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她他,是在某年夏夜。
螢火蟲飛舞的池塘邊,他就安靜的坐在岸邊的草地上,仰望著滿天星光。
淡淡的發色、眸色,襯著整個人都有一種縹緲的感覺。
她承認,她當時被驚豔了,甚至不知他何時竟側過了頭,用溫柔的聲音說:
「已經夠了吧,你可以走了。」
她有些無措。
他是在……趕我走?
只見他起身拍拍身上泥草,向她輕點了下頭,便逐漸遠去了。
難道,被討厭了?她有些難受。
朝霧光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用手撐著頭看著天上的浮雲,手中無意識的轉著筆。
又是一年夏季,蟬躁,悶熱,難耐,似乎心裡也泛起漣漪。
「今天似乎有轉學生。」一個同學興致勃勃的跑進教室。
「呀,男的女的?長得怎樣?」另一個女生似乎也有些激動。
「好像……是男生。」她有些不確定。
「好像?」另一個女生感到好笑。
「因為他的背影很纖細啊。就是那種……讓人不禁產生保護欲。」
朝霧光聽著兩個同學的對話,似乎也並不在意。
她是個安靜的人,軟軟的搭在肩上的黑直發,沒有過多的修飾。乾淨的五官,不顯眼,卻給人一種輕柔隨和的感覺,就如同清晨朦朧的霧氣中透進的一抹陽光,那樣雖不強烈,雖不耀眼,卻讓人覺得舒服。
上課鈴一打,沸騰的教室逐漸平息下來。
老師端著書本,戒尺,匆匆走了進來,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向們外輕輕點了點頭說,
「進來吧。「
底下頓時開始竊竊私語,似乎都有些興奮。
這座坐落在小縣城的學校。有時行道邊還能見稻田麥地。雖不至於怎樣貧窮偏僻,卻也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至少很少會有人轉來。
除非,是那些不受歡迎的異類。
朝霧光想到這裡,皺了皺眉,用手撥開滑落眼前的髮絲。
一抬頭,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教室。淡淡的發色,一個淡淡的人,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工整秀麗的字體:
夏目貴志。
朝霧光一字一字緩緩念著。一字一頓仿佛散發著一種夏日的清新,就像那個螢火蟲飛舞的夏夜河畔,那樣一個撲朔迷離的人。
朝霧光抿著嘴笑了起來。
「大家好,我是夏目貴志,請多多指教。」
他說得熟練,仿佛有過很多次的排練或是……經歷?夏目臉上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卻透著一絲疲憊與疏離。
大概是錯覺吧,朝霧光暗暗想道。
「夏目,你就坐到靠窗的最後一排吧。」老師平板的腔調響起。
朝霧光望瞭望身後,歎了口氣,自己的專座終於被霸佔了。
夏目向老師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下來。朝霧光抬頭望著他,夏目卻直接略過了她,沒做仍何招呼。
真是個冷淡的人啊。
「你好,我是朝霧光。」下課後,朝霧光起身主動說道。
夏目這才注意到前桌這個眼中閃爍著光芒的女生,莫名的感到有些熟悉。
「你好。」他點了點頭,便撐著頭望向窗外。
似乎有些不可愛呢,朝霧光心想。不過,真是相似的興趣。朝霧光也不再看他,看向窗外漸行漸遠一成不變的白雲。
夏目有時會皺皺眉,朝霧光總覺得他在看其他什麼東西,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他身上藏著太多謎題,讓人不禁想去探索。
中午吃飯時,有許多人找夏目說話,夏目卻看似冷淡的與他人拉開了距離,其他人因自找無趣便有些不高興的離開了。
沒過幾天,便再沒人來找夏目了,仿佛班上從沒來過轉學生似的,一切如舊。
這樣的人不會寂寞嗎?朝霧光有些多事的想了想。不時的看向身後趴在桌子上睡覺的那個看似柔弱的少年。
「朝霧光!」
「是!」聽到老師的點名,朝霧光緊張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引來一片哄笑。
完了。她心想,難道老師發現自己在走神,還是要叫我回答問題,怎麼辦,完全沒聽講,又要被笑話了。
朝霧光臉漲得通紅,頭越埋越低。
這時,老師說話了:「記得留下來做清潔,還有一個人是……恩……夏目,額,又在睡覺,記得提醒他。」
「是!」朝霧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心裡卻還是有些難受,這麼多年了,自己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下課後,夏目如以前一樣,拎著書包便想離開。
「夏目同學。」朝霧光叫住了他。
夏目疑惑的回頭。
「那個要做清潔。」朝霧光小心翼翼的說。
「哦,是嗎?」少年躊躇了一下,便放下書包,拿起了拖把。
朝霧光見狀,也拖起了地。兩人保持著這種不言不語的狀態,氣氛有些尷尬。
窗外響起了陣陣鳥鳴,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了進來,那些仿佛平靜的日常。如果,接下來沒有發生哪些朝霧光無法理解的事情的話,這種日常也許就能一直持續下去。
朝霧光拿著拖把靠在窗邊靜靜的發呆。
「掃把星,滾!我們家不歡迎你們。」
「不要跟她玩。」
「你走開。「
……
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從前,仿佛都是很遙遠的事情。朝霧光閉上了眼睛,盡力不去回想那些過往。
突然,一陣風從她身邊掠過,吹起幾縷髮絲。她一驚,清醒了過來,身後卻傳來了椅子倒地的聲音,她轉過頭,只見夏目舉著拖把驚恐的向後退,像是在對付什麼東西,再看向他身前,卻是空無一物。
朝霧光正疑惑著,夏目看似掙紮著,向空中扔出了拖把,轉身慌忙的逃出了教室,拖把卻改變了方向砸向了朝霧光這邊。
好痛。
朝霧光默默揉了揉頭,心想,難道撞鬼了。她有些害怕,整理好殘局便也匆忙離開了。回去的路上,看見河邊夏目仍在逃跑著,時不時望向空無一物的身後。
真是怪人,朝霧光心想。
但是,夏目身後卻有一些樹葉平白無故騰空而起,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但是,可能嗎?朝霧光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若真的存在,那為何母親那麼多年虔心祈禱,最後父親還是遭遇不幸,都說善有善報,即使住在神社她也從不相信有神靈保佑。
登上長長的石梯,樹陰後,穿過鳥居,便是一個小小的神社,便是朝霧光的家。
「我回來了。」
庭院中正掃著落葉的女子的抬起頭,溫和的說:「快回房間準備一下吧,小光,馬上吃飯了,今晚吃火鍋。」
「媽媽,現在是夏天。」朝霧光有些無力。
「那有什麼關係,有人送了一隻鰻魚哦。」穿著巫女服的女子笑著說,「要心存感激哦,小光。」
不得不說,母親是個很善良的人,讓朝霧光無法反駁。
飯桌上,朝霧光看著電視裡的古裝劇,是妹妹很喜歡的陰陽師題材。
「媽媽,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怪嗎?」朝霧光狀似無意的問道。
「我相信。」母親溫和的笑著,「我相信,爸爸一定還在我們身邊守候著我們,更何況,沒有鬼神,這個世界豈不是太單調了,正因為人們有信仰,這個神社才能存在下去。」
「我也相信,我以後要嫁個像安倍晴明那樣的男人。」妹妹日和大聲吼了起來。
全家一起笑了起來,一片其樂融融。
晚上,朝霧光躺在床上。想著那個突然轉向的拖把,那些空中飛舞的落葉。
妖怪麼?
再回首,窗外,已是明月當空。
謠言
「呐,你聽說了嗎?那個轉學生的事?」
「什麼?」
「就是他經常一個人做些很奇怪的舉動,像是在和什麼東西戰鬥。」
「不要說了,好恐怖。」
「我們都猜他是不是中邪了。」
「為什麼這種人要轉來。」
……
朝霧光聽著四周謠言四起,覺得有些不舒服。身後夏目仍在安靜的睡覺,絲毫不覺得尷尬。朝霧光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做到這點,明明很傷人的不是嗎?
「因為是事實啊。」
「誒?」朝霧光嚇了一跳,原來剛剛在不經意間將自己心中想的說了出來。
「因為他們說的,是事實啊。」夏目雲淡風輕似的說道。
說完,夏目起身走出了教室。
朝霧光愣了一下,才起身追了出去。
「怎麼可能是事實呢?你為什麼不反駁?」朝霧光仍然有些不解。
夏目腳步頓了一下,仿佛看見什麼東西似的,一把推開朝霧光。
「都說了沒必要了,你走開。」夏目吼完,便轉身跑遠了。
朝霧光愣在原地。
這個場景,總覺得有些熟悉呢。難道那年的夏夜,也是有什麼東西的存在,他才說出那句話。
中午,朝霧光在校園裡漫步,尋找著吃飯的地方。說實話,她沒什麼朋友。
看到平常喜歡的大樹下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淡黃色的頭髮。
夏目?
走近一看,夏目正靠著樹幹發呆。
這個人,真是喜歡發呆啊。
「呐,夏目,我可以在這裡吃飯嗎?」朝霧光試探著問道。
「無所謂。」夏目答道,「剛才,對不起了。」
「沒什麼。」朝霧光學著他的語氣答道。
中午的陽光懶洋洋的,透過樹縫撒了進來,朝霧光竟有種和諧的錯覺。
「呐,夏目,這個世界上有妖怪嗎?」
夏目停頓了一下。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夏目你的存在,讓我開始懷疑妖怪是不是真的存在了。無論是那個夏夜,還是那天值日,或是今天,一切,都變得很奇怪呢。」
朝霧光埋著頭,樹陰遮蔽下,臉上似乎打上了陰影。
「嘛,算了,你不會說的吧。」朝霧光抬起頭,「就當我什麼都沒問吧。如果也什麼煩惱的話,可以來我們家哦,就是那座山上的神社。」
朝霧光收拾好飯盒,起身便走了
夏目頭揚起靠在樹幹上,喃喃自語:
「你不會明白的。」
「啪!」
有玻璃碎落的聲音傳來,朝霧光跟隨者老師慌慌張張的跑去一看。夏目站在碎落一地的窗子玻璃前,似乎顯得有些單薄。
「怎麼回事?夏目。」老師怒吼道。「來我辦公室。」
「不是我,老師。」
「不是你,那還會有誰?來我辦公室再說。」老師憤怒的轉身。
夏目的神色似乎有些黯淡,卻沒有再多說。
當事人走後,四周開始竊竊私語
「他果然有問題吧。」
「是啊,不要再靠近他了。」
「啊,怎麼辦,我跟他是一個班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小心下次打碎的就不是玻璃了。」
「討厭啦∼」
……
朝霧光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
【呐,你什麼都沒做,是吧?】
課上,朝霧光遞給夏目一張紙條。夏目接到後,心裡微微有些觸動。
【為什麼你要相信我?】
【因為夏目你不是那種人。】
朝霧光咬著筆桿回想著昨天看到的一幕,陰沉沉的天空下著雨,泥濘的道路,行色匆匆的人們,誰也沒注意到路邊裝在紙盒中的被遺棄的小狗,只有那個淡淡的人,俯下身親昵的摸著小狗的頭,呢喃著:「對不起,我不能收養你。」然後,在紙盒上撐了一把傘,自己奔入了雨中。
會給小狗撐傘的那樣溫暖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也許夏目有些冷淡,有時候拒人千里,但卻意外的是心地善良的人。
【謝謝】夏目在紙條上寫道,伸出手的瞬間卻又停下,將紙條揣入了衣兜。
【可是從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
朝霧光艱難的咬著牙走上漫長的石梯。
「哎呀,小光,你幹嘛抱著個紙盒。」正在忙碌的母親奇怪的看著氣喘吁吁的女兒。
「媽媽,我再次鄭重提議,我們搬家好嗎?」
「哎呀,小光你這孩子真喜歡開玩笑。不過,箱子裡裝的是什麼?」母親有些好奇。
朝霧光蹲下身,默默將箱子打開,一隻白色的小狗蹦了出來。
母親放下手中的東西,將小狗抱了起來,說:「哎呀,真是可愛啊,是你撿來的嗎?」
「媽媽,我想養它。」朝霧光眼中閃爍著光芒。
「可以哦。」母親想也沒想就回答道
那麼爽快?朝霧光嚇了一跳。
「這樣我們家就又熱鬧了許多,有什麼不好。」母親不在乎的說道,「既然是你撿來的小狗,就由你來你來給它起個名字吧。」母親說完,將小狗舉到了朝霧光的眼前。
朝霧光想了想,說:「就叫小棗(與夏目同音)吧。」
「小棗?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不過,她們似乎都忘記了一件事。
「啊!」一聲尖叫劃破天際,只見朝霧光的妹妹日和雙手捂著臉,「為什麼這裡會有狗啊!狗什麼的最討厭了!」
「夏目,這是你的傘吧。」朝霧光笑吟吟的對夏目說道。
「誒?謝謝。」夏目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是我的,因為把傘弄丟了我還被阿姨說了好久。」
「哦,這個啊。」朝霧光背著手看似神秘的說,「秘∼密∼」
夏目有些無奈的看著前桌的女生。
「不過夏目,昨天老師後來還說了你什麼嗎?」
夏目一想起昨天的事,眼神暗了暗,用手撐著頭避開朝霧光的目光。
「還不就是請家長,賠錢,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夏目低下頭,說,「看來這個地方,又待不了多久了,明明很喜歡這裡的風景,都怪那個……」說到這裡,夏目頓了頓,便沒再多說。
上課鈴一打,朝霧光轉過頭,心想:夏目果然隱藏了許多事,不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些什麼。
過了許多天,朝霧光逐漸與夏目親近了起來,然而,就算與夏目聊著天,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那種淡淡的疏離感,似乎永遠也無法走近。
又是一次玻璃碎裂事件,夏目無助的站在窗子前,就那麼靜靜的站在那裡,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直到被老師帶走。
「又是他啊。」
「但是,他看起來不像那麼喜歡闖禍的人啊。」
「你就不懂了,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啊。」
「不過,要是再來幾次,估計他就會被退學了。」
「聽說他以前好像被退學了很多次。」
「對對,而且他從小父母雙亡,一直輾轉於各個親戚間,因為他經常做些奇怪的舉動,好像都不想收養他呢。」
「怎麼覺得,有些可憐。」
「真是的,美子你同情心又氾濫了,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
朝霧光看著窗子裡的倒影,那個膽小無法説明夏目的自己,突然覺得有些難受。
好像他的事,都是從別人口中才得知的。
「最近學校怎麼樣呢?有沒有交到朋友?」晚飯時,母親照例問道。
「一般般,沒什麼變化,朋友?交到了又好像沒交到,我也不確定。」朝霧光敷衍的回答道。
「小光你這個孩子也該多多學習怎麼與人交往了。」
「那種東西,我也不怎麼需要。」人生不就是那樣,普通的生活著,普通的學習,考上大學,工作,結婚,生子,普通的只有一個人努力的人生,朋友那種插曲,只會徒增煩惱,相遇便是面臨著離別,註定失去的何必去追求。況且,自己從不相信有真心的存在。
母親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大女兒,似乎自從父親的事情發生後,小光就變得偏激了許多,也再也沒和朋友出去玩過。
「為什麼小光還是無法忘記過去起來呢?我都做了那麼多努力了。」朝霧光離去後,母親仍在原地煩惱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們家永遠存在在,陽光所照不到的陰影裡啊。」日和答道。
娑欏
「為什麼你要追著我不放?」夏目奔跑著向身後的怪物大吼。
「因為你一個區區人類居然能看得到我。」舉著鐮刀的怪物猙獰的笑著說。
「拜託你放過我吧,不要再給我添亂了。」夏目誠懇的說。
「哈哈哈,人類真是好玩……太有趣了,真是太有趣了。」妖怪充耳不聞,仍是進行著自己的遊戲。
徒留可憐的夏目無助的逃跑著。
夏目一個人靜靜的在走廊上行走著,時不時望著窗外稀疏的樹葉。
如此平靜的時光。
似乎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了,這次寄養的家庭是一對沒有孩子總是忙碌工作著的夫婦,不過也好,想起以前寄養的那個家庭裡總是對自己大吼著的妹妹,嫉恨的目光,還是一陣煩惱,不過那個家庭的「父母」卻是意外溫和的人,總覺得有些懷念。
這次又能撐多久呢?應該不會太久自己又會輾轉到下一個家庭。
家裡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再闖禍就滾。
都怪那個拿著鐮刀的妖怪,不然自己應該可以呆個半年吧。不過,現在的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小時候那麼恨妖怪了,其實,有些妖怪也可以做朋友吧。
想到這裡,夏目嚇了一跳,甩甩頭,想揮去這可怕的想法。
說到朋友,到了這裡後,似乎莫名和一個女生熟了起來,這是自己所沒料到的事,雖說算不上朋友,但心中有時卻感到了一絲溫暖。
夏目握緊了衣兜中的那張紙條。
「找到你了,人類。」低沉的聲音響起。
妖怪戴著面具的面孔在窗外浮現。
巨大的鐮刀似又要揮下。
夏目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呐,我說。」夏目開口道。
妖怪的動作一頓。
「什麼?」
「可不可以換個地方,河邊怎麼樣?」夏目試探著說,「我可以和你決鬥,但要等到放學後。」
「有趣,真是有趣,哈哈哈哈。」妖怪捧腹大笑,「就這麼說定了,人類,千萬,不要食言。」
最後一句帶有警告意味。妖怪說完,就消失在窗外。
夏目看著完好無損的窗戶。
還好,暫時逃過一劫。
「呐,夏葉,那個轉學生剛剛是在自言自語吧,好恐怖,還說要決鬥什麼的。」
「哎,虧他長得還不錯,沒想到,原來心理有問題。」
夏目站在窗邊,似乎頭上有些黑線。
沒關係,習慣就好……
又是無聊的一天。
「喲,人類,可以開始了吧。」妖怪舉著鐮刀蠢蠢欲動。
「等一下,我數一,二,三。」夏目神色似乎有些糾結。
妖怪沒等夏目數完便追了起來。
「本大爺可沒那麼多閒工夫!」
於是,又是一場你追我趕的遊戲……
夏目不顧一切的向山上跑去,聽朝霧光說,神社應該在上面。不過,對這妖怪有用嗎?而且,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階梯!
穿過竹林,夏目飛奔入鳥居。
「哈哈哈,人類,真是遺憾啊,神社對我沒有用呢。」妖怪大笑,「絕望吧,人類。」
夏目輕歎。哎,還好一開始就沒抱多大希望。
「夏目。」朝霧光不確定的聲音響起。
夏目看著身後的妖怪,再看向面前的同班同學,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果然一開始選擇神社就是錯誤的吧。
權衡了一下,夏目一把推開朝霧光,自己跑向竹林深處。
留朝霧光滿臉疑問的站在原地,最後,還是扔去手中掃帚,進入竹林查看。
「誰在打擾我休息。」古老的樹妖不滿的說道。
拿鐮刀的妖怪「切」了一聲便走了。
「謝謝。」夏目喘著氣向樹妖道謝。
「沒關係,孩子。」樹妖慈祥的說,「能看見妖怪的人類不多呢,記得上一次跟我說話的人類還是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長髮高中女生。」
夏目扶額,為自己偏女性的長相煩惱。但仍對樹妖口中那個能看見妖怪的人感興趣。
「能詳細給我說說嗎?」
「呵呵,那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她大概已經不在了。」
「那是一個下著雪的寒冬,那年真是意外的冷,妖怪們大都不願活動了,我一個妖在這兒真是非常無聊呢,年年如一日困在這裡的日子不好熬啊。」樹妖慢悠悠的感歎著,夏目很有耐心的認真聆聽。
「然後她就突然出現了,現在為止那天的景象還是歷歷在目。」
「呐,我們來比一場吧。」裹著圍巾穿著校服的淡棕色發色女生如是說道。
「人類?真是稀奇了。」樹妖懶洋洋的回答。
女生在她面前坐下,用手撐著頭說道:「最近都碰不到什麼妖怪,真是無聊。」
「原來你就是它們口中那個四處找妖怪挑戰,然後逼它們留下自己名字的那個很強的人類啊。」樹妖似乎有點興趣,「不過真是遺憾,你看我動也不能動,無法和你比賽呢。」
女生歪了歪頭想了想,說道:「說的也是呢,那真是遺憾呢。」
女生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不過,只是一瞬間就恢復了神采。
「那我們來玩遊戲吧,我贏了你就把名字給我吧。」
樹妖認真想了想,說道:「什麼遊戲?人類的我可不會。」
女生頓了一下,說道:「那我教你吧,三天后正式比賽。」
「於是那幾天,她教了我許多人類的遊戲,撲克牌,象棋,跳棋,五子棋,雙六……」樹妖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真是很快樂的一段時光啊,可是最後,無論哪樣我都輸得很慘。」
「娑欏?真是不錯的名字。」少女滿意的結果寫著名字的紙,放入了寫著「友人帳」的本子。
樹妖有些無奈的說:「不過我要提醒你,我不能邁出這裡一步,對你可沒有什麼用處。」
「知道了。」少女擺擺手,「下次再來找你玩。」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樹妖記憶中的最後便是一抹飄散在空中的淡棕色長髮。
「於是,我天天盼著她的出現,然而,她卻再也沒有來過。」
夏目靜靜思索著,與自己同樣能看到妖怪的人若真的還存在,是不是就能懂自己的煩惱。
樹妖一聲歎息。
「小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你見到了那個女孩,或者得到了友人帳,請把名字還給我。」
「我知道了,如果有機會,下次我們也來玩遊戲吧。」夏目淡淡的回答道。
樹妖笑了笑。
夏目看時間不早了,便要轉身離去,樹妖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小子,那個追你的妖怪並不壞,我保證它不會真的傷害你……它只是,太寂寞了而已。」
「夏目,原來你在這裡啊,看來沒事了。」朝霧光背著手站在不遠處。
「是啊,沒事了。」
朝霧光沒有多問,夏目也沒有多說。
「呐,夏目,不早了,餓不餓,要不要去我家吃飯,我媽媽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夏目跑了那麼久,自然是非常餓,但同時也有些遲疑。
朝霧光笑著拍拍夏目的背,說道,「沒關係的,不要害羞。」
「誰害羞了!」夏目不滿的回答道。
「那就走吧。」朝霧光輕快地在前面帶路,夏目慢慢的跟著。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冗長,彤雲出岫,大地披上一層紅霞,鴿哨竄出竹林,飛上天空,一聲長嘯。
這個世界上,也許還是有可以正常交往的妖怪和人類。
「啊,不得了了,姐姐帶男朋友回來了。」日和目瞪口呆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姐姐和她身邊的清秀男生。
「哎,沒想到小光也到這個年紀了。」母親歎息道。
「都說你們誤會了!」朝霧光只想仰天長嘯,完全沒考慮到家裡兩個活寶真是失策。
夏目無奈的立在門前,看著這種溫馨的家庭氛圍,心裡卻隱隱有些羡慕,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父親抱著幼小的自己坐在庭院前,自己伸出手似要抓住什麼東西。
都快忘記了,原來曾經也有過那麼溫暖的時光。
眼睛似乎有些濕潤,啊,一定是剛才進沙子了。
離別
「夏目啊。」一本正經的女人推了推眼鏡如是說道。
「什麼事,阿姨。」夏目拘謹的回答道。
「你到我們家也有一個月了吧。」
「是的,一個月零三天。」
「那麼,我們家的規矩也該懂了吧,九點前歸家。」
「抱歉,阿姨。」少年低垂著頭。
「算了吧,幸代,無論說什麼他都是冥頑不化,想想這一個月他都闖了多少禍了,當初若不是看這個孩子挺守規矩的才勉強答應領養……」
「勇次!」女人止住了絮絮不已的男人,場面有些難堪,「你先上去吧,夏目。」
「是,阿姨。」夏目走上樓。
樓梯上,兩夫婦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幸代,還沒聯繫好下一家嗎?」
「快了,勇次,別著急,再忍耐一下吧,也別在那孩子面前表現得太明顯了,畢竟,還是與他的父親有些交情。」
「可他實在是個瘟神,那天還聽到他在房間裡好像在和什麼人爭吵,結果推開房門,一片狼藉,只有他一個人在。」
「還有一次,下班途中碰見他放學,結果看見他一個人嘀嘀咕咕的向空地上澆水。」
……
夏目的腳步止住了,手輕搭在扶手上,劉海遮住了眼睛,臉上一片陰影。
真像個……惹人厭的貨物啊,不斷的轉手,不斷地拋棄。
呐,父親,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別狼狽?
第二天,學校裡。
「這次你逃不掉了,人類。」妖怪舉著鐮刀大笑著。
夏目抬眼看了它一眼,便繼續向前走去。
「想砸就砸吧,無所謂。」
妖怪似乎被激怒了。
「啪!」玻璃碎落一地。
驚呼,喧鬧,圍成圈,老師到來,大聲指責,竊竊私語。
不斷不斷重複著的同樣的場景。
似乎周圍的人群越來越模糊,一瞬間,仿佛一個人陷入了黑暗。
「不是他!老師,我相信不是他!」
有女生的聲音傳來,是誰?夏目抬起頭,仿佛黑暗中投入了一絲曙光,那樣刺眼,甚至不自覺抬手遮住了眼睛。
「你有什麼證據?朝霧光。」
朝霧光?
是啊,也許只有她會相信自己吧。
女生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是緊張嗎?
「因為,不是太奇怪了嗎?夏目什麼工具都沒拿,也沒有受傷,而且,玻璃是向裡碎的,不是……太奇怪了嗎?為什麼只是站在這裡就要被責罰呢。」
沒用的啊,夏目心道。
有些事情,無論看似多麼不合理,但總要有一個人來承擔。
這個世界上,總需要一個人來被指責,不是嗎?
「但除了他還會有誰呢?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巧合!」老師的聲音似乎還充滿震怒。
總需要……一個人來被指責。
謝謝你,朝霧光。
「夏目貴志,你退學吧。」
「好。」
「夏目,明天會有一個叫林原的人來帶你走,她想帶你去熊本生活。」
「好。」
「雖然我們生活的很短暫,但是夏目,再見了。」
「好。」
「今天我要走了,所以你也不要再去學校了。」夏目靜靜的對拿著鐮刀的妖怪說道。
「為什麼你要逃走呢?人類。」
夏目沒回答便轉身離去。
這算是道別吧。
「好寂寞,真的好寂寞啊,玲子。」妖怪不知為何沒追上去,留在原地靜靜說道。
夏目拿著行李站在月臺前。
「夏目。」朝霧光穿著便服氣喘吁吁的跑來,在夏目面前停下來撐著腿歇氣。
「對不起,幫不了你。」朝霧光用手擦汗。
「沒關係。」謝謝你能來。
「那個……這個送給你。」少女遞出一個淡棕□□咪的掛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因為時間很倉促,所以準備不了更好的東西……總覺得,這個和夏目你很配呢,第一眼看到就買下了。」
夏目看著這個偏女生向的禮物,還是收下了。
「謝謝。」他說。
「那個,夏目,謠言總歸是謠言……我一直認為夏目你是很溫柔很善良的人。」
「夏目,我父親也在我小時候不在了……但是,和媽媽和日和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我很幸福,並不覺得缺少了什麼……我相信,夏目你也一定會找到真正適合接納你的家人。」要是被母親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很感動的吧。
夏目靜靜看著少女有點緊張似一個人的說著告別的話。
「夏目,在下個地方要好好生活,不要總是那麼冷漠了,有朋友會很不一樣。」
「呐,夏目,我們算是朋友吧。」
「大概吧。」
「呐,夏目,還會再見的吧。」
「應該會。」又應該不會。
夏目坐在列車上,望著窗外快速移動的風景。
又到了告別的時候。
這個地方大概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這次會有種淡淡的不舍呢?
夏目複雜的看著手中的掛墜和一張發皺的字條。
【呐,你什麼都沒做,是吧?】字跡依舊清晰。
朋友,真好呢。
明天,又要開始一段新的旅程,這次又會遇上怎樣的妖怪和人類呢?
沒人知道,夕陽下,拿著鐮刀的妖怪靜靜的站在那裡,和朝霧光一起目送著列車遠去。
樹上最後一片樹葉無聲飄落,這個夏天,似乎到了尾聲,蟬鳴漸漸停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一個神秘的轉學生帶著一身的謎題來了又走,還有那個螢火蟲飛舞的夏夜,那令人費解的一句話似乎還沒來得及問他。
算了,下次再說吧。
就好像放學後普通的道別,明天早上,那個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身影依舊會出現似的。
風吹過,似乎都帶著淡淡的憂傷。
「我回來了,媽媽。」
「誒?今天沒帶人回來。」
「沒辦法呢,他轉學了。」朝霧光笑著說。
「那可真是遺憾呢,小光你難得交到的朋友,有好好的道別嗎?」
「有的。」沒有遺憾的好好道別了。
「話說小光你的頭髮該剪了吧。」
「啊,不要啊,媽媽,再留長點吧,好不容易過肩的。」
「不行,想留長髮要等你自己學會整理才行,都國中生了還不會紮頭髮。」
「真是沒用啊,姐姐,日和都會了。」
「就是,怎麼能被妹妹超過呢。」
「誒?沒注意就要入秋了,你們要好好注意了,不要又像去年一樣感冒了。」
「是是,媽媽你就不要囉嗦了。」
……
平靜的日常還在有條不紊的繼續著。
時間在流逝,然而曾經發生過的卻不會因此而消失,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還能與你相遇,然後回想起這一段時間中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重逢
轉眼步入高中,櫻花盛放時節,又是一年開學季。在與夏目告別後的一年中,朝霧光家中似乎發生了不少事。
母親的再婚,妹妹的突然沉默,突如其來的搬遷決定。
告別居住依舊的神社與熟悉的校園,熟悉的人們,熟悉的環境,放棄難得考上的高中,對於朝霧光來說,都是一件件艱難的事。收拾著行李時,望著被母親要求的必須丟棄的無用事物時,曾經三人的許多溫馨畫面驟然浮現,朝霧光抱著充滿回憶的物品放聲大哭。
母親第一做的破破爛爛的小熊,已經穿不下的衣服,佈滿灰塵的手工玩具,積木,風箏,木偶,辦家家酒的小桌小椅。
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要再婚?
然而最不能接受的是升上國中一年後的妹妹的轉變,沉默,陰暗,冷淡,將自己隔絕起來,以前活潑的日和似乎已蕩然無存。對於搬家的決定也只是淡淡的答應了一聲,似乎只是回答「明天中午吃魚可以嗎?」一樣簡單。
坐在即將開往另一個城市的火車上,朝霧光望著玻璃中的倒影,偶然又想起了夏目。
究竟要怎樣才能做到,淡然的面對一次又一次的離別與新開始。似乎在與他相處的日子裡從未真正走近過他。
「小光。」
「小光。」
「朝霧。」
窗外似乎有誰在大聲的呼喊著。
朝霧光猛地站起身來,只見軌道邊的草地上自己幾個平日裡交好的朋友正追趕著火車。
朝霧光拉開窗戶,探出頭去。
「再見了。」
「再見了。」
「要再回來啊。」
「我們等著你。」
朋友們大聲喊著,終於跑不動了,站在草地上用力的揮手道別。
朝霧光心中有些堵塞又有些感動,也輕輕的揮手。
「一定會的。」
列車漸漸遠去,已看不到好友們的身影,也不知最後這句話她們能否聽到。
風卷起野草碎末,卷走了朝霧光頭上的發帶,慌忙伸手抓去,卻在一瞬間,發帶已飄遠。刹那間似乎眼中像進了沙子,只感覺頭髮在風中飛舞著。
再見了。
朝霧光默念,不知是對友人,還是這個城市,亦或僅是窗外一瞬即逝的風景說著。
「香織。」繼父淺川宏站在月臺上,笑著迎接著朝霧光一行人。
「小光,日和,行李給我吧。」繼父慈祥的說。
朝霧光搖了搖頭,看著這個以後將一起生活的陌生男人,似乎仍有些排斥。
日和卻顯得很順從。
車子顛簸著駛向新家,一路上無言,繼父幾度想挑起些話題,卻也無用。
「小光,日和。」母親趁繼父打點屋裡時在院裡對兩姊妹說,「無論你們是否願意,今後我們都是要一起生活的,媽媽一個人也很累了,宏他雖然很普通,但是個好人。還有,就是改姓的問題。」
「我無所謂。」
「我拒絕。」
「小光。」母親有些疲憊。
「那爸爸呢?媽媽選擇了這個男人,是不是就要忘了爸爸了,爸爸豈不是太可憐了,我只有一個爸爸,我不會改姓的。」
「小光。」母親似有些生氣又忍住了,「爸爸已經不在了,很久以前就不在了。」說完,就拉著日和轉身進屋了。
朝霧光站在原地,望瞭望普普通通的兩層民房,又低垂著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小時候牽著自己一起玩耍的父親的笑臉,眼淚一滴滴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爸爸要好多了,比這個男人。為什麼要這樣?
從那以後,朝霧光似乎和這個家開始冷戰。
直到入學的第一天。
「大家好,我是朝霧光,請多多指教。」朝霧光站在講臺上,規規矩矩的說道。
原來轉學做自我介紹是這種感覺,看著台下無數打量的目光,似乎渾身不舒服。
重新編排位子時抽籤抽到了第一排的中間,似乎一切,都與以前習慣的人生發生了變化。
下課後,其他同學紛紛聚在一起,分享又分在一個班的喜悅。或是沖向其他教室找以前的朋友。
朝霧光感到有些孤獨,便起身去走廊閒逛。
漫不經心的看向窗外,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朝霧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又去尋找那抹淡棕色的頭髮,卻以不見蹤影。
看錯了……吧。
怎麼可能會那麼巧,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還在城市中輾轉著。朝霧光趴在窗邊,看著天空發呆,白雲緩緩飄過,似乎總覺得故鄉的天更藍一些,也許只有當離開時才會懷念,才會想起以前的好。就像爸爸還在世時,自己還總是鬧彆扭一個人跑出去躲在公園裡,想讓爸爸來找自己,聽自己說話。
要是不那麼任性就好了,爸爸也不會出事,一家人仍平淡的生活在家鄉。
朝霧光將臉埋在手臂裡,也不該再和媽媽生氣了吧。
上課鈴在身後急促的想起。
漫長的一天結束後,小光舒了口氣,背上書包走上回家的路。
「小光。」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猛地一回頭,穿著白襯衣有著淡棕色發色的淡淡的少年映入眼簾。突然一瞬間,有種被陽光照耀著睜不開眼的感覺。
行道兩旁是飄落著櫻花的樹叢,似乎一瞬間,這條路上便只剩下兩個人。
「夏目……同學。」朝霧光仍有些不敢置信,不知該說些什麼,「真巧啊。」
「是啊,真沒想到,剛剛看到你的背影還有些不確定。」夏目溫和的說,卻突然又神色一變,「抱歉,我要走了。」說完,便轉身跑走。
留下朝霧光一人,仍是雲裡霧裡,不過隨即又笑了起來。
還是老樣子啊。
該說這個世界真大還是真小呢。一年了,似乎夏目也不像以前那樣冷漠了,人都會變,也只有我還在原地。
「媽媽。」朝霧光回家後背著書包站在客廳前,對母親笑著說:「我回來了。」
隨即又轉向繼父,舉了個躬,說:「叔叔好。」
繼父放下報紙,眼中帶著驚訝與一絲喜悅。
也許,是時候走出過去了。
夜晚夢中,又回到那個破舊的公園,那個小小的自己,漸漸放開了父親的手,獨自跑回家中,再回首時,父親在遠方微笑著對自己揮手再見。
醒來時,卻是淚流滿面。
真相
「……就是這樣。」草坪上,夏目淡淡的為小光解釋著自己來到這個城市的原因。
小光抱膝默默聽著,突然覺得自己的煩惱是多麼微不足道。
自幼父母雙亡,輾轉在各個親戚家裡,像個燙手的山芋一般被拋來拋去,那是怎樣的失落。然而一次次的打擊下,夏目卻始終沒有自暴自棄。
若是自己,根本做不到吧,怕是早和日和一般將自己封閉起來。
「呐,夏目。」小光似乎有些遲疑,屏氣半晌,試探般的問道,「這個世界上,有我所看不見的東西嗎?」
夏目似乎早已料到小光會這樣問 ,往後向草上躺去,卻不回答。
小光也不再多問。
半晌,夏目自嘲著說:「記得那些碎了一地的玻璃嗎?你其實知道答案的。細心看,總會發現的。」
小光將信將疑。午後的陽光總是暖洋洋的,然而夏目的身上似乎總罩著一層消融不去的薄冰,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一瞬間,小光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只有胡言亂語道:「也許我不能明白,但是,總有人會明白的。這個世界上,夏目你絕對不是孤獨的唯一的存在。總有一天,你期待的東西期待的改變會出現的。」小光說到這兒,突然一頓,想到自己期待的是什麼?是父親回來,全家團圓,一起生活在那個小鎮,但是這種改變卻永遠無法實現。
「過去的那些終都過去了,開心的不開心的,還是向前看吧。」小光不知是說給夏目還是自己聽。
夏目閉眼沉思著,若是有跟自己一樣能看見妖怪的人存在,那就好了。一定能相互理解吧。
那日談話後,夏目和朝霧光光便再沒有獨處過,小光盡力適應著新環境,結識著新同學,新朋友。
而夏目,依舊是獨自一人。只是偶爾在走廊相遇,互相點點頭,便擦肩而過。夏目似乎和在以前學校時全無分別。
「小光,你認識那個人?」新認識的好友阪本凜好奇的指著夏目的背影問道。
「恩,以前一個學校過。」小光暗自皺了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誒?那那些傳言是真的嗎?」
果然……
「既然是傳言,那肯定是假的。」
「小光你真是的,我還沒說呢。」凜有些不滿,卻又滔滔不絕說起來,「就是他會無緣無故的發起狂來,似乎因為傷人被退學了,真看不出啊,看上去就是一個溫和無害的人,沒想到心理有問題。而且小光我告訴你啊,我在隔壁班的朋友說最近他經常遲到,而且有時來時像和人打過架一般渾身狼狽,放學後卻等到很晚才走。」
又是這樣……
謠言,又是這樣傳開了……
「不是這樣的。」小光有些無力的解釋道,「不是這樣的。」然而自己,卻也有些動搖了。
又是謠言四起,又是竊竊私語,不斷不斷重複著的過去。
朝霧光突然很想知道真相,這個決心一天比一天堅定,竟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朝霧,不,淺川家的飯局上呈現著一副詭異的格局,每個人各懷心事的沉默著,氣氛壓抑又不和諧。
突然一瞬間,小光覺得繼父有些可憐,他對這個家付出了許多努力自己也看在眼裡,心下也頓時有些愧疚。
小光吃完飯後快步回到房間開始計畫起來,簡單來說,就是跟蹤。首先明天放學後跟蹤夏目找到他家的位置,第二天一早再跟蹤他上學。這樣總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夏目回家的路途經一小片森林,然而第二天早上卻遲遲不見夏目身影,隔日才知夏目上學在繞路走,似乎目的很簡單,便是避開那片小樹林。最奇怪的是下午放學後,總是呆到晚上才走。
朝霧光有些不解。
直至某日放學後,夏目意外的似乎厭倦了等待,在正常放學時間便離開了教室。朝霧光透過窗戶瞥見夏目走出校門的身影,急忙講桌上東西往書包裡胡亂一塞,便追了出去。
夏目低著頭,腳步很急。朝霧光只有小跑才追得上。
走了不過十分鐘,夏目突然停了下來,四周空曠無人。朝霧光趕忙藏在自動販賣機後。
這時,夏目似乎與什麼東西拉扯著,被向前拖去,夏目看似掙脫後,不料書包被搶去,似乎躊躇了一下,便向著書包移動的方向追去。
小光雖看得目瞪口呆,仍是追了上去。
就像很久以前另一個城市中那個教室裡發生的事一般,突然漂浮在空中的掃把,無處不昭示著一個可怕的事實。
夏目追著書包,小光追著夏目,來到了夏目總是避開的那片樹林中。
果然是這裡有問題嗎,小光暗自揣測。
似乎是那「妖怪停了下來」,跟夏目對峙著。朝霧光躲在樹後看著。
突然,夏目露出了一種驚恐的表情,四處張望著。
難道,還有其他妖怪在這裡,或是那個搶去夏目書包的妖怪的目的便只是將他引來。朝霧光有種恍惚的感覺。
果不其然,一陣狂風略過,樹葉簌簌的掉落下來。一時間,似乎有灰塵飛進了朝霧光眼裡,小光不適的揉了揉眼睛,在一睜眼時,卻已看不見夏目的身影。
小光急忙跑出樹後來到夏目剛才的位置上四處張望。
四周一片寂靜,小光突然有點恐懼,尤其是在「世界上存在妖怪」這個想法愈加堅定時。
小光感覺脖子一涼,有種糟糕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向自己逼進。小光一步步往後退著,不料一陣強勁的風襲來,整個人被推後撞到了樹上。
小光嚇得幾乎無法站立。
正當小光快要坐倒在地上時,一隻手猛地將她拉起隨即狂奔起來,小光踉踉蹌蹌跑了幾步後才回過神來,看向手的主人時一瞬間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心裡逐漸踏實起來,雖然現在的境地比剛才好不了多少,卻也不再恐懼。
原來在無形中,自己已經將夏目歸為可以依賴的朋友了。
堅定了這個想法後,朝霧光的心便不再動搖。
夏目拉著朝霧光穿過鳥居跑進了神社便停了下來,兩人都氣喘吁吁。
朝霧光剛想開口解釋,夏目便盯著她平靜的說道:「雖然不是每個神社都能防妖的力量,好比以前你家那個。但這個神社,大概能保護我們。」
說完,夏目便不言語,只是直直看向鳥居的方向。
朝霧光不知從何開口,也將視線移向同一方向。夏目放開小光的手,小光這時才發現少年的手是如此纖細。
卻不料就在下一瞬間不經意的一瞥中,朝霧光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該怎麼形容呢。巨大的如狼一般的黑色生物,卻有著一雙能看透人般的閃著光芒的眼睛,鳥居似乎想架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它擋在外面。
它觸上屏障,下一秒卻變化成了一個帶著面具有著黑色長髮穿著和服的「人」,似乎向神社輕蔑的看了一眼,帶有些挑釁的意味,隨後轉身離開。
原來這就是妖怪,原來這個世界裡還暗藏著另一個世界。
而能同時穿梭於這兩世界中的人,便只有夏目,可他卻同時不被兩個世界接受。
夏目以一種複雜的神色看向朝霧光,似乎暗藏著難以言喻的情緒,他閉了閉眼,帶著不悅的情緒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世界上有沒有妖怪嗎?好奇到讓你每天跟著我。沒錯,我能看見妖怪,從小就能,現在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夏目停頓了一下,隨即有些激動的吼道:「從小我就一直告訴別人有妖怪的存在,可是沒人相信,他們只會把我當成個怪物。可是我卻無法無視它們,我恨一切妖怪,我也想像個正常人。」
「從來我都沒有朋友,甚至會偶爾還會有妖怪裝作人類來親近我,可笑嗎?那是我第一次真心以為可以擁有一個朋友。」
「每一天,街上角落都藏著大大小小的妖怪,一次又一次,大的妖怪會那我來找樂子,而我也只有一味的逃跑。」
「沒有一個學校能留我,沒有一個家庭能忍受我,沒有一個人能相信我說的話,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起來。」
「這種感受,你根本不會懂,不要再來接近我了。」
風穿過樹林,樹葉彼此間沙沙聲此起彼伏。棕發少年的身影在落日下顯得愈發單薄。
青霧
「可是你從來都沒有說謊。」朝霧光突然認真的看著夏目說道。
夏目淡淡看向遠方說道:「你懂什麼,我說過了,我們不是一類人。」
朝霧光突然有些語塞,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告訴夏目:「可是我看到了。」
夏目驚異的看向小光。
「那個鳥居似乎擁有讓妖怪現形的能力。」朝霧光說出後,心跳得很快。
夏目卻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句「是嗎。」
朝霧光有些失落。而她不知道的是,夏目此時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接下來直到夕陽染紅了天際,兩人都未在說話。
「我們該怎麼辦,它……走了嗎。」小光心中越來越焦急。
「等天完全黑下來之後,它就不會出現了。」夏目根據多次的經驗說道,「可是不保證沒有其他的……妖怪。」
夏目似乎很艱難才說出「妖怪」二字。
小光便也不再提這件事,只是沉默的等待。
天黑之後,夏目起身帶著小光走出了樹林,一路無事。
出林子後,夏目便轉身離開,小光盯著夏目孤單的背影,感覺很不是滋味。
兩人都沒有互說再見,各懷心事的踏上相反的路。
夏目走到寄宿的家門口,低頭站在門口,心裡沉甸甸的感覺。第一次把別人拉近了那個醜陋的世界,不,是她的錯吧,要是不來接近自己,不來探究就不會發現,一開始就該像別人一樣遠離排斥自己才對。
自己就該孤單一人才對。
一開始就不該妄想擁有朋友。
就因為抱著一種僥倖,開始放任事情的發展。
才會像現在這樣,如此的恐懼。
朝霧光回到家中,看見母親與繼父在焦急的等待著,心裡泛起一絲內疚,卻又無法說出真相,第一次體會到了夏目的難處。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今天加了社團,第一次訓練一時忘了時間。」小光編著謊言,想著明天還是去把入社申請書交了吧,隨便哪個社都好,只要有東西能來分散注意力就好。
「呵,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嗎?」母親憤怒的說道。
「對不起。」小光深深的鞠躬,不再解釋什麼。
「嘛嘛,回來就好,算了算了。」繼父在旁打圓場。
「沒你的飯了,想吃的話自己去熱。」母親餘怒未消,說完就轉身離去。
小光心裡暗自松了口氣,母親前後矛盾的話中透著一絲易察覺到的釋然與關懷,有家人,真好。看著繼父慌張後平復下來的眼神,小光突然覺得這個新家庭也並非那麼難以接受。
若是夏目能找到一個接受他的家庭,也許一切就能改變了。
小光是真心希望夏目能不再如此茫然的活著,似乎總漫無目的的飄在塵世間,找不到歸宿。一定有一方能屬於他的天地,只是時機未到。
殊不知,這句話在日後一語成真。
此後的幾日,小光感覺夏目有意避開自己,而自己也因新社團的忙碌無暇顧及。
順其自然吧。
一日社團停止活動,放學的早,小光漫無目的的閒逛著,路過那片樹林時,忍不住駐足向裡面張望。
這裡面,藏著被這個世界表面所掩埋的東西。
人們都錯了,而夏目卻在默默的忍受著多少無妄之災。
多麼荒唐。
一陣清風掠過,小光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樹林裡,一切都是那麼平靜與普通,看不出任何異樣。然而小光知道,這只是表像罷了。
風吹過神社,響起一陣陣鈴聲。
小光站在鳥居前,一點都不訝異於浮現在上面的「妖怪」的身影。
似乎並沒有惡意,反正它也傷害不了自己,就當……看場電影。小光自我安慰,可惜今天又要晚回家了,夜晚的樹林說起來還真有點可怕,何況這次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過當那妖怪開口說話時,小光還是被嚇了一跳。
「我叫青霧。」它說,「我已經在這裡被困了百年。」
小光平復了下心情,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問道:「你……為何要追著夏目不放?」
帶著面具穿著和服的青霧隱隱約約現在鳥居下,小光看不大真切。
「百年來他是唯一一個能看見我的人,可是我一靠近,他就拼了命的逃。」青霧歎了口氣說,「如果你見到那個男孩,請告訴他,我沒有惡意。他的靈力很強,我只是想請他救救我,畢竟我已經太久太久,沒見到過外面的世界了。」
說完,青霧便消失了,小光知道它並未走遠,仍止不住發抖。
最後,小光還是等到天黑下來後,才逃也似的離開了森林。
「等一下,夏目。」一日午後,朝霧光終於忍不住叫住了遠遠就轉身離開的夏目。
夏目腳步一滯,還是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
「我有些話想給你說,去外面吧。」
「好。」
「有什麼事嗎?如果是關於那個……妖怪的話,就不要提了,你忘了吧。」夏目語氣中帶著疏離。
小光走到樹蔭下,望著站在陽光中的夏目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昨天又去了神社。」
「你又去幹什麼,那個世界……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夏目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力。
「我只是偶然路過,卻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想要追上什麼東西的感覺,再一回神,已經來到了神社前,然後……我又看到了那個妖怪。」小光解釋得有些著急,「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夏目,我知道我很普通,但是我又很自私的想去瞭解你……請你不要厭惡……這樣的我。」
「我沒有討厭你。」夏目靜靜的說道。
朝霧光側過頭看著地上的野草繼續說道:「它告訴我,它叫青霧。它請我轉告你它沒有害你的意思,它只是想請你帶它離開那個被困了百年的地方。」
「別開玩笑了,妖怪的話是最不可信的。」
小光早已料到他會拒絕,也不再強求。
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向教學樓走去。走到樓下時,小光仍低著頭,似呢喃自語般向夏目問道:「呐,我們還是朋友吧。」
夏目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一轉眼,小光已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原來她,一直將自己視作朋友。
稍微,有些感動呢。
夏目嘴角微微勾起。
若是她真心想來瞭解自己,那又為什麼要阻止呢?不是一直所盼望著的事嗎。剛才那樣拒絕她,現在一定很傷心吧。
也許,也該向前邁出一步了。
無論是對於妖怪還是人類。
也許,再去樹林一次也無妨。
朝霧光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用手撐著腦袋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氣漸漸轉涼,那片樹林中的楓葉也該紅了吧,時間流逝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秋天。等到下一個秋天時,一切又會變得怎樣,是否仍會如此惴惴不安,是否就能忘掉內心深處不知從何而起的那一絲悸動。
明天,一切都是未知。以後的路,卻只有走下去。
昭子
「昭子。」
樹林裡,帶著面具的妖怪坐在樹上望著天喃喃自語道。
「不要丟下我,昭子。」
青霧向前伸出手去,似乎是要抓住什麼東西,卻只觸摸到一團空氣。青霧無奈一笑,垂下手臂,身體一歪便摔下了樹,快跌到地面前,似乎空氣變得有型聚攏起來,將它穩穩接住。青霧躺在草地上,透過樹葉間的縫隙仰望著天空,口中仍念叨著「昭子,昭子」。
夏目背著書包,低著頭一個人靜靜走進森林,並沒有和小光一起。事實上偶爾瞥見小光和朋友一起愉快的笑臉,便會覺得這樣就好,這樣才是屬於她正常的生活,然而心中卻不可阻止的生出一絲寂寞感。
沒走多久,夏目便發現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青霧。
青霧閉著眼睛,帶著一絲無力感說道:「你終於來了,肯聽我說話了嗎?」
夏目蹲下,仍是帶著防備,說道:「如果你答應說完便不再來纏著我的話。」
青霧卻不回答,睜開眼睛直直看著夏目說道:「你有如此強大的靈力還在怕什麼?為什麼不學著去應用,你會變得很強的。」
夏目起身,淡淡說道「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的話,那我就走了。」
青霧笑道:「其實要是人類能和妖怪和平相處就好了。」
夏目不說話,靜靜站著聽它繼續說。
「很久以前,我剛到這裡來的時候,有個很強的巫女住在這裡的神社裡……」
青霧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那時的人們還懷抱著信仰,有著對一切神仙妖怪的敬畏,巫術師之類的職業氾濫,然而大多只是半吊子。青霧只是個年輕的妖怪,一不小心中了一個和尚設下的陷阱,受了傷逃到了這裡來。
「那個和尚傷了我,卻根本看不見我,可笑吧。」青霧帶著嘲笑的語氣說道。
那時候這裡還是一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人們普通的耕地織布,單純的生活著,青霧很喜歡這種平淡,便在這片樹林裡養傷。漸漸的便對這片環境熟悉了起來,有一天,它遇上了這裡的巫女。
「開始的時候我也當她是個半吊子。」說到那個巫女,青霧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她叫笹村昭子,和你一樣有著很強的靈力。」
那時青霧躲在樹上,想捉弄她,故意聚集了強大的空氣打向她,沒想到被昭子輕易的避開了一抬眼,昭子便發現了青霧。
「你受傷了,下來吧,我來幫你治療。」這是昭子對青霧說的第一句話。
青霧對這個巫女產生了好奇,便跳了下來,穩穩的站在了地上。昭子帶著它走向了神社,青霧被鳥居擋在了外面。
「結界嗎?。」青霧用手觸碰了下,隨即又被彈開。
「不只是結界,普通人還能透過它看見妖怪。」
「是嗎?你真厲害。」
昭子卻不再說話,幫它處理了傷口後,對它說道:「只要你不傷害別人,你可以在這裡留下。」
「你能相信一個妖怪?」青霧不解。
「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的氣息,你不壞。」昭子淡淡回答。
「人類真是幼稚。」青霧別過頭。
自此,青霧便呆在森林裡,天天等著昭子的到來。
「你是第一個和我這麼說話的人類,大多數人都看不到我,能看到我的都怕我。」
青霧漸漸對昭子熟悉了起來。
昭子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小時候昭子的村莊曾經發洪水,人們以為是龍神發怒,便想用最古老的祭祀典禮使龍神息怒,七歲的昭子便被選中,在連綿的大雨中,被扔入了奔騰的河水中,後來是一個妖怪救了她。
青霧閉上眼睛細細想了想:「原來是你。」
昭子第一次笑了,說道:「我以為你早忘了,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
「的確是忘了人類在短短十多年裡就能長大,我救你一次你又救了我,這樣就扯平了。」
「你卻是一點沒有變。」昭子輕快的說道。
青霧救了昭子後,把她扔在了隨便一個村莊的門口便離開了。昭子沒有如它所想被村裡人發現,而是被一個出來雲遊歷練的除妖人帶走,後來因為關於除妖產生了分歧便離開了那個除妖人,在這裡做起了巫女。
「我的命是妖怪救的,我傷害不了妖怪。」昭子說道,「我找了你很久,既然你沒忘記我,你能留下嗎?」
青霧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她。
就這樣,妖怪漸漸和人類的巫女相戀了,然而註定不會有結果。
已成為家主的除妖人回來尋到了昭子,想勸她加入他們除妖世家,昭子是他發現的靈力最強的人,然而卻被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後來除妖人跟了她幾日便發現了她和青霧的事。除妖人勃然大怒,人類和妖怪相戀是禁忌也是罪惡。幾日後,除妖人帶著家族中的元老們來強行帶走了昭子,青霧有傷在身便被輕易的打敗了,然而在昭子苦苦哀求下除妖人終是心軟了,畢竟昭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們沒有殺死青霧,只是將他重傷後扔在林子裡等他自生自滅。
不知過了多久,青霧再次在神社前醒來,而這片林子被設下了結界,他再也出不去,同樣,他也再沒見到過昭子。
「幫我解開結界,我想出去。」青霧對夏目說道。
夏目聽完整個故事後,仍有些怔忡。
「過了這麼久,昭子已經不在了。」夏目對它說道。
「我知道。」青霧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悲傷,「我也沒想做什麼了,昭子不在了,除妖人也不在了,而我還在,我放下了,我只想出去。」
「我什麼都不會,怎麼幫你?」夏目似乎放下了防備。
「笹村。」青霧仰頭說道,「昭子說過她名字是除妖人起的,那個除妖世家應該是姓笹村,若還存在,他們應該還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就在這附近。」
「我會幫你去找找看。」夏目見天色已晚,便起身離開了。
青霧一直注視著他離開的背影,恍惚間又像回到了百年前,昏迷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昭子被除妖人架著離開了,夏目的背影和昭子重疊在一起。青霧竟不自知眼角流下了淚。
昭子,
我救了你一次,你救了我一次,
我丟下你一次,你留下我一次。
算是扯平了嗎?
百年了,真的放下了嗎?我不知道。
夏目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想自己為什麼這麼容易就相信了青霧的話。妖怪和人類相戀是一件多麼不可理喻的事,若不是已經過了百年,真想見見昭子。一直以來,自己都是那麼討厭妖怪,稍稍有些震撼有人能接受妖怪甚至與之相戀,一直以來的信念有些動搖,而這一切改變的開始都是因為朝霧光的推動。
想到朝霧光,夏目的腳步頓了頓,片刻後,便又繼續向前走去。
笹村
朝霧光坐在教室裡,漫不經心的收拾著書包。
已經一周沒有和夏目接觸了,難道真要這樣一直下去嗎?
朝霧光輕輕歎了口氣,把書包扔在一旁,向後靠在椅背上。其實自己來到這個城市後,真的改變了很多,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就走出了過去的陰影。可惜,日和又陷進去了,明明一直都清楚她是為什麼突然沉默,卻還是自欺欺人,因為就算知道也無能為力,終是要靠自己。而現在,對於夏目的事,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了吧,畢竟,不想被這個難得的朋友所厭惡。
「小光,收拾好了嗎?一起走吧。」
門口傳來新認識的朋友小凜的呼喚,小光突然覺得有一絲疲憊。
「不了,我還沒好,你們先走吧。」
「好,那我們就不等你了。」
不管怎樣去適應這個新的朋友圈子,還是總覺得缺了什麼。大概還是因為父親的事後,那段時間被朋友疏離的記憶促使著自己無法輕易去相信別人,總還是覺得也許某一天因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就會被輕易拋棄被輕易背叛,是不是因為看夏目同病相憐的原因才去接近他的呢?以前還虛偽的建議他多相信別人多與人交流呢。
小光有些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就因為與夏目疏離了一個星期,心情就受到了那麼大的影響,看來,他在自己心中已經佔據了極大的比重了,那份心情已經不能再無視再偽裝了。
「小光。」少年溫潤的聲音在身後想起。
小光一驚,僵在桌子上遲遲沒起身。
夏目坐在小光前桌,試探著說:「我去找了青霧了,你說得對。」
「青……霧?」小光皺皺眉,有些詫異。夏目他不是拒絕得那麼乾脆嗎?
夏目見小光不信任的眼神,笑著說道:「要不是你,就不能知道青霧身上所發生的那麼不可思議的故事了。」
小光一下子坐直,眼睛亮了起來,心裡泛起愉悅,似乎一周的擔憂都煙消雲散,急忙說:「那說來聽聽。」
夏目便將青霧的故事向小光娓娓道來。
自己怎麼突然走進小光的教室向她搭話是個疑問,也許是看少女孤獨趴在桌上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也許是對那日自己將她拋下的行為有些抱歉。
總之,大概跨進教室的那一刻,便是同意她走進自己的世界了。
「青霧真是可憐。」少女聽完整個故事,就像那日夏目一樣,有些怔忡,「就像只會發生在電視裡的事一樣,什麼巫女,除妖人,真的和我同處一個世界中嗎?」
「青霧在決定和昭子在一起的時候,應該就早預料到了這種結果。」夏目置身事外般的說道。
「就算做過心理準備,潛意識中也還會存有一絲期望,那麼多年了,昭子死了,青霧卻還是被困在那裡,不是逼著他一遍一遍面對那段過去嗎,那片樹林應該到處都是它和昭子的回憶吧,笹村家的人真是太狠了。」
「我想去找找笹村家。」少年平靜的說道。
「誒?」小光抬眸望向夏目,突然有些語塞。
「不止是因為青霧,同樣我想見見和我一樣能看見妖怪的人。」
「可是……畢竟是除妖世家,你就這麼輕易的去不會有危險嗎?」少女有些遲疑。
「無所謂,只是先找找看,畢竟過了那麼多年不知道他們還存不存在。」
多年前除妖師的氾濫是因為人們的信仰,如果現在已沒有信仰,那這些職業便只能被逐漸埋藏。
「那我來幫你吧。」沉默了一會兒,朝霧光突然開口,「畢竟是我推使你去找那個妖怪的,雖然我什麼都不懂,但問問人還是行的。」隨即,少女似乎怕夏目拒絕,又趕忙說道:「正好明天是週末,早上八點我來你家門口等你。」
「好。」
見夏目答應後,朝霧光舒了一口氣。
夏目和小光分別後,慢慢走回家,仍在思考少女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住址的。
朝霧光回到家中,直走上樓將書包隨手一放便躺在床上,
今天可真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感覺就像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不過和夏目應該算又和好了吧,真是有些糊塗了,就這樣順其自然也挺好,總是想東想西也只是徒增煩惱。
「姐姐。」日和的聲音在身後想起。
小光嚇了一跳,一回頭,便見到日和默默站在門邊。
「怎麼了?日和。」小光細細一思考,已經多久沒和日和說過話了,自此搬來這裡後,日和變得比在老家時更沉默了。她突然來找自己,應該是已經化不開矛盾了吧。
「姐姐。」日和小聲的開口,「朋友到底是什麼?」
朝霧光愣了愣,果然……這樣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發生了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不想上學了。」
「因為朋友嗎?」
「不是,只是……算了,姐姐也不會懂的。」日和澀澀的說。
「好吧。」朝霧光看著日和默默走出去的背影說道:「但是日和,不要拿著別人的話來困擾自己,雖然我也沒有這個立場這麼說,但是我和你是一樣的,不要害怕,想說的時候再說吧,還有,我們都很想念原來那個總是笑著的日和。」
自己陷入的困境,終是要由自己解開。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困苦,也許在別人看來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就算這樣,還是希望有個能理解自己的人存在。我看不見妖怪,就算再努力,終是和夏目不一樣,所以幫他找笹村,終究還是存了一絲希望,希望那個真正能理解説明夏目的人能出現。
然而那個孤獨徘徊在樹林裡的妖怪,它等待的人卻是永遠不會再出現了,走出那個樹林,對它而言,是解脫還是陷入新的迷茫。
週六的早上總是最悠閒的時候。
「夏目。」
夏目一走出門,便看見少女笑盈盈的迎了上來。
「我出門前問過叔叔了,他說是依稀聽過有笹村這個古老的姓,但是卻沒有遇上過。」
「那我們就找找看吧。」
「但是我們走不完整個城市,我想那個小樹林裡的神社已經空了很久了,應該是在其他地方建了新的。如果我們要打聽除妖世家的話,去神社寺廟這種地方應該比較容易吧。」
果然不出所料,一問便知道在後山上還有個神社,普通人都會去那裡參拜。
夏目和小光沒怎麼費力便找到了那個神社。
「這個神社感覺真不一樣。」小光一過鳥居便感歎道,「這才有神社的感覺,莊嚴一絲不苟,讓人不自覺就敬重了起來。以前我們家那個就不說了,小樹林那個又太破舊,這個才像真正的神社。」
「你會信神嗎?」夏目問道。
「不信。」小光答道,「但是媽媽信,從小就耳濡目染了。不過妖怪存在的話,相對的神也就存在吧,看來以後也要虔誠些了。」
「可是我並沒見過神。」夏目淡淡的笑了。
今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所以神社裡人很少,小光他們很輕鬆便找到了這裡的巫女。
「這個時候來參拜嗎?」
「是啊,快要考試了,我們來求個平安。」小光答道。
「對了,巫女姐姐,你知不知道這裡有沒有那戶人家姓笹村?」
「笹村?我們神主就姓笹村,有什麼問題嗎?」
聽完,朝霧光笑著望了夏目一眼。
「沒什麼,能讓我們見見神主嗎?」
巫女狐疑的審視著兩人,躊躇了一下還是說道:「跟我來吧」
夏目和小光跟著巫女沿著神社後面的小道向下走去,來到了一座古老的宅子前,小光看了看寫著「笹村」的門牌,突然有些緊張。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這個……就是那個笹村嗎?
牢籠
「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
穿著和服的中年人從裡屋裡緩緩走來。
「你就是……神主?」朝霧光看著眼前略顯頹廢的中年人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恩,我叫笹村吉昌,現在……大概是這裡的神主。」中年人懶散的說道,盤腿隨意坐在不遠處。
朝霧光突然覺得眼前的人不太靠譜,看了眼夏目示意還是他來問。
「我們來是想問一件事。」夏目有些許緊張的開口了,不過隨即就鎮定了下來,說道:「您聽過笹村昭子這個名字嗎?」
笹村吉昌聽完,神色微變,似乎想起了什麼,坐直了身子,皺著眉說道:「你們想打聽什麼?」
夏目見他似乎知道些什麼,試探著問道:「只是一個朋友托我來問問,正好我也有些好奇。」
笹村吉昌卻歎了口氣,認真問道:「你知道些什麼?」
「我朋友多年前與笹村昭子分別後,便一直沒有她音訊,便想瞭解一下她在這個家後來的情況。」
笹村吉昌沉默了一下,卻不回答,只是指著肩膀上方問道:「這是什麼?」
朝霧光一頭霧水,夏目卻是從容回答道:「鳥?還是鸚鵡?」
笹村吉昌笑了。
「是我的式神。」
朝霧光頓時明白了他是在試探,夏目卻是渾身一緊,朝霧光明白是他終於找到同伴的緣故 。
「那個妖怪對你們說了什麼?」笹村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棒打鴛鴦,一個淒慘的愛情故事。你們笹村一族把他用結界困在森林中一百年,他只想出去。」
「好吧。」笹村一聳肩,無奈說道:「笹村一族已經敗落了,結界之術已經沒人會了,甚至連見妖都是模糊的,做符召喚一些小式神就是我的極限了。」
見夏目二人神色有些失望,笹村又笑道:「不過那個故事太出名,以致我現在還記憶猶新,你們想知道後續嗎?」
笹村不用等回答,便自顧自的講了下去。
「這個故事還是我小時候爺爺說的,當時他也參與了那場行動,啊對了,發起人就是大概那個妖怪最恨的人是我的太爺爺。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們,雖然做得是很過分,但在那個封建年代,妖怪和人類相戀那麼驚世駭俗的事情我們特別是我們除妖師可接受不了,而且,我太爺爺實在很看重笹村昭子。」
「前面的事你們該很清楚了。那我就說後來吧,他們把昭子帶了回來,把那個妖怪扔在了林中,當時都猜它是活不了了,沒想到妖怪生命力那麼頑強。昭子被打暈後昏迷了兩天,醒來後太爺爺便對她說了很久的教,昭子卻只是很平淡的聽著,太爺爺見她沒什麼過激反應,便一時自作主張提出讓她嫁給組裡一位青年,令人沒想到的是昭子答應了。但是結婚那天,昭子趁別人不注意便逃了出來,那個青年發現了大概是同情她沒有高發而是偷偷跟著她。昭子來到了那個森林,那個舊神社前到處尋找那個妖怪。而族裡的青年卻看得真切,那個妖怪就倒在神社前一動不動昏迷著,而昭子卻看不到。」
「原來,趁昭子昏迷那兩天,太爺爺用秘術剝奪了昭子身上的靈力,所以才能那麼輕易信任她。族裡那個青年就這麼一直默默注視著昭子四處尋找直到絕望,也許昭子是終於發現了什麼,她走到鳥居後,透過她之前設下的結界,看到了青霧。」
「很殘忍吧?」
「昭子蹲在地上哭了很久,族裡青年走出來安慰她,她冷靜下來後發了很久的呆,她怕青霧醒來後來找她而她卻再也看不見他,於是昭子讓那個青年對森林設下結界,一是保護青霧讓她安靜養傷,二是困住他。」
原來結界是昭子設的。朝霧光暗自想道,設身處地想了下昭子當時的心情,心裡泛起一絲酸澀。
然而,故事還在繼續。
「昭子回笹村家後,把自己一直關在房裡,後來不知得了什麼病,很快就去世了。她死之前,交了一封信給那個青年,應該是給那個妖怪的。」
「那那封信現在在哪兒?」朝霧光急忙問道。
「那個青年按昭子的意思放在神社外的石頭下了,那個妖怪應該看到了吧。」
「但是它沒有提起過啊。」夏目有些不解。
笹村搖搖頭表示他也無能為力,無奈說道:「我也只知道這些了,不過,既然那個妖怪還在那裡,還真想見見它,畢竟現在的生活實在太平淡了,真嚮往過去那種驚天動地。」
「它是不會想見你的吧。」朝霧光暗自揣測,「要是你是青霧的話就絕對不會嚮往了,它不可求的就是你嫌棄的這種平淡啊。」
「也是。」笹村無奈聳聳肩。
夏目和小光並肩走下山,一路無言。
「那封信青霧究竟有沒有看到?最終還是解不開那個結界。」小光苦惱的開口了。
夏目淡淡一笑,小光訝異的看向他。
「我們明天再去找它吧。」夏目說完,便徑直走了回去。
小光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一天都去哪兒了?」小光媽媽見小光一臉疲憊的走了回來,皺著眉問道。
「和朋友去後山神社裡玩。」小光半真半假說道,「去的時候還迷路了」
「也虧你們走了那麼遠,累了吧。」媽媽關切問道
「沒什麼,挺好玩兒的。」小光敷衍道。
「小光啊……」媽媽突然遲疑的開口,小光轉過頭看向她。
「你妹妹今天在房間呆了一天了送飯去也只吃了幾口,你知道是怎麼了嗎?我記得你小學快畢業那時也……」
「她會沒事的。」小光打斷了媽媽的話,就頭也不回的上樓了。
小光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不自覺的回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閉眼甩了甩頭,又開始想關於青霧關於昭子,卻還是沒頭緒。隨後又想起了夏目,回想起從家鄉那個小縣城到這個新城市的意外重逢再到最近不可思議的種種經歷,從好奇到漸漸走近到不知不覺中把他當做朋友再到現在……不知從何而起的漸漸超越友情的心境。
明知不可能……要怎麼才能打住?
第二天小光來到夏目家前,驚訝的發現他已經等在門外了。
「走吧。」夏目微笑著向前走去。
小光走在夏目身後,望著他淡棕色的頭髮,清瘦的背影,有些無所適從。
「小光,幾個月前的我絕不會相信我現在會嘗試去瞭解甚至是去幫助一個妖怪。」夏目望著前方對小光說道,「不過,真的前進一步之後發現,有些事情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無可救藥,就像你會相信我,就像也有人能接受妖怪,就像原來也有那麼傻的妖怪存在。」
小光一愣,夏目轉過頭來對小光輕輕一笑,真誠說道:「謝謝你,小光,你讓我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
「沒……什麼。」小光一緊張就有些結巴。
來到舊神社前,夏目一抬頭就看見青霧高高坐在樹上,手撐著兩側,戴著面具的臉向上仰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霧。」夏目平靜的說道:「昭子走之前給你留了封信,你其實看過的是吧,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
「不為什麼。」青霧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感情,「我想不起來了,已經沒有必要了。」
「那封信說了什麼嗎?」
「不記得了。」青霧淡淡回答道。
「青霧,你一直都知道昭子失去靈力再也看不到你了,她是設了結界,但是那麼大個森林,我剛來時也被其他妖怪纏住過,那個結界,很早之前就失效了吧。」
青霧沉默不語,風吹過,樹葉簌簌的掉落下來。
「青霧。其實,困住你的一直是你自己。」
「你有嘗試過走出去嗎?」
朝霧光一直茫然聽著夏目問話,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震驚的望向夏目。夏目卻直勾勾的盯向樹上。
「怎麼會沒有。」
新生
青霧:
敬啟,當你看到著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和你的相遇是我最大的幸運,從小籠罩在妖怪異物充斥的世界下,我的人生就是一片昏暗,本已抱著必死的決心,是你把我從絕望中拯救出來。再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是發自內心的高興,而此後與你共度的時光,讓我真正體會到了活著的樂趣,我其實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和你在一起的這個決定,我從未後悔過。你是妖怪,我是人類,那又有什麼?我只知道,你拯救了我,我想報答你,你喜愛著我,我也懷揣著同樣的心情。但是,我還是給你帶來了麻煩,他們一直不知道,在傷害你之前,我用了一半靈力來保護你。這也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最後一件事,我終究還是逃不脫來自人類的桎梏。
我最後見到你的時候,你安靜的沉睡著,然而我卻已無法看清,就如同青霧一樣,虛無縹緲,我甚至開始恍惚這段記憶是否真實存在,而我是否早已在七歲那年死去。如果真是如此,能擁有這段短暫幸福的時光,就算是幻覺,我也知足。人類的壽命太短,死去對於我們來說只有一瞬,而屬於你的生命卻仍有無限的延續,如果因為我而為你帶來傷心,我會很困擾,所以,忘了我。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我已下定決心謹以此生相伴,可惜此生太短。
昭子。
青霧睜開眼睛,從回憶中醒來,轉眼間,已是百年。
「是啊,我該走出去了,不然,昭子會感到困擾。」
青霧跳下樹,揭開面具,露出那張百年如一的清秀的臉,似乎絲毫看不出與人類的分別。
「夏目,你說的對。困住我的一直不是什麼結界,而是我自己。」青霧慘澹一笑,「不過是我自己,走不出去。」
「最初的確嘗試出去過,卻被結界給困住了。後來心灰意冷,過了一段時間,我已經感受不到結界了,但是我開始怕了,也許是不想出去面對那個沒有昭子的世界,就一直固執的自我催眠結界還在,結果,就真的被困住了。甚至,連昭子最後留下的話也不敢再去回想。」
夏目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向森林外走去,青霧一愣卻也不自覺跟上。
走到邊界處,青霧卻又畏縮了。夏目伸手一拉,青霧踉蹌往外一跌。林中百葉霎時間,盡數枯黃掉落。
夏目和朝霧光怔怔看著似乎一瞬間失去生機的樹林,似乎見證著這段漫長故事的結束。只有青霧恍然不知,獨自伏地淚流滿面。
「呐,你們知道嗎?就在一晚之間,東面那個小樹林的樹葉全都枯黃了,今天早上經過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了,真是奇怪……不會是被施了什麼妖術吧。」高中女生興致勃勃的說道。
「好可怕……小凜你真討厭。」女生的同伴似乎是被嚇到了。
小光默默走在一邊,聽著女生們的吵鬧,仍在回憶著昨天那一瞬的驚顫。後來夏目解釋了事情的始末,卻又多了幾分震驚。
「那小光你說,不是妖怪,會是什麼原因呢?」女生們似乎得不出結論了,便開始求助另一個沉默不語的同伴。
「大概是……秋天到了吧。」小光淡淡回答道。
「那多沒意思。」
同伴們便不管小光,竟自又熱火朝天討論起來。
小光抬頭,一整清涼冷風拂過,不禁抖了一下。
不過秋天真的到了,不是嗎?轉眼就在這裡呆了半年了。以前的好多事,都已經越來越遠了。
「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感覺也沒做什麼呢。」小光趴在窗邊,與夏目靜靜的聊天。
「是啊。」夏目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那之後青霧怎麼樣了呢?」小光好奇的問道。
「不知道,沒再見到過了。」
「哦,這樣啊。」小光對這個答案似乎有些不滿意。
夏目淡淡一笑,說道:「它只叫我幫它走出來,不是嗎?而且交換條件是不再來纏著我。之後的事,就是它自己的了。」
見小光還有些好奇,夏目補充道:「沒事了,不要再想了。至少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妖怪了,總比我們強。」
小光只有悻悻返回教室。
另一邊,青霧茫然走在已翻天覆地的街道上。不過隨即鎮定下來,找到笹村家,問到昭子的墓地所在,學人類的樣子拜祭了,便踏上了新的旅程。畢竟作為妖怪,生命還太長。好好的走下去,不也是昭子的心願嗎?
當然不提中途把笹村吉昌嚇了一跳。
青霧在另一個城市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與一個黑色長髮女子擦肩而過。
「昭子。」青霧猛地轉頭脫口而出,而那個女子卻渾然不知。
認錯了……吧。
青霧低頭歎了口氣。
「咦,你能看到我?」女子突然在不遠處停下,背著手轉身,歪頭說道,「哦,原來你也是妖怪,真是無聊。」
青霧看了她兩眼,便又繼續向前走去。
「呐,我說你。」女子卻又追了上來,「新來的嗎?要不要我帶你啊?難得遇上同類,我對這個城市可是很熟悉的……」
兩人漸行漸遠。
朝霧光家中,一家人安靜的吃著晚飯。
「小光啊。」母親憂心的說道,「日和又不下來,好像已經打定主意不上學了,我就這麼由著她嗎?你說該怎麼辦才好,你應該有辦法的,你不是也……」
「媽媽。」小光口中包著飯打斷道,「我也沒辦法啊,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能猜透日和在想些什麼。」
「咳咳。這樣好不好。」繼父突然開口了,小光和媽媽都停下吃飯的動作,望向他。
「日和也許是不習慣這裡的新環境吧,不過我們搬回你們以前的小鎮吧,我打聽過了,還有個以前的老友住在那裡,他們隔壁的房子似乎要賣出。回到熟悉的環境中,日和應該會好一些吧。」
「宏……你不用做到這樣。」媽媽有些吃驚又有些感動。
「這又沒什麼,我在這裡又沒親人了。」繼父笑著說道,「何況,我們是一家人,要你們來到這麼遠的地方,現在想想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宏……」媽媽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這件事就這麼默默定下了。
朝霧光心中五味陳雜,一方面為繼父的做法所觸動也就不好拒絕了,而且回到以前的小鎮和以前的朋友在一起似乎比現在更舒心,現在仍然記得他們來送別的那一幕。但是,這又代表著又要和夏目分開。
感覺……有些難受,似乎經過這件事,剛走進了他的世界一步。
而且,剛發現似乎有點喜歡上他了呢。
第二天,朝霧光一整天都心神恍惚。
放學路上,不自覺又走到了那個森林,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夏目。」小光有些彆扭的叫道。
「青霧真的走了呢,小光。」
「誒?原來你還是關心它啊。」
「畢竟,它是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和平相處的妖怪啊。」
小光怔怔看著夏目,想到不久後就要離別了,夏目應該也會這樣回憶起有過自己這樣一個朋友吧。
「現在是夏末了吧。」夏目突然問道。
「啊?我還以為已經秋天了呢。」
「就是前年夏末吧,我剛去小光你們那個小鎮,有個晚上我去那條有很多螢火蟲的河邊,夜空非常漂亮呢,只可惜後來……」
「是有妖怪在你旁邊嗎?」小光突然插嘴問道。
「誒?你怎麼知道?」
「沒什麼。」小光暗自舒了口氣,又彎起了嘴角說道,「夏目不知道吧,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呢。」
夏目似乎一瞬間的驚訝,不過又馬上恢復到了一貫的表情:「怪不得後來再見到,覺得小光你有點熟悉。」
「真不公平,我可是對你印象深刻,沒想到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小光感歎道,「不過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夏目你是個好人。」
「謝謝。」夏目抬頭望著天空說道,「這裡的夜空比不上你們小鎮,其實我並不討厭那個地方,只是沒辦法,不知道多久後我可能又要離開這裡了。」
「現在寄居的家庭也不好嗎?」
夏目搖頭說道:「並不是,只是不知道我多久又會惹出怎樣的麻煩。」
小光懂了,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不過我倒是不久之後要搬走了,我妹妹有點不適應,繼父想讓我們回到以前的小鎮。」
夏目似乎露出了一點失落的神情,但還是說道:「那也不錯,小光你也還是喜歡以前那個小鎮吧。」說著,夏目停下腳步轉過頭,對著小光認真的說道「不過,小光。一直想認真跟你說一聲謝謝,你是那麼多年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你讓我對妖怪的看法有了一絲改變,不再是一味的怨恨著,才發現這樣活著也會輕鬆一點。」
夏目輕輕一笑,說道:「以前對你大聲吼過真是不好意思,以後好好生活,當然,不要對別人說什麼妖怪之類的。」
「沒關係……那些我當然知道,我就把這些事當做我和夏目的秘密的吧。你也在這裡好好生活,最好不用再去下個地方了。」
說完,小光心裡一動,想著也許以後就不會再見了,有些想法不說就沒機會了,便一時衝動開口說道:「夏目,你知道嗎,其實我喜歡你。」奇怪的是,說完之後卻並不慌張,反而平靜了下來,本來不確定的事似乎就確定了。
夏目微微楞在原地,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小光卻慌神了,擺手說道:「我不是想要什麼回應,只是想說出來而已,本來還是挺不確定的……恩……就這樣,夏目,再見了。」
說完,小光便轉身跑走了。
夏目也沒追過去,只是淡淡望著小光的背影,張開無聲說了一句:「謝謝,以及再見了。」
能和你相遇真好。
回歸
一個月後,朝霧光回到了曾經那個小鎮。
坐在巴士上,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的稻田,感覺似乎從沒離開過。回到曾經當作家的神社參拜後,又去拜祭了父親,隨後,帶回了寄居在朋友家的小狗「小棗」。
朝霧光坐在公園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小棗在腳邊歡快的跑著。
回想起在那個城市最後的一個月。因為說了那樣的話,所以總是回避著夏目,夏目似乎又有其他的煩惱,大概又招上了什麼妖怪,所以兩人幾乎沒再有交集。雖然互相留了郵箱號,但是大概以後也用不著了。
這樣也好,否則,就會更捨不得離開。
現在也會不時想起夏目所講述的妖怪的事,更多的是青霧的事,不知道它是否還在惦記著昭子。不過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已經無法再接近那個世界了。
朝霧光向前伸出手去,似乎想觸碰什麼。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想這裡是否會有妖怪的存在,有時甚至會感到恐懼。這也許就是夏目一直拒絕自己接近他的原因吧。不過總有種感覺,夏目一定會找到能接受他的地方,能過上平淡的生活,當然也只是看似。
「小光啊,這個房子不錯吧。」繼父站在新家前,擦著汗笑著對小光說道,「小光還是回以前學校上課嗎?」
「恩。」小光抱著小狗點點頭,隨後又對繼父說道:「日和的話,也許幫她轉到其他學校比較好。」
「為什麼?」
「她在以前的學校……過得大概不太好。」
繼父訝異的看向小光,正色說道:「你怎麼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因為我覺得她自己能調節好,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不行。」
繼父皺著眉說道:「那我搬回來的決定……錯了嗎?」
「沒有,只有在這裡才能真正找到日和變成這樣的根源。」
小光想著日和的事,抱著小棗靠在沙發上漸漸睡去。
竟又夢到了以前的事,那時的自己,就如同日和一樣。
六年前,朝霧光剛上二年級,而日和還未到學齡,住在奶奶家。
也就是這一年,朝霧光的父親朝霧秋也去世了。
仍記得那是個下著雨的秋天,朝霧光因為一點小事亂發脾氣被母親責駡,就哭著冒著雨跑了出去,躲在了公園的滑梯下。在冷得瑟瑟發抖的時候,父親氣喘吁吁的找到了她。
透過因為淚水和雨水已變得朦朧的視線,看到在大雨中父親擋在身前的微笑的面孔,這一幕便一直定格在了朝霧光此後的記憶中。
無論多少次,父親總是能找到自己。而彼時七歲的朝霧光不知道的是,那將成為記憶中父親最後一個畫面。
第二天,朝霧光穿著黑衣抱著父親的照片跪在靈堂前時仍在恍惚。直到賓客們散了後母親抱著自己,當朝霧光抬頭,母親的眼淚滴到臉上時才知道。
爸爸……已經不在了。
而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昨天父親還在大雨中細細安慰自己,而今天,就只剩一張冰冷的照片。
要是當時不那麼任性,不掙脫出父親的懷抱跑走的話,如果回頭看一眼的話,如果跑慢點的話,那麼父親,是不是就不會被那輛卡車撞到?
而時光無法回流,這一切,終究只是自我欺騙的幻想。最後在朝霧光腦海中剩下的只有一句話。
父親……是因為自己而死。
而這一切的噩夢,卻並未結束。
妹妹在奶奶家中嬉鬧時,在樓梯上不慎跌倒,奶奶為了救她,從樓梯上滾落,不久後便去世了。
父親一家很生氣,認為父親,奶奶都是被小光一家害死的。母親為了維護自己和妹妹和他們吵了許多次,每天晚上,小光透過門縫,都能看到母親卸下一切堅強的偽裝,抱著父親的照片坐在地上無助的哭泣著。
而這件事漸漸在那個小小的鎮上傳開了。
走在路上,鄰居們背對著母親竊竊私語。
「媽媽,她們說我們是克死了朝霧家兩個人的掃把星。」小小的朝霧光小聲的嘀咕著。
「不要亂說,不是小光的錯。」母親牽著小光的手,停下了腳步,小光感覺到母親的手在顫抖著。
「不是小光的錯,不是我們的錯,不是誰的錯。小光,即使別人對你說什麼,都不要相信,就像爸爸教導你的一樣,真誠的對待每一個人,終會收到神明的庇護。」
「神明……真的存在嗎?」
「只要小光做個好孩子,只要內心相信,神明就會為小光而存在。」
可是神明沒有來庇護爸爸。小光並沒聽進母親的話。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明。
有的只是,被拋棄的人們。
小孩最容易受到周遭的影響,也對大人的話言聽計從,同樣,最會人云亦云,也許心中並沒有太多惡意,卻也會學著大人的模樣,來攻擊別人。
而七歲的朝霧光,自然發現不了這一點。
她只知道,路過奶奶家時,被表兄妹大聲罵道:「滾開掃把星,我們家不歡迎你。」
而後在公園偶遇時,被一味孤立排斥。後來漸漸發展到學校中,最親近的朋友也因為閒言碎語漸漸疏遠自己。
在失去親人和失去朋友的雙重打擊下,朝霧光沉默了起來。
每天抱著膝蓋,縮在床上,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人胡思亂想,甚至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是自己的錯。
後來風波漸漸平息,朝霧光卻回不到以前,就這樣,沉默了整個小學時代。
知道升上中學的前一年,一天放學後突然下起雨來,小光忘記帶傘,匆忙找尋避雨處,慌忙中來到了那個一直逃避的公園前,站在滑梯前,卻怔住了。學著以前的樣子躲在了滑梯下,朦朧中仿佛看見了父親笑著的臉。一切,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如果能回到那一刻,該有多好。
「小光!」
媽媽突然出現眼前,重疊了記憶中父親的身影。
同樣的雨天,同樣的姿勢。
小光卻突然淚眼婆娑,沖了出去,緊緊的抱住了母親,不敢放手。
「小光,不要再怪自己了,爸爸就算不在了,也會一直守護著我們的,爸爸要是看到你一直這樣,該有多傷心啊。」
「小光啊,你知道爸爸為什麼給你起名叫小光嗎?因為我們再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是笑著的,就像晨霧中透進的光一樣,你是溫暖了我們世界的光啊。」
「對不起,爸爸。」小光在雨中大聲哭喊著,卻一直只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久後,母親帶著小光和日和搬到了臨鎮,也就是那個,後來和夏目相遇的地方。
小光在沙發上睜開眼睛,卻仍想著以前那段經歷。搬到這裡以後,自己漸漸開始改變,開始重新融入同齡人,雖然很緩慢,卻在一點一滴的改變著。
也許夏目吸引自己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初見他時,他疏離的眼神讓小光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己。因為知道那個獨自一個人的世界有多麼的痛苦,所以才想拉他走出來。
而對於日和,自己卻束手無力。因為也許她正經歷著和自己過去同樣的事,自己一直不願再去回想重複的事。
但是……終究是自己的家人啊。
沒過多久,小光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日和主動來找了小光,姐妹兩坐在公園秋千上,小光聽著日和訴說著她的事。
一切都如同小光猜想的那樣簡單。
在夏目離開後的那一年,日和班上轉來了一個同姓外地生,正是父親家的遠房親戚。日和對於那些年的記憶一直很模糊,所以主動去接近那個同學,想和他做朋友,一開始很平常,直到有一天,也許那個同學從家裡聽說了什麼,便再沒理過日和,日和再去找他時,他狠狠的告訴日和是她害死了奶奶,日和是妖怪,日和一家因為心虛所以才搬到了這裡,這件事在日和班上傳開後,日和便漸漸被孤立了。
而後搬到另一個城市後,因為日和的沉默,一開始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後來都漸漸疏遠起來,日和便愈加陰沉起來。
「姐姐,因為那個人,我才知道,奶奶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所以,我從來沒和他爭執過也沒有反駁過。」日和低著頭對小光說道,「但是昨天我又見到了那個人,他卻跟我道歉了。」
「日和……」
「姐姐,我是不是太沒用了?就因為這點小事,我就不敢再相信別人了,在那個城市裡,我一味的排斥著對我友好的人,後來也就漸漸被她們排斥。」
「日和,如果你願意,我們去拜祭奶奶吧。」
小光和日和站在奶奶墓前,日和輕輕將花放下。
「因為那個人的話,我才想起奶奶以前對我有多好,而我卻從來沒有再來看過她。」日和閉上眼,回憶著小時候的事,哽咽著說道,「真的……非常好,好到有時候我一回想心裡就會很難受,姐姐,現在我才理解你為什麼總是看不開爸爸的事。」
「日和,但是過去了的事終究是過去了,無論我們似乎受到過多大的委屈,都不能一直活在悔恨中,至少你看我們現在擁有著一個完整的家,就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小光安慰道,「奶奶不會希望你一直痛苦下去的,媽媽和叔叔一直都很擔心你,你再這樣逃避下去,不就是在重蹈覆轍嗎?」
「我知道的,姐姐。」日和努力平息著心情,說道,「我一直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在努力想改變,到了新學校後我不會再去避開別人了。」
似乎很多事到了現在都告一段落了,小光坐在原來的班級靠窗處的座位上,望著窗外的藍天,想像著夏目第一次來站在講臺上的樣子。
似乎一切都像回到了原點。
回到了最初平淡的日常,然而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暗潮
平淡的日子總是流逝得很快,半年之中,朝霧光平常的上下學。中途回那個城市的學校辦了最後的手續時,聽到夏目最後還是搬走了,跟著姓藤原的夫婦去了熊本縣的另一個地區八原生活。
離得並不是太遠,也許還會再遇到。
暑假時,繼父淺川提出去八原旅遊,那裡的溫泉很出名,而且青山綠水風景優美。朝霧光也想去夏目生活的地方看看,便同意了。
也許是地方太小。
去時坐在車上透過車窗,朝霧光偶然瞥見了夏目抱著一隻胖胖的黃灰色相間的貓提著購物袋走在街道上,嘴角掛著笑容,看起來在新的人家過得不錯。
車隨著紅燈停了下來。
朝霧光看見路口處兩個男生看見了夏目,笑著上前勾住他的肩,一齊嬉笑著向前走去。
紅燈過後,車輛緩緩啟動,朝霧光向後望去,一直注視著夏目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短短半年間,夏目有了很大的變化,交到了朋友有了笑容,甚至還養了寵物。朝霧光坐在車上,向後靠向椅背,手撐著頭側看向窗外,注視著不斷變遷的景物,嘴角勾了起來。
夏目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再渾身仿佛長滿刺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和自己離別後的這半年來看來發生了許多事,還真想聽他講講。不知道他的朋友中是否有同樣知道那個妖怪世界存在的人,不知道真正理解他的人是否已出現,不知道是否有其他女生喜歡上了她。
想到這裡,朝霧光的心中泛起了一絲失落,想起那時衝動告白後,若是再等等,會發生什麼?
朝霧光急忙否定這個想法,試圖用窗外的風景來轉移注意力。
當然……以失敗告場。
因為見到了夏目,朝霧光整個旅程中都魂不守舍。原以為已過了半年,許多感覺會隨著時間而淡下來,沒想到一次偶然的再見,還是如此想去關心他,瞭解他,甚至,想得到他的回應。
明知是不會有結果的……卻還是這樣一廂情願的期待著。
朝霧光閉眼傾聽著耳機裡環繞的歌聲。
原來是,令人懷念的往昔。
依然留存著,昨日的模樣。
依舊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
過往時光,依舊那麼鮮明。
原來是,那場夏天的記憶。
依舊那麼鮮明,那場夏天的記憶,那段夏日時光,以及一切開始的那個夏夜,坐在湖邊的少年。
像刻在腦海一般,揮之不去。
「呐,夏目。」夏目懷中的貓咪老師突然說道,「剛剛路邊車裡有個女生一直盯著你看呢,會是你說的那個小光嗎?畢竟夏目你是沒有女人緣的呐。」
「怎麼可能?」夏目不以為然。
「笨蛋夏目,我的感覺可是很敏銳的,要不是我在,你早被其他搶奪友人帳的妖怪吃了。」貓老師有些不高興。
「是是。」夏目不經意思考起來,若真是小光的話那就好了,她似乎在一直躲在自己,真希望能再見到。
至少要聽自己……把話說完吧。
不說其他,連再見都沒能好好的說。也想和她講講友人帳的事,以及這段時間所遇到的各式各樣的妖怪的故事。
「啊,累死我了。」繼父關上車門,如釋重負般的說道,「 不過,是一場很棒的旅行,是吧,小光?」
「恩,是啊。」小光仍有些心不在焉。
繼父淺川看著小光,卻沒有說什麼。
日和從小光身邊經過時淡淡說了一句:「你的心事表現得太明顯了,姐姐。」
小光扯著嘴角笑了笑。
「好像是啊。」
「香織,你怎麼了?」
聽到繼父急切的叫聲,小光連忙回頭一看,只見媽媽昏倒在地上。
「小光,快來搭把手,帶你媽媽去醫院。」
「好。」小光急忙上前。
「媽媽。」病床前,小光握著媽媽的手呼喚著。
病房外,醫生對繼父解釋著:「病人身體沒有什麼問題,我想突然昏迷的原因也許是太累了吧,你們剛旅行回來吧,休息一會兒就會好了。」
「好的,謝謝你。」
說完繼父推門進來。
「媽媽。」朝霧光看媽媽緩緩睜開眼睛,眨了眨,似乎帶著一絲不適應與迷茫。
「香織,醒了就好,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你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們回去吧。」
「啊。」媽媽歪著頭髮出一絲帶著疑問的聲音,隨即又想了想,說道,「好。」
繼父扶著媽媽下床,走出醫院。
小光在後面一直注視著媽媽開始略顯彆扭的走路姿勢,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些不對。
回到家後,這種怪異感只增不減。
從吃飯時掉落的筷子,對於一切事物打量的目光,到時常露出一絲新鮮感的神情。
餐桌上,平時總是絮絮叨叨的媽媽今天幾乎不言語,只是認真的夾著菜,吃了幾乎是平時兩倍的量。
繼父和日和卻不怎麼在意,知道是媽媽太累了的原因。
只有小光越想越不對勁。
「媽媽,爸爸的祭日快到了,今年我們要去墓地拜祭嗎?」小光試探著問道。
「啊?……啊,秋也啊。」媽媽有些詫異,卻隨即閃過了一絲懷念的神情,「當然要去啊,小光。」
小光不再說話,只是默默低頭吃著飯。
果然有問題,平常的媽媽是絕對不准在餐桌上提祭日這個問題,甚至父親已經成為了禁忌,而且每年的拜祭都是默默在家中進行的。
可是……究竟是為什麼?
小光想不明白。
從媽媽下車後昏倒的那一刻起,似乎一切就開始變得不一樣。
而且總是覺得這個感覺似曾相識。
然而沒幾天過後,媽媽行為中的怪異便消失了。然而小光卻仍隱隱覺得不安。
夜裡,小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突然想起了夏目,想起了青霧。
莫非?這一切和妖怪有關。不可能那麼巧吧。
但是不可否認……雖然自己看不見,但那個世界確是確確實實存在著。
該……怎麼辦?
暑假還剩半個月。小光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翻到那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郵箱。
一旦冒出關於妖怪的這個念頭,就一發不可收拾。小光越想越覺得可疑。
而這種事,也只有請教他了吧。
小光握著手機的手卻微微顫抖著。
【夏目,打擾你很不好意思,但有件事想拜託你。】
小光斟酌再三,還是將郵件發了出去。
被妖怪吵醒還完名字正準備睡覺的夏目突然感受到了手機的震動,拿出來一看,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怎麼了,夏目?」喝了酒的貓老師眯著眼問道。
「沒什麼。」夏目關上手機,淡淡一笑,「如果我說要去旅遊的話,不知道塔子阿姨會不會同意。」
「什麼……旅遊……嗝,我要跟著你去……嗝。」貓老師搖搖晃晃的說道。
明明只過了半年,再提起朝霧光這個名字,卻感覺仿佛是久遠之前,然而,卻不改熟悉。
重聚
【夏目,最近我媽媽變得很奇怪,怎麼說呢?就是在沒有任何症狀突然昏倒之後,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然而最近卻逐漸變得正常了,但是我卻覺得越來越不安,我在想受到什麼妖怪的影響。所以想請教一下你,希望是我多心了。小光】
「確實是挺奇怪的呢。」貓老師聽夏目讀完短信後,點著頭說道。
「那老師認為是因為妖怪的原因嗎?」
「嘛,是有這個可能。畢竟喜歡附身人類的妖怪不在少數,不過呢,感覺太突然了,妖怪附身一般都是想用人類的身體去惡作劇,或者做一些事情。而按她媽媽的情況卻是在融入人類生活……會不會是那個女生比較神經質?」貓老師說著在地上打了個滾。
夏目想了想說:「小光的感覺一般還比較准。」就像青霧的事,她就能感覺到它並不是想傷害自己,而是有什麼事。
「喲,難得你還挺瞭解的嘛。」
夏目聽著貓老師的戲謔,突然想起小光突然的告白,臉微微紅了,別開頭說:「畢竟算是第一個朋友吧,很多事情我都挺感謝她的。」
「如果是朋友的話那就去看看吧。」貓老師端坐在墊子上說,「去旅行吧,夏目,暑假還有半個月呢。我不介意跟你去哦。」
「可是我介意……」夏目默默在心裡吐槽。
「那我問問塔子阿姨吧。」
「誒?夏目你想去那裡旅遊啊。」塔子阿姨手裡拿著剛洗好的衣服,聽完夏目的話有些詫異。
「恩,那裡正好過幾天是夏夜祭,也想順便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夏目你這麼大了,這種事可以自己做決定了哦,好好去玩吧。」塔子阿姨邊曬衣服邊笑著說,「不過路上還是要小心,記得帶特產回來。啊,對了,還有不要忘了做暑假作業。」
「恩,我知道了。」
【聽你的描述是有些奇怪,但是我也不太確定。正好想去小光你那裡看夏夜祭,我過幾天來幫你看看吧。夏目】
收到夏目的短信,小光手一抖差點拿不穩手機。
夏目……他要過來,又可以再見面了。
似乎心跳有些加速。
【謝謝^^那幾天後我來巴士站接你。】
小光刪了又刪斟酌半天,還是回了最簡單的一句話。
夏目給小光發完短信後,又告訴現在學校的朋友西村和北本說自己後半個月要去旅遊,就不和他們一起出去了。
然而沒過多久,西村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誒誒,夏目你要去旅遊嗎?去哪裡?一個人嗎?好突然啊,我們本來還在計畫要不要去海邊的。」
「是,因為有點事吧,也想見一個人。」
「女朋友嗎?」
「怎麼可能……」
「哈哈,我想也是。夏目你一走我和北本兩個人就不好玩了,要不我們一起去吧,夏目你不介意吧,旅行就是要人多一點才好玩嘛……恩,要不要再加上田沼,不過那個傢夥感覺太陰鬱了。」西村不等夏目回答就一個人自說自話起來。
「額……好。」
「不過不用擔心我們啦,我們保證不會打擾你辦正事的,就這樣了,先掛了,拜。」
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嘟嘟」聲,夏目有些無力。
「田沼那傢夥家裡有事拒絕了,所以就我們三個。本來想叫上多軌的,但她一個女生還是挺不方便的,又不可能去叫上班長,想想就煩。」
兩天后,三人在車站前碰面,西村絮絮叨叨的說著。
上車後,夏目給小光發了短信便閉眼休息起來。因為友人帳的緣故,最近白天感覺越來越累了。
再睜眼時,就看到了熟悉的風景。雖然只呆了幾個月,但對這個小鎮印象不錯,尤其是夏夜伴隨著螢火蟲飛舞的天空。
這次也算是找個機會再回來看看。
「媽媽,我出門了。」
「恩,小心。」媽媽在小光身後溫柔的笑著。
小光揮揮手便向車站走去。
真是……越來越奇怪了。昨天飯桌上母親又提起了父親的話題,津津有味的講著過去的事情,總覺得讓繼父有些尷尬。而且總覺得,母親似乎在有意無意的疏遠著繼父。繼父在小光心中的地位雖然代替不了父親,但最近也有很大的改觀,在母親的促使下,小光已經漸漸接受繼父融入自己的家庭。
不能再讓這個好不容易組起來的家庭被破壞。
小光看看表,加快了腳步。
到車站後,小光詫異的看著夏目一行人走下來,似乎對方在看到她後也有些驚奇。
互相介紹了之後,西村拉過夏目的脖子恨恨說道:「夏目你這傢夥真是好命,原來你千里迢迢是來見個女生啊,看不出夏目你也深藏不露啊。」說完,西村還搖了搖頭,放開夏目拉走北本擺擺手說,「那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和北本先自己去逛了,晚上見。」
看兩人走遠後,朝霧光笑著對夏目說:「你的朋友還挺有意思,完全沒料到你還會帶朋友來。」
「是他們自己要跟來的。」夏目無奈的說道。
「不過夏目你肯去交朋友了真好。」小光輕快的說道,「我知道前面有家店不錯,我們去坐坐吧我請你。」
因為有了西村二人的小插曲,小光很自然的便和夏目相處起來。當然,誰也沒提分別前發生的那件事。
沒走多遠,夏目的書包突然動了起來。夏目愣了下,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連忙把書包取下來,拿到身前打開。
「笨蛋夏目,你是想把我悶死嗎。」一打開書包,貓老師憤憤的跳了出來,一爪子拍向夏目,「你居然把我忘了,在車上睡得像個死豬一樣,怎麼叫都叫不醒,快點帶我去吃飯來贖過!」
朝霧光在旁邊瞠目結舌的看著。
一直淡棕色灰色相間的……會說話的……肥貓……
「貓妖……嗎?」小光默默的說道。
貓老師突然注意到了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暫時放過了夏目,轉過頭對小光說道:「本大爺才不是什麼貓妖!我是斑,是一種高級的妖怪,要是我變回原型會把你嚇死……啊,不對,你完全沒有靈力應該看不見,真是弱小又可悲的人類啊……」
夏目捂住了貓老師的嘴,抱歉的對小光說道:「不好意思,小光,你可以不用在意它。」
貓老師沒多久就掙開了夏目的桎梏,跳到地上昂首向前走去:「笨蛋夏目,要不是你求
我我才不會來呢,你再這樣我就不幫你了。」
「老師……」夏目歎了口氣,對小光無奈的說:「這半個多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慢慢跟你說吧。」
坐在小店裡,夏目抱著貓老師,緩緩開始講道。
「……當時像往常一樣,為了逃避那個妖怪的追擊,我躲進了附近的神社,然後就遇到了貓老師……」
朝霧光靜靜聆聽著夏目所經歷的一系列與妖怪有關的小故事,祖母玲子的故事以及友人帳的故事,仿佛有種窺探著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明明發生在身邊卻又無比遙遠,連帶看著夏目都有種觸手可及卻又觸碰不到的感覺。
那麼……遙遠。
日光溫暖,一切都仿佛是那麼寧靜,似乎時間停止在此刻。
縛妖
「那個小狐狸真是可愛呢,好想見一見。」
……
「在你死後繼承友人帳嗎?但是貓老師卻默許了你去歸還名字,而且一直保護著你,感覺你們更像是朋友,它就是在傲嬌吧。」
……
「沒想到除妖世家是這樣的,單純的殺戮。不過名取先生也許和他們不同。」
……
「你外婆玲子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啊,不過感覺她去打敗妖怪的同時也是想去親近和幫助它們,就像最後霧葉看到了大海,她一定和夏目一樣是一個溫柔的人。」
……
「妖怪的世界真是有趣,和人類一樣,有悲傷有歡樂,會受傷也會死亡。」夏目你其實擁有著許多常人無法得知的美好,雖然伴隨著危險,然而卻是不可替代的存在。而我平凡的生命中能聽到這些何其幸運。
和夏目你的相遇何其幸運。
「差點忘了正事,跟我說說伯母的情況吧。」
聽完夏目的故事,朝霧光有點回不過神,愣了一下:「哦抱歉,夏目你的故事太精彩了。」隨即清了清嗓子說道,「那些事我也和日和講過不過她說是我想多了,但我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而最近又有有另一種感覺,就像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情況,但是卻想不明白,也許是需要某個契機。」
小光似乎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看了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邀請道:「先去我家吃晚飯吧,夏目。」
「好。」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帶上貓老師。」小光似乎憋了很久才說出來。
「誒?為什麼。」
「因為我對貓有些輕微過敏,我還好不過我妹妹就很嚴重了,而且她討厭這些動物,她現在都還不能接受小棗。」小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小……棗?」
「就是我家的小狗,啊對了,還是當年夏目你先遇到它的,我看到你在雨中給它撐了一把傘,後來我就把它帶回去養了。」
「好吧,我倒是忘記了……」夏目對這個讀音和自己姓氏一樣的名字有些無語,隨即看了看不遠處的貓老師說,「貓老師的話不用擔心,跟它說一下它會自己出去喝酒的。」
「喝酒?還真像大叔……」小光暗自吐槽,「不過會說話的貓啊真是稀奇,真的是很厲害的妖怪嗎?」
來到小光家中後,夏目受到了熱情的歡迎與打量的目光。
小光有些尷尬的對夏目說:「不好意思,他們就是這樣,大概是我男性朋友很少的緣故,你不用在意。」
「沒事。」夏目輕鬆一笑。
「有什麼發現嗎?」小光有些緊張的問道。
夏目仔細的觀察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說:「沒有,我什麼也沒看見。」
小光沉思了一下,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因為知道了妖怪的存在所以變得有些敏感?
「不過……」夏目環顧了四周,皺著眉說道,「有種被窺視著的感覺,雖然很微弱,但卻能感覺到有妖怪的氣息,不過在逐漸淡化。也許小光你的猜測是對的,我要回去問問貓老師該怎麼做才好。」
小光心裡一緊。媽媽。
「夏目,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小光的聲音有些顫抖,畢竟單純的猜測和被逐漸證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存在。
「你們把我當做什麼了?不想看見的時候就支開,一有事又來求我。」聽完兩人的敘述,貓老師不爽的說道。一臉憤懣配上圓滾滾的身軀,朝霧光突然覺得有點可愛。
「是是,都是我們的錯。」朝霧光搶先開口說道,「就幫幫我吧,老師,我只能靠你了。你也知道的,不是我不想你去我家,實在是我家人對貓過敏。啊對了,如果以後夏目惹到你了,你可以來找我哦,或者是其他什麼麻煩。」
朝霧光循循善誘著。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貓老師悠然向前走著。
「是是,你那麼厲害肯定有辦法的。」朝霧光想了想,「是吧……斑?」
「不用絞盡腦汁來說服我了。」貓老師跳上夏目肩頭,「就當做是對夏目的一次試煉吧,對於對付附身的妖怪嘛,只有兩個辦法,宿主把它逼出來,或是它自願出來。而過了那麼久,前一個顯然行不通。」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不能用外力嗎?」朝霧光心沉了沉。
「為什麼你要直接否定後一個方法呢?」貓老師搖了搖頭,似乎是對朝霧光感到失望,「我說過的,妖怪要附身別人一般是想去破壞或是完成自己一些心願,而按你媽媽的情況,它卻是什麼也沒做。」
「所以,只有一個結論。它這麼做一定有什麼緣故,應該和你媽媽或是你們家有什麼牽絆。去瞭解一下,就會找到解決方法了。」
「可是又不能直接去問它。」
「當然不能。」貓老師愉快的說道,「畢竟是妖怪,既然不能讓他出來,那就束縛住它,逼他開口,同樣也可以證實是否真有妖怪。」
「怎麼樣,這個辦法不錯吧?」貓老師有些自豪,「我可是想了很……呃,沒什麼。」
「是,很厲害。」朝霧光誠懇的說道,自動忽略了貓老師最後差點說漏嘴的事實。
「那夏目跟我來,我來教你困住妖怪的方法,和以前玲子用的那個驅逐藤原家妖怪的方法差不多,夏目以你的靈力一定辦得到。」
「是,老師。」
朝霧光笑著看著一人一貓離去的背影,夏目有一個亦師亦友一般的妖怪陪伴著,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朝霧光房間中。
地板上佈滿了白紙,夏目咬著毛筆端坐在正中央,身下是用毛筆劃的圈陣,寫著大大的「縛」字。
「這樣就……沒問題了嗎?」
「不用擔心,夏目是很強的,曾經用和這相似的一招驅逐了名為『借目』的妖怪,可比你家這個厲害。」貓老師望著夏目對朝霧光說道。
朝霧光深吸一口氣,便打開房門,向樓下大喊著「媽媽」。
沒多久,就傳來了腳步聲,小光突然有些緊張。
「什麼事啊,小光?」媽媽緩緩踏上樓,溫和的聲音一如往日。
「我房間裡有些東西找不到,想讓媽媽幫我一起找。」小光說著心砰砰直跳。
「都這麼大了還沒收拾,真是的。」
小光隨著媽媽踏進房門。
「啊呀,這是怎麼回事。」媽媽看見房裡的一切有些吃驚。
小光在媽媽身後快速把門拉上。
媽媽的臉上突然浮出了一絲不安,腳步有些慌亂,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圈陣的邊緣,貓老師向夏目點點頭,夏目趁機雙手合十。
「告訴我們一切吧。」
刹那間,房中疾風四起,地上的白紙似乎擁有了生命,淩厲的沖向「媽媽,」縛住了它的雙手雙腳。
朝霧光睜開眼後,看見「媽媽」倒在地上,無法動彈。它眼中含著一絲不可置信,神情間再沒有媽媽的痕跡。
「沒事的。」貓老師看出了朝霧光的擔憂,安慰道。隨即跳了出去,輕蔑的對倒在地上的妖怪說道:「這種氣息,不過是區區中等妖怪,還敢來招惹我們,識相的還是出來吧。」
「沒辦法了啊。」妖怪伏在地上喃喃自語,「果然這招行不通嗎?」隨即又看向小光無奈一笑說道:「為什麼每次都會被你看破呢?小光。果然不愧是秋也的女兒,我怎麼也騙不過你們。」
「到頭來啊,真是一場空。這是最後一次了。」
每次?為什麼用這個詞?以前也遇見過這個妖怪嗎?
秋也?這個妖怪認識爸爸嗎?
一些模糊的記憶開始在朝霧光腦中拼湊,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漸漸變得清晰。
似乎爸爸出意外之前,也發生過什麼。
孩子的哭鬧聲,安慰聲,指責聲,道歉聲混亂的響徹在朝霧光腦海中,一個猜測突然冒了出來。
難道……曾經爸爸也被這個妖怪附身過?那麼或許爸爸的死,也和它有關?
「看來你已經不記得了,這個故事太長了。放了我吧,我會自己離開的。但是之前,有些事情我想講給小光你聽。」
「我叫栗生。」
栗生
我叫栗生,是一個想成為人類的妖怪。
大概三十年前吧,我第一次出森林,來到人類街道上,正好遇上夏夜祭,一切都很新奇都很有趣。雖然從小就被灌輸了人類怎樣弱小怎樣無能的思想,但隨著瞭解得越深,我就越羡慕人類,我想像他們一樣的上學放學,有父母,有一個家,長大,然後結婚,生子。想和人類交流,可惜誰都看不到我。
然後,我就動了附身的念頭。
我選定了一個小男孩,一直偷偷觀察他的生活,在一個公園中趁他在沙坑玩耍,我找到了時機。
然而,我剛一沖上前去,他就迅速向旁一避讓,我一時沒停住就倒在了沙坑中。
沒想到,他看得見妖怪。
我自認倒楣,想離開。不過他突然一桶沙倒扣在我頭上,反鉗住我的手坐在我身上,我一時掙脫不出。不過想他也傷害不了我,我就任由他去。
「我一直知道你在跟著我,就想看看你想幹什麼。不過別人都看不到你,你是妖怪吧。不久前我才因為妖怪的事被媽媽罵了,你又來招惹我,我現在很生氣。」
那個孩子叫秋也,怎麼說呢,又任性又調皮,不過很聰明。雖然他自小能看見妖怪,但被父母罵了一次之後就學會了如何去掩飾,一直很普通平常的生活著,每個人甚至是妖怪都被騙了過去。
我對他說:「放過我吧,我投降。我沒想傷害你,就是想借你身體感受一下人類生活罷了。」
他還真就放了我,轉身離開了。我對這個能看見妖怪的孩子很感興趣,便跟了上去,我們一前一後走了很久,他終於不耐煩了。
「你還要跟多久,再這樣我不客氣了。這些年被我趕走的妖怪可多得是,不差你一個。還有你那什麼可笑的要求還是趁早放棄吧,不要太小看我了。」
然後我就一直在公園等著。一周後的一天夜裡,他又來了,這次卻一改以前一貫的飛揚跋扈,似乎有點沮喪。他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蕩著,然後,就看見了我。
「哦,你還沒走啊。」
「我在等你啊。」
「等我幹什麼?」
「你是我唯一能看見我的人類。」
「那還真是榮幸。」
他的語氣有些嘲諷。
「我記得你想體驗人類生活是嗎,要來附身我試試嗎?」
「這麼爽快?一定有陰謀。算了,我才不會去附身看起來這麼頹喪的人。」
「你也看出來了。」他自嘲似的一笑,「做人類有什麼好的,就像我,千篇一律的上學放學,說出看得到妖怪的事實反而被罵騙子,然後,在我的世界裡就再沒有妖怪。」
「學校多有趣啊。」
「那你來試試天天聽無趣的老師講課的痛苦,被分數捆綁著,似乎成績稍微差一點愛玩一點人生就黑暗了。我想學畫畫被我爸媽拒絕了,說什麼不學無術,我猜大概是我小時候經常把看到的妖怪畫下來,之後把他們嚇到了吧,哈哈絕對是這樣,真沒用。」
秋也就這樣和我抱怨著,似乎挺滿意我這個聽眾。
漸漸的,我和秋也熟了起來,上初中前,秋也幾乎天天晚上來公園和我見面,他或抱怨或和我講一些趣事,甚至教我寫字和一些人類的知識,我就順便幫他趕走一些麻煩的妖怪,掩飾他能看見妖怪這件事。
我感覺我應該和他成為了朋友。
上初中後,秋也大概隔幾周和我見一次,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同班同學叫香織。我便幫他一起出謀劃策。
我偷偷的去見過香織,一個很溫柔安靜的女孩,長得不是非常漂亮,卻很乾淨舒服。甚至還瞭解到香織家裡是管理神社的,從小失去雙親,跟著爺爺在神社長大。每天回家都會先去殿前祈禱。
我把這些告訴了秋也,秋也很感激,便經常往神社跑。那個女孩一開始不怎麼搭理秋也,因為秋也長得不錯學習好人也開朗,在學校挺受歡迎。女孩卻似乎不喜歡這類太過高調的人。
可是在神社遇見的次數多了,女孩也漸漸開始和他說話。
我也問過他喜歡她什麼,他說是她身上的氣質,大概是在神社長大的人吧,靠近她聽她說話會讓人心中有種明淨的感覺。
女孩似乎訝異秋也這種活潑甚至有些調皮的男生也會信仰神這種虛無飄渺的事物,秋也卻堅定的告訴她說在這世界上神明一定存在,也會庇佑虔誠的人。
自此,秋也在女孩心中有了一個特殊的地位。
不過那的確是秋也的真心話,他後來和我說起時,還笑著說第一次這麼感激能看見妖怪的這個能力。
不過直到上高中後,他們才在一起。
我原以為,他們能一輩子在一起。畢竟秋也,是那麼的喜歡她。
秋也漸漸長大了,變得穩重溫和了起來。可有時候還是有些孩子氣,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給你畫張像吧,我說好啊,然後他就畫了初見時我倒在沙坑裡的那一幕。
不過那張畫我還是珍藏至今。
畢竟也已成為唯一的紀念。
我不知道秋也有沒有把我當作朋友,我想,大概是有的。
作為妖怪活了這麼多年,最幸運的還是遇見了秋也這個人類。
不過對他來說,大概就不同了。
遇見我是幸或不幸,現在想來,大概是後者多一點。
秋也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成熟,也漸漸的失去了能看見妖怪的能力,不是突然失去,而是漸漸地妖怪在他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漸漸的聽不見妖怪的聲音,最後,完全失去了這個能力。
我想,雖然有些遺憾,不過也算了卻了他最大的一個煩惱。
但感激的是,他並沒有因看不見忘記我拋下我。
我用樹枝在沙坑寫字來和他交流,我蕩著秋千來表示我的存在。
通過這樣,我漸漸得知他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找到了不錯的工作。
香織的爺爺去世後,秋也便成為了她唯一的依靠,他們很早就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他兩個孩子我都見過,小的活潑好動就像小時候的他,大的安靜文雅就像長大後的他,也像香織。然而,他們並沒有遺傳見妖的能力,秋也說這是好事。
他得意的和我解釋過兩個孩子的名字,光(hikari)和日和(hiyori)都有著積極向上的意義,光明和好日子,並且後兩個音節連起來還可以組成香織(kaori)。
他說完卻突然沉默了一瞬,問我我現在還想變成人類嗎。
我有些意外還是寫下,當然想,和你相遇後就更羡慕人類的生活了。
他有些臭屁的說,可是我這麼成功的人類只占少數啊。
然後他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他現在已經很幸福了,人生已近乎圓滿,問我要不要附身他,可以讓我做幾天人類試試。
我這時才確信,他真的把我當做了夥伴。
我承認,當時他說出這番話後,我真的很感動。
栗生啊。附身前,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五天,最多只能五天,做幾天人類後,就離開吧,畢竟我也已經看不見妖怪了。還有,不要再抗拒命運了,出生是不能改變的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去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想得到的,成為想成為的人。無論人類還是妖怪,我們其實是一樣的,一樣的生老病死,一樣有人恃強淩弱。這麼多年來,謝謝你一直做我的聆聽者。
別做壞事,我相信你。他補充道。
成為秋也的那幾天很快樂,我去吃了想吃的人類食物,享受了普通人家庭生活,甚至去了遊樂園遊戲廳看了電影。大概是我瞭解他的原因,很輕易就融入了他的生活,沒人發現異常。
然而我最終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
五天期限很快就到了,我卻有些猶豫,大概是沒有什麼波折而得意忘形的緣故,我想,再多呆幾天吧,秋也不會有意見的,畢竟屬於他的人生還很長,也不急於一時。
這是我所做出的最糟糕會後悔的決定。
後來我才知道秋也將期限定為五天的原因。一是不想讓我太過留戀,五天已足夠做許多事,二是幾天後是小光的生日。
我自然是忘記了。那一天,小光一直期待的看著我,而我渾然不知,終於 ,小光忍不住在家裡大哭起來,我有些慌亂不知如何彌補,想著乾脆把身體還給秋也吧,卻又猶豫以後就再也沒這種機會了。
無論香織怎樣安慰小光,小光還是哭鬧著說,媽媽你憑什麼幫著爸爸,你不覺得爸爸這幾天很奇怪嗎?整天不見人影,連在我生日這天答應帶我去遊樂園的承諾也忘了,爸爸是不在乎我們家了嗎?真是這樣那我就不要爸爸了。
香織被小光鬧煩了,見怎麼安慰也沒用就有些生氣,便罵了她。
小光哭著跑出了房門。
似乎是源於身體的本能或是秋也的意識,我追了出去,循著氣息找到了小光,在那個熟悉的公園中。
小光抱膝躲在滑梯下,一看到我眼中就溢滿了喜悅,此前的所有不悅所有憤恨都一掃而空。畢竟小光是愛她父親的,所以才會和他哭鬧和他發脾氣,對於外人卻又無比溫和。記得秋也和我說過小孩子就是這樣,輕易的生氣又輕易的釋懷,可惜總有些大人太過當真,便一次次傷了孩子的心。
小光掙脫了我的懷抱,我目送著她跑回了家。
望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有種人生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我以為我漸漸成了秋也,可我終究還是替代不了他。
我想,是時候回到原本的生活了,認識秋也之前的生活,還沒有成為人類這個念頭時的生活。
我恍惚往前走去,大雨模糊了我的視線,白光閃過,我還未回頭,轉眼便倒在了地上,最後看到的事物是疾駛而去的卡車,甚至還來不及去感受痛苦。
而後,我醒了,秋也卻死去了。
我對不起他。
我知道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囊括的,我想去彌補過,無論我如何大喊著大哭著誰也聽不到看不到。我懂了,內疚會伴隨著我的一生,這就是對我的懲罰。
至此,我再沒有成為人類的想法,內心深處那個作為人類的我已經死了。也許那個「我」,早已被秋也替代。
我沒有離開,我想至少要代替秋也守護著他的家人,我一直默默的關注著香織和兩個女兒的近況,看到她們過得並不好。
我才發現,我是那麼的無能為力以及那麼的罪惡。我毀壞的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家庭。而我唯一能做的頂多只有在公園裡扮鬼恐嚇欺負小光的孩子們。
沒過多久,香織一家便搬走了。我回過神來後已失去了她們的消息。
終於我回到了最初的一個人。
然而,無論離開多少次,最終我還是會回到這片土地,畢竟充斥著太多的回憶。
我才發現我對秋也的依賴比想像的深。
不知獨自在這片土地上徘徊了多久。再見到長大了不少的小光和日和後,我甚幾乎喜極而泣,跟著她們去拜祭了奶奶,回到了臨鎮一個陌生的家。
也見到了香織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取代了秋也地位的人。
秋也的存在痕跡似乎在這個家中完全消失,我有些悵然。
飯桌上,小光偶然提起了秋也,我正有些激動時,香織卻突然生氣了,說秋也已經不在了,讓小光不要總惦記著他,為此還責駡了小光幾句,最後還是靠那個陌生男人來打圓場。
我有些怔忪,隨後變得震驚,最後,只餘下憤怒。
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個秋也所深愛著的香織背棄了秋也,甚至遺忘了秋也。
我不能原諒,我不願見到現在的香織。我慌亂了,甚至忘了這一切根本就源於我的錯。
當時的我想,不能就這樣讓秋也就這樣被取代,就這樣失去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
既然香織已不再是香織。
那就讓我來成為香織,那個曾經屬於秋也的香織。
原諒
聽完栗生的故事,房間裡一片靜默。
「審判我吧。」栗生低著頭喃喃自語。
見小光依舊不說話,栗生抬起頭來直視她的眼睛執著的說:「我害死了你的爸爸。」
「是,原來這才是當年全部的真相,原來那天來尋找我的是你,原來我一點也不瞭解爸爸,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愧疚著,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小光說著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
栗生閉眼突然露出一個釋懷的表情。
「然而知道真相後,你又期待我們做什麼?無限的憤怒亦或是無限的悲傷?」
「我只是想受到應有的懲罰,死去的該是我才對。」
「因為不安,所以你希望通過我們的怒駡來消除你的罪惡感?」
栗生不解的望向小光。
小光抹幹眼淚歎息著說:「的確,一開始我是很生氣。但是過去的終究過去了不是嗎?我們一家人已經走出陰霾了,如果再為過去的事彷徨不止,留念傷心,不就對不起我們這麼多年的努力了嗎?」
栗生低垂著頭沉默不語,夏目平靜的望向小光。
「很多意外誰又能料得到,何況我也有錯,靜下心來才發現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你也替爸爸承受了死亡的痛苦,不是嗎?因為你內疚過,你也悔恨了這麼多年,如果是真心實意,那麼我們能原諒你,我想,爸爸也會這麼說的。」
「自然是真心實意。」栗生跪在地上喉中發出嗚咽的聲音,「謝謝你,小光,謝謝你,謝謝你這麼說,雖然我仍然寬恕不了自己。」
房中上演著一場鬧劇,不覺窗外天色已昏暗下來。
栗生抬起頭來,從掛滿淚痕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是時候該把身體還給香織了,再見。」
栗生閉上了眼睛,隨即昏倒在地。
恍惚中,栗生似乎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聽見身後傳來一絲聲響。
「你是……栗生吧?」
「香織。」栗生的身體有一絲僵硬。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好像還存有意識,模模糊糊的能聽到你們的對話。」
「是這樣嗎。」
「你願意再等一下聽我說幾句話嗎?」香織微笑著說。
「好。」
香織背著手走在栗生前面,深吸一口氣,說道:「雖然我的意識不是很清,但是隱隱約約聽到你說你仍在後悔是嗎?」
栗生不說話,似是默認了。
「其實……有件事我連小光也沒有說,既然這樣我就告訴你吧。秋也在走之前,其實告訴了我全部的真相,什麼妖怪啊之類的,雖然他那時候已經看不見了,不過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直到現在我還半信半疑。所以,秋也也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後面一段時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你,秋也也未真正放下心過。」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麼會那麼狠心不再提秋也嗎?其實啊,這是他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確定的說,直到現在,我還愛著秋也,這份心情從未改變過。」
「我還記得那天秋葉去找你之前,他突然對我說,如果他以後出了什麼意外,請我盡力忘了他,不要為他傷心,只為自己活下去,為了兩個孩子為了未來學會自私。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我現在都還記得他一臉嚴肅的表情,當時啊,我真的很生氣很害怕,對他說你不能拋下我。」
「可是最後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
「然後意外就這麼發生了,就像我曾對小光也說過的話,這不是你的錯,不是誰的錯,只是個註定的劫難。秋也,大概也預計到了危險。」
「所以,不用在自責下去了。」
栗生醒來後,仰面躺在大地上遲遲不願起身。
「秋也,香織,小光。能遇上你們,我何等榮幸。」
房間內,貓咪老師低哼一聲:「就這麼放他走了嗎?」
「不然還能怎樣?」
「真是幸運的傢夥。小光,不要太傻了,這次並看不出那個妖怪的話有什麼破綻,但是下次,不要這麼容易就輕信別人。」
「好了,老師,剩下的都是別人的家事。」夏目抱起貓老師向門外走去,「我們就先走了,不打擾了,把房間弄得這麼亂,真不好意思。」
「謝謝你,夏目還有貓老師。」小光追出去,誠懇的說道。
「沒什麼,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小光。」
「喂喂,這都是我的功勞好嗎?」貓老師不滿的嘟囔著。
「是是,老師你最厲害了。」
媽媽在繼父的照顧下醒了過來,床前,媽媽告知了我們父親走之前所說的大部分真相。
繼父和妹妹似乎用了很大功夫才消化了這件事。
繼父一直驚歎著不可思議。
「這是屬於我們一家人的秘密,對嗎?」日和問道。
「是。」媽媽笑道,「屬於我們一家人的。好了,以後這些事情都是過去式了,誰也不能再提,知道了嗎?」
「小光,你可以放心大膽的和夏目交往哦,媽媽是不會阻止的。他是個好孩子哦,說起來,還和你爸爸擁有一樣的能力呢。」
「媽媽。」小光紅著臉嚷道。
「姐姐,不要再掩飾了,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日和聳聳肩說道。
自己果然蠻不了什麼心事,小光無奈的發出一聲歎息。
第二天小光一覺醒來,昨天所發生的一切湧進腦海,小光凝視著天花板,沉默良久。明明只過了一天卻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反復的想著關於父親關於栗生的事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睡去,結果出乎所料的一夜無夢。也許是預示著要有一個新的開始嗎?但是,要真的有一天能輕易的拾起再放下那些事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小光。」夏目抱著貓老師向小光招招手,身旁是他的朋友們。
小光背著單肩包向他們奔去。
「為了感謝夏目你的幫忙,今天就讓我來當你們的嚮導吧,我們小鎮雖然小,但還是五臟俱全。」
「那就麻煩你了。」夏目淡淡笑著。
聽著夏目朋友們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小光第一次覺得能擁有平淡的生活真好。
有完整的家庭,有朋友,有喜歡的人在,也許仍有一些小小的煩惱和瑕疵,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短暫。
吃飯,玩耍,在樹林中探險,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回去的路上,西村和北本走得很快,漸漸與小光和夏目拉開了距離。
小光忍不住向夏目發問:「夏目,你今天一直沉默著,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一直在想一句話。」夏目仰頭輕輕念道,「最痛苦的眼淚由墳墓中流出,為了未說出的話和未完成的事。」
「小光,如果我告訴你,你爸爸的亡魂也許還未超度,還徘徊在這片土地的某個角落上,會怎樣?」夏目側頭看向小光。
「為什麼……這麼說?」小光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回家
「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夏目深吸了一口氣,「昨天貓老師告訴我,如果人不是正常死亡,還對這個世間的某些事物有所執念的話,是無法安詳離開這個世界,會徘徊於現實與靈界之間,直到完成執念。」
「那麼,爸爸不就……」小光有些呆愣。
「我想,按照你爸爸的情況,靈魂還不得以安息,應該還抱有什麼最後的願望吧。」
「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小光顫抖著問道,心裡有些哀痛又隱隱約約暗含著期待,能再見爸爸一面,此生將無悔。
「這就是我不願告訴你的原因,就算是我,也看不見靈魂。這需要你們自己去尋找,想想你爸爸可能的願望,可能去的地方。」
小光沉默了許久,點點頭,便回了家。夏目望著小光的背影,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真相永遠是殘酷的,有些現實不知道卻是幸福,而當真相在未來的某天被不經意披露時,隨之而來的會是更大的痛苦。
所以,在此刻作出努力,即使徒勞,卻也無悔。
不要怕,小光,無論怎樣,我都會盡力去説明你。一如你曾經一樣,陪伴著那樣無助的我,成為我如迷霧般混沌的世界中透入的一絲光亮,讓我逐漸看清,腳下將踏上的路。
小光坐車來到了曾經的小鎮,走遍了角角落落,漫無目的地尋找著看不見的事物,她知道,能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心底總存著那麼一絲希冀。自搬走後,除了上次來拜祭奶奶的匆忙一瞥,就再也沒再踏上過這片土地,四年後再回來,勾起了許多往日的記憶。每條街道每個小店,似乎還留有昨日刻下的腳印,那麼清晰。
幾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一如往昔。
小光去了曾經的家,去了所有故事發生的公園,去了父親的墓地,去了和父親一起常去的小店,去了父親曾經工作的地方,去了父親的學校,以前的家,去了他們曾經結婚的殿堂,以及,父親死去的那個醫院。幾乎把所有回憶走遍。
她呼喊著,祈禱著,只為得到一絲絲的回應,努力尋找一絲絲變化。
可終究一無所獲。
明明知道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悲傷。
「呐,夏目。我找遍了,什麼都找不到,我才知道,我是那麼的無能為力,我什麼也做不到,連最後,即使知道也幫不了爸爸,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夏目看著站在面前渾身疲憊的小光。突然為自己所說出的話而後悔。
但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小光,你想過沒有,你爸爸的願望也許和你們的未來有關,也許並不存在於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那會是……在哪裡?」
「想想你離開那裡後的生活,去了哪裡,遇見了誰。別擔心,我會陪你一起找。」
「呐,夏目,靈魂能進神社嗎?」
「自然是不能的。」夏目皺眉,「等等,神社?小光,我記得你以前的家後面有一片很大的樹林對吧?」
「是的。」
「昨天問了貓老師,它說靈魂也是無法長久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終有一天會灰飛煙滅。而若能在一片澄澈的擁有靈力的環境中,就能一直持續存在著。以前,我為了躲妖怪,曾逃進了那片樹林,見到過一個樹妖,它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我想,你爸爸有極大的可能性在無意識間為了找你們去了那裡,然後就一直停留在樹林中。」
晚上。
「爸爸。」
「爸爸。」
「你在嗎?」
林中樹影斑駁,景色不斷變幻著,父親的身影若隱若現,終於,小光看清了父親的臉,一如那年雨夜中,微笑著向自己走來。
然後,就在要觸碰到時。
父親的臉如鬼魅般變化著,然後在刹那間,灰飛煙滅。
小光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驚醒,深呼吸了幾口才緩過神來,將手搭在額頭上。
幸好是夢。
可是,現實又好得到哪裡去?
這次之後,就該把過去全然放下了。
就最後,再允許我任性一次。
爸爸,只是想和你好好地道別。
第二日,林中。
「玲子?哦,不,夏目啊,和……以前住在這裡的小姑娘。」
「娑欏,好久不見。」
「這次倒是挺從容不迫的啊。」
「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啊,我也算有所成長了。其實,玲子是我的外婆,我也找到友人帳了,我把名字還給你,但是想請你幫個忙。」
「孫子?哈哈,我就知道,長得那麼像氣息也像。友人帳在你手裡,看來玲子也不在了吧。」娑欏說著語氣有些傷感,卻不是很在乎名字的事,「只要我能幫到的忙我一定幫,就當作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為玲子召喚,我樂意效勞。」
夏目攤開友人帳,找到寫有娑欏名字的那一頁 ,撕下對折含在嘴間,雙手合十,微微吐了口氣,名字緩緩飄出,回到娑欏的身上。
「我把名字還給你,娑欏。」
一道光將兩人包圍,娑欏的記憶在夏目腦海中閃過,有關於玲子的,也有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撫慰著飄散到這裡的靈魂的畫面。
看來,是找對人了。
「雖然並不是很在乎,但是名字回來的感覺也挺好。」娑欏舒了一口氣,「說吧,有什麼事?」
「她叫朝霧光。」夏目指著小光說道,「我們來是猜測她父親的靈魂也許徘徊在這裡,想完成他的心願然後安然超度。」
「這裡靈魂太多了,我又怎麼能知道誰是她爸爸。」娑欏有些為難。
「老樹先生。」小光眼中雖然娑欏只是一顆普通的樹,卻也對它開口說道,「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讓我看見靈魂?我可以自己來尋找。」
「恩……我想想。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保證不要留戀也不要迷失,不然就回不來了。」
小光通過夏目的傳達和指示將手放在娑欏樹幹上,迷上眼睛,只覺被一片溫暖的光所包圍,再一睜眼時,身邊夏目卻不見了,雖是同樣的景象卻零星飄散著靈魂,抬頭看向天空是一望無際的灰白,似是已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小光盡力克制著恐懼,留下記號,四處尋找起來。
「趁這個時間給我講講這個小姑娘身上所發生的事吧。」娑欏對夏目說道。
「那是一個充滿著遺憾的故事……」夏目娓娓講述起來。
也許是源於強烈的思念,其實小光沒費什麼功夫便找到了爸爸。
亦如夢中的場景,遠方斑駁樹影下,爸爸緩緩走來。
小光在那一刻的情緒近乎崩潰,但是,隨即克制住想哭的衝動。不斷告訴自己,爸爸已經死了,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不要留戀,不要迷失。
只是靈魂而已。
「爸爸。」小光大聲喊道。
而父親的靈魂雖在逐漸靠近,但臉上卻是一片茫然,似是已完全認不出小光。
「啊呀,忘了告訴那個女孩了,靈魂漂泊久了,便會逐漸忘記過去甚至忘記自己,只剩下最後的執念。」娑欏聽完了故事,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有些悔恨的說道,「就算她找到了,也……」
「無計可施嗎。」夏目目光暗了暗。
「爸爸,我是小光啊。」小光喊道,心中翻滾著濃濃的悲傷。
「爸爸,你不認識我了嗎。」
「爸爸,我真的很想你。」
「走之前說出那樣的話,真的很抱歉。」
「爸爸,你在說什麼?」
小光漸漸靠近父親的靈魂。
「回家,回家。」父親喃喃道,隨即越過小光,向遠方飄去。
「回家。」
「我想回家。」
「該回家了。」
小光眼淚終於在此刻決堤。
家。
在哪裡?
小光終究還是沒有過多停留,回到了現實世界。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直沉默著,夏目也沒有多問。
分別時,小光看似自言自語道:「如果是永遠不能再回到的過去,再不能達成的願望,該怎麼辦?」
「如果,這條路已走不通,就換個途徑再看看吧。」夏目回答道。
其實夏目的意思只是如果無法為父親超度,就換種方式為他虔心祈禱。畢竟知道這件事,也只是一個機緣巧合,這世上有無數懷有強烈執念的亡魂,如何一個個去聆聽滿足他們的願望,終究也只能順其自然,自生自滅。
小光自然不會明白這點,就算明白也做不到。
如果父親指的是以前的房子,過去的家,那早已不屬於我們了。而現在的家,父親自然也已不認識,何況,若能找到神社,便也算去過了「家」,而心願卻仍得不到滿足。
究竟,還缺點什麼?
「家,是什麼?獨立的房子,晚歸的場所?」
「小光,家的話,房子什麼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啊。」母親訝異的望向小光。
「因為有家人,所以才有家,你怎麼能忘記人?。」
是啊,小光如夢初醒,怎麼能把「人」忘了。
房子什麼的沒有了不重要。父親死于意外,死於歸家途中,其實他想要的,只是一家人在聚在一起,然後說出那句未能說出口的,
我回來了。
聚散
晚飯後,小光趁繼父洗澡時,找來了媽媽和日和講述了關於父親的靈魂的事。
「這樣啊。」媽媽聽完小光的敘述有些恍惚,「靈魂,妖怪,這個世界真是充滿了不可思議。」
「姐姐你真的見到了爸爸的靈魂嗎?」日和有些遲疑的問道。
小光點點頭。
「只要再見到我們,爸爸就可以成佛了嗎?」
「我想應該是的。」小光隨即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真不像秋也的做法啊。」媽媽歎了口氣說道,「還說要我們盡力忘了他呢。」
「那只是爸爸為了讓我們生活得更好才說的,而他心底大概還是不願離開我們。」
媽媽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久久不願說話。
「那等星期一你繼父上班,讓夏目帶我們去找你說的那棵樹吧。」媽媽在沉默良久後開口說道。
小光舒了一口氣。
星期一(月曜日)。
夏目領著小光一行人來到了古樹下。
「娑欏。」夏目說道,「拜託了,再讓我們見一次靈魂。」
娑欏發出一聲歎息:「有些事情,還是永遠被掩埋在黃土之下為好。」
「但是既然知道了,就無法不在乎。」
「這是最後一次了,把手放上來吧,記住,不要留戀,不要迷失。」
小光三人再一睜眼時周圍景物已變得灰白。
「姐姐,會不會有危險?」日和仍有些害怕,緊緊抓住小光衣角。
「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在一起,所以不要怕。」
這次,小光找了很久,幾乎走遍了森林,快要放棄回到原點時,發現父親的靈魂呆呆立在來時的大樹下,仰望著灰濛濛一片的天空。
「爸爸。」小光和日和齊聲喊道。
「秋也。」媽媽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
父親的靈魂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逐漸緩和,似乎神智在一點點的回復。
「我……怎麼在這裡?」父親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雙腳,「想起來了,原來我已經死了。」
父親閉上眼睛,整理著淩亂的記憶。
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恢復一片清明。
「最後,還是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呢,真是抱歉。」
「我死後,漂泊了很久,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心中隱隱有些牽掛放不下。」父親似是回憶著後來看到的一切,「現在你們過得很好,是嗎?」
「是的,他……很好。」母親突然留下了眼淚。
父親了然:「那我就放心了,你們也知道了一切吧,不要怪栗生,不要怪誰,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對不起,讓你們吃了這麼多苦,香織,對不起我沒能成為你的依靠。」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我從不後悔遇見了你。」媽媽抹著眼淚笑著說道,「從來,都不曾。」
父親也笑了。
「今天是幾號?」
「六月六號。」
「小光,又要過生日了啊,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包括日後每次的。對不起,沒能帶你去遊樂園。」
「不要害怕今後的人生,沒有我參與的未來你們也一定要精彩得活下去,無論遇見了誰別離了誰,都不要恐懼不要害怕,總有傷心才會知道幸福,總有求不得才懂得珍惜,因為有不完美,才顯得美麗,才組成了我們獨一無二的人生,因為有你們,我這一生活得很圓滿。雖然我不能一直陪著你們,但一定要記住我永遠愛你們。」
「上天終究還是眷顧我的,能讓我再見到你們一次,這一生就這樣過去了啊。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人生在世總有一別不是嗎?真好啊,再回家的感覺。」
「今天是月曜日吧,真希望能再見一次小鎮的星空啊。」
「再見了,香織,謝謝你履行了我們的諾言。」
「再見了,我的孩子們,很抱歉我不能陪著你們長大。」
「好好生活下去,連我的份一起。」
父親說完,便消失在了一片溫和的光芒中。
他會去向何方,終不得而知。
「爸爸,我們也永遠愛你。」
小光三人從古樹出來後,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的情緒波動,內心異乎尋常的平靜。
爸爸,現在才知道,你一直未曾走遠過,你一直存在於我心底,在我們的記憶中活下去。若一直因最後的分別而悲傷不已,不就辜負了曾經所擁有過的美好嗎?
小光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向夏目走去。
夏目卻看向自己身旁一側。
小光立刻明白:「栗生?」
夏目點點頭。
「栗生也和我們一起去了嗎?」
「是的,對不起沒告訴你們。」
「沒什麼,栗生,你也聽到了吧,爸爸不怪你,我們也不怪你,所以離開吧,不要再執著了。」
空氣中一片靜默,似乎是栗生說了什麼,過了一會兒,夏目轉達道:「它說,願把名字給予你們。」
「名字?」
「就和友人帳一樣,擁有了妖怪的名字便能召喚它們。」夏目解釋道。
小光隨即笑著說:「我們又沒有靈力。」
「只需要在心底呼喚就可以了。」夏目似乎不反對這個做法,補充道,「再遇到危險時。」
「那夏目你為什麼要歸還名字呢?」
「因為與它們真心交予名字的是祖母,不是我,祖母已經不在了,我不想再束縛它們。」
「我知道了,如果這是栗生的心意,我們就收下吧。」小光不再拒絕。
「它說,謝謝。」
寫著「栗生」的紙落到小光手中。
「我會收藏好的,也謝謝你,栗生。」
媽媽和日和已經先行回家,小光便和夏目緩緩散著步。
「經過這件事,總覺得成熟了不少,有些看世界的心境改變了。」小光背著手說道,「就像以前總怨恨命運,然而一切,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爸爸就算離開了,他的愛卻從未變過。
那對夏目的心呢?小光默問自己,突然想起媽媽最後對爸爸說的話。
「一直,從未改變。」小光默念出來。
「什麼?」夏目問道。
「沒什麼,夏目,還記得我們半年前分開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啊,那個啊……當然記得。」夏目有些猝不及防,彆扭的別開眼,臉微微的紅了。
「後天的夏日祭,我們一起去吧。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給我答覆。」小光認真的說、
「好。」夏目仍有些不自然點點頭,想說些什麼卻沒說出口。
不知從誰家傳來了歌聲,小光停下腳步細細聆聽著。
夏日繁星,流淌在河水上。
我在尋找記憶中那溫柔月光。
夜晚夢見,少年模樣。
為什麼迷茫。
誰在歌唱,閃爍著淚光。
跌跌撞撞逐你背影消失遠方。
我的孩子,我將遠航。
請不要悲傷。
「我的孩子,我已遠航,不要再悲傷。」
爸爸,你安心離去,我已不會迷茫,也不再悲傷。
小光對著夏目釋然一笑。
現實總是如此脆弱及殘忍,而一切不足以毀滅我們的磨難都無法將我們壓垮。
即使是在黑夜中,我抬頭仰望,依舊能看到滿天星空。
約定
明天亦是結束,明日又是開始。
無論今天發生了什麼,明天依舊會到來。
而今天的一切終將成為記憶中的過往。
很快就到了夏日祭,小鎮上的人走路的節奏似乎都慢了下來,孩子們開始興奮起來,在小鎮間跑來跑去,穿梭在街道中嬉戲著,洋溢著笑聲。
小光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穿上浴衣,又去不斷地整理著褶皺直到完美無缺,又不安的走來走去,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而遠方河水上亮起照亮半邊夜空的光亮後,小光推開門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便看見了夏目已在外面等著,依舊是一身白襯衫,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小光感覺一陣心安。
小光輕快的邁著小步向夏目走了過去。
「這身浴衣很好看。」夏目走著,突然說道。
「是嗎?」小光有些高興,「這是我媽媽買布回來親手縫製的。」
「伯母真是心靈手巧。」夏目感歎。
「是啊,可惜我卻笨手笨腳的什麼也做不好,真是一點也沒遺傳到啊。」小光有些遺憾。
「可是小光你也有自己的優點啊。」夏目轉過頭,輕笑著說,「你有一顆真誠的心,你有自己的判斷,你不願為他人添麻煩即使有再多的悲傷,你也其實很堅強,這些都是你是獨一無二的地方。」
小光有些詫異,隨後又感覺心裡一陣暖流流過。
「謝謝。」小光輕輕說道,「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而夏目你才是真正的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便走到了夏日祭的祭典。
琳琅滿目的街道小攤,各種傳統的小吃,撈金魚,射擊遊戲,帶著各式各樣的面具的人們。
「即使來過很多次,還是會很激動,這也許就是祭典的神奇之處吧。」
小光隨即來到一個賣面具的攤位上,拿了一個狸貓面具在臉上比劃著:「要是有妖怪混在其中,夏目你也分辨不出來吧,就像青霧那種。」說著,小光便把面具買了下來。
「是啊,就像人類和妖怪的界線在這裡消失了。」夏目也挑了一個面具戴上。
兩人在這條街上玩了很久,撈了金魚結果全失敗了,其他項目也全滅,但兩人也沒有沮喪。繼續去吃章魚燒等小吃直到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逛到累了之後,夏目和小光坐在河邊的草地上,欣賞著滿天的煙火。
小光帶著面具抱膝坐著,喃喃說道:「就在兩年前的今天吧,我第一次遇見了夏目你。就好像那一眼之後,生活就不一樣了。漸漸地發現了妖怪這種不可思議的存在,也和夏目你成為了朋友,想想真是神奇。」
「是啊,兩年前的我還生活在迷茫與恐懼之中,知道遇見了你,然後是貓老師,北本多軌他們還有田沼,名取先生,又得到了友人帳漸漸地知道了祖母的故事,生活才漸漸有光彩起來。雖然還是有很多的冒險,沮喪,但我已經很感謝這一切。」
「夏目你能改變真是太好了,想起兩年前的你還是一臉陰鬱的避開任何人。」
「幸好你沒有嫌棄那樣的我。」
「怎麼會呢?畢竟不久前的我也是那樣,所以我才明白夏目一定是處於很大的困擾之中。其實我很怕被你所討厭。」小光回憶著說。
夏目也陷入了回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從來沒有排斥過你,也許對你的態度不好過也是因為我害怕,怕身邊的人因為我的關係也陷入危險之中,特別是對我好的人。」
「我知道。」小光緊緊抱著腿說道,「我一直知道。」
點點螢火蟲從草叢中飛出,圍繞著兩人,河面上反射著點點綠光。
「這樣就和當時一模一樣了。」小光環顧著四周,笑著說。
夏目抬頭看著漫天星光:「除了當時我是一個人,而現在小光你在我身旁。」
小光仗著面具隱藏了自己的神情,轉頭看向夏目:「所以夏目你能給我答覆了嗎?」
夏目也側過臉,直直看著小光。
時間仿佛停止了,小光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夏目輕輕湊過來,在小光面具臉頰上烙下一吻。
刹那間,周圍一切的喧鬧似乎都安靜下來,煙花在夜空中無聲的綻放。
草地上的少年輕輕吻了少女,這一幕定格成了這個夏夜最美的一幅畫。
「雖然無法確定,但是小光你在我心中是特別的,不同于其他女生,也有別於友情,我想,這大概就是喜歡。」夏目認真的說。
不知為何,面具後的小光臉上留下了一行眼淚。
真的……很高興。
「我也是,夏目。」小光摘下了面具,笑著說,「真的很高興,夏目你和我有同樣的心情,我真的很滿足。」
「小光,其實我很早就感覺到了,但因為我能看見妖怪的能力,所以我一直排斥著這份心情,總覺得那些會使這份喜歡變得沉重起來,知道小光你說你喜歡我,我才開始正視自己的感受。」夏目輕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一直都很困擾,總有一天,我要在妖怪和人類之間做出一個選擇,然而我知道,只要還能看見妖怪,我就永遠不能做出選擇。」
小光靜靜的聽著。
「因為友人帳,我更加接近妖怪,但是,也許有一天我將看不見妖怪,人類生命太過短暫,我和妖怪終究是生存在兩個世界。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友人帳的名字也已還完,貓老師也離開了,我也失去了和妖怪世界的最後一絲牽絆。只有那時我才能毫無顧忌的融入人類社會,才不會讓小光你因為我的影響而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傷害。」
「我其實是無所謂的,但是夏目你在乎的話,那麼我會等待的,也許未來還會發生很多改變,也許不會如夏目你說的那麼悲觀,也許貓老師不會離開,而你也能自如的保持與妖怪世界的聯繫強大到不受到任何傷害,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的,夏目,直到你想明白。」
「小光,我是真的不願錯過你,但是友人帳是我的責任,我想不會太久的,在友人帳的名字還完之前,我會找到答案的。」
「好,我答應你,夏目,我會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煙花在兩人身後綻放,照耀著夜空下剛做下約定的少年少女,絢麗之後,一切又歸於黑暗。
未來這個詞並不遙遠,我期待著,能和你攜手的那一天。
只要留存著這份真摯的心情,我們之間的羈絆就永不會消失。
燈籠草叢果色漸紅。
仿佛那場熱鬧的夏祭。
夏日夕空,泛起馨香記憶。
往日情景,在心中蘇醒。
過往時光,依舊那麼鮮明。
依舊溫暖著,就如同往昔。
依然留存著,昨日的模樣。
原來是,那場夏天的記憶。
---《夏夕空》
《完》
【番外】再見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再也看不見妖怪的這一天。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如同過去的千千萬萬個清晨一樣,夏目普通的起床穿衣刷牙帶著早點去上班。叼著麵包走在街上,才發現一切都寂靜得出奇,夏目並沒有多想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直到走到一片熟悉的樹林前,才察覺到了什麼。是的,沒有了妖怪的喧鬧,只有偶爾擦肩而過行色匆匆的人。
麵包掉落到了地上,夏目卻管不了那麼多,只是轉身向森林沖去,口中呼喊著這些年來所熟識的妖怪的名字,將一隻手伸進包裡,想去尋找些什麼。
卻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夏目立在原地一怔,是啊,幾周前就還完了所有名字,友人帳早已不存在了,我還在找什麼。這樣與妖怪的最後一絲牽絆就消失了。
夏目疲憊的蹲下身,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還沒遇見一隻妖怪似乎昭示著一個可怕的結論。雖然是已經預料到的結果,很久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這一刻的突然來臨還是令自己措手不及。曾經一直想要是能一直在妖怪人類兩個世界中和諧的相處下去該有多好,是因為野心太大,現實才突然給了自己懲罰嗎?讓自己被迫在兩個世界中做出了選擇。
夏天的悶熱一如既往,夏目卻覺得這並不是他所熟悉的夏天。
路上沒有了倒著缺水的河童,身後沒有那兩隻喧鬧的中級妖怪,林中沒有整日辦宴席的吵鬧聲,也沒有了冷不丁冒出來嚇自己喜歡惡作劇的妖怪。
太安靜了,安靜的讓人覺得可怕。這時夏目才發現,妖怪的存在其實早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之中。
早已過了上班的時間,夏目卻絲毫不在乎,漫無目的的徘徊了很久,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沖回了家裡,猛地推開門,口中大聲呼喊著貓老師的名字,心跳如雷。維持貓咪形態的貓老師應該是人人都能看到的,就算自己失去的見妖的能力,貓老師應該是自己最後一絲與妖怪世界的聯繫。
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夏目這才覺得濃濃的悲傷之上又添了絕望,似乎一瞬間跌入了黑暗的深淵。終究還是,沒有任何徵兆的離別嗎?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這麼多年來,貓老師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直到還完所有名字,似乎它早已忘記了最初的目的,而是單純的當起了自己的保鏢,也可以說,朋友甚至親人。夏目一直堅信貓老師會陪伴自己一生,從沒敢想過會有離別的這一刻。夏目覺得心中空空蕩蕩的,艱難的拖著腳步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倒在了床上。
在大學畢業那年,因為自己與妖怪的聯繫越來越緊密,也有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夏目便從藤原夫婦的家中搬出。然而當這套普通的房子只剩下自己一人時,夏目覺得寂寞甚至恐懼,躺在床上緊緊閉上眼睛,妄想一切都是一場夢,醒來時便能一切如舊。
再睜開眼時,已是晚上,只看到朝霧光擔憂的坐在自己床邊。
「你來了啊,小光。」夏目將手搭在額頭上,有些疲憊的說道。
「剛剛到你公司去,才知道你一整天都沒去上班,所以有些擔心來看看你,是生病了嗎?」
「小光…」夏目聲音似乎有些沙啞,「我好像…看不見妖怪了。」
「怎麼會?」小光似乎不敢相信,有些訝異的問道。
「今天一整個上午,不管我怎麼尋找,都沒有找到一個妖怪,貓老師也消失了。」夏目艱難的說道。
小光突然沉默了,看著夏目頹然的樣子,終於還是開口了。
「夏目,不要擔心,不是你看不見妖怪了。」
夏目不解的望向小光。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小光歎了口氣,「因為你幾周前還完了名字,所以我想慶祝一下,便讓貓老師召集了所有妖怪想開個宴會,沒想到這片地區所有妖怪都答應了,因為今天一天都在準備,所以你才沒遇見妖怪。」
「沒想到,竟然讓你產生了這種誤會,真是很抱歉。」
夏目的眼睛卻突然明亮了起來:「真的嗎?這不是夢?」
小光笑了,一把把夏目從床上拉了起來:「當然不是,沒想到因為以為會看不見妖怪,你會這麼慌張。認識你這麼久,這還是你最失態的一次。」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卻隨即鎮定了下來:「那為什麼我上午找了那麼久卻沒找到你們,你們是在哪裡?」
「就是為了不讓你發現,所以我才選了最隱秘的地方。」小光有些神秘的說道。
「哪裡?」
「神社裡,我請了吉昌先生將結界暫時取消了。」
「怪不得。」夏目恍然大悟,那個地方自己的確不會去尋找。
「既然都告訴你了就不會有驚喜了,那明天晚上六點,記得按時來後山的神社。」小光說完便走了。
在一起六七年,夏目和小光之間的關係更趨於平淡卻細水長流,小光從多軌那裡學來了能見妖的法陣,漸漸的瞭解接近了屬於夏目的那個妖怪的世界。
時光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靜靜流逝,時而遇見幾個青霧,栗生一般的妖怪,聽取一段段或悲傷或喜悅的故事。
相遇即是幸運,離別不添痛苦。有時候,活著,能和喜歡的人們打打鬧鬧的生活在一起,沒有大起大伏的人生,便是最大的幸福。夏目畢業後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而小光卻是成為了小說寫手,按她的話來說是想將這些年與夏目一起的經歷記錄下來。
第二天,夏目下班便看到小光等在門口,笑著向他招手,上來挽著夏目的胳膊向神社走去。
不久後夏目便見到了兩天未見卻有久違之感的貓老師和這片地區的妖怪們,似乎未等夏目來便都喝得半醉,手舞足蹈的打鬧著。
「真是的。」小光看著醉醺醺的貓老師歎了口氣,「就知道會這樣。」
「沒關係。」夏目卻笑了,「我很開心。」
只要大家還在,就是最好的禮物。
「喲,夏目。」貓老師打了個醉嗝,最先發現了夏目的到來。
大家突然安靜下來,夏目有些詫異,看著它們推推嚷嚷的似乎要說些什麼。
小狐狸最先站了出來:「夏目大人,為了慶祝你還完名字,這是我們的禮物。」說完,身後的那兩個中級妖怪便拿出了一本夏目所熟悉無比的事物。
友人帳。
夏目突然有些無措。
「夏目大人。」兩隻妖怪解釋道,「這是屬於夏目大人你的友人帳,裡面是我們的名字,不是什麼主僕關係,只是單純的友人證明。」
「當然,我們也很樂意做夏目大人的僕從,當您有危險時,還是隨時可以召喚我們。以後就算您真的可能不能再見妖,這還是我們之間的羈絆。」
眾妖均點頭同意。
「笨蛋夏目。」貓老師跳上夏目肩頭,「要離開的話,至少我會和你打一聲招呼。」
夏目突然有些淚目,卻還是忍住了,伸手接過新的友人帳。
「謝謝。」他說,「真的,謝謝你們。」
從兒時對妖怪的厭惡恐懼,走到現在的和諧相處,甚至於親密的關係,付出了幾多的努力。
「沒關係的,夏目,就算你失去見妖的能力,不是還有多軌的法陣嗎。」小光笑著說。
是啊,只要願意,這份羈絆便永遠不會消失。
夏目抬頭,看著被篝火照亮的半邊天空。
何其幸運,能擁有見妖的能力;何其幸運,能和你們相遇;何其幸運,生命中有你們的陪伴。
這是屬於我的人生,最特別的人生。
【番外】終曲
夏目和小光並肩走在夏日祭的河畔。
夏目停下腳步,認真的看著小光說:「小光,和你相遇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運,在人生的低谷中你從光影中走來,向我伸出了手。對於我自己的能力所給我帶來的煩惱我從沒有過怨恨,對於每個幫助我的人,我會一生在心底感激。」
「所以你對我只有感激?」小光挑眉。
夏目卻一下子不好意思了起來。
「不,我喜歡你。」他羞澀卻堅定的說,「我喜歡你小光。」
雖然已早已脫離了少年的稚嫩,但夏目仍是保持著那份少年的澄澈。
「可是如果沒有見妖的能力,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也許我們不會有那麼多交集,也許只是擦肩而過也不會留下任何記憶。」夏目望著河水帶著一絲憂傷淡淡的說。
「才不是。」小光一本正經的說,「才不普通,你是最特別的存在,而且這世上沒有如果,我們為什麼要去想像那些沒發生過的事。」
夜風拂過,兩人靜靜坐在河邊,望著點點螢光。
「你願意……」夏目沉默良久,小心翼翼的開口,「你願意和我這樣的人共度一生嗎?」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小光眨著眼睛笑,她伸手握住夏目的手,「我當然願意,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夏目反握了回去,眼中閃爍著星光。
小光輕輕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夏目側頭伸手摟過了她的肩。
想起她初見他,是在某年夏夜,他安靜的坐在同一個岸邊的草地上,整個人透著不可名狀的縹緲與獨孤。
現在他們一起抬頭仰望著滿天星光。
夏目和朝霧光後來有個女兒,叫做秋子。
不知是外公的能力,還是來自父親的能力,秋子從小就能看見妖怪,但是不同于夏目的童年,在父母的保護與正確教導下,她順風順水的成長著。
「路上要是遇見河童可以澆水,但是必須注意周圍有沒有路過的人知道嗎?」小光一如既往的叮囑著。
「知道!」秋子脆生生的回答。
「遇見妖怪不要主動上去搭話,要是被襲擊了記得用式神通知貓老師。」小光摸了摸秋子柔軟的頭髮。
「好的!」秋子睜著大大的眼睛說。
「放學不要亂跑,後山的小樹林如果沒有爸爸的陪伴不要一個人去。」
「嗯!」秋子很乾脆的回答。
「秋子我們一起走吧,爸爸今天順路送你去學校。」夏目微笑著從房裡走出來,看著小光一如既往的拉著秋子嘮叨半天都放心不下,邊上前去解圍。
「好的爸爸!」秋子一蹦一跳的走上前去握住了父親的手。
「不要嫌媽媽煩,媽媽只是擔心你而已。」路上,夏目牽著秋子耐心的說。
「我沒有。」秋子懂事的搖了搖頭,「我知道自己又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我很喜歡媽媽,讓我覺得自己被保護著。」
夏目笑了起來,將女兒抱了起來:「那爸爸呢?秋子喜不喜歡爸爸?」
「當然也最喜歡了!」秋子在夏目懷裡咯咯的笑著,毫不猶豫的說。
「爸爸那裡有個牛頭妖怪。」秋子只有在父親身邊才敢這樣明目張膽。
「那我們給它打個招呼吧。」夏目淡淡順著女兒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見是沒有威脅的小妖便放下了心。
於是秋子笑著向牛頭妖招手,大聲說:「早上好。」
小妖卻是被嚇得後退了幾步:「早……早上好,夏目大人。」
夏目向它點了點頭,便抱著秋子繼續向前走去。
「秋子啊,以前這片樹林可不是會像現在這樣四季更替,而是一直生機盎然,因為裡面住著一隻叫做朝霧的妖怪……」夏目開口徐徐講起了過去發生的故事。
「媽媽給我講過的。」秋子笑,見夏目停下了敘述便嘟起嘴說,「不過我還想聽爸爸再講一遍。」
「辛苦你了。」夏目回到家後,小光迎了上去。
「沒什麼。」夏目笑著放下手中回家路上買的點心,「貓老師呢?」
「去喝酒了吧。」小光回想著早上貓老師搖搖晃晃走出去的背影。
「還是一如既往啊。」夏目感歎,「那就等它回來再一起吃吧。」
其實也不是所有都一成不變,那只名為小棗的小狗就沒有敵過歲月的侵蝕。
「塔子阿姨的生日要來了吧。」小光和夏目並肩坐在庭院裡,夏目計算著日子突然提及這件事。
「那我們要趕快計畫回熊本了,哦對還要帶上秋子,塔子阿姨和伯父最喜歡秋子了。」小光起身去翻開手帳本。
夏目跟了上去,準備去給兩人泡壺茶。
「不過我們順便再去看看媽媽和叔叔吧,日和也要成家了以後他們會覺得寂寞吧。」小光翻看著日程表,似乎眉目間有些煩惱。
「我們要不要把伯母也接到熊本去,然後搬過去生活在一起?」夏目提議。
小光卻搖搖頭:「媽媽喜歡那個小鎮,那裡有著特別的意義。」
「伯母未必會覺得寂寞。」夏目安慰她,「左鄰右舍都那麼熟識,每日打理著庭院,並且只要想,我們隨時都能回去探望。」
「你說得對,不過大家確實不妨來聚會一次。」小光轉過頭看著夏目笑說。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下車,秋子就朝著房門外等候的四位長輩撲了過去。
「秋子長大了啊。」塔子阿姨揉揉秋子的頭說。
「秋子要快快長大,長大後修一棟大大的房子。」秋子張開雙手踮起腳尖,「這樣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每天都能相見。」
「那我們都等著秋子啊。」小光母親笑眯眯的彎下腰抱起秋子。
「你們過得好嗎?」母親一手抱著秋子,一邊笑著關心著小光。
「當然。」小光上前去挽著母親的手回答。
「日和還沒有回來嗎?」夏目詢問。
「說是路上堵車呢,晚上之前肯定能到。」小光看著手機說。
「能趕得上就好。」夏目在她身旁坐下。
「而且日和要跟著未婚夫一起回來呢。」小光合上手機,眉眼彎彎的說,「說來也是神奇,小光最後決定在一起的人還是當年一起跟著眾人責備過她的人,後來道歉之後那人一直對她百般彌補,沒想到最後竟然在一起了。」
「是啊,很多事情的發生誰都猜不准,都是上天的安排吧。」夏目抬眼說。
「那我真要感謝上天讓我們所有人相遇了。」小光笑眯眯的看著他。
日和和未婚夫到來後,大家其樂融融的吃起了晚餐,不大的房子裡不斷傳出歡聲笑語。
只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普通又不平凡的一家。
飯後,小光和日和幫著塔子阿姨和母親收拾著碗筷。
「以前雖然生活的不算好,但現在看著你們都那麼開心真好,我說過上天會保佑著所有心存善意的人吧。」母親笑著,臉上雖然留下了一道道皺紋,但是卻掩不住幸福的樣子。
「希望爸爸在天上也那麼開心。」日和由衷的祈禱。
第二天一早,夏目一家坐在回家的火車上,秋子坐在父母中間頭一點一點的睡著了,小光起身從包裡拿出毛毯給她蓋上再將她抱入懷裡。
夏目用手撐著頭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麥田,突然肩上一沉,轉頭一看小光也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他微微一笑,保持著這個姿勢繼續望向窗外。
飛逝的時光中發生過的一幕幕從眼前滑過,夏目想著也輕輕閉上了眼睛。
歲月靜好,想到與你的餘生還那麼長,就覺得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