊累。
天一溫柔地過去扶起江雪給她揉捏肩膀。
江雪得了便宜還不夠，還要向勾陳討誇獎，笑嘻嘻地說：「勾陳，我厲害不厲害？」
勾陳頓時失笑。
「雪姬殿下非常厲害。」
江雪這才開心了，心裡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大概四十天前，江雪第一次嘗試用樂聲來施術獲得了成功，當天得到安倍晴明承諾，願意教她陰陽術，她也就順杆子往上爬，每天白天乾脆全都賴在安倍家不走，理由十分充分：如果學習的時候遇到困難，可以隨時求教。白龍神子的事情都被她拋到腦後去了，橫豎正版的星之一族後裔藤姬會關照元宮茜。至於八葉，該來的總會來，好比說，森村天真到現在百夜訪沒結束，還沒打動森村蘭，倒是已經打動了龍神成了地之青龍。
基本上江雪也就過幾天回藤原本家跟藤姬和白龍神子見個面聚個餐，關心一下兩人的生活情況和八葉尋找進度。幾人雖然不住在一起，總歸都在平安京裡，有點什麼事可以讓人傳信，自從源賴久成為「天之青龍」後，就更成了專用信差，還有誰比這個既是八葉又是雪姬護衛的男人更適合當兩邊的信使呢？
在這種情況下，江雪對白龍神子那邊的事情差不多瞭若指掌，也就是參與得很少，因為她忙於「學習陰陽術」。
江雪打從「正式開始學習陰陽術」到現在也就一個多月，可以說是初學者中的初學者了，可她偏偏不甘心反復練習最基礎的咒術，只要學會了一個術就會立刻去看下一個術。因為安倍晴明承諾她，只要她依次掌握了《占事略決》上的術，那麼等她看到「離魂之術」，他也絕不會阻攔她學習使用。
就是這句話讓江雪仿佛驢子看到胡蘿蔔似的，巴巴地趕著進度。
好在江雪曾經被安倍晴明親口蓋章的「在陰陽術上很有天賦」並非假話，自從她開始認真學習陰陽術，進境稱得上一日千里，毫不誇張的說，騰蛇看了會驚訝，安倍昌浩看了會流淚。
現在江雪每天晚上和安倍昌浩出外巡夜已經能熟練地使用簡單的陰陽術了，當然，有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就會摸出劍來，大概這就是反射神經比思考更快吧。
安倍晴明承諾會將《占事略決》上的術教會江雪，可江雪沒那麼不識抬舉，真的每一個術都要扒著安倍晴明來教導演示，那畢竟是個老人家，過多地打擾對方會顯得很不識趣，在沒學到複雜的咒術之前，江雪還是以自學為主，除非兩次嘗試失敗了才會記下術名，把所有遇到的問題集中起來，每天定時去討教——定下來的時間在下午三點到五點，等到學完了，再溫故知新鞏固片刻，安倍昌浩差不多就回來了，正好兩人出門去。
假如說這是遊戲的第一周目，即使安倍晴明大發慈悲願意收留來歷不明的江雪、傳授她陰陽術，她都只能可憐巴巴地學最簡單的咒術。
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的江雪不管是「等級」、「靈力」還是「精神」、「敏捷」各方面的數值都非常可憐。
經過這麼多周目，曾經被江雪詬病「好好的戀愛遊戲做什麼戰鬥系統」的那些相關數值終於在反復的積累中有了長足的提高，如今雖然她的等級跟SAO的時候不能相比，但是光看靈力這個數值，她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準了（這再度讓江雪堅定了玩家100級絕對吊打BOSS的信念），而且還有了「見鬼之力」，再加上樂師的心得能夠用在陰陽術的學習上，如今江雪可謂過得美滋滋，拜過幾次師，正式和不正式的都算上，這次學習陰陽術的經歷真是最順利的了。
江雪歪在天一懷裡，悄悄地翻動著系統面板，打開技能清單細看，發現系統果然不承認自學技能。
嗯，挺好的，這樣她就能確定另一件事了。
系統獎勵的技能只能用在該遊戲裡，如果是玩家自學的技能就可能用在同背景或者同世界觀的遊戲中，假如是泛用性極強的技能甚至能帶回現實——譬如說書法、刺繡、音樂、美術這一類。
她得好好學，萬一以後再來玄幻背景的遊戲，就很有希望能自帶陰陽術了！別的不提，「離魂術」必須得學會，只要搞個好用的兵器，立刻美到上天去。
鑽研陰陽術頗為耗神，天一的按摩又太舒服了，江雪不知不覺就合上眼睛睡著了。天一沒有出聲，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好讓雪姬殿下休息。她對勾陳做了個手勢，勾陳會意地點頭，安靜地走到外面，守在門口。
紫發的女神將背靠著柱子，仰頭看向天空。
正午的陽光熱烈燦爛，即便在冬季也會帶來溫暖，照在身上非常舒服，也難怪屋中的姬君睡著了。
勾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一想到藤原雪姬廢寢忘食地苦修陰陽術就覺得有趣。
從前晴明大人追著昌浩讓他學，昌浩什麼都學，偏偏不肯學陰陽術，最近一年才重新撿了起來，可也學得磕磕巴巴的，說是小時候有過基礎，可現在完全被剛剛學陰陽術不久的雪姬殿下超過去了，昌浩這才有了緊迫感，每天晚上拿著書研讀，追著晴明大人請教。晴明大人心裡高興，偏偏還故意使壞，有時候偏偏不肯直接告訴昌浩答案，非要他來回兜個大圈子。
要是說晴明大人對所有徒弟都一視同仁，可他明明對雪姬殿下親切指導，知無不言，從來也沒讓她多繞彎路。
嘖，昌浩這孩子真的是晴明大人看好的繼承人嗎？
勾陳心中默默表示懷疑。
說人到人，勾陳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就見到安倍晴明遠遠地走了過來，她調整站姿，向著目前侍奉的主人行禮，並且做出「安靜」的手勢。
安倍晴明放輕了腳步走過來，看了一眼屋內，見江雪依在天一身上乖巧地睡著，陽光照在她身上宛若披上一層金紗，光輝燦爛得恰到好處，他不禁笑了起來，輕聲問：「雪姬殿下睡了多久了？」
勾陳心算幾秒，答道：「最多一刻吧。」
安倍晴明笑著搖頭，用眼神示意天一不必行禮，轉而對勾陳輕聲叮囑：「我們走開一些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單位突然要加班，非常忙，實在沒辦法維持正常更新。
今天匆匆寫了一章，之後可能要到下週末吧！
順便說一下我的微博故事出版了，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我置頂微博。
——
教師節發這章感覺挺合適的。
章節提要還有四個字沒敢寫，哈哈哈。
第316章 不要想我哦
勾陳毫無疑義地跟上去, 兩人走出了一段距離，安倍晴明才再次開口問道：「雪姬殿下今日進度如何
？」
「幻術的部分已經快要看完了。」勾陳說起這個也不免感到驚歎, 「雪姬殿下學得實在太快了。」
十二神將跟隨安倍晴明多年，即使是勾陳這種不太「照顧孩子」的類型, 也還是看著安倍吉平、安倍吉昌、安倍成親甚至安倍昌浩長大，對這些人學習陰陽術的生平了然於心。哪怕和安倍晴明的子孫這種素有家世淵源、天賦才能的人相比，藤原雪姬在陰陽術上的進境也還是顯得太快了, 由不得勾陳不感慨。
「幻術已經快要看完了嗎……」安倍晴明沉吟片刻, 「幻術之後就是攻擊性的術居多了。到時候, 你跟天一要多費心。」
《占事略決》是他所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裡面都記載了什麼。最初是幻術，之後就是更偏向於實戰性質的術法，後面還有天文曆道和占卜的章節，最後是死咒。其中幻術是最為平和安全的，所以他才敢放手讓雪姬自己嘗試練習。如果是死咒的話, 必須要有陰陽師在旁才可以學習, 否則稍有差錯便會釀成嚴重後果。
桀驁如勾陳聽到「多費心」這種話也不敢安心接下, 慌忙說道：「職責所在，晴明大人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而且，我很喜歡雪姬殿下。」
安倍晴明聽出其中的話外之音，笑道：「比起昌浩，你更喜歡雪姬殿下？」
勾陳笑著點頭，大方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情。
「當然，如果晴明大人命令, 我會跟隨昌浩，可是，如果讓我自己來選擇的話，我希望雪姬殿下是我下一位主人。」
這種想法目前在十二神將之中並不獨勾陳一位有，據她所知，經常陪伴在雪姬身旁的天一就是最早表露出這種意思的人，而朱雀這一個不願與天一分開的戀人自然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其他的話，玄武、太陰和太裳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傾向。
原本十二神將就沒有確定好下一位主人，即使是安倍晴明的兒子也都沒有通過神將們無聲的考核，儘管安倍晴明逐漸流露出要讓「安倍昌浩」繼承衣缽的意思，目前為止也只有騰蛇直接認同了昌浩而已。老翁（天空）一向在異界，並不露面，其他十位神將過去還對安倍昌浩抱著考察的態度，可是自從「藤原雪姬」出現之後，「除了選擇安倍昌浩就只能回返異界」之外出現了第三種選擇，那就是效忠這一位藤原家的姬君。
天一和朱雀並沒有刻意為藤原雪姬說好話，但是，神將們都有眼睛，當他們有心注意的時候，這位姬君的一舉一動很容易就會被神將們看在眼中，比起目前為止幾乎毫無建樹的安倍昌浩，藤原雪姬可就要耀眼得多了。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藤原雪姬是黑龍神子」，誰也不知道她能夠活到什麼時候。假如不去考慮這一點，「藤原雪姬」和「安倍昌浩」在天賦、才華、性情、成就各方面的優劣比較結果都很明顯，基於「安倍昌浩」畢竟是神將們看著長大有些親情分這一點，多數神將還是保持中立態度，可是，自從藤原雪姬認真學習陰陽術之後，天平就再次向著這位姬君傾斜了。
十二神將應人類的祈願而生，但這並不代表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能得到神將的認同，哪怕是安倍晴明，他在年輕的時候收服十二神將也費了極大的心力。有誰會不想要跟隨更有才華、更有能力的人呢？誰都不會刻意選擇弱者。現如今，「藤原雪姬」和「安倍昌浩」孰強孰弱已經十分清楚明白了。
勾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做好了可能被主人斥責的準備，但她還是這樣說了，因為這就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倘若安倍晴明這位現任的主人強制命令，她會遵命，可是，她對安倍昌浩也就僅僅是「服從命令」而已，並非發自內心的信服和認同也就不會有真正的忠誠和維護。
出乎勾陳的預料，安倍晴明沒有絲毫生氣的模樣，他只是平靜地笑了笑，說：「是嗎？那也沒辦法啊，誰讓昌浩不能展現出讓人折服的能力和器量來呢。」
勾陳聽得一愣，哭笑不得地說：「晴明大人，你的話如果讓昌浩聽到，肯定會難過吧。」
爺爺竟然這麼說自家孫子，也太不客氣了。
安倍晴明悠然道：「這是實情，昌浩自己也會認同的。昌浩的天賦的確萬中無一，可是，雪姬殿下也不遑多讓，而且，她比昌浩更早地領悟了『術』的本質啊。『黑龍神子』……大概就是這樣的存在吧，無論哪一代都才華卓著，遠超凡類。」
勾陳正要說話，安倍晴明突然抬手制止，勾陳雖然疑惑還是閉上了嘴，就聽到身後傳來歡快的聲音。
「晴明大人！你來了。怎麼不叫醒我呢？幸好我醒的及時，可被我捉住了吧！」
勾陳不禁一笑，悄然隱身。
安倍晴明看著前方提著裙擺小跑過來的少女，神色愈加溫和，笑道：「怎敢打擾雪姬殿下休息？」
江雪哼了一聲，「說得倒像前些時間用幻術作弄我的是別人似的！」
安倍晴明無辜地說：「我可不知道雪姬殿下在說什麼啊。」
江雪盯著面前的老狐狸看了會兒，顧念這會兒對方算是她沒行拜師禮的師父，也就把剩下的言語官司咽了回去，話鋒一轉，說起正事來。
「晴明大人，倒是有一件事需要求你幫助。」
安倍晴明也就收起玩笑的神情，認真地說：「是何事？」
「是關於蘭姬的事。」江雪從袖中摸出一封信來，「前段時間，晴明大人提醒過我，之後我跟蘭姬談過了，她願意被人收養，我求了母親大人為蘭姬找合適的人家，現在人選找到了，可我不認識這一家人，想問問看晴明大人的意見。」
她說著把信遞過去，那是藤原家送來的信，裡面寫了倫子夫人挑出的人的名字。
安倍晴明接過信，看到前一半還是家書，他不動聲色地一眼掠過，直接看向後方書寫的人名，看了一眼姓氏就笑了起來，再看看官職，差不多了然於心了。
「民部丞為人正直，只有一位正妻，沒有外室，迄今為止，已有三子夭折，如果能收養一位女兒，想必他也會十分喜悅。最重要的是，他是源氏的旁支，若是從血緣來看，是倫子夫人遠房的弟弟。」
江雪聽到這裡也就明白了，倫子夫人等於是從娘家找了個官位不高不低又恰好缺孩子的家庭，源氏的後裔就算是旁支也比平民日子好過，而且算起來都是一門親戚，走動起來也容易。
「這樣啊……多謝晴明大人了！那麼我就去給母親大人回信，還要告訴蘭姬——」
收養不是個簡單的事情，隨隨便便把人送過去可別搞得好像送小妾似的讓人誤會，倫子夫人都能細心把人選挑好了，估計剩下的東西也都在準備，穩妥起見她還是回家幫個手吧，還要帶蘭姬去道謝，畢竟這算是讓蘭姬「魚躍龍門」了，一下子就從「來歷不明的平民」變成了「貴族」。
江雪心中計議完畢，這段時間隱約的擔憂也放下了，忍不住就和眼前的大陰陽師開了個玩笑，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說：「想來家中會有許多事要做準備，這兩天我可能就不會來了，晴明大人可不要太想我哦。」
安倍晴明果然沒預料到這種話，愣神的模樣把江雪給逗笑了。
她這段時間也被作弄了不少次，可算是扳回一城了吧。
安倍晴明怔了那麼幾秒也就回過神來，笑吟吟地回答：「若是雪姬殿下不在的話，我難免會有些惦念。」
「咳咳咳——」江雪直接被自己口水嗆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在迷蒙的視線中看到了某位元為老不尊的大陰陽師狐狸般的笑臉，她指著對方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順過氣，默默拱手認輸，轉身就走。
等到轉過身去，江雪才收起了臉上那些氣憤羞惱，慢慢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不禁有些心酸。
她可算是體會到希諾耶的痛苦了。
即使她認真地說出「喜歡」，安倍晴明也不會理解為女性對男性的喜歡吧？
年齡的差距就像一道看不見的坎，攔在她的面前。
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安倍晴明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是「對長輩的尊敬」呢？
可是，她這樣的感情對安倍晴明而言是否會構成困擾？
如果她真的不顧一切地把話全都攤開來說，會不會被當做騷擾他人的狂徒，從此之後再也不能走進安倍家的門？
安倍晴明目送江雪走遠，這才低低地歎息一聲，自語般地說：「如何會不想念呢？」
但是，他已經老了，早就沒有那樣說的資格了。
現在這樣的距離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月藍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07 10:36:02；虛妄空白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07 20:12:56；?月藍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09 08:28:10；??月藍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09 08:28:20；星月流光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09 21:33:05；淩風雪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10 00:10:48；淩風雪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10 00:11:46；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10 22:10:53；20925340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9-11 00:54:06。
——
感謝大家的地雷！
——
還在加班！
趕出來一章！
下一章最快是週末吧！也許下周！總之應該能發出來，所以假條就銷掉了。
——
我要大聲再說一遍：這是晴明線！我愛晴明！
第317章 源蘭姬
藤原家的確陷入了短暫的忙碌之中。
一是因為「白龍神子」被迎回, 身為星之一族的藤姬立刻就開啟了「使命」模式, 開始積極地為神子奔走謀劃, 尋找八葉。這些事情江雪曾經全程陪同過，也曾親自參與過，可以說對裡裡外外所有事情都非常熟悉了。這一周目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江雪和藤姬始終沒有太過親密, 再加上她的確非常繁忙, 所以漸漸地兩人似乎也就維持在了這樣的距離上。對於藤姬而言，雪姬是善良受寵的姐姐, 因為善良所以會垂憐於她, 但是她總該有自知之明, 不能過分麻煩對方。藤姬既然不去主動靠近, 日程排的滿滿的江雪就更加不會有特別多的時間分給她，最多也就是過上三五日回到藤原本家來見見父母兄長，順便看一眼藤姬, 如今加上了白龍神子, 江雪走動得更勤快一點而已。
二自然就是因為「蘭姬」要被收養的事情了。
對於藤原家而言, 身份不明的前黑龍神子充其量只有一點利用的價值，可是，因為雪姬的懇求，倫子夫人還是放下了所有事情優先去辦了這件事，甚至比對白龍神子的事情都要更加上心——當然，這位藤原家的當家主母心中多少也存著「將來歷不明的人送走」的意思。畢竟一旦被收養，即使還能走動, 蘭姬也沒有理由長期住在雪姬的別院之中了。收養的人選是倫子夫人親自挑選的，正直到耿直的地步，不善言辭，如果不是因為出身源氏，估計很難在官場立足，不過以他的出身和能力民部丞應該也就是他官位的極限了，不可能再進一步。這樣就很好，既不會太過慢待也不至於給一個曾經傷害過雪姬的少女過分的優待，而且依然在源氏的勢力之內，即便「蘭姬」還想要做什麼也不可能了。
江雪高高興興地回了別院，把章子和森村蘭都喊到一起，開心地亮出了這封信，宣佈了這個消息。
「總而言之，今後『蘭姬』就有父母和家族了，不用擔心孤苦無依。我特意問過晴明大人了，據說這位民部丞大人為人正直，可堪信賴，家中構成又簡單，應該不至於會有誰來為難蘭姬。」
森村蘭接過了信，隨意地看了一眼就笑眯眯地點頭。
「藤原夫人親自做的安排自然值得信賴。真的非常感謝雪姬殿下。今後、今後我還可以經常來拜訪吧？」
江雪看著森村蘭期待的眼神，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啊！不過，你知道的，我晚上很有可能不在家，要來的話提前來信，白天過來哦。」她很自然地看向章子，「如果到時候我不在，章子就招待一下蘭姬，讓人聯繫我，我會儘快回來的。」
藤原章子溫順地點頭，含笑答道：「請放心吧，我知道。」
她抬起頭，和森村蘭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在江雪不在家的時候，這兩位少女的關係遠沒有江雪看到的那麼融洽，她們曾數次為了別院中的「內務」而起爭執，森村蘭來得更久，但章子有藤原氏的血，藤原家派來的這些下人們即使迫於無奈不去站隊也還是多少會偏向章子，是以藤原章子靜悄悄地將管束侍女、衣食住行等等方面的權力從蘭姬手裡搶了過來。兩人雖然不曾大打出手，但言語交鋒少不了，一來二去，森村蘭順理成章地得知了自己「身份不明，沒有立足之本」的缺陷，因此面對著「收養」的提議，哪怕她知道這樣就得搬出別院去，但是為了更加名正言順地回來，她咬著牙答應了。既然森村蘭已經松了口，那麼也就徹底地離開了這一場權力鬥爭，最終章子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如女主人一般為雪姬打理別院諸般事務、包括招待客人等等的權利。
森村蘭只當沒看見藤原章子挑釁的眼神，若無其事地輕笑著說：「到時候我會自己去尋雪姬殿下，不勞煩章子費心。」
江雪笑著點頭，「那也行，蘭姬的話，獨自出行也應該沒有問題。啊，對了，既然已經說好了收養的事情，那麼蘭姬就不需要再這樣稱呼我了，按照親戚關係來說，之後蘭姬也就算是我的妹妹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森村蘭和藤原章子的眼神大戰這才結束，兩人都怔了一下，森村蘭猶豫著說：「是說……『雪』嗎？不，還是『雪姬』吧。我可不是『白龍神子』那樣身份尊貴的人，還是不要讓人覺得我得寸進尺、不知進退吧。」
「這樣說來，那位神子殿下的確是有些……」 藤原章子停頓片刻，似是在思考，最後基於她溫柔的本性和良好的教養並沒有說出什麼嚴厲的批評或者諷刺的字眼，只是用了非常中性的詞作為評價，「與眾不同呢。」
森村蘭和章子說的都是元宮茜喊江雪「小雪」的事，這種稱呼過於親昵，也就顯得不夠尊重，即便是藤原道長或者倫子夫人這樣的血親都不曾這樣稱呼江雪，兩人喊的從來都是「雪姬」。
「姬」這個字並非名字的一部分，本身就是一個尊稱，旁人提起江雪說她是「藤原雪姬」，然而她正式的姓名只是「藤原雪」，就好像藤姬正式的名字是「藤原藤」，別人尊重兩人出身于藤原家的貴族血統才會加上「姬」字以示區別。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這樣喊則是另一種基於身份的寵愛，就好像希諾耶曾經稱呼江雪「雪公主」。
白龍神子初來乍到就這樣親昵地稱呼江雪，當然會招來微詞。森村蘭不用說了，她從第一眼就看不順眼元宮茜，藤原章子的不滿則表現得更加隱匿，直到此刻才稍微展露了一點。
江雪一聽這些就頭疼，心裡暗道：沒錯啊，元宮茜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不想跟這兩人爭辯稱謂上的問題，這就不免要扯上禮儀、身份、教養一系列的問題，到時候就輪到她頭大如鬥了，於是隨意打了個馬虎眼過去。
「我只是這麼一說，你們就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稱呼吧。等待母親大人把東西準備好，我們就要準備了，到時候我會帶蘭姬出去，而那位民部丞大人會『恰好』來到我們附近，就會『發現』蘭姬非常像他失蹤數年的女兒……之後，蘭姬和『父母』相認，回到家中也就順理成章了。」
森村蘭聽得一愣，下意識地說：「不是說好是『收養』嗎？這樣……」
豈不是成了「親生女兒」？
江雪笑著擺擺手，對一旁的章子說：「章子的話應該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吧？」
藤原章子微笑著點頭，看向森村蘭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羡慕來。
「那個答案非常簡單——因為在這平安京中，『血統』要比什麼都更加重要啊！收養的事情只需要藤原家中知道就可以了，對旁人來說，蘭姬生來就是源氏的女兒當然更好吧？」
江雪打了個響指，誇道：「沒錯！一開始我都沒想到，還是母親大人提起的，這次真的太麻煩母親大人了，之後我們得一起去道謝才好，還要先私下裡見過民部丞夫妻，免得之後路上遇到了不認識，把這齣戲給演砸了。唔，現在天真君還是每晚來訪嗎？蘭姬還是不肯見他？」
森村蘭一轉頭，倔強地說：「我可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回想』起什麼。更何況，如果我和那位大人『父女相認』，就更不可能有什麼異世界來的兄長了吧？」
「呃……這倒也是啊。」
江雪抓著耳邊垂下的頭髮順手繞了繞，鬆手放開，略微有些苦惱。
「現在天真君成了『八葉』，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神子來自異世界，這樣的話，就算蘭姬真的回憶起什麼，也沒辦法在明面上和他相認了。」
自從江雪對森村天真提出「百夜訪」的考驗以後，森村天真就兢兢業業每晚來訪，只是從來不曾得到蘭姬鬆口相見。這邊沒有結果，倒是因為元宮茜也會往江雪的別院跑，兩人還是遇上了，於是森村天真這個「八葉」也就搬到了藤原本家中住到了他上周目住過的地方去，別的不說，往別院這邊跑倒是方便了很多，因為還有白龍神子也跟著一起在跑。在某一次往返的路上，兩人遇到了流山詩紋，於是現代一起遭遇神隱的三人組就正式重逢了，以「神子」和「八葉」這種充滿神秘色彩的身份。除去這兩位，現在還有一位「八葉」也判明了身份，那就是聽從師父安倍晴明的命令主動前去藤原家向神子效力的安倍泰明。
森村蘭滿不在乎地說：「也或許天真君只不過是認錯了人，如今他找到了來自一個世界的同伴，應該不會再如此執著於見我了吧。」
江雪笑嘻嘻地說：「也或許他只是換到民部丞大人家繼續『百夜訪』哦？」
森村蘭這時露出了一點頭疼的神情，看來真的為此而苦惱。
江雪也不多說，免得讓蘭姬不快，岔開話題說起了回本家去的事情，當晚就拉著蘭姬一起去見倫子夫人了。
倫子夫人和江雪母女相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說，倫子夫人的心腹侍女將森村蘭帶出去，轉告了倫子夫人的話，拿出了一封長信讓她好好看過記住就毀去。等到那邊母女兩人說完話，森村蘭已經把信放到燭火上點燃了。
前黑龍神子看著手中的信紙燃起了火，燒到一半她才鬆開手，任由信紙落入旁邊的盆中，唇邊勾出一抹笑容來。
「何需如此叮嚀……」
不用藤原家「威逼利誘」，她也一定會保護雪姬。
這並非迫於情勢和權力，只是單純地因為「想要這樣做」而已。
她曾鬼迷心竅傷害對方，卻一再被拯救，如果被帶到這個世界是黑暗，那麼雪姬就是光芒。
飛蛾撲火兀自不休，讓她如何能放手？
之後的事情正如倫子夫人巧妙的安排，民部丞在街道上「巧遇」了自己失蹤數年的女兒，這才知道原來「蘭姬」被藤原雪姬所救，父女兩人相擁而泣，最後「源蘭姬」理所當然地跟父親回到了自己的家，可謂皆大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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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給輕塵嚇傻！！！突然看到兩個深水我還以為是眼花了！
愛你們！
——
森村天真：喵喵喵喵？？？？我妹妹呢？？？不是說好百夜訪之後妹妹還我嗎？？？
蘭姬&江雪：誰跟你說好啦？
江雪擦了一把汗：好了，終於不用擔心被好船了。
第318章 百鬼夜行
民部丞找回了自己失蹤的女兒「源蘭姬」在平安京中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 有人失蹤太過尋常，能夠找回就算是運氣好, 並不出奇，這件事之所以能傳得人人皆知還是因為事件主人公是「源氏」的人，而那位被認回去的貴女之前一直由藤原家的姬君收留，無疑為這件事多添加了幾分談資。
就像是江雪回到藤原家之後不久有過一段密集的參加各種宴會的時光, 如今「源蘭姬」也是一樣, 在民部丞與正室夫人的「寵愛」之下重新回到貴族的交際圈中，往來於各家的宴會。
不得不說，這時候平安京混亂的婚姻制度和開放的風氣為這種「突然認回一個女兒卻無人質疑」的局面帶來了太多便利。想想看如果是在戶籍制度嚴格、嫡庶分明的某些地方, 怎麼可能任由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突然就成了貴族家中失散的女兒。現下都不用民部丞多解釋，所有貴族就都通情達理地為他做出了解釋：從前源蘭姬不曾露面是因為「年齡未到」, 正室夫人不曾提起是因為她是外室的女兒。
這年頭貴族在外有孩子太正常了, 嚴格來說「藤原雪姬」的身世也是一樣，但有誰在乎呢？有誰敢當著藤原道長的面提起藤原雪姬血統不夠純正嗎？
在這種特異的國情風俗之下，如果民部丞的正室夫人不能接受外室的孩子才會被人恥笑, 而這位夫人大方地帶著源蘭姬出席宴會的行動自然招來了一片讚譽。
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俱全的情況下, 「源蘭姬」用了兩個多月順利「回歸」了貴族圈子。
江雪和藤原章子談起這件事, 長舒一口氣。
「這樣就好了……看起來民部丞和夫人很喜歡蘭姬啊。」
藤原章子抿唇一笑, 一語道破天機。
「這可是藤原家送給他的女兒, 又有雪姬殿下如此照拂, 誰會不喜歡呢？」
江雪訕笑兩聲，她擔心蘭姬應付不來平安京這群無聊的貴族，所以大部分宴會都去陪在蘭姬身邊, 想也知道這種行為肯定助長了各種流言。
「章子若是想去，也可以一起啊。」
藤原章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低低地歎息一聲。
「我還未行『裳禮』，只能由長輩帶著才能出門。」
江雪聞言一怔，她仔細想了想，以前她頻繁參加宴會的時候倫子夫人的確都陪著她，從未讓她落單過，或許也有這一方面的考量，只不過後來好像沒人提起「裳禮」的事情，再加上她仗著「大唐來的歸國子女」的身份在外面抛頭露面的次數太多，連帶著平安京裡不許女眷出門的風氣都給改了不少，似乎是所有人都默認她已經「成年」了。
「唔，這也是個問題……如果章子很想要參加宴會的話，不如我來主辦吧，那就無所謂了吧？」
藤原章子所說的「長輩」當然指的是女性長輩，最好是母親，若是因為種種原因生母無法出面，能有其他年長的女性親眷出面也可以，但年齡太過接近的「姐姐」還是稍顯不足。不過，如果「藤原雪姬」舉辦宴會，那麼倫子夫人肯定會赴宴，章子也就順理成章地可以出現了。
藤原章子雙眼一亮，頓時意動，但她很快就搖了搖頭。
「還是不要這樣麻煩雪姬殿下了。你現在這般忙碌，好不容易等到蘭姬的事情落定，之後又要去晴明大人那裡學習陰陽術了吧？」
「呃……」
江雪撓撓臉頰，有心安慰章子但又不能說謊，她原本以為收養是個很簡單的事情，哪裡知道倫子夫人妥善安排到這樣周全的地步，於是說好的「回家兩天」不知不覺就拖成了「回家兩月」，現在要是再不回去，安倍晴明不說什麼，她自己心裡過意不去。
——她可不是真來平安京裡搞慈善的啊！是來攻略的！明知道安倍晴明在那裡，讓她一直不去，也太難受了吧！
這般遲疑落在藤原章子眼中就成了回答，她十分善解人意地笑著搖頭。
「能夠得到雪姬殿下這樣多的照拂，對我而言已經非常足夠，況且……在彰子殿下入宮之前，我本就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想要赴宴也只是奢望罷了。雪姬殿下安心去安倍家吧，這裡有我。」
江雪看看藤原章子，儘管心裡覺得待她不如森村蘭也還是沒再說什麼。
人心從來都是長偏的，她和森村蘭認識多久了、有過多少經歷？即使森村蘭並不記得，但是對於「江雪」來說，森村蘭從來都不是陌生人。可是，藤原章子呢？除了某一周目有過交集，也就只有現在了。
沒有人能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付出同等的感情。
森村蘭曾經為江雪死過，也曾經因愛生恨殺死過她，兩人之間的糾葛羈絆堆積起來都能單獨出書，所以江雪才會格外關照森村蘭一些。
於是事情就這樣確定了，江雪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節奏——除了深夜回別院去休息，其他時間幾乎整日賴在安倍晴明家裡，白天看書修煉，晚上和安倍昌浩出門去「實踐」。
自從兩人結伴在夜間巡邏平安京以來也過去了數月時光，其間雖曾有過危險，卻不曾真的有性命之憂。江雪在陰陽術上學習的進度很顯然刺激到了安倍昌浩，連帶著他都用功了許多，現在已經能及時準確地用出想要用的陰陽術了。認真說來，隨著兩人能力的提升，陷入險境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少。
這一天也是一樣，雖然到了滿月，兩人還是信心滿滿地出了門，然而，這一次兩人運氣非常不好地正好在朱雀大道撞上了百鬼夜行的隊伍。
遠遠看到浩浩蕩蕩的百鬼夜行隊伍時，安倍昌浩差點嚇得大叫，江雪因為曾經慘死於百鬼夜行之中，一看到那些鬼火就神經緊繃，極快地反應過來，拉著安倍昌浩轉身就跑。
安倍昌浩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訥訥地問：「雪姬殿下！不去退治百鬼嗎？」
「少說廢話，快跑！我們打不過的！」
江雪一眼就看到了在□□隊伍最前方的鬼。
學習陰陽術之後，她特意向安倍晴明請教了關於百鬼夜行的事。
只要□□的妖鬼聚集到一定的規模，哪怕數量並不足一百或者超出都可以稱為「百鬼夜行」。因此，即使都是「百鬼夜行」，擁有的力量也不盡相同，通常來說，「百鬼夜行」的力量和領頭的妖鬼實力有著最直接的關係。強大的首領會聚集更多強力的屬下，最後就可能彙聚成「只要看一眼就會被奪去性命」的可怕隊伍。
這一支百鬼夜行隊伍的首領是「鬼」，不是「鬼族」的「鬼」，而是更加通俗意義上的「鬼怪」。
貌若好女，頭上生角，左上臂有著一道傷痕，似乎曾經被斬斷一般——結合這些特點，對鬼怪志異有所瞭解的人很容易聯想到某個傳說。
源賴光的家臣渡邊綱夜遇化作美女的茨木童子，一刀把茨木童子的胳膊砍了下來，那柄寶刀因此有了「鬼切」之名。
原本這個故事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但是渡邊綱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把這條鬼手拿去給主君源賴光看，源賴光就帶著鬼手找到了當時聲名極盛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安倍晴明占卜後指示渡邊綱進行七日物忌，第六日上，渡邊綱養母來訪，他便打破了禁忌見了養母，誰知道養母拿起鬼手就走了。原來那並非真正的養母，而是茨木童子所化。
茨木童子取回了手臂，但傷痕卻沒有消失，就這樣跟著傳說一起流傳下來，成了辨認茨木童子最有用的特徵。
茨木童子！
在「酒吞童子」許久不出現的如今，這可能就是最強的「鬼」了，換而言之，這極有可能是最為可怕的百鬼夜行！
報仇？
江雪當然想，她比誰都想讓那個夜晚分食她的百鬼以命償命，但她還不想就這麼沖上去，那不叫「報仇」，「莽撞送死」！
她可是惜命的人。
安倍昌浩還想再說什麼，直接被魔怪一腳踢了腦袋。
「茨木童子你能打過？！趕快逃吧！」
安倍昌浩大驚失色，「茨茨茨茨茨木童子？！那不是已經消失很久了嗎？！」
魔怪沒好氣地說：「只要還有『人』，『鬼』就永遠不會消失，就算被斬殺也會再次復活——這是晴明說過的！來的不是酒吞童子就很好了！如果是酒吞的話——」
江雪一頭黑線地打斷這主僕兩人的話。
「小聲點！趕快逃，你們不會真想跟百鬼夜行打起來吧？！」
安倍昌浩趕緊把在頭上亂蹦的魔怪抓下來，加快腳步往前跑。
朱雀大道是貫通南北的大道，其中有很多東西方向的道路交匯，江雪跑出一段距離後總算是看到了岔路口，下意識地想要往右轉，就聽到左手邊傳來了聲音。
「雪姬殿下，往這裡來。」
江雪下意識地看過去，驚訝地發現麻倉葉王竟然在左側的路上，向著她伸出手。
時間太緊迫，她根本沒有慢慢詢問這人到底為什麼晚上不睡覺跑出來，雖然說麻倉葉王的本領值得信賴而且這周目一直都表現得很溫和，但她下意識地有些抗拒，腳下還是朝向右邊，就好像她的身體寧可冒著被百鬼夜行發現和追殺的風險往另一個方向走也不想去麻倉葉王身邊一樣。
就在這時，右側路上傳來一聲輕笑。
「雪姬殿下。」
劍眉星目的青年站在那裡，微笑著伸出手。他依舊穿著一身白色的狩衣，頭髮只是束在頸後，並未戴上立烏帽，給人帶來一種年齡稍顯混亂的奇妙感覺。
安倍昌浩登時大叫：「爺爺——！」
是的，這正是江雪曾經有幸在鬼族領地見過一次的「年輕的安倍晴明」。
「爺爺怎麼會過來？」安倍昌浩這樣問著，還是下意識地跑了過去。
江雪再不猶豫，無視了旁邊的另一位陰陽師，飛快地跑過去，欣喜又意外地說：「晴明大人怎麼會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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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兩位！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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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的形象按照日本的怪談傳說加上想像來的哦，既不是YYS也不是FGO裡的形象，總而言之一個是女裝大佬一個是美男子但本質上都是惡鬼。
——————
天音：所以請江小姐在麻倉葉王和安倍晴明裡選擇一位。
江雪：不用說了！我選晴明！我為晴明爆燈！
麻倉葉王：？？？
安倍晴明：好了，無關人等退下吧。=w=
第319章 回夢之燭
安倍晴明朝著兩人做出「安靜」的手勢, 這才結了個印, 用隱蔽身形氣息的陰陽術將幾人「藏」到了夜色之中。
江雪不由得抬手敲了自己的額頭。
虧她還學過這個術，這也是幻術的一種，結果她居然事到臨頭不知道可以用, 完全按照在艾恩格朗特的習慣拉上安倍昌浩一路狂奔，果然還是骨子裡記著劍術, 閑下來才能想到陰陽術。
安倍晴明無聲地笑了笑, 用眼神安撫著兩人，重新看向前方的百鬼夜行，手中扣上了符紙。
自從酒吞童子死後許久不曾出現的茨木童子忽然重現, 誰也不知道它如今有多大的能力，若是看破了幻術, 就勢必要有一戰了。只是此刻還不必說出來驚嚇兩個孩子。
麻倉葉王沒有得到回應也沒有惱怒，平靜地收回了手，看起來可能也用了類似的術來隱藏自己。
過了一會兒, 百鬼夜行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經過這裡, 茨木童子看都沒看兩邊，徑直向著前方走去, 跟在它身後的那些鬼怪自然也跟著首領一起往前。
江雪躲在安倍晴明身後, 眼看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鬼怪飄過，其中不乏「眼熟」的存在, 她握著劍，心裡只恨得牙癢癢。
組隊出門真是了不起，如果她帶著當初SAO的攻略組過來, 保准把這群東西剁得稀巴爛。
百鬼夜行的隊伍很長，不過越是排在後面的鬼怪越是實力弱小，也就是在這種□□的大佇列中得到了增強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橫過街道。前後十多分鐘，這個隊伍還沒有走完。
江雪在心裡數著拍子，就看到一個舉著燭臺的小鬼從隊伍裡脫離，左右嗅了嗅，就像是嗅到了什麼味道似的，向著幾人隱藏的地方走過來。她剛想要提起劍，突然和那個小鬼對上了視線。小鬼舉起了蠟燭，似乎是想要照亮這一處似的。
緊接著，江雪眼前驟然黑了下去，意識為之中斷。
安倍昌浩驚慌失措地發出了聲音，安倍晴明迅速回頭，立刻單手抱住藤原家的姬君，果斷出手截斷了這只小鬼的退路，視線在它身上一轉，迅速停留在它舉起的蠟燭上。
「留下蠟燭。」
小鬼張口想要說話，但是在聲音發出之前，後方飛來一道咒術，膚色青綠的小鬼直接化成青煙消失了，留下的就只有那個燭臺和緩緩燃燒的蠟燭。
百鬼夜行的隊伍已經走了過去，並不在意半路上缺了一個小鬼。原本這些鬼怪就分散在平安京各處，逐漸被茨木童子吸引過來加入□□隊伍，就算半路脫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麻倉葉王輕快地走過來，彎腰撈起了下落的燭臺，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我就奇怪這支蠟燭去了哪裡，竟然是燭臺的付喪神帶走了。」
安倍晴明皺眉看向麻倉葉王，又看了懷中的少女一眼，問道：「葉王，那到底是什麼？」
麻倉葉王似是有些為難，遲疑片刻才答道：「此乃高龍神所賜之物，能讓人夢到過去——回到最想要回去的時候。在蠟燭燃盡之前，倘若做夢的人願意回來就會醒來，若是蠟燭燃盡……」
安倍昌浩失聲喊道：「該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吧？！」
麻倉葉王沒有說話，而是移開了視線。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向著麻倉葉王伸出手討要那根蠟燭。
「請把蠟燭交給我，我會盡力帶回雪姬殿下的靈魂。」
麻倉葉王歉然一笑，將燭臺遞了過去。
「此事雖是意外，也因我管理不善，竟未察覺家中發生這般變化，以至於有今日之禍。倘若雪姬殿下無法醒來，在下自當向藤原家謝罪。」
安倍晴明接過蠟燭，小心翼翼地用咒術護住了燭火，這才示意太陰帶幾人回去。臨行之前，他對自己這個同門晚輩留下一句話。
「希望今日之日當真是『意外』。」
麻倉葉王看著神將掀起的風帶走幾人，臉上含著歉意的神情消失無蹤，黑眸之中盛滿了晦暗不明的期待。
「雪姬……你會回到什麼時候呢？」
最為悔恨的、最為遺憾的、最想要改變的「過去」，還是最為留戀的、最為珍惜的、最想要留住的「過去」？
如果在如今的平安京中，「江雪」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靠近「麻倉葉王」，那麼，他想要賭一次。
對於江雪而言，過去和麻倉葉王相識之中可曾有過遺憾與懊悔？可曾有過一星半點想要重來的念頭？
假若沒有的話……那麼，他也應該認清現實了。
現實就是，他不再有接近「江雪」的機會——從遙遠的過去之中他扣著「江雪」的真名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開始，兩人就再也無法回到最初了。
「藤原雪姬」的昏睡不醒使得安倍家中一片混亂。
安倍昌浩在院中亂轉，無比焦急卻毫無辦法，魔怪被他轉得頭暈，最後只能趴下去假裝看不到。
神將天一守在藤原雪姬身旁，一面照看昏睡不醒的姬君，一面看著蠟燭。
晴明大人交代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蠟燭。
於是除去安倍晴明的咒術，幾位擅長佈置結界的神將格外用結界護住了蠟燭，縱然外面夜風颯颯，也絲毫影響不到這只蠟燭。
勾陳抱著胳膊坐在門口，懊惱地說：「早知道的話，我當時應該擋在雪姬殿下身前才是！」
天一情緒低落地說：「倘若要追究責任，我才是最失職的。沒能早些察覺到蠟燭的異常，才會……」
「罷了，我們在這裡自責也無用。現在只能期待雪姬殿下早些醒來了。」
勾陳擺擺手，不願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上，生怕天一過分自責做出激烈的行動來。
「醒來……」天一為昏睡的姬君擦去額頭的汗水，輕輕蓋好了被子，擔憂地說，「晴明大人說，雖然是夢，可若是無法醒來就會有生命危險。雪姬殿下到底回到了什麼時候呢？那時候的我是否在她身旁？」
勾陳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以那個麻倉的說法來看，恐怕回去的『時間』離現在很遠，倘若在半年之前，雪姬殿下尚未來到平安京，不曾認識我們……想來夢中也不會遇到了。」
「唉……」天一長歎一聲，看著燭火歎道，「為什麼只能讓一人回到過去？倘若我可以去陪伴雪姬殿下就好了。」
勾陳跟著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她心裡也這麼想著。
雖然說是「回到過去」，可是誰知道雪姬會落在什麼時間裡？如果孤身一人陷於險境，該怎麼辦？
安倍晴明此刻不在家中，而是匆匆去了貴船山，向賜下了神器的高龍神詢問相關事宜。
高龍神是貴船的龍神，常在貴船山上，被人呼喚之後她也就出現了，聽完安倍晴明的陳述，她直接愣住了。
「什麼？！黑龍神子被帶入了『回夢』之中？可是，當日麻倉葉王求取賜物之時……」
高龍神回憶片刻，憶起當日和麻倉葉王的對答之後，她一拳捶在旁邊的牆上。
「好一個『麻倉葉王』！他的確不曾說過會用在自己身上！但是，無論是誰，一旦被回夢的燭火帶入夢境，除非她本人願意『醒來』，否則旁人無法干涉。從前並非沒有過使用者死在夢中的事情，正因如此，月讀命才會收回流于人世之中的回夢燭。」
安倍晴明思索片刻，問道：「高龍神，以您所知，回夢之燭究竟是使人夢到過去之事，還是在夢中回到過去？」
高龍神正懊惱著，聽到這個問題，分出一點精力來，瞥了前方的陰陽師一眼，這才答道：「你安倍晴明應該知道，這世上不獨有『真假』的區別，也有『似真似幻』、『非真非假』的存在，『夢』是月讀命的領域，在『真實』和『虛幻』之間。倘若僅僅是一場幻夢，那麼充其量也就只會致人迷失夢境，稱不上『神器』。」
安倍晴明了然地補充：「但是，雪姬殿下的身體仍在『這個時間』，所以也不算是完全的『回到過去』。」
高龍神點點頭，皺著眉歎了口氣。
「麻煩的地方就在這裡——如果是幻術直接破解就可以，如果是落入過去的時間，對於那個時代而言她就是『異物』，很容易被辨認出來，我去懇求天照大禦神也未必不能把人帶回來，但是，僅僅只有意念乘著夢境去往了不知哪一段時間，『時間』對她的排斥也會降到最低，等到從茫茫的時間海中找到人，恐怕蠟燭早已燃盡。」
安倍晴明斟酌著說：「究竟要怎樣才會讓雪姬殿下自行醒來？」
高龍神深深地看了安倍晴明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你以為我不想要讓黑龍神子早些恢復嗎？她一日不醒，黑龍神也不會高興。可是，『回夢』最精妙之處就在於——做夢的人不會知道那是『夢』，只有在她認識到這一點並且想要『醒來』的時候才有可能蘇醒。可是，『回夢』會將人帶去的時間通常都是當事人最想要回去的時間。安倍晴明啊，你認為……在黑龍神子心中真的沒有『想要重新再來過』的一刻嗎？」
有誰會不曾有過後悔和遺憾，不曾有過留戀和不舍呢？
「即使只有現在也無所謂，請讓我停留在這一刻」——一旦萌生了這樣的念頭就很難醒過來了。
安倍晴明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無法替雪姬做出回答。
「……所以，最後我什麼也不能做？」
高龍神無奈地搖頭。
「誰也幫不了黑龍神子。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等待她醒來，或者……」
或者，再也不會蘇醒。
高龍神沒有說出這句話，但是安倍晴明清楚地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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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結局：
然後江雪回到了希諾耶線，她就開開心心去談戀愛了。
葉王&晴明：？？？
第320章 酒吞童子
江雪恢復神智的時候已經不在朱雀大道上。
準確來說, 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因為周圍看起來只有茫茫的山林，而且夜色深沉, 月光也不足以照亮幽深的密林。
她滿心都是疑問, 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現在自己一個人落在這種地方，唯一可以慶倖的大概只有一件事。
【系統提示：系統檢測玩家處於特殊狀態, 戰鬥輔助系統啟動。】
【系統提示：系統檢測玩家存在同系統下MM遊戲存檔，是否導入？請在十秒內選擇，超時默認導入。】
江雪握著高龍神贈予後不曾收回的冰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系統提示：導入玩家既有存檔，資料資料同步中, 請等待……同步完成, 請玩家確認。】
【系統提示：祝您遊戲愉快。】
江雪打開技能列表飛快地瞄了一眼就關上了, 和之前一樣，現在仍是同步了SAO的資料, 等級似乎比之前還高了一些，可能斬殺一堆鬼族後經驗值累積夠升級標準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再次變成了「離魂」的狀態, 但是光從戰鬥力這方面來說, 「離魂」可要比她身魂合一的時候高得多了。這樣的話, 就算莫名其妙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多一點生存可能吧。
這一片山林過於安靜, 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江湖行走還有「逢林莫入」一詞，江雪更不喜歡在這種地方休息, 她踩著樹幹和樹枝跳上了一棵大樹頂端，總算看到了一點光亮。
在山頂上好像有一片建築，那裡有著燈光，而且還傳出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江雪搖了搖右手的鎮魂鈴，看著空氣中某種東西退縮開來產生了奇異的波動，了然地勾起嘴角。
會受到龍神神子技能如此明顯影響的只有「污穢之氣」，也就是更接近於「鬼怪」這一類的力量。換句話說，這座山很有可能盤踞了鬼怪才會這樣讓她不舒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不過，「龍神神子」既然遇到了這種情況，那就索性去察看一下吧，說不定就是什麼事件，完成之後就能回到平安京了。
江雪計議完成，就這樣踩著樹梢飛快地往山頂趕去，越是靠近，她越是能感覺到令人不適的氣息，除了污穢之氣還混雜了濃郁的酒氣，就像是有人把酒潑了滿地之後才會有的那種醉人的味道。
山上的鬼怪在開酒席嗎？
這個念頭在江雪潛入山頂到達最華麗的宮殿時得到了確認。
一大群奇形怪狀的鬼怪聚在一起，有些醜到難以描述，有些則頗像人類，個別幾個鬼怪以人類的審美標準都可以贊一句「美麗」了，依照「越美越強」的定律，想必那就是這裡的頭領之類的了。
江雪原本以為平安京貴族們的宴會就夠無聊的，現在看了鬼怪宴會現場，她決定收回前面那句話，有了對比，貴族們的宴會的確風雅了不少，鬼怪喝一壇酒砸一壇酒和一喝醉了就脫掉衣服嘶吼扭動的場面真的太難看了。
假如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鬼怪也有開宴會的自由，但是，主位上那個紅發的鬼手中掐著的好像不是鬼怪，而是人類，那她就再思考一下了。
如果不是因為頭上生了鬼角，那位紅發的鬼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鬼」，長相十分俊美，不輸給平安京裡著名的美男子，憑他的長相，有可能不用什麼法術和暴力就能直接誘惑人類女子了。話是這麼說，不過一旦手裡掐著人類女子的脖子，就算紅發鬼的長相再好看、神態再溫柔邪魅，也很難讓人產生好感了。
那個被掐著脖子的少女雙手抓著紅發鬼的手腕，似乎想要掰開對方這種鉗制，可惜她的努力很顯然沒有任何作用，紅發鬼獰笑著把人提了起來，眼看著只要手中一用力就會掐斷少女的脖子，緊接著可能就是「百鬼分食人類」這種糟糕的戲碼了。
江雪咬了咬牙，拍下去一個存檔，到底沒忍心眼看著自己遭遇過的慘劇在其他人身上重演，頂著一定會被鬼怪圍攻的壓力從樹上跳下來，一腳踹開了宮殿的大門，提劍指向正前方的紅發男鬼，朗聲喝道：「把人放下！」
這麼一個標準的踢場子的出場成功地吸引了宮殿中所有鬼怪的注意力，其中幾個沒有完全醉倒的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就要撲上去了結這個來路不明的人類，但是，那個紅發的鬼怪首領卻笑了起來，竟然真的按照江雪的話把手裡的少女放下來，大笑著說：「我還以為今天只有一個勇敢又愚蠢的人類，沒想到竟然還會有其他自投羅網送上門來的食物！打擾我酒吞童子宴席的代價，就用你的心臟來償還吧——！」
話音未落，酒吞童子就從原地消失了，倏地出現在江雪身前，右手飛快地改變形態，從和人類手掌相似的模樣迅速變成長甲銳利的鬼爪，向著少女的心臟掏了過去。
這閃電般迅速的一擊本該見功，正如過去酒吞童子殺人無數的可怖名聲一樣，為他帶來新的戰績，但是，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瑩白的冰劍橫在鬼爪前方，在間不容髮的空隙中擋住了酒吞童子必殺的一擊，為冰劍的主人贏得了後退的時機。
江雪成功格擋了一擊就立刻退開幾步，再次看了看周圍，最後視線落在自稱「酒吞童子」的紅發鬼臉上，詫異地說：「酒吞童子？！你真的是酒吞童子？」
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所以才會有「童子斬安綱」這柄寶刀的傳說啊？
酒吞童子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一愣，攻擊的動作都停住了，他仔細看了看面前持劍的白衣少女，忽地放聲大笑。
「我若不是酒吞童子，誰還能擔負起鬼王之名？！你深夜來到大江山，竟然不知道本王是誰？！」
江雪一瞬之間有一種自己白日見鬼的荒謬感。
她以為自己之前晚上遇到茨木童子率領的百鬼夜行已經夠倒楣了，萬萬沒想到一個晃神居然直接到了大江山，而且直面鬼王酒吞童子了。
這種不加掩飾的驚詫神態毫無疑問地娛樂了酒吞童子。
「有趣、有趣！你竟然真的一無所知。人類少女啊，放下手中的劍，本王或許可以給你一條生路。」
江雪看著酒吞童子臉上的傲慢神態就想到了鬼族首領亞庫拉姆，立刻就湧上無邊的反感。她再看向伏在地上虛弱不已的少女，問道：「那麼那位少女呢？」
酒吞童子毫不猶豫地說：「她是今晚的主菜，如何，與本王共飲一杯酒，品嘗這人間美味嗎？」
江雪心中頓時泛起一陣噁心，定定地看了一眼酒吞童子頭上的「LV 95」，提劍做出了回答。
「我看還是用你的頭來做下酒菜吧——！」
一人一鬼談判破裂，再次開戰。
地上的少女掙扎著抬起頭，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嘗試了幾次，都因為身體太過虛弱、還未擺脫酒的影響，只能發出微弱到難以聽見的聲音。
她不甘地握緊了雙手。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
酒吞童子竟然察覺到了酒中有異，並未喝下那壺加了料的酒，反倒是自己為了取信于酒吞童子不得不喝了幾口鬼的酒，就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這少女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死在大江山，自己要如何才能安心？
酒吞童子原本以為來人最多也就是陰陽師、巫女之流，這種法師他殺的太多，只要不給對方施術的機會，陰陽師跟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倒是吃起來味道不錯，等真的交上了手他才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個人類少女竟然是日本島上罕有的劍客！
「喂，你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吧？！這種武器和劍技，你應該來自海對面的那個國家！為什麼插手這裡的事？」
江雪一擊重擊打退酒吞童子，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關你屁事？！」
酒吞童子自從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這麼豪邁的女性，不禁一怔，結果就被五連擊打得接連後退。他原本抱著戲耍的心，以為自己必定會獲勝，打著打著他才發現對方手中的兵器恐怕不是人間的東西，那柄劍造成的傷口竟然沒有立刻痊癒。
「那就留你不得了——！」
酒吞童子再也不維持風度翩翩的假像了，徹底鬼化，狂暴地展開了反擊。
鬼的力量遠遠強於人類，硬接了酒吞童子幾次攻擊之後，江雪都覺得胳膊被震得生疼，但這時候她已經沒有後退或者離開的機會了，只能咬牙戰到最後。她唯一慶倖的是周圍這麼多鬼怪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不來圍攻，而是看著酒吞童子和她單挑，不管這到底是基於對酒吞童子的信賴還是什麼，這都是個好消息。
和擅長法術的亞庫拉姆不同，酒吞童子根本就是個肉搏派，而且皮糙肉厚又速度快，對江雪來說是很棘手的類型，假如一直磨下去不是沒有取勝的機會，但是到時候恐怕周圍這些鬼怪就不會一直看下去了，而且還有那個人類少女，不管哪個鬼怪都能輕鬆要了她的命。
酒吞童子再次沖過來的時候，江雪痛下決心，沒有避開，只是稍微調整了姿勢，於是酒吞童子的右手直接穿透了她的腹部。
酒吞童子哈哈大笑，鬼爪想要趁勢擴大傷口，直接掏出對方的心臟，卻看到面前的少女雙眸雪亮，毫無落敗的沮喪感，反倒像是燃起了火焰般耀眼，他刹那間察覺到什麼，想要收回鬼爪，但這時已經晚了。
江雪一隻手抓住了酒吞童子的手臂，右手持劍稍稍後退，擺好起手式之後，戰鬥輔助系統直接矯正了她的動作，閃電般快速而耀眼的十一連擊已經出手。
「聖母聖詠——！」
冰劍精准地刺穿了酒吞童子的心臟，也砍下了那只鬼爪。
江雪左手用力扯下鬼爪扔在地上，不顧洞開的傷口還在流血，上去對著重傷的酒吞童子補了一劍，穩穩地削飛了他的頭顱。
這對於人類而言的致命傷還不足以讓酒吞童子完全死去，飛在空中的頭顱獰笑著說：「我的手上有致命的毒——」
江雪一腳踩扁了被砍下來的鬼爪，揮劍就是八連擊的星屑飛濺，徹底粉碎了酒吞童子的頭顱。
不用酒吞童子廢話她也知道鬼爪上有毒，因為系統面板忠實地反映了她的身體狀況——受傷後被瞬間削下一截血量，同時還有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掉血的負面狀態。不過，好在她等級夠高，戰時回復技能帶來的回血沖抵了很大一部分失血，按照現在的掉血速度，要掉到致死線還要那麼幾個小時。
江雪趁著百鬼還沉浸在「酒吞童子被殺」的震驚沒回神的空隙沖過去拉起地上的少女，問了一句「能走嗎」沒得到回答就直接把人扛到肩上，向著山下沖去。
被救的少女滿臉愕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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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
這一幕我已經構思好了兩年了。是的，從15年開文就已經想到了這裡。然而我沒想到竟然現在才寫到。
關於酒吞童子的傳說也很多的，大家感興趣就自己搜索吧，這裡進行了一些改編，「時間」上做了調整，以我想要寫的故事為優先。
附帶一提，江雪踹門的動作得自百里屠蘇真傳。（並不是2333）
天音：江雪你還記得自己想要做柔弱美少女的人設嗎？？？
——
差點忘了說！
那位給我畫了圖的大大！你的留言因為含有外站連結被不知道哪位元審核人員給刪了！我後臺能看見但沒辦法回復，所以給你發了紅包，在紅包裡留言的！
非常感謝！！！畫太好看了！
第321章 女裝大佬
百鬼們終於反應過來, 紛紛殺了出去。
江雪越發慶倖自己先跑一步拉開了距離, 不用重複「身陷鬼怪包圍」的悲劇, 每次只用和速度最快的那個交手, 三兩下砍翻在地就繼續跑。
可能是因為酒吞童子的得力幹將都喝高了, 追出來的這群鬼怪竟然沒幾個能打的，江雪頂著受傷中毒的狀態竟然成功帶著那個被鬼擄去的少女沖出了大江山的範圍。她拿不准到底鬼怪的領地有多大, 只想著離那座山越遠越好，就一直扛著人類少女跑出了幾十公里才停下。
因為再不停下，她的血條就真要掉到紅□□域了。
這裡仍是城市之外，不過比起完全不見人煙的荒郊野嶺要好一點點，地裡有個木屋, 沒有人住，可是也沒有太過破敗, 只是稍微落了一些灰，看起來好像隔些時間就會有人過來似的。
既然現在沒人, 那就暫時徵用了。
江雪把少女扛進屋裡才放下來，收起冰劍, 這才有空詢問對方。
「你還好吧？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的身體仍然相當虛弱, 她軟軟地靠著牆才能站住，輕聲回答：「……若葉。」
「若葉？我叫——」江雪差點脫口而出「藤原雪」, 想到現在情況不明, 就把「藤原」給咽了回去，「我的名字是雪。抱歉，我要處理一下傷口, 如果看不了的話請先出去等一會兒好嗎？」
她這時候才能低頭仔細看腹部的傷口到底是什麼狀況。
當時迫於無奈，無暇思索，倉促之間只能採用這種以傷換傷的打法，好在酒吞童子死了，不然她出遊戲就得控訴這個「痛覺同步百分百」的遊戲機制。
戀愛遊戲搞這麼高的痛覺同步有病吧？！
等腹部一大塊鮮紅和烏黑映入眼簾，江雪不禁腹誹：好極了，這比被窮奇手下的鳥妖刺穿的傷口還要大，而且周圍都開始發黑了，真是一看就知道「傷口有毒」，處理起來恐怕少不了要扒皮切肉弄得血淋淋的了。
若葉猶豫了一會兒，輕聲說：「謝謝。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就喊我吧。」
說完之後，她慢慢地扶著牆走到外面去。
江雪沒在意那邊的「柔弱少女」，自顧自地在木屋裡找了一會兒，翻出來一塊布，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她當成抹布先用來打掃出一塊能坐的地方，然後試探地摸了摸傷口，而且還沒敢直接就碰傷口中心，只是在邊緣的位置按了一下，不出意外感覺到一陣刺痛。
看樣子出血的時間有點久，衣服和傷口粘到一起了，可能也是托了布料纖維的福，傷口才會止血比較快。不過這就會有另一個弊端了——血塊結在衣服上，如果要處理傷口就得撕開。
江雪猶豫了一下，一手伸進衣服裡面貼著肌膚按著傷口邊緣，一手拉著衣服，默數一二三，在「三」的時候用力向外一扯，硬生生地把布從傷口上撕下來。
傷口立刻再次湧出血來，溫熱的感覺向周圍蔓延。
江雪咬咬牙，忍著疼到要流淚的痛把左手覆在傷口上使用黑龍神子的「靜止」技能。
都忒麼是報應啊，當年她這麼忽悠窮奇，現在總算自己也體驗了一把。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過了會兒，血總算是停住了。
江雪松了口氣，看了一眼靈力值，確認不會立刻昏過去，就繼續用了白龍神子的「淨化」技能淨化傷口殘留的鬼氣。
雖然說是「毒」，不過跟「妖毒」不同，酒吞童子的「毒」顯然被系統歸類在「污穢」的大類裡面，因為「淨化」技能肉眼可見地起效了，傷口流出的血從黑色變成了紅色，周圍的皮膚和綻開來的血肉也都不再那麼可怕了。
呃，雖然從「鮮血淋漓」這一點來看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可怕。
系統面板提示「毒」消失了，不過掉下去的血量沒這麼快回復，也就是說「傷口」不會那麼快就好。
依照艾恩格朗特的設定，在「受傷」這方面的表現兼顧了「真實性」和「遊戲性」，就是說，破皮見骨的傷會真實呈現，但是只要血量能夠回復，再可怕的傷也會恢復正常，並且不會像真實情況一樣留疤。所以現在江雪身上的傷口看著嚇人，其實也就是等一個時間恢復，不過在這個期間內，為了不嚇到其他人最好還是包紮一下，不然肚子上破個洞走在外面，怎麼想都挺嚇人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
江雪身上沒有包紮用的繃帶。
鼎鼎大名的冰劍抱頭痛哭。
「……為什麼不乾脆把道具欄也同步呢？」
同步了技能，同步了等級資料，何不更乾脆一點同步一個道具欄，到時候她也不用找繃帶了，直接一瓶血瓶灌下去，傷口立刻就好，保證效果立竿見影。
現在怎麼辦，撕衣服？
雖然說在艾恩格朗特，只要防具破損不到限度就不會徹底損壞，也能修好，不過這裡似乎不是這樣的設定，因為之前一次她被亞庫拉姆打傷的時候衣服有破損，但是這次並沒有留著那樣的狀態，是不是說明在這裡，「防具類的衣服」也會隨著時間恢復？
可要是直接撕下一些來就不太好說會不會恢復了啊。
江雪猶豫片刻，抱著大不了回頭去SAO重新做一套裝備的覺悟，毅然把襯裙給撕了一截下來。
繃帶包紮這種技能基本算是RPG玩家人人必備的了，除非是魔法為主的遊戲，否則誰沒有帶上百八十捆急救繃帶出門的經歷。把布料撕成整齊的布條當成繃帶來用，剩下的也就是一圈一圈繞著腰腹纏繞了。動作不難，只要學過練習過，人人都能上手。
江雪回頭看了看門口。
門開著，因為屋內沒有蠟燭，全靠月光來照明，如果關上門，她估計得靠夜視補正才能勉強看清身上的傷口。
算了算了，這種野外也不會有人吧。
她自我安慰一句，索性把上衣一件件脫了下來，最後只留下了內衣。
——感謝SAO還有內衣設定，感謝她快速的反應，避開了酒吞童子向著心臟的一擊，否則現在她就得全脫光才能包紮了。
江雪用牙齒咬住了臨時繃帶的一端，雙手配合著把繃帶纏到傷口上，每一圈都要壓在上一圈上，差不多重疊三分之二的寬度，這樣才不會容易散開，但是纏到最後出現了一個問題。
這不是標準的繃帶，她沒算好長度，要打結的位置在背後，她反手動作很不方便。
唔，現在傷口也不出血了，布條都是白的，應該不會太嚇人吧？
江雪尋思了一會兒，還是揚聲喊外面的少女若葉來幫個忙。
「若葉，可以請你幫我一下嗎？」
過了會兒，若葉走了進來，看樣子經過這段時間，她驚魂未定的虛弱感也好了不少，步履間有力了很多，進門看清裡面的情形後，她愣住了。
江雪側對著門，聽到腳步聲就轉頭看著門口，不解地催促道：「若葉，麻煩你幫我把布在身後打個結，我的手不太方便。」
這個可憐的少女就像是被嚇到了似的，臉色在月光下益發蒼白，不過她還是沉默地走了進來，從江雪手中接過布條，按照她的指示在背後避開了貫通傷口的位置打了個結。
「……好了。」
「謝謝！」
江雪爽快地道謝，拿起旁邊的衣服一件件穿了回去。
如果忽視她衣服上的破損，現在看起來她就像是沒事人一樣了。
「嗯……若葉，你家在哪兒？今天太晚了，如果你想要立刻回去，我就送你回去，如果很累了想要休息，那就明天啟程吧？看起來大江山那邊的鬼沒有繼續追過來了。」
若葉一瞬不瞬地盯著江雪，眼中出現了不解。
「你……為什麼要救我？當時……你若是不出現，酒吞童子不會發現你，你也就不會受傷了。」
江雪險些笑了出來，還是傷口的疼逼得她立刻按著肚子停下了笑聲。
「有什麼奇怪的嗎？看到鬼要吃人，誰都會去阻止吧？」
「但是，你也會陷入危險……若是稍有不慎就……如今酒吞童子雖然死了，可是他造成的傷……」
若葉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江雪的傷口位置附近。
江雪疑惑地眨眨眼睛，過了會兒，她自以為明白了，抬手摸了摸若葉的頭頂，享受了一會兒髮絲順滑柔軟的觸感，微笑著回答：「沒有誰能保證自己百戰百勝，可是，總有些戰鬥，哪怕可能會輸、會死，也非打不可，或者說，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戰鬥存在，人類才會向前。」
若葉沉默了很久，低聲說：「對不起。等回到平安京，我一定盡力治好你。」
江雪笑嘻嘻地說：「這時候，你應該說『謝謝』。好啦，時間不早了，如果你不急著趕路就先休息吧，我在門口守著就行了。」
若葉急忙搖頭。
「不，你休息吧。我來守夜。」
江雪不禁失笑。
「剛剛遭遇那樣的事情，若是再讓你來守夜，也未免顯得我太沒有人性了吧。好啦，不用露出這麼擔心的神情，對我來說這種傷只是家常便飯而已，死不了的。」
她直接把若葉拉進屋裡，推到里間，拿起那邊的抹布清理出一塊能躺人的空間。
「抱歉，這裡好像沒有被褥，不過好在也不算冷，你將就一夜吧。不用害怕，我就在外面。」
若葉還想要說話，江雪不給她這個機會，揮揮手就乾脆地到門外去了。屋內的少女神情十分複雜，半晌才合衣而臥，只是根本無法閉目休息，情不自禁地看向門口守夜的少女。
靠著牆坐下來的時候，江雪難免感覺到一絲懷念之情。
以這樣的姿態獨自守夜，有多久沒有這樣的經歷了？
自從告別了那一座鋼鐵浮城之後，再也不曾有過了吧。
她因為懦弱而回避著「狄俄涅」，心安理得地逃去了戀愛遊戲，心安理得地當著只能被人保護的柔弱少女，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格外清晰地體會到一件事。
只有這樣握著劍直面所有危險生存的姿態才是最令她「心安理得」的狀態。
白衣冰冠的少女向著月亮抬起手，從指縫間看著月亮。
艾恩格朗特也有過相似的月亮，現實中也有過相似的月相。
世界不曾改變過，改變的只是她本身而已。
從「韓惜」到「狄俄涅」，從「狄俄涅」到「江雪」，最後，她和自己和解了，接受過去的自己，無論是怯懦可悲的姿態還是輝煌燦爛的模樣，坦然地以「江雪」為名生存下去。或許，有一天，她也可能重新恢復「韓惜」的本名吧。
不過，用「江雪」這個名字用了這麼久，突然間要改回去，怕是認識她的那些人都要不適應了。
大江山的鬼怪的確沒有繼續追過來，因為酒吞童子死了之後，首領之位就空缺了，為了爭奪首領的位置，幾個強大的鬼怪大打出手，根本無暇顧及為酒吞童子報仇的事情。
江雪安穩地度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看著太陽升起，就想要進去喊醒若葉往平安京去，但她一進屋就愣住了。
屋裡並沒有昨天那個楚楚可憐的少女若葉，只有一名身著狩衣的少年。
江雪瞬間變了臉色。
這國家行不行的？
平安時代就忒麼有女裝大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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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摔！遊戲你是不是玩我？！
遊戲：是的。
第322章 教練我申請讀檔
江雪不信這是有妖魔鬼怪躲過她的感知潛進來抓走了若葉再變成少年的模樣, 她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仔細地審視著對方。
雖然換了服裝，但是少年和昨晚的「落難少女若葉」五官之間的確有著相似的地方，只是氣質差得太遠，同樣的細眉在若葉臉上顯得柔弱, 在少年臉上就只顯出了高傲。不再刻意露出柔弱可憐的神情之後, 這張臉立刻就不同了。比起昨天柔弱可憐的少女, 如今的少年就像冰窟裡撈出來的，冷漠又高傲，渾身都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這種變化雖然大, 倒不至於把見多識廣的江雪嚇壞，尤其是這種「同一張臉不同氣質」——因為這正是她自己做過的事情啊！
江雪沒有立刻開口，少年也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 最後少年似是認輸了，在這種僵持的場合先一步開了口。
「抱歉, 我學藝不精, 連累了雪姬。」
乍一聽「雪姬」還以為回到了平安京，不過稍微一想就知道這是少年因理虧而用了「姬」字作為尊稱——否則的話，對普通的女性，用上直譯為「姑娘」的敬語也就足夠了。
氣到極點之後, 江雪反倒思路有些開小差，第一時間閃過的就是上面的念頭。
少女若葉怎麼會一夜過去變成少年？
這根本不算是難題，就連問題都不能算！
憑著江雪聰明才智和見多識廣, 她根本不需要怎麼思考就飛快地拼湊出了昨夜的真相。
想來並不是酒吞童子突然起意抓了個人類少女，而是這個少年變成少女的模樣想要殺死酒吞童子，不知怎麼失手被擒，才會有她撞見的那一幕。
學藝不精還敢一個人單刷大江山，單挑鬼王，真是夠可以的。
這也就算了，既然都被救出來了，為什麼不當時就變回來，還繼續女裝欺騙她？
昨天晚上她喊「若葉」來幫個忙，難怪當時「若葉」期期艾艾不肯進來，直說自己是男性不方便幫忙會死啊？！
虧她多擔心「柔弱少女被鬼抓去」，因此聯想起蘭姬、聯想起自己，拼了命去救人，結果這傢伙竟然一直在騙人！
這能忍？！
江雪一時怒從心頭起，冷笑兩聲，照臉就扇了對面一巴掌，滿是譏諷地說：「若葉？名字編的可真像是一回事！」
少年不閃不避，默默地挨了這一掌，臉上登時就紅了，但他就像沒察覺到疼痛似的，轉回頭來繼續說：「先前心存戒備，對姑娘報了假名。我的名字是晴明，安倍晴明。」
江雪正在氣頭上，下意識地吼了回去。
「你叫安倍晴明又怎麼了！你以為你叫安倍晴明我就會原諒你——」吼到這裡，江雪理智陡然回來了，驚詫到聲音都變形了，「等等，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神色間有些不解，仍是平靜地重複道：「安倍晴明。」
江雪心裡頓時一片拔涼。
完了，她扇了安倍晴明一巴掌。
誰TM來告訴她，為什麼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沒事扮成女人去除鬼，他不扮女裝不就沒這事了嗎？！
不都說安倍晴明是「白狐公子」嗎？
可沒人說這傢伙少年時期是「女裝大佬」啊？！
這不是害人嗎？！
虧她以前心心念念想著「如果安倍晴明年輕四十歲就好了」，現在可好，人恐怕年輕了不止四十歲，還是水靈靈的美少年，問題是，她這麼照臉給人扇了一巴掌，還有什麼「初始好感度」可言？
江雪只覺得天都黑了，外面的太陽恐怕是個假的。
請問要怎麼從一個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少年那裡刷出好感度？
——她要是把這個問題發去論壇上，怕是又要被人恥笑二百樓。
不知道現在自殺重來是不是比較快一點點。
是哦，雖然風格強烈的氣質會在很大程度上掩蓋五官的特點，即便是雙胞胎也可能在迥異的氣質下讓人難以分辨——譬如說花無缺和江小魚，但是，只要認真觀察，五官的特徵還是可以辨認的，為什麼她就沒有注意到「若葉」有那麼一些像「安倍昌浩」呢？
安倍昌浩青年的姿態和年輕時期的安倍晴明頗有相似之處，因此少年時期也可能有所類似，如果她之前注意過的話——怎麼可能注意的到啊？！
誰會沒事把「少女」和「安倍晴明」聯想到一起？！
不然去論壇發帖問啊！
有誰不怕死的，直接開個直播，現場投票：你覺得安倍晴明是女裝大佬嗎？
看看幾個人選「是」？！
江雪覺得自己可以去借個墨鏡，抱著她的二胡坐在路邊奏一曲《二泉映月》了。
對了，前面記得要擺一個破碗。
想必她的慘狀一定能讓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或許是因為江雪的神色太過異樣了，少年安倍晴明過了會兒又說：「雪姬救命之恩，我銘記於心。你的傷……我雖然沒有把握，但我會竭盡所能地為你尋求治癒的方法。」
江雪正在思考到底是上吊死得快還是跳崖死得快，冷不防聽到這句話，她愣了一下，盯著面前的少年看了半晌才試探地問：「所以，你……想要報答我嗎？」
安倍晴明面無表情地點頭。
「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如果雪姬願意的話，請隨我回平安京，待我回稟師父，求教治癒之術。」
江雪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
「好啊！現在就走嗎？」
安倍晴明本來還以為需要說服對方，畢竟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鬼王酒吞童子造成的傷幾乎是「必死」的，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少女究竟用什麼辦法拖延了毒性-發作的時間，但是，如果不能徹底祛除毒和鬼氣，遲早會給靈魂帶來不可逆轉的損傷。常理來說，這時候一般人都會去找知名的高僧、陰陽師或者巫女，怎麼也不可能把性命寄託在來歷不明也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身上吧？
自稱「雪」的少女答應得如此果斷，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生性高傲，但並非不知好歹，受人恩惠，當然不可能忘恩負義，可是，突然間就被加上這樣沉甸甸的信任，讓他在驚訝之外更增添了疑惑。
「雪姬不擔心我沒有能力治好你嗎？」
江雪看了一眼對方臉上還沒消掉的巴掌印，略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毫不猶豫地回答：「並不擔心——倘若你『安倍晴明』也治不好我的話，大概就是我命中該死了。」
這句話多少有些奇怪，但安倍晴明因自己「學藝不精連累他人」心中有愧，此時也不好逼問「恩人」，只好不再說話，轉身帶路。
江雪看到對方轉過身，總算松了口氣，飛快地扒拉開系統面板一頓狂戳，找到好感度的列表就瘋狂翻找起來。
安倍晴明、安倍晴明……
哎？
系統更新得好快啊？！
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現了兩個「安倍晴明」，一個備註了「老年」一個備註了「少年」。
頭像不同就不提了，最大區別當然是好感度。
安倍晴明（老年）好感度40。
安倍晴明（少年）好感度2。
2……
這麼低的初始好感度真不愧是安倍泰明的師父了。
然而江雪還是十分感動。
現在只要這好感度不是負數她就謝天謝地了！
負數好感度代表著負面感情，類似於討厭、噁心、嫉妒、仇恨都在這一大類裡，想要把負好感度刷正可比刷正的好感度難多了——畢竟對方心有成見的話，再怎麼努力都會事倍功半，搞不好還會越刷越負。
2也行吧，從0開始都可以，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如果是這樣去攻略其他人，也許江雪會覺得太麻煩或者太辛苦了，但是她現在完全不覺得——畢竟這可是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啊！
她曾經奢望了多少次又自我唾棄了多少次、求而不得的「年輕的安倍晴明」她有幸看到了，如今她竟然見到了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無法攻略成功，那麼，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江雪在感動之餘又存了一個存檔，在這時候，她忽然發現了一點異常。
她再次手指撥動存檔，翻到上一個存檔之後，她試著戳開了選擇功能表，果然，只有「覆蓋存檔、清除存檔」兩個選擇，本來應該排在第二位的「讀取存檔」選項消失了。
排除系統錯誤之後，只有一種理由可以解釋這種異常。
江雪想到那個可能，飛快地退出存檔頁面，在主介面點開了功能表，迅速拉到最下方，不出意料，排在最後的「退出遊戲」又一次變成了灰色。
灰色，不可用狀態。
無法選中、無法生效。
她在選項上戳了兩下，果然毫無反應。
那也就是說，排除遊戲BUG之後，只有一個答案——這就是「這個遊戲需要的狀態」。
就像是她進了麻倉葉王個人線之後不能退出遊戲也不能讀取存檔，只可以進行「存檔」操作，順著時間把劇情繼續向前推進，這一種「有進無退」的狀態再次出現了。
那麼，這從側面為她的猜測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這是「安倍晴明」的個人線。
在她猶豫了那麼多次、祈求過那麼多次、奢望過那麼多次，也強行說服自己放棄卻又因驚鴻一瞥重拾妄念之後，她終於誤打誤撞地走進了「安倍晴明」的個人線。
讓她如何不欣喜若狂？
江雪止不住地想要笑，全然沒有第一次在麻倉家發現無法退出遊戲之後的怨恨和絕望，只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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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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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感謝大佬沒有負好感度！要不然你扇回來，然後給我看回來吧。
晴明：……
第323章 結界
戀愛遊戲閃亮粉紅版並不提供「自動描繪地圖」和「自從標定地點」的功能, 江雪目前對整個遊戲地圖的熟悉多半靠腿——換而言之, 她知道的、熟悉的地圖，全是她辛辛苦苦走過的地方。
由於這種機制，江雪一時半刻根本無法判斷自己這是在哪裡。
如果是周目新開基本上玩家都會出現在「平安京」附近, 可是現在這麼個「穿越時空」的狀態, 她實在拿不准情況，就算「酒吞童子」的據點是有名的「大江山」好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
請問有幾個中國人非常清楚「大江山」到底在日本地圖上哪個位置，經緯度多少，GPS座標多少？
答上來的加十分。
平安時代交通方式落後，這一點江雪早就知道了。不過，自打她混上「藤原雪姬」這個身份以後，就算她再怎麼唾棄牛車，出行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城內牛車城外式神——寥寥幾次離開平安京基本都是「飛」來「飛」去的，步行的次數自然也有, 可是比起「平民雪女」已經少得太多了。
換做其他時候, 江雪倒也無所謂「暴走十公里」，問題是她現在身上還帶著傷（有缺損的血條為證），體力和靈力也沒回滿, 因為沒有進食，飽腹值很有可能也已經不足了, 如果從這個看不出是哪裡的荒郊野嶺一路走回平安京，她還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體力不夠或者飽腹值不足猝死半路。
於是，走出大概兩裡路之後, 江雪掂量著開口叫住了前面埋頭走路的少年陰陽師。
——這樣一想的話就忍不住會想到安倍昌浩，可是不得不說，無論讓誰來評價，都會認為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比安倍昌浩好看得多，也許是因為狐狸血統更多呢，一個是二分之一，一個是八分之一。
「晴明——」
江雪一開口，頓時發覺了不妥。
她下意識的稱呼方式是「晴明大人」，可是，現在的「安倍晴明」根本沒有被如此尊稱的理由，她只好硬生生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大人」，卻也沒來得及補上別的敬語，因為前方的少年驟然停住，神色冷冷的，眼中寫著疑惑，靜靜地看著她。
被那樣一雙冰雪一樣的眼睛直視的時候，江雪不由得思維一空，等回過神的時候早已無法彌補先前的疏失了，她呆呆地說：「那個……如果是要這樣走回平安京的話，可以慢一點嗎？」
少年安倍晴明安靜地看了江雪幾秒，幾乎讓人以為他缺少正常的情緒變化，在江雪等到忐忑的時候，他才忽然點了頭，坦率地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只想著快些回去，忘記了雪姬受傷的事。我背你走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去，半蹲下來。
江雪從忐忑不安到目瞪口呆，失聲驚叫起來。
「什麼啊？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啊——！」
安倍晴明站起來，轉身看著江雪，一臉不解的模樣，不過他這樣的疑惑神情只持續了片刻，很快就變成了了然。
「抱歉，原本應當讓式神來侍奉你，但我靈力還沒有完全恢復，請稍作忍耐。」
江雪完全無法理解此時安倍晴明的腦回路，怔怔地說：「我只是想走的慢一點而已……」
安倍晴明聞言怔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繼續上前領路，但是這一次明顯放慢了步速。
江雪跟上去走了一段路突然回過神來，頓時扼腕，惋惜不已。
她怎麼回事，怎麼忽然腦子抽筋了？
安倍晴明想要背她，就讓他背啊？
她又不吃虧？？？
想想看她之前還扛過安倍晴明呢，頓時感覺已經賺了啊？
怎麼剛剛第一反應會是拒絕？
最後江雪果斷把鍋甩給了少年安倍晴明。
都怪他，和老年時期完全不是一個畫風，讓人完全接受不了日後的老狐狸此刻竟然是年輕的冰狐狸！
對著老年安倍晴明這個喜歡捉弄人的傢伙，江雪跟對方說笑毫無心理負擔，但是對著此刻的冰雪少年，她居然下意識地就不想冒犯對方，明明這傢伙論戰鬥力可能還不如她，但她就是有點怕，不敢造次。
一定是因為差異太大帶來的心理衝突。
兩人這樣安靜地又走了幾裡路以後，江雪終於克服了心裡那一絲彆扭的感覺，大膽地問前方的少年：「晴明到底為什麼會在酒吞童子的宮殿？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嗯，反正之前已經喊過一聲「晴明」，對方沒有反對，那就繼續這樣喊好了——江雪美滋滋地耍了個小聰明。
少年安倍晴明果然沒有計較這個問題，直接回答了身後少女的提問。
「我聽聞大江山有鬼作祟，首領酒吞童子嗜好以美男子之姿誘惑女子，就設計潛入其中，想要灌醉酒吞童子斬下他的頭顱……」
說到這裡，安倍晴明停住了，似是在思考，也似顧慮旁的什麼。
江雪會意地點頭，接道：「所謂的『設計』就是你用幻術變成女人的模樣迷惑酒吞童子嗎？變得還行，是滿可愛的。」
這次安倍晴明明顯遲疑了很久才回答：「並非幻術。」
江雪不禁一愣，下意識地重複：「並非幻術……」
不是幻術，那就是真的？
可是昨晚明明是「少女若葉」——咦，如果這麼說的話，的確，因為和服遮掩身材的特性，哪怕成熟女性也很容易被穿出平胸如桶的效果，所以她也沒在意「少女」的身材問題，但是仔細想想的話，的確相比起同齡女性來說，昨天晚上所見的「少女若葉」胸平的太過分了呢，而且後曲線也……
江雪想著想著視線就往對方腰和更下麵的地方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確認道：「不是幻術，難不成是化妝？」
安倍晴明沒吭聲，江雪就當他默認了，可是，這比幻術要驚悚多了好嗎？
江雪話都說不出來，滿腦子都是「安倍晴明沒事學女人化妝還特意學化成女人做什麼？收集女裝做什麼？難道這是因為陰陽術學得太累所以出現的興趣愛好？」反復刷屏。
不知不覺間，安倍晴明已經停下了腳步，雖然江雪沒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但她豐富的神色變化大約也說明了她在想什麼，安倍晴明不得不為自己做辯解。
「只是為了消滅鬼而已！」
江雪狐疑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她在認真思考一件事：安倍晴明老年時期的厚臉皮是不是靠少年時期女裝養起來的，畢竟這可是常人不能做出來的事情。
不過，想是這麼想，總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這麼說。
就算愛好女裝好了！
她也還是喜歡安倍晴明！
江雪心裡打定了主意，開始睜眼說瞎話，一臉真誠地說：「嗯，我明白、我明白，安心吧，我不會出去亂說的。」
「不……算了。」
安倍晴明歎了口氣，放棄解釋，繼續說明昨天的狀況。
「我為了取信於他，不得不飲用了鬼的酒。酒吞童子不知為何得知了我的計策，不曾飲下我備下的酒……」
說到這裡其實也就夠了。
因為差不多這時候酒吞童子就掐住了「少女若葉」的脖子要殺人了。
江雪稍加思考，問道：「酒吞童子沒有預見未來的本領吧？」
安倍晴明搖頭答道：「未曾聽聞。其若有此大能，必然早已佔據平安京。」
「唔……」江雪沉吟著，這樣的話答案就很明顯了，她只是不太忍心說出來。
安倍晴明敏銳地察覺了江雪的遲疑，追問道：「雪姬想到了什麼？」
江雪認真地問：「你確定想要知道我的答案嗎？即使這個答案可能讓你難過？」
安倍晴明疑惑地問：「雪姬為何有此一問？」
江雪審視對方片刻，見少年臉上的確沒有動搖，她才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酒吞童子既然沒有預見未來的本領，就不應該知道你會易裝來除他的事情，可他的確知道了，那就只有一種解釋——有『人』給他通風報信，而這個人必然和你相當親近才會知道這種秘密行動吧。」
畢竟好好的少年扮成少女來引誘鬼，怎麼也不會到處宣揚，先不說丟人不丟人的問題，如果鬧得太大了，還怎麼騙酒吞童子呢。
安倍晴明聽到這種話也沒有生氣，只是點點頭應道：「我明白了。」
對方看起來好像不太想繼續說的樣子，江雪也不會故意把人惹怒，當然機敏地換了話題。
「說起來，為什麼昨天晚上只有酒吞童子在？我記得傳說中，酒吞童子應該有幾個很厲害的手下吧，為什麼好像一個都不在？」
安倍晴明答道：「星熊童子想要脫離酒吞童子自立為王，戶隱鬼女率領百鬼前去討伐，茨木童子被斬斷手臂後尚未恢復。」
「所以你才會抓住這個時機過來。」江雪順口就接了一句，隨後在心裡補上，可惜被人出賣，差點死在這裡，「雖然有些波折，但酒吞童子還是死了，你也能回去交差了。」
豈料這句話卻被反駁了回來。
「不，『酒吞童子』只是暫時消失了而已，並不會在真正意義上『死去』。」
安倍晴明罕見地露出了認真嚴肅的神情。
「和『妖』不同，『鬼』從人心中生出，只要還有人，總有一天，『鬼』還會蘇醒。」
江雪一瞬間回想起了魔怪說過的話。
只要還有人，鬼就永遠不會消失，就算被斬殺也會再次復活——這是晴明說過的。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這句話果然是晴明說的啊。
安倍晴明被江雪這突如其來的笑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遂問道：「怎麼了？」
江雪才不會說出真正的原因，只是笑道：「就算再次醒來又如何呢？只要再次斬殺就行了！沒有人能夠消滅內心的黑暗，可是，我們可以去面對它。晴明也這麼認為吧？」
「……是。」
安倍晴明低聲應了一句，又一次背過了身。
兩人這樣慢慢地走走停停，一天就過去了。到了第二天，安倍晴明召喚了式神，是一隻巨大的鳥。不用多說，江雪俐落地跳了上去，動作太快，反倒讓還未開口的安倍晴明有些發怔。
臨近平安京之時，安倍晴明才開口說話。
「我目前拜師在賀茂流門下，請雪姬隨我同往師父處。」
江雪開心地應道：「好啊！」
安倍晴明的師父不就是平安京的奇男子賀茂忠行了？
想不到她這次竟然能見到活著的賀茂忠行。
式神在賀茂邸門外降落，安倍晴明上前，正想要聯繫師父打開結界好讓雪姬進入，就看到隨他同來的少女毫無阻礙地走進了結界範圍，站在門前一臉好奇。
這一幕不但讓安倍晴明愣住了，也同樣讓占卜到愛徒歷險歸來而前來迎接的賀茂忠行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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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後悔！失策！竟然錯過了騎晴明的機會！
天音：來人吧，把這個人拖下去！
第324章 羽茂
江雪兀自不覺自己無意中穿過了賀茂忠行用以阻攔惡客的結界, 正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個在她熟知的年代裡已經有些衰落的「賀茂邸」。據說賀茂忠行是安倍晴明的師父, 十分看重他，讓他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賀茂保憲各承襲了天文道和曆道的精髓，賀茂一門同樣人才輩出, 可惜到了賀茂忠行孫輩就已經遠不及祖輩才華橫溢, 又有安倍晴明盛名在外，便逐漸衰落下來。佐證之一便是「藤原雪姬」這麼多周目來來往往從來都沒有在某個事件中「必須前往賀茂邸」, 可見那已經是個不重要的地方了。當然，也不排除僅僅是遊戲設計人員沒給賀茂家設定可攻略角色的緣故。
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仍沒看到安倍晴明過來，便有些好奇，忍不住回頭笑道：「怎麼了嗎，晴明？難道是『近鄉情更怯』，不敢師門了？」
「近鄉情更怯」這一句話，江雪用漢語說了出來, 因為平安京的貴族們大半學過大唐文字, 陰陽師們也是同樣，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了有些詩詞典故直接用原文而不是巴巴地按著這時候的日語進行翻譯了。
安倍晴明卻是一愣, 並未回答，反問道：「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江雪不由得「咦」了一聲, 下意識想安倍晴明怎麼會聽不懂如此簡單淺顯的詩句，等她看到少年的面孔上真真一片茫然，忽而恍然大悟。
她不知道安倍晴明究竟什麼時候從賀茂忠行門下學成出師, 又是什麼時候豐富了自己的文學、音樂等等方面的素養，想來此刻仍在求學的安倍晴明還沒有達到可以熟練地用中文對話的地步。如此明白的差異讓她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她以往見到的總是「睿智寬容、博學多聞，仿佛無所不能的安倍晴明」，如今竟然見到了尚且稚嫩的、還未學成術法、宛若璞玉的安倍晴明。
雖然本質上是同一個人，可是，中間相差的數十年時光如此真切地體現了出來。
江雪不禁一笑，正想要開口解釋，卻聽到院內傳出一道低沉醇厚的聲線。
「所謂『近鄉情更怯』指的是遊子出外太久，回到故鄉之時反而產生憂懼之心，出自大唐的詩歌。」
頭戴立烏帽身著白色狩衣的中年男子從門內走出來，向著安倍晴明伸出手，在他額上輕輕一點。
「我早已說過，晴明在術法之外還應多讀些書，現今可明白了？倘若不能熟知唐國文字，閱讀經典時便難以體會其精妙之處。」
安倍晴明低下頭，乖乖地被師父訓斥。
這一幕讓江雪看得頗覺有趣。
從來都是老狐狸教訓別人，可難得看到小狐狸被人教訓。
不管她到底這一次為什麼會「穿越時間」來到這裡，可真是太值得了。
等到那邊師徒說完話，江雪看著安倍晴明好像沒有後世那樣諳熟人際交流，全無為她介紹的意思，她也就自行上前行禮，微笑著和如今的大陰陽師賀茂忠行打招呼。
「初次見面，想來您就是晴明的師父賀茂大人吧？我是雪，在大江山時意外遇上了晴明……」
她頓了頓，也不詳細說到底是怎樣的遇到，免得安倍晴明惱羞稱呼，只是話中難免帶出了一絲歡快之意。
「請多關照。」
安倍晴明果真面上微窘，過了會兒才輕聲說：「師父，此次除鬼之事，我需單獨向您彙報。雪姬與我有恩，被酒吞童子所傷，請師父教我如何拔除鬼氣與毒。」
賀茂忠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得意弟子一眼，在他肩上輕輕一拍，轉身對江雪說道：「既然雪姬殿下救了晴明，便是我門貴客了，請隨我來吧。」
嗯？這麼容易的嗎？！
江雪有些意外，她還以為賀茂忠行會仔細詢問過安倍晴明再決定呢，竟然三言兩語就拍了板，毫不猶豫地相信了「來歷不明的少女救了自己的弟子」，也不知道該算是藝高人膽大還是輕率無畏了。
不過，這總歸比讓她在門外等著強。
於是，江雪開頭地點頭應道：「好的，那就打擾了。」
賀茂忠行領著兩人往裡走去，江雪本想跟在安倍晴明後面，誰知道對方竟然一聲不吭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讓她先走的意思，她不免有些疑惑，腹誹著難不成少年晴明害怕被師父抓著一路罵回去才要走遠一點，直接跟到賀茂忠行身後。
賀茂忠行此時就像是所有普通人一樣，對著上門的貴客禮貌地介紹著家中的情況，特意提了宅邸內四處遍佈結界，既有他和弟子的式神又有一些無害的小妖怪在家中活動。
「雪姬殿下若是見到了無需害怕。」
江雪笑著點頭，問道：「這是陰陽師家中的『特產』嗎？」
賀茂忠行低低地笑了一聲，答道：「或許吧。便是鬼怪妖魔也有生存的權利，倘若不予其棲身之地，便是無害的妖怪也只能出去流浪害人了。」
「原來如此。」江雪點點頭，一轉頭恰好看到旁邊一棵樹上有幾隻身份不明看來如同絨毛球的小東西，一對上她的視線就嗖的一下長腿跑了，硬是讓她哭笑不得，「我看起來這般可怕嗎？為什麼會有妖怪躲著我啊？」
賀茂忠行笑道：「雪姬殿下身份貴重，一般的小妖怪確是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江雪不禁一愣，剛想問這是什麼意思，就見到賀茂忠行回頭，指了指她右手中指上系著的鎮魂鈴，對她眨了眨眼睛，她一下子就把話咽了回去。
賀茂忠行卻沒有挑明瞭說什麼，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
江雪隨口應著，心中卻生出疑惑來。
賀茂忠行認識鎮魂鈴？
對，他的確很有可能知道這是「黑龍神子」之物，因為君子齋內親王便是前任黑龍神子啊！彼時兩人既為摯友，賀茂忠行又是八葉之一，得知此事不足為奇。
穿過了前院，又從回廊裡繞了一段路之後，賀茂忠行在一間和室前停下了，略帶歉意地說：「我和小徒有話要說，請雪姬殿下在外稍等片刻。若是想要四處走動，也盡可隨意，倘若找不到回來的路，便直接出聲呼喚吧，家中式神會回應你的聲音。」
江雪笑著擺擺手，「賀茂大人太客氣了！您請隨意吧！我自己在外面轉悠一下就好了！」
她說著就直接從欄杆上翻出回廊，輕盈地落在草木繁茂的空地之中。
賀茂忠行和安倍晴明這對師徒此時表現出的高度的一致，對江雪這種挑戰平安京禮儀的行動全無反應，只作平常。
江雪看著兩人走進屋內，摸了摸下巴，琢磨著之後該怎麼辦。
現在托著「治傷」的藉口跟著安倍晴明回了平安京，等「傷口」治好，她不就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嗎？可是，在這個時代，她不纏著安倍晴明才有鬼啊！現在的藤原家可不會認她吧！別的不說，如今這種只有「靈魂」的狀態，藤原家怕是沒幾個人看得見她呢。
想來安倍晴明要把事情全部彙報一遍頗為耗時，站在門外等著也太傻了，而且也顯得太在意對方了，還不如趁機在賀茂忠行家裡轉一轉，就當參觀名勝古跡吧。
江雪計議完畢，雙手一拍，忽然想起之前躲著她的幾個絨毛球，就壞笑著反向走出去找那棵樹了。
潔白柔軟的絨毛球球們，我又回來啦。
陰陽師的家中往往布有結界，不可隨意走動，不過江雪一路走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極為順利地找到了先前那棵樹，而那幾個絨毛球果然又一次像是麻雀立在枝頭一樣排排坐在樹枝上，見到她過來就瑟瑟發抖。
江雪走過去，仰頭對著上方說：「安心吧，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要借一點位置休息一下。」她在樹幹上輕輕一拍，對著這棵不知道成精沒有的樹打了一聲招呼，「麻煩你啦。」
樹沒有說話，樹枝上的絨毛球們也沒有逃走，而是抱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很大的絨毛球，警惕地看著樹下的少女。
江雪估測了一下高度，樹枝離地三米多，不算太高，她原地起跳，在樹幹上踏了一腳，輕鬆地翻身坐在樹枝上，之後就像是狼外婆招待小紅帽一樣笑嘻嘻地對那幾個絨毛球招手。
「過來呀，我們一起玩吧。」
絨毛球們實力拒絕，依然抱成一團。
江雪看著有趣，扶著樹幹眺望前方。
過了會兒，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來，其中一人十分興奮，說著自己先前降服了一個笛子的付喪神，拿出笛子來和同門炫耀。
炫耀樂器，除了外表，自然就要吹奏了。
江雪本來還頗為期待能成精的笛子會吹出什麼樣的音色來，結果笛聲響起，她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吹的什麼東西？！真是白糟蹋了笛子本身的音色！
下面一群人竟然還叫好，恭喜羽茂師兄降服付喪神，可把江雪給氣壞了，毫不客氣地嗤笑道：「好好一支笛子叫你吹成這樣，怕是付喪神恨不得刺聾了耳朵也不想聽到這種聲音。」
「什麼人？！」
一群人循聲看向樹上，立刻就看到了根本無意隱藏的江雪。
拿著笛子的少年走上前，並不服氣地說：「閣下這般說有何憑據？」
「憑據？嘲笑你的技藝需要憑據嗎？」江雪俯視著地上的少年，本想直接說「聽別人吹笛子要錢，聽你吹笛子要命」，又怕對方資質有限聽不懂，便左右看了看，試圖找一片快要掉落的樹葉來演示。
這時候，旁邊那幾個抱成一團的絨毛球忽然挪動過來，怯怯地捧著一片碧綠的樹葉，眨巴著豆子般的黑眼睛看著她。
江雪笑著接過樹葉，一邊道謝，一邊把幾個絨毛球全都摸了一遍，這才對著下方得意的少年說：「算你走運，今日我就讓你知道什麼才是音樂。」
她將樹葉稍微處理一下，變得更加容易吹奏，這才含到唇邊，吹出了歡快的春日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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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羽茂」這個姓。
提示一下，麻倉葉王是羽茂流的傳人，根據漫畫，他師父是羽茂忠具。
第325章 暫住
這並非什麼正式的演奏, 也非給重要之人的獻藝，只是想直觀地讓對方知難而退罷了，是以江雪只是隨意地吹了幾個小節就停了下來, 看著下方聽得如癡如醉的一群人，無情地打破了他們沉浸在音樂中享受幻境的體驗。
江雪清了清嗓子, 朗聲說道：「這就差不多了吧。方才的曲子，用笛子也能演奏——本來這就是笛曲, 只是我手中沒有笛子而已。現在你要是能把這首曲子吹出來，我就向你道歉。」
失去了樂聲，剛剛不知不覺中被樂聲帶進了幻景之中的一群學習陰陽術的少年也就清醒過來, 神色各異，精彩非常。
拿著笛子的那位神情激烈地變幻著，從生氣到遲疑，又從不滿到狂喜, 他突然間領悟了什麼。
這少女乍看像是活人，但是仔細看去, 氣息過於清澈, 缺少一絲活人的生氣，一旦起了這樣的疑心, 再仔細去分辨, 就能夠看出她只是「靈體」，因為靈力過於強盛才會近似於凝為實質，讓人產生「她是活人」的錯覺。
本質上，她應該接近于自然精怪一類。
從前賀茂師父家中不曾出現這樣一位妖精, 可想而知這應該是誰新近收服的式神了。
身著狩衣的少年指著樹上的少女，神色激動地宣告：「無論你是誰的式神，我都會將你搶過來！我羽茂忠具會成為你唯一的主人！」
其他幾人驚訝地面面相覷。
「什麼？她不是人類嗎？」
「我以為她是人……」
「仔細看去，的確和生人不同……真不愧是羽茂師兄啊。」
一群人交頭接耳，卻說得江雪不怒反笑，同樣伸出手去，相當不禮貌地直指著對方的鼻子，冷聲說道：「你，想當我的主人？」
她聽到這句話就只能想到那個見鬼的念珠鏈子，頓時火冒三丈，再一思索，對方自報的姓名是「羽茂忠具」，她突然知道了這是誰——賀茂門下，卻姓羽茂，這必定是「羽茂流」的開創者了。
她以前還隱隱約約想過麻倉葉王仗著自己會陰陽術就做出那種事情會不會有辱師門，現在一看，豈止不會有辱師門，簡直給他師父臉上增光——這一門就是同一個德□□！
江雪瞬間惡從心頭起，從樹上一躍而下，向著前方的少年甜甜地一笑，給出了甜蜜的陷阱。
「你若是能打敗我，或許我可以考慮一下奉你為主，但你若是敗給我，從今之後不要出現在我視野之內！」
羽茂忠具只聽前半句還以為眼前少女模樣的妖精屬意自己，有意改換主人，這定是因為看出了他天賦過人、才華卓著吧，他正得意著，對方忽然變了臉色，從甜美可人變得冷漠而厭惡，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道白光擦著他的臉頰過去。
溫熱的鮮血流出來的時候，羽茂忠具才反應過來自己受了傷，鮮血順著臉頰滴落，最後停在他的手上。
羽茂忠具看著滴落到手上的血，反而愈發鬥志昂揚，大聲回答：「好！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我有資格成為你的主人！」
這句話更加激怒了江雪，她握著冰劍，再沒有留情的想法，冷酷地把對方歸類成了「人形敵人」。
戰鬥輔助系統非常智慧化，通常而言，只有攻擊性很強「怪物」才會默認為「敵人」，在地圖上以「紅色」來顯示，友善單位則是「綠色」。一般而言，立場不明又不是玩家的怪物最初不一定標為「紅色」，只有被玩家激怒或者攻擊之後才會改換顯示方式，而玩家只會用「綠色」顯示，除非這個玩家殺了人才會出現姓名變色。
很顯然，戰鬥輔助系統一開始預設這些還未出師的陰陽師是人形NPC，直接標了「綠色」，只有玩家起意攻擊才會將展示形式變為標定敵人的形式，瞬間把等級給顯示了出來。
江雪瞟了一眼「羽茂忠具」頭上的LV25，差點就要笑出聲來，她連小心翼翼地分析都省略了，直接擺出了突進技的起手式。
——細劍從來都以「速度」決勝，突進技全部歸屬於高速技能。
羽茂忠具的咒語才剛剛念出半句，彗星般的白光穿過空氣，拖著長長的白色殘影，而彗星前段已經直指羽茂忠具的心臟，卻在他身前停住。
但是，這並非因為江雪想要停手，而是因為一道大大的五芒星閃動著，保護了羽茂忠具。
江雪依然握著劍，劍尖直指羽茂忠具心口，只要往前遞出兩寸，這個人必死無疑，她沒有強行攻擊突破咒術防禦，只是轉頭看向旁邊。
一旁的回廊上，賀茂忠行和安倍晴明不知何時出現了。
安倍晴明臉上有著明顯的驚訝，還有著一層薄怒，卻不知道是對誰的。
賀茂忠行手上保持著結印的姿態，一看就知道剛剛的五芒星出自他手了。
江雪並不說話，只是稍微抬起了頭，用這樣充滿威脅性質的姿勢做出詢問。
你的弟子在你的地盤對著你的客人做出這種無禮的舉動，你這個師父既然出了頭，那就要給出個說法了。
這是不必言明也能清晰傳達出的意思。
很顯然，賀茂忠行明白眼前持劍的姬君在詢問什麼，他先是略帶懷念地一笑，隨後快步走過來，停在江雪身前幾步，鄭重地向著江雪深深彎下了腰。
「劣徒失禮，請雪姬殿下寬恕。」
江雪不免一驚，她只是想要個說法，還不至於要賀茂忠行低頭，如果鞠躬道歉都不接受，難道要對方下跪不成，她只好收回了冰劍，不大高興地解釋道：「方才這位——『羽茂忠具』大言不慚地想要做我的主人，我才教訓他而已。」
羽茂忠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再狂妄驕傲的少年被自己看上、滿心以為可以納入懷中的美貌少女眨眼間一劍抵著心口都難以冷靜，心裡只剩下滿滿的震驚。
陰陽師和妖怪的戰鬥多數時候都依仗式神和術法，而妖怪多數也智力有限，往往憑藉先天體型來戰鬥，只有少數大妖怪才會有高超的戰鬥技法，羽茂忠具還沒有出師，根本沒有和大妖怪面對面的經驗，像這樣被人持劍威脅生命還是第一次。
他剛剛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是，即使在這樣恐懼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對方很美，那是一種超凡絕俗的美麗，並不屬於塵世間的人，而應該屬於高天原的女神。
賀茂忠行得知始末，滿眼不悅地看向羽茂忠具，厲聲斥道：「跪下！雪姬殿下是我貴客！」
羽茂忠具依言跪下道歉。
到這樣的地步，江雪也只好說「沒關係」了。
嘖，如果賀茂忠行晚來一步多好，羽茂流直接GG好了。
江雪開口寬恕了羽茂忠具，賀茂忠行卻沒有這樣就放過不肖弟子，直接罰他去抄書三百遍，剩下幾人也當做從犯通通打發去抄書一百遍。
只是一下子功夫，這裡那麼多人就只剩下了三人。
賀茂忠行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此番實在對不起雪姬殿下，我沒料到忠具如此冒失。」
江雪手上還拿著之前毛絨絨們送的樹葉，隨意在指間轉動著，回道：「且不說開口就將我當做精怪妖類，羽茂忠具之前可是宣稱『就算是別人的式神也要搶過來』，陰陽師可以這樣行事嗎？」
玩遊戲哪怕是收服寵物還講個先來後到，沒有搶人寵物的道理。這強盜作風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賀茂忠行一愣，詫異道：「竟有此事？看來還是罰的太輕了。忠具最近過於得意，連最基本的規範都開始不在乎了。」
江雪看著賀茂忠行仿佛要去加罰的架勢，忍不住問道：「他究竟取得了什麼成績才會如此得意忘形？」
「這段時間，我讓他代我做了幾次除妖，大概是因此才會自大起來吧。」
賀茂忠行說著歎了一聲。
「忠具天賦過人，在操縱式神的技法上獨闢蹊徑，或許能自創一門法術，但是，倘若心被力量迷惑了，那也就僅限於此了。晴明，你不能犯下同樣的錯誤，須得牢記，只有足夠堅強的心才能操縱足夠強力的術，倘若勉力而為，終將被力量操控。」
安倍晴明點頭應道：「謹遵教誨。」
說到這兒，賀茂忠行忽然一笑，看向江雪，說道：「在這方面，雪姬殿下應當很有心得了。」
「咦？」江雪沒想到賀茂忠行忽然把話引到自己身上，她還在琢磨這要怎麼接，就看到賀茂忠行瞥了一眼鎮魂鈴，她也就明白過來了，原來對方指的是「黑龍神子」的力量，不禁笑道，「賀茂大人若是這樣說的話，我好像只能坦然接受誇獎了。」
賀茂忠行笑了笑，話鋒一轉，忽然說起正事來。
「酒吞童子造成的傷非同小可，便是雪姬殿下也不能全然無視吧，治療頗為耗時，若是雪姬殿下不介意的話，暫且在寒舍住下吧，我會派式神前去照顧，必不會重現今日之事。」
江雪本來都想說「沒事，很快就會好」，聽到後來，她立刻把話咽了回去，欣然應道：「那就麻煩賀茂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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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懟了羽茂，留宿成功，美滋滋，就差追到晴明瞭！
晴明背後一涼。
第326章 付喪神
事情說定，賀茂忠行就親自把江雪帶去客房, 安倍晴明則半路上回了自己的房間, 據說是要回去沐浴齋戒、除去穢氣。
江雪揮手告別, 安倍晴明只是點點頭，什麼都沒說，保持著一張冷臉走了。
江雪轉頭就問賀茂忠行：「安倍晴明難道不會笑嗎？從我遇到他開始，好像就始終是這麼一張冰塊一樣的臉。」
賀茂忠行不禁失笑，低聲答道：「晴明身世特殊, 生性孤傲, 多獨來獨往，我雖然有心想讓他多和同門往來, 但他若是不願，我這個師父也不能勉強他。」
「孤傲嗎……」
江雪沉吟片刻, 回想著少年安倍晴明至今為止的言行，又想到了老年安倍晴明的言行舉止, 的確, 他生性之中有著一股超然不群的孤傲高潔, 儘管在她以《梅花三弄》作為回禮贈予安倍晴明時她已隱約察覺到在他溫柔的神態之下還藏著這樣一分影子, 但是這一份被歲月消磨的孤傲從未如此清晰地以稚嫩真摯的模樣呈現在她面前。
「那也很好，並非所有人都要混在人群之中才能生存。所謂的天才原本就不是從眾人之中選□□的，而是天生如此。」說到這裡，江雪忍不住笑了起來，帶著一絲期待說著，「可是, 我覺得，他如果肯笑一笑的話，一定非常美麗，說不定酒吞童子都會被迷住呢。」
賀茂忠行聽到這句話差點給嗆到，過了會兒才說：「雪姬殿下，這可不是誇讚男人的話。」
江雪不以為然道：「美不分性別，也不分年齡，天然存在著，所有人都會欣賞，賀茂大人你若是見到晴明當時扮成少女的模樣，肯定會贊同我的話。」
賀茂忠行咳了幾聲，哭笑不得。
「雪姬殿下當時為何會出現在大江山？」
「……我也不知道。」
江雪此前只從記載和他人的轉述中聽過「賀茂忠行」的事蹟，拿不准對方到底有多大的本領，會不會也一樣能夜觀星象、白日占卜，還是如實回答了。
她之前在朱雀大道和安倍昌浩一起巡夜，怎知道突然遇到百鬼夜行，再然後眼前一黑就到這兒了。可這前因根本沒辦法說啊。
賀茂忠行又問：「雪姬殿下打算何時回去呢？」
江雪疑惑道：「回去？」
她能回哪兒去？藤原家怕是不會認她吧。
萬一藤原時平還活著倒是可能願意迎接她，但那樣的話她更不能去啊！
賀茂忠行笑道：「自然是回家，這般一人出來，雪姬殿下如今的家人也會擔憂吧。」
江雪稍微一想仿佛就能看到倫子夫人、章子、蘭姬等等一系列人哭倒在地的情形了，不免有些頭疼，尷尬地說：「或許……是會吧……可是，我現在沒辦法回去啊。」
現在只能存檔不能退出遊戲，八成再過些時間就不能讀檔了，這種有進無退的個人線她就算能脫離也不會走的，否則好感度沒刷夠出去了一個NE她不是氣死。
至於其他人，只好說聲對不起了。
賀茂忠行沉吟片刻，說道：「既然如此，雪姬殿下姑且安心住下吧，若是住處有什麼需要調整的就告訴式神。在鬼氣和毒素拔除之前，雪姬殿下可不要再動用靈力了。」
江雪能說什麼？當然只能點點頭。
賀茂忠行雖然不像這時代多數男子一樣視女人為弱者和負累，但也還不至於完全沒有性別觀念，將客人送到客房外，他留下兩位女性模樣的式神後就告辭了。
江雪看著這種臉長一個模樣的「制式式神」就知道這是紙變的了，跟天一勾陳那種形式的式神完全屬於兩種類別，於是話也不多說，直接進了房間，看看未來這段時間的住處。
平心而論，以「客房」來說，賀茂忠行安排的這個地方已經很不錯了，雖然比不上藤原家的別院，不過也比平民家強太多了，基本上生活需要的用具都有，還有一點裝飾性質的擺設，除此之外，屋裡還有著淡淡的香氣，從氣味還未薰染上傢俱來看，應該才用上不久。
江雪站在屋內輕輕吸氣，仔細分辨片刻，不免有些疑惑。
她慣用黑方，但不是不懂得其他熏香的特點，她和藤姬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少下工夫，藤姬的要求就是「就算調製不出來，至少要能夠分辨出來」，不但要她能夠理清香方，還要熟記幾大熏香的特點和用途。
屋裡的香氣比起黑方更加濃郁，而且要活潑一些，比起定子所用黑方香方的「沉靜」，這種香氣明顯就要嫵媚許多，但是稍稍傳達出了季節更替的涼意，所以這並非春夏用的香氣，而是秋季的名香侍從。侍從的配方極多，根據個人喜好可以產生極大的變化，這裡的氣味稍顯活潑一些，仿佛制出香方之人是個妙齡少女。
這就有點奇怪了。
為什麼賀茂忠行會特意給這裡熏上侍從的香氣呢？從季節上並不匹配啊。她來的時候平安京是冬末，穿越了時間之後，平安京看來是春夏之交，此時用「荷葉」才最合適，為什麼會用了「侍從」呢？而且，這種香方的侍從她仿佛在哪裡聞到過。
江雪雖覺奇怪，也不能為這點小事特意去問賀茂忠行，若是再讓人改成她習慣用的「黑方」那就更像是為難人了——中宮定子的黑方香方她都沒有，讓賀茂忠行從哪兒變出來？
江雪回到平安京的第一日就這麼平穩地過去了，可能是考慮她「遠道而來」而且身上有傷，兼且性別有差異，賀茂忠行也沒請她去同席用餐，只是讓式神把晚餐端到了房門前。江雪吃完也就洗洗睡了，臨睡之前例行存檔的時候她就發現「讀檔」選項也灰掉了，現在是真的「有進無退」，每個選擇都要小心一點了。
第二天一早，兩個面無表情的式神就進來服飾江雪洗漱更衣，告訴她賀茂忠行在等她，江雪當然不敢讓賀茂忠行就等，很快就跟著式神出了門，被對方帶著在這個陌生的庭院裡走動著，最後到達一個看似書房的地方。
賀茂忠行站在門口，見到江雪就笑著打招呼。
「雪姬殿下，早安。今日就開始拔除鬼氣吧。」
江雪很想說好，可她早晨悄悄看了一眼血條，已經差不多回到四分之三了啊，這要是讓她拆了繃帶怎麼辦，她硬著頭皮思考有沒有什麼拖延的理由，遲遲沒有說話。
這種遲疑似乎被領會成了別的意思，賀茂忠行揮手示意兩位式神離開，又開口對著屋內說道：「晴明，你去院外守著，勿要使人闖進來。」
江雪頓時一愣，安倍晴明這麼早就來早自習嗎？
白衣的少年從書房內間走出來，見到江雪的時候低頭稱呼「雪姬」，隨後走去了院外，宛若護衛般守在那裡。
賀茂忠行這才笑道：「如此一來，雪姬殿下可以安心了吧。若是雪姬殿下還有顧慮，我可以閉上眼睛。」
江雪這時候不得不回答了。
「不，賀茂大人誤會了，我並非顧慮男女之別，只是……」
她「只是」了一會兒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拖延，還是只能實話實說了，索性走進書房內，反手拉上門，直接解開上衣的外衣，拆了腰上的繃帶，露出腰腹處的傷口。
先前鮮血淋漓還被腐蝕出烏黑血肉的傷口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不再有出血，也沒有明顯前後貫通的傷口，顏色也不那麼可怕，看起來都已經開始收口了，表面都長出了新鮮的肉芽組織，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新傷，倒像是已經休養過一段時間了。
賀茂忠行看了一眼就發出疑惑的聲音，隨後他背過身去，示意江雪把衣服穿好。
「比我預想得要好上許多，想來也是龍神庇佑吧。」
江雪整理衣服的動作一頓，笑道：「賀茂大人果然知道我是黑龍神子啊。」
「龍神之氣與別不同，只要見到過，就能輕易分辨出來。」
賀茂忠行解釋一句，隨後沉吟片刻，說道：「我本想或許要讓式神來挖去傷口附近被毒侵染的皮肉，如今看來是不必了，只需要加以淨化，等待時日就好。這段時間，雪姬殿下在靈力豐沛之處更利於恢復……不知殿下是否願意往下賀茂神社一行？」
江雪不由得一怔，下意識問道：「昨日賀茂大人只說暫居此處，為何……」
「若要剜去鬼毒侵染的血肉，自然需要靜養，不能出行，如今看來卻是不必。原本在寒舍休養也可，此地接近平安京鬼門，靈氣于雪姬殿下有利，但人多口雜，不若下賀茂神社清淨。」
賀茂忠行解釋幾句，神色間並無不耐煩，只見親和。
「我曾與前任齋王有舊，應是可以求此許可，屆時雪姬殿下在糾之森中必能更快恢復，也免得過度消耗靈力損及靈魂。」
「損及靈魂？」江雪不解。
賀茂忠行含笑答道：「我雖不知雪姬殿下究竟遭遇了什麼，但此刻只有靈體在外，可要倍加小心才是，靈體受傷不比肉身，短時間看不出什麼，長久不理則會損及根本，屆時回饋到肉身之上，便無法可醫了。」
江雪給嚇了一跳。
「會有這麼嚴重嗎？」
明明血條回滿就會痊癒啊，為什麼給說得好像會留下什麼後遺症似的？
賀茂忠行點頭，鄭重說道：「雪姬殿下可不要過於輕率啊，似這般捨身救人之事不必再做第二次了。我已將淨化之術教給晴明，既然如此，便讓晴明隨雪姬殿下同去下賀茂神社吧。」
江雪原本還想說「我就隨便混混日子就會好」，一聽到後面這句安排，立刻把話咽回去了，欣然點頭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那就多謝賀茂大人了。」
賀茂忠行搖頭笑道：「雪姬殿下于我弟子有救命之恩，無需這般客氣。對了，這個就當做昨日之事的賠禮吧。」
他從袖中取出一支笛子來，遞給面前的姬君。
江雪一看就認出這是昨日羽茂忠具炫耀的被收服的付喪神的本體，不由問道：「賀茂大人這是何意？」
賀茂忠行笑著眨了眨眼睛，答道：「想要搶奪他人之物就要做好被奪取的覺悟啊，這是我教給忠具的一課，何況，這也是這孩子的願望。」
大陰陽師放開手，那只碧玉色的笛子卻沒有落到地上，而是發出了濛濛的微光，緊接著，一名青綠色長髮的童子在光中出現，跪在江雪身前，雙手捧起笛子，滿眼欽慕地說：「我願侍奉姬君，奉以本體與真名『折柳』，只求姬君能記得使用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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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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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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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結局：
然後江雪就帶著過於可愛的付喪神跑了。
第327章 習文
童子的發音十分標準，正是字正腔圓的唐音「折柳」, 倒是讓江雪吃了一驚。
「你難道不是……這個島上的笛子嗎？這名字好像來自于大唐啊。」
童子歡喜地點頭, 乖巧地回答：「我生於大唐, 後幾經輾轉到此島上，遲遲未逢知音。羽茂忠具強行將我擄去，可他並非惜樂之人，我不願侍奉座前。昨日聽過姬君的曲聲，我便下定了決心, 幸而賀茂大人願聽取我的懇求, 使我重歸自由之身。求姬君收下我吧。」
江雪看著面前玉雪可愛的童子，心裡驟然冒出「三年起步」的念頭, 隨後她搖搖頭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趕走，告訴自己這只是付喪神想求主人, 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她仔細打量了這個童子片刻，這才發現對方的頭髮是類似於竹笛本身的青綠色, 衣衫卻是白色, 款式更接近胡服, 腰上還佩著一柄武劍, 她突然明白了這個付喪□□字究竟從何而來。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此乃李太白所作，你的前主人難道是青蓮居士？！」
童子雙眼發亮, 連連點頭。
「正是如此！姬君果然知道我！」
既然這是李白以前用過的笛子，江雪說什麼也不可能讓它再回羽茂忠具手裡了，彎腰拿起了竹笛，算是答應了付喪神先前的懇求。
折柳童子歡呼一聲，起身跑到江雪身邊，小心地拉著她的衣袖說「主人記得要使用我哦」，說完就再度回到了笛中。
賀茂忠行輕笑著說：「雪姬殿下看來也很喜歡這孩子，如此我就放心了。不過，在傷癒之前，還是莫要勉強奏樂的好。」
江雪摩挲著手中的竹笛，笑道：「是，多謝賀茂大人。」
賀茂忠行但笑不語。
半個時辰後，江雪就乘上了牛車往下賀茂神社過去，陪同的還有那兩個紙人式神和安倍晴明。
唔，還有個笛精童子。
這個遊戲真的沒問題嗎，為什麼連付喪神都做得這麼可愛，真不怕有玩家心生邪念？
等等……
玩家生不生邪念不說，羽茂忠具到底是看上了竹笛的本體才搶了竹笛，還是看上了付喪神童子啊？
怎麼這件事越想越可怕起來！
羽茂流真的沒問題嗎？
就在這時，一股軟綿綿毛絨絨的觸感從手上傳來。
江雪疑惑地低頭，這才發現那三個毛絨球球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跑上了牛車，現在挨個在車廂裡打滾，一不小心就滾到了她手上，還眨巴著黑豆似的小眼睛看著她，嗚咽一聲就縮成一團，這就算了，還欲蓋彌彰地用短短的小手試圖捂上根本捂不住的大臉。
「真可愛——！」
江雪忍不住把毛絨球球撈了起來，三個一起捧到手心，挨個在臉頰上蹭。
過了會兒，三個白色的毛絨球球變得更加蓬鬆了，而且還發出了可疑的呼嚕聲，就像是貓被摸舒服之後放鬆了身體似的。
安倍晴明在前方駕車，聽到車內的動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從幕簾的縫隙中隱約看到了車內姬君和小妖精玩了起來，他微微皺眉，沉默著再次將精力集中到原本的工作中，心裡卻不免有些疑惑。
雪姬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傷嗎？如此輕鬆地和小妖玩耍。
她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有如此清澈強盛的靈力，又為什麼會這樣長時間生魂離體，不肯回去原本的地方？
是有什麼無法回歸的理由嗎？譬如說身體因為某種原因陷入沉睡、遭人下咒又或者……
少年陰陽師思及某種可能，下意識地拒絕深思。
師父並沒有提送雪姬回去的事，想必不會有事。
他正在思索著，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晴明，這到底是什麼啊？」江雪一手托著兩隻毛絨球球從牛車中探出頭來，又把另一隻從自己頭上抓下來，稍顯苦惱地說，「為什麼它們會在這裡啊？」
安倍晴明看著那幾隻躍躍欲試地想要跳上雪姬肩膀和頭上的小妖，略帶警告地看了它們一眼，幾個敏感的小妖立刻抱成一團，他這才回答：「它們是草木妖，本體是蒲公英，生性膽小。」
江雪才鬆開了手就又有一隻毛絨絨跳上了她的頭，她哭笑不得地說：「我可沒看出它們膽小啊？」
安倍晴明沒說話，只是瞥了剩下兩隻一眼，那兩隻毛絨球球再次抱成一團，生動地體現了什麼叫做生性膽小。
有了這種直觀演示，江雪也就懂了，好笑地指著自己問：「晴明的意思就是我看起來就很好欺負嘍？」
安倍晴明沒有回答，轉身繼續駕車。
江雪只好再把頭上的毛絨絨揪下來，對著三隻故作兇狠地說：「你們老實點，再往我頭上跳，我就把你們塞到安倍晴明手裡去！」
三隻毛絨球球立刻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
江雪算是明白了，安倍晴明對這幾隻蒲公英妖怪的作用大概就類似於收破爛的對無知孩童的效用了——家長總用不聽話就把孩子賣給收破爛的做威脅，她現在也有樣學樣地威脅蒲公英。
這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江雪略有些喪氣地戳了戳手中的毛團子。
「既然是蒲公英妖，不會掉毛吧？你們可千萬別掉毛，掉光了就不好看了。」
幾個毛絨球球立刻更加驚恐地發抖，看起來好像也很害怕自己會掉毛似的。
江雪看得有趣，過了會兒，她卻感覺到一點點孤獨。
如果是以前的話，此刻她一定在跟天一或者誰說話吧，但是，現在安倍晴明還沒出師，恐怕壓根沒見到十二神將呢。
江雪忍不住歎了口氣，垂頭的時候恰好看到了腰間的竹笛，稍微摩挲了幾下也就拿了起來，先用衣袖仔細擦了擦吹奏的位置，這才貼到唇邊，輕輕吹出了第一個音符。
竹笛的音色的確很美，清亮而渾厚，所以昨天羽茂忠具把笛子吹成那樣才會讓江雪惱火，如今拿到了這只竹笛，她索性把昨天那支曲子給吹全了。
這也是昔日江九喜愛的曲子，出外遊玩之時時常會興之所至演奏一番，不過，江九在笛上可要比她好得多了，她現在只不過是在模仿記憶之中的笛聲而已。
過去江重離門下弟子們一同出遊，曲水流觴，師兄弟們喝到興起，各自演奏，有人敲著酒杯就放聲高歌，還有人竟然連鼓都扛了過去，擂起鼓來碰碰作響，她這個奏琴的比起那些擊鼓的能造成的動靜小的多了，到後來索性放下了琴安靜欣賞，只看著師兄們胡鬧，她上年紀小輩分低，又是門內不多的女弟子，到最後都沒被灌酒，於是最後她只好去叫人來收拾殘局，誰叫其他人全體喝醉了，在那兒胡亂唱歌跳舞，還有人趴在地上就呼呼大睡。
如今想來，那可真是天真快樂的時光啊。
江雪無意間的懷念為這首歡快的春日曲調添上了一絲懷念的憂愁，她卻沒有發現，而車廂外唯一的聽眾隱約有所察覺，因為他被這首曲子勾起了過去的回憶。
溫柔的母親不慎被他看到了真身，於是再也不肯歸家，垂淚留下了訣別詩便回到森林之中。從那之後，父親日日思念著母親，少有笑顏，曾經和美歡樂的家庭就這樣再也無法回到當初。等到父親辭世，他就只剩下孤身一人，若不是遇到了賀茂師父，他還不知道會在何處。
如果能夠回到當初，他一定不會那樣無知地叫破母親的身份，只會假裝沒有看到。
可是，誰又能夠回到天真的時候重新來過？
待到回神之時，安倍晴明方才驚覺自己剛剛宛若中了幻術一般失神，此時車中已經不再有笛聲傳出，只有人以獨特的韻律念著他聽不懂的話。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江雪叩著節拍念完了整首詩，方才失笑。
能夠拜在重離恩師門下真是太好了，能夠遇上江九師兄真是太好了——她深深地感激著他們留給她如此溫暖的回憶，包容了她，幫助了她，成就了她。
如果沒有江重離就不會有「江雪」，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她。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問話聲。
「雪姬剛剛說的是大唐的語言嗎？」
「是啊，是香山居士白居易的詩。」江雪掀開車簾，看著前方的少年，見他眼中有著好奇，笑嘻嘻地隨口說道，「怎麼，晴明想要學嗎？如果不是想要學如何作詩，只是學語言的話，我可以教你哦，但你要怎麼感謝我呢？」
安倍晴明稍加思考，便認真地點頭答道：「雪姬想要什麼報答？」
江雪本來只是開個玩笑，在她想來這當然是賀茂忠行的事情，哪有一個外人跑來教安倍晴明學中文的道理，安倍晴明肯定會拒絕，結果他居然點頭了，她一下子就愣住了，腦子都要打結了，一句話順口就溜了出來。
「你把衣服脫了讓我看回來？」
現場氣氛立刻變得十分詭異。
安倍晴明保持著那張冷臉盯著江雪久久沒有說話，仿佛五官都已經被經年的冰凍成了固定的模樣。
最後江雪自己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訕笑著說：「這當然是說笑了。要不然這樣吧——如果哪一天晴明搬出了賀茂邸，要在自己家中給我留下居住的場所。這總不為難你吧？」
安倍晴明一愣，微微皺起了眉，過了會兒才說：「並不難辦，但雪姬為何提這樣的要求？」
江雪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地說：「因為我要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話你肯定不願意吧。」
安倍晴明瞬間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過了會兒，他恢復了先前的神情，直接轉過身，仿佛根本沒問過這個問題也沒聽到這個答案，只扔回來一句。
「傷勢未愈，不宜奏樂。」
江雪默默翻了個白眼，回到車廂中時，她想了想剛剛安倍晴明震驚到呆滯的神情，越想越覺得好笑，最後不得不捂著傷口的位置承認了一件事。
傷沒好之前宜不宜奏樂另說，反正不宜大笑。
可是，少年時期冷漠孤傲的安倍晴明實在太有趣了啊！
要是有相機給他拍下來，讓他看看自己剛剛目瞪口呆的模樣，絕對會讓他多少年後自己都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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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震驚地發現竟然收到了三個地雷一個手榴彈和兩個深水！無以為報，只有雙更了！
——
江雪：讓你脫了給我看回來你不肯，讓你以身相許你又不肯，你這人到底想咋樣。
安倍晴明：我就想當女裝大佬。（不是）
第328章 賀茂齋王
下賀茂神社果然已經得到了消息，打開了門迎接將要在此養傷的客人。
出乎江雪預料的是, 這一任齋王竟然親自來迎接, 看來賀茂忠行的面子著實不小, 竟然勞動齋王，她本以為齋王派個巫女或是侍女傳句話就算是客氣了。
這一任齋王只是個年幼的女孩，就算努力想要保持皇室的威嚴，還是因為那種帶著奶聲奶氣的聲音漏了怯。
「賀茂大人已經告知緣由，這段時間, 卿可在神社中休養, 但是勿要深入森林之中，小心驚擾神明。」
江雪不會因為對方看來只是五六歲的孩子就慢待她, 十分認真地按照貴族的禮儀跪坐著還了禮，口中稱謝, 等到幾個侍女簇擁著年幼的齋王離開房間她才直起身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不知道藤姬更年幼的時候是否就是這樣呢？
沒有父母親長的庇護, 忽然之間就要面對風霜雨露, 哪怕還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哪怕心存害怕憂慮也只能竭盡全力維持著儀態, 言行舉止處處留意，不墮貴族的身份。
真是可愛啊。
齋王給她安排了一間客房，看起來似乎平時也會有人在下賀茂神社留宿的樣子，安倍晴明被侍女們攔在了外面，可能是因為性別不同吧，她直接把收拾佈置的活計派給了紙人式神。
感謝賀茂忠行, 不但給她紙人式神使喚，還給她打點了行李。
這麼一想，她簡直就是去賀茂家打了一場秋風了，空手去，不但帶了東西走，還連人家愛徒都帶走了，哦，還帶了個付喪神走呢。
噫，可以說賺得盆滿缽滿了。
江雪自打跟藤原家攀上關係，已經被貴族生活腐化很久了，使喚真人的時候她可能還略有些不好意思，現在使喚紙人毫無心理負擔，坐看兩個紙人式神兢兢業業地把行李收拾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好，起先倒是還好，等紙人式神拿出換洗衣服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賀茂忠行一個大男人竟然會細心到連十二單的配色都特意挑過的？藤之薄樣和萌黃之色這種五衣配色一看就知道肯定接受過貴族風雅的薰陶，不然不會有這麼符合標準規範的搭配。
江雪摸了摸下巴，尋思著賀茂忠行這個年齡肯定結婚了，嗯，說不定也兒女成群了，所以有可能是妻子幫他準備的吧？
這樣想的話就好多了，不然她總覺得從「賀茂忠行會搭配十二單」再到「安倍晴明是女裝大佬」很容易匯出一些類似于「賀茂一門真是深不可測啊」這種極為可怕的結論來。
不過十二單只有兩套，讓她稍微松了口氣，剩下的多是方便行動的衣服，雖然全是和服這一點讓她略略有些遺憾，不過這畢竟不是倫子夫人寵著她的時候，沒可能平白問人要唐裝來穿。
哎，賀茂忠行都知道她現在只是靈體，還準備這麼多衣服做什麼，而且摸上去布料還不錯，也不知道這一趟又讓人破費多少了，憑她如今的資產肯定還不起，沒有藤原家支援，她還是只有那十兩銀子一吊錢，太慘了。
江雪拿著十二單隨意摸著，心裡思考著又到了下賀茂神社要不要避開糾之神，畢竟從先前攻略得到的資訊來看糾之神應該沒有在「前代黑龍神子」到「藤原雪姬」之間的這段歲月中見過「江雪」，不過糾之神只是說在「等待」，語焉不詳，並沒有說等待多久，就算從「現在」這個時間點算起到「江雪」第一次出現在平安京開始也有好幾十年，真讓人頭疼。考慮到如今主要攻略目標是安倍晴明，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江雪打開系統面板，想要看看好感度讓自己冷靜一下。
嗯，好感度介面，賀茂忠行60，羽茂忠具好感度40，安倍晴明（少年）好感度5，折柳好感度60，蒲公英妖（*3）好感度60。
啥？！
江雪差點一口氣嗆到自己，連咳幾聲，仔細再看一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這一排數位是不是不太對的啊？
別誤會，她不是說安倍晴明那個「5」不對，而是其他人的幾十很不對。
這才認識多久呢，折柳姑且不說了，其他的都是哪來的好感度啊？
為什麼連蒲公英都給算上啊！
這個遊戲還有沒有節操了？！
江雪又記下一個要回去郵件回饋的東西，冷靜下來以後，盯著賀茂忠行的好感度皺起了眉。
就算不是可攻略角色不出結局，路人甲的好感度還可能驟升驟降，賀茂忠行是安倍晴明是師父，怎麼說也算是有名有姓有頭像的NPC了，沒道理好感度莫名其妙地飛漲，除非另有原因。
她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正好揪住了手裡的布料，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十二單，一個念頭猛然間驚雷般閃過腦中——這兩套十二單已經透露了原因！
賀茂忠行對身份不明跟著安倍晴明來到平安京的「雪姬」如此親切，給她住的客房用了侍從的熏香，給她準備了這樣的衣服，全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賀茂忠行是前代八葉之一，認識前任黑龍神子「君子齋內親王」。
更進一步來說，賀茂忠行顯然篤定了如今的「雪姬」就是當初的「君子齋內親王」，因為這兩套十二單全都用了禁色，不但用了禁色，而且紋樣也不是「賀茂家」的人敢隨意使用的。
藤花和橘的紋樣如此清晰地用在最外的唐衣之上，在等級森嚴的平安京，不要說平民，下級貴族也沒有如此膽大妄為的人，這兩種紋樣雖然不至於犯禁，但是因為「藤原氏」和「橘氏」用的最多，通常都默認為只有擁有兩家血脈的貴族才有資格使用，因藤原氏多有女子入宮，數位天皇都有藤原氏血統，皇室之中使用藤花紋樣的也不在少數。
在這個前提下，另一個問題也就解答了。
為什麼賀茂忠行沒有用「黑方」而是用了「侍從」香？
因為橘家有侍從的秘藏香方，橘友雅從前衣上就熏著這種濃豔的香氣。
君子齋內親王的母親出自橘氏。
所有的一切都連上了。
賀茂忠行竟然在沒有任何憑據的情況下如此自信地認為如今生魂離體的「雪姬」就是當初的「君子齋內親王」，該說這是基於兩人深厚友誼的默契，還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若是如此的話，賀茂忠行就非常清楚「君子齋內親王」早已辭世，陰陽師不可能看不出「死靈」和「生魂」的區別，所以，賀茂忠行說她一人在外「現在」的家人會擔心，是因為他默認她已經轉世成為另一個人。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看出她並非這個時代的人了。
可是，賀茂忠行並沒有特意提起這些「往事」，如果真的是已經投胎轉世忘卻前生的「君子齋內親王」，恐怕也不會想到這種熱情體貼的招待之中隱含著什麼吧。
「唉……」
江雪歎了口氣。
她雖然能推測出這些，可也僅限於此了，她並沒有自己和賀茂忠行少年相識的記憶，不可能和他「追憶過去」，現在也只能繼續假裝「不知道」了。既然「不知道」，那麼這兩套十二單她也就不能穿了。
賀茂忠行該不會是有意用這個來試探她吧？
而且，這還有另一個疑問。
賀茂忠行為什麼會有這些對賀茂家而言明顯違禁的東西呢？這些衣服到底從何而來？如果說這些是賀茂忠行特意趕制出來的也未免時間太緊，有些對不上，如果是從前就有的，那就更加微妙了。
這時候，一個紙人式神走過來，面無表情地說：「晴明大人求見。」
江雪回過神來，放下十二單，示意紙人式神把十二單收起來，直接走到門口，對門外的少年揮了揮手。
「喲，晴明，有什麼事嗎？」
安倍晴明似乎沒想到這種發展，愣了一下才回答：「雪姬先前說願意教我大唐的文字，需要我做什麼準備？」
江雪剛想說「沒什麼要準備的」，忽然念頭一轉，歪著頭笑嘻嘻地說：「既然要習文，自然需要筆墨紙硯，還有一些大唐書籍用以研讀，晴明準備好筆墨再來叫我，我將書單寫給你。」
安倍晴明不疑有他，點頭稱是，轉身就去準備東西了。
江雪站在原地，摸著下巴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安倍晴明讓她抄書抄了那麼多，如今可算是抓到機會報復回來了。
老狐狸動不動就讓她抄書背書，有朝一日啊，如今居然撞在她手裡了，嘿嘿嘿。
當初歐陽師怎麼下狠手磨煉她才有她今日啊？她一定要繼承這種誨人不倦的精神，讓安倍晴明也體會一下什麼叫做抄書抄到手斷，洗筆洗到手黑。
來啊，互相傷害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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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地雷！
——
約定的雙更來了！
——
江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來啊！互相傷害啊！！！！！！
少年晴明：明明只有我被傷害？？？
第329章 人比人氣死人
江雪坐在陰涼的地方, 看著安倍晴明兢兢業業地抄書, 抄著抄著就會停頓片刻 ，仿佛在思考字怎麼寫, 她拿起手邊那疊「作業」, 翻了幾頁就忍不住歎氣。
難怪有句話是貨比貨得扔, 人比人想死。
安倍晴明這種人出一個也就夠了，再多一個，可別把其他人都給氣死了吧。
幾天之前，這個人一本正經地向她求教「大唐文字」, 她問了一下安倍晴明以前的基礎水準，發現他在賀茂忠行門下也學過一些皮毛，但是大半只是因為要學陰陽術不得不會, 常用漢字都沒有全部掌握, 更不要說聽說讀寫或者更深的文學造詣了, 什麼都沒有就對了。於是她就草擬了一個教學計畫，從日常對話開始逐漸改成漢語, 讓安倍晴明從《道德經》抄起, 抄完了她再教他如何讀。之所以選擇這本書是因為安倍晴明曾經學過日文版的《道德經》，那是賀茂忠行祖上某位陰陽師翻譯過的，現在對照著看原文，理論上應該比從陌生書籍開始容易——不然她怎麼辦, 總不能像是教孩子一樣從蒙學教起吧？
原本江雪想的是等安倍晴明熟悉了《道德經》，掌握的漢字更多了，她就換其他經典來教, 之後就可以考慮換成純文學作品，譬如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了，萬萬沒想到安倍晴明記憶裡堪稱過目不忘，抄書一遍之後就把漢字複雜的字形全記住了，這樣看估計要不了多久常用字就能都會「寫」，要是再學過語法和發音就能說了，簡直是要氣死庸才啊。
難怪安倍晴明曾經說別人資質平庸，要是跟他比，有幾個人能不「資質平庸」了？！
如今唯一可欣慰的大概就是安倍晴明的字不算好看，最多只能算規整。
江雪單獨挑出一張紙看了會兒，忽然想明白為什麼安倍晴明的字不好看了。
這不怨安倍晴明不肯好好學，而是因為他能接觸到的這些書都是抄本——這可不是機器大規模印刷、想要什麼字體要什麼字體的年代，書籍的傳播基本都靠手抄，那麼抄書人的書法水準就會直接影響到成品效果。這些原文書還是漂洋過海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千里迢迢從海對岸帶回來的，能有就很好了，想來當初帶書的人也不可能找到書法大家幫忙抄錄，要麼花錢請書生抄寫，要麼自己抄的，總之結果就是「姑且可看」，要說書法水準，那就很次了。
想要練字光憑刻苦努力是不夠的，還要有足夠優秀的範本字帖來臨摹學習，最好還有老師因材施教，就好像江雪當初一□□爬字都能被歐陽詢磨礪出成色來。
所以，安倍晴明如今的書法水準跟教他寫字的人關係很大，嗯，那就是說賀茂忠行書法水準也有限了……
平心而論，這方面是江雪標準略微嚴苛了一些。她曾與李白對飲，向歐陽詢學書，又曾得顏真卿指點，這幾人哪個不是名留青史的書法大家？眼界一旦被抬了上去，審美標準也就很難再下來，所以賀茂忠行在常人看來都能稱讚一句不錯的字落到江雪眼中就成了「不過爾爾」，而照著賀茂忠行學出來的安倍晴明的字自然更次一等。
江雪又盯著那邊抄書的人看了一會兒，確認安倍晴明執筆姿勢沒有問題，那就是說主要問題是乏人指點了，她把幾案上堆積的東西搬下去，攤開了紙張來，取筆蘸墨，打算好好寫一份能對著臨摹用的《道德經》來。
嗯，就寫小篆吧。反正現在安倍晴明抄的那本也是小篆。
江雪寫起字來自然專心致志，兩耳不聞窗外事，全不知道剛剛還一副專心抄書模樣的少年已經放下了筆，面帶疑惑地看著她。
雪姬方才又是歎息又是皺眉，還盯著他的手，是他寫字姿勢不對嗎？還是抄錯了字？應當不至於，他全部仔細核對過，即使是不認識的字也沒有差錯。
問題無解，安倍晴明只能繼續低頭抄書。
廳中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紙筆之聲。
等安倍晴明結束了今天的「作業」，拿過去給江雪檢查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位姬君到底在忙什麼。
就算他在書法上學的淺，但是欣賞美不需要任何門檻，所有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看出雪姬現在書寫的字有多好看。
端正墨色齊整莊嚴、秀麗典雅，讓人一見心喜。
他再看看自己手中抄寫的字，突然間就明白了雪姬為何歎息。
正像他不懂為什麼有些同門資質駑鈍，簡單的陰陽術無論如何都學不好，如今雪姬恐怕也因他這樣的字而感到困惑。
安倍晴明沒有出聲，就這麼安靜地站在旁邊。
《道德經》全篇並不長，總共也就幾千字，江雪這一次寫的慢是因為要格外注意不能出錯，給人臨摹用的字帖倘若寫錯了字很不禮貌，又有誤人子弟之嫌，如今順順利利一遍完成，她也就松了口氣，放下筆來，抬頭看向先前安倍晴明所在的位置卻沒見到人，不禁一怔，下意識左右張望，這才發現她要找的人就站在旁邊，不由嚇了一跳。
「晴明你怎麼都不出聲！」
安倍晴明答道：「不敢打擾。」
江雪心裡難免有些古怪的感覺，她看看紙上墨蹟還沒完全幹透，索性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向著安倍晴明伸出手。
「剛剛抄寫的拿來吧！」
安倍晴明有些不願，遲疑片刻才遞出手中的紙張。
江雪快速翻過去，再次歎氣，心中肯定了先前的猜測。
「抄的沒有錯誤，不過，我很難昧著良心說你的字寫的好。總之，過去的事情不提，今後我會給你字帖，你照著臨摹，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我，我會告訴你如何結字用筆。今天就來讀一下《道德真經》第一篇好了，你且記一下發音，之後我再分別和你說。」
「……是。」
安倍晴明低頭應著，回到先前的位置跪坐下來。
江雪不想再折磨自己的腿了，直接拿起了剛剛寫好的紙，站著讀完了第一篇。
感謝老子言簡意賅，沒有開篇先說三千字回憶過去展望未來。
通篇讀完，她再一個個字分開來讀，好讓安倍晴明跟著重複。
等到安倍晴明把這幾十個字全都能準確地念出來，她也就分開來單獨講了漢字的含義——至於拼起來是什麼意思，她可不敢隨便去闡述老子的理念，萬一給闡述錯了豈不是耽誤人。
這樣讀到第五篇，江雪也就收工了，把手上的紙張放到安倍晴明面前。
「我的字雖然算不上頂尖，好歹也比你先前看的那些強，秦篆我也就只能寫到這樣了，你大致看一看，若是誠心想要學，我以後教你楷書。」
安倍晴明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多謝，我必不辜負雪姬教導。」
江雪愣了一下才說：「我可不擔心這個。」
她轉身回自己如今住的房間去，進去關上門就抱著被子在地上打滾。
天啊！
安倍晴明竟然如此一本正經地說不會辜負她的教導！
歐陽師你看到沒有！你有徒孫了！
……呃，不，這個還是算了。如果真有師徒之名就不好了。不然她當初為什麼死咬著不肯稱呼安倍晴明老師呢。
可是，現在安倍晴明的確跟著她學書學字，真是讓人激動不已啊。
總而言之，江雪沉浸在往日仿佛無所不能的大陰陽師現在居然還是個會因為她的指點而認真道謝的青澀少年這種複雜難言的糾結心態之中。
如果有人不理解江雪的心情，只要假想一下假如自己穿越了，李白向穿越者求學如何寫詩，穿越者會是什麼心態，大概就能明白她是什麼心態了。
既暗爽又竊喜，同時伴隨著陣陣糾結和難以置信。
安倍晴明每日清晨前來為江雪淨化「傷口殘留的鬼氣」，之後就兢兢業業地抄書讀書，江雪一面覺得教這種天才學生太有成就感了，一面難免有些心虛——因為她的血條已經回滿了，也就是說傷口早就好全了。如果哪天安倍晴明說想要看一下傷口恢復情況她該怎麼推託才好？江雪如此惴惴不安了幾日，但安倍晴明始終沒這方面的意思，她也就不主動踩這個雷。
有空的時候，江雪就寫寫字帖，吹吹笛子，玩玩毛絨球球們，指導安倍晴明讀書寫字，也不用擔心什麼神子和八葉的事情，也不需要考慮妖魔鬼怪，不需要費盡心思地討好所有人，只要隨著心情做事就好了。
在這種寧靜的時光中，江雪一時間竟然產生了一種「這樣的生活也很不錯」的念頭。
平安京中的蠟燭已經燒去四分之一，而沉睡的姬君仍無清醒的意願。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月藍扔了2個地雷和扔了1個火箭炮，琉璃墨扔了3個地雷，雪千鶴扔了1個地雷，琉璃貓咪扔了1個地雷。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江雪：此間樂，不思蜀。
蠟燭：……
第330章 黑龍神子的末路
賀茂神社中這種平靜的時光或許註定不會長久, 變故發生在一個夜晚。
對玩家來說, 「睡覺」並不是「必需」，而是「選擇」, 只要「疲勞度」沒有高到必需休息的程度, 玩家完全可以大半夜也出去盡情地浪，否則很多夜間事件就會無法展開。在同時攻略複數人物的時候, 江雪會把時間利用到極致，密集的事件觸發下來，體力和精神消耗也會逐漸累積到可觀的程度，可是在這種「只需要專注一個人」又沒有戰鬥只有平穩日常的時候，她很難疲憊到必須休息的地步。
那麼問題就來了，不管江雪累不累, 太陽照樣都會升起落下，等到天黑了，她這麼一個「在下賀茂神社養傷的少女」如果忽然間精神百倍到處亂竄, 不是明擺著告訴安倍晴明其實她早就好了, 現在完全在拖延時間嗎？江雪沒這麼傻，所以天黑之後，不管困不困，她也只能乖乖回房間躺下。
可別忘記賀茂忠行還派了兩個紙人式神呢，說是為了照顧, 但這種紙人式神哪有多高的智慧，江雪本事再大也不能讓紙人式神幫她說謊，如果是天一勾陳那種式神還有希望試一試, 紙人還是算了，只會聽命令列事而已，到時候賀茂忠行一問就什麼都知道了。
江雪例行在地上翻滾，但她實在是一點困意都沒有，滾了一會兒還是爬了起來，從旁邊架子上 隨手抽了一件外披披上出去走走。
兩個紙人式神兢兢業業地跟在江雪身後。
無論什麼地方，光照通透的白日和昏暗無光的夜晚都會有差異，在熟悉的地方都可能晚上走錯路，何況是在還不夠熟悉的下賀茂神社之中。
江雪顧忌這裡有著齋王，森林裡還有神明，白天基本上都不太挪場子，晚上下賀茂神社連根蠟燭都不點，只能借著窗格之中一點月光來照明，她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只能從周圍完全陌生的擺設猜測這應該是她白天就沒來過的地方。
這間房間並不算大，不過而且缺少生活氣息，看起來平時根本沒有人會過來。
江雪在屋裡來回看了看，看到正前方的擺放了神龕，她若有所悟，這可能是類似于藤姬在別院裡設置的向龍神祈禱之所的地方。
無意誤入下賀茂神社供奉神明的地方本該立刻離開才是，但是江雪有點在意神龕前方檯子上的鏡子。
光潔的鏡面反射著月光，格外明亮，惹人注目，全然不像這年代常見的銅鏡可以有的光亮。
江雪好奇地走過去，這才發現鏡面是透明的材質，看起來類似於玻璃或者水晶這一類的東西，她不敢隨便碰觸，害怕會惹來麻煩，就從旁邊移動了一下腳步，站到側面去，也就看清了鏡子背面的花紋，那竟然是有些熟悉的紋樣。
橘氏的家紋。
宛若水晶的鏡面，銅鏡背面有著橘氏家紋——這不就是那一面曾經被鬼族利用囚禁了藤原鷹通母親的靈魂進而要脅他交出四神護符的古鏡嗎？！
對了，當時安倍晴明說過，這面鏡子是前任黑龍神子「君子齋內親王」的遺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落到鬼族手裡。
江雪想到這兒就有點想不起來其他資訊，索性又一次用起鷹通線通關後贈送的技能，開始回翻過去的對話，她記得這是鷹通線的事件，很快就翻到了要找的東西。
安倍晴明說：這面銅鏡本已作為神物供奉于賀茂齋院之中，老師曾經在參拜賀茂神社時見過，不知何時失落於外。
所以，現在就是這面銅鏡還沒有失落的時候了？
江雪心中感慨幾句，再次回到古鏡前方，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古鏡，鏡中照出了她的臉，與銅鏡些微的扭曲變形不同，古鏡之中的容顏和水中照影別無二致。想到這還是平安時代，她實在不能不為這面古鏡的工藝而驚歎。
就在這時，古鏡的鏡面忽然發出了光，並不是反射月光的光亮，而是從內部發出的光芒。
黑夜之中突然出現這種變故總讓人聯想到恐怖故事，江雪驚叫一聲就想後退，但是這個房間只留下了半聲驚呼，隨後鏡前的少女消失無蹤。
安倍晴明第一時間驚醒，循著靈氣殘留的痕跡追到這個房間，但是房間內安安靜靜，看起來沒有分毫異樣。
身著白色狩衣的少年陰陽師仔細查看過屋內諸般事物之後，將視線集中到了那一面古鏡之上。
除卻神龕，這是屋內唯一讓人注意的東西了。
安倍晴明無所顧忌，直接伸手拿起了古鏡，低聲自語：「的確殘留著雪姬的靈氣……」
難道這面鏡子有問題？
是幻術，還是詛咒？
安倍晴明試著結起手印。
江雪只覺得頭有些疼，就想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似的，她揉著額頭，這才發現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前面沒有古鏡，但是能看到一點微光，但這點光遠不足以照亮黑暗，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只有在極近的距離才能看清了。
無聲的黑暗包圍了江雪，她踟躕片刻，決意遵循人在黑暗的地方向光行走的天性。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就算那面古鏡是個門鑰匙，把她帶到了另一個地方，應該不至於只有絕路，否則特意設計出這樣的東西有何意義，總不能是為了故意弄死玩家吧。
江雪自我安慰一會兒，提高警惕，向著光源的方向走去，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一點微光卻始終只是微光，既沒有靠近一分，也沒有遠離一分，她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極遠的距離可能產生感知上的錯位，類似於「看山跑死馬」這種情況，那個難道是類似于星星之類遙不可及的光源？
問題是，在這種黑暗又安靜的地方缺乏參照物，她都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無意間就繞了彎路，也無法判斷自己到底走出了多遠。
除了光源離自己太遠，現在這種情況還有一個可能。
——有一種幻術能將人困在原地，那個人以為自己走出了很遠，其實只是在小範圍內不斷打轉罷了。
江雪在學《占事略決》的時候差不多把幻術相關的章節都看過了，現在仔細回憶片刻，決定直接用解除幻術的陰陽術試試看，反正失敗了也沒有損失。
她按照記憶完成結印，低喝一聲：「解！」
白色的光芒從江雪手中放出，瞬間照亮了周圍的黑暗，緊接著，一陣類似於玻璃破碎的聲音過去，周圍的黑暗逐漸退去，呈現出大片的光芒來。
一座冰山立在前方不遠處，散發出月光似的清輝，經過冰層的折射，變幻出綺麗夢幻的色彩。
江雪卻無暇為這個景象而驚歎，也沒有為自己第一次破除幻術成功而喜悅，因為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冰山內部的影子吸引了——在那一座夢幻般的冰山正中隱隱約約透出深色的陰影，遠看像是人形。
任誰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想要看清楚冰山內到底是什麼，江雪下意識地往前走去，等到她站到冰山前方，她忽然感覺到莫名的恐懼。
冰山內的確有著「什麼」，那是一個人，一位年輕美麗、華服盛裝的女子，烏髮如瀑，膚白勝雪，合眸含笑，仿佛正在做美夢一般。
冰晶的光輝清楚地照出了女子的容顏，看起來竟然如此熟悉。
——那根本就像是照鏡子一樣的臉，只不過對方閉著眼睛宛若沉睡罷了！
那就是「江雪」的臉！
江雪乍一看去，就像是把她自己凍在了冰裡似的，一瞬之間帶來無數可怕的聯想。她直覺這裡藏著什麼秘密，但她更想要逃走。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從旁傳來。
「不得驚擾齋內親王！」
緊接著，一陣風襲來，江雪下意識地抬起衣袖擋在眼前，等她再放下衣袖，周圍已經不是那一片黑暗了，而她面前也不是那座冰山，而是安倍晴明。
江雪還以為先前所見而驚愕，一把抓住安倍晴明的手腕，心有餘悸地指著那面古鏡說：「鏡子裡有人！鏡子裡有一個被冰封的人！」
安倍晴明一怔，沒有立刻掙開，而是伸手將少女護在身後，低聲說：「此鏡大為蹊蹺，明日我請師父來定奪。今日太晚，先離開吧。」
江雪連連點頭，跟著安倍晴明離開了這裡，總算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間，但她還是沒有放手，被少年用眼神催促了才輕聲說：「晴明，我很害怕……」
黑暗的幻術之中只有那樣一座發光的冰山，冰中凍結了與自己無比相似的女子，只有經歷過這種事才能明白其中的恐怖。
安倍晴明怔了一會兒，垂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輕聲答道：「我就在外面守著，雪姬安心休息。」
說到這份上，江雪也只能放開手了，否則她總不能把人拖進屋裡陪著。她心裡仍殘留著恐懼，但此時也只好點頭說了一聲「好」，之後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更加睡不著，可是或許是因為古鏡中的遭遇對精神造成巨大的負擔，她輾轉反側了一些時間，每每想到恐怖之處就忍不住看向門口，想著安倍晴明就在外面，最後她也漸漸安下心來，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卻墮入更加混亂的夢境。
第二天早上，紙人式神叫醒江雪，告訴她晴明大人在門外等候，江雪才稍微回神，按著額頭走出去。
「晴明，早安。」
安倍晴明迅速打量江雪一眼，見她完全掩不住疲態，也不多話，直接說：「我已將昨夜之事告知師父，師父今日會過來。」
「賀茂大人要過來？」江雪有些驚訝，「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因為我的冒失，給你們添麻煩了。」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直接將淨化的咒術打在江雪身上，隨後轉身就走。
江雪愣了一會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從她出事的「昨夜」到「今晨」，這麼短的時間內，賀茂忠行和安倍晴明師徒就已經有了聯繫，想也知道恐怕兩個人昨天都沒睡成，她還強拉著安倍晴明在外面守了一夜。
這可要如何回報啊……
江雪歎了口氣，思考過會兒見到賀茂忠行要怎麼說。
事實證明江雪原本準備的托詞根本用不上，賀茂忠行來了之後，摒退安倍晴明和式神，單獨見了江雪，開口就直接說：「雪姬殿下昨夜應是誤入了我為前代黑龍神子安排的墓地。」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十五扔了1個地雷，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繼續聆聽扔了1個地雷，幽扔了1個手榴彈，薑天愛扔了1個火箭炮，月藍扔了1個地雷，硯深扔了2個手榴彈，琉璃貓咪扔了1個地雷。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這面鏡子大家應該還記得的吧！鷹通線寫到的！當時鬼族用古鏡囚禁了鷹通母親的靈魂，江雪憑實力讓古鏡的鏡靈放了人，那個鏡靈就是前代八葉「優人」，也就是現在守著冰中美人的靈魂啦。
反正寫到這裡就可以提了，後來古鏡被盜取，鬼族幹了特別惡劣的事情，優人就直接黑化變成了怨靈——鬼族把前代黑龍神子的遺體當成養料用掉了，提出了殘存的力量詛咒四神、召喚龍神神子去了。
——
江雪被嚇壞了，大家假想一下看到「自己」被凍在冰裡的心情就知道了。
（玄霄發來賀電）
安倍晴明：emmmmmm
第331章 只爭朝夕
前任黑龍神子的墓地。
江雪心裡一咯噔, 卻不覺得多麼驚訝, 因為她心內也已經給冰中的女子做出了「已死」的判定，所以她才會那麼驚訝——這種就像是看到自己遺體的驚恐感有幾個人能平靜？！
賀茂忠行停頓片刻, 給面前的少女留下思考和消化這些資訊的時間, 之後繼續說：「雪姬殿下是這一代的黑龍神子，有些事情就不用我多說了。前代黑龍神子曾是下賀茂神社的齋王, 深得神明眷顧，又為白龍神子與八葉之事過度使用力量，至白龍神子回歸異界後，齋內親王逐漸病重，最後因不堪其苦，哀求我……讓她安息。」
江雪幾乎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但她並沒有碰到不該存在於人體的異物，她楞了一下才想起此刻只有靈體，如果還在**之中, 她的雙腕都已浮現出黑色的龍鱗, 而且開始向著手臂上攀上去，或許總有一天會完全取代肌膚。
黑龍神子與黑龍神同調之後就時時刻刻沉浸在痛苦之中，她此刻只有靈體才能暫時逃脫鑽心剜骨、萬蟻噬身的劇痛。
「……所以，賀茂大人答應了她？」
賀茂忠行看著面前的少女，眼中浮現出滿滿的苦澀和無奈, 苦笑道：「摯友纏綿病榻，生不如死，苦苦哀求, 我如何拒絕？即便辭世， 齋內親王遺體之中尚且殘留著黑龍的神力，我們都不願有人濫用這些力量，所以我向道反巫女求取冰封之術，將齋內親王身魂分離，肉身封於冰內，藏入古鏡幻陣之中。前代八葉優人自願守護齋內親王遺體，一併進入幻陣，從此不知歲月。或許是因為同為黑龍神子的緣故，雪姬殿下才會觸動幻陣吧。」
江雪呆滯許久，總算把這段話中藏著的資訊全都整理完了，勉強扯動嘴角，強笑著抬起頭：「賀茂大人這番話……是想要提醒我吧？我也是黑龍神子，即使我不召喚黑龍神，總有一天……也會……走上那樣的路。」
那就是黑龍神子的末路，只有痛苦和孤獨。
賀茂忠行沒有回答，只是長歎一聲，起身離開，留下黑龍神子一人呆在房間內。
江雪抱著胳膊，無意識地蜷起身體，想著賀茂忠行那幾句「纏綿病榻、生不如死」，便不自覺地回想起森村蘭做過的事情，回想起她已經嘗過的痛苦，最後只有自嘲地說：「所以啊……還是白龍神子最好了……」
黑龍神子這樣的命運讓人怎麼能不去「只爭朝夕」，黑龍神子根本就沒有可以期待的「未來」，只能抓住眼前的人和事而已。
要是攻略安倍晴明不成功，不如來效仿一下蘭姬的做法好了，一起死也算一種結局吧。
江雪想到這裡就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一些。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呢，現在難得沒有劇痛纏身，還是早點想想看怎麼攻略安倍晴明吧。
可是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會談戀愛的樣子啊！怎麼看都像是要注孤生了！
江雪在屋裡鬱悶了一段時間才出去，一出門就看到安倍晴明，不禁嚇了一跳。
「晴明，你怎麼在這裡？」
安倍晴明也沒想到江雪這麼大反應，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才回答：「師父讓我轉告雪姬，無事不要再靠近下賀茂神社的古鏡。」
不用多說她也不會沒事再靠近那面鏡子了，難不成還想給「君子齋內親王」掃墓嗎？
江雪想到這個就情緒低落，低頭應了一聲。
「我知道了。多謝你，晴明。」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沉默地在前方走著。
兩人難得安靜地走到往日練字的地方，江雪驚訝地發現幾案上已經堆了一疊「作業」，旁邊還放了一杯水，她轉頭看看安倍晴明，安倍晴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另一邊坐下，拿著書低聲誦讀。
江雪坐下來，喝了一口水，居然還嘗到一絲甜味。她不禁又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對方仍然擺出專注讀書的模樣，看都沒看這邊一眼，她轉頭看看身後兩個沒有命令就不會做事的紙人式神。
很好，與其讓她相信紙人式神有這麼貼心，還不如相信這是賀茂忠行準備的呢。
糖在這個年代可比鹽珍貴的多，她平時也只是喝白水而已。所以這杯糖水是看她心神不寧給的安慰嗎？
江雪又喝了一口水，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甜食果然能給人帶來快樂啊。
等到一杯水喝完，江雪也就打疊精神，拿起那堆「作業」來看，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她可算是知道為什麼以前自己交作業都會被歐陽師一頓訓，當時她還覺得歐陽詢太過嚴厲，現在她深刻地感覺到書法大家看到她當初那一手字沒把她打出門去都給足面子了。
安倍晴明這一手字啊——一看就知道之前的老師根本沒仔細教過用筆，最開始沒養成良好的習慣，現在字都已經初步成型了，再按照字帖來臨摹改正，可就別提中間會出現多少矛盾了。
江雪放下紙，走到安倍晴明身後，看他寫了幾十個字，心裡稍微有了譜，彎腰伸手直接搭在他的筆桿上。
「別用力，順著我的力道繼續往下寫。」
安倍晴明之前就疑惑雪姬究竟站在後面看什麼，剛想開口問就聽到這句話，也就把話咽了回去，按照對方說的做。被人帶著寫字非常不習慣，不過，等他看到紙上的字跡後，他心情萬分複雜。
同樣是「規整」，但「規整」和「規整」也會有巨大的區別。
兩個人的字擺在一起，高下立判。
賀茂師父以前還誇獎過他天賦高，只用很短的時間就學會了寫字，他也以為自己學的很好，如今才知道不過是因為沒有見到真正擅長此道的人而已。
江雪寫了幾個字就退開，在旁邊坐下，指著剛剛寫的字說：「書法的基礎在一筆一劃，你的基礎沒打好，現在若是想要練，恐怕得從頭開始了。小篆難學，即便學成了也用處不大，現如今除了閱讀古籍碑刻，怕是也沒人用它。你現在能看懂也差不多了，真要從頭學起，還是學楷書吧。」
安倍晴明聽得皺眉，問道：「小篆和楷書區別很大嗎？」
江雪聽到這個問題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然啊，你若是真想要學小篆也可以，不過，我怕等你小篆學到大成就沒空學陰陽術了。小篆的字形和如今通用的字形完全不同，你不是炎黃子孫，又錯過了學字最好的時候，等若重學一門文字。要學楷書就容易多了，至少字形上差異不大。」
這時候日本的文字基本上是漢字和假名並用的，貴族之間用漢字比假名更多，只不過讀音和語法不同于中文，但總的來說，字形和楷書更為相近。
安倍晴明很想說他不可能要那麼久才能把字學好，但他看了一眼紙上的字，又看到旁邊的字帖，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麻煩雪姬了。」
「沒事哦，這不是先前說好的嗎？」江雪笑嘻嘻地從安倍晴明手裡把筆拿過來，在紙上寫了一個「永」字，邊寫邊說，「看清楚每一筆，漢字筆劃繁多，但都是一筆一筆寫來，『永』字既有點折，又有橫豎，可以說是打基礎最好的字了。」
說到這裡，江雪笑得越發開心，把筆放回安倍晴明手裡，親切友好地說：「來，先把『永』字寫上三百遍吧！每一筆都要好好寫哦！」
安倍晴明握著筆，一聲不吭，直接開寫。
江雪支著下巴看安倍晴明寫字，心裡越發想笑。
果然是沒被顏真卿折磨過的人啊，真是天真可愛。
等他寫上一百遍，就知道什麼叫做寫字寫到手斷了。
安倍晴明從前學陰陽術的時候也有需要結印的時候，但結印和寫字不同，結印最多只是累到手，懸腕寫字時間一長不只是手指辛苦，手腕和整條手臂甚至肩膀都會酸痛難耐，寫「永」字因為筆筆用力不同，對初學新手格外不友善，越是想要寫好，等到累了就越是難寫好，再之後就惡性循環。
江雪也不提醒，看著安倍晴明從最開始的平靜到後來微微皺眉，再過一些時間手臂微微顫抖，偏偏他又不肯放下筆休息，還在勉強臨摹標準的「永」字，寫到後來額頭都冒出冷汗了，她忍著笑看著安倍晴明強撐，等到筆都要握不住的時候，她終於「善解人意」地起身活動，背過身去。
哢的一聲，毛筆摔在幾案上。
安倍晴明撿起毛筆還想要繼續寫，但右手一陣酸痛，根本握不住筆，毛筆再次從手中摔下去，他左手握著右腕，心裡一陣不甘。
江雪聽到兩聲響就猜到發生了什麼，想也知道是筆掉了。
唉，這可是書聖門下人人有過的經歷啊！
如果沒有這種手都要斷了的感受，出去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跟書聖學過書法。
她本來還想忍住，但是一想到現在被折磨的是安倍晴明，她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安倍晴明惱羞成怒，低聲喝道：「雪姬！」
江雪才不怕呢，有恃無恐地走回去，笑嘻嘻地說：「這才寫了多少啊，不用生氣嘛，我當年學書法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手都要斷了呢。歐陽師家裡有個池塘，平時師兄弟們都在池子那兒洗筆，整個池塘都完全黑了，就這樣，我們也還是被歐陽師罵得狗血淋頭，說我們出了門千萬別說向誰學的字，醜成這樣不許報他名號……」
實際上呢，歐陽詢這個嘴硬心軟的，到後來真有人質疑她師承的時候，他還不是主動出來護著——呃，雖然說還有一個出來力證她師承歐陽詢的人是假裴矩真石之軒。
江雪搖搖頭，不去想當時那悲慘的黑鍋遭遇，拿起筆來遞給安倍晴明。
「就算是你學陰陽術，也沒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吧？學書法也是同理，打好基礎，日復一日地練習，才能寫出一手好字——即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書法大家，那還需要天賦。不過，在談論天賦之前，總要足夠努力。」
安倍晴明這時候右手恢復了一些力氣，接過毛筆，沉默片刻後問道：「雪姬當年也如此練過？」
「當然啦！」江雪無奈地笑了笑，「我當年被師父斷定在書法上天賦有限，所以只有『勤能補拙』，希望你在書法上的天賦會比我好一些吧。當然，就算不會寫也不影響你看書，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練也可以。」
安倍晴明深深地看了江雪一眼，一聲不吭地埋頭繼續寫「永」。
江雪看著沉默的少年，突然間覺得這種雖然不甘惱怒還是乖乖寫字的模樣好可愛，趁著對方專心寫字沒注意，伸手就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真可愛啊。」
安倍晴明沒有戴立烏帽的習慣，明明已經行過冠禮平時還是只把頭髮在頸後紮起來，現在就直接便宜了江雪。
安倍晴明驚訝地抬頭看向江雪，難以置信地問：「雪姬，你做什麼？」
江雪直接低下頭，無比真誠地說：「要不然你摸回來。」
安倍晴明忍了忍，到底沒摔筆，只是一揮手，整張幾案都往旁邊移出去幾尺。
江雪原本一手撐著幾案在，現在手肘下一空，她差點摔到地上，再看看那邊冷著臉的少年，她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
天啊，安倍晴明少年時候為什麼這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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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摸頭！開心！！！
晴明：？？？？
第332章 你還有我
無論江雪怎樣拖延, 離開下賀茂神社的那天還是到來了。
江雪才點評完安倍晴明昨天的作業，這個俊俏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 一副「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模樣說道：「師父說，這一次能夠除去大江山的鬼, 治好雪姬，可以算作出師了。所以, 近日我就會搬出賀茂邸, 去往新居。」
江雪一聽, 不由替對方感到高興，真心誠意地鼓掌。
「是嗎？這可真是太好了！原來晴明上次去大江山算是出師前最後的考驗嗎？那我還真是出現得及時呢。」
安倍晴明沒說話。
江雪還沉浸在「安倍晴明出師」的喜悅之中, 絲毫不因對方冷淡的坦度受到影響, 回想著以前樂館出師的習慣, 興致勃勃地給安倍晴明列舉要怎麼慶賀出師, 一邊提議, 一邊躍躍欲試地似是想把張羅的事情都給攬下來。
「出師可是大事呢！要跟親朋好友一起好好慶祝啊！這是個大日子, 得昭告天下, 從今天開始，『安倍晴明』就不再是學徒，而是已經出師的陰陽師了！晴明，你覺得是在新家擺慶功宴還是去郊外選個風景好的地方踏青聚會好？謝師宴和禮物也要準備，還有, 出師以後第一樁事打算做什麼？可得漂漂亮亮地完成啊！」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冷漠的臉上出現一些驚訝的情緒，最後開口的時候滿是困惑。
「出師便是出師而已, 有必要如此……嗎？」
「當然啦！出師可是頭等大事！」
江雪說著，拿起手上的紙就「現身說法」。
「當年歐陽師許我出師，雖然還是對我說不許出去打他的名號，但到底親口承認我的書法也算是走上正路，以後只要勤加練習，縱然成不了一代名家，好賴也算是寫了一手可以見人的字，你知道我為這句評價多高興？」
安倍晴明被江雪的氣勢迫得往後退了半步，誠實地搖頭。
江雪哼了一聲，回憶起當日的事情就是滿腹血淚。
「總之不管歐陽師多麼挑剔嚴格，還是許了我出師，我聯繫了當時所有朋友，包下洛陽最大的酒樓，請了唱歌最好的娘子來，宴飲達旦——」
反正她當時有錢，為了能順利拜師學書法，她來來回回存檔讀檔不知道多少次，書法練了，錢也攢著，加上裴矩（當時她還不知道那是石之軒）三不五時給點「零花錢」，她自己的私房攢了不少，當時全都砸出去了，本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大肆慶祝。
「後來師父都知道了，果然當面假裝不認識我這個徒弟。我也無所謂，挎上行囊就去闖蕩江湖了。在樂館的時候，那就更不得了了，出師之前，每個人就只是師父門下一個學徒而已，有姓無名，只有序輩，從出師之日才是『樂師』，能行走四方，才有傳名後世的起始。這出師的第一步，誰不想熱熱鬧鬧地慶祝？」
安倍晴明的關注點卻有些偏，他聽到最後，只問道：「樂館和樂師又是指什麼？」
江雪不禁一愣，這才想起她還沒告訴過少年晴明自己是樂師，放下紙張，拿出竹笛在手中一轉，笑吟吟答道：「學樂之所便是樂館，奏樂之人便是樂師。有了，我可以為晴明奏一曲賀樂以作慶祝，如何？旁人可沒這麼簡單就聽到哦！」
安倍晴明想到在賀茂邸中曾見少女執樹葉為笛時聽到的樂聲，不禁柔和了面色，應道：「那就多謝雪姬了。只是宴會就不必了。」
「哎？為什麼？」江雪說著就想當然地提了一個可能，「晴明不喜歡熱鬧嗎？」
安倍晴明抿了抿唇，過會兒才回答：「我沒有朋友。」
說完之後，他就轉身向外走。
江雪為那句「沒有朋友」驚訝了幾秒，這才快步追上去，不死心地問：「這種時候也不需要關係多麼好的摯友知己啊，只是點頭之交也可以嘛！就算沒有朋友，關係稍微好一些的同門總有吧？」
安倍晴明始終一聲不吭。
這種沉默倒是給了江雪答案，她不得不為安倍晴明這種人緣嘆服——搞了半天，不只是麻倉葉王人際關係惡劣，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這不是更加惡劣嗎？！但她還是不死心，一心想搞事，眼看著安倍晴明居然還加快腳步離開，她想都不想，一句話直接頂了上來。
「就算都沒有好了，你不是還有我嗎？！」
安倍晴明頓時停住了，半側過身，一臉詫異地盯著剛剛吼他的少女。
江雪最開始還沒發現不對，等到跟對方對視幾秒，她忽然發現剛才的話是有點引人誤會——但也不算是誤會，因為她原本和「安倍晴明」算是忘年之交但她現在的確對「安倍晴明」心存邪念，噫算了，現在先按照誤會來處理吧！
江雪趕忙開口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很欣賞晴明，想要和晴明成為朋友。如何，可以給我這樣的榮幸嗎，安倍晴明？讓我能夠名正言順地來分享你的喜悅吧。」
安倍晴明一瞬不瞬地看著江雪，最後臉上的詫異逐漸退去，變為一個極淺的微笑。
「這是我的榮幸，雪姬。」
刹那之間，神社下沐浴著陽光的少年竟然和日後風華絕代的大陰陽師出現了重合，在這個微笑的弧度之間帶來了令人恍惚的驚豔。
江雪原本還準備了其他的話，但她現在什麼都想不到了，腦子完全空了，只剩下安倍晴明那個驚豔的微笑。等她回過神，安倍晴明已經又一次背過身去，腳步匆匆地往神社內走去，她看看方向就知道大概是去打包行李了，於是對著對方的背影喊：「那還是要擺宴席慶賀啊——！」
安倍晴明沒反對，江雪就當他答應了。
嗯，沒錯，跟沉默寡言、性情孤僻的人相處就是這樣，只要不反對就是同意，只要不拒絕就是接受，只要不趕人走她就能一直追在後面——沒錯，聽起來跟那什麼膏藥有點類似，但這也是迫於無奈啊！
不然讓江雪怎麼辦呢？
這種性格的攻略角色也不是沒有過，甚至可以說幾乎是戀愛遊戲裡的標配，總有那麼一個特別高冷沉默的人，跟這種人打交道，如果對方一個冷臉她就直接走了，那還有什麼下文可言？兩人相處，總要有一方先伸出手，先向對方靠近，在戀愛遊戲裡，這個「先」多半也就是玩家了，只有鍥而不捨地努力追逐才有可能等到冰山融化。
哎，這麼一說，她放棄某個武俠背景的遊戲測試還挺明智的，據說排名第三的那位毅然選擇女角色進入，結果被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輪番氣出遊戲，寫了八千字長信給遊戲公司痛斥這兩個高冷宅男。
安倍晴明都已經來通知要出師了，離開下賀茂神社自然也就提上日程——不然對方的「治好雪姬」這句話難不成是白說的嗎，怕是賀茂忠行上次來訪就已經看出她痊癒了，給她留了面子才沒立刻點破，而是任由她又拖了大半個月——江雪回客房去讓式神打包行李，自己拿著竹笛走到下賀茂神社門口。
牛車停在下賀茂神社之外，三隻毛絨球球並排站在牛角上，一看到江雪就一個接一個地跳起來，柔軟的絨毛隨著運動上下飄動，過於柔順蓬鬆的感覺讓人都會產生「這會不會被風一吹就飛了」的疑問。
這幾隻毛絨絨沒有跟進下賀茂神社，據安倍晴明說是因為太過膽小懼怕神明，所以江雪才沒有天天被這幾個無法無天的東西踩肩踩頭，現在又見面了，她直接咳了一聲，故作嚴肅地說：「我們先約法三章，以後可不許跳到我頭上了，不然的話，我就把你們從毛絨絨變成光禿禿！」
毛絨球球們顯然聽懂了江雪的話，嗖的一下抱成一團，嗚嗚發抖。
江雪終於親身體會了一下這幾隻小東西到底多膽小，都沒法生氣，直接笑出了聲，走出神社的門，向著幾隻伸出手。
「來嗎？」
三隻毛絨球球立刻從牛角上跳過來，卻沒有再膽大包天地踩江雪的頭了，而是一個接一個撲向她腰間的笛子，縮成三個小白球依次掛在竹笛的墜子上，看起來活像原本就是墜子上的垂飾。
江雪拿起竹笛晃了晃，三隻小白球跟著玉墜一起左右搖晃，而且還會在飄到最高點的時候忽然放鬆身體炸開毛，等到了低點又縮回去，看著好玩得不得了。
安倍晴明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雪姬在逗蒲公英妖，本想說什麼，但是他想到先前那一句毫不猶豫的「你還有我」，忽然間就不想再說了。反正那不過是三隻弱小的妖怪而已，在他眼底下還掀不起什麼風浪。
「雪姬，我們回去吧。」
「啊，好的。」
江雪放下手，假裝自己剛剛沒有玩毛絨球球，走到牛車側前方直接跳上去。
「為了慶祝我痊癒，我來吹一首曲子吧？」
安倍晴明面上看來冷淡，卻已下意識地柔和了神色，答道：「我洗耳恭聽。」
「洗耳恭聽」這句話用的是純正的中文發音，讓江雪好一陣驚訝。
「晴明學得好快啊！哎，你若是大唐，怕不是已經能吟詩作賦了。」
安倍晴明過去趕車，並未作答。
江雪便像自言自語一般繼續說：「今天就小小地慶祝一下好了，等到慶賀晴明出師的時候，我再好好準備一曲。不過，我的專長可不是笛子，若是有胡琴就好了。」
用笛子的話，她最擅長的那些樂曲就大半不能演奏了。
不過，現在找一首歡快的樂曲還是可以的。
江雪拿起竹笛，三隻毛絨球球又抱在了一起，她笑了笑，將竹笛附到唇邊吹奏起來。
樂術九章之中，「樂」是最簡單的一章，就算拿著不擅長的笛子也不妨礙江雪在興之所至的時候演奏歡快的笛樂。
安倍晴明聽著笛聲，又一次回想起了年幼時還未經歷離別天真快樂的時光，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
如果他能學會吹笛子就好了。
賀茂忠行又在門口迎接，遠遠聽到歡快的笛聲之時，他不禁有些出神，恍惚間回到了青年時期。
那時候，君子齋內親王尚在人世，他作為齋內親王的摯友時常聽到齋內親王獨步天下的琴聲。自從齋內親王去世之後，鶴雪也已經沉寂多年，藤原時平含恨而終，優人以靈魂之身守在鏡內，事到如今，當初聽過齋內親王琴聲的人除了他，就只有大內的那位了吧。
黑龍神子，還有這樣的笛聲，這是絕不可能被誤認的樂聲。只有「有情之樂」才會如此打動人心。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以這樣的形式再一次見到摯友，可是，那已經不再是齋內親王了，而是在時間的水流中迷路的少女。
賀茂忠行更是從未想到晴明竟然會有如此柔和的時候，周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氣息都收斂起來，仿佛被笛聲中的歡欣浸染上了明媚的日光，此刻他不再是獨來獨往的白狐之子，而成為了這一片歡欣景色中的一員——接納了他人的接近，也被人所接納。
功成名就的大陰陽師不禁歎息一聲。
這可真是……最好也最壞的選擇啊，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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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萬里長征！終於邁出了！第二步！
晴明：……
第333章 白狐公子未來式
安倍晴明出師後果然離開了賀茂忠行家, 搬去了土禦門的新居, 並且實踐諾言，為江雪留了一間房間,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差遣式神去賀茂邸報信。
江雪接到信的當天就老實不客氣地當天向賀茂忠行辭行, 沒想到硬被賀茂忠行塞了一堆行李, 包括之前的紙人式神都讓她一併打包走了，她想想現在的確要啥缺啥，也就沒跟賀茂忠行客氣, 口中說著會照顧他的弟子作為感謝, 直把賀茂忠行說得哭笑不得。
江雪到了安倍邸，一開門就差點被嚇壞了。
以前安倍晴明家進門就是結界固然可能讓人迷路, 但是現在進門面對滿院雜草，再看看那邊簡陋的房屋, 她真的有一種「這裡可能荒廢已久」的感覺。
因為入眼的景色太過可怕, 江雪忍不住關上門退出去，重新開了一次門。
哦，還是滿院雜草。
很好, 不是錯覺。
安倍晴明站在回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江雪把門開開關關, 等她走進來了才問：「雪姬為何如此猶豫，有什麼不妥嗎？」
江雪一愣，抬頭看向那邊白衣如雪的少年，見他竟然真的眼中寫著疑惑，不得不給他寫個服字, 哭笑不得地說：「晴明，你家裡這些雜草，你都不打理一下嗎？就算不種上新的植物，好歹也要把雜草平掉吧？這麼一開門就像是到了荒宅，誰都會猶豫吧？」
安倍晴明不解道：「會嗎？」
江雪用力點頭，撥拉了一下都快長到她腰上那麼高的野草，穿過這一片茂盛的「草地」，翻過欄杆，直接站到安倍晴明身旁，指著門口說：「好歹從門口進來也要修一條路出來吧？不然要是有客人來，恐怕都無處下腳。」
她這種出自RPG戰鬥系統的服裝都會被這些野草刮到，要是平安京那些貴族，層層疊疊的衣服、誇大的衣袖外加過長的下擺，看到這麼一院子雜草絕對望而卻步。
安倍晴明看了一眼院子，答道：「無妨，不會有客人。」
……這算是對自己人緣的萬分自信了？
江雪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會兒舉手投降。
「好吧，你不願意弄，我來弄好了，不然對著這麼一大片野草，我真的看不下去。」
安倍晴明無所謂地回答：「雪姬隨意處理。」
之後這裡正牌的主人就去陰陽寮應卯了，留下江雪面對著滿院雜草開始思考到底要怎麼弄。
江雪到這時候才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差點哭倒在回廊上。
「千算萬算……我竟然忘了學種地？！」
堂堂業界第一的戀愛遊戲大師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還需要在遊戲裡掌握耕種技能，以前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什麼醫蔔星相、德言容工，誇張一點的加上武功鬥氣，再誇張一點飛天遁地，但從來沒有一個遊戲真的需要玩家去種地的！
就算最後遊戲結局出了個「男耕女織」的結局，那也是刺繡針織不是耕地啊！
有道是看事容易做事難，就算給江雪一個鋤頭她也不知道該怎麼使，現在面對著滿院雜草，她第一念頭居然是「放火燒了得了」，但她轉頭看了看房屋，只得作罷。
平安京這些木制建築可真是不耐燒啊，如果是石頭的多好。
要不然，把野草全都連根拔了？
江雪看了看滿院能淹沒小孩的高草，再看看自己的手，總覺得一彎腰還沒抓住草的下段，臉上就要被葉子劃得亂七八糟。
唉，這時候要是朱雀在多好啊，以朱雀控火的能力肯定能恰好把草燒了又不會燒了房子。
江雪無比懷念這位火將。
和兩個紙人式神乾瞪眼一刻鐘之後，江雪總算大概拿出了一個章程。
——先把這些野草修短一些，拔草的事情以後慢慢說吧。
至於怎麼修嘛……
現在沒有園藝用的大剪刀，用菜刀來修更不成樣，最後江雪就把邪念打到了自己的冰劍上。
單手細劍有個攻擊技叫做「線性攻擊」——顧名思義，攻擊呈一條線，其實就是最簡單的「提劍向前刺」。這真的是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技能了，不過，如果玩家等級足夠高，在得到敏捷補正的情況下，線性攻擊就會呈現出一條線一樣的光劃過空中的攻擊效果，對位於玩家和攻擊目標直線軌跡中的所有物體都具有攻擊效果。如果技能完全習得，這個技能也會發揮出近似於突進技的效果。
江雪先在院子裡走了走，確定了一下大概路線。
線性攻擊的攻擊距離當然不可能是「無限長」，而是在遊戲給出的範圍內由玩家控制決定最後攻擊的終點，允許的極限距離不到院子兩邊牆面中間的長度，所以勢必需要分次修理這些雜草了。為了避免重複勞動，也為了最大化勞動效率，她大概用腳步丈量了庭院的尺寸，之後拿著石子在地上畫圖，大概計算出了最有效率的路線，雙手一拍，給自己鼓氣。
「好了！開工——！」
江雪直接站在正門前，屈起雙腿，調整過高度，提劍沿著整座庭院的正中軸刺出。
白光一閃，野草中央直接被剃出一條線來，折斷的草莖落在一旁，江雪稍微往旁邊挪了一點，緊鄰著這條分界線反向來了一次。這樣重複了十多次後，正門到房屋中間這條路總算沒那麼野草高長了——全都被剃到了膝蓋稍上一點的高度。
別問江雪為什麼不削得更短，更矮的話就只有上挑技沒有突進技了——你見過蹲著發出突進技的嗎？
風吹過，一些似斷未斷的草莖向兩旁倒去，露出齊齊一片。
江雪滿意地點點頭，之後看看周圍的野草。
有了對比以後，反而越發顯得難看了。
本來像是荒宅，現在像是鬧鬼。
這時候她真是羡慕用雙手劍的人了！
闊刃劍可以直接用「水準斬」技能，一削一大片，不像細劍，多數攻擊技都集中在突進技上，傷害倒是能打出來了，但攻擊範圍特別窄，幾乎是最追求命中精度的武器了。
算了算了，路都是自己選的，還不是因為當初筋力值不夠她才棄雙手劍選了單手細劍嗎？就當熟悉劍技吧。
——雖然說細劍的技能她早就全部習得了。
江雪嘖了一聲，繼續順著被削平的平面往旁邊擴大面積。
如果此時有人從高空俯瞰的話，就會發現江雪的行動軌跡類似於用細筆塗滿白紙那種逐行塗抹的做法。
細劍畢竟是最追求攻擊速度的武器，雖然這種一點一點擴大戰果的勞動方式比起「揮起鐮刀擦擦擦」要慢的多，但也沒有慢到讓人不能忍受的程度，日過正午，江雪就已經把整個庭院裡的野草全都齊刷刷削到一個高度了。
但是地上堆積了那麼多倒下的草莖也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
江雪一拍手，決定把這個問題留給這個庭院真正的主人。
傍晚的時候，安倍晴明回來了，進門之後他顯然愣了一下，但什麼都沒說，直接從被削平的草地上踩過，沉著臉色走到書房。
江雪恰好在書房寫字——安倍晴明搬出賀茂邸後就不能像從前那樣想要看書就直接去賀茂忠行書房借閱了，就算賀茂忠行不介意，來回奔波總要花費時間，江雪看了看大半空著的書架，心裡大概有數，就開始比照著賀茂忠行那邊有的書目挑著自己記得的寫下來。
感謝鬼穀子，感謝張子房，感謝歐陽詢，感謝顏真卿，感謝安倍晴明，感謝所有在遊戲裡一言不合就讓她抄書的人，她也算是「學富五車」，終於可以出來「誨人不倦」了。
聽到門口傳來聲音，江雪放下毛筆看過去，直接跟門口的少年對上視線，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晴明，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臉色？又不是第一天當值，不至於如此不快吧？」
安倍晴明在書房外踟躕片刻才走進去，低聲說：「不是因為當值。」
不是因為當值？
江雪拿起鎮紙把剛寫到一半的紙兩邊壓好，站起來走到安倍晴明面前，端詳了一會兒他的臉色，靈光一閃。
「那是因為被人找麻煩了？是貴族吧？」
陰陽師在平安京的地位不高不低，平民是不可能主動找陰陽師麻煩的，何況陰陽寮在大內，那就只能是貴族挑刺了。要說貴族從安倍晴明工作品質上挑刺，江雪可不信，剩下的估計又是貴族常用的那些手段了吧。
安倍晴明沒有否認，點點頭，不大高興地說：「一位……大人讓我作和歌，我拒絕了，之後他就去告了我一狀。」
江雪聽到這裡直接笑出了聲，結果立刻就收到了安倍晴明的一瞥，目光很不愉快，估計這麼個無理告狀還得逞了，她明知故問道：「告狀結果呢？上級說晴明做錯了嗎？」
安倍晴明沒吭聲，只是輕輕點了頭。
江雪一想到以後只有安倍晴明給那群無聊貴族吃閉門羹，再對比現在的情況，越發感覺到有趣，便向一旁鬱悶的少年伸出手。
「晴明，來，扇子借我一用。」
安倍晴明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跳到這裡，但他還是把蝙蝠扇遞了過去。
江雪掂量了一下男用摺扇的分量，差不多心裡有數，就對安倍晴明說：「來，看好了，以後如果又遇到貴族給你出一些你不大想應的要求，不要直接拒絕，像這樣半開扇面，遮住半張臉，微微一笑，不用多說，之後直接換話題就可以了。」
江雪一面說一面做出演示。
女用檜扇和男用摺扇在儀態上雖然有所分別，作用上卻差的不多，這種場面應付本來也是扇子發揮作用的時候——雖然藤姬這麼教她的時候，她深刻地覺得擋住下半張臉是為了不讓對方看見自己嘴角的冷笑。
安倍晴明當場怔住了，等到摺扇被塞回手裡他才回神，驚疑不定地問：「這就可以嗎？明明還是拒絕了！」
「是拒絕沒錯啊，但是，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場面上過得去就可以了。」
江雪笑著搖搖手指。
「貴族追求風雅，強迫他人可不是風雅的事情。下次就試試看吧？我敢打包票，如果晴明肯笑一笑，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了。」
江雪心內暗道：但是可能會引來更多的狂蜂浪蝶，這就以後再說吧。
安倍晴明將信將疑地拿著蝙蝠扇，之前他一直不懂師父為什麼讓他隨身帶這種沒用的東西。他試著按照雪姬演示的動作緩緩打開摺扇，只將眼睛露在外面，之後十分勉強地露出微笑。
因為並不習慣這種神態，少年的身體都有些僵硬，但是，在夕陽的照耀下，沐浴在霞光之下的這個笑容被染上動人的神采，依稀可以窺見白狐公子顛倒眾生的風華。
曾經只存在於想像之間的畫面突然變成了真實，江雪瞬間看得癡了，半晌都沒回神，還是對方放下了摺扇，在幾案上叩了幾下她才醒過來，慌忙說道：「晴明笑起來真是好看啊，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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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喜歡你的人會排滿朱雀大道！
晴明：我不稀罕。
江雪：……
第334章 藤的邀請
安倍晴明狐疑地看了一旁的少女一眼, 忽而提出一個疑問來。
「雪姬如何知道這些？」
江雪眨了眨眼睛, 笑眯眯地說：「因為有人溫柔耐心地教過我啊。」
如果不是藤姬不厭其煩手把手地教導，她哪裡會知道平安京的貴族有這麼多心照不宣讓人頭疼的「約定俗成」？
安倍晴明微微皺眉, 但沒再追問下去, 過了會兒說道：「多謝雪姬。」
「不用謝哦。如果是晴明的話, 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無論什麼，我都很樂意。」江雪笑吟吟地看回去, 似若無意地說, 「因為我喜歡晴明哦。」
安倍晴明怔了一下，立刻說：「請雪姬不要這樣說笑。」
說完之後, 他起身就走。
江雪也不留人，重新取了毛筆繼續寫字。
雖然古籍字數都不多, 不過要默寫的書太多, 加起來工作量也不小了。
專心默書的少女並未察覺到屋內還有一個剪紙小人模樣的式神站在角落，過了許久，那個小人才悄悄跑出房間, 回到了主人身邊，一五一十彙報了雪姬白天的作為。
身著狩衣的少年聽著式神的回報, 又一次皺起了眉，心中的疑問越積越多。
雪姬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有著高明的劍術又精通文墨，還這樣熟悉京中貴族的作風呢？
只有貴族才會熟習漢學，但是，那些無聊的、尸位素餐的貴族之中可能誕生這樣的姬君嗎？
雪姬不願說出的姓氏究竟藏著什麼秘密？她為什麼不願回家去？
安倍晴明想不出答案, 便想要去查查看如今的平安京中有哪位貴族家中有姬君沉睡不醒——雪姬是生魂離體，可想而知原本的身體必定在沉睡之中。縱然現在無事，若是拖得太久，恐怕也會無法回歸。想要報答對方恩情最好的方法還是讓她早日醒來吧？
安倍晴明在後世的名聲遠超過他的同門，甚至也超過他的師父，但是，無論如何，在安倍晴明少年出師的時候，他在平安京中就只是個小有聲名的「年輕人」而已。從前安倍晴明還未出師，賀茂忠行時任陰陽寮的長官陰陽頭，自然也就將弟子放在眼前，讓他在陰陽寮中當個天文生，基本上只讓安倍晴明做點輔助的事情，饒是如此，因為安倍晴明出眾的姿容還是引起了貴族們的注意。
平安京的貴族一向以家世論交、以貌取人，凡是出身為「貴族」，就有了進入貴族眼中最基本的條件。平安京中，真正的平民都是有名無姓的，凡是能夠有姓氏的都可以追溯到貴族血統，儘管貴族之中也要按照家世權力分出三六九等，但這就像是個敲門磚，下級貴族和平民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界限。
安倍晴明既然有著「安倍」這麼一個姓氏，看也知道他祖上肯定有貴族血統，儘管已經沉淪數代遠離權力中心，不過這就給了貴族們多看安倍晴明一眼的理由。哪怕賀茂忠行有心保護弟子，對外說過自己得意弟子性情孤僻，依然擋不住平安京中無數閑極無聊整日追尋風雅喜好美色的貴族，總有些貴族會以頭疼腦熱一類的理由請天文生安倍晴明上門醫治。且不說安倍晴明醫術如何，至少貴族們滿足了自己近距離觀賞美少年的心，就算被安倍晴明冷冰冰的作風刺得不太舒服，也不會給出多少惡評，所以才會有安倍晴明未出師之時的「小有聲名」。
等到安倍晴明正式出師，賀茂忠行也就沒有理由阻攔那群貴族們變著花樣從生病到避忌、從捉鬼到除妖用各種理由點名讓安倍晴明上門了，他只能多叮囑弟子幾句而已。安倍晴明不會當面頂撞師父，但是真的到他遇上各種無聊貴族人士的時候，他還是很難按照師父的叮囑和顏悅色地面對那些人。
起先貴族們對安倍晴明還存著一種「新鮮感」，多幾分包容，但是無聊的貴族們也最缺乏耐心，一旦新鮮時期過去，不免就會有人提出更高的要求——陰陽師為貴族服務天經地義，就算是陰陽頭賀茂忠行也一樣要為了貴族們可有可無的需要往復奔走，何況剛剛出師的安倍晴明呢？
等到假託各種名義實則根本不需要陰陽師出力的要求一多，安倍晴明也就越發對貴族不耐煩，可以說看得越多就越是鄙視這一群尸位素餐的蛀蟲。有了這種心態在先，安倍晴明也就很難對貴族們有什麼好臉色，好在他還沒有倔強到當面和貴族衝突，熟練地運用起了蝙蝠扇和冷笑來敷衍貴族們，這樣也就拖了幾個月，沒爆發出什麼解決不了的衝突，反倒是安倍晴明名聲更大了一些，已經開始有人請他赴宴了。
貴族們經常變著名目換著花樣舉辦宴會，晚上開始的宴會也不少，考慮到白天官員需要當值，一些隆重的宴會多在夜晚，自然而然就會有人提出「天色晚了若是有妖鬼作祟如何是好」，於是也就請上陰陽師，倘若無事自然皆大歡喜，縱然真的遇到妖鬼作祟也不至於毫無防備。久而久之，這種夜晚的宴會請陰陽師前去就成了常理，不過，陰陽師到底是和侍衛們一同在旁巡邏守衛，還是能夠受賓客的待遇坐下，就要看陰陽師本人的魅力了。
安倍晴明出眾的長相給他帶來了太多的印象分，於是他沒多久就從站位混到了座位，但這對他來說反而是個壞消息——因為巡邏的守衛不需要應和貴族們的「風雅舉動」，只需要留意有沒有妖魔鬼怪就行了，一旦成了賓客，就不能裝聾作啞，於是對和歌和作詩等等風雅的事情就逐一來了。
江雪每日拔拔草、寫寫字，不動聲色地看著安倍晴明一邊痛駡貴族一邊拿著和歌集翻閱背誦，越看越覺得好笑，有時候故意去考考他，可憐這位天才陰陽師的才能顯然不在這方面，也是個只能強行背誦不能作詩的主。問到沒背過的和歌就無法對答，如果出個主題讓他作詩，安倍晴明更是直接沉默。
江雪放下書，笑著說：「晴明，這可不行哦？如果宴會上你也這樣沉默，很容易被當成蔑視舉辦宴會的人，到時候又會有麻煩吧。」
安倍晴明不大情願地開口說：「但我確實不會作詩。」
江雪頓時被這種耿直的回答逗笑了。
「不會作詩也無妨啊，我也不會，不過，總要能把場面混過去吧？」
「……要怎麼做？」安倍晴明見雪姬不像是在說笑，也就認真地請教。
江雪想了想，有些苦惱地說：「這得看是誰辦的宴會，也要看宴會的主題，不能一概而論——不如這樣好了，你帶我一起去，我就可以告訴你了。」
江雪知道自己現在是「靈魂」，普通人根本看不見，都不需要額外用隱身的術，直接去別人家裡轉一趟都行，但安倍晴明之前一直不允許她晚上出門，還在門上留了結界，雖然她覺得自己應該能一劍劈了結界，但是真把結界劈了也沒個特定去處，也就無可不可地留在屋裡。
安倍晴明還在猶豫，紙人式神忽然送了一封信來，他打開信封一看，頓時變了臉色。
江雪不免十分好奇，是誰的信能讓安倍晴明都這麼如臨大敵，她看安倍晴明沒有特意護著信的意思，也就湊過去看了一眼，還沒看清楚信最後的落款，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後，她就脫口而出：「藤原家的信？」
安倍晴明疑惑地問：「雪姬怎知道？」
他的手還壓在落款的位置上，應該看不見才是。
江雪笑道：「黑方啊——這股黑方的香氣，晴明聞不到嗎？」
安倍晴明拿起信紙嗅了一下，點點頭，仍是心存疑惑。
「貴族之中使用黑方的不在少數。」
「確實如此。但是，藤原家的黑方香方與別不同，所以氣味也不同別處。」
江雪怎麼可能聞不出這種氣味呢？這正是她最為熟悉的、由藤原定子一手養成的「對黑方的喜好」中的那一縷香氣。
藤原定子的香方據說得自皇室，必是從藤原氏出去的後妃反流傳回本家的秘方，現在定子可能還沒出生，但是藤原家從來都不缺喜好黑方之人，在「源倫子」成為藤原家的女主人之前，想必都是這一縷出自皇室的香氣獨佔藤原家鼇頭了。
說到這裡，江雪也就反應過來了。
「晴明該不會是……並不懂得如何分辨熏香吧？」
安倍晴明老實地點頭。
「的確不知。」
「哎呀，那你可真是走運，沒有被貴族們追問這方面的話題。」江雪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信，見他沒有反對，便伸手拿過了信來，迅速看過，不禁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是兼家殿下的邀請，那就不能拒絕了。」
安倍晴明苦著臉沒有說話。
以他現在的地位，不要說很有可能成為下任家主的藤原兼家出面邀請，就算是藤原家其他人，他又怎麼有資格拒絕？
「藤原家的宴會可不好赴呢，若是一不留神被當做蔑視藤原家就糟糕了啊。」
江雪把信紙折起來，笑吟吟地對安倍晴明請纓。
「所以，晴明務必帶我一起去——我一定讓你平安地去，平安回來。」
安倍晴明神色複雜地看了面前信心滿滿的姬君一眼，最後還是點了頭，實則心內做好了可能得罪藤原家的準備。
賀茂忠行顯然也得到了消息，派式神來叮囑弟子切切不可衝動。
江雪恰好也聽到了那只白鳥式神的傳音，差點笑出聲來。
看來賀茂忠行十分瞭解自己的愛徒擅長得罪人這一點了。
等到出門赴宴的時候，安倍晴明簡直滿臉都寫著抑鬱，江雪則興高采烈地打探如今藤原家都有些什麼人，安倍晴明將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回答，江雪難免感慨了一下。
她這次可算是見到藤原家的祖宗了。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藤原家會有多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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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得意洋洋翹尾巴：哈哈哈哈哈，求我啊~求我我就幫你。
晴明：……
第335章 邀眾生來賀
事實證明, 能夠掌權多年的家族很難有特別大的變動，如今的藤原家和後世的藤原家並無太大不同, 硬是要說, 可能還沒有後世那樣煊赫吧, 畢竟那是幾代權勢富貴積累的結果。
江雪大大方方地跟在安倍晴明身後，從側門走到舉辦宴會的院子，差不多也就心中有數了, 等她看到這次的宴會居然擺在水邊, 又看到院中燈火通明，幾乎亮如白晝，還反常地有蝴蝶在飛，她有些奇怪, 定了定神，聞到風中混雜的香味, 便大致有數了, 直接伸手戳前方少年的背。
「晴明，今天你可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要是我不來, 今天你絕對沒辦法平安退場了。」
安倍晴明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江雪也不多說, 只等著宴會開始。
等到藤原家的侍從端上來十幾罐香料，說今日請大家來評說熏香優劣，安倍晴明不禁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江雪正坐在旁邊欄杆上, 一臉得色地揚眉笑道：「怎樣？這次你要如何謝我呢，晴明？不如以身相許吧？」
安倍晴明立刻皺眉，顧忌旁邊還有其他人，只低聲說道：「雪姬莫要說笑。」
「好嘛，就算你不會特意謝我，我還是會幫你的。」
江雪翻身下來，坐到安倍晴明身邊，提示道，「晴明，看到外面的蝴蝶了嗎？雖然我不知道今日是誰出的主意，但是，最後取勝怕是想要讓『蝴蝶』來選。說是這麼說，但無論蝴蝶本來想要飛到哪種熏香上，你必須要讓蝴蝶圍在那罐熏香旁。」
她伸手指向十幾個精緻的罐子中的一個。
安倍晴明不解，但此時已經有侍從開始將分裝的香料送到各人面前，他只得用手在地上寫道：為何？
江雪等這邊份的熏香送到，拿起來仔細聞了片刻，心中更有把握了。
「因為那應該是藤原家北之方的作品——縱然不是，也是得寵的姬君，否則安敢合藤原氏秘方的黑方香？」
安倍晴明似懂非懂，輪到他開口的時候，他原樣複述了雪姬對每種熏香的品評，也說出了雪姬給出的熏香排名，將三份黑方中的一份列為第一，另外兩份直接踢出排名，二三位分別寫了侍從香和荷葉香。
藤原兼家大為驚訝，贊道：「不想安倍君竟然在香道有如此造詣！往日倒是低估了你！」
有藤原兼家這一句話，其他貴族們自然也知道該怎麼說了，何況安倍晴明的評價的確精准犀利，用詞典雅，一聽就知道出自行家。
安倍晴明第一次在貴族的宴會上得到這麼多人贊許，他反倒更不自在，只想以扇遮面。
江雪托著下巴悶笑。
眾人公推出最好的幾種熏香排名果然和江雪先前判斷的一樣——由此可見貴族們在很多事情上還是能取得共識的，尤其是所有參加合香與品香的人都很識趣的情況下更不會出意外。說是品評合香本領，最後還不是品評家世？有誰家世不夠高貴還想要強出頭就只等著倒大黴吧。
最後，藤原兼家果真使人拿了一籠蝴蝶來，說是要讓蝴蝶尋香飛舞，看看到底哪種熏香最得這些花中精靈喜愛。
江雪看到蝴蝶就有些頭皮發麻，直接退後幾步。
安倍晴明有些奇怪，但還記著雪姬先前的叮囑，悄然結印，以風改變了蝴蝶們飛舞的路線，大半都困在那罐黑方旁。
藤原兼家果真十分喜悅，眾人適時送上恭維話，最後答案揭曉，合這一罐熏香的正是他的北之方時姬。
重頭戲過去，之後菜肴酒水送上來，場面就十分輕鬆熱鬧了，只要不主動找事，基本上低著頭就能混過整個宴會，如果被人單獨點了名，那就隨機應變了。
藤原兼家舉辦的這個宴會固然為藤原家揚了名，也同樣讓安倍晴明聲名鵲起——平安京無非如此，對本身家世不夠高貴的人來說，得到大貴族的賞識比什麼都重要。藤原兼家都已經出言讚揚了，誰會在這當口頂風批評安倍晴明呢，當然全都是讚頌之語。至於那天品香的宴會上說錯了排名和評語的人，自然靜悄悄地在家避物忌了。
安倍晴明出了名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這次以後，邀請他過去的宴會變得更多了，多到連本職工作的除妖捉鬼都受到了影響，他也曾經試著向發出邀請的貴族官員提出「夜間尚需除妖」，結果對方直接說「陰陽寮中人手眾多，讓他人去就是」，絲毫不管其他人是否就有那個時間和能力去處理這件事。
「這些人只顧著自己享樂，這也配身居高位？！」
安倍晴明回家之後，忍不住對雪姬抱怨。
江雪筆都沒停，毫不猶豫地回答：「不配啊，但是，你安倍晴明一個人又能如何呢？將所有德不配位的貴族都拉下來嗎？」
安倍晴明的怒氣一滯，頓時說不出話來。
江雪笑著搖搖頭，對這個剛剛走上憤青道路的少年說：「不公正的事情總會存在，尤其是在平安京這個出身比什麼都重要的地方。可是，光是埋怨或是逃避都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想要改變這一點，首先就得獲得權力。可是，晴明啊，你應該知道，想要在這樣的京中爬上去意味著什麼吧？」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江雪。
江雪這才放下筆，直接把話全都挑明瞭說。
「如果你想要獲得權力，就必須和你看不起的這些人打交道，你會看到更多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也可能要親手做出自己無法接受的事，直到手握權力那時，你仍然要利用這些人來行使權力——假如沒有這樣的覺悟，就不要想著憑一己之力改變平安京了。貴族的腐朽從根子裡就已經開始了，遠不是一兩個人就能糾正的。但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有認真做事、勤政為民的貴族官吏，假如因為討厭貴族就全都一竿子打翻，那也沒什麼好說了。」
安倍晴明苦笑著歎了口氣。
「我果然……無法做到。」
「那就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做起吧，你是陰陽師啊，總有些事，只有你才能完成吧？」
江雪開導道。
安倍晴明聞言一怔，片刻後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
江雪看了安倍晴明一會兒，從他的神情可看不出「明白了」，約莫這時候的安倍晴明跟某人一樣，也是看不起貴族這一派的吧，她也不急於勸說，繼續把手頭這頁紙寫完，正好就默完了一本書，等到墨全幹了，她把紙張摞到一起。
安倍晴明看到這裡才再次開口說話。
「我給雪姬準備了謝禮，這段時間……非常感謝雪姬的照顧。」
江雪不由得一愣，差點就想伸手捏了捏眼前少年的臉頰看看是真是假，訝道：「晴明準備了謝禮？是什麼？」
安倍晴明轉身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中捧著一把胡琴。
「先前雪姬說過最擅胡琴，我恰好看到……希望雪姬會喜歡。」
江雪驚喜不已，接過胡琴摩挲幾下，雖然這並非鶴雪，可也是不錯的胡琴了，她真沒想到安倍晴明居然還記著這個。
「這可真是……意外的驚喜啊！謝謝你，晴明——有了！我想到了！明天晴明就稱病不去當值吧，我們去北山，我也還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安倍晴明正巧不想見那些貴族，聽到稱病不當值，直接就點了頭。
北山的紅葉相當美，不過，在並非賞楓的時候，這裡並沒有太多人，又因為傳言北山住著天狗，平安京中的居民對這裡又敬又畏，無事更不會上山。
這可就直接便宜了江雪，省得路上看到一大群人。
登山渡水對真正的貴族來說可能有些太難了，不過此刻的江雪可是用著從戰鬥類的遊戲合併來的資料，怎麼可能在路上耽擱，一路跑得比安倍晴明這個真正在山裡生活過的人還要快，到了山頂之後，她挑了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吹去表面的浮塵就坐下去。
「晴明且等著吧——我曾答應你的出師賀禮，今天就給你補上！」
安倍晴明聽雪姬提起此事，稍稍一愣，隨後柔和了神色，安靜地走到一旁，背靠著樹站定。
江雪昨晚已經調好了音，此刻直接引弓奏響《空山鳥語》。
昔年樂師江重離曾經以一曲《空山鳥語》引來無數鳥雀，那般奇景至今都深深印在江雪眼中，她也曾在平安京演奏過這首樂曲，可惜卻是在糾之森中，如今北山並不像糾之森缺乏生靈，她怎會不躍躍欲試呢？
如果有人見過漫天飛鳥，百鳥爭鳴，與樂曲相合，人手織出天籟，也會忍不住想要重現那樣的奇景。
《空山鳥語》既然是江重離得意的曲目，自然也就是江雪這個弟子得意的曲目，她還曾著意練習過，便存著有朝一日同樣喚來白鳥爭鳴的情景讓恩師重離見到，讓他知道自己沒有辜負他的教導，可惜那時候終究未能實現。
現如今若是能讓另一人看到這一幕，或許也算是實現了早年的心願吧？
江雪有心表演，自然演奏得更加用心，第一樂師絕非浪得虛名。
隨著樂曲進行，原本只有兩人的山頂逐漸熱鬧起來。
先是原本就在北山結巢的鳥雀逐漸聚集過來，再後來一些走地的動物如兔狗也出現了，到後來，大片的鳥群向著北山山頂飛來，遠看時竟像是雲一般，大片大片遮住了天空。
安倍晴明起先完全沉浸在樂曲之中，並未發現周遭多了許多聽眾，等到鳥群宛若問答般與琴聲呼應，將清越婉轉的鳴啼加入樂曲之中，他終於驚醒，這才愕然發現兩人周圍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動物，樹上落滿了鳥，一些無數落腳的鳥就成群結隊地在空中盤旋。
更讓安倍晴明震驚的是，隱於北山深處的天狗竟然也出現了，就在遠處的樹上坐著，身上聽著一群鳥。
江雪曾經夢寐以求的情形終於成真，當她停止演奏的時候，這滿山不請自來的聽眾以各自的方式為這一曲喝彩，結成一陣熱鬧的啼鳴吼叫，她瞬間濕了眼眶，竟想要仰天長嘯，想要喊重離恩師和九師兄一起來看這一幕，她定了定神，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跑過去抓住安倍晴明的手，大聲說：「你說沒有朋友，我就邀眾生來為你道賀——這個賀禮如何？」
山頂的聽眾們仍然不肯散去，竟像是聽懂了樂師的話一般，再次發出一陣鳴啼，之後才振翅飛起，卻在上空盤旋幾圈，宛若行禮告別，之後才依依不捨地離去，不時啼叫幾聲。北山的天狗跳下樹梢，遠遠向著這邊揮了揮手，也不管兩人看到沒有，打過招呼就走了。
安倍晴明心中劇震，久久無法平靜。
他知道雪姬的樂聲動聽，也知道這一曲美妙，見到樂曲引發的異象只覺驚奇，此刻卻因這一句「邀眾生為你道賀」全數變成了無法言述的感動。
這世上竟會有人待他若此。
良久之後，安倍晴明才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語調回答：「我很高興。」
江雪得到這句答案，再次得意地一笑。
「這還差不多——我第一樂師以樂作賀，可還從沒有人說過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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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好感度+30。
江雪：哈哈哈哈哈哈我厲害不！！！快！！吹幾句！！！
第336章 歡迎回來
從北山回來之後, 江雪明顯感覺到安倍晴明的態度軟化了。
也不是說少年安倍晴明忽然就變成老年安倍晴明那麼通情達理了，而是他不再總是板著一張臉, 或者聽到什麼也冷冷淡淡的，現在她要是找安倍晴明, 十次有四五次能得到微笑了，剩下幾次至少也能得到耐心的回答，而不是直接門一關留她在外面思考是不是把門砍了。
對於這種變化, 江雪當然是——很開心啦！
誰會不開心啊？
別開玩笑了，戀愛遊戲哎, 度過最開始最困難的事倍功半的階段, 之後就會從耕耘逐漸轉到收穫，如今雖然還不到玩家可以放心翹起二郎腿的時候，不過江雪打開好感度列表看了一眼之後可謂非常美滋滋了。
好感度：
安倍晴明（少年）：50。
哇, 50的好感度哎！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江雪並不介意再來重複一遍！
好感度5以下只是陌生人，等好感度上升到20就會覺得熟悉親切，30的好感度基本就可以認為兩人是朋友了（至少在這個NPC角色心中是如此），而50的好感度則會從「朋友」到「密友」, 再往上的話, 60這道及格線便是大部分情況下卡住個人戀愛路線的底線要求。
超過60的好感度，繼續攻略某個角色，就可能進入他的個人線, 或者故意疏遠，控制好感度不超過以避免「腳踩兩條船又踩不穩」的悲劇，假如技藝高超, 那可以選擇多線同開，又或者把握好分寸，把這種好感限定在友情線或親情線上。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的好感度，80以上的好感都可能打出HappyEnd。
至於90以上的好感度，系統的描述是「生死不離」——至於滿好感度這種情況，那大概就是「到這時候，無論玩家做什麼，被攻略的人都會死心塌地愛著她」。當然了，到底是什麼形式的愛，那就不太好說了。由於現在很多戀愛遊戲會有一些性格偏向於束縛、黏著甚至囚禁這一類的角色，滿好感度很容易觸發黑-化、囚禁、冰戀這種結局，所以有時候玩家會故意控制一下好感，不去刷到滿。
綜上所述，50的好感度是非常有趣的，在50到60之間的這一段是很明顯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無論是往前一步變成戀人還是退後一步永遠是朋友都可能達成，可以說是可進可退最為靈活的好感度區域了。
顯而易見的是，江雪現在努力的目標當然是希望好感度繼續往前走個10。
不然的話，她留在這個時代做什麼呢？
江雪依舊按部就班地繼續之前的生活，由於院子裡的雜草終於被她拔光了，她就可以把這一項從日程中刪去了，這麼一來就空出了一些時間，於是她欣然用「練習劍技」進行了填補，早晨練劍，下午默寫書籍，晚上看情況跟著安倍晴明出去混宴會或者除鬼捉妖。
是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江雪成功地讓安倍晴明松了口，除了去貴族家赴宴會通知她看看她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是晚上出去退治妖鬼也會喊上她一起了，至於原因嗎，就要說回江雪每天早上的練劍了。
艾恩格朗特的劍技是「固定」的，系統預設了那麼多技能，玩家自然就會從這些技能開始學習，有戰鬥輔助系統進行校正的話，就算是現實中的體育白癡也能輕鬆掌握劍技，但是，同樣是這些劍技，到底能夠發揮出什麼效果，如何將不同的劍技進行組合從而發揮出超出系統預設的殺傷力，這都需要不斷地練習。
舉例來說，有「黑衣劍士」稱號的桐人就是著名的獨行玩家，其一套攻擊組合技的傷害值遠超過同等級玩家，因為他充分地理解了劍技的特性，並且用強悍的體術進行輔助，能用出許多玩家壓根沒有習得的體術和劍技的組合攻擊。
附帶一提，那些「沒有習得」裡就有著「冰劍狄俄涅」。怎麼說呢，哪怕同樣在遊戲裡拼命，早先接觸過MM遊戲的桐人和此前從未玩過同類遊戲的江雪玩遊戲的方法也是不同的，江雪抱著可能會死的覺悟拿起了劍，但她更多地依賴於遊戲本身的技能，根本不會考慮徒手去和怪物肉搏——從這方面來說，可能男女雙方的天性差異也有一定的影響，其他MM裡徒手戰鬥的職業也是男玩家選擇的更多，而女性玩家多數傾向于選擇遠端攻擊或者輔助治療這一類的職業。
不過，既然江雪有這樣明顯不如桐人的地方，她也好、亞絲娜也好，也還是基本上被多數玩家公認的和「黑衣劍士」同一檔次的攻擊手，當然是因為兩人有著可以進行彌補的長處。江雪和亞絲娜同樣用「細劍」，基本風格相差不遠，都追求「高速」，以期打出更高傷害，但是，亞絲娜更加極端地在所有裝備和聯繫上都傾向於「快」，而當年的「狄俄涅」在後期則偏向於「精准」，以命中要害打出破甲暴擊傷害的方式彌補傷害的不足。
既然追求「精准」，那就要不斷練習，僅僅依靠戰鬥輔助系統顯然是不夠的——如果玩家自身無法尋找到敵人的要害，也無法預先判斷出攻擊軌跡，只要隨便抬手，戰鬥輔助系統就能讓玩家「必定命中」，那就不是「遊戲」，根本就是「開掛」了，只有「自瞄掛」才會有這種作用。
如今院子裡沒了雜草，江雪索性就隨便選取牆上什麼位置做個標記，用「線性攻擊」進行直線攻擊，還要根據站位元計算出攻擊距離，最後停下的時候看看劍尖和最初目標的偏差，如此不斷重複，通過不斷地調整來提高攻擊的精准度。
安倍晴明白天一般都去陰陽寮當值，所以江雪練習的時候非常放得開，把四面牆都連過來之後，就直接對著門口來了一劍。
萬萬沒想到安倍晴明突然間開門回來，登時直面了迎面一道白光。
江雪瞄準的點是兩扇木門中央的縫隙，她把距離算得過於精確，結果突然有人推門進來，線性攻擊的速度又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收劍，倉促間只能大喊一聲，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
好在安倍晴明被賀茂忠行盛讚的「在陰陽術上極有天分」不是假的，他問都沒問，直接布下五芒星的防禦。
冰劍和五芒星的光壁撞在一起，因為冰劍主人的留力最終沒能突破這臨時布下的結界。
江雪慌忙收起冰劍，急急問道：「晴明，你沒事吧？！」
安倍晴明這時才解開結界，驚疑不定地問：「雪姬為何在家中如此……」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說出剩下的話，可能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江雪總算松了口氣，但還是在擔心的驅動下伸手探向安倍晴明胸前剛剛被冰劍指向的位置，在伸手的時候，她一直看著安倍晴明的臉，儘管少年臉上有著疑惑，但始終沒有開口阻止，她的手最終也就落在了那一處，輕輕撫摸片刻，衣服上沒有絲毫被劍氣割傷的痕跡，她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徹底安心了，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這才看著安倍晴明的臉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我在練劍啊——如果長期不練習，水準難免下降，就跟你每天都要練習陰陽術一個道理。真是的，怎麼突然回來，也不先敲個門，如果你敲一下門，我就會停手啦。」
安倍晴明楞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說：「我回自己家為什麼還要敲門？」
江雪理直氣壯地回答：「當然是因為我在家啊！出去重新進來一次！」
她一邊說，一邊直接把安倍晴明推出了門，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睛，直接關上了門，之後站在門邊低頭忍俊不禁。
安倍晴明從未有過這種經歷——居然在自己家被人推出了門外，讓他敲門重進，但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覺從心中升起。他抬起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門扉從內側被人打開，冰冠白衣的少女笑吟吟地說：「歡迎回來，晴明。」
不需要任何人來教，安倍晴明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那句回答。
「我回來了。雪姬。」
江雪笑著點頭，側身讓開，突發奇想說道：「晴明如果出去捉鬼的話，可以喊上我一起啊，我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安倍晴明一度想說「那很危險」，但是想到在大江山時見過的宛若女戰神淩厲颯爽的姿態，又想到剛剛驚電般的一劍，拒絕的話立刻咽了下去，換成了一句「好」。
江雪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立刻就得到了肯定，她立刻來了精神，開始預想起如果遇到敵人要怎麼辦，採取什麼站位、什麼戰術，說著說著很自然地就會說到「戰士和法師的區別」上。
「……所以，當然是我先出手，晴明準備好陰陽術就通知我，我會創造出讓你施法的機會，到時候就用『switch』作為信號，當我喊出這個詞的時候，晴明就可以接手戰鬥了！」
安倍晴明重複了一下陌生的詞，疑惑地說：「這也是大唐的文字嗎？」
「嗯……就算是吧！」江雪想到大唐的時候也有很多西域人來行商，說不準也有說英語的，她擺擺手，繼續說，「如果晴明準備好的話，也可以這樣通知我。」
安倍晴明沉吟片刻，沒有反對，點了頭。
江雪興沖沖地給安倍晴明解說自己主要用的攻擊技，免得到時候配合上出現弱智級別的失誤。
安倍晴明聽到最後，問道：「雪姬是否也要知曉我掌握的術呢？」
江雪立刻點頭，笑著拍手。
「好啊！」
安倍晴明看了看如今沒了野草只剩下石頭和一棵小樹的院子，從地上撿起一片落葉，走回雪姬身邊，輕聲念咒，之後鬆開手，一隻閃耀著五彩磷光的蝴蝶從他掌中飛出，向著面前的姬君飛去。
江雪「哇」了一聲，連退幾步，差點從回廊上掉下去，眼看著蝴蝶越來越近，最後她忍無可忍一劍把這幻術變出來的蝴蝶給斬了，盯著安倍晴明，又好氣又好笑，想了好一會兒才依稀抓住了眉目。
「我說『如果犯了這種錯誤就太弱智了』，晴明你就這麼報復我？！」
少年的陰陽師微微一笑，一本正經地說：「怎會？我只是想讓雪姬看看我掌握的幻術罷了。」
江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反駁道：「幻術那麼多，為什麼偏偏用這個？而且你怎麼知道我害怕蝴蝶——藤原家的宴會……」
藤原兼家放出蝴蝶的時候，她往後退了，安倍晴明看在眼裡，所以今天就這麼試了試？
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人要學好那麼難，怎麼學壞這麼容易？
這就已經學會用陰陽術捉弄人了？！
「哼！等著吧！」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然後，安倍晴明就有幸見識到了「冰劍」的劍技到底有多麼精准——精准到可以擦著他的脖子卻不傷他分毫地一劍掠過，又或者一劍穿過妖怪的身體最後停在他身前。
隨著時間推移，原本略顯荒蕪的安倍邸逐漸多了植物，有些是被移栽過來的樹，有些則是純粹的幻術，至於怎麼區分，凡是鮮花盛開蝴蝶紛飛的地方全都是幻術就是了。
如此這般，等到夏天過去，秋季翩然而至，安倍邸的蝴蝶和晚上某位劍士的「失手」同時消失了，因為安倍晴明向江雪提出了新的請求。
「請雪姬教我音樂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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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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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以前：誰這麼無聊發明變蝴蝶的幻術啊？
江雪現在：日哦？安倍晴明你這麼無聊的！！！
第337章 天地有情
江雪早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掐了自己一下, 確定沒有在做夢，她才回答：「晴明想要向我學音樂？可以倒是可以……不過，這和學文字書法可是兩回事哦？」
安倍晴明認真地點頭。
「請雪姬教我。」
看起來好像的確很認真的樣子。
江雪認真打量安倍晴明片刻, 說：「學書法的話無所謂, 如果是學音樂的話, 晴明先說想要學什麼樂器吧？倘若是我不能教的也就沒辦法了，如果可以教再繼續說吧。」
安倍晴明不假思索地回答：「笛子。」
會回答的這麼快顯然早就思考過, 而不是臨時起意。
江雪進一步確認了安倍晴明的決心，誠實地回答：「我本人更加擅長絃樂器，最擅胡琴, 若是箏或是琴也可以, 笛的話, 我學得不算太好，若是你決意向我學笛, 恐怕我的水準無法領你到精深之處，你可要想好哦？」
安倍晴明並未猶豫, 神色平靜地說：「雪姬口中的『不算太好』在常人看來約莫已經『很好』了。我親耳聽過雪姬的笛聲，若能學到同等水準, 我也心滿意足。」
「嗯……好吧, 既然你這麼堅持, 那你就自己選個黃道吉日吧。」
江雪笑著眨了眨眼睛，「這是陰陽師的專長吧？我可不太會這個。雖然我無意正式收徒，但是按照樂館的規矩，若是傳授樂館的技藝, 總要有個正式的章程，選好日子以後，再來準備其他東西。我想想看，要祖師爺的牌位、我師父的座位、還要想要學的樂器——前兩個我來準備就行了，至於笛子，晴明是想要自己準備還是我來替你準備？」
安倍晴明稍加思考，答道：「那就勞煩雪姬費心了。」
「不妨事，樂館為學徒準備樂器理所應當。」
江雪滿不在意地揮揮手，送走了安倍晴明。
等到人走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這是平安京，不是那個遍地賣樂器的世界，橫笛不算罕見，但是，好像也不那麼常見？而且，就算外面有笛子賣，以她這種普通人看不見的狀態，怎麼去買啊？
江雪敲了敲橫笛折柳。
「折柳，你知道哪兒有好的笛子嗎？如果沒有的話，哪兒有適合做笛子的竹子？」
白衣童子模樣的付喪神出現在江雪面前，乖巧地回答：「主人，我知道哪裡有好竹子。」
「那太好了，你帶路吧。」
江雪開心地一拍手，定下了今天的日程。
砍竹子做笛子。
童子折柳欣然點頭，上前領路。
這對主僕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平安京還沒有「保護環境」的概念，貴族也沒有那種人力把所有植物都打上標記，禁止平民接觸，除了貴族的庭院和屬地之中的東西，旁的地方，伐木摘花的人太多了，只是砍一節竹子根本不能算什麼事。
如果不過分追求笛子的美感和品質的話，削竹做笛對熟練的樂師來說毫無難度。
截下合適的長度，打通竹節，通過計算定出鑿孔的位置，根據聲音進行微調，最後打磨裝飾就行了。
江雪原本還苦惱了一下冰劍不適合用來打孔，很容易一下子把竹子完全打斷，這時候折柳直接送上了珍藏的工具，她摸摸童子的頭表示感謝，結果折柳直接開心到暈乎乎地倒在旁邊。
雖然說是給初學者用的練習用樂器，不過如果做的太醜也未免對不起高山流水的名聲。
江雪試著吹了一下竹笛，音準沒有問題，音色也還可以，她就開始打磨修飾，期間折柳再次從自己的收藏裡找出了碧色的絲線，於是江雪就從抱團假裝絨球的三隻毛絨絨裡抓了一隻出來，示意它過去那邊假裝絨球。
膽小的蒲公英妖怪果然沒有反抗，瑟縮了一下就乖乖挪過去，抱住了碧色的絲線，代替原本應該編在裝飾中的玉石充當了主要裝飾品。
忙完這些，江雪拿著刻刀，壞笑著在笛子上刻下「入雲」二字。
折柳童子安安靜靜地看著江雪忙碌，等到她停工了，他歡呼一聲。
「主人！現在可以試試看笛子嗎？」
「可以哦。」
江雪忍不住揉了一把折柳童子青綠色柔軟的長髮，這才轉了轉手中的竹笛，湊到唇邊，吹起《梅花引》。
這一首傳世名曲最初便是笛曲，旋律優美、意境高潔，素來廣受喜愛。江雪曾以胡琴演奏《梅花引》，如今以笛子來演奏這首樂曲，倒是帶來一點不同的趣味。
梅花孤傲、高潔、清幽、風雅，因淩寒獨自開，欺霜傲雪而引來多少文人追捧，又有多少樂師以梅自比，將滿腔熱愛與理想寄託在詠梅的樂曲上？
旁的樂器尚且多有改編，何況是笛？
數百年來，不知多少吹笛的樂師曾經嘗試過修改曲譜，其間傑作頻出，不乏被樂師炙熱才華賦予更多華彩的改編與變奏。不過，江雪最熟知的還是胡琴譜，若是說笛譜，她也就對最為經典的幾個笛譜熟悉而已，所以現在她演奏的便是最為經典、也被推崇為「正統」的《梅花引》。
詠梅之孤高，詠梅之幽雅，詠梅之清淨出塵。
折柳不知不覺就聽得癡了，趴在地上，完全失神。
這一曲笛音被陰陽師的式神原原本本地傳到陰陽師耳中，使得此刻本應在陰陽寮中忙碌的少年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動作，專注地聽起了笛樂。
江雪吹到一半，忽然發現屋裡有個搖搖晃晃的小紙人走了出來，她不免有些奇怪。
賀茂忠行的紙人式神雖然本體是紙人，好歹平時看著還像人，這種一看就是紙人的式神也太樸素了吧？
而且，總覺得看起來很眼熟呢。
江雪看著紙人往自己走過來，也就繼續吹著笛子，等到紙人搖搖晃晃地到了自己身邊，她忽然停下，一把抓住了這個小東西，揉了揉紙人的臉。
「嘿，晴明，是你嗎？這是你的式神吧？」
式神所見所聞所感直接傳遞給了陰陽師本人。
身著狩衣的少年瞬間抬手捂住了臉，一下子切斷了術。
江雪疑惑地看著手中忽然軟癱下去失去動作的紙人，有點心虛地把它放下，轉頭對折柳說：「你什麼都沒看到哦，什麼都沒發生。」
玉雪可愛的童子乖巧地點頭，重複道：「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發生。」
江雪滿意地點頭，從地上撿起紙人放回房間裡，假裝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陰陽寮中的某位陰陽師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臉頰上發燙的感覺總算退了下去。
這個「意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了，誰都沒有提起。
過了幾天，安倍晴明看好的「黃道吉日」到了，江雪也準備好了她說的那些東西。
一張桌子放在院子中央，高山流水館祖師爺的牌位放在桌上，旁邊擺著一張椅子。
江雪握著笛子站在旁邊，不時抬頭看天色，一直拖到太陽將要下山，日月交替之時，才示意安倍晴明過來，囑咐道：「按照樂館的規矩，如果正式拜師的話，需要拜過天地，拜過祖師，再拜師父，學徒以師姓為姓，以序輩為名，不過，如今也不算是正式收徒，否則我可不敢想像你按樂館的規矩改名為『江一』，想想看也覺得可怕。就用切磋交流、互相學習的規矩來吧。你只需要拜天地以示尊敬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給我。」
安倍晴明似懂非懂，聽到最後一句明確的指示，就問：「如何拜？」
江雪笑道：「高山流水以『天地有情』為旨，樂是天地之聲，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之人便是樂師，所以，天地皆是我師，你如何待師父，就如何待天地。」
安倍晴明點點頭，轉身向著天與地深深地彎下腰去。
江雪笑了笑，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祖師在上，弟子江雪今上告天地，敬祖師，知恩師，欲以高山流水所學授予友人。」
拜過之後，江雪轉身，把手中的竹笛遞給安倍晴明。
「既然不是正式拜師，也就沒有拜師禮給你了，且用這只竹笛代替吧。自今日起，我會將《樂術九章》的理念技巧一一教你，至於學到什麼程度，全看個人。」
「我明白。」
安倍晴明點頭。
江雪回身跑回屋內，取出胡琴來，坐在回廊的欄杆上，向著安倍晴明說：「按照慣例，樂師要先展示自身絕學以示誠意，所以，請晴明坐下，聽聽我的琴曲吧。」
安倍晴明握著笛子，心懷期待地走到旁邊回廊上坐下。
江雪微微一笑，解釋道：「我最得意的曲目是《一枕黃粱》，這首曲子是《樂術九章》中『悲』之章所屬，可以做安眠曲用，不過……總之，晴明先聽過再說吧。如果哪一天，你可以演奏它、卻無法再將它當做安眠曲來聽，或許就觸碰到它真正的模樣了。」
安倍晴明全然不知道一首安眠曲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雪姬如此鄭重地叮囑，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基於尊重點頭。
江雪也不再多說，直接用演奏來證明。
《一枕黃粱》依舊是《一枕黃粱》，但是安倍晴明卻不是那個可以清醒聽完全曲的安倍晴明。在琴曲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少年的陰陽師就已經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江雪看著旁邊倒在地上沉睡不醒的少年，看到他在睡夢中舒展了眉心，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天真的、才華橫溢的少年還不曾經歷過會讓他聽出《一枕黃粱》中藏著的痛苦、絕望和遺憾的事情，能夠簡單地將這首樂曲當做安眠曲來聽，比起以後那一位達觀睿智的陰陽師，此刻天真的少年更讓她想要微笑，也想要祝福他可以永遠保持這一刻的天真。
「江雪」走過多少時間才成為了今日的「江雪」，「安倍晴明」又會花費多少時光才會成為日後的「安倍晴明」呢？
好好休息吧，在你成為那一個可以聽得懂黃粱一夢痛苦的人以前，盡情地享受青春年少的時光吧，因為那是每一個人都不可能重複擁有的天真和純粹的歲月。
等到一曲結束，江雪收起胡琴，伸展了一下身體，正要說話，忽然察覺到旁邊有什麼變化。
理應已經沉睡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但他烏黑的長髮完全變成了白色，神態也完全不像「安倍晴明」。
江雪驚疑不定地看著對方，問道：「你是誰？為什麼……附身在晴明身上？」
來人卻用安倍晴明的臉露出了笑容，意味深長地說：「我原本還在想，究竟誰會有著我的力量……原來如此。黑龍神的神子啊，你迷路到這裡，忘記了回去的道路嗎？看在黑龍神的份上，我勸你一句，早些回去吧，在你還能夠回去以前。」
江雪登時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贈予她冰冠穩固靈魂、也贈予她冰劍作為武器的是貴船的高龍神，只有高龍神才會說出「身上有著我的力量」這種話！
但是，貴船的龍神並未多做停留，很快就抽身離開了，臨別之前，她對自己附身的白狐之子給出了忠告。
安倍晴明在夢中聽到了高龍神的聲音。
……放棄吧，安倍晴明，那不是你能夠抓住的人，她就像是風，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停止的時候，只有死亡的一刻。
江雪看著安倍晴明摔下去，急忙過去扶住他，輕輕放到旁邊，回想著高龍神的忠告，不免一陣疑惑。
早些回去，在還能回去以前——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會回到這個時間不是單純的意外嗎？
作者有話要說：
高龍神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兩人。
江雪：？？？
安倍晴明：？？？
第338章 黑白神子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只能這樣等待了！」
黑髮的少女猛地站起來, 原本安順從肩上披下去的長髮隨之顫動，拖在地上的發尾也跟著輕輕滑動, 幾縷髮絲從肩上滑落, 為十二單明麗活潑的配色添上一縷生趣。
但是，此刻說話的姬君並無半點「歡樂」。
姬君曾名為「森村蘭」，不幸被鬼族首領亞庫拉姆從異世界召喚而來卻又棄之不顧, 最終她狂亂絕望的心呼喚了黑龍神，一度成為黑龍神的宿體，反倒以「黑龍神子」的身份被鬼族利用, 可是，在那時候，這種利用對於飽受折磨記憶盡失的森村蘭而言也帶著歸屬和甜蜜。
但是，這一種扭曲的歸屬和甜蜜終究有破滅的時候，當真正的、被黑龍神屬意眷顧的黑龍神子出現的時候, 作為替代品的森村蘭就被拋棄了, 不再是黑龍神子的森村蘭失去了最後的容身之處，為了不被鬼族殺死，她在被發現之前逃出鬼族領地，滿懷怨恨和不甘地去見了那一位真正的黑龍神子。
然後, 「森村蘭」被拯救了, 徹底地被黑龍神子「藤原雪姬」從怨恨孤獨中解放，重新成為了「蘭」。
對她而言，藤原雪姬就是她的光芒，是她的信仰, 是她全部的希望和眷戀所在，她甘願收起所有內心的陰暗，溫柔友善地對待周圍的人，只是想要保住留在藤原雪姬身邊的資格。這一位溫柔寬容的姬君給了她自由，可是她甘願被束縛，因為這就是她選擇的歸宿。
這是蘭不能說出口的心願。
所以，當藤原雪姬一心一意為蘭姬謀劃到平安京最為重要的「身份」，給予她能夠抬頭挺胸、名正言順地出現在貴族之中的身份「源蘭姬」的時候，蘭無法拒絕，儘管不舍，她也只能帶著這些不舍離開雪姬的別院，前往今後的「家」。
這也不要緊，只要還活著，總能再見面——「源蘭姬」如此安慰著自己，在牛車之中不斷地這樣勸說著想要跳下車不管不顧回到藤原雪姬的自己，終於沒有做出會讓對方失望的事情。
一切原本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當蘭終於適應了作為「源蘭姬」生活之後，她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以平安京的走婚制，以後就算她結婚，還是一樣可以前去雪姬的別院，也可以邀請對方來赴宴，無論如何，她對雪姬的心意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若有那麼一日，有必要的話，源蘭姬會欣然作為「黑龍神子」被推上火刑架，她甚至不祈求藤原雪姬會為她落淚，最好到時候雪姬對此一無所知，只當她回到了現代，繼續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
這和藤原家的威逼利誘毫無關係，對她而言，這並非「犧牲」，她只是把原本就已經決定獻給雪姬的性命做出了最合適的處置。只要雪姬希望，無論什麼，蘭都會雙手奉上。
可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藤原雪姬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自從「百鬼夜行」之後，藤原雪姬再也沒有醒來。
美麗的姬君沉睡著，仿佛只是在做一個美夢。
最初所有人都相信藤原雪姬一定會醒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漸漸開始動搖了。
平安京著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以「土禦門有利於保護雪姬殿下的身體」為由讓藤原雪姬在家中休養，讓神將們輪流值守照料沉睡的姬君。
源蘭姬每一天都會登門拜訪，求見藤原雪姬，每一次都只能看到安靜沉睡的姬君。
不會對她微笑，不會和她說話，也不會握住她的手、給予她溫暖的擁抱——這就是如今源蘭姬見到的「藤原雪姬」，如此柔弱，如此蒼白。
如果藤原雪姬永遠只能保持著這種模樣，如果她只能夠等到最後不可挽回的悲信，那還不如在那之前，竭盡全力地拼一場！
「已經……等得夠久了……只是等待是不會有結果的！我知道、我知道，就像我當初那樣，只是等待什麼都不會有，必須要努力地振作起來，去抓住任何一點希望——」
源蘭姬的神情逐漸變得慌亂而猙獰，眼神之中竟透出了絲絲瘋狂。
這是從她離開「黑龍神子」的身份後第一次展露出過去被痛苦纏身之時精神緊繃瀕臨崩潰的模樣。
「蘭姬殿下……」
神將天一出聲呼喚這位客人。
「請相信雪姬殿下吧。」
源蘭姬轉頭看了一眼照料藤原雪姬的女神將，視線從她金色的髮絲上一掠而過，瞬間聯想到同樣有著金髮的鬼族首領。
那位如今已經死了，死于雪姬殿下劍下。
可是，讓雪姬殿下陷入今日這種處境的元兇卻還逍遙法外！
源蘭姬冷笑一聲，說道：「我當然相信雪姬殿下，可是，雪姬殿下過於善良，才會招來那種惡棍——那個狡猾的陰陽師，他以為說『無意』，別人就會相信了嗎？！回夢之燭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不慎重保管？！」
前任黑龍神子說出這句話，最後看了一眼沉睡的姬君，見她的唇色已經逐漸失去血色，心中終於下定了決心。
「如果雪姬殿下無法醒來，那麼我要麻倉一族全族陪葬！」
天一看著源蘭姬快步走出去，心中還在為剛才對方身上迸發出的濃烈的殺氣而震驚，她想要去報告晴明大人，又猶豫地看向沉睡的姬君。
這時候，另一位女神將出現在屋內。
「我去報告晴明大人吧，剛剛的話……似乎不能當做單純的抱怨來聽了。」
「天后，拜託你了。」天一看到這位同僚才松了口氣，把這件事拜託給了沉穩的水將天后。
天后點點頭，去見安倍晴明。
源蘭姬離開安倍邸，還未乘上牛車，就聽到有人在喊她。
「蘭——！請稍等片刻！」
源蘭姬聽到聲音就知道來人是誰，心中略有些不耐煩，還是轉身看過去，嗤笑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貴人事忙的白龍神子元宮茜殿下。」
黑龍神子與白龍神子不睦由來已久，源蘭姬對這位幸運的白龍神子又妒又恨，沒有沖上去打人就已經很克制自己，這樣話語中帶著嘲諷太尋常不過。
元宮茜毫不在意，直接跑過去，在源蘭姬警惕的目光中直接握住了她的手，一下子拉進了兩人的距離。
源蘭姬防備地往後退了一些，警惕地問：「你想做什麼，白龍神子？」
「蘭，今天我一個人來找你。」
元宮茜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話。
源蘭姬心覺奇怪，還以為白龍神子頭殼終於壞了，隨口嘲諷：「你該不會真以為平安京所有人都會喜愛你、擁護你吧？這樣連八葉都不帶，一個人跑出來，萬一遇到歹人，你恐怕想不到會遇到什麼！」
元宮茜仍然沒有生氣，仍然保持著平靜的神情。
這和過去那位天真善良卻不夠堅強亦不夠堅定的少女似乎有些不同。
「因為有些話，我只能對你說。」
源蘭姬終於察覺到今天的「元宮茜」和過去大不一樣，索性把對方拉上牛車，到了車廂內，她才一把推開元宮茜，和她各自坐在車廂兩側。
「說吧，元宮茜，今天你特意來找我想要說什麼？如果是想要嘲笑我的話就不必了。」
元宮茜搖搖頭，臉上竟出現了歉意，隨後她拍了拍臉頰，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看著源蘭姬的雙眼，認真地說：「蘭，你曾經是『黑龍神子』吧？」
源蘭姬立刻發出一聲嗤笑。
「是啊，這又不是什麼機密——是藤原家的那位小公主告訴你的，還是多事的森村天真？」
「不哦。」元宮茜微笑著搖頭，指向了自己的心口，「我說的並非是『這一次』的事情，而是在更早以前——我們早就在平安京認識過彼此，那時候，你一直都是『黑龍神子』。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可是，在我記憶之中，我仿佛曾經遭遇過這樣的事情，被鬼族召喚到京來，遇到雪姬，認識八葉，還有作為黑龍神子的你……那些記憶朦朧不清，就像是夢一樣，醒來就無法記起，回憶的時候只有模糊的片段，可是，我想那應該不僅僅是夢而已……」
白龍神子向著前任黑龍神子伸出手，鄭重地說：「蘭，如果你和我一樣，也記得過去的事情的話……如果你願意和我聯手，我們合力應該可以救雪姬——！」
源蘭姬一瞬不瞬地盯著元宮茜，許久之後才低聲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一個人來……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我一直以為，只有我才會如此——好啊！既然是為了『雪姬』，你就說說看吧，想怎麼聯手？可不要忘記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是，就算我願意向黑龍許願，它也不會聽我的聲音了！」
元宮茜又驚又喜，激動得雙手捂住嘴巴，好一會兒才大笑起來。
「這就夠了……蘭，你聽我說，我在藤姬那裡看到了星之一族以前的記載——最初的時候，沒有『黑龍神』和『白龍神』，只有『應龍』，不知何時起，『應龍』一分為二，才會有了分別，但是，如果兩位神子齊心協力、一同許願的話，『黑龍神』和『白龍神』就能夠重新合二為一，再次擁有完滿強大的神力，到時候，應龍可以實現我們的願望。憑藉應龍的力量，一定可以救回雪姬！」
源蘭姬怔了幾秒，苦笑著說：「但是，現在的黑龍神子並不是我，而是雪姬殿下啊。」
元宮茜咬了咬牙，說道：「我有一個猜測——如果黑龍神真的那麼眷顧雪姬，那麼它一定不會希望雪姬就這麼死去，所以，如果蘭你再次懇求黑龍的話，它有可能會改變想法！我……我本來想要向白龍神許願，但是，白龍在夢中告訴我，它的力量不足以帶回雪姬，所以，我必須來見你，原本我也不想要打擾你……」
源蘭姬沉思片刻，若有所悟。
「不錯，你說得對……黑龍為了雪姬殿下拋棄了我，可見它一定非常喜愛雪姬殿下……所以……」
她當局者迷，沒有想通這一點。
如果她再次渴求黑龍神，向著那位龍神祈禱的話，哪怕只需要片刻，只要能夠允許她召喚出黑龍並且許願就可以了！
「我會試試看！在那之前，白龍神子是否願意陪我走一趟麻倉家呢？我實在是非常看不順眼某個陰陽師。」
元宮茜立刻明白森村蘭說的是誰，稍加思考就點頭同意了。
當元宮茜和源蘭姬結伴出現在麻倉家門口時，門扉自行打開，白衣的陰陽師站在院中，微笑著看向門口。
「兩位殿下連袂而來，不知所謂何事？」
「哼，何必惺惺作態！」源蘭姬抬手指著麻倉葉王，冷聲說，「如果你有辦法讓雪姬殿下醒來，最好立刻去做，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威脅，眉毛也沒有動一下，依舊微笑著，轉過視線看向元宮茜。
「神子殿下有何指教？」
元宮茜猶豫片刻，說道：「麻倉大人，您也不想看著雪姬死吧？請您讓她回來吧。」
麻倉葉王微笑著搖頭。
「抱歉，我並無任何辦法。」
元宮茜還想要懇求，源蘭姬直接制止她，沉聲說：「不必求他！只會做這種事，所以，這個男人才永遠也不可能得到雪姬殿下的心——！我們走！」
源蘭姬拉著元宮茜就走，被留在院中的男人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隨後，他不可遏止地低聲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有趣的事，竟然會有如此瘋狂的事！
那兩位龍神的神子都懷抱著和此刻沉睡的姬君雙宿□□、情投意合的記憶，此刻竟然不計前嫌地通力合作，想要召喚出應龍來挽回一切。
如此的不可思議。
他還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才會被過去的記憶困住，卻原來連龍神神子也無法逃脫。
可是，他的確沒有讓雪姬醒來的方法，他只是在賭一個可能性而已，如今看來，那也只是妄想而已——可是，想要抓住這個妄想的念頭無法停息，而他還可以再賭另一次。
被「盜走」的回夢之燭並不完整，因為麻倉葉王已經事先截斷了一小節。
如果他點燃這一小節蠟燭的話，他會回到什麼時候呢？
回到他拜師之前？
回到他還是麻葉童子的時候？
又或者，會回到夢中錯失良機的一刻，重新來過？
源蘭姬回到家中，拿出一根針來，咬咬牙，向著手臂刺了下去。
她不知道雪姬究竟為何那樣得到黑龍神喜愛，她只會一種方法而已——用痛苦和絕望來呼喚黑龍神。
「黑龍神啊……假如您能夠聽到我的聲音的話……假如您也想要救雪姬的話……請再次將力量借給我吧——！」
黑髮的少女伏在地上，雙手血跡斑斑。
她試圖用**的疼痛來喚醒過去的記憶，讓精神再次逼近狂亂的邊緣，只為了再一次看到那一扇漆黑的門，去叩問裡面沉睡的龍神，哭泣著發出呐喊。
「黑龍神啊，請聽聽我的聲音，給予我……可以拯救所愛之人的力量吧！」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月藍扔了1個地雷，wllll扔了1個地雷。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你們關心的蠟燭。
嗯，暫時還沒燒完。
第339章 消失的預感
江雪過去從未正式有過「徒弟」——無論是在書法上、音樂上，又或者其他各種各樣的才藝技能上, 她始終扮演著「從初學者到精通者」的角色, 不斷地在各個遊戲中學習新的技能, 比起遊戲本身獎勵的、依託於特定遊戲才能夠使用的技能，她一直都更加重視那些「泛用於各個遊戲」甚至「可以用到現實之中」的技能，所以她總是努力地在學習，即使在數個領域都已經「出師」並且得到過授業恩師的許可可以收徒, 她也始終沒去做。
一方面來說，江雪覺得自己還不夠強, 除了音樂之外, 並無足以稱為「宗師」的能力, 如果貿然收徒有誤人子弟之嫌，另一方面來說，她畢竟是「職業玩家、遊戲測試員」, 在遊戲中多數時間都奔波於攻略和被攻略的路上，收徒這種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事情, 如果和攻略完全無關, 她是不會做的。
這一次面對「安倍晴明」, 江雪可算是破了例——而且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破例。當然，江雪會用「這是為了攻略」、「這不是正式拜師收徒」來進行辯解, 可是事實究竟如何，那就只有江雪本人才知道了。證據就是即使在江雪以為「安倍晴明不可攻略」的那麼多個周目裡，她也還是一樣不斷地靠近他。
從前面對著已經功成名就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江雪心中只有尊敬和仰慕, 她欽佩對方的天賦才華，又敬佩對方的博學多聞，更因他本人創造的那麼多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而癡迷，那就像是一個活著的神話。江雪也曾經暗暗猜想過安倍晴明年輕時會是什麼模樣，揣測他的師父賀茂忠行又會是怎樣的奇男子，這一切的猜想終於有了終點。
當江雪真正親眼看到了「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時，她才真正能夠體會到何為「天才」。
江雪也曾經被誇為「天才」——在音樂上，在她成為「江雪」的北燕，從她的恩師江重離到她同門師兄，從高山流水館到整個天下四大樂館以至於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認定「江雪」是樂理上的天才，她的朋友、她的對手，以至於她的敵人都承認這一點，即使立場相悖，也從未有人無視或抹殺「江雪」的才華。
江雪也的確在「音樂」上擁有著長期積累的信心，能夠坦然擔下「天下第一」的的名號，可是，除此之外的領域，她非常清楚，自己即使看起來「年輕而富有才華」，其實也只是仗著遊戲本身可以存檔讀檔的機制，用反復積累的時間假裝自己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她根本比不上那些真正卓有才能的人傑，只是拿著底牌才敢下場賭博的庸人。
江雪在遊戲裡見過太多有才能的人，譬如張良韓信，譬如郭奉孝曹孟德，可是從未有人像安倍晴明一樣如此清晰地讓她體會到自己和「天才」之間的距離——或許是因為她不曾接觸過年幼的、尚未顯露出驚世才華的謀士武將霸王明主，卻以如此特殊的形式近距離親眼看到了安倍晴明如何從「除了陰陽術幾乎一無所長」的「天才陰陽師少年」一點一點地成長為日後那個會支撐起平安京的大陰陽師。
安倍晴明在很短的時間內學會了書法、漢字、文學、音樂，因為進度太快，江雪不能不為之驚愕，後來她在陪著安倍晴明去貴族那裡赴宴的時候也順便給他講了平安京中貴族們得意的那些技能，譬如和歌、詩詞、賞花、調香之類的要點，不過兩個月，這個少年就一一入門，再也不會像才出師那會兒，一遇到貴族有意刁難或是心懷不軌的優待就只會冷面又或者不知所措。
安倍晴明說自己做不到「憑一己之力改變平安京」，所以他改變了自己，從最開始的冷漠孤高逐漸變成了可以熟練地應對平安京中無聊貴族又不失原則的模樣，這種改變不僅僅源自於外表，更源自於內心——最開始那個封閉內心、不願意與人接觸的白狐之子變了，他依然無法喜歡平安京裡這些貴族們，可是他生活於此，他想要保護平安京，這與貴族們無關。
對旁人來說，安倍晴明的改變或許只是從「不好說話」變得「容易接近」起來，再沒有誰比江雪更加清楚安倍晴明究竟有了多少變化，他就像是已經開始琢磨發光的玉石，總有一天會光耀整個平安京。
江雪握著筆，默寫完手頭的這本書，忍不住歎了口氣。
得虧安倍晴明的少年姿態只存在於「個人線」中，如果遊戲主線劇情裡的安倍晴明是少年的模樣，估計其他的可攻略角色全都去平安京郊外排隊自殺。反正她覺得八成的人都會圍在土禦門，剩下兩成可能還是一周目晴明二周目晴明三周目晴明直到全CG都到手了才戀戀不捨地去攻略其他人的。
算算看，從她到了這個時代的平安京以來，只過了半年左右，季節從春夏到秋冬，雖然這個時代沒有空調，不過她目前靈魂姿態也不覺得冷，連加衣服的麻煩都省略了。這半年時間，如果安倍晴明本人的所有數值量化，估計文學藝術美術全都大幅度提高了吧，總之保管是讓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巨大變化。反觀她本人，估計最大的成績就是把安倍晴明的好感度刷到了65。
啊，是的，儘管幾個月前江雪就已經刷出了50的好感度，可是從50到65的這一步如此艱難，她剩下幾個月也就這點成績，實在讓她不能不感歎一聲「少年晴明太難搞了吧」。明明看起來就是個壓根沒戀愛過的少年，為什麼這麼難刷好感的？！感歎歸感歎，江雪還是只能兢兢業業地日常刷好感，努力思考到底欠缺了什麼，好感度卡頓很久了，是缺少什麼關鍵事件沒有觸發嗎？這可就麻煩了，她之前那麼多周目的攻略中熟練掌握的各類事件僅限於主線年代的平安京，這個時代她第一次來，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想根據經驗來都沒辦法。
更要命的是，幾個月過去，安倍晴明的個人線也展露出和過去某人的路線一樣猙獰的地方來了——每晚例行存檔可以進行，但是想要「讀檔」就會被系統提示「操作不可行」，至於退出遊戲，那更是想都別想，因為「退出遊戲」這個選項早在她來到這個時代的那天就已經消失了，如今都已經涼了很久了。
「到底要怎樣嘛……」
江雪頭疼到又想投訴GM。
都怪這遊戲不能聯網，不然她直接線上諮詢是不是卡BUG了，就算卡事件也給點提示，不能直接慢性殺死玩家吧？
青綠色長髮的童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聽到這句話就問：「主人有什麼煩心事嗎？」
江雪這才發現自己不當心把話說出來了，就對著這個笛子精笑了笑，想要放下毛筆去揉揉他的頭髮時突然感覺到不對勁。
毛筆直接摔落在桌上，墨汁灑下來，直接把剛剛寫好的最後一頁紙沾汙了。
一瞬之間，江雪和折柳童子都安靜了，因為這一幕看起來奇異又可怕。
江雪本應握著毛筆的右手在陽光下呈現出近似於透明的效果——並非誇讚他人皮膚白皙幾近透明的誇張修辭，而是實實在在幾乎要融於光中不可見的透明。她的衣袖還在，藍白色的布料掩住了手臂，只是袖口的位置露出的是就像忘記上色的線稿的手。
江雪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右臂和右手都存在，她試著握拳，手掌的確按照她的心意活動了，在陽光下變換了姿勢。她沒有說話，繼續伸手去拿桌上的毛筆，這一次，透明的手直接握了個空，根本碰觸不到實體，竟然直接穿進了桌面裡，只留了半截在外。
如果要說這像是什麼，就像是幽靈穿牆到一半的情形。
折柳童子驚到幾乎哭出來，驚慌失措地說：「主人！我去告訴晴明大人——！」
「不准去——！」
江雪厲聲喝止了折柳，看到小小的童子被她一聲大喊和神情嚇到，便又放軟了聲音重複一次。
「不許告訴晴明，折柳，這是命令。」
只要奉他人為主，付喪神也好，其他類型的式神也好，都要以「服從命令」為第一優先。
儘管折柳還是擔心著江雪，但是在「命令」之下他只能低頭回答：「是，主人。」
江雪慢慢地把右手從桌子裡拿出來，伸出左手來對比，看著兩隻手在陽光下一個還在，一個卻像是要消失，突然就笑出了聲。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這一趟「穿越時空」的旅行看起來是「限時」的，無論是賀茂忠行先前提過的「回家」還是高龍神善意地警告「在能夠回去之前早些回去」，指的都是這一點。
如果超過時限的話，「江雪」就可能無法再回到「藤原雪姬」所在的那個時間。
那麼，「江雪」會如何呢？
她原本以為大不了就是以靈魂的姿態滯留在「過去」，現在看來，恐怕遊戲本身的安排是「消失」。
幾分鐘後，江雪「透明」的右手再次回復了原本的模樣，她試探著撿起了毛筆，又握了握拳，心知這一定是一種臨近時限的警告，告訴她時限快到了，必須要回到原本的時間去。
可是，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到本來的時間」啊？！
江雪來得莫名其妙，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夠離開。而且，在有著「少年晴明」的這個世界裡，即使她知道怎樣能夠回去，恐怕也不會願意離開吧。
因為在原本的時間裡不存在這一個年少的安倍晴明啊——！
最好的情況或許是晴明立刻就能滿好感出一個Happy End，這樣就皆大歡喜，可是，都已經被限時警告了，可見沒有多少時間了，半年都沒刷破70的好感，幾天就能到100嗎？這怕是在做夢。
偏偏在這條線裡讀檔都不行，江雪無法通過反復存檔讀檔去嘗試最有效率的攻略方式，她只能憑著感覺走下去。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相信自己總能找到方法撬開安倍晴明的心，可是，如果時間已經不多的話，她要怎麼辦啊？
就這樣等著，直到有一天，自己忽然就消失，打出一個死亡END來嗎？
都已經見到了少年的晴明，如果就這麼出了死亡END，那太讓人不甘心了，倘若之後讀取更早的存檔無法再次進入這條線的話，那就真的要把人氣死了。
「怎麼辦」三個字在江雪腦中刷屏，最後她咬了咬牙，想著要不然乾脆試試看冒險的辦法吧。
迄今為止，她從未認真地、鄭重地向安倍晴明表露過心意，因為她不敢這麼做——如果表白就可能被拒絕，一旦被正式拒絕，想要繼續住在土禦門就會變得非常尷尬，所以她始終拖延著，只是過些時間就半開玩笑地說著喜歡。
假如時間已經不夠了的話，至少，她也想要一個正式的拒絕，而不是為自己沒能夠說出心意而懊悔。
江雪又揉了揉折柳的頭髮，安撫這個受驚的童子，忽而間脫口而出：「倘若我不在了，你就跟著晴明吧，替我好好看著他。」
折柳雙眼立刻紅了，半晌才問：「這也是命令嗎，主人？」
江雪話一出口就把自己都嚇到了，但她也無意收回，於是點了點頭，歎息一聲。
折柳沉默地點頭，過了會兒，他以袖掩面，悄然回到了笛中。
江雪拿起竹笛，隨意吹奏了一曲。
曲中不自覺地透露出了樂師的焦慮和不願告別的不舍，直接透過角落裡不引人注意的紙人式神傳入了陰陽寮中當值的少年陰陽師耳中。
——連同先前的異象和對話，也全部都原樣帶給了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頓時變了臉色。
為這一曲，為先前的異樣，為雪姬的焦慮和不舍。
他想起了數月之前高龍神的警告。
——放棄吧，安倍晴明，那不是你能夠抓住的人，她就像是風，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停止的時候，只有死亡的一刻。
想要抓住風是愚蠢的。
所以，想要讓雪姬留下，就等於在迫她走向死亡？
生魂離體的雪姬為什麼始終不願意回到身體之中，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還是害怕會失去這段時間的記憶？
可是，即使雪姬會忘記，他也不會忘記，如果再次遇到的話——安倍晴明想到此處，狠狠地握緊了拳，直接去找自己的師父賀茂忠行詢問讓遊魂回歸身體的陰陽術。
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
身為陰陽師的他明明更早就察覺到雪姬的靈力在減弱，靈魂在變得虛弱，他卻以不想要違背雪姬意願的理由拖延著腳步，不去尋找解決的辦法，才會導致今日這一幕。
試想若是有一天，雪姬從他眼前消失的話，他要怎樣才能再安心地活下去？
他的貪念和狂妄也應該到此為止了。
正如高龍神所說的，那原本就不是他安倍晴明能夠抓住的人。
高貴優雅、溫柔聰慧的姬君和小小的陰陽師，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的相遇就只是偶然，就像月光灑落在地，偶然照耀到一隻白狐。但是，月光從來都不屬於它。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wllll扔了1個地雷，椛洛醬扔了1個手榴彈，月藍扔了1個地雷，庫瑪sansan扔了1個地雷，幽扔了1個地雷。
——
感謝大家，麼麼噠。
——
考試結束回來啦！
本文也臨近結束了，收尾不能大意，所以可能更新頻率會稍有下降，寫了這麼長這麼久，我想儘量做一個好的收尾。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希望我們能一起走到最後。
第340章 你不過仗著我喜歡你
江雪把汙損的紙張單獨取出來，本來想團一團扔出門就算了，後來覺得不太保險，去摸了個火折 子把紙張給燒了才箅安心。
腰間的笛子一動不動，折柳童子仿佛也要來「非暴力不合作、我不同意你的主張但我遵從你的命令」這一套。
江雪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平安京專門出這一類式神針對她，前有天一後有折柳，好在這兩個都不是戰鬥型的。
咋說呢，如果要說不想惹誰生氣，肯定是更加不想惹戰鬥系的吧，不然一不留神就被捶了怎麼辦。
對這一類的式神，江雪也算是很有經驗了——既然對方都擺出了不吵架不爭論只沉默的架勢，那 就直接把話題冰凍在哪兒當不存在吧，以後什麼時候不得不面對了再說，簡稱「你不說我就假裝沒這 事」。所以她壓根沒管這個可能在鬧彆扭的笛子精，重新默寫了最後一頁紙，假裝先前無事發生，這 才收拾東西，坐到外面回廊中間看夕陽。
平安時代還沒有電力，自然也沒有路燈，再加上平安京的貴族們生性懶散，白天肯去上個班就很不錯了，「日出而作」不見得能做到，「日落而息」就做得比較好了，橫豎不管回家以後是要辦宴會見情人還是如何，總之天一黑就通通自覺下班了，這年頭想要找個自覺加班的工作狂可比什麼都難。 這不是個例，而是社會風氣如此，所以就算安倍晴明如今還算是兢兢業業當值，通常日落時分也就要離開大內回家了。
江雪看著天色算時間，覺得應該差不多了，可是安倍晴明一直沒回來，她不禁有些奇怪，索性出 門往大內的方向去了。
靈魂姿態就是好啊，因為普通人看不見，江雪壓根不用管什麼禮儀和儀態，相當隨意地在街上走 著，不料突然看到前方仿佛是那個討人厭的羽茂忠具，她左右看看，偏偏這年代的路窄，附近又沒有岔路，她真不想跟這人打照面，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忽然轉身就走倒好像她怕了似的，她 索性移開視線，貼著路的另一邊往前。
江雪有意裝作沒看見羽茂忠具，但羽茂忠具卻早早看到了江雪。
自從在賀茂家初次相遇之後，羽茂忠具一直都牢牢地記著這位姬君的模樣，記得她美妙的樂聲，記得她飛揚的神采，記得那淩厲的一劍，也記得瞬間迸發開來足以照亮黑夜的光彩。
之前賀茂忠行說過「雪姬」去了賀茂神社休養，羽茂忠具被罰抄書，之後又是禁足，等他想要去 賀茂神社探望雪姬的時候才知道對方己經搬出了賀茂神社，去了土禦門的安倍邸。當時羽茂忠具氣得 咬牙，裡碎了手裡用作咒具的念珠。
安倍晴明，又是安倍晴明！
他也曾經是賀茂忠行得意的學生，備受矚目，可是自從安倍晴明來了，一切都變了！所有人都說 「安倍晴明」才是賀茂門下第一人，再也不提羽茂忠具了。
安倍晴明搶走了師父和同門的關注還不夠，又搶走了那位姬君——賀茂師父多麼偏心啊，明明自 己和安倍晴明都是他的徒弟，賀茂師父卻只將一切厚待和關注放在安倍晴明身上。明明都說過雪姬是 他的貴客，他也託付給安倍晴明來照顧。
時隔數月，羽茂忠具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當日令他驚豔的姬君。
她依然是當日的模樣，有著鋒芒畢露的美麗，那是和平安京中溫順柔和的貴族女子全然不同的風采。
可是，這樣美麗的姬君竟然穿著如此樸素，她理應身著天女一般的華服，飾以金銀珠寶，受人矚目，被人稱頌才對。
安倍晴明根本就不配照顧這位姬君啊一一羽茂忠具在心中如此想道。於是，他自信地舉步走向對方，直直地攔在對方必經的路上，向著她彎腰行禮。
「好久不見，雪姬殿下，您的風來一如往日，令人心折。」
江雪停住腳步，沉著臉沒吭聲。
羽茂忠具這是什麼毛病，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行不行，故意來攔路，什麼意思？
她嫌惡地動了動眉毛，稍稍揚起下巴，冷聲說：「讓開，別擋路。」
羽茂忠具立刻聽話地讓開了道路，卻沒有離開，而是繼續殷切地說：「雪姬殿下此時出來可是有
事在身？逢魔時刻並不適合出行，請讓我送殿下回去吧。」
所謂的"逢魔時刻」指的也就是在夕陽西沉，晝夜交替之時，此時陽氣退去，陰氣滋生，那些生於黑暗之中的存在也就蠢蠢欲動。正因如此，這個時代的人基本都要按照日照來生活，天黑之後還在外面會有著巨大的危險。
江雪沒好氣地說：「不用你多事。」
羽茂忠具想了想，從這條路的去向忽然猜到了什麼，驚訝地說：「雪姬殿下竟然想要去迎接安倍
晴明嗎？ ！他怎麼能如此狂妄——」
江雪直接一個白眼飛過去，心情不悅地說："干卿何事？有多遠滾多遠，否則的話，這次可不見
得有賀茂大人來救你了。」
她一邊說著，右手直接按住了劍柄。
羽茂忠具的雙眼仍舊閃爍著狂熱的光，他上前一步，就想要抓住江雪的肩，就在這時，一隻白鳥 飛快地從遠處飛來，電光火石間到了兩人面前，尖銳的喙直接啄在羽茂忠具失禮的手背上。
羽茂忠具疼得縮回了手，轉頭看向白鳥飛來的方向，果真看到了某個討厭的人。
「安倍晴明……」
一身白色狩衣的少年從街道前方快步走過來，神色冰冷，盯著羽茂忠具的雙眼之中隱約染上了怒色。
江雪卻高興起來了，開心地跑過去，習慣性地伸手去拉對方的手臂。
「晴明，你回來啦。」
出乎意料的是，江雪這一套用幾個月養成的習慣這一次卻落空了，這一個起初冷著臉抽回衣袖後 來則默許了她做法的少年好似忽然間變回了最開始的模樣。
安倍晴明直接退後一步，避開了江雪的觸碰，冷漠而禮貌地說：「讓雪姬殿下久等了。」
江雪心裡咯噔一聲，直覺十分不妙，不禁疑惑又擔憂地問：「晴明，你怎麼了？ 」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才說：「本應如此。」
說完之後，安倍晴明轉身去和自己關係不睦的同門羽茂忠具交涉，期間兩人就像是存有什麼默契一般，向著遠離江雪的方向走出了幾步，還特意壓低了聲音，仿佛不願讓她聽到聲音似的。
江雪看著那邊兩人的背影，不明白安倍晴明究竟怎麼回事。
就算是「忽冷忽熱」，也沒有一夕之間性格改變的吧！
刷上去的好感度可不是假的啊！
她一想到剛剛安倍晴明禮貌疏遠的回避，心裡就堵得慌，索性趁兩人說話的時候打開了系統面板，想看看是不是遊戲BUG了，需要去投訴，結果開了好感度面板之後，她渾身僵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倍晴明的好感度居然只有40——今天早晨的時候她還確認過有65呢？ ！
好感度的確可能會降低，好比某位陰陽師就曾經好感度上上下下的，但是，那也要有原因吧？現 在她一整天都呆在安倍家沒出門，安倍晴明憑什麼忽然降低好感度啊！
就算要降，給點理由吧？是她長得不好看、聲音不好聽、性格不好還是怎樣？是她跟對方有矛盾、立場不合了？這麼莫名其妙地降低好感度什麼意思啊？ ！
過了幾分鐘，賀茂忠行的兩位弟子似乎溝通完畢了，羽茂忠具心存不甘地離開，安倍晴明冷著臉 走回來，示意江雪一起離開。
回家的路上，江雪不死心地嘗試著挑起話題，但安倍晴明一句話也不接，全程沉默，讓她好生摸 不著頭腦。
到了安倍邸門口的時候，安倍晴明站在門外愣了一會兒，江雪不解地走過去，直接跨進了門裡,轉身問：「晴明，愣在這裡幹什麼？有什麼問題嗎？ 」
「……對不起。」
安倍晴明看著江雪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緊接著他右手結印，在門口畫出了五芒星。
江雪起先沒反應過來，而安倍晴明結印念咒的速度太快，等到她猜測到可能發生的事情，陰陽術 己經完成了。
一道光籠罩住整個安倍邸，隨後在最後一束夕陽間隱於風中。
「雪姬殿下，我會找到讓你回去的辦法。在這之前，請在這裡好好休息吧，不要再使用靈力
了。」
安倍晴明說完這句話，向著前方深深一鞠躬，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雪想要追出去，結果直接撞上一道看不見的牆壁，她抬手在那道牆壁上捶了幾下，恨恨地喊 道：「你給我回來！安倍晴明！你給我回來——！這是什麼意思！這算什麼意思啊？ ！要不要回去是 我的事情，關你什麼事？！ 」
安倍晴明分明聽到了身後的喊聲，但他沒有停下，只是腳步淩亂了片刻，隨後堅定地往前走去。
江雪眼看著安倍晴明很快就走到她視野的極限之處，她突然間一陣委屈湧上心頭，沖著前方大喊：「安倍晴明，你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嗎——？ ！」
第341章 那我就不當"江雪"
遠去的少年不曾停步，江雪又急又氣又委屈。
她要是不喜歡他，有可能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停留在不屬於她的時間，做著從未做過的事情，追在對方身後嗎？！
現在這又算是什麼啊？
她要回去還是回不去，這都是她的事，憑什麼要安倍晴明來決定？
就算她死在這裡，那也是她自己的意願！
留在這裡——被關在這裡，還不准用靈力，這就是沒有鐐銬的囚禁吧？ ！
江雪氣得猛踹幾腳結界壁，除了反震力讓她有點腳疼毫無收穫，她只好氣呼呼地回去回廊邊坐著，順便打開系統面板，想看看安倍晴明是不是也要玩-手好感度降到零或者來個黑化。
介面一打開就是玩家資料的介面，她順便瞟了一哏，頓時發現有一行數值不太對勁。
靈力值：390/590 (*玩家處於特殊環境，靈力持續衰減，此帖遊不可移除）
江雪叮著這行字看了_會兒，就在她看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她請楚地看到了靈力值緩緩下跌，的確像是中了持續減益的debuff。
這是……怎麼回事？
「特殊環境,,的意思到底是「離魂,,還是「穿越時間,,或者二者兼備？
靈力過低可能會導致昏迷，但不像體力那麼直觀和必需，所以江雪最多只關注體力值，很少去看靈力值，什麼時候靈力已經跌到這樣了？
所以，安倍晴明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她還要用靈力的話，只會加逨靈力楨耗？
那麼，如果靈力值到零會發生什麼？
體力值到零會死，靈力值到零，會不會是靈魂消失，正如今天白天的警告？
想要擺脫這個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去」嗎？
所以，天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就想要讓她「好好休息」，而他去尋找送她回去的方法。
如果她「懂事」的話，現在就應該乖乖地接受對方的好意一個頭啦！
「誰要被困在這種地方，被人莫名其妙地送走啊！「
江雪拔出劍來，氣惱地對著門口的結界來了一次「星屑飛濺」。
光芒一陣閃動，竟然絲臺無法動括結界，甚至連一點點變化都投有。
江雪不禁疑惑地皺起了眉。
安倍晴明在陰陽術上的本領她當然不懷疑，可是，陰陽術的結界並非「無敵」，最多就是「特殊形式的防禦」，理論上來說只要破壞的力量足夠強就能夠打破』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突破封印的妖魔到處鬧事。
星屑飛濺已經是傷害值比較高的上位劍技了』不可能毫無作用吧？
想要確認這一點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繼續攻擊。
江雪試著退後幾步』乾脆起手用了「閃光穿剌」這個突進技，一劍命中結界壁之後，她立刻接了「聖母聖詠」——這是她目前能夠打出最高傷害的技能。
不出所料，當光芒散去，結界依然臺無變化，甚至沒有動括。可是，這種「臺無動括」的「堅如磐石」反而讓被困住的少女止不住地湧出一陣喜悅來。
江雪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真有趣……」
她現在可不是在陰陽術上-無所知的外行人了』無論學會了沒有』她畢竟也把《占事略決》整本書都看過、抄過、背過』無論怎樣的結界也不可能承受了攻擊毫無反應』是卸去了力量、反彈了力量還是吸收了力量，總要有「一點」反應。
毫無變化，那只能說明這個「結界」的本質並非「防禦」』而是另一種類型的術法。
如果從安倍晴明離開前說出的那句話來分析就很請楚了』他說，「雪姬殿下，我會找到讓你回去的辦法。在這之前，請在這裡好好休息吧」。
這句話既是對自己去向的交代，對「雪姬的忠告和囑咐」也是讓「雪姬」無法離開安倍邸的原因。
到這時候，江雪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謝謝某人，謝謝他讓她知道陰陽師能夠憑藉人的「真名」做到卄麼樣的事情。
正如「藤原雪姬,,昔日死後才能夠離開麻倉家，此刻「雪姬,,也無法離開安倍邸--因為困住她的並非「結界」，而是與「真名」相關的「咒」。
那麼，解決的方法就還是同一個思路了。
或者，讓困住她的場所不復存在。
又或者，她不再是被安倍晴明以「咒」和「真名」約束的「雪姬」。
不，仔細想想的話，在教安倍晴明學習音樂的時候，她的確提過自己姓「江」，所以「江雪」這 個名字大概也能夠被天才的陰陽師拼出來。
想要離開這裡嗎？
那就破壞這裡。
但是，召喚黑龍的代價是「死,——如果用死才能脫離這裡，那還有什麼意義？
江雪只有一種選擇。
她站在安倍晴明的家中，忽然有了一種極其複雜而微妙的心情。
她曽數次得到安倍晴明的援手，一再被他照拂，也曽被他拯救，解開昔日的枷鎖，再次大膽地握起劍，去面對過去的自己，接受全部的過去，成為完整的「江雪」。
現在，她要離開安倍晴明施加的咒縛唯一的方法卻是「不再是江雪」
人可以去否認自己的存在，否認自己的「真名」嗎？
她已經承認「江雪」才是她的姓名，也理所當然地這樣生活了很久，可是，在這一刻，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醍。
她想要笑,她很想笑,因為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束縛她的鎖鏈是她交給安倍晴明的——她將「真名」告訴了安倍晴明。
可是,解開這鎖鏈的鑰匙卻是未來的安倍晴明親手放在她手心裡的。
正因有了安倍晴明的鼓勵、開解和承諾，她才能夠徹底地放開心結，能夠去面對曾經軟弱無力的 「過去的她」。
「我就走出這裡給你看。」
江雪在這一刻哏眶一熱，止不住地流出了淚水，可是她依然在笑，因為這實在太竒妙了。
「晴明……我啊……我真正的名字……從出生那一刻被賦予的名字……並不是『江雪，啊……是 你讓我能夠大膽地再撿起這個名字來……如果你不讓『江雪，離開這裡，那麼，我就不當『江雪'。」
不當與一切榮耀、眷戀、寵愛、敬仰相伴隨的那一個天下第一的樂師「江雪」，而是回過頭，看向過去，與自己和解，握住曾經困在黑夜中女孩的手，再一次擁抱完整的自己。
曾經被重重束縛困在黑夜詛咒中的幼小的「韓惜,,已經不需要再害怕了，因為即使是犯有殺親之罪的「韓惜,,也有人願意從地獄救回，所以，她不需要再刻意地忘記和回避，不需要拋棄自己。
白衣冰冠的少女劍士伸手輕輕貼在了看不見的障壁上，露出了溫柔喜悅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韓惜』——所以，這裡困不住我。」
一陣微光從少女的掌心發出，紫接著，她成功地向著門外探出了手。
少女毫無阻礙地通過了 「門」，她回頭看了一哏這間屋子，依稀能夠看到幾十年後的模樣，隨後，她向著賀茂忠行府邸奔去。
她不知道安倍晴明去了哪裡，但是賀茂忠行總應該能知道吧。
將近百級的劍士疾馳的速度是很快的，江雪幾分鐘後就出現在賀茂忠行面前。
準確說來，這位大陰陽師似乎早已預料到江雪的來訪，就站在自家門口，遠遠看到白衣少女飛奔 而來就揮手招呼。
江雪開門見山，直接問道：「賀茂大人，打找了。我想請教您，是否知道晴明的去向？「
賀茂忠行微笑著點頭，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話鋒一轉，說起另一個話題來。
「雪姬殿下，我曾勸說殿下早日回家去，那時候殿下並不願意……那麼，此時殿下依然如此堅持 嗎？ 」
江雪臺不猶豫地回答：「勞煩賀茂大人掛心了。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哈啊……這樣的話，我那可憐的弟子多少有些可惜啊。」賀茂忠行歎了口氣，笑著說，「他一心想要讓雪姬殿下完好無楨地回去應該在的地方，但是，似是雪姬殿下這般長時間的生魂離體甚是少 見，我亦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晴明去了神明之國，向鎮守黃泉之門的那一位問詢對策。」
江雪稍稍楞了一下，立刻明白賀茂忠行指的是誰。
「出雲國，道反的巫女？」
賀茂忠行笑眛眛地說：「既然雪姬殿下知道就再好不過了。」
江雪也不想耽誤時間，有了答案就十分乾脆地告辭。
「我明白了，多謝您，賀茂大人。」
去出雲嘛，難不住她。
賀茂忠行卻伸手虛攔了一下，在江雪疑惑的目光中輕聲說：「雪姬殿下啊，我曾為殿下占卜過一次——殿下的生路在『平安京，中，絕非出雲之地啊。我並非為晴明辯解，可是，對如今的雪姬殿下而言，留在土禦門遠比離開要好，殿下的靈魂經不起更多動盪了。」
江雪笑了笑，反問：「賀茂大人，您至今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於『正確』和『必須』，而不是『我想要那麼做』嗎？那樣的話，也未免有點可惜了。『正確』的人生當然很好，可是，誰又能確保『正確』的路就不會讓人後侮呢？我只想要選擇不會讓自己後侮的路，無論它通向何方。晴明欠我一個答案，我一定要去追回來。」
賀茂忠行也不再勸說，笑著向面前的姬君告別。
江雪高開賀茂邸就熟門熟路地去抓了一個鬼車，好言勸說不成，直接括了括鎮魂鈴，對方果然就安生了，乖乖低頭讓她上了車。
等到鬼車騰空而起，從空中高開平安京，賀茂忠行抬頭看著已經閃爍在夜空的群星，低聲歎息。出雲對雪姬殿下而言是個不吉的地方，對晴明也是一樣。
可是，兩人還是堅持要前去。
同樣的，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啊……
江雪坐在車廂中，扒著旁邊的木頭穩住身體。過了些時間，她忽然聽到極輕微的一聲似是玻璃破裂的聲響，她疑惑地抬起頭。
鬼車裡只有木頭和布，怎麼會有這種聲音？
再過了一會兒，江雪才反應過來那個聲音是直接從她頭上傳來的。
她隱約猜到了什麼，抬手取下了被高龍神贈予的那一頂冰冠。
果然，在冰冠後方的內側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
高龍神曾經說過，這不只是裝飾，也是穩固靈魂之物。
冰冠開裂，那就說明——她的靈魂真的到了將要消失的界限了吧？
江雪沉默片刻，再次戴上了冰冠，傕促鬼車飛得更快一些。
她要再快些到達出雲，然後，給某人一拳，讓他知道無視她意願的「為她好」需要付出代價。
之後，她想要得到一個答案，無論那是什麼，都要給她這一次的執念畫下句點。
第342章 出雲的冬天
同樣是能飛的式神，鬼車和風將太陰的速度完全不能比。先不說乘坐的舒適度這種問題，假如只關注速度，神將太陰的風最多不過兩刻的工夫就能從平安京刮到出雲，鬼車則足足飛了一個多時辰，而且一路上還哼哼唧唧的，幾次被「我能反殺」的錯覺支配，試圖把車上唯一的人類乘客晃下去，結果被一柄冰劍剌穿車廂底板，伴隨著「再鬧就讓你散架」的威脅才老老實實飛到了出雲。
比起如今失去了四神鎮守、淪為百鬼樂園的平安京，仍舊是「出雲神國」的「出雲」顯然不是鬼車喜歡的地方，一到出雲的地界它就再次開始哼哼唧唧，最後江雪眼看哪怕要拆車這鬼車都不肯再往前，她才勉為其難地允許鬼車落地一一落地後順手就把這東西給拆了化作經驗值。
鬼車最後臉上寫滿了 「不可置信」，大喊著「難道你是鬼嗎？ ！ 」，最後嗷嗷地消失了。
江雪拍了拍手，淡定地回答：「你去跟RPG玩家講道理啊。」
拳頭才是道理。
再說她從來都沒有答應過"只要把她送到出雲就不動手除鬼」，這年頭的鬼怪還是太實誠了。
妖怪姑且不提，幽靈鬼怪這一類在「黑龍神子」面前不堪一擊，江雪根本沒費力，劍都沒有拿出來就輕鬆獲勝了，等她把鬼車的瘴氣順手淨化掉以後，才能夠看向前方。
現在是冬天，平安京中還沒有明顯地顯出什麼，出雲這裡則己經飄起了雪，天空一片灰濛濛的，細碎的雪花就像絨毛細羽一樣在風中打著旋，輕飄飄地螺旋著落下，有時候遇到樹木或者石頭還會在旁邊繞上幾轉才貼上去，為整片大地覆上蓬鬆的銀裝。地上的雪積了半尺多厚，想來下雪的時間己經不短，再加上少有行人，很快就將人類活動的痕跡全數淹沒了。
跟人來人往繁華的平安京不同，出雲這裡更加接近于"原生態」的情形，現在被大雪這麼一蓋，便連原本就不顯眼的道路都完全看不見了，極目望去，只有茫茫的一大片白而己。
江雪跳到旁邊一棵樹上去，儘管她動作己經夠輕盈了，還是在起落間把樹枝上的積雪給踩了下去，樹梢也不可避免，結果跟旁邊積了雪頂的樹一比，這棵樹就像禿了似的。好在樹還沒成精，不然江雪也會感覺到尷尬。她站在樹梢上，再次向遠方眺望，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是一片晃眼的白，搞不好這地方呆久了都會出現雪盲症。
「真麻煩……」
這遊戲沒有內置地圖真的太不友好了！
她總共就來過那麼幾次出雲，而且還都不是冬天下雪的時候，現在可好了，本來就不清楚出雲的地形，再加上大雪這麼一個干擾因素，她徹底變成路盲，完全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才是去「道反」的路。
好氣哦！
難不成她千里迢迢趕過來，最後要被這麼一場大雪給氣死？
江雪憤憤地從樹上跳下來，在雪地裡踩出一個淺淺的腳印，她忽然愣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幾步，雪地裡頓時多了幾個印子。
「對哦，腳印……」
安倍晴明只比她早出發半小時不到，就算他來得更早，也不可能快到跟瞬間轉移似的，現在他還沒有收服十二神將，也就不會有太陰、白虎為他效力，從出雲的積雪來看肯定下了一段時間，就算落雪會把先前的腳印覆蓋，但是行走過還是會留下痕跡，那是肉眼難以捕捉但確實存在的東西。
江雪笑了笑，輕聲說：「追蹤。」
在關鍵字的觸動下，"追蹤」技能直接開啟一一這是出自于艾恩格朗特的技能，是基礎技能"搜敵」的上級進化產物。「搜敵」技能最開始的時候只是讓玩家能夠察覺到近距離的敵人而己，經過持續不斷地練習，「搜敵」的範圍就會擴大，玩家的視野會獲得提升，而目光注視的焦點位置會提高解析度，在熟練度很高的時候，玩家可以跨越地形障礙感知到遠處的敵人，甚至可以精確到位置和數量。這一個不屬於戰鬥系的基礎技能在熟練度很高的情況下還會衍生出新的技能，也就是「追蹤」，"追蹤」允許玩家探索其他玩家的活動痕跡。
技能開啟後，江雪的視野出現了微小的變化，她所注視的位置會比之前更加清晰地呈現到眼前，任何一點微小的線索都不會被錯漏。眼前除了白雪還是白雪，但是，總會有地方有所不同吧。
白衣冰冠的少女在出雲的雪地之中疾馳著，從高處俯視著地面，捕捉任何一點微小的線索，當她向著出雲中央的位置曲折地跑出了幾公里之後，她在地上看到了淡綠色的腳印。
——如果撤去「追蹤」技能，此刻大雪重新覆蓋的地上什麼也不會有，這是只在追蹤時才能捕捉到的"有人走過後的殘留」。
綠色的友好單位，紅色是敵對單位。
地上的印子有不止一個，除了人的腳印還明顯有著幾道不屬於人的印子。
江雪從樹上跳下來，站在那些稍顯淩亂的腳印邊，順著視野中的印子在雪中用手畫出同樣的印子，之後托著下巴思考這會是什麼情況。
一大堆鵝卵石形狀的印子，而且地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痕跡一直拖向遠方。
是什麼多足動物順地爬？
江雪這麼一想，立刻就聯想到了 「蜈蚣」。
一般的蜈蚣當然不可能有這麼大，每個腳印都趕得上小孩的拳頭，但是，在出雲這個地方，的確有那麼大的蜈蚣妖一一是叫，道反聖域的守護妖吧？ ！
江雪皺著眉回憶著前一次在出雲時的情形，那時候她還沒跟麻倉葉王決裂，她受邀前來麻倉家道賀，意外遇上了道反聖域派來的使者，守護妖來傳達道反巫女的邀請，請兩人幫忙修復千引磐的封印。
如果是道反聖域的守護妖，那就應該不會無故出現，也不會隨意傷人。
江雪順著地上的腳印往前方看去，人的腳印始終和蜈蚣爬過的痕跡伴行，說明這並非守護妖偶遇了出來打柴的出雲住民，而是特意找到了什麼人，請對方和自己同行一一誠然，道反聖域的守護妖也可能邀請了其他人，但是在這種時間點，太過巧合，讓她不得不想到這個被邀請的人很可能就是剛到出雲不久的"安倍晴明」。
地上的腳印是突然出現的，附近沒有來的痕跡，大約是乘坐式神從半空落下的，而守護妖就直接等在這裡，等到了道反巫女的客人後就邀請對方去往道反。
換句話說一一守護妖前進的方向一定是道反聖域！
那就足夠了！
江雪精神一振，就算守護妖邀請的人不是安倍晴明也好，賀茂忠行說過安倍晴明想要向道反巫女求取「送她回家」的辦法，那麼安倍晴明就必須要前往道反的聖域！
哼，有了目的地，還怕找不到人嗎？
江雪打起精神來，順著腳印的方向一路追過去，隨著時間推移，地上的腳印顏色逐漸變濃，從淡綠色慢慢地加深變亮，她就更加有信心了。
「追蹤」技能當然不可能無限制地使用，連很久以前的痕跡都能找到的話那就不叫「追蹤」叫「考古」 了，想要追蹤到他人殘留的腳步有一個時限，越是新鮮的腳印在視野中就越是呈現出明亮鮮豔的綠色，隨著時間推移，腳印則會逐漸暗淡失色，最後完全消失。
腳步顏色變得明亮，那就說明江雪離被追蹤的人越來越接近了一一換句話說，她追蹤的速度超過前方的人和守護妖前進的速度，否則腳印在視野之中只會一直毫無變化，如果她速度太慢，腳印甚至還會變淡，最後她就會因為缺少線索不得不停步。
前方的風雪比邊界之處更大，在出雲的邊界只是細羽一般的落雪到這裡己經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而拂面的輕風則變成了凜冽的寒風。
對普通人來說，這可能己經舉步維艱了。
江雪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領口，越發慶倖自己現在是靈魂姿態一一否則的話，按照"藤原雪姬」 的體質，還不得裹上厚厚幾層衣服，到時候也別提追蹤別人了，直接癱倒在火爐旁吧。
靈魂不冷真是太好了。
當初她的技能加點取捨都往「速度」上偏真是太好了。
江雪加快了腳步，頂著寒風向前飛馳。
寒風凜冽，因為複雜的地勢不時吹來一陣怪風，直接就帶著一團雪花往人臉上砸，江雪反應夠快也被砸了那麼一兩下，雪越來越大，極大地干擾了視野，好在「追蹤」技能開啟後有相應的視覺補正，綠色的腳印在這麼一片茫茫的白色裡也成功地延緩了雪盲症的可能。
江雪飛奔過很大一片荒蕪一人的雪原，看著腳印向雪山向蔓延也只好歎了口氣追上去，此時視野之中的腳印己經是非常鮮豔明亮的綠色了，想必她己經離被追蹤的目標很近了。她才剛剛這麼想著，就看到前方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個黑點。
江雪定睛看過去，「追蹤」技能立刻補正了目光焦點位置的清晰度，讓她清楚地看到了那是誰。
人立而起的蜈蚣妖，還有走在蜈蚣妖旁藍白狩衣的少年陰陽師。
抓到了。
江雪忍不住得意地輕笑一聲，沖著前方大喊："安倍晴明，你接著跑啊一一？
安靜的雪山中忽然響起這麼一聲大喊想要聽不到也很難，前方的守護妖立刻停住了，安倍晴明轉過身，滿臉詫異地看著本應在土禦門休養的雪姬。
「雪姬，你怎麼會……在出雲？ 」
江雪三步並兩步地沖了過去，照臉就給了安倍晴明一巴掌。
「安倍晴明，你想丟下我，自顧自地決定我的未來？告訴你，想都別想一一！」
自從兩人相遇以來，江雪從未如此不客氣地對待過安倍晴明，不要說照臉打他這種事，就算是紅著臉斥責幾句都沒有過，以至於江雪突然的發怒讓安倍晴明完全想不到，又或者他並不想躲避，就這麼受了這一巴掌。
「抱歉，一般我打人也不會打臉，但是這一次你做的太過分了。就算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接受有人自說自話地替我做決定。」
江雪打完這一巴掌，立刻就笑了起來，好像從來都沒有生氣似的。
不過，因為你是『安倍晴明』，所以我原諒你這一次，也只原諒這一次。
安倍晴明低下頭，過了會兒才說：「我明白了。可是，雪姬也不必為此追來出雲。」
「你還是不明白，正因為我再不回去就可能再也回不去，所以我才必須來出雲見你。」
江雪完全無視了旁邊的守護妖，一瞬不瞬地看著少年的眼睛，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我喜歡你，晴明。」
一瞬之間，安倍晴明臉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就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話一樣。
兩人在雪中對視許久，少年才從嗓子裡擠出了一句冰冷的回答。
「抱歉，雪姬殿下，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意。」
「是嗎？ 」
江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然還能夠笑出來，她都不知道這算什麼。
在前來這裡、追蹤腳步時的些許激動、喜悅和忐忑此刻完全被冷卻了，正如出雲此刻的風和雪，只剩下呼嘯而過的空茫。
「抱歉，一直以來，打擾你了。」
「請回去吧，雪姬殿下。」安倍晴明冷聲說，「我和你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江雪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強笑著說：「放心，我不會糾纏不休，既然你這麼說，我立刻就走。」
她說到做到，當即轉過身，再也不去看安倍晴明臉上冷漠疏離的神情。
她己經得到了答案，是時候結束這一場妄想了。
如果繼續糾纏只會讓人恥笑，抬頭挺胸地離開，至少要保住自尊。
她這麼想著，也這麼做到了。
安倍晴明對道反的守護妖說：「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趕去道反聖域吧，再也沒有耽擱的時候了。」
這一句話讓原本還想要勸說的守護妖閉了嘴。
相比起素未謀面的少女和安倍晴明的糾葛，當然是道反巫女的事更加重要一一如果再得不到幫助的話，恐怕道反巫女就無法鎮守住黃泉的封印了。
安倍晴明和江雪在雪中背道而馳，臉上都是同樣的冰冷。
江雪最後一次打開了好感度的介面看了一眼，安倍晴明的好感度還是40。
她可真是謝謝他，沒因為自己的告白再減一點好感。
其實減了也無所謂，減到零又怎麼了。
反正「不夠喜歡」和「不喜歡」根本沒有區別，結論就是這只是江雪的單戀而己一一好吧，沒什麼，攻略不成功而己，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打起精神，從頭再來，換條路線，又是一條好漢。
江雪不斷如此自我安慰著，卻還是止不住地感覺到心裡發悶，最後她抬手擦了一把眼睛，索性也不走了，就這麼在雪地裡坐下，任由雪花落了滿身。
反正快要消失了啊，她又不知道怎麼"回去」，走到哪裡去呢？
去平安京嗎？
現在的「藤原家」並不是她能夠回去的地方，安倍家也不能再去了，去賀茂忠行那兒倒顯得要向人告狀似的。
結果，"江雪」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處可去」啊。
北風呼嘯，雪花紛飛，很快就將地上的少女身形半掩。
不知過去多久，江雪突然感覺到一陣地動，她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抖落了一身的雪，感覺到腳下還在晃動，周圍的雪中出現一道道裂痕，緊接著，一股極度陰冷的風從某個方向吹來，黑色的瘴氣沖天而起，在白雪紛飛的天空中撕裂出黑色的光柱。
那情形太過可怕，江雪瞬間呆住了，過去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愣愣地說：「黃泉的……瘴氣？ 」
黃泉的瘴氣怎麼會如此洶湧地沖出來？
它們應該被千引磐封印在黃泉之內，不可能出現在道反聖域之外的地方才對。
除非，黃泉的封印破了。
那麼，應守護妖前去道反的安倍晴明會怎麼樣？
道反巫女曾經說過，太過強烈的黃泉之氣若是到了人間，一瞬間就會奪走人的生命。
在這種距離下，江雪都能夠感覺到那邊的恐怖，如果是在瘴氣的中心，在道反的聖域之內，她簡直不敢想像會是什麼情形，恐怕那裡己經是人間地獄一一如果千引磐的封印真的破了，那麼被封印在黃泉的妖魔就會一起湧出來。
江雪心裡有個陰暗的聲音說：管他會如何呢，反正安倍晴明又不喜歡她，死了就死了吧。現在的道反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誰去了都一樣會死，到時候只是多搭上一條命而己，毫無意義。
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出聲。
她無比珍惜自己的生命一一從很久以前那一個詛咒般的夜晚開始，她就在自己和至親的生命被擺在天平兩端時明白了這一點。除了自由，對她而言，再也沒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事物，因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不會再有。哪怕是遊戲，她也不想無端犧牲生命，因為對她而言"不值得」。
理性地分析，既然黃泉的封印破了，道反聖域一定己經變成一團糟，如果道反巫女和安倍晴明都沒能解決問題，一個將要消失的靈魂更難以改變什麼，此刻過去不過就是多一個毫無意義的死亡。如果從最功利的角度來看，她應該立刻返回平安京，請求賀茂忠行出手解決道反的事，無論是從陰陽師的職責還是從他和安倍晴明的師徒關係，那都是最應該出面的人。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濃烈的瘴氣成為了指路的道標，再清晰不過地指出了道反聖域的所在。
江雪看著那個方向，明明腦中全是「去了也沒用」的念頭，她的腳還是向著那邊邁了出去。
從緩慢地行走到快步走，最後再一次變成飛奔。
所有理性的思考都被驅逐了出去，江雪緊咬著牙，只想要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決點到達道反，親眼確認那裡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確認到底還有沒有活人！
安倍晴明啊，你不至於會死在這裡吧？
不應該這樣的。
安倍晴明應該會一直活到頭髮也變白的時候，在平安京逗弄自己的孫子，而不是這樣年輕就死在出雲。
可是……
另一個聲音在江雪心裡說：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緣故，安倍晴明就不會在這時候來到出雲。
如果因為她的緣故改變了安倍晴明的命運，她又要如何才能夠安心？
第343章 騙你的
此刻的道反聖域的確己經糟到不能再糟了。
數日之前，道反巫女發現千引磐的封印出現了裂痕，她本以為這是如同歷年都會遇到的黃泉內妖魔的衝擊造成的，只要再加強封印的力量就安枕無虞，所以她只是自己守在千引磐前，並沒有想要求助他人。等到她發現這一次的瘴氣衝擊來勢洶洶，並非她一人能夠應對之時，千引磐上的封印己經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候，她無法離開道反，只能派遣守護妖出去求助。道反巫女原本想要向麻倉家求助，但是守護妖半路上遇到了從平安京來的安倍晴明，就把人帶到了道反。
如果是幾年之後的安倍晴明，那麼這或許不是什麼特別大的問題，然而，此刻的安倍晴明也只是出師不到一年的少年，他才華橫溢，但陰陽師也需要更多時間和經驗的累積，他還沒有到靈力最強盛、術法圓融的時期，對安倍晴明來說，要在短時間內修復千引磐的封印過於吃力，即使他和道反巫女合力也還是沒有成功。
於是，千引磐封印破碎，黃泉的封印打開，曾經被阻隔的瘴氣噴湧而出，盤踞在黃泉的妖魔狂歡般沖出來，立刻就把淸淨的道反聖域變成了人間的地獄。守護妖守在道反巫女身邊，但左右支絀，很快就難以為繼。安倍晴明護著道反巫女退入神殿中，讓受傷的道反巫女躲藏好，如果妖魔吃掉道反巫女的血肉而得到神力，事情只會更加不可收拾。道反巫女知道輕重，即使還心有不甘也只能祝福被她連累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關上了神殿的門，在確保了道反巫女安全的同時也將自己推入了幾乎必死的局面。
"呵......」
在這時候，安倍晴明反而笑了起來。
如果早知道的話，剛剛就應該強行把雪姬殿下送走一不過，她離道反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看到此處的異象，要逃走應該還來得及吧。
真是沒想到啊，他竟然會死在這樣的地方嗎？
他原本還想要活得更久一點，那樣的話，也許就能夠遇到並非離魂姿態的"雪姬殿下」了。
妖魔們可不管攔住他們的是誰，一擁而上，嚎叫著要把這個人類撕成碎片。
江雪趕到道反聖域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無數等級在70以上的妖魔團團圍在一起，中央不時閃過五芒星的光，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可是，即使是安倍晴明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場面中全身而退——因為黃泉的口子大開著，裡面不斷地湧出妖魔，除非能夠一瞬之間把在場所有妖魔都消滅，否則誰都會在消耗戰中被耗盡體力和靈力。
或許是因為最先湧出來的妖魔過於專注在「殺死礙事的人類」這件事上，它們要麼圍著安倍晴明等著下口，要麼還堵在道反的神殿門前試圖撞開大門去吃掉道反巫女，此刻居然沒有哪個妖魔注意到悄然潛入的江雪。
江雪握著劍站在稍髙處的石頭上，但她沒有過去，因為這種局面多一個劍士或是少一個都沒有區別，只有死亡時間的差異而己。
如果真的毫無辦法，她就應該立刻轉身就走，事後回來給安倍晴明立個衣冠塚就算仁至義盡。
可是，她有辦法。
救安倍晴明的辦法是存在的。
一瞬之間淸空現場所有妖魔的方法，她有一個，也只有一個一但那個方法的代價就是她必定要從這裡退場。
反正安倍晴明不喜歡她，那就這麼死在這裡也沒什麼，回去讀檔重新來過，再一次打到個人線的話就會再次遇到少年時期的安倍晴明瞭，沒有必要在這裡為他人而承受被黑暗吞噬的痛苦，尤其是為了不喜歡自己的人，那不是太可笑了嗎？
江雪這麼勸說著自己，右手卻違背理智地抬了起來。
黑色的鎮魂鈴依然系在手指上。
即使沒有肉身，即使沒有龍鱗.即使聽不到黑龍的聲音，但是，這象徵著契約的鎮魂鈴依然在。
召喚黑龍的代價就是要獻上一切，而她己經感受過一次那樣的痛苦。
即使這不會導致現實中的「死亡」，可是那一瞬間的痛苦讓人太難以忍受，只要想起，她就會渾身顫抖。
可是，就這樣看著嗎？
看著安倍晴明被妖魔們撕裂、分食，看著他重蹈當初江雪的悲劇，親身體會百鬼噬身的痛苦？
江雪或許可以「重新來過」，可是，這一個世界的「安倍晴明」再也不會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他的時間就在這裡，他的命運只在這裡，如果死在這裡，那麼就是結束了。
一瞬之間，無數畫面閃過腦海。
在大江山時的初遇、在山下的守夜、在賀茂神社中學書法的時候、在土禦門教授音樂的時候、跟著安倍晴明一起除妖捉鬼的時候、兩人一起去貴族家赴宴的時候，還有，安倍晴明拒絕她的時候。
無法接受她的心意。
那又如何呢？
不喜歡她就得死嗎？
那麼她的喜歡也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
是誰曾經問過："假如有人生命有危險，你可以救他，但自己一定會死，你會怎麼做？ 」
那時候她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是了，她說，我應該不會救他。因為我的生命也很可貴，我不想死。我只能說抱歉，我沒有捨己為人的高尚。
於是，那個人追問：「雪姬殿下的答案無論何時也不會更改嗎？即使有危險的是自己喜歡的人？ 」
她回答：「對我而言，有比生命更加可貴的東西，但是，那不會是他人的生命。不過，以後的事情也說不準呢？或許某一天，我會深深愛上一個人，願意為了他而死。
這樣說了之後，她都為自己的答案感到好笑，因為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一比誰都珍惜生命的「江雪」會願意為了他人而犧牲，那又會是怎樣一種感情呢？
她以為不曾被愛惜著長大的自己根本不懂得「愛」，她從來都沒有習得「愛」這種感情，她能夠那樣冷靜地對蒼蒼說「不要對NPC投入真感情」，能夠限制自己投入的感情僅限於「喜歡」，或許只是因為她不會愛人。
愛原本就是和對方的回應毫無關係的事情，不奢求回報，也不會精心算計著好感，那只是源自于內心深處自然萌生的感情而己。
在真正面臨選擇的一刻，江雪只淸楚地想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眼看著安倍晴明死在自己眼前。
只要她還有能力救他，她就一定會去做，無論後果是什麼，無論代價是什麼，也無論她能得到什麼或是失去什麼。
黑龍神子搖動了鎮魂鈴，向著此刻沉睡的黑龍神發出了呼喚。
醒一醒吧，黑龍神啊！
聽聽我的聲音吧！
我是過去的黑龍神子，我是未來的黑龍神子，你曾經向我許諾，你會庇護我，你會實現我的願望——那麼，就是現在，就在這裡，聽聽我的聲音，實現我的願望吧，黑龍神啊！
江雪焦急地哀求那一位具有絕對破壞力的龍神。
「我向你獻上一切，連同'未來』——聽到我的聲音，在這裡，承認我，實現我的願望吧，黑龍神啊！ 」
江雪焦急地哀求那一位具有絕對破壞力的龍神。
「我向你獻上一切，連同'未來』——聽到我的聲音，在這裡，承認我，實現我的願望吧，黑龍神啊！ 」
純粹的祈願跨越了空間，直接傳到了黑龍的耳中，它睜開眼睛，疑惑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在心中回應了自己的神子。
「吾的神子喲，你的願望是什麼？ 」
聽到黑龍聲音的那一刻，江雪喜極而泣。
她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黑龍神對她的寵愛和眷顧——即使她不屬於這個時間，也沒有可以獻祭的肉體，但是，黑龍神依然回應了她的聲音。
「黑龍神啊，將黃泉的妖魔都消滅吧！讓道反聖域恢復寧靜——！ 」
「如此，吾就實現你的願望。」
黑龍神如此承諾著，緊接著，熟悉的黑暗吞沒了江雪的神志。
當黑色的龍神出現在道反聖域的時候，黃泉的妖魔發出一陣驚慌的喊聲，它們慌忙放棄了和人類的陰陽師糾纏，急匆匆地想要通過黃泉的通道逃走，但是這己經太晚了。當黑龍神吞噬了黑龍神子出現的那一刻，耀眼的雷霆從天而降，直接劈散了濃郁的瘴氣，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道反。
沒有妖魔跑得過雷霆霹靂，它們全都死在黑龍神的攻擊中，很快，黃泉的口子附近什麼都不剩了，黑龍神在半空盤旋片刻，甩動尾巴，卷起風把千引磐吹回黃泉的通道上，對著地上的陰陽師說：
「修復黃泉的封印吧，不要辜負吾神子的心意。」
安倍晴明身體僵硬地站在那裡。
在先前的戰鬥中，他受了很多傷，白衣早己沾了血，但是，身體的疼痛此刻都變得麻木了，他的頭腦出現了瞬間的遲滯，緊接著不祥的感覺滿溢而來。
「黑龍……神子……」
黑龍神並沒有耐心和人類多說話，在實現黑龍神子的祈願之後就回去了它原本的所在，繼續沉睡著等待它最愛的神子承諾的未來。
當黑龍神在雷光中消散，道反聖域上空出現一個光點。
光點輕飄飄地下落，到了接近地面的時候，那一團光散開來，顯露出內裡的真容。
白衣冰冠的少女對著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抱歉啊，晴明，我說'喜歡你』都是騙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忘記我吧，'安倍晴明』，忘了我，然後好好地活下去……」
那句話沒能說完，冰做成的王冠忽然碎裂開來，灑落一片晶瑩的冰晶。
少女的身形隨之消散，宛若流螢般消失無蹤。
只有飛揚的冰晶灑落在地，混入了地上的落雪之中。
安倍晴明呆愣在那裡，許久之後才走過去，從雪地裡撿出幾粒晶瑩的冰屑，但是這一點殘存的晶瑩很快就消融了，什麼都沒有剩下。他的心裡頓時一空，遲來的空茫和絕望擊中了他，讓他痛苦地彎下腰，跪倒在雪地之中，不斷地伸手在雪中翻找著先前飛散的冰晶。
片刻之後，安倍晴明在雪中挖出了一根碧色的竹笛，還有一枚精巧的黑色的鈴鐺。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白狐之子有生以來第一次流下了淚水。
他再也不可能向那一位姬君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了。
早知道的話，哪怕對方只是在說謊，他也應該回答——我喜歡你。
但是，己經太晚了。
他的聲音再也不可能傳達給她了。
第344章 蘇醒
道反巫女聽到外面的聲音停止立刻就趕了出來，見到道反聖域的妖魔被淸掃一空，她先是感到高興，之後她才發現被她請來幫忙的陰陽師跪在雪中一動不動。
「安倍大人，怎麼了？ 」
安倍晴明收起了竹笛和鈴鐺，起身對道反巫女做出了請求。
「巫女殿下，等到千引磐的封印完成，請您為我破例一次，打開黃泉的道路吧。」
道反巫女驚訝地說："黃泉可不是能夠任意往來的地方，即使是安倍大人，貿然進入黃泉也會受傷，您確定嗎？ 」
安倍晴明面無表情地點頭。
「是，我很確定。」
數曰之後，千引磐的封印被修復，道反巫女遵守承諾為安倍晴明打開一條道路讓他前去尋找某個靈魂，但是，幾日後無功而返的安倍晴明竟然連自己為什麼要進入黃泉也忘記了，他回到了平安京去，卻不明白自己家為什麼多出了一些東西。
又或者，並非多出了什麼，而是他失去了什麼。
安倍晴明迷茫地看著被他從出雲帶回來的黑色鈴鐺和碧色竹笛。
這原本是誰的呢？
他究竟忘記了什麼？
江雪站在她熟悉的水幕之前，一直看到了這一幕，畫面才漸漸暗了下去。
遲來的系統通知播放了。
【您因「召喚黑龍」而死。】
【您己達成結局「黃粱一夢」，由於您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Bad End,未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不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十。】
【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未達成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無周目固定獎勵。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靈力值上限加五十，敏捷加十。請再接再厲。】
「再接再厲……」
江雪聽著這句話總覺得系統在諷刺她。
人都死了，打出個BE,說什麼再接再厲，再來一次，重蹈覆轍嗎？
算了算了，死都死了，周目結束，那就重新來過吧。
江雪打開了存檔介面，上下翻動著存檔考慮從哪裡讀檔，精挑細選了半天，最後她決定從「藤原雪姬在安倍家學習陰陽術」那時候的日常存檔裡挑一個讀檔，可是等她挑好了，想要確認讀取存檔的時候，系統竟然沒有立刻給出回應，反而又播了一個通知。
【系統檢測玩家處於特殊狀態，可選擇"繼續遊戲」或「放棄本周目」，請玩家選擇。】
兩個選項閃著光飄浮在江雪面前，直接把她驚到不能言語。
人都死了還能"繼續遊戲」是什麼情況？
不得不說，這種前所未見的情況能夠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江雪也不例外，她亳不猶豫地按下了「繼續遊戲」的選項。
水幕上的宇淡了下去，隨即變為一片黑暗。
在一段不知多久的黑暗與沉默過去之後，江雪再一次聽到了聲音。
元宮茜和森村蘭的聲音。
「龍神啊，請實現我們的願望，讓'雪姬』回來吧——！」
緊接著，一個低沉的男聲回答："神子喲，我會實現你們的願望。」
什麼……情況？
這既不是白龍神的聲音，也不是黑龍神的聲音，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龍神會這樣稱呼元宮茜和森村蘭呢？
不，不對啊？
黑龍神子明明是她自己，森村蘭為什麼會被稱為「神子」 ？
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雪還在疑惑之中，眼前突然閃出大片的強光，她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眼睛，等到刺目到流淚的強光過去，她再次睜開眼睛，眼前竟然不是水幕，而是低矮的天花板。
場景驟然變化讓江雪有些發愣，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旁邊，立刻就對上了金髮女神將擔憂的目光，緊接著，她被人撲過來抱進懷裡。
「雪姬殿下！您醒來了！真的太好了！ 」
「……天一？ 」
江雪還在發愣.想要抬手的時候就覺得身體非常疲憊.手臂沉重得完全抬不起來，她只能移動視線看向四周，這才終於肯定了自己的所在。
是安倍晴明家裡。
看起來好像就是她之前借住時住過的房間——並不僅僅是指在此刻的「平安京」中「藤原雪姬」往來于安倍邸時借住的房間，而是指更早之前，在土禦門的安倍邸才剛剛有人居住不久那時候，「江雪」借住的房間。
原來……這裡一直都保留著。
「天一，我之前……怎麼了？為什麼你這樣擔心？ 」
天一稍微平復了激動的心情，溫柔地扶著江雪躺下，輕聲解釋：「先前在百鬼夜行中，雪姬殿下遇到了一個妖怪……它手中的錯燭是神器，能讓人在夢中看到過去的事情……可是，蠟燭燃盡之前，若是做夢的人還不醒來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江雪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一個燭臺，可是上面看起來根本沒有蠟燭了。
想必是己經燃盡了，所以天一才會這樣擔心吧。
「但是……我為什麼會醒來？ 」
天一低頭擦了擦眼睛，過了會兒才笑著回答：「因為神子殿下和蘭姬殿下召喚出了兩位龍神，龍神祈願，讓它們再度合二為一成為古老的『應龍』。應龍實現了兩位殿下的願望，所以，雪姬殿蘇醒了。兩位殿下還在外面等候，雪姬殿下想要見她們嗎？ 」
「應龍……？茜和蘭姬……」
江雪想要坐起來，但身體根本沒有力氣，她只好對天一說，「請扶我坐起來，然後，請她們進來。」
天一溫順地點頭，扶著江雪背靠著牆壁坐好，拿起梳子替她梳理了長髮，又整理過衣服，這才去請客人進來。
很快，元宮茜和源蘭姬就從門外快步走進來，看到屋內的少女時，兩人同時眼前一亮，源蘭姬把推開元宮茜，上前撲過去，抱著江雪又哭又笑。
「雪姬殿下……你總算醒了……你回來了，這真是太好了……」
江雪無奈地笑著說："蘭姬，我回來了。謝謝你，也謝謝茜。」
元宮茜跟著過去，挨著江雪坐下，抱著她的胳膊說：「不用客氣，能夠再次見到雪就己經足夠了。我之前真的擔心……萬一應龍也不能實現我的願望該怎麼辦，現在真是太好了。」
江雪聽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茜，你將龍神的許願用在我身上，那麼你要怎麼回去自己的世界啊？ 」
元宮茜笑嘻嘻地說：「沒事哦，應龍說當我想要回去的時候再呼喚它就可以了。蘭姬也是一樣呢。」
江雪看向蘭姬，越發覺得奇怪。
「蘭姬如何能夠呼喚黑龍？明明我才是黑龍神子啊……」
她一醒來就發現了一萬蟻噬身一般的痛楚又回到了她身上，這正是身為「黑龍神子」的證明。
源蘭姬狡黠地笑了笑，「或許只是因為……連黑龍神也不想要失去雪姬殿下吧？好了，既然雪姬殿下安然無恙，我們就不再打擾雪姬殿下休息了。走吧，茜。」
源蘭姬開了口，元宮茜也不好強行留下，只好依依不捨地走了。
等到兩位少女離開，天一再次出現在江雪面前，輕聲說：「己經有人去藤原家送信了，雪姬殿下不必擔心。還有一件事，雪姬殿下或許想要知道吧——據說麻倉葉王失蹤了，己經有數日不曾出現過。」
江雪眨了眨眼睛，故作無知地說：
他失蹤和我有何關係呢?
天一了然地露出笑容，附和道：「的確如此呢。那麼，請您好好休息吧，雪姬殿下，如果需要我的話，我就守在門外。」
她再一次扶著江雪躺下，蓋好了被子，悄悄退到門外。
江雪躺在地上，卻沒有一點睡意，她心裡還有著太多的疑問。
如果她回到「過去」是因為那根蠟燭，那麼，她所回到的「過去」究竟是一個「獨立」的副本，與所有的主線毫無關聯的平行空間，還是和"現在」相關的世界？
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少年就那樣永遠和她被兩個世界分開了嗎？
啊，這可真是貪心不足啊。
能夠「死而復生」卻還要奢求更多。
她閉上眼睛，卻還是止不住地想：當年的「安倍晴明」和現在的「安倍晴明」會不會有所關聯呢？ 「現在」的安倍晴明會不會就是那個少年的「未來」 ？
可是，就算是又如何呢？
他己經不記得「江雪」 了吧一因為她最後用了 「言靈」，而她也親眼看到少年的安倍晴明忘記了 "江雪」。
這正是她所求的，還有什麼好說呢。
不知不覺間，江雪就睡了過去，這一場漫長的「夢」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無論是體力或者精神都積累了相當多的疲倦，更何況它還摻雜了太多的眷戀和遺憾。
夜色深沉，弦月升起的時候，有人走到了江雪休息的房間外。
守在門外的神將天一想要行禮，來人抬手制止了她.示意她暫時回避。天一猶豫了一會兒，靜靜地退下了。
白髮的陰陽師站在門口，許久之後，才無聲地推門入內，坐在沉睡的姬君身旁，看著她在月光下並不安穩的睡顏.沉默良久，忽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他緩緩張開緊攥的左手，掌心安靜地躺著一枚黑色的鈴鐺。
黑龍神子……
因為這樣的身份，「雪姬」才能夠救他，可是，他寧願"雪姬」從來都不是"黑龍神子」，因為他的師父早己見過「黑龍神子」的末路。
可是，他安倍晴明又能做什麼呢？
能夠再一次見到「雪姬」，對他而言己經如同奇跡，那或許是因為黑龍神的眷顧，因為黑龍神不捨得摯愛的神子消失於天地之間，可是，新生的神子早己不記得過去。她的輕盈的、明快的、自由的，所以，不應該有人用名為「過去」的沉重鎖鏈來糾纏她。
他歎了口氣，準備起身離開。
突然間，剛剛閉著眼睛的少女伸手抓住了陰陽師的左手。
「這看起來可不像是你的東西啊——」
第345章 被我束縛吧
江雪睡了半天，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此刻扶著地面坐起來，看著安倍晴明手中的鎮魂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晴明大人，好好解釋淸楚吧，你為什麼會有'我的鎮魂鈴』呢？ 」
安倍晴明僵在原地，一臉木然，仿佛眼前所見己經超過了他的思考能力。
江雪卻越發笑得開心。
因為「鎮魂鈴」是不可能作假的，那是她攻略過「龍神神子」以後得到的"獎勵」，也是她之後使用「神子技能」不可或缺的道具，而她從未將鎮魂鈴送給別人一隻除了有一次，她「形神聚散」，所以「鎮魂鈴」可能會失落於外。
「是你吧，『晴明』。」
去掉了敬語之後，稱呼上的不同就變得格外明顯。
安倍晴明怔了許久，才不可置信地輕聲問：「是……雪姬嗎？ 」
江雪笑著反問道：「倘若我不是'雪姬』的話，又有誰會是'雪姬』呢？鎮魂鈴還在，那麼'折柳』呢？你該不會把折柳弄丟了吧。」
安倍晴明心中那一個不可能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反而更加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虛幻感。
「怎麼會……是因為……回夢之燭……所以……雪姬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
「就當做是吧。」江雪不想多說，直接說道，"晴明既然都拒絕了我，還留著'鎮魂鈴』做什麼？ 」
安倍晴明突然間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感。
他從不曾奢望有一天「雪姬」會取回過去的記憶，正如他從未奢望能夠奪回失去的時間。
然而，忽然之間，一切的「不可能」都湊到了一起，昔年的"雪姬」和如今的「雪姬」成為了一個人，如此真實，卻又如此夢幻不真。
他想要說什麼，卻在那之前就覺得心口陣陣發悶。
在他曾經有資格去說的時候，他不曾說過，如今他早己失去了那樣回答的資格。
「我……」
開口說出一個字之後，安倍晴明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的心中一片混亂，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既然答不上來，那就讓我來說吧。」
江雪從安倍晴明手裡拿起鎮魂鈴，和自己如今持有的鈴鐺對比了一下，即使經過了數十年時光，鎮魂鈴看起來依然沒有變化，或許這也是"神器」的一種吧，所以才會無損于時光。
「晴明，對不起，當年最後一句話——是騙你的。」
安倍晴明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回憶起「當年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
他一度忘記過「雪姬」，可是，當他再次回想起那段時光，最後的訣別就永遠地烙在他心上，讓他在之後無數時間裡去猜想，到底哪一句話才是謊言。
忽然之間，安倍晴明失去了遊刃有餘的從容，變回了曾經稚嫩不安的少年。
雪姬……現在說這句話……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啊
安倍晴明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滿是無奈的苦笑。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雪姬到底哪一句話才是謊言，可是，我又不敢確定一更何況，我一度因雪姬的言靈忘記了你，後來，我遇到了沙羅，和她結婚，生下兩個孩子……等到沙羅去世之後，有天，那一段失去的記憶忽然回來了。然而，無論雪姬當年究竟想要說什麼，我都己經沒有資格去聽去回應了吧。」
出乎安倍晴明的意料，江雪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哦，我也喜歡過別人。所以那都無所謂，我們扯平了。現在你和我都一樣沒有戀人，所以，如果我要收回當年最後那句話——你怎麼回答我呢，晴明？ 」
多年之前，「雪姬」從安倍晴明眼前消失，她最後說：抱歉啊，晴明，我說喜歡你都是騙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忘記我吧，安倍晴明，忘了我，然後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收回這一句話，否認其真實，那麼就要反過來聽。
安倍晴明從不曾想過自己會在數十年後再一次得到這一句告白。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雪姬啊，你看看我一你依然年輕美麗，充滿活力，而我早己蒼老。」
江雪直視著安倍晴明的眼睛，嗤笑道：「所以你看不起我嗎？因為我沒有變老就拒絕我，這對我並不公平。」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
「我並非這個意思……」
江雪笑吟吟地說：「那你又是什麼意思呢？我就在這裡，給你第二次回答的機會。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不會放過你。」
「那聽起來似乎並非同一個含義的『不會放過』。」
安倍晴明紛亂的心情被江雪這麼一鬧反而穩定了不少，他抬手拭去淚水，揉了揉額頭，端端正正地坐好，握住了原本不可能得到的第二次機會，鄭重地做出了回答。
「雪姬，我喜歡你，這份心情不輸給任何人，也不會因時間而改變，可是——」
「夠了，剩下的『可是』就不用說了。」江雪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立刻打斷了這個高齡老人的話，免得聽到一籮筐的擔心和推搪的理由，直截了當地說，「既然是這樣的答案，那麼，你聽好，我不可能再一次放過你的。」
江雪抓住安倍晴明的手，凝視著他的眼睛，笑著說：「晴明，你說過，言語是'咒』，'名宇』就是最短的'咒』——那麼，被我束縛吧，『安倍晴明』。我無所謂過去的時光，但是，你的未來、你的時間、你的生命與你的心，從今以後只能夠屬於我。相對的，我也承諾，我只會陪伴你，只會與你同生共死，只會愛你一個人。」
聽到這樣的宣判之後，安倍晴明先是怔愣，隨即露出了笑容。
除了笑，他不知道現在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雪姬啊，我己然是不知何時就會一睡不起的老人，你值得更好的人——和你同樣年輕的、能夠更好地照顧你的人。」
「如果你擔心這一點的話，把十二神將留給我就夠了，反正十二神將很能幹，絕對可以好好照顧我。」
江雪說完這句話，打量了一下瞠目結舌的大陰陽師，隨即笑著搖頭，左手卷起了右側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黑色鱗片，端正臉色。
「我是'黑龍神子』，即使不召喚黑龍，也註定不可能活上很久。晴明，如果你一定要計較壽命的話，或許在你天命到來之前，我就會因為無法忍受痛苦而渴求安息一一正如前代黑龍神子一般。到那一天，你能夠應允我的請求，正如賀茂大人應允前代神子的請求一般嗎？ 」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替江雪把衣袖卷回去，輕輕點頭，沉聲說：「如果有那麼一天……無論雪姬的願望是什麼，我都會為你實現。」
江雪瞬間綻開了笑容。
「所以，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嗎？晴明，我們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重逢的機會了。」
這一句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過了安倍晴明心中的擔心和顧忌，讓他直接看到了自己的心。
在月光的籠罩之下，白髮的陰陽師輕輕地擁抱了年輕的姬君。
兩人臉上有著同樣幸福滿足的笑容，為這被時間分幵後依舊能夠表述的心意，為這奇跡一般的重逢，為從今以後相伴的許諾。
景色定格在這一幕。
【您己達成結局「以名為咒」，歸屬普通END系列，結局CG己收錄，您可以在「回想」介面觀賞。】
【本周目遊戲終了，發表最終統計。由於您己達成攻略角色個人路線Happy End,本周目計入完成周目數，目前周目數十一，最新解鎖特別篇一個。本周目新收錄CG請在「回想」介面觀賞。】
【周目結束，予以固定獎勵各項數值上限加五。根據本周目您的表現，給予特別獎勵精神加五，智力加五。由於您己達成「安倍晴明」個人路線Happy End結局，予以獎勵攻略角色個人特技「陰陽術」。】
【恭喜您完成了新的周目！請再接再厲！】
只要她的感情己經被傳達給對方、也得到過回應，那就己經足夠了。
不能夠再奢求更多。
就這樣結束才是最好的，否則的話，她就真的要準備再去重新學一學《一枕黃粱》了。
遺憾尚未說出口就被水幕前的職業玩家壓回了心底，因為她根本不敢去深思。
倘若安倍晴明一直都保留著「鎮魂鈴」的話，倘若「安倍晴明」 一直都記得那一段「過去」，倘若無論「江雪」是否會回到「過去」認識安倍晴明，安倍晴明都始終會認識江雪，會銘記這一段記憶，那麼，等到「江雪」第一次到達平安京的時候，大陰陽師究竟以何種心情面對著對過去「一無所知」的江雪，又以何種心情面對著一再追尋著其他人的腳步的「藤原雪姬」呢？
前幾個周目，她甚至拿著和別人的感情糾葛尋求安倍晴明的幫助——而他的確為她解開了疑惑，然後看著她奔向了其他人，他笑著給予祝福，什麼都不曾提起。
這個……大傻瓜……究竟在想什麼啊？！
江雪站在水幕前，回想著前幾個周目的攻略，想著那時候的安倍晴明，越想越覺得心裡宛若被針刺了一般疼痛。
真奇怪啊，她明明己經結束了遊戲，不再是「黑龍神子」，卻還是感覺到了類似的痛苦。
她之前究竟都對安倍晴明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啊……
她之後……又要怎樣才能繼續在這個遊戲中攻略其他人呢？
一旦察覺到了這一點，就再也不可能做到了。
江雪捂著眼睛，都不敢去翻從前的存檔，更不敢讀檔來確認，她宛若逃跑一般退出了遊戲，坐在光腦前思考了很久，最後直接給公司發了一封郵件，將最新的測試進度和回饋全都寫進去，緊接著表示剩下的角色她無法攻略了，存檔可以隨便借給別人繼續，違約金她照合同支付。
遊戲公司的回信來得很快，可能是因為過去的良好合作與這一次的高效率測試結果，儘管江雪沒有完成最開始公司給出的測試要求，公司也沒要違約金，反而還安慰了一下她，暗示她可以去放個假休息一下，不要給自己太大的精神壓力。
江雪看到回信笑了笑，撥通了自己好友蒼蒼的電話。
「蒼蒼，我想去度個假，有沒有什麼好地方推薦？嗯……不了，戀愛遊戲的話暫時不想玩了，有沒有別的選擇？ MMORPG?可以啊，但是之前我們說好的遊戲還沒開服吧？有沒有更輕鬆一點的？……
好嘛，航海潛水約魚種菜都可以！走起走起！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