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學第二周的轉學生
社團活動結束後，她像往常一樣拎著蛋糕，穿過冷清的校園，推開了第一體育館的大門。
「哦，小茉莉也，今天也來給我送蛋糕了嗎？」金髮的大男孩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見到就撲上去，你是狗嗎黃瀨？給我離她遠一點！」黑皮膚的少年揪住金髮男孩的後領，向後一扔，自己卻扭扭捏捏地湊上來，摸了摸她的頭。
金髮少年立刻跑回來一巴掌拍飛了他的手，攔在她面前：「小茉莉也是我的女朋友，我想抱就抱關你什麼事？！」
「哈啊？誰是你女朋友啊？」
「我說是就是！」
「好啊黃瀨，我們one on one，誰贏了她就歸誰。怎麼樣，有沒有膽子比啊？」
「比就比，你以為我怕了你嗎？！」
就在兩人開始比賽時，一隻大手悄無聲息地將她拎了起來，扛在肩膀上轉身就跑。
「啊，紫原！」「你站住，放下小茉莉也！」
「我才不要咧，蛋糕也好，茉莉親也好，誰搶到就是誰的！」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發少年大步向前沖，很快就將黑黃兩人甩得沒影了。她最終被平放在了餐桌上，紫發少年看向她的眼神跟看向一桌滿漢全席沒有任何區別。
「黑木，快把蛋糕扔出去！」
突然，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照辦，一直拎在手裡的蛋糕劃過一道耀眼的光消失在操場的另一邊。
「啊，蛋糕！」
紫發少年追著蛋糕狂奔而去。
「趁他們還沒回過神來，快跑！」戴著眼鏡的綠發少年拽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再次跑了起來。
「綠間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這時才第一次開口說話。但面對她的疑問，向來有問必答的綠發少年卻沒有回應的意思。
兩人一路小跑，最後來到了體育準備室。綠發少年一把將她推進了平時裝籃球的籠子裡，落了鎖，還用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繩子緊緊地綁了幾圈。
「只有讓他們再也找不到你，你才真的安全。」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嗙——
綠發少年應聲而倒。
粉色長髮的少女扔下手中的棒球棒，急急忙忙地幫她解除束縛。
「謝謝你，五月。」
「我們快跑吧，大家都瘋了。」少女拉起她的手，邊跑邊說，「只要逃離這所學校，我們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出於對粉發少女的信任，她還是乖乖跟她走了。
然而，等兩人上了空無一人的公車後，粉發少女也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太好了，這下再也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五月？」
粉發少女將她推倒在座位上，嘴角笑出了一個完美詮釋病嬌一詞的弧線：
「小茉莉也，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不要！」
她猛地推開了壓在她身上的女孩，撞破了車窗跳了出去。可是剛落地，就發現原本被甩開的其他人都出現在了視線之內，她嚇得再次轉身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令她安心的背影。
「征君救命啊！」
她滿懷希望地朝著他飛奔過去，就在到達他身邊之時，紅發的少年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抓住你了，再也別想逃。」
「不要啊啊啊啊——」
少女喘著粗氣從床上蹦了起來。
床頭的鬧鐘指向4點，微涼的風吹動了窗外的銀杏樹，在雪白的牆壁上搖曳出異樣的陰影。她驚魂未定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後，終於松了口氣。
還好是夢，還好是夢……
嚇死我了。
回想起夢境裡大家OOC得一塌糊塗的劇情，她猛地打了個冷顫。
還是快跑吧，等到夢境變成現實的那一天可就來不及了。
清晨6點，夜晚工作的人群還未下班，白天工作的人群還未起床，平日裡總是熙熙攘攘的車站此時冷冷清清。蕭索的電車月臺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零散地等待著。
電車進站，身著白色校服的男生走了下來，與背著網球拍，身著墨綠色校服的少女擦肩而過。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車門的另一邊，少年卻像是丟了魂，直到電車在轟隆聲中離站，仍舊沒能回過神來。
少女坐在座位上眺望窗外，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在視線中越來越遠，直到碧藍的海面在眼前展開，「終於離開東京」的這個事實讓她緊繃了這麼久的神經徹底松了。
稍顯漫長的車程讓本就睡眠不足的精神更加萎靡，不過連續經歷了兩次差點坐過站的驚險後，勉強清醒地踏上了神奈川的土地。憑藉著好友的完美地圖，她終於平安無事地到達了此行的終點站——
立海大附屬中學。
也是她即將度過一年的新學校。
少女的名字是黑木茉莉也，在開學第二周這樣一個奇妙的時間點上，轉學到了這個舉目無親的神奈川縣。
不，也不能說是舉目無親——
「由乃，終於見到你了！」
鋪滿了櫻花瓣的校前街道旁，粉發的少女正對她露出了矜持又難掩激動的笑容。
踏風而來的少女在飄飛而起的櫻花花瓣中一把抱住了她，還將她推得不得不後退了半步。後者在圍觀群眾驚嚇的目光中好不容易穩住身體，而後溫柔地揉了揉棕發少女的發頂。
「說什麼終於，我們明明十天前才見過面的啊。」
在這樣一個奇怪的時間點轉學，還是三年級，茉莉也理所當然地引起了不少八卦人士的好奇。但除了她的新同桌澪田千歲問了兩句有關她跟粉發少女的關係以外，其他的同學們意外得都保持了高度的克制，也不知道是立海大校風嚴謹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一天的課程結束後，遺憾沒能跟她同班的粉發少女——C班的我妻由乃第一時間來到了A班門口，準備帶她去遞交社團申請書。手上正拿著社團申請書的班長十分識趣，直接轉手就將檔遞給了她。然後在全班好奇又鄭重的目送中，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教室。
由乃步履優雅地先茉莉也半步在前面領路，腳後跟並不踩實，總是習慣性地抬著半公分的距離，那步子輕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踏花而起。就仿佛她此時穿著的不是統一要求的校服，而是高級定制的昂貴和服。
一路上不斷有不認識的學生同她打著招呼，她也會一一微笑並點頭致意。直到逛了大半個校園後，反射弧過長的茉莉也才抱著網球拍感歎：
「大家都很喜歡由乃呢。」
漫天的花雨中，由乃微微側過身來，回了她一個聖光普照的笑容。但一開口，她那大和撫子的人設就崩塌得徹徹底底：「因為我是立海大的扛把子。」
茉莉也：？？？
記得以前由乃說過，她是茶道社的部長，不是學生會長啊。
所以這個扛把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直到來到了女子網球部，她還是沒能拐過這個彎來。
「啊，我忘了，今天好像是跟男子網球部的交流日。」
看著眼前空蕩蕩的球場，由乃才想起來還有這一出。
作為立海大的強勢社團，已經連續兩年獲得全中網球聯賽冠軍的男子網球部就跟他們帝光的男子籃球部一樣，鍍著一層金光。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跟男子組反著來，立海大的女籃和他們帝光的女網也剛剛實現了華麗的全中二連霸。
至於立海大的女網男籃和帝光的女籃男網……
嗯，就完全是悲傷的故事了。
也不知道立海大的教練團是怎麼想的，或者是女網部的部長手段格外高杆，為了拯救女子網球部那可憐的存在感，於是就搞了這麼個每月一次的網球部交流日，讓雙方從正選到普通部員甚至到經理都好好進行一下經驗交流。
雖然以往每次都是以真田副部長單方面的說教（訓斥）為結局來著。要不是對象是女生，那個男網名產「來自真田副部長的鐵拳制裁」的威名說不定也能傳到女網呢。
作為徹頭徹尾的吃瓜群眾，向來對這些事十分喜聞樂見的由乃保持著她一如既往的幸災樂禍本性，表面上仍舊雲淡風輕，端莊優雅。
「我們直接過去男網那邊吧，女網的部長一之瀨肯定也在。」
她幾乎能預見到等下茉莉也出現在網球場上會出現什麼樣的混亂場面了，真是想想就讓人期待呢。心情飛揚之下，腳下就更快了。
真虧她能在這種速度下保持住那副弱柳扶風般的美感，茉莉也真是每每看到都要自愧不如一把。氣質這東西，實在是不可捉摸。
男子網球部的場地非常好找，一方面它位於大路的一旁，一眼就能發現，另一方面嘛……
「真是人山人海，不愧是大社團啊。」茉莉也抱著球拍，真切地感歎。
「很稀奇嗎？那傢伙的籃球部難道不也是一樣的狀況？」由乃小聲在棕發少女耳邊說。
那傢伙……
也就由乃這麼強悍，用這種稱謂來叫那個人，其他人根本是見到他就腿軟，哪敢起這種心思。就算是綽號狂人如桃井，那個小黃小黑亂叫一氣的姑娘，也在他面前乖巧如兔，恭恭敬敬地用姓加君來稱呼。
「籃球部不一樣，他們用的是體育館，可以鎖門的。」茉莉也一臉羡慕。
「哼，裝模作樣。」
明明是為了部員集中力考慮的設置，在由乃嘴裡就變成了裝模作樣。
不過或許對她來說，只要跟那個人扯上關係的，都逃不過這個形容了吧。
「你還是那麼討厭他啊。」明明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偏偏跟仇人似的，真是搞不懂。
「你不也拋棄他選擇了我嗎？還提他做什麼？」由乃口中的話異常嫌棄，臉上卻仍舊帶著歲月靜好的笑容，這精分的模樣茉莉也習慣到完全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了。
「說什麼拋棄，我才沒有拋棄他呢。啊，不對，請不要把我的轉學說得跟移情別戀一樣好嗎……哎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太對？」
面對好友的爭辯，由乃給了她一個見者如沐春風，聽者冰冷蕭瑟的——
「呵呵。」
由乃向前兩步，向圍觀人群表達了想要找一下一之瀨部長的意願後，茉莉也就第一次見證了聖經中曾經描述的傳說。
摩西分海。
人群就在她的面前迅速又不失秩序地分離開，留出一條可供兩人並肩而行的通道。
由乃先一步走進了網球場，找到了女子網球部的部長。也不知道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在茉莉也還在為摩西分海的神跡讚歎時，一之瀨千里丟下網球拍沖了出來，一臉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問道：
「你是那個帝光的黑木茉莉也學姐嗎？」
「呃，是、是的。」
「歡迎你加入我們立海大網球部，從今天起你就是正選了！」她改握為拖，拽著茉莉也的手腕就把她拖進了網球場。指著對面已經站在場中的海帶頭男網部員，豪氣沖天地宣佈：
「現在，代替我們女子網球部跟男網來一場友誼賽吧！」
茉莉也跟一之瀨對視了兩秒鐘，眨了眨眼：
「啥？」
雖然現在搞不清楚狀況，但一旦被拜託了就肯定拒絕不了。
黑木茉莉也就是這麼個世間少有的老好人。
一之瀨在想什麼，她也可謂一目了然。不外乎久聞盛名，以為茉莉也跟那位帝王女帝金井美羽一樣是一位戰鬥狂人，希望靠著她高超的網球水準扳回女網部長年以來的劣勢。
只是事情是否會像一之瀨想的那樣發展，那可就說不準嘍。
畢竟……
那孩子跟普通人不一樣，擁有這世間最柔軟的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黑木茉莉也：念作kuroki maria，所以茉莉也是諧音瑪利亞的。
這一次我一定要寫一篇甜文！一定！
PS：我妻由乃出自《未來日記》，目前還沒黑。至於將來會不會黑……秘密=3=
然後沒有天野雪輝了！
第2章 網球部友誼賽
對於立海大女子網球部而言，跟男網部一個月一度的交流日就是磨練技術外加近距離欣賞帥哥的好機會。當然，前者才是最主要的，後者這種歪門邪道的心思，身為部長的一之瀨千里是絕對不會允許……部員說出口的。
嗯，心裡想想就行，尖叫花癡也是可以的。
就是不准承認。
然而，這項例行活動對於男子網球部的部員，特別是位子還不是十分穩固的正選隊員來說，堪比月考一般讓他們備受折磨。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副部長真田弦一郎定下的規則。
一、交流日負責跟女網正選對戰的必須是正選。
二、出戰隊員採用輪換制，每一位元正選除非特殊情況否則必須出戰。
三、出戰的普通部員一對一，而正選隊員必須接受對面的車輪戰。
四、如果正選輸掉，就立刻剔除正選資格。
五、不管是誰只要輸掉，之後一個月的練習全部翻倍。
早在前一天下午部活結束後，切原赤也就接到參謀柳的通知，讓他今天作為單打出戰。
除了自己部裡三巨頭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切原可謂是信心十足，畢竟他從去年開始參加這活動可一局都沒有輸過。今天的狀態也一如既往毫無死角，連敗女網的兩位正選，壓根不費吹灰之力。
接下來只要再打最後一局就行了吧？
打完了就能提前回家，難得這麼早放學，繞路去打打電玩吧。
切原一邊無聊地打著哈欠，一邊幻想著之後的幸福生活。
這時，一位以前從沒見過的女生進入了場內。
就算平時不怎麼注意，打了整整一年時間的友誼賽，再怎麼樣對於女網的正選都算混了個眼熟。眼前這人……
棕發碧眼，身高……目測還不到150公分，仔細看看還穿著學校的體操服呢！
真的完全沒見過。
「喂，你誰啊？」
「三年A組，黑木茉莉也。你呢？」對於海帶頭沒有禮貌的詢問，茉莉也依舊保持著好心情。喜歡運動的男孩子大部分都是這樣糙糙的，像是那個人那樣的反而是少數，她早就習慣了。
「哦，二年D組切原赤也。」他吊兒郎當地將球拍往肩膀上一放，斜著眼放話：「就算你是學姐，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一定要打到你哭鼻子為止。」
「嗯嗯，我明白的，請加油吧。」真是好可愛啊，這種拼命努力的運動少年模樣。
迷失在對面可愛度滿點的笑容裡，切原愣愣地點了頭，「哦，哦哦……」
等回過神來自己幹了什麼時，臉都紅了。
「黑木對切原，一局定勝負，首先由切原發球！」
隨著裁判的一聲令下，比賽開始了。
切原並沒有使用他最擅長的指節發球，在他的心目中，校內交流賽壓根不需要他動用全力。雖然嘴上放狠話說要弄哭學姐，然而身為一個骨子裡尊老愛幼尊敬師長的好少年，他真的就只是說說而已，不會付諸於行動的。
哦，如果是跟外校比賽，那就另當別論了。
面對本校的，還是嬌滴滴的女孩子，只要像平時那樣用個三分力就差不多了。就算對面免不了還是會輸得很慘，但好歹還能讓她們回幾個球。
按照切原的邏輯，這樣就算放水了。
可惜的是，這一次他的常識行不通了。
「15：0。」
對面回擊的球並沒有快得超出他的動態視力捕捉範圍，所以切原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這球的飛行軌跡。只是看得見，不代表他的身體來得及反應。
是巧合？
第二次發球，切原稍微壓低了身體的重心。
這一次，一定要……
清脆的擊球聲響起。
「30：0。」
在網球在他身後的底線落下時，切原明白了，可愛不等於弱小。
對面站著的，跟以往對戰的女網隊員不是一個等級的人。
「赤也表情變了，就算只是兩球，他也應該發現了。」
說話的男生眯著眼，站在由乃對面的教練席旁。
「黑木茉莉也，原帝光女子網球部第二單打，單論個人實力可以排進中學界前幾位，跟她們部長金井美羽並稱帝光雙璧。她的實際實力到底有多強還沒有確切的資料，畢竟她有對手多強就出多少力的怪癖。誰都以為她會給帝光女網帶回三連霸的榮耀，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時候轉學來立海大。」
男子網球部的參謀柳蓮二合上自己的資料小本本，問身邊一直沉默無言的黑臉男：
「你也是A班的，知道什麼嗎，弦一郎？」
真田弦一郎壓了壓帽檐，沒理他。
他不知道柳為什麼越過了同是A班還是學生會的柳生轉而問他，而且他是真的不知道。
「黑木對切原，1-0，由黑木發球！」
切原的發球局很快就以60：30的比分結束了。
等切原回過神來之後，兩人的比賽開始漸入佳境，打得有來有往，互有勝負。對於觀眾來說，這種勢均力敵的對戰比賽看起來最是過癮。
黑木茉莉也的比賽，幾乎每一場都有著絕佳的觀戰體驗。
這是體育週刊的記者在提及她的時候，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而她的對手，不管輸贏，也都表示跟她的比賽前所未有的享受，希望再次交手。當然了，也有因為茉莉也故意壓低個人水準對戰，覺得是對競技精神的侮辱這樣的對手存在。
目前看來，切原應該是前者。
「赤也，眼睛在發光。」桑原瞪大了眼睛。
「這可真是太少見了。」文太吹破了泡泡糖。
被強烈的勝負心壓垮，一旦有輸掉可能就會進入紅眼狀態的切原，竟然完全沒有變身的徵兆。
「你怎麼看啊，搭檔？」腦後紮著小辮子的銀髮男生搭著身旁人的肩膀，整個人的重心都壓在對方身上。
「溫水煮青蛙。」紫發的男生推了推眼鏡，沒再多解釋。
銀髮男生反倒像是心領神會似地吹了個口哨。
那人說的不錯，茉莉也就是在溫水煮青蛙。不過她只是煮，並不打算讓那只青蛙死。這種對戰放到圍棋上，就叫標準的指導局，對手永遠都會有一種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贏的錯覺。
不過她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可能真的會讓對方贏。茉莉也習慣于在對方精神無法承受的邊緣試探，一旦探出那條線，就會貼著線舞蹈，絕不越雷池一步。就像在觀察出對方實力的極限後，絕不用出超越對方極限的能力與之戰鬥一樣。
至於最後自己是輸是贏，大概率是看心情，小概率是看金井那個女人的臉色。
黑木茉莉也就是這樣一個連對方脆弱的內心防線都會考慮進去的傢伙。
「你打個球想那麼多不累嗎？」
「不累啊，打網球最重要的是開心嘛！」
真是的，老好人也該有個限度。
回想起兩人曾經的對話，由乃內心吐槽道。
「比賽結束，4-6，切原獲勝。」
隨著裁判的最終宣判，這場時間不到半個小時的比賽終於落下了帷幕。
「贏、贏了……」切原急促喘息著，有些恍惚地站在網前，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次勝利來得特別得不真實，甚至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你果然很厲害呢，切原君。我輸了，期待下次再交手。」
切原看向對面伸過來的手，從來不會在比賽結束後執行這個禮節的他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少女的手柔軟細膩，經常運動形成的薄繭也沒有損傷那份嫩滑。
於是直到茉莉也離場，他還沒能回過神來。
「……也……赤也！」
真田的怒吼聲在耳邊炸響，切原條件反射地渾身一抖，大聲應道：「是，是的副部長！」
「太鬆懈了！」臉到現在還是紅的，握手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連被放水了都看不出來，真是丟臉到家了！
「明天起訓練翻倍！」
「哎？為什麼啊，我不是贏了嗎？」
另一邊，將準備好的礦泉水遞給茉莉也，看著她猛灌一通的樣子，由乃就無語。
這傢伙壓根就是剛剛熱身程度的微微見汗，裝什麼啊。
「你很喜歡那個海帶頭嗎，怎麼還打得這麼溫柔？」
「嗯，喜歡啊，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茉莉也沖自家好友眨了眨眼。
「不覺得。」你對可愛的定義一定跟正常人不同。
「誒嘿嘿，其實……」她轉頭看向那邊正在低頭挨訓的小海帶，輕聲解釋，「我感覺得到，那位切原君的精神帶上有一道裂痕，要是隨意碰了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好的結果。我畢竟只是個陌生人，就算幫不了他，也不要成為撕裂傷口的那個人比較好。」
如今的她，沒有拯救他人的餘力，所以——
「……恩，我明白的，辛苦你了。」
想起那件事，由乃的表情灰暗了一瞬，剛準備開口說什麼就看到一之瀨捧著條毛巾走過來，條件反射地露出完美無缺的營業笑容。茉莉也無語，她覺得比起自己，由乃明明活得更累。
「辛苦了，黑木學姐。」
她接過毛巾象徵性地擦了擦額頭，問：「部長不會怪我輸掉比賽吧？」
一之瀨很豪爽地揮手，「不會不會，打網球開心最重要嘛，輸贏不是重點。」
「哦哦，您真是我的知音啊！」
不是不在乎輸贏，而是沒資格在乎輸贏吧？女網那幫人的心思都放在哪兒，看出勤表就一目了然了。每個月只有交流日這天到得最齊，為的是網球還是打網球的人，顯而易見。
倒是這位一之瀨部長還真是個人物，從她一手建立起這個原本不存在的女子網球部就可見一斑。
不是說學校不允許女生打網球，而是網球作為一個運動量特別大的運動，本來選擇學的人就不多，想要堅持每天練習的就更少了。
以前立海大的網球部不限制性別，也曾經招過女部員。但她們比起練習，更願意去圍觀男生們的訓練和比賽，遞遞毛巾拋拋媚眼什麼的。偶爾有幾個真心喜歡網球刻苦訓練的，也被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生拖累，背上了「進網球部就是為了釣凱子」的駡名，最後都頂不住周圍人的眼光退部了。
自那以後，網球部就再也沒有招收過女生。
直到一之瀨千里入學後，以個人的手腕和交際能力，硬是拉到湊成社團最低成立人數的部員，讓女網部得以成立。從只有一間小小的部室，一周才能使用一次的網球場，到現在核心成員七人，空氣部員二十多人，獨立擁有兩個大網球場使用權的大社團，短短一年的時間，個中困難可想而知。
想要女網部壯大，在她明年畢業之後繼續存續下去，那麼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參加全中，然後拿下一個漂亮的名次。這樣自然而然會有很多新生慕名選擇這所學校，選擇加入她們女網部，就像男網部現在一樣。
所以，誰都可能不在乎輸贏，一之瀨千里絕對不可能。
要是真不在意，何必搞這個什麼社團交流日，何必在看到茉莉也的時候就臨陣換將。
可惜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女子網球部最尷尬的不是別的，就是無人可用。作為三十多人的社團，可以參加比賽的只有區區七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靠著熱情參與的，技術力可以忽略不計。
唉，真是想想都替她可惜。
有這能力，明明去學生會更能發揮她的才幹，偏偏要去折騰那破網球部，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看她現在盯著茉莉也那眼神，就跟餓了幾個月的狼看到只毫無防備的小綿羊一樣。
不過茉莉也這姑娘雖然看起來無害，但她固執起來可沒那麼容易讓步。
看她剛才放水讓自己輸掉比賽時一之瀨當時的表情，那簡直是堪比過山車一樣精彩。
要讓她心甘情願成為立海大女網部的支柱挑大樑，可有的磨了。
第3章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跟未來一年的社團部長聯絡完感情之後，茉莉也就跟著由乃一起收拾書包準備回她家了。
對，回由乃家。
茉莉也全家都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一旦離開就會徹底陷入舉目無親的悲慘狀態。但這次因為某個超級無敵麻煩的事件又讓她不得不離開東京，萬般無奈之下，就只能投奔這位身在神奈川的好友了。
「真是謝謝你收留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已經謝了兩天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粉發少女將散落在前襟的長髮撩到身後，跟風情萬種的動作不搭，她說出口的話完全是另一種畫風。
「我們可說好了啊，你住我家，要給我洗衣做飯，打掃房間，陪吃陪喝陪·睡——」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真是的，就嘴上一點也不吃虧。
「那個，黑木同學。」
兩人剛走到校門口，就被一位身穿帝光校服的男生叫住了。剛準備回頭看自家好友的由乃突然手腕一痛——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空！」
就被拖著狂奔了起來。
由乃：？？？
「哎，請、請等一下啊——」
背後傳來那位男生試圖挽留的喊聲，然而棕發少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這大概，就叫奪路而逃吧。
看似淡定實則懵逼地被拽著狂奔幾百米，由乃默默感慨。
「哈啊，哈啊……有沒有，追來？」
作為一個合格的運動少女，連打了半個小時網球比賽才微微見汗的黑木同學，現在額角竟然流下了一大滴汗水。
看來這壓力是真大啊。
「放心，沒有。」由乃憐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吧，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怕成這樣？欠錢不還？」
「啊？我才沒借過錢呢！就算要借，也不至於找不認識的人借啊，不是還有你們嗎？」放著兩個大佬的大腿不抱，去找那些小蝦米做什麼？
「不對不對，我又不缺錢！」
「不認識？不認識你怎麼一見到人家就跑？」大佬式抱臂挑眉。
「呃，見到帝光的人就……條、條件反射……吧？」她不確定地說。
你問我我問誰？你自己做的事為什麼自己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啊？
粉發少女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到了自家好友的腦門上，「你最好見到那傢伙也條件反射一下。」
「我、我儘量？」
由乃無語，搖頭歎息：「真可憐，還這麼年輕就晚期了。」
「不要放棄我啊，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治不了，等死吧，告辭。」
「嚶。」
然而，事情並沒有在茉莉也奪路而逃之後結束。
第二天，由乃在去社團的路上路過校門口時，再一次見到了那位帝光學子的蹤影。
運動類社團開始訓練的時間要比文化類社團早上半個小時，茉莉也這會兒已經在網球場跟她們的一之瀨部長交流感情了。不知道等會兒她出來時看到這麼大一個「驚喜」，會不會再拉著她上演一次絕地狂奔。
不過說實話，那種經歷還是體驗一次就夠了，多來幾次的話，她苦心經營的女神形象就要被某人害得碎得渣都不剩了。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她自己的形象，絕對不是因為擔心茉莉也才多管閒事的。
「這位同學，請問你今天也是來找茉莉也的嗎？」
由乃邁著優雅如公主般的步子，走到了男生面前。
「你是……啊，昨天跟黑木同學一起的那個？」
「我是我妻由乃，黑木茉莉也的朋友，昨天真是失禮了。請問你找她有什麼事，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轉達。」
「啊，不、不用麻煩你了，我想親自……跟黑木同學說。」
各方面經驗都比自家好友豐富許多倍的粉發少女一眼就從對面欲言又止的態度上察覺出了某些事，腦內判定機制瞬間完成了敵方判定，頓時對他露出了燦若星辰般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啊，最近這兩天我家茉莉也跟她男朋友吵架了，心情可能不太好，昨天那樣做也不是故意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男、男朋友？」對面果然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是的，這位同學你也知道的，談戀愛不總是那麼一帆風順的。」說著還配合著露出了苦惱的表情，「啊，難為你連續兩天都從東京大老遠跑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要不我現在去幫你找她吧，她應該有空的。」
「不、不用了！」
「哎？可是……」
「真的不用了，我、我突然想起有點急事，先走了，再見！」
白色制服的背影一溜煙地消失在了眼前。
呵，就這點覺悟也敢來找茉莉也表白？聽到有情敵存在就退縮，連我這關都過不了，更別提後面還有只獅子蹲守著。就這樣還肖想她家小天使，省省吧。
心情格外愉悅的由乃決定把某人拖下水，於是掏出了手機一通操作，發出了一封郵件。
同一時間，遠在東京的某人收到了這封郵件。
From我妻由乃：
今天有你們帝光的男生千里迢迢過來給我家小天使告白哦，鮮嫩可口的草食系呢。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不過就算努力也沒用，小天使還是選了我，你就省省吧。
兩分鐘後，由乃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From死小子：
呵。
粉發少女啪地一聲扣上了翻蓋手機。
哼，裝模作樣。
而此時的茉莉也並不知道自家好友幫她擋掉了一劫，還把這事當成了炸·彈丟了出去，現在整個人還有點恍惚。
這個走神的結果就是，明明按照一之瀨的要求，熱身運動加體能鍛煉的繞場15圈，被她一口氣跑到了30，還沒有停下的跡象。
普通成員在跑了規定的5圈後就停了下來，進了網球場開始準備工作了。
而其他正選對這位堪稱空降到部裡，還一進來就以正選身份跟「大家的小海帶切原赤也」比賽的傢伙抱有強烈的敵對意識，準備在部活的時候好好讓她體會一下什麼叫「入鄉隨俗」。因此憋著一股氣，絕對不想在任何方面輸給她。
結果就是，已經30圈了，大家跑得都快要吐魂了，硬是拼著那口氣死撐著繼續跑了下去。
這下可把部長一之瀨給感動壞了。想她為了這個部操心操肝，每天矜矜業業，不就是想讓所有部員都燃起對網球的熱情，打出個好成績嗎？現在茉莉也一來，連訓練都還沒正式開始，這氣氛就活躍起來了，真是個好兆頭啊！
不過以前從沒這麼高強度的訓練，再這麼跑下去今天其他的訓練就都不要做了。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進來吧。」
部長一聲令下，棕發少女終於回神了，乖乖停下了步子。正選們頓時癱作一團，爬都爬不起來。
「唉，體能果然不行啊……」看看茉莉也，再看看她們，全中冠軍級跟她們這種連縣大賽都不一定過得去的差別大得真是不忍直視。
自己的部員自己瞭解，她們心裡都有些什麼小九九一之瀨一清二楚。不過是體能訓練而已就這幅德行，還想給這位新來的一個下馬威。
唉，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我說黑木，」熟悉了兩天后，身為部長的一之瀨就不再稱呼茉莉也學姐了，「你們帝光網球部有什麼特別的訓練方案嗎？」
不是她想這麼直白，但這兩天觀察下來她發現，如果不直說，這位腦回路比較獨特的少女可能會給出歪出銀河系的答案來。
「嗯，我想想哦……」她開始掰起指頭算，「跑圈，擊球，拉伸，揮拍，步法……吧？」
「意外得普通呢。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嗎？」她不甘心地追問。
茉莉也戳著臉頰苦思冥想了半天，答道：
「硬要說的話，每位正選每天都要跟美羽打一局？」
「美羽……是指部長金井美羽嗎？」
金井美羽，帝光女子網球部的部長，中學女子網球屆的No.1，作為單打一出戰的她不止在比賽中，據說連練習賽也從無敗績。在她的帶領下，原本只是都大會出線水準的帝光連續兩年奪得了全中的冠軍，可謂是一代傳奇。
如果說立海大的幸村精市是男子網球屆的「神之子」，那麼帝光的金井美羽就是女子網球屆的「女帝」。當然，她本人對於這個稱呼非常不爽，因為她覺得這稱呼把她叫老了。畢竟另外一個有著「皇帝」名號的，是少年老成的真田弦一郎嘛。
至於為什麼她的稱呼是跟真田一掛而不是跟幸村一掛，那就要說到她的球風了。在以靈巧和技術為優勢的女性網球屆，金井是極度少見的力量型選手。犀利到破壞力極強的球速，堅不可破的無死角防守能力，都來源於她那纖瘦的身體中蘊藏著的巨大能量。
她的個性也是格外張揚，永遠氣勢淩人，不管對手是誰一樣竭盡全力，不打得對手縮成一條鹹魚大喊女帝饒命不甘休。這麼算的話，跟向來喜歡放水玩鬧的黑木茉莉也完全是兩種極端。
毫無疑問的壓迫性球風，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她看似柔弱的外表。
「女帝」之名，當之無愧。
這種訓練方式類比之下，相當於每天都要在球場上被火力全開的真田暴打一頓，心理陰影都要被打出來了吧。不，其實還好，據說跟幸村打才會失去夢想……
「是的。而且必須在比賽中拿到至少一分，否則就要被踢出正選位置。可過分了對吧？這種做法我是不怎麼喜歡啦，不過大家都不介意，就只能隨她了。」
每天都要跟全中最強之人較量，精神緊繃之下，那些來社團只是想混日子的自然會被淘汰，而不服輸的一定會有所進步，最終留下的肯定都是強者。
嗯，這種做法非常有參考價值，但也不是隨便哪個學校就能模仿的。畢竟不是哪個學校都有一個金井美羽，每天有那麼多空閒和體力把全社團的正選都輪一遍。
放在以前她們也只能當故事來聽聽看了，但現在不同了，她們有黑木茉莉也了！
「那個黑木，其實我覺得我們也——」
「好在一之瀨部長你跟我是一樣的想法，哎呀，真是太幸運了！社團活動就應該開開心心的嘛，每天都累得跟死狗一樣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大家相親相愛的社團最棒了！對吧？」
「啊……」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這一刻，一之瀨好想穿越回昨天，一巴掌拍死那個為了套近乎而一時口快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由乃完成了一殺。
第4章 都是憑本事
「所以說這裡需要代入這個公式，接下來就能解出……」
這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清爽的微風從窗外吹來，掀動了講桌上攤開的教案，年輕的女老師拿起黑板擦壓住了一角後，繼續轉身在黑板上邊寫邊講解。就在此時——
咣！一聲巨響。
「怎麼了？」數學老師森山保持著寫字的姿勢，飛快地轉過頭來。
「老、老師，黑木同學突然暈倒了！」
只見教室的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棕發的少女臉朝桌面撲倒，雙手無力地垂在了兩邊，就像是被什麼重物砸中了後腦一樣。
「什麼？」
粉筆頭啪地一聲斷掉了。
但森山卻渾然不覺地拿著那半根粉筆，急急忙忙地朝教室後方走去。
茉莉也的前桌柳生比呂士早在巨響發出時就轉過了身，經過他這段時間的觀察，得出了一個有點令人無語的結論。
「不，這應該不是暈倒。黑木同學大概是……睡著了。」離得近了就能聽到，她還發出了十分幸福的……
鼾聲。
「睡著了？」森山老師停在了她旁邊，彎下腰來輕輕推了推少女的肩膀，「黑木同學，黑木同學？」沒反應啊，要真的是睡著了，剛才那聲巨響就是……
「剛才是黑木同學的頭撞到桌子發出的聲音。」柳生推了推眼鏡。
聞言，全班所有人都用十分驚悚的目光看向了那至今未醒的少女。
撞那麼狠還不醒？
這頭……得多硬啊？
「黑木同學，醒醒，黑木同學！」撞到頭可不是小事，如果她再不醒，就要叫保健室的老師來看看了。
大概是上帝保佑，事情並沒有向著糟糕的方向發展。被這樣推了好幾下，陷入了夢鄉的少女總算是醒過來了。
「啊，老師，早上好。」
全班：……
森山歎了口氣，說：「黑木同學，你剛轉來這裡還不適應我可以理解，要是身體確實不舒服的話，去保健室睡一下怎麼樣？」
換了任何人，遇到如此善解人意的老師都是要心懷感激並趁機以身體不適為由光明正大地曠課的。但，耿直的黑木茉莉也同學向來都不按常理出牌！
她揉著不知道為啥覺得有點疼的額頭，這樣說：
「啊，不是的，我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昨晚好久沒聽李斯特了，聽著聽著，天就亮了。」說著她還露出了十分困擾的表情，似乎時間過得那麼快根本不是她的錯一樣。
另外，為了表示自己的身體毫無問題，少女還掄起右臂飛快地用力甩了好幾圈。
「看，絕對沒問題。老師您不用擔心我的。」
全班：……
「哦，這樣啊。」
自詡性格溫和又對學生關愛有加的森山老師，腦門上不知為何蹦出了一個大大的青筋。
「真田同學，我記得你是這個班的風紀委員吧？黑木同學上課公然睡覺，擾亂課堂秩序，你知道該怎麼辦的，對吧？」
真田表情嚴肅地站起身來，應道：「是的，請交給我吧。」
說罷便狠狠瞪了這位轉校生一眼，可惜後者完全沒在看他，正閉著眼打哈欠呢。
簡直是對牛彈琴。
午休時間一到，真田弦一郎就直挺挺地來到了棕發少女的座位前。
「黑木茉莉也同學，跟我出來一下。」
低沉的聲線在耳邊炸響，山雨欲來。茉莉也歪過頭看了他一眼，缺乏休息的大腦艱難地運轉了幾秒鐘，大概明白對方找自己是做什麼之後乖乖站了起來，跟著他走出了教室，來到了空蕩的走廊。
然後，就迎接了真田弦一郎毫不做作地一大通教訓。
「我們身為學生，學習才是我們的主業，上課認真聽講更是應盡的本分。」
「是的，真田君。」
「更別提你身為運動員，還是網球部的正選，連身體管理都做不好的話，將來在比賽場上怎麼能贏得比賽的勝利，怎麼作後輩的榜樣？」
「我錯了，真田君。」
……
…………
本就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少女強打精神，在他數落一句後就乖巧地點一次頭承認一次錯誤，終於，在黑臉少年沒完沒了的嘮叨聲中——
成功把自己給點暈，整個人再次睡了過去。
本來鑒於少女良好的認錯態度，打算再說教個十分鐘（……）就放過她的真田發現，少女突兀地朝著他的方向倒了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後，看著她那張幸福的臉，就明白對方再一次睡著了。
如果這時候，換了網球部的其他人——
比如同樣是A班的柳生，作為紳士的代表，柳生肯定會發揮良好的個人修養，對困得不行的茉莉也寬大處理。不僅不會再追究她的錯誤，反而會開始擔心對方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很大概率會送少女去保健室，並在保健老師檢查後再離開。
要是他的搭檔仁王的話，說不定會覺得少女可愛，讓她在一個陽光充裕的地方好好睡一覺，順便給她蓋點什麼保暖。當然了，少女醒來時有可能會發現自己臉上多了兩個馬克筆劃出的黑眼圈。
換了丸井文太，在送她去保健室後還會留下兩顆泡泡糖，以示安慰。
網球部良心的代表桑原就更不用說了，肯定會把少女照顧得特別周到。
軍師柳的話，會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寫下這件可以作為性格補充資料的事件。
切原的話，因為心裡面有那麼一點小心思，所以說不定在少女倒過來的時候就會嚇得紅著臉推開她，結果又因為擔心她摔到給拽回來，完成一個親密的擁抱儀式。
部長幸村的話，也許會直接把她的好友我妻由乃叫過來，讓她把自己家的孩子領回去好好照顧。
然而，現在少女面對的是網球部的鐵面副部長真田弦一郎，所以以上會觸發少女心展開的所有互動當然都是不存在的。面對少女突如其來的睡倒在懷，真田他——
怒了。
他頓時滿腦子都是對方在聽他說教時不體諒風紀委員的苦心，不把他的言辭當回事，剛剛態度誠懇的認錯還沒來得及讓他滿意就再次犯錯，簡直是不可饒恕！
「喂，醒醒，醒過來黑木！」
於是，鐵面無私的風紀委員就這樣硬生生地……把少女給搖醒了。
「啊……早上好，真田君。」
「現在已經是午休時間了，真是太鬆懈了！」
「那……中午好？」
一旁來找茉莉也一起吃午餐的由乃圍觀了全程，對著那邊的兩個傢伙心生憐憫。
唉，一個是憑本事單的身，一個是憑本事賣的蠢。
還都已經晚期，沒救了。
「真田。」
「嗯？我妻嗎？有事？」
「我是來接茉莉也的。」
不過好在她還算有良心，記得出面把自家還沒醒的孩子領回來，免得真田同學再繼續說教半個小時，那時候真是午飯都要錯過了。
於是，便當在手，茉莉也嚴重缺乏血液供應的大腦終於開始了正常運轉。
天臺，兩人並肩坐在長椅上眺望整個學校的景致，一邊吃著便當。順帶一提，明明昨晚通宵沒睡，茉莉也還是記得把飯給做好的，她可不能因為一時大意就被自己的房東大人趕出去。
「由乃好厲害，真田君一下子就被你說服了。」
粉發少女手指矜持地卷了卷垂在面前的髮絲，臉帶紅暈卻口吐狂言：「你以為我是誰，就算是真田也會給我面子的。」
茉莉也崇拜狀：「哇啊，不愧是由乃！」
清風徐來，遮擋住了午間日光的雲被吹開，燦爛的陽光灑向大地。
棕發少女抬起手遮住眼睛望瞭望天，擔憂地問：「太陽有點烈，我們要不要回室內？」
由乃的粉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童話般夢幻，昳麗無雙。她帶著柔軟的笑容揉了揉好友的頭，說：「不用了，我喜歡在視野開闊的地方吃飯，這樣更有胃口些。」
「可是你的身體……」
「說了多少次了，我的紫外線過敏早就好了，沒事的。」
再三確認了自家好友不是在忽悠自己，棕發少女再次進入了省電狀態，笑得整個人都有點飄忽。
「那就好。說起來，那個時候的由乃明明那麼可愛，現在卻變成這樣扭曲的性格……」
「也就你覺得可愛……不對，扭曲是什麼意思啊？」
那是小學三年級的事了。
別看現在由乃如傳說中的大和撫子般高貴優雅，每天都帶著近乎於完美無缺，但被茉莉也稱之為「營業笑容」的表情，還那麼受到所有人愛戴的樣子。在小學的時候，她卻是個外表陰沉，內心陰沉，渾身帶刺，被所有人拒而遠之的怪胎。
她從不主動跟任何人交流，我行我素，總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別的同學跟她說話她也不理不睬的，就連老師的話也不怎麼管用。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她近乎於拒絕所有外界的接觸。
看到漂亮的景致，她也不笑，被其他同學排擠欺負，也不哭。
就像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偶，渾渾噩噩的。
所以在她得了那個怪病，開始每天打著把大黑傘之後，包括老師在內，沒有任何人相信她。
「這不過是她引起關注的方式而已。」
「哼，裝逼誰不會啊？還過敏？聽都沒聽過。」
面對四面八方的惡意，她毫不在意，那模樣似乎下一秒世界就要毀滅，也跟她毫無關係一樣。
「我跟那時比，其實也沒有什麼改變。」由乃抬頭，剛好一絲薄雲從頭頂飄過，微微遮擋了些午間刺目的陽光。
只是多了一個你，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真田挺好的，恩。
以及由乃這個紫外線過敏是二設。
第5章 又一隻害蟲
這是茉莉也轉學到神奈川後的第一個週六，按照原定計劃，今天是陪由乃一起去音像店買她最喜歡的樂隊新發售的專輯的。可惜，計畫不如變化快，成功被一之瀨部長的誠意打動，向來不怎麼拒絕他人的老好人茉莉也，今天也全副武裝地來到了網球場。
而因為此事件，一之瀨在由乃心目中的好感度瞬間down到了歷史最低點。
她可以接受對方為了網球部的未來用點小手段，甚至還對於她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來影響部員而感到欣賞，更是對她為了讓茉莉也把以前在帝光女網部的那些「秘訣」都吐出來，在部員們難以言喻的目光中不顧自身形象的賣慘而感到欽佩。
但她搶了自己跟小天使的約會時間，還是打死算了。
「沒關係的，今天的訓練下午3點就結束了，到時候我一定陪你去。而且以那樂隊的人氣，他們的專輯不會這麼快就完售的。」
由乃完美地穩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後一腳把棕發少女踹出了門。
你說誰沒人氣，你說誰的碟賣不出去？
什麼小天使，也一起打死吧！
不是茉莉也故意黑那樂隊，這孩子還不懂啥叫黑，她只是一如既往得實話實說而已。
那樂隊原本不過是大東京都區域內無數支酒吧駐唱樂隊其中之一罷了，也就年初運氣好被經紀公司看中，將他們的歌灌成了一盤專輯，今日發售。
就算經過了聲勢還算不錯的宣傳，他們作為地下樂隊也積累了不少的人氣，但在演藝圈內，新人就是新人，這種毫無根基的新人樂隊多數都是發一盤專輯後就消失匿跡了。
茉莉也對他們沒信心一方面是因為這個理由，另一個方面純粹就是因為戳不中她的點了。
作為一個古典音樂愛好者，她聽不來這種偏朋克搖滾的音樂。
至於為什麼由乃一個未成年人，卻知道這種從來只在酒吧駐唱的樂隊，作為一個看起來就品位高雅的，出身於茶道世家的女性，卻喜歡這種被那極為傳統的圈內所鄙視排斥的「噪音」——
她沒說過，好奇心從來等於沒有的茉莉也也沒問過。
在棕發少女看來，喜歡什麼都不奇怪，她不也同時喜歡網球和小提琴嗎？同樣的，討厭什麼也都不奇怪，由乃那聽古典樂10秒強制入睡的神技在她看來就是對古典樂沉默的抗議。
「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今年一定有望進軍全國大賽！」
部長一之瀨信心十足的喊話，讓魂遊天外的茉莉也回神了。
再過兩周就是今年全中的地方預選賽了，以前都是打東京都大賽的茉莉也對於神奈川這邊的隊伍幾乎沒什麼特別深刻的印象。如果問她覺得那支隊伍最強她一個也說不上來，但問印象深刻的選手倒還真有一個。
去年在關東大賽的時候她遇到過一個來自菲利斯女學院的隊伍，當時作為她對手的那個女孩子在擊球時被自己長長的雙馬尾纏住了胳膊，重心不穩栽倒在地。雖然沒破相，但對於運動員來說最為重要的右手臂卻骨折了。後來偶然聽美羽提起，說是她們隊長又氣又恨，直接給那妹子剃了個寸板。
真是個充滿了青春氣息的故事啊∼
「茉莉也，你覺得她們怎麼樣？」
一之瀨指的是正在場上進行對抗賽的兩隊雙打搭檔。
左邊半場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可以說是心有靈犀默契十足，只是可以她們才接觸網球一年多，技術方面要跟全中的強隊比起來，還差得很遠。
右邊半場的是一對三年級組合，個人技術都不錯，就是在球權分配上微妙得有點隔閡，一看就知道平時是打慣了單人賽，勉強組合在一起的。
當然，以上感想會出自任何一個資深網球手，但不可能是茉莉也。
「我覺得挺好啊，大家都打得很認真。」
一之瀨：……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她是我好不容易才忽悠進來的，不能把她氣跑了。說起來他們帝光的那位金井部長到底是何方神聖，每天面對這麼個貨色為什麼還沒有被氣出病來？
「這段時間就麻煩你每天跟她們打幾場比賽來熱身了。」
茉莉也一臉懵逼地轉頭：「咦？我跟她們？」
「不錯，1V2。」一之瀨笑著開始了忽悠，「沒試過這種玩法吧？很刺激的哦，想不想試試看？」
「想！」單純的少女果然上當了，她激動地拿起了球拍，迫不及待地問：「那我馬上準備！」
等茉莉也去熱身之後，一之瀨換了副黑深殘的臉孔對著自家的兩對雙打組合道：
「等下你們要是在她手上拿不到3局，明天開始訓練翻倍。」
四人：噫，你是惡魔嗎？！
於是，等這一天的訓練結束後，難得渾身有點肌肉酸痛的茉莉也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之後，開開心心地朝著商店街那邊走去。至於那些掙扎在雙倍訓練功能表邊緣的可憐隊員們，全部都癱倒在部室裡一根手指抬不起來了。
還好拿到了3局，不然從明天起這日子該怎麼繼續過下去啊……
週末的商店街人群熙熙攘攘，因為臨近三所學校，到處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像她這樣背著球拍進出於運動用品店的學生也不少，彌漫著一股青春洋溢的味道。
棕發少女推開了一架運動用品店的大門，一邊打量一邊朝裡面走去。
「老闆，可以幫我換一下球拍的線嗎？」
繞過貨架，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熟人。
「啊，是學姐！」「下午好，黑木同學。」
「好久不見了，切原君，柳君。」
還穿著立海大網球部正選隊服的切原赤也和柳蓮二也正等在櫃檯前，裡面那位師傅正拿著一把球拍換線呢。她也將自己的拍子放上去，排隊等著。
「學姐也是來換線的吧？運氣真好，今天的丸山師傅是這裡手藝最好的。」
今天的小海帶一如既往的熱情洋溢，在學校裡偶爾碰到幾次，對方都會特別開心地湊過來聊幾句，然後被自家球隊的前輩拖走。
「學姐喜歡用什麼樣的線？」
本以為這是個無懈可擊的話題的，然而切原還是低估了茉莉也的節奏。
「啊？線……還有什麼不同嗎？」
切原呆了：真的假的……
「網球拍的線按照材質來說，比較常用的一般分為聚酯和羊腸兩種，同時還分粗細和硬度，分別對應不同的球風。」看兩人懵逼對視，作為百事通的柳蓮二幫忙解釋起來。
「恩恩。」棕發少女乖巧地抬頭看向男網部的軍師大人，那專注的眼神十分認真，讓負責科普的柳好感度上升了不少。
從她的態度上來看，應該不是切原那種不學無術型，不過都參加過兩屆全中決賽了，連這種基本知識都沒人教過她嗎？她們帝光那位金井美羽部長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學姐你以前都是怎麼選線的？」切原好奇，拿起她的球拍仔細研究起來。
「就……美羽給我什麼就用什麼。」
「不會覺得不適應嗎？」柳問。
不同的線手感差別還是很大的，特別是對於他們這些對於控球要求非常高的打法來說，可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剛開始是有一點，不過稍微調整一下出力就OK啦。」茉莉也無所謂地笑。
「哈哈哈，學姐也太隨便了。」
她是覺得不管什麼樣的球拍，只要在她手裡都能發揮出百分之百的能力嗎？
這不是缺根筋，而是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
沒有勝負心，卻又有這樣的傲氣嗎？真是個矛盾的人呢。
「身為正選可不能這麼隨便。」柳拍了拍小海帶的頭，不贊同地說：「就我個人的觀察，黑木同學你應該跟幸村一樣是全場型選手，所以我比較推薦穿子母線，材質就選羊腸吧。之後，每兩個月按我剛說的換一次。」
說著從貨架上拿了一盤線過來，交到茉莉也的手裡。
「我們立海大都是用這個牌子的，你就入鄉隨俗吧。」
少女笑嘻嘻地接過，道了謝。
三人都換好線後互相道別，柳拖走了想邀請茉莉也去遊戲中心的切原。
等到少女找到藏在街角的那家音像店時，粉發少女已經杵在門口被圍觀了將近半個小時了。期間應付了不下四波搭訕的人群，兩次可疑星探的挖掘，心力交瘁。
「對不起由乃，久等了，我剛順路去換了下球拍線。」
「沒關係，我也沒有等很久，我們進去吧。」
在眾人的圍觀之下，優雅美麗的少女沒有絲毫怨言地對好友露出了完美燦爛的笑顏，不禁讓周遭不小心被這聖光照耀到的人感受到了同等的幸福。
然而茉莉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家心理扭曲的好友未完的話：
「你等著，我們回家再好好算帳！」
小動物瑟瑟發抖。
出乎兩人的意料——對，就連作為粉絲的由乃也跟茉莉也一個想法——她們要買的專輯竟然完售了！
「怎麼可能？茉莉也你掐掐我，我怎麼覺得我在做夢？」粉發少女罕見地呆滯了兩秒，立刻被茉莉也毫不留情地掐回了扭曲的「營業狀態」，只是那笑容再明媚也隱藏不了她因為疼痛而抽動的眼角。
「你、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有嗎？不是你要我掐你的嗎？」棕發少女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總、總之完售是好事，我訂下一波好了。」
作為粉絲，特別高興自己的偶像能夠一炮而紅，就算這紅得可能有點莫名其妙，但總歸是紅嘛。於是由乃帶著夢境般不真實的幸福感，去櫃檯登記預訂了。
而就在她的目光離開自家好友的這短短幾秒鐘，可憐的茉莉也就又出了么蛾子。
「啊，小茉莉也，好久不見！原來你轉學到神奈川了啊，真過分啊，都不告訴我們∼」
少年的聲線澄澈而富有活力，卻又在尾音處帶出了些許如化掉的蜜糖般的甜膩，只是聽著就能讓人產生一探究竟的可怕吸引力。由乃作為一個花季少女，自然也不能免俗，於是她轉過頭去——
那是一幅絕對可以用「富有衝擊力」這樣的詞來形容的畫面。
落日余暉下，少年的金髮燦若朝陽，近乎完美的側臉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否得到了整個世界的寵愛，連日影在他的眼睫處打上了恰到好處的墨色。他微微鼓起了臉頰，看似抱怨實則撒嬌，這略微有點娘的舉動放在他身上卻是奇異的毫無違和，反而為他的魅力增光添彩。
這樣一個不管出現在哪裡都是天然發光體的少年，正激動地握著一位少女的手，這本該是充滿浪漫的重逢，卻因少女臉上那過分慌張的神色硬生生地被破壞掉了那份美感。
那位少女是自家的小天使，所以對於粉發少女來說，衝擊力度有點太大了！
「黃、黃瀨君……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被抓住了手無法逃脫的棕發少女著急地問。
「剛好今天在這附近有工作，被粉絲纏得不行就只能躲到店裡來了。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你，lucky！」
「這位同學，」由乃強勢地插進了兩人之間，笑容滿面地看向了少年的手：「我能理解你見到茉莉也的激動，不過差不多可以放手了吧？」
「啊！」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舉動不合時宜，黃瀨驚叫著甩開了手，「對、對不起，我只是太久沒見有點激動而已。」
你那豔紅的耳廓和欲說還休的視線可不是這麼說的啊少年。
呵呵，又是只覬覦自家小天使的害蟲。
我妻由乃立刻在心中給黃瀨涼太判處了死緩——
觀察之後再決定是不是立刻執行。
第6章 除蟲專家我妻由乃
今天的黃瀨涼太也覺得百無聊賴。
曾經以為加入了籃球部，有了青峰大輝這個目標在，他就再也不會體會到這種無聊感了。可惜，他們帝光籃球部還是太強了，不管是練習賽還是全中大賽都沒有敵手，小赤司又禁止他們隊內比賽，每天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沒有參加比賽的激情，沒有訓練的動力，渾渾噩噩地躺在天臺吹風的日子變得多了起來，選擇模特工作而不是參加部活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今天也不例外。
還有半個月就是全中地區預選賽了，去年的他們幾乎所有的節假日都留在體育館內集訓，為比賽做各種各樣的準備。但今年……
大概現在正選裡也只有小赤司小綠間和小黑子在吧。
幹嘛要去訓練呢，反正他們怎麼打都會贏。
真無聊。
相比之下，需要前往神奈川拍攝外景的工作反倒更讓他期待一些。
而事實證明，遠超期待。
音像店附近的咖啡廳，隱秘的角落裡，兩位行走的發光體和被無辜牽連的可憐少女終於擺脫了人群的注目，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雖說是要談，但茉莉也的內心是拒絕的！如果對方不是黃瀨，她早就跟上次一樣，拽著由乃的手再次上演一齣千里奔逃了。但他是黃瀨，不僅沒有對不起她，以前還跟她關係不錯，勉強可以算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的存在。
至於為什麼以茉莉也這麼好的性格，身邊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卻不多，就要問問某兩個保護欲過於旺盛的傢伙了。這不，其中一位現在明顯整個人都處於戰鬥狀態——
「原來你就是黃瀨涼太啊，我是我妻由乃，茉莉也的朋友。茉莉也有跟我提過，你是籃球部的正選對吧？」
察覺到自家小天使微妙的排斥情緒，由乃義無反顧地頂在了前面，替她跟對面那個眼神過於炙熱的傢伙交流起來。
話說，以前茉莉也提起黃瀨的時候，可沒說過這傢伙對她有那種意思啊。難道是一直在身邊讓他習以為常，等到她轉學了，才猛然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這種狗血情節嗎？
要是茉莉也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一定會生無可戀地感歎：
你的想像力還不夠豐富，生活遠比你想得要更加魔幻，更加狗血。
「嗯，是喲，我是籃球部的。」單純天真的黃瀨並沒有發現自己被茉莉也嫌棄了，滿腦子都是她跟朋友提起過我，哎呀好開心。
「以前每天部活的時候都有小茉莉也來送蛋糕的，你轉學之後，我都快得甜食禁斷了。」
話及此，由乃銳利的眼刀就扔了過去。乍一看是完美的聖光笑容，實則裡頭寫滿了「為什麼你只給那傢伙送蛋糕，在我家住了這麼久卻一次都沒有給我做過？你這個偏心的小妖精！」
「我說小茉莉也，為什麼要轉學啊，帝光不好嗎？還是有人欺負你嗎？你跟我說，不管是誰我幫你出氣！」
「這個……」棕發少女支支吾吾了半天沒說出個啥來，只好向好友求救。
「你真的能幫茉莉也出氣嗎？據我所知，你應該也挺怕那傢伙的。」由乃立刻接過了話茬，但她的話成功讓場面更加混亂了起來。
「咦？」由乃你在說什麼？為什麼這發展我這個當事人都不明白？
「怕？怎麼可能？你們放心，不管欺負小茉莉也的是誰，我都不會放過他！要是我一個人不夠，就叫上我們隊裡所有人，大家肯定會幫忙的。」在他心目中，還沒有他們奇跡的世代搞不定的事。
「哦，那就更不行了，因為那傢伙是赤司征十郎。」
「你說啥？」茉莉也和黃瀨同時變成了豆豆眼。
儘管之後棕發少女拼命解釋，說自家好友是在口胡，然而嘴上應著的黃瀨卻在內心存下了這個念頭。
如果是以前的小赤司的話確實不可能，但現在的小赤司就不好說了。小茉莉也以前跟小赤司關係那麼好，想要替他隱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小茉莉也的這個朋友也不太像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所以這件事說不準真的……
不是啊黃瀨君！你被表像騙了！由乃就是個喜歡搞事的傢伙啊！什麼賢良淑德優雅大方大和撫子全部都只是她扭曲的假像啊！
不要相信她，相信我啊！
然而，茉莉也內心的呐喊沒能傳達到黃瀨的心中。
黃瀨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望著他突然沉重的背影，幸災樂禍的我妻由乃為他和那傢伙點好了一首屆不到以慰自己被小天使忽視而受傷的心。
呵呵，我不開心，我就要全世界都別想開心！
「由乃，你怎麼能那麼說呢？這明明不是那個人的錯！」
小天使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由乃表示，不存在的。
茉莉也一直都是老樣子，對自己的事總抱持著無所謂的態度，卻見不得自己的朋友受一點點委屈。當年對自己是那樣，對那傢伙也是那樣。就算他們真的偶爾不注意做了什麼傷害到她的事，她也從來不會對他們生氣，這份寬容近乎於溺愛。
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建立起一道防禦網，用來篩查那些想要靠近她的人。只有被確認不會對她造成威脅的人，才被允許接近她。至於那些沒有通過測試的傢伙，茉莉也就更沒必要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他要是真沒錯，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了都沒提過他的名字？甚至連通知都不通知他一聲就跑到我這裡來了？」
雖然由乃不想承認，但如果非要在小天使的心目中排個重要度高低，那自己肯定要屈居於那傢伙之下。不甘心，可這就是現實，誰讓那傢伙更早認識茉莉也的。
她也曾經幻想過是不是可能會發生「明明是我先的」這種反轉劇情，可惜時間證明她確實是想多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小天使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向那傢伙求助，他沒空或者不在的時候才會輪到自己。
所以她才那麼討厭他啊！
可惡，明明是個裝模作樣的傢伙，她卻因為他被小天使當做備胎！
啊啊啊，真是想起來就令人火大的男人！
但是這一次情況不同了。
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一件十分緊急的事，這件事甚至逼得她這個拖延症患者在短短一周的時間內辦好了轉校手續，風風火火地跑到了神奈川，連住宿的地方都沒來得及找，甚至是她從不離身的另一樣重要的東西都留在了東京沒帶來。
最奇怪的是，直到那傢伙主動聯繫她，說發現了茉莉也的轉校申請書為止，他們倆都對此事一無所知。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選擇的是自己所在的立海大附中，還在他們的保護圈之內。
別看那孩子看起來單純好騙，實則骨子裡特別固執。拖延症嚴重的她做任何決定都很艱難，但一旦決定了，就一萬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她不說，兩人就都不問，等著她覺得可以說的那天到來。
當然，前提是這件事不會對她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那是因為……」下意識反駁的少女呆了下，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又過了幾秒鐘，怎麼都沒辦法組織好語音：「總之這事真的不關他的事。」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嗎？」
從前就是這樣，那傢伙總是對茉莉也諸多干涉，連她想要做什麼都要橫插一手。
偏偏小天使還喜歡護著他。
啊啊啊，超級火大！
「可這就是真的啊！由乃你不能因為跟他不對盤就故意黑他啊。而且非要說的話，」茉莉也說到這裡，絕望地捂臉，「他也是受害者……」
「你為了給他洗白已經沒有底線了嗎？還是說你想告訴我，其實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麼，而是你對他做了什麼不成？」上帝作證，她真的只是一時順口！
然而，她家小天使的臉瞬間紅了個透徹。
由乃：……等等，我覺得我需要冷靜一下。
「咦？不、不是那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看到自家親友震驚得連表情管理都徹底失控，回神的棕發少女手忙腳亂地開始否認起來。
但在不能提及真相的前提下，這個辯解有多大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啊啊啊由乃你振作一點啊！你的眼睛沒有高光了啊！」
當晚，失去理智的由乃再次發送了一封洩憤的郵件。
To死小子：
不管你跟茉莉也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承認的！
別以為你這樣就贏了，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然後被對面當做例行性抽風無視掉了。
到了第二天，連續翹了一周訓練的黃瀨久違地來部裡參加部活，並在訓練之後要求跟他談心時，籃球部的隊長大人才意識到，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說小赤司，你知道小茉莉也為什麼要轉學嗎？」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在姬友黑化的邊緣瘋狂試探.JPG
第7章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這邊，並不知道因為由乃的搞事，黃瀨找到了赤司面前，遠在神奈川的棕發少女仍舊處於神思不屬的狀態。
「茉莉也，蛋糕還沒好嗎？」
在客廳躺屍的由乃等得不耐煩了，催了她一聲。
「快好了。」
後者回過神來，發現烘烤時間已經過了兩分鐘了，火急火燎地就拉開了烤箱的門，一爪子就伸了進去。
「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粉發少女渾身一抖，嚇得從沙發上滾下來，手忙腳亂地奔向廚房。
「嗚嗚，手、手燙到了……」
她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右手，只見四根手指靠近手掌的指節到掌心全部一片通紅。
由乃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擰開水龍頭，拽著她的小紅爪子就往涼水下送。即便如此急切，她也沒有忘記讓傷處避開直接衝擊。粉發少女急得眼睛都紅了，直接就對著身邊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大吼了起來：
「你傻啊！做了這麼多年蛋糕了你不知道烤箱溫度有多高嗎？竟然連手套都不戴就敢下手去拿，你不要命了嗎？！」
「可是蛋糕要烤糊——」
「蛋糕重要還是手重要啊？！」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被劈頭蓋臉一頓噴，從來沒見過好友這麼兇殘模樣的棕發少女蔫蔫地縮了縮脖子。
「你還想故意啊！多大的人了就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安全的嗎？你知不知道燙傷最嚴重可能要截肢的啊，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嗎？！」
茉莉也的皮膚原本極為細膩白皙，月光下甚至連毛孔都看不到。現在白瓷般的掌心灼燒出了可怕又刺眼的紅，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了，在冷水下竟然還是毫無褪去的跡象。
由乃覺得自己都快要被疼死了，偏偏這個傢伙還一副狀況外的樣子，連個錯誤都不肯承認！
「我，我不是……我不要截肢，由乃，我害怕……」這種程度的燙傷怎麼可能不疼，她不說不外乎就是死忍著。可由乃越說越狠，茉莉也直接就嚇哭了。
她不哭還好，這一哭，原本還能暫時保持冷靜的粉發少女也心疼得眼淚啪嗒啪嗒跟著往下掉，嘴上卻還是不饒人：「你笨蛋，蠢貨，笨死你算了！」
「啊啊啊，是我笨，是我的錯。由乃你別哭，我也沒那麼疼，不疼了……真的！」結果反倒要茉莉也安慰起她來，「沒事的，不用沖了，已經好了，真的真的！」
「你閉嘴！」原本心軟了一瞬間，聽到她後半句話怒氣值又飆了上去。
「唔。」茉莉也乖乖把嘴抿成了一條線，吸了吸鼻子。
「你自己先在這裡沖著，我去藥店給你買藥，順便問問醫生。不准偷懶，不准停下來！」
棕發少女不說話，但可以用眼神表示抗議：可是這樣多浪費水啊。
「老娘別的沒有，就是有錢！你TM就給我乖乖在這裡沖著，有本事敢關上水龍頭，看老娘回來不扒了你的皮！」
由乃！你的人設都崩了啊，你不要這樣啊，形象重要啊！
茉莉也嚇得魂不附體地點了點頭。
由乃喘著粗氣，紅著眼睛瞪了她好半天，拿個毛巾胡亂擦了把臉就拎起錢包跑了出去。
「呼……」站累了，換個姿勢吧。
「不准亂動！」她突然又從門外露了個頭出來，繼續威脅道。
在可憐的棕發少女尷尬地賠了個笑臉後，才忐忑不安地關上了門。
同一時間，帝光。
「我說小赤司，你知道小茉莉也為什麼要轉學嗎？」
萬萬沒想到，黃瀨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赤司微眯起眼，不動神色地反問道：「平時沒見你主動提起過，怎麼突然關心起她了？」
「昨天我去神奈川工作的時候碰到小茉莉也了。」
「是嗎？」赤司面無表情地應了個無意義的聲，等著他的後續。
在對面沉重的威壓之下，黃瀨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後，嚴肅地問：「那個，好像是因為帝光裡有人欺負她，你知道這事嗎，小赤司？」
赤司無聲地盯了他一會兒，笑了：「你其實是想問，是不是我欺負她，才導致她轉學的。是嗎，涼太？」
「哎？」黃瀨當時冷汗就下來了，只能乾巴巴地開口試圖掙扎一下：「我不——」
「而且這件事你還是從我妻由乃那裡聽來的，對嗎？」他繼續說道。
「哎哎哎？你怎麼知道的？」金髮的少年頓時瞪大了眼。
「你被她耍了。」赤司好以整瑕地在長椅上坐下，抬起頭來看向單純好懂的少年，說：「那個人很喜歡惡作劇，想必茉莉也也跟你解釋過，但你沒有聽進去，對嗎？」
黃瀨仔細回想當時的場景，那時小茉莉也似乎確實很努力地勸他不要相信我妻來著，但是他當時卻詭異地認為她是在忍辱負重。
「怎麼會？我、我真的被騙了？」黃瀨悲傷地抱頭蹲地嚶嚶嚶，就像是被雨水淋濕的大型犬。不過他仍舊打算掙扎一下：
「為什麼，我們才第一次見面，她沒理由啊，為什麼要騙我？」
「我也很想問你，明明第一次跟我妻見面，為什麼你卻選擇相信她，來懷疑我呢？」赤司精准地找到了他話中破綻，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
「涼太，你這段時間對我很有意見啊。」
赤司的聲音冷得掉渣，金紅色的雙眸銳利地看進了黃瀨的眼裡，金髮的少年嚇得渾身一機靈。
「我不是我沒有！我只是覺得最近小赤司你比以前更嚴厲了，所以會不會做了什麼事傷到小茉莉也的心了，你自己還不知道……」在赤司那可怕的視線壓力下，黃瀨越說到後面越小聲，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隻螞蟻，好找一個他看不見的地方鑽進去。
「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當時鬼迷心竅一樣，她那麼一說，我就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道理。」但現在仔細想想，茉莉也明明那麼認真地否定，他還是不願意相信，寧願信了我妻由乃的一面之詞。
真奇怪啊，為什麼呢？
「以前我就經常跟你講，不要總是聽風就是雨，涼太你太容易被人影響情緒。而人一旦被情緒操縱，就會失去冷靜，行為也會變得更容易被預判，繼而讓對手佔據主動地位。」作為隊長，要是放過這個教導隊員的機會，他就不是赤司征十郎了。
「就像這次事件，要是我妻說的是事實，那麼就算你當面質問我，我肯定也不會承認。這種情況下你既暴露了自己，又沒能找到對她有利的證據，還讓我有了警惕之心，得不償失。」
「我……」
「越是重要的事，就越要冷靜。這一點你該學學真太郎，沒有萬全的把握就不要出手，一旦出手，就要一擊必殺，釜底抽薪，讓對手再無翻身之日。」
「嗚，小赤司你就別訓我了，我知道錯了……」
挨訓的黃瀨可憐巴巴地蹲在角落。
弱小，可憐，又無助。
就算他不說，也打算點到為止的赤司自然從善如流地站起來，用行動示意他被解放了。只是沒想到如蒙大赦的黃瀨在走出門不到半分鐘之後又晃了回來。
「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金髮的少年扭捏了半天，才一邊偷偷觀察隊長的表情，一邊弱氣地說：「小赤司跟小茉莉也是青梅竹馬吧？」
赤司沒有說話，這種是個人都知道的事還拿來問他，是希望他做出什麼與眾不同的回答嗎？無意義的對話他向來沒有接的欲望，於是用比剛才冷淡了許多的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就是……昨天我忘了問小茉莉也的郵箱地址和電話號碼小赤司可以告訴我嗎？」金髮少年一口氣把自己的話說完後，就破罐子破摔了。什麼臉皮什麼矜持通通都被拋之腦後，唯有那一抹薄紅殘留在腮邊，為他的容顏塗上了一抹豔色。
若是此刻黃瀨的粉絲在場，肯定會被他這一刻的美色所傾倒，發出山呼海嘯般此起彼伏的尖叫。可惜的是，這個部室裡能看到這一幕的，只有不為所動甚至還有點嫌棄的赤司征十郎。
原來如此。
涼太很好懂，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這是個喜怒哀樂都會毫不掩飾地表露在眼神裡的人。他用這樣的眼神說起一個女生的情景，還是第一次見。
這種……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閃閃發光的眼神。
這個除了吃蛋糕的時候會比較積極地跟茉莉也說兩句話的涼太，竟然對她有那樣的心思，還是在她轉學之後。
非常有意思了。
怪不得，他怎麼說從不主動關心茉莉也的涼太會專門來找他說起轉校的事。
怪不得，我妻由乃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就把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涼太信的不是我妻由乃，而是他心底裡那份對於所有潛在情敵的敵意。
如果我妻說的是真的，那麼涼太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討伐他，甚至可以限制他這位名義上的青梅竹馬跟茉莉也的見面，讓他自己處在一個保護者的位置，近水樓臺先得月。
明明本人自己的腦子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身為男人的本能卻已經開始自發性地排除潛在敵人了。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呢。
不過，涼太跟茉莉也嗎？
涼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了。外熱內冷，對不在乎的事不屑一顧，對喜歡的事物卻過分熱情。他一旦纏起人來，不覺得他煩的人目前還不存在。最重要的是，他身邊的女性關係實在是太亂了，圈子在那，他本人再潔身自好也沒用。
所以結論是——
不合適。
死刑，立即執行。
「抱歉，沒有經過女性同意就將她們的聯繫方式告知他人，這樣實在太失禮了。雖然我對涼太你的品行知根知底，但不問一下她就告訴你，還是不行的。」
赤司找了個冠名堂皇讓人挑不出任何差錯的理由，拒絕了黃瀨，後者還深以為然。
「啊，說、說的也是啊……下次有機會的話，我還是自己去問好了。」
「今年的全中預選賽就要開始了，最近教練會來部裡指導，也有一些別的準備工作要做。所以從下周起，不可以再翹掉部活了。青峰那邊，桃井也會去溝通的。你這邊沒問題吧，涼太？」赤司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預選賽啊……我知道了，小赤司，我會準時到的。」
「那就好。全中三連霸，我們勢在必得。」
紅發少年意氣風發地笑了。
至於去神奈川見茉莉也——
不要想了，你沒有下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黃瀨：我要為茉莉也討回公道！
由乃：赤司的麻煩，就是我的快樂。
赤司：哦，要不你們一起上？
第8章 人作死就會死
以免深受刺激的由乃回來繼續發飆，茉莉也只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對著水龍頭髮起了呆。不過這個行為也是有回報的，起碼在由乃不到5分鐘就跑回來見到她沒動之後，勉強給了她一個笑容，很好地撫慰了棕發少女被驚嚇的心。
所以她心一松就又開始作死了：「那個由乃，我站累了，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好友的臉刷得就陰了下去。
茉莉也可憐巴巴地鼓起了臉。
由乃走近兩步，仔細檢查了下她的手心，發現確實處理及時沒有起水泡的跡象，總算是安了心。她的家庭醫生剛剛說，如果沒有起水泡就說明不嚴重，沖完水之後再泡個半個小時，再抹點燙傷膏就行了，最慢一周就能恢復。
她抬眼沒好氣地看向自家好友：「站累了？」
「嗯嗯嗯嗯。」棕發少女馬上點頭。
「唉，你等著，我給你打盆水來，你等下坐沙發上泡吧……」
還要泡啊？
當然，被罵了這麼久她也學乖了，沒把心裡話說出來，只是無辜地眨了眨眼。
可即便如此還是得到了一個白眼。
啊咧？這是為什麼呢？
兩分鐘後，終於可以坐倒在沙發上的茉莉也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
「由乃，你發脾氣的樣子還挺可怕的……」
看她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的由乃皮笑肉不笑地說：「你說我脾氣大？呵，你該慶倖現在在你旁邊的人是我。要是換了那小子，你以為這麼輕鬆就能過關？」
棕發少女聞言臉色一白，勉強地乾笑道：「他怎麼會知道呢，由乃肯定不會告訴他的，對、對吧？」
「哼。」她當然不會告訴他了，又不是傻，沒事找事。
「誒嘿嘿，就知道由乃最好了，我——」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不要懷疑，這只是茉莉也的手機鈴聲而已。是首被無數人吐槽過，突然響起時會特別嚇人的曲子。
對，就是開頭特別震撼心靈的那首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由乃很自覺地去茉莉也的包裡翻出了她的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時的那一秒，不禁同情地搖了搖頭。在棕發少女不解的目光中遞了過去，憐憫地說：
「祝你幸福。」
來電人：赤司征十郎。
「由乃救我啊！」
「你可以考慮不接啊。」滑稽.JPG
「我不敢啊！」
「那我就只能——」
「啊啊啊我不小心給掛掉了！」
由乃默然無語，她還能怎麼辦呢？只好拍掌道：
「不愧是你，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
然而茉莉也並不是勇士，這種人生她才不要呢！
所以五秒鐘後，在由乃鄙視的目光中又乖乖地撥了過去。
「喂？」
可以被稱之為悅耳的男中音從聽筒的那一邊響起，讓棕發少女下意識地恍惚了一下。
自從春假那次他拒絕陪她打網球之後，他們似乎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說過話了。聽筒中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也擋不住好久不見的想念湧上心頭。
可惜，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消化完，他接下來的話就讓茉莉也回到了現實。
「剛才為什麼掛我電話？」
「啊，啊那個啊……」一緊張就會啊個不停，這個毛病從她小時候起就一直沒變。由乃坐在沙發另一頭，歪著頭支腮看向這邊，等著看好戲。
「我不小心按錯了。」明明言盡於此就行了的，但某人自己心虛，覺得自己的話不夠可信，「你知道的，一隻手幹什麼都不方便嘛，按錯也是情有可原的。」
由乃口型：笨蛋。
「一隻手？你另一隻手怎麼了？」
感受到對面語氣的變化，茉莉也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啊，那個，哦，拎著東西呢，拎著東西不方便。」
「這樣啊。」
完美過關！
這簡直是我記事以來最機智的時刻，簡直忍不住為自己點了個贊呢！
怎麼樣啊由乃，我不錯吧？
面對她求表揚的得意神情，由乃送她了一個聖母笑。
傻孩子，這話我都糊弄不過去，你以為能騙過他嗎？
算了，就讓你得意一會兒吧，到時候有你哭的。
「征君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柏林愛樂樂團，世界巡迴音樂會，日本場——」
赤司慢條斯理地開口，每停頓一下，棕發少女的眼睛就亮上三分，最後更是興奮地蹦了起來：「我去我去，什麼時候在哪裡？」
「下周日晚上7點，三得利音樂廳。」
「好好好，我一定去！」
「茉·莉·也。」由乃笑眯眯地看著她，下巴對著水盆的方向抬了抬。
「哦……」她立刻乖巧地坐下，把手放了回去。
但最喜歡的樂團來日本演出了，這個超級好消息還是震得她頭昏腦漲，感覺腦海中連綿不斷地放著漂亮的煙花。越想越幸福，越想越美好，想得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整個人都進入了迷蒙的狀態，背景開出了一團又一團的小花。
「在神奈川還習慣嗎？」
「嗯∼」少女幸福地翹起了尾音。
「還是加入了網球部？」
「嗯∼」
「最近練了什麼曲子？」
「別提了。這次來神奈川得太急，我怕搬家公司弄壞，又怕自己拎著在電車上磕到碰到，就把琴丟在家裡了。好幾天沒拉了，難受。」
「那明天我叫人幫你送過去吧。」
「謝謝∼」
聽到她這麼開心的反應，少年也不自覺地笑出了聲。然後話鋒一轉：
「手還疼嗎？」
「不疼了，由乃說這種程度的燙傷塗點藥膏，一個星期就會好了。」
由乃：……
「不要掉以輕心，明天還是去趟醫院為好。」
「好∼」
「既然你手傷了，那琴就週末見面再給你。」
「誒？為什麼啊？」
「你自己心裡清楚。」
棕發少女鼓起腮幫子狡辯起來：「我才不會趁由乃晚上睡著的時候偷偷拉琴呢，就算是我也是知道手受傷了需要休養的。」
還沒等赤司和由乃做出反應，少女又理直氣壯地加了一句：「我保證每天只拉一個小時。」
「嗯，那週末見。」
茉莉也呆呆地看著掛斷的電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剛才的抗議無效了。
「由乃，征君他掛我電話！他欺負我！」
好友熟練地給了她一個聖光照耀的笑容：「活該。」
「嚶，你也欺負我！」
叮咚。
由乃打開手機，發現有一封新郵件。
From死小子：明天帶她去醫院。還有，看好她，別再出事了。
哎喲，知道小天使受了傷您竟然不打飛的過來，還有閒心在那邊指使我做事？
呵，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我跟茉莉也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被小天使拋棄的「舊人」。她還肯接你的電話你就該感激涕零了，少在那邊對我們指手畫腳。】
還沒來得及發送，腦袋湊過來看螢幕的茉莉也就弱弱地爭辯道：「我沒有拋棄他，由乃你這樣寫也太……」
「怎麼？被他警告就是理所當然，我噴回去就是太過分？」由乃的笑意溫柔得都快滴出水來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征君生起氣來很可怕的……」
「他連你幹出這麼蠢的事都捨不得罵你，你怕什麼？況且他要是真的氣量狹隘到連這麼封郵件都接受不了，那就放馬過來好了，我會教教他什麼叫虛懷若谷冷靜沉著。再說了——」
她挑起茉莉也的下巴，輕聲在她耳邊說：
「比起他這個遠在東京的，你不覺得讓你面前這位房東大人保持心情舒暢更重要嗎？」
茉莉也瞪大了眼睛，問：「那房東大人，如果您生氣了會把我掃地出門嗎？」
「恩……」由乃裝作認真地思考了兩秒，「看你表現嘍。」
「由乃大人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請務必保持心情舒暢！」寄人籬下的小可憐狗腿地說。
「這還差不多。」
郵件一個字也沒改就發送過去了，當然了，對面也沒有給她任何回復。
事實證明赤司還是很有氣量的，才不會因為這麼點小小的挑釁就失去從容。
比起這種嘴上官司，他更喜歡以行動說話。
能直接動手的，他從不喜歡浪費口水。
「明天還是跟我去躺醫院吧，檢查一下也比較安心。」
茉莉也立刻在由乃的肩頭蹭了蹭，討好地說：
「由乃最好了，以後每天都給由乃做蛋糕吃好不好呀？」
「哼，這還差不多。」
「可惜，今天的蛋糕是不能吃了。」剛從烤箱裡拿出來的蛋糕胚，因為烤得太久，不僅徹底變成了深褐色，表面還裂出了幾道口子。雖然這幾道裂縫構成了一個還算有趣的笑臉，但對吃更在意的茉莉也伸手戳了戳，嫌棄地直皺眉頭。
「唔，還硬得跟石頭似的。明天早上跟其他垃圾一起丟掉吧。」
當晚，等茉莉也睡著之後，由乃將這個小天使原本打算扔掉的石頭蛋糕悄悄收了起來，準備處理一下永久珍藏。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
第9章 由乃重要的人（？）
這手其實傷得一點也不重，完全沒把它當回事的茉莉也轉頭就給忘了。由乃為了不讓她隨隨便便就上手，導致小傷變大傷，故意包成了個粽子。被不明真相的同學們看到了，個個都以為她的手被重度燒傷，連來授課的老師都嚇了一跳。
等到下午放學，她不安地找一之瀨部長請假的時候，對方眼淚嘩嘩的。那模樣被不知道的人看到了，還以為茉莉也要不久于人世了一樣。被自家部長的關愛感動到，茉莉也在坐車去醫院的路上，還不停地跟自家好友說，她們的部長多好多好。
由乃當場給了她一個白眼，並十分小心眼地再一次在心中給一之瀨打上了一個大大的×。
她那哪是關心你哭的，分明是這段時間沒辦法讓你去操練部裡那幫人，在哭這浪費的一周時光呢。就你這傻子，別人說啥你都信，逢人便發好人卡，根本不知道這世間人心難測。
「唉，沒有我，你該怎麼辦啊。」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是帶著笑意的。
面對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感慨，茉莉也想了半天，說：「大概會露宿街頭吧。」
「知道就好。」由乃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摸了摸棕發少女的發頂。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外的景色換了又換，車子終於停下的時候，竟然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下了車，抬眼便是一座疑似超大型綜合病院的建築。
「咦，金井綜合？由乃……」茉莉也弱弱地舉手，「我們沒有介紹信的話，會不會被醫生趕出來啊？聽說沒介紹信直接掛號要5000日元，這是我兩個月的零花錢啊。」
「看你那點出息！」由乃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有我在，用不著你花錢。」
「那怎麼行，由乃的錢是由乃的，怎麼能隨便給我用，絕對不可以！」她抱著自己的包子手後退，一副你要是不說清楚我現在就回家的架勢。
「說你傻你真傻……」不過這一點也很值得憐愛就是了，「我拜託昨天配藥的醫生給你開了介紹信。這回行了吧，可以乖乖進去看病了吧？」
「哦，這樣的話就沒事了。」
不過真虧那位醫生能幫她開介紹信呢，這種普通的小傷——
不對，等等，難道她的手不是小傷嗎？不然為什麼要來這麼大的醫院看診？
想到某種可能性，茉莉也頓時瑟瑟發抖，不禁舉起自己的粽子手，又驚又怕地問：
「由、由乃，我真的沒事嗎？不會真的要截肢吧？」
由乃熟練地一巴掌拍中了她的腦門。
「想什麼呢你？」邊帶著她往裡走邊說，「剛好我今天來這裡有別的事，只是順路。」
這時，腦子裡缺根弦的茉莉也才注意到，由乃今天的行李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個紙袋子。
「有朋友在這裡住院嗎？」
「等下你就知道了。」
進了病院的大門，拿號排隊看診，一系列工序全部完成總共才花了十分鐘——順帶一提，等檢查完後由乃又把她的手包回粽子額外花了兩分鐘。這個事實充分說明了她的傷根本就是個屁大點的小事，完全沒有必要來醫院走這一趟。
醫院的醫生說出「小傷，塗點燙傷膏一周就會好，不用擔心會留疤」之後，終於完全放下心的茉莉也再次恢復了省電模式，飄乎乎地跟在我妻由乃身後，像個小尾巴。
兩人穿過接連通道來到住院部，來來往往的人手上都多了些保溫壺啦水果籃之類的東西。坐電梯上了8樓，踏出電梯的一刻，反射弧過長的茉莉也突然靈光一閃——
「我們這是要去看望病人吧？我是不是也要帶點東西比較好？」
「送禮這事看心意，你就算把你兜裡的美味棒拿來送人，對方也不會生氣的。」抱著某種看熱鬧的心態，由乃昧著良心安撫道。
「哦，那就好。」單純的茉莉也立刻就相信了。
就在兩人說笑著繞過轉角時，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冷清的病院走廊，最後一間病房的門外，一個人蜷縮在牆邊，低著頭看不見表情。窗外那燦爛的陽光卻恰好被建築物的衡量格擋，讓他整個人置身於黑暗之中，仿佛與世隔絕。
「幸村……」
感覺到由乃的手將她攥得更緊了，棕發的少女抬頭看看自己緊張起來的好友，又看了看那邊的人，似乎明白了點什麼。抬起粽子手敲了敲由乃的肩膀，讓她鬆開自己。放輕了步子，慢慢走過去。
【幸村君啊，以他現在那副身體，怕是以後都再也不能打網球了。】
這一句話，摧毀了他一直以來全部的僥倖。
我的病雖然麻煩，但還是有救的。
只要手術能夠成功，好好複健的話肯定不會影響什麼。
只要出院了，還是可以跟大家一起實現三連霸的夢想的。
所以只要忍耐就可以了，忍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醫生，家人，朋友，全部都在欺騙他。
他的病就算治好了，也再也不能打網球了。
不能再打網球的幸村精市，還有什麼意義？
這種人生……
「你還好嗎？」
聽到動靜，他條件反射地抬頭。
一個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的同校女生在他面前蹲下，最後乾脆像他一樣，抱膝坐到了地上。她那雙溫柔如碧茵般的眼澄澈見底，更襯得此時倒影在其中的自己是多麼得狼狽不堪。
如果是平時的他，肯定會禮貌地回應，並對對方的關心表達謝意。但現在的他沒有那個心情，也不想在這種無用的人際交往上多費一絲心力。
懂事守禮又怎麼樣？現在什麼意義都沒了。
最終還是沒有說一個字，重新垂下了頭。
「覺得痛嗎？」茉莉也歪了歪頭，研究了半天也沒發現對方身上有哪裡不舒服。不過在她的印象中，一般站不起來又不想說話，應該就是身上哪裡疼。於是，她決定祭出萬能道具。
習慣性地用了右手，結果粽子手撞到身體了才慌亂地換了另一邊。她的左手努力地從雙腿前繞過去，去夠到右邊的口。這個動作花了她整整半分鐘，好在東西總算是拿到了，茉莉也滿足地對自己點點頭。
然後遞出了手裡的棒棒糖。
「給你，痛的時候吃點甜食就會好了。」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她揮舞了幾下自己的粽子手，「試試嘛，親測有效哦。」
棕發的少女沐浴在陽光中，溫暖地灼人眼眶。舉著棒棒糖的手堅定不移，執拗得不肯放棄。似乎只要他不接過去，就永遠不會收回手一樣。
僵持了整整兩分鐘，幸村無聲地歎了口氣，妥協了，他終就還是無法這樣漠視他人的付出。只得面無表情地接過糖，低聲道了謝。
本以為，這樣做之後少女就會心滿意足地離開。誰知她不僅沒有挪屁股的意思，發現他只是收了糖卻不吃，還奇怪地問：「你不吃嗎？」
也許換個人來說這句話，大抵會有種厚臉皮又得寸進尺的感覺。但為什麼呢，幸村現在完全不這麼認為。或許是因為她的嗓音很柔和，眼神不帶一絲雜質，說出口的話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純淨的像片浮雲，輕飄飄的，沒有給他一丁點壓力的關係吧。
這是一個表裡如一的女孩子，她的心跟她的眼睛一樣純淨。
茉莉也仔細思考對方不動的理由，然後自我腦補出了他現在沒有力氣，所以才坐在地上休息的前因後果。自告奮勇道：
「我幫你剝！啊。」
糟了，右手現在是粽子。
說完大話才發現自己做不到，茉莉也尷尬地收回了手，重新縮回腳背上。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沒出息，她皺著臉糾結了半天，突然開始拆起了右手的紗布。
這個舉動終於讓幸村注意到了少女的手，意識到她在做什麼之後一愣：「你在做什麼？」
「紗布太礙事了，一隻手可剝不了糖紙。」茉莉也言簡意賅地答，還沒等幸村做出別的反應，就把自家好友的心血拆了個乾淨。
好在並不是他以為的重傷，少女那修長白皙的手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有手心那一側過於顯眼的紅色印記留下了曾經受傷的痕跡。
她拿過棒棒糖，熟練地兩三下就剝開了糖紙，然後笑嘻嘻地再次遞了回去。
「給。」
「……謝謝。」
這一次，他沒有再推辭，而是直接接了過去，放進了嘴裡。
橘子味的。
跟她給人的感覺很像。
風起，窗外沙沙聲一片。午後的陽光向著這裡移動了些許，連他所在的位置也被明媚的春光渲染出了溫暖的色澤。少女背著光，髮絲在陽光中分明地略微打著卷，可愛得像只毛絨絨的奶橘貓。
「甜吧？」
「嗯，很甜。」
「那還痛嗎？」
「好多了。」
「太好了∼」
她笑得眯起了眼。
被這笑意感染，他也柔和了眼角。
蹲坐了太長時間，腿有點發麻，少女起身時晃了兩下。穩住身體後向他伸出了左手，幸村也不矯情，就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沒等他問什麼，少女朝著右手邊揮了揮手，喊道：
「由乃，這裡這裡！」
兩秒鐘後，我妻由乃跨過了那道轉角，出現在了這條走廊上。
「我妻？」對了，今天是週一，是她來送筆記的日子。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穿著立海大校服的女孩子是跟她一起來的？
「下午好，幸村，今天有別的事稍微耽擱了些，來晚了。」說著她似有似無地看了眼某人的右手，某人非常心虛地把手往身後一背。
她體貼地沒有提及剛才看到的一幕，明顯是顧忌幸村的自尊心，不希望他覺得難堪。幸村很清楚，就當做由乃是真的剛剛才到的一樣。
「沒關係，是我每次都要麻煩你才對。對了，這位是？」
「她是我的好朋友，黑木茉莉也。」接著又轉頭對著棕發少女道，「這位我就不用介紹了吧？」
「嗯，很高興認識你，幸村君，請多指教。」
「黑木……」總算明白為什麼覺得她有點眼熟了，「你是帝光的……」
「嗯，不過今年開始就讀於立海大了。」
幸村笑了起來，轉了轉手裡的棒棒糖。
「謝謝你的糖。」
「不客氣，你是由乃重要的人嘛，應該的。」
幸村&由乃：？？？
「啊，你們慢慢聊，我先去找護士幫我重新處理一下這個。」她不好意思地把右手拿出來晃了下，撿起扔在地上的紗布，小跑著離開了這條走廊。而後突然想起什麼，又扒著拐角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一臉機智地說：
「不用在意我，我的傷很嚴重，要很久才會好的∼」還給了自家好友一個鼓勵的眼神。
由乃：老娘回去要扒了你的皮！
幸村：這種時候微笑就好了。
沉默尷尬地蔓延開來，最終還是由乃先放下無意義的營業笑容。
「她誤會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做了兩年多的同桌，身為立海大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幸村早就習慣了某人的突然變臉。
「真巧，我喜歡的類型也不是你這樣的。不用這麼警戒也沒關係哦，我妻。」
實際上，對他們兩人有這樣奇怪誤會的人很多。下至普通同學，上至班主任老師，他們的CP粉遍佈整個校園。這個CP成立的理由也沒那麼複雜，起初不過是顏粉的自我高潮。至於後來為什麼愈演愈烈，只是因為他們關係不錯，又經常同框的緣故。
「你選擇她的理由，我有些明白了。」
那樣柔軟，和煦，仿佛春風般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歡呢。
只是跟記憶中，那個在球場上百折不撓的身影無法那麼簡單得重合在一起。
這樣的一個人一旦認真起來，真能迸發出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的韌性嗎？
稍微有些好奇啊。
作者有話要說：
剛被日本的朋友科普，那邊的大醫院不接小病，除非有介紹信，不然大醫院是不收治小毛病患者的。
所以修改一下。
第10章 論反射弧的長度
對於茉莉也來說，接下來的這一周過得相當得艱難。
徹底被禁止摸網球拍，就算去參加部活也只能在一邊看著大家練習。
明明體能訓練她是可以參與的，可被由乃派來「監視」她的同桌——由乃後援會的鐵杆成員澪田千歲卻堅決反對，理由是跑步出汗可能會讓手部的傷口感染。
同理，步法訓練也不行。想要幫忙做些撿球的雜務，也被其他負責的同學勸走了。最後，只能坐在球場邊給訓練的大家喊喊加油，當當吉祥物了。
「話說，這個後援會是什麼東西？」
「哦，是個學習小組。只是組長是個中二病，所以起了這種名字，不要在意。」
晚上，因為有過前車之鑒，由乃將她看得死死的。實在太過無聊的少女也有過先假裝睡下，等好友睡著之後再起來玩耍（作死）的計畫。然而因為自己一挨枕頭就能睡著的好體質，只能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地後悔又浪費了一晚上的生命。
但這都不是最難受的！
最難受的是連續過了四天早餐都得去便利店買麵包吃，中午吃食堂——還一次都搶不到最好吃的套餐，晚上吃外賣的生活，對吃有絕對執著的少女終於爆發了。
於是週五這天早上，等由乃揉著眼睛起床洗漱過後，發現了餐桌上好久不見的豐盛早餐，已經打包完成的便當，和坐在桌邊等著自己一起吃飯的茉莉也時，出離憤怒了。
等待她的自然是一頓好罵，不過傷口就快好了，這次她也真的有注意不讓水和食物碰到，所以完全沒問題。不過就是挨駡嘛，習慣就好了，比起這個，有好吃的才更重要啊！
「你以為我生氣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個小沒良心的笨蛋。」
最後在她的撒嬌攻勢下，成功在腦門上挨了不痛不癢的一巴掌後萌混過關。
終於，時間走到了星期六。
今天茉莉也應小海帶切原赤也的邀請，兩人一起去遊戲中心準備瘋玩一個下午。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貨竟然是翹了部活來的。
玩了半個小時不到，兩人就被聞風而來的男網部眾人逮了個正著。
被發現的時候，因為真田那可怕的黑臉，茉莉也下意識地道了歉，繼而引發了接下來重大的誤會——
她的這一舉動成功讓網球部眾人誤以為，她是知道切原要訓練還跟他一起去遊戲中心玩耍的，甚至是她慫恿小海帶翹訓的。
明明毫不知情卻被無情連坐，莫名就一起跟到網球場，被真田訓了一個小時後，茉莉也才回過神來，弱弱地舉手為自己辯解一句：
「那個，我不知道今天切原君要訓練……」
一直以為親愛的學姐是故意幫自己分擔副部長的怒火，畢竟自己為了跟她的「約會」翹掉了重要的訓練。而且如果是女孩子的話，真田還是會稍微手下留情點的——雖然表面上真的看不出來，但幾乎天天被鐵拳制裁的切原卻非常清楚。
所以對於學姐的獻身精神異常感動的切原在腦內給她加上了無數個奇怪設定，然而這一切終究還是化為了泡影。他不禁一時悲切，呐喊了起來：
「學姐，你怎麼可以拋棄我？說好的同甘共苦呢？」
茉莉也一臉懵逼地眨了眨眼，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整暈了。面對眾人的眼光，她想了半天，猶豫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嘗試著說：「啊，就當我剛才沒說？」
切原瘋狂點頭。
還點個屁啊，已經暴露了啊。隊友們搖頭歎息。
「赤也！」鐵拳制裁，「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說！」
這一天，切原赤也跑圈跑到了吐，黑木茉莉也收到了真田表示歉意的一幅書法，上書「一課一練」。
作死兒童絕贊作死，賣蠢笨蛋繼續賣蠢，實力單身的依舊戰績輝煌。
你們仨真是人設不崩呢。
聽完了這曲折的故事，由乃感慨道。
感慨完還順手將這幅字拍了照，給兩個人發了郵件。過了會兒收到了回復。
死小子：剛勁有餘飄逸不足。
幸村精市：真像真田的作風呢。
一個自帶嫌棄，一個自帶笑意，感覺都能腦補出來他們接到郵件時的表情了。
嗯，雖然都挺裝模作樣的，果然還是幸村更好一點。
就好那麼一點∼點。
「我說由乃，明天我該穿什麼衣服去好呢？」
等回過頭來的時候，整個屋子的地面都被各式各樣的裙子鋪滿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剩。
這孩子，是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來了嗎……
「不過是聽個音樂會，又不是去跟男朋友約會，管那麼多做什麼，隨便拿一件就是了。」
茉莉也不滿地嘟起嘴，問：「換了由乃，要是你明天去參加Black Stones的演唱會，還坐在第一排正中間，他們一眼就能看到你，你會怎麼辦？」
由乃想都沒想，立刻拍了下自家好友的肩膀，「嗯，這是個嚴肅的問題，要好好考慮才是。」
在排除掉季節不合的裙子後，不夠端莊，不夠正式，太孩子氣，有點非主流，總覺得哪裡不對的全部都去掉，兩人勉強對一條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色長袖連衣裙達成了共識。
「嗯，再加上這件卡其色的套頭毛衣就OK了。」
茉莉也想了下，又去櫃子裡翻出一個白色的針織貝雷帽出來戴上。
「怎麼樣？」
「完美。」
「耶∼」
「啊對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東京可能會下雨，你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上傘……」說到這裡，由乃想了下，改變了主意，「算了，明天我送你去車站吧。」
明天東京會下雨？那關她什麼事？
啊對了，三得利音樂廳在東京來著。
也就是說她明天要去東京，跟征君一起聽音樂會。
不僅要去東京，還要見征君？！
反射弧長得突破了大氣層的棕發少女終於發現了，這個隱藏在歡飲鼓舞的見偶像樂團背後的可怕事實。
「茉莉也，怎麼了？」怎麼突然不做聲了？
茉莉也哭喪著臉，渾身顫抖地撲進好友懷裡，一臉絕望地問：「你、你說，我要是現在給征君說，我明天不能去了……他、他會不會打死我？」
「你覺得呢？」由乃給了她一個失去夢想的笑容，雖然她很喜聞樂見就是了。
「不要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啊啊啊……」
茉莉也抓狂地撲倒在床上，抱著布偶熊滾動起來。
好、好萌！
不對，現在不是覺得萌的時候！
由乃摁住自己的鼻子，強迫自己冷靜。
「你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到底怎麼了？」
她停下滾動，崩潰地看向自家好友，但張了半天嘴也沒能把那件事說出來，最後再次絕望地撲向了熊熊。過了幾秒鐘，又氣勢十足地蹦了起來，一臉堅毅道：
「不行，絕對不行，只有征君，只有征君不可以。就算這次被他罵死，我也……」
說著就拿起了手機，撥通了對面的電話。
面對這怒濤般的神展開，由乃震驚了。不過出於某種看好戲的心態，她也只是象徵性地攔了一下。
「你冷靜一點啊茉莉也，有話好好說。」
不然等下茉莉也反悔，她也不好把自己摘乾淨不是？
電話通了，鈴聲不斷響起，對面暫時還沒有接聽。
「不，由乃，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她的眼神這樣說道。
由乃：……
「喂，茉莉也？」
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
「晚上好征君，關於明天的音樂會——」
「啊，正好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剛準備打電話給你你就打來了。」對面打斷了她的話，「我剛剛接到主辦方的通知，我們抽中了特別招待券，可以進入後臺跟樂團成員交流合影。提前告訴你一聲，想做什麼想說什麼記得想好。」
「真的嗎？太棒了，怎麼辦，我該說什麼才好，能不能帶點小禮物送給他們？」
「理論上應該是不行的。總之你先帶著吧，不能送就再說。」
「嗯嗯嗯我知道了！謝謝征君！」
「不客氣。」對面的笑意順著聽筒蔓延過來，震得耳朵有點癢，茉莉也換了另一邊聽，還抬手撓了撓耳朵。
「對了，你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啊……」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想起自己打電話的初衷後，絕望地看向了天花板，「也、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明天的安排。」
由乃：……
你所謂的覺悟就這麼廉價嗎？
「跟上次說的一樣，你直接坐南北線過來，我在六本木一丁目站等你，到了給我電話。」
「嗯，我知道了。那明天見……」
「明天見。」
沒能說出口。
這怎麼說得出口？
茉莉也絕望地擺出了失意體前屈的標準姿勢。
「由乃，我該怎麼辦啊？」淚目，撲。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不能去的理由，我或許能給你點建議？」抱。
由乃是那種越喜歡誰就越喜歡欺負誰的類型，茉莉也越是嚶嚶嚶，她心裡某個不可描述的陰暗處越能get到她的可愛。當然了，如果她在哭泣之後能主動投懷送抱，並請求由乃幫忙的話，由乃還是會大發慈悲，在抱夠了之後幫她解決問題的。
唉，誰讓自己這麼喜歡她呢？
眼淚吧擦的茉莉也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家好友的臉非常真誠，一點也沒有看笑話的跡象，猶豫了。在明天臨陣脫逃放征君鴿子，和打電話過去告訴他明天放他鴿子，以及將前因後果告訴由乃，在她笑斷氣之後給她也許存在的解決辦法這三個選項之間搖擺不定。
什麼？告訴征君前因後果的這個選項為什麼沒有？
拜託，選了這個他必然會沖到她面前來驗證看看那件事會不會真的發生，跟什麼都不做明天直接見面有什麼區別？！
「我……」漫長的沉默之後，她突然眼前一亮，開口了。
由乃期待地集中了精神。
「我等下發郵件給他！」
由乃：……你是經過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才能完美避開所有可能正確的答案，選中最糟糕的那個的？
雖然心裡瘋狂吐槽，但由乃最終還是沒有阻止好友作死。畢竟小天使放那傢伙鴿子這種事……哎喲，只要想到那傢伙的表情就覺得通體舒暢心情飛揚啊！至於小天使會不會被罵哭——
反正那傢伙天高皇帝遠，到時候還不是由她來安慰？
這樣她就可以趁機提一些這樣那樣的要求……
並不知道好友此時正腦補了一大堆少兒不宜的玩意兒，茉莉也調動了自己所有的腦細胞來寫這封郵件。劈裡啪啦打了一大段文字發過去，不管措辭多麼委婉，內容有多麼跳躍，中心思想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
明天我要放你鴿子。
發送完成後，兩人懷著不一樣的忐忑心情等著對面的回復。
半個小時的沉寂，就在茉莉也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的時候，收件鈴聲終於響了。
赤司征十郎：我知道了。
「耶，過關啦！我就知道征君最好了∼」
看著歡呼雀躍的茉莉也，由乃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因為第二天一早——
赤司就殺到了她家的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進入赤司主場。
由乃：你當我是死的嗎？做夢！
赤司：哦？那我們拭目以待？
茉莉也：……你們倆為什麼總要吵架？？？
第11章 秘密暴露了
解決了心頭大患，茉莉也徹底放下心來。
看不了柏林樂團的演出，還放棄跟他們親密接觸的機會很遺憾，但她也想得開，反正將來等放假了，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可以去德國聽音樂會，也不急於這一次兩次嘛。
心格外大的茉莉也心情愉悅，一夜無夢到天明。反倒是由乃，對於這件事太過在意沒睡好，一大早就頂著一對黑眼圈，吃早飯的時候差點沒撲倒在餐桌上。
「你還好吧由乃？要不再去睡一會兒？反正今天周日。」
「不了，我等下還要去看舞臺劇，再一個小時就要出……哈啊∼出門了……」
「那你再去用冷水洗洗臉？」
還炸著毛的由乃無精打采地點點頭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由乃去洗臉吧。」
「嗯……」
粉發少女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進洗手間，茉莉也無語地笑了兩聲後才三兩步走到玄關，拉開了大門——
然後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征君……」
紅發的少年正站在門外，晨光從背後灑下，讓他的臉孔變得模糊不清。唯獨那一雙金紅的異色瞳，不帶絲毫感情地看著她。然後他張開嘴，扯出了一個冰冷的笑。
「早安，茉莉也。」
由乃現在一點也不困了！前所未有得精神！
因為一個天大的八卦正在等著她，她身為女人的直覺在瘋狂地發出警報。
客廳一角的沙發上，三人呈品字形落座。由乃坐在正中央，左手邊是茉莉也，右手邊是赤司，後兩人正面相對。
在座三人誰都知道，赤司這次過來肯定是因為昨天莫名的「區區一封郵件」，讓他「精心準備了許久的約會計畫（？）」付諸流水的關係。但詭異的是，正在跟他閒話日常的卻是由乃這個同樣搞不清楚前因後果的局外人，而作為當事人的茉莉也——
從落座之後就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兩位家長圍繞某位少女轉學後這段時日的近況探討結束後，兩人一人喝了一口橙汁，同時看向了茉莉也。後者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頓時如芒在背，渾身一僵。
「茉莉也，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赤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他這次來並不是來興師問罪一樣。但兩位少女心裡都很清楚，這傢伙發起脾氣來的時候，說話聲音只會更冷靜。
茉莉也的肩膀抽了抽，就在由乃猜想她會用什麼樣的辦法萌混過關時，終於抬起了頭，碧茵般的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
由乃：呃？什麼情況？竟然真哭了？有那麼害怕嗎？
赤司見狀也皺起了眉頭。
「征君，你、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哈啊？這是什麼展開？由乃懵逼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還是赤司比較淡定，「並沒有。」
「那……」她糾結了好半天，「那有沒有一種，跟平時不太一樣的感覺？」
赤司沉默了一下，大抵是茉莉也問得鄭重，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才回道：
「硬要說的話，有一點。」
「怎樣的？」她緊張地吸了吸鼻子。
「看你哭成這樣，我竟然會有罪惡感。」
「咦？」怎麼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不對，「等等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赤司給了她一個「你懂的」眼神。
「請問我是直接笑嗎？」由乃冷著臉吐槽。
「不要開玩笑啦，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啊！」這明明是那麼嚴肅的事。
「我沒有開玩笑。」
茉莉也仔細觀察了下對方的表情，當然仍舊沒能從對面那總是無懈可擊的表情管理中讀出什麼有用的資訊，最後只能選擇他說什麼就信什麼，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難道真的沒有影響到他？不可能啊，還帶智慧回避功能的嗎？」
「影響什麼？回避什麼？」
茉莉也一驚：「我說出來了？」
赤司&由乃：……
到了這一步，沒必要繼續顧忌她的想法了，這件事也許跟茉莉也突然從帝光轉學到立海大有關係。既然麻煩到讓她不得不躲到神奈川，那必然有一定的危險性。他們要是一直這麼被動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事的。
赤司給了由乃一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開口勸道：
「茉莉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們嗎？你不是說我們是除你父母以外你最信任的人嗎？」邊說還邊拿紙巾替她擦眼淚。
「我……」
「你可別忘了，我們是誰啊，我們可是立海大和帝光的扛把子。」此處收到赤司眼刀警告一枚，「不管你遇到多大的事，都有我們替你頂著，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們，嗯？」
「由乃……」棕發少女感動不已，「征君……」
赤司點頭：「說吧。」
「其實我一開始不告訴你們，是以為征君也受到了那件事影響，所以才沒辦法開口。你們能保證不管我接下來說了什麼匪夷所思的內容，都相信我，不笑我嗎？」
赤司立刻說：「我保證。」
由乃：「那個……我笑點低。」
兩道嫌棄的目光。
由乃立刻擺手：「開個玩笑嘛，這不是氣氛太嚴肅了想要輕鬆點嗎？」
「那我說了啊，」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了壯士斷腕的堅毅表情道：
「現在全帝光所有師生都得了只要我走進他們的視線範圍內就會不可自拔地愛上我的病。」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
由乃的笑容失去了夢想，赤司的眼神直接死了。
認真擔心她的我真是個笨蛋啊！——這是此刻兩人共同的心聲。
「喂，說好的相信我呢？」茉莉也悲憤不已。
「不，那個……你要給我們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時間啊，親愛的。」雖然已經三年級了，但中二病這個東西推遲一年發作也還是有可能的，嗯。
「不要用憐憫的目光看我啊！」
由乃這邊沒救了，茉莉也跑到赤司面前一把拽起他的手晃了晃，懇求道：「征君，征君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沒有在編故事，這是真的啊。」
這個動作似乎喚回了他的理智，死掉的眼神再次恢復了神光。赤司勉強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問了一個在由乃看來早就應該問的問題。
「上周涼太來過了吧？」
「是的啊，黃瀨君突然出現嚇死我了，沒來得及躲開就直接撞上了，我嚇得一晚上都沒睡好覺。」茉莉也可憐巴巴地告狀，這事她憋在心裡太久了，現在說出來覺得委屈得不行。
她求安慰的表情太明顯，赤司直接抬起了那只被抓住的手——少女就像是提前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樣十分配合地跪坐到地上——摸了摸她的頭。
「那個黃瀨怎麼了嗎？」
早已見慣了這副光景，由乃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推開赤司自己上手，茉莉也那頭毛手感可是很棒的。可惜跟以前無數次一樣，她家小天使在他們倆同時在場的時候只會奔向那傢伙的懷抱。
不爽！但現在時機不對不能懟！
就當沒看見吧。
「他回去之後問我要茉莉也的聯繫方式。」
兩位少女頓時瞪大了眼睛。
「我沒給。」
茉莉也：嚇死我了。
由乃：這還差不多。
「據我所知，涼太以前對茉莉也並沒有過分關注，只是普通朋友關係。證據就是他們認識兩年多，涼太從未單獨提起過她。只是上周來了一趟神奈川，態度突然180°轉變了。」
「你的意思是……」由乃詭異地看了眼貓一樣蜷縮在赤司腿邊的少女，開始不確定了。
「只能說不是完全不可能。」
一旦開始相信這個可能性，由乃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上次那個跑來找茉莉也表白的帝光男生是怎麼回事？巧合？」
「其實……」茉莉也弱弱地舉手，「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那位同學好像是在我來神奈川那天早上，去坐電車的時候擦肩而過的。」
「你的意思是，也符合『見到你』這個前提條件嘍？」
對於由乃的提問，少女點頭肯定。
「哈啊……真是曖昧的事態啊。」
「沒那麼複雜，如果把它當做普通的因果事件來看待，想要證明就很簡單了。將所有影響結果的因都確定下來，如果匯出唯一的結果，那麼這個因果就成立。找一個帝光的人，最好是有喜歡物件的人，見茉莉也一面。如果對方移情別戀，那麼就能確定這件事的真偽了。精確起見，需要至少三組資料對照。勉強算上涼太的話，還需要兩組。」
由乃贊同地點頭：「不錯，如果實驗物件是情侶的話，就更有說服力了。」
「你們倆是惡魔嗎？」只有茉莉也旗幟鮮明地反對：「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玩弄別人的感情都是不對的。再說了，根本就不需要證明，我又沒有撒謊。」
沒有理會她的話，赤司繼續問：「這個……病，是會一直持續下去的嗎？」
「應該不會，最多就持續一年吧。所以我才離東京遠遠的，想著在神奈川待上一年，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誰知道帝光的學生這麼無聊，一個接一個往這邊跑。
「為什麼是一年？」
「我也不知道。開學典禮的時候腦子裡就突然多了這些東西。當時好像時間停止了一樣，我嚇壞了，就趁你們沒注意一個人偷偷跑回家了。」
「那這病有什麼治療方法嗎？」
茉莉也聞言頓時滿臉通紅，眼神飄忽，聲若細蚊。
「有是有……kiss的話，就能解除……大概……雖然我沒試過……」
赤司&由乃眼前一黑：不行，這個實驗絕對不能做！
作者有話要說：
赤司生氣了，怎麼辦？在他發脾氣之前先哭為敬！——by茉莉也
第12章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你們也不用太操心啦。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像我說的，在神奈川待上一年，時間一到，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茉莉也開心地說：「反正征君也沒受到什麼不好的影響，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那剩下的對我來說就完全沒差了。」
把秘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以前會擔心得睡不著覺，現在感覺完全都不是個事了。
兩人一看她的笑臉，就知道這孩子又進入省電模式了。
由乃有點嫌棄地瞥了眼赤司：「為什麼你這傢伙竟然沒事啊，老天沒眼嗎？」
他冰涼的目光恩賜般地落到了由乃身上，後者也面帶嘲諷迎難而上，準備開杠之時——
茉莉也突然插嘴道：「一定是神明大人知道征君對我來說是特別的，所以保佑了他。」並附帶上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然後由乃就眼睜睜地看著赤司的眼神從冷變暖，還給了她一個來自勝利者的挑釁微笑。
呸，你以為你贏了嗎？
「我覺得這事不是很保險。雖然說赤司你現在沒受影響，誰知道你哪一次見茉莉也突然就不受控制了呢？」由乃沖赤司一揚眉，語重心長地「嚇」起了小天使，「你也不想好好的，他突然就化身為狼撲倒你吧？」
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的茉莉也嚇得立刻抬頭看了赤司一眼，然後猛搖頭。
對於少女的這種表現，赤司……他此刻的心情有點複雜。
「那該怎麼辦呢由乃？」
「簡單啊。」套路成功的由乃自信滿滿地說，「以後你們都電話聯繫好了，就跟你的原定計畫一樣。反正茉莉也現在住在神奈川，你們本來就不怎麼有機會見面不是嗎？」
「唔，好像挺有道理的？」
雖然赤司也覺得確實有道理但他現在承認就代表輸了。
呵，輸是什麼，不存在。
不過現在時機不對，就讓你再得意一會兒，我妻。
發現赤司「無法反駁」，成功讓他吃癟的由乃立刻就飄了。
「哎呀，這麼算的話，茉莉也也算是字面意義上的萬人迷了吧？親愛的，你現在有什麼感想？」
「什麼什麼感想？」省電模式下，少女的大腦運轉功率不夠高，沒能快速理解對方的意思。但赤司聽懂了，不過他可不打算提醒某人，尤其是在她剛剛坑了自己一次的情況下。
還是讓她長長記性得好。
「身為一位花季少女，面對這樣可能會演變成真實版瑪麗蘇的情節，你就沒有一點點心動嗎？不想試一試？萬一——」
「沒有萬一！」這下徹底懂了的茉莉也激動地直接蹦了起來，嚴肅得近乎於憤怒地瞪了由乃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被人喜歡是一件幸福的事，我當然也很期待。但如果這種幸福是扭曲了他人的意志才得來的，我寧可不要。」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我、我知道了，我就是開個玩笑……」粉發少女尷尬地解釋。
「玩笑也不可以！」然而卻完全沒有得到好友的諒解。
「對不起，我知錯了。」
「嗯。」
向來好脾氣的茉莉也這次沒有立刻原諒好友的意思，但也沒有繼續責難她。身為兩人的共同友人，本該在此時調節氣氛的赤司又壓根沒有這意思，只是冷淡地看著由乃，什麼也沒說。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鬧鐘突然響起。
由乃立刻站起來，像是為了逃離這種緊張感一般，慌忙地說：「時間到了，我要出門了。你們聊，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其他兩人反應，拎起包包就出了門。
嘭的一聲，隔絕掉的不光是這尷尬的空氣，還有由乃臉上那驟然冷淡下來的神情。似乎前一秒的尷尬和慌亂只是面具的一部分一樣，現在剝裂開來，露出的才是真實的自我。
事情有點麻煩了。
茉莉也……她一定很怕吧。
但自己已經觸了雷，只能暫時避開。
赤司那傢伙能處理好嗎？
她骨子裡是一個冷漠的人，所關注的不過是有限幾個人。其他人是好是壞，甚至是生是死根本就沒有被她放在心上。她現在裝作一個謙遜有禮、溫和好相處的人，不過是為了降低周遭人的警戒心。這樣當時機來臨時，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
同樣的，她相信「現在的這個」赤司征十郎也是這樣的。
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掏心掏肺地付出，甚至一切行動都有著明確的目的。
就連以保護為名，將茉莉也「圈」起來這個行為，也不能問心無愧地說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
「希望你能一直看著我，也只看著我。」
即便這是不可能達成的願望，她還是懷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扭曲，名副其實。
她剛才提起瑪麗蘇的初衷確實只是開玩笑，但也不乏因為她知道茉莉也會將這事看得太過嚴重，所以想要借這個玩笑讓她放寬心的因素在內。但是失敗了，她比自己想得還要在意。
這不是個好兆頭。
如果不把這事看做一個玩笑，那它必然會成為一個纏繞她整整一年的詛咒。
這不是他們所樂見的。
同一時間，門的另一邊。
當由乃那耀眼的粉色長髮消失在門外後，茉莉也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似地焉了下去，在即將坐回地板之前被赤司拎住後領拽回了沙發上。
「我說得太過分了……」少女垂頭喪氣。
「是她管得太多了。」
「才不是，由乃是擔心我。」
「你原來明白啊。」
茉莉也頓時語塞。
「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低垂著頭，提起了之前刻意避開了的部分。
那只是一場普通的開學典禮，除了新生興奮異常以外，他們這些老油條在這例行公事般冗長又沒什麼營養的活動中昏昏欲睡。就在茉莉也以赤司為標準，去審視正在致辭的一年級新生代表時——
世界突然停滯了。
不管是正在說話的新生代表也好，還是原本竊竊私語討論著社團活動的同學也好，甚至一旁剛好哈欠打了一半的體育老師，都在那一刻停了下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靜止畫面。
風的聲音停止了，人的呼吸聲也停止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臟和呼吸還在繼續，她會以為連自己也一起「死」掉了。
「我第一時間跑去找你，」就像往常無數次那樣，「但不管我怎麼喊你，怎麼晃你的胳膊，你都沒有理我。」
【征君，大家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征君我好怕啊，你不要不理我啊。】
「我知道你只是沒有醒過來，可是那一刻我只覺得，連你也不管我了。」
赤司握住她的手，少女勉強露出了一個安撫似的笑容，然後繼續說下去。
然後，腦海中就突然多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識。什麼一年之期，什麼見面就會愛上，什麼親吻才能解除的……她不知道它們是從哪兒來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該找誰商量。一片混亂之下，最終驅使她逃離學校的還是未知的恐懼。
邁出校門的時候，世界就又活過來了。但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曾經丟失過了時光。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間裡想了很久。我想著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被什麼東西控制，被迫喜歡上一個陌生人。明明連那個人是好還壞，每天都在做些什麼都不知道，卻不得不每時每刻都不停地想著TA，對TA抱有一份連自己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所謂『愛情』。或許被控制的時候不覺得，但總有清醒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我該有多害怕，有多不知所措。」
似是對那份恐懼感同身受，茉莉也屈起雙膝，在沙發上蜷縮了起來。
「茉莉也。」
「等大家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意識到我就是扭曲的源頭，他們會特別怕我，還會討厭我……」
「茉莉也！」赤司摁住她的雙肩，強迫性地讓她看著自己。
「冷靜點。這不是你的錯，也沒有人因此受到傷害。」
茉莉也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同理心太強。雖然這是種大部分人普遍缺乏的優良品質，但凡事過猶不及，她就是太過在意別人的感受，反而會忽略自身的類型。
會為保護他人而戰聽起來似乎很正能量，但若這種保護是建立在可能會傷害自己的基礎上的話，就另當別論了。茉莉也對他人的那種博愛近乎達到了這種境界，反而讓他們感到不安。
「可是黃瀨君不就被影響到了嗎？還有那個我連名字都沒問的同學……我果然不應該跑的，應該幫他們解除詛咒的。」
「不行。在還沒有確定解除方式是否有用的情況下，萬一解除失敗，你該怎麼跟他們解釋你主動去親他們的舉動？按照現在的情況分析，放置不理然後等一年時限過去才是最佳解決方案。」
「那要是一年後大家還沒好呢？」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緊張地問：「而且就算你目前還沒事，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就中招了？不，說不定你現在其實中招了，只是還在潛伏期沒有發作而已！」
少女，你真以為是病啊，還潛伏期呢。
雖然心裡真實想法如上，但赤司還是鬆開了手，裝作認真思考了一下，說：「確實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對吧？果然應該聽由乃的，征君你還是趕快走吧，我現在開始有點慌了。」
想到就做的茉莉也立刻就伸手推了他兩下。
然而赤司並沒有如她所願地起身告辭。
確實如茉莉也所說，在一切情況不明的當下，由乃的方案無疑是最安全的。但同樣，這種選擇也就意味著逃避風險，等待時間來解決一切。
太不符合他的作風了。
比起事後火燒屁股處理殘局，事中手忙腳亂匆忙應對，早就慣于打王者局的赤司更傾向於未雨綢繆，將危險和不穩定因素扼殺在搖籃裡。
「茉莉也，你知道疫苗嗎？」他突然提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起碼對於反射弧有點長的棕發少女來說是這樣的，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從字面意思上去理解了。
「疫苗？你是說小時候打的那個？」
「不錯。疫苗是在人生病之前，打入的沒有活性的病原體。它能讓人體產生抗體，進而在之後真正感染了致病因數後擁有可以抵禦的手段。」
面對好友一本正經的科普，茉莉也只能像平常那樣認真聽講，然後發出一聲：
「哈啊……」表示一下不明覺厲之情。
「我是這樣推測的。會影響到黃瀨他們的，所謂的『看到你』這個因素，會不會是你身上散發出了某種未知物質的緣故。而我之所以沒有中招，很可能是因為我經常跟你見面，身體已經習慣了那種物質的存在，換言之就是已經有了抗體。」
「哦哦。」好像挺有道理的啊。
「但抗體這東西是有時限的，所以疫苗才需要隔一段時間補打一次。」
徹底被他的邏輯繞了進去，茉莉也自動為他補上了後半句話：
「所以不僅不能避而不見，最好經常見才比較安全。」
赤司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點了點頭。
要是由乃現在在場，肯定會對赤司這種無恥的行為發表強烈的譴責，並恨鐵不成鋼地試圖搖醒那個被洗腦的可憐孩子，讓她看清楚這個混蛋的真面目。
可惜她現在不在，棕發少女就順著赤司的思路一頭栽了進去。
「預防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可萬一你要是還在潛伏期呢？我記得老師講過，潛伏期其實已經算感染了對吧？」
「如果真的已經感染了，那就沒辦法，只能吃藥了。不過我現在——」
「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吧！」
少女跪立在沙發上，雙手扶住了少年的肩膀，一臉正色地承諾道：「我會救你的！」
在少年驟然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少女突然接近的臉龐。
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語就這樣被少女柔軟的唇瓣堵了回去。
少女的吻只是嘴唇的輕微碰觸，毫無經驗的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輕觸，遲疑地停留，然後離開。毫不繾綣，沒有熱情，甚至還因為不熟悉而撞到了牙。
但即便是這樣一個淺得連吻都稱不上的碰觸，卻似乎一下子點燃了隱藏在赤司體內的某種東西。一個他尚未察覺到的念頭不可抑制地席捲而來，幾乎在瞬間就燒斷了他僅剩的理智。
不行，這樣不夠。
想要更多。
更多的……
「茉莉也，這樣可不算接吻。」
少年的聲線低沉而壓抑，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悶熱的空氣，壓得她連呼吸都艱難了幾分。心臟似是被什麼重物拉扯著，非得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繼續跳動，那動靜大得在她的腦海中無限迴響。
氣氛，好像有點怪怪的。
有點像做錯了事被老師訓斥時的感覺，但又微妙得不一樣。
也有點像趕鴨子上架的報告，心驚膽戰生怕行差踏錯，不過又好像哪裡不一樣。
她想不出來，也不敢繼續跟他對視了，總覺得那人的目光裡有什麼不同於往日的可怕猛獸正在覺醒。只能垂下目光，看著他的喉結。又想要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此時才驚覺不知何時起，他早已經箍住了她的腰。
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所以她只能回應。
「那……該怎麼做才好？」
「把眼睛閉上。」
茉莉也習慣性地聽從赤司的指示，閉上眼後，發現剛才讓她感覺到害怕的氣氛頓時消散了不少。似是為了安撫她，他還像往常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乖孩子。」
然後左手用力一拉，兩人間僅剩的距離就徹底歸零。
茉莉也因這動作下意識地揚起頭來，原本放在她頭上的手就順勢下滑扣住了她的後腦。
赤司就勢低下頭，兩人再次唇瓣相接。
好像跟剛才不一樣。
明明都是親吻，但跟剛才不一樣。
迷糊的她仍舊搞不清楚到底有哪裡不一樣，腦子一片混沌，根本無法順利運轉。
只覺得身後那只手燙得要命，快要把她點著了。那股熱氣蔓延到了全身，燒得她腦子一片空白，全身無力。
不行，快要跪不住了。
於是，機智的少女將原本放在對方肩上的手向後移了些，用手肘的力量來支撐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雙手在赤司的脖頸後交疊起來。
完成了一個如同回應一般的，教科書式的擁抱姿勢。
感受到了她的「主動回應」，赤司立刻撬開了對方的牙關加深了這個吻。
茉莉也：？！
最終，她也沒能堅持多久，雙腿一軟就被赤司壓倒在了沙發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程度的描寫，應該沒有過線吧，不會被河蟹吧……
由乃：標題透露出了你的惡意！
作者：誒嘿0 0
第13章 今天的少女渣了
時值周日，上午十點多，在由乃的個人公寓裡。
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發展成這樣的茉莉也仰面躺倒在沙發上，微張開嘴努力地呼吸著微涼的空氣。似乎不依靠這個舉動，那幾乎點著了她全身的可怕熱意就會燒斷理智一樣。
話說……剛發生了什麼事？
哦對了，他們剛才似乎正親得天昏地暗來著。
以前都不知道，原來親吻這件事比她想得要難得多，剛才差點就要因為缺氧而死了！
還是說正常的親吻不會這樣，她之所以有這種身體反應，完全是因為那個病的關係？
也就是說，要給其他人治病的話，每個人都要重複一下以上步驟？
十分鐘前還覺得自己應該一往無前的茉莉也突然就慫了。
果然征君說得對，治病需謹慎。
等等！征君呢？
理智終於徹底上線的茉莉也這才發現，赤司正壓在她的身上，雙目緊閉似是失去了意識一樣。
「征君，征君你沒事吧？」
好在只是拍了他的背幾下，赤司就悠悠轉醒。
「恩……」
他右手撐著沙發，似乎還不是很清醒，搖搖晃晃地支起上半身。
「我沒事，黑——」
他的視線落在了少女的身上，要說的話頓時就卡殼了。
少女棕色的發鋪散在沙發上，青翠如碧茵的眸子佈滿了水霧，臉上仍舊滿是蒸騰出的紅霞，柔嫩的唇瓣鮮紅欲滴，天鵝般美好的脖頸上有一道肉眼可見的紅色印記，可以想見剛剛經歷過一場怎樣的蹂·躪。更有甚者，連她的上衣都被掀起了一部分，纖細柔軟的腰肢整個暴露在外，白得晃眼。
「征君？」
茉莉也的聲音驚醒了他，赤司閃電般地蹦了起來，順勢還抽出了剛才一直放在她後腰處的左手。那種滑膩溫軟的感覺還殘留在上面，讓他下意識地在身後握緊了拳頭。
「你真的沒事嗎？」少女坐起來，關心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了，真的沒事，黑……茉莉也。」
「恩？」茉莉也走近了兩步，在紅發少年略顯窘迫地躲閃中成功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那雙重新變回紅色的眼睛。
「啊，果然，變回原來的征君了。」
只高興了兩秒，少女一愣，問：「這刺激有這麼嚴重嗎？」
竟然嚴重到赤司都換人了。
當初赤司突然人格轉換的時候，茉莉也還專門去查了一下這方面的書籍。得出的結論是，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受到強烈的精神刺激。
所以，她剛才對赤司進行了一次精神攻擊？
「對不起。」茉莉也鄭重其事地道歉。
原本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被換出來，仍然處於混亂狀態的赤司莫名。
「為什麼你要說對不起？」要說也該他來說啊，明明是他，不，是那個他占了便宜才對。
「我沒料到消毒殺菌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後果，貿貿然就用在征君身上，害得你都直接換人了……都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茉莉也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仿佛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在請求受害者的諒解一樣滿是誠意。赤司一時也不知道該說她實在是太沒有防備好，還是該說她什麼都沒錯好，還是該替另一個自己負起責任來好，只得絕望地伸手止住對方想要鞠躬道歉的動作，說：
「稍微等一下，我還有點混亂。」
「哦。」於是少女乖巧地坐了回去，眼睛眨巴著等少年回神。
總覺得看到了少女背後一甩一甩的小尾巴。
糟糕，有點太可愛了。
赤司拿起桌上的果汁，背過身去喝了一口。冰涼的飲料滑過喉嚨，總算是稍稍緩解了那種沒來由的乾渴感，讓他有些燥熱的腦子也冷靜了不少。
他雖然一直沉睡在身體裡，但兩個人格之間的記憶是互通的。現在回想起來，大概那個他早在一開始就已經中招了，只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而已。不然在茉莉也第一次想要親他的時候，他也不至於一點避開的意思都沒有。
嘴上說著不需要，身體卻異常誠實地杵在那裡等著她。之後更是理智崩壞，一發不可收拾。要不是親吻真的有效，解除控制疑似還會讓意識中斷，一想到另一個他打算做到什麼程度，赤司就止不住得臉黑。
天天謹慎小心防這防那，架不住最後出問題的是他自己。
他對茉莉也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想明白後，赤司轉過頭來剛想說什麼，就看見茉莉也跟被人踩到尾巴的貓似地把他的杯子給放了回去，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雖然裡面的橙汁已經徹底告罄了。
「我、我只是覺得渴了……」被抓包的少女說著還舔了下嘴唇，把殘留在唇角的橙汁裹進去。
這真的是實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覺得嗓子很幹。這種時候一杯橙汁擺在眼前，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這個誘惑？！
赤司覺得他好像也有點抵擋不了。
什麼條理什麼邏輯什麼理智一瞬間就被震飛了。
視線不受控制地在杯口和她的嘴唇間流連，現在腦子裡竟然還非常清醒地意識到這是間接接吻的事實。明明間接接吻不過是幻想而已，還是真的唇齒相接的感覺會更好一些。而且她的嘴唇軟軟的，吮起來跟果凍的觸感差不多，還有股淡淡的橙汁味。
「征君？那個，你別這麼看著我……」心虛的茉莉也發現赤司一言不發地盯著她，覺得對方肯定是因為自己的果汁被偷喝很生氣，十分識時務地拿起杯子站了起來，「我再幫你去廚房倒一杯。」
「不用了。」赤司長臂一伸，一把拽住了茉莉也的手腕，把她拉了回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力道稍微有點大，讓少女直接撞進了他懷裡。
「我的鼻子！」
茉莉也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就揉起了自己的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哼唧了兩聲。
「我看看。」赤司捧起她的臉，發現鼻子那裡確實一片通紅。
然後微微勾下頭，輕輕吹了一下。
那片紅就在短短幾秒鐘之內蔓延到了整個臉頰，甚至到了耳根。
「！」茉莉也頓時被撩得說不出話來，要不是臉還在他手裡，早就跳起來了。
赤司的視線從鼻子往下移了些許，然後定在了那依舊嫣紅欲滴的嘴唇上。就在兩人近到鼻尖即將相碰之時，茉莉也突然開口。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進了那對紅眸裡，認真地說：「有兩個征君。所以——」
茉莉也直接踮起腳尖，主動摟住了赤司的脖子，將兩人的距離徹底縮為了零。
然後閉上眼，親了上去。
原本因為她的話而下意識思考的赤司，在唇瓣相接的瞬間再次迷失了。
幾乎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這嘴唇的四周一樣，帶著橙汁味的唇瓣，舌尖卷過口腔內壁帶起的顫慄，都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卻比隔著水幕去回憶要強烈數百倍。
她身體的曲線，後頸髮際線的觸感，後背蝴蝶骨的凸起，脊骨的弧度，腰肢處的凹陷。
這一切都讓他切實地感覺到這個屬於他自己的現實——
茉莉也就在他的懷裡，順從地承受他的吻，任他予取予求。
一吻結束，兩個人都有點氣喘吁吁的。
好像比第一次的時間還要長……
不過好歹是第二次，機智的茉莉也沒有那麼緊張了，還學會了偶爾用鼻子呼吸。雖然level up了是好事，但已經是沒有意義的經驗了。
對，她決定再也不用這招來給別人治病了。
連續兩次親吻，弄得她都心率過速了，感覺再來一次要命。
「現在覺得好點了嗎？」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赤司仍舊一手捧著她的臉一手攬著她的腰沒有鬆開，不過好歹鼻尖拉開了20cm左右的距離。
「你指什麼？」他側過頭微勾著嘴角，笑得前所未有得溫柔，還用仍舊低啞容易惹人犯罪的聲線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
真的太要命了！
茉莉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行！冷靜！冷靜啊心臟！
「你沒發現嗎？不光是另一位征君，你也被影響了。」
她的話如同一盆冷水，狠狠地澆了赤司一身。剛剛還柔軟的表情頓時一僵，嘴角慢慢拉回了平時的弧度。
「為什麼這麼說？」
「其實挺明顯的，」茉莉也將這個問題理解成了她怎麼發現的，「因為如果是平時的征君的話，根本不會採取那樣的行動啊。」
她指的是吹她鼻子這事。
他們雖然親密，但也只是朋友間的親密，沒到那種地步。赤司又一直是非常克己復禮的人，怎麼可能會對非女友的其他女生做出那種動作。
「我是征君專屬的小提琴家，又不是征君專屬的女朋友。」
「你說得對。」赤司終於鬆開了手，後退了一步。
「我失態了。」
赤司征十郎對黑木茉莉也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
他們兩人，甚至並不是外人以為的青梅竹馬的關係。只是因為他們認識的時候年紀都不算大，總被人這樣誤解而已。久而久之，解釋起來太過麻煩，兩個人都這麼默認了。
他們是朋友，是知己。
他許諾成為她永遠的聽眾，在她陷入絕望時給了她另一條道路。
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許諾成為他專屬的小提琴家。
僅此而已。
他對她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
才對。
「沒關係，征君的話就沒關係。只是先說好，雖然我親了你兩次，這件事還是因為我這個破毛病引起的，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會對你負責的。」茉莉也鄭重其事地強調。
赤司：他怎麼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這個光環生效的時候，是三年級的開學典禮。
那個時候是僕赤。（瘋狂暗示
第14章 音樂會
不管過程如何，總之赤司的「毛病」是徹底解決了——起碼此刻的茉莉也是由衷得這麼想的。只是其他人該怎麼辦，她有點不敢往下想。
反正要她再鼓起勇氣主動去親別人，那大概是不行了。
這兩次已經是極限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赤司也就算了，換了其他人，她估計連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至於為什麼赤司無所謂，大概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只要道歉了，對方一定會原諒她。
還不用負責。
好在，赤司也不同意她繼續用這個方法。
「總之，基本可以確定親吻是有效的，不過這個行為風險很大，誰也不能保證在解除控制之前會發生什麼，以後還是不要嘗試了。」不管他內心是怎麼想的，他都不會同意茉莉也犧牲自己去拯救別人了。
「嗯嗯嗯，我保證！」少女努力點頭。
不知道赤司現在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之中，解決了這事之後，茉莉也立刻就想到了別的事，問：「征君，我的琴呢？」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就跟省電狀態的茉莉也似地慢了兩秒才開口：
「還在你家裡。等晚上聽完音樂會，你回家自己拿。」
「可是音樂會在東京，我……」
他看了眼手錶，繼續說：「下午4點我叫車來接，我們吃完晚飯直接去音樂廳。我會訂會員制的飯店，你碰不到帝光的人的，放心。」
「征君萬歲！」
為了報答對方的恩情，茉莉也不僅按照對方的口味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還陪這位「好久不見」的赤司下了兩個小時的將棋。
不過說起將棋，不管是這個赤司還是另一個，雖然會經常讓著她，甚至由著她各種悔棋，但從來沒讓她贏過一次，總是她單方面被虐。
茉莉也對此很有怨言，也會背地裡偷偷跟由乃吐槽他小氣，她跟他打網球的時候就不會一直壓著他打，征君真是沒風度之類的。
至於現在，讓她輸多少盤都行啊，只要有柏林樂團可以見，一切苦難都會變成人生的醍醐味！
柏林愛樂樂團，是那個柏林愛樂樂團哦！
如果說維也納音樂協會金·色大廳是他們古典樂演奏者心目中的聖殿，那麼柏林愛樂樂團就是眾多交響樂愛好者心中繆斯的代言人。
它不是歷史最為悠久的樂團，也不是規模最大的樂團，但卻是能夠完美展現最多曲目、駕馭最多作曲家風格的樂團。而且它的歷任指揮都有其獨特又強烈的個人風格，即便是同一批樂團成員，在不同指揮家的帶領下也會展現出另一種特別的音色來。
對於茉莉也來說，它還有著另一個特殊意義。
10年前，她就是聽了這個樂團的一場音樂會，才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小提琴，義無反顧地踏入了音樂的道路。媽媽的同學因為臨時有急事，無奈之下送給她的兩張票，成為了她與音樂結緣的契機。
這些年裡，她知道了莫札特、巴赫，克萊斯勒、帕格尼尼……以及許許多多音樂家的名字，聽過李斯特、蕭邦的所有曲子，瞭解纏繞貝多芬半生的宿疾和他對於音樂永不放棄的堅持和追求。
時光如逝水，變的不僅僅只是她，這個她憧憬已久的樂團指揮也早已換了人。
如今再次坐在了同一個音樂廳內，不再是以前那個連舞臺上的人都看不清的角落，周圍的人不再會投來對一個「孩子」是否會吵鬧的嫌棄眼光，更不再需要在演奏結束後對著他人的冷臉詢問樂曲的名字。
她光明正大地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等待著熟悉又陌生的音樂再一次在耳邊響起。
那是夢幻般美妙的時光。
心臟隨著鼓點的節奏跳動，情緒被樂句拉扯著，忽而沉重，忽而飄搖，為哀婉的旋律而感歎，為宏大的樂章而激昂。最終都化為淚水，將胸口那洶湧澎湃的感情一股腦地釋放出來，只餘滿足充溢其中，承載著那仍舊在腦海中迴響的餘韻，將幸福感無限延長。
以致於在演出結束見到樂團成員時，茉莉也只能說出諸如「你們演奏得太棒了」，「我從小就特別喜歡你們」之類毫無營養的話。
而離開音樂廳，她仍舊沉浸在那種輕飄飄的氣氛裡。整個人的臉都定格在了傻笑上，完全回不過神來。
滿腦子都是剛才那首曲子竟然還可以那樣演奏，情緒轉換起來確實更流暢了。
好想試試啊。
期間赤司不管跟她說什麼，都會換回一句尾音飄到天上去的「嗯∼」，最後竟然直接停下腳步，空架起了左手，一邊哼著曲子一邊拉起了空氣琴。
漫天星辰之下，音樂廳外的噴泉旁，棕發的少女旁若無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身體隨著胳膊和手指輕輕搖擺，鞋跟敲出鼓點，嘴邊溢出旋律，手指劃出美麗的舞步。
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舞臺上，在燈火交輝之處奏出天籟之曲。讓所有聽眾的心隨著她一起律動，讓她的音樂成為架起彼此靈魂的橋樑。
那是純粹的，只屬於她的世界。
赤司也無奈地隨之停下，站在兩步之遙的地方，帶著笑意注視著少女的一舉一動。
她這般模樣，真是久違了。
廣場上的人走走停停，有些人注意到了他們，但也沒有多加留心，只是矜持地在遠處好奇地看上兩眼就移開視線。也有人偷偷舉起手機，想記錄下這樣有些浪漫的一幕時，卻總能在鏡頭中看到紅發少年望過去的意味深長的目光，最終識趣地放棄。
時間安靜地流逝，這樣喧鬧的人群中格外靜謐的一角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魯莽的闖入者。
「Maria！You』re Maria！」
金髮的青年突兀地插進了兩人之間，一把拽住茉莉也還在舞動的手，神情激動不已。
少女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赤司立刻上前一步擋在了茉莉也前面，用力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低聲說：
「Would you please let go of my girl or is it you need me to teach you how to behave」
「Ah，sorry！」那人倒是很果斷地放了手。
茉莉也馬上將自己整個人都縮到了赤司身後，只露出半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過來。
「那個，我是Maria的粉絲……」那人開始操著一口不怎麼標準的日語跟他們交流了起來。從他顛三倒四的話裡，兩人勉強明白了他的意思。總而言之，就是他非常喜歡茉莉也的小提琴，但很多年沒有了她的消息，這次突然見到就過於激動了些。
感覺到少女抓著他衣擺的力道更大了，赤司心領神會地搖頭：
「抱歉，你認錯人了。」
不給那人繼續糾纏的機會，他攬著少女頭也不回地就像車子那邊走去。
送她回家的路上，茉莉也沉默地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一言不發，剛剛還輕鬆的氛圍早已蕩然無存。
【這是個機會。】腦海中，來自另一面的聲音響起。
【你醒了？】赤司閉上了眼睛。他的世界中，有著金色眼眸的「自己」出現在了面前。
【音樂會前就醒了。你打算就這麼看著？】
【現在還不到時候。】
【不到時候？古典樂的圈子這麼小，只要她出現了，必然會被人認出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拉她出來的，你不也心知肚明嗎？現在機會出現了，你要白白放走它？】
【她還沒有足夠的準備，現在推她還太早。】
【早？你等了這麼多年，還想繼續等我無所謂。但我不想等了，讓開！】
【不行，你這麼做會傷害到她的。】
【傷害？赤司征十郎，你忘了我們的初衷了嗎？】
【沒有。但你也要明白，我們要的到底是什麼，不要為了一時的得失而誤了這麼久的佈局。】
對，赤司征十郎一直想要的，是黑木茉莉也重回舞臺的那一天。
應該是這樣沒錯。
奇怪，總覺得，好像又有點微妙的不同。
哪裡不同了呢？
紅眼的赤司在重新閉上眼前，這個疑問仍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車輛轉了一個大彎，不知何時睡著的茉莉也向著這邊倒了過來。赤司扶住她的肩膀，稍微向後靠了靠，讓她的頭能夠恰好靠在他的肩窩處。只要稍稍低下頭，就能嗅到少女發上淡淡的橘子香，甜得人心下一片柔軟。
金眸的少年睜開眼睛，撚起一縷棕色的髮絲在手指上繞了繞，對另一個自己說：
【對了，今天上午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說著話就突然失去意識了？】
【……沒什麼特別的，大概跟她那個病有關係吧。】
【是嗎？】
不記得了嗎？不記得也好。
這就是我「一個人」跟她的「約定」了。
回到家中的茉莉也將自己反鎖在琴房裡，抱著一周未碰的琴跌坐在地上，手背因過度用力而暴出了青筋。胸口像是破了個大洞似的，即便用盡全力也提不起氣，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好難受，好痛，好想吐……
「茉莉也，茉莉也你沒事吧？」門外，母親月朧擔憂地問。
「我沒事的媽媽，別擔心。」克制著嗓音的顫抖，茉莉也平靜地說。
「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別練琴了，早點休息吧。」
「我真的沒事，媽媽。」
對，她會沒事的。
難過也好，痛苦也好，絕望也好。
就算能夠留下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幸福，她也會繼續下去。
練習吧，演奏吧，就算再也沒有人能夠聽到。
因為她就是為此而生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一章起，兩個赤司的目的產生了微妙的不同。
僕赤並沒有kiss的記憶，影響消除的同時，那段記憶也被消除了。
但俺赤並沒有失憶=w=
第15章 成為立海大的支柱吧
茉莉也昨天晚上沒有回來，讓她可憐巴巴地獨守了半天的空閨，連封郵件都沒有寄給她。
茉莉也今天上午也沒有回來，還是那傢伙提醒她，讓她去跟老師請了病假才免去了棕發少女曠課的不良記錄。
然而，下午的課程結束，到了社團活動時間，她竟然還沒有回來！
由乃覺得自己不能繼續縱容下去了，她決定親自去東京把那丫頭給揪回來！
於是她放了幸村鴿子——實際上是郵件通知對方明天再過去——準備將書包扔回家後就去坐新幹線殺到東京的。誰知道到了家門口才發現，一個好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由乃，你回來啦。」
抱著琴盒的棕發少女蜷縮在門口，見她黑著臉站在面前後還抬起臉來，可憐兮兮地沖她舉了舉爪子。
「那個，因為好久沒碰琴了，我昨晚回家後一時激動就……手機也放在一邊忘記充電了，鑰匙也沒帶……」
「學校呢？」她才不會被繞進去呢。
「不穿校服去學校，還不如不去。」要被真田君抓著教育兩個小時的！太可怕了！
「你還理直氣壯了？知道今天要上課還敢通宵？」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輕易原諒她，起碼要讓她知道自己做錯了才行。
還有，赤司那小子果然是個裝模作樣的雙標狗。她這裡一時沒注意就要被責怪，輪到他自己了，竟然明目張膽地放任茉莉也去通宵，連提醒也不提醒一下。吃力不討好的惡人都由她來做，他就負責在茉莉也面前唱白臉當好人，想得也太美了吧？
呵呵。
「由乃，我餓了……」少女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好友的裙擺，肚子也非常配合地咕嚕了兩聲，「我保證以後都乖乖聽話，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那……先把琴放進去，我們去便利店買便當吧。」
我妻由乃，KO。
時光如流水，悄無聲息地淌過。
4月的最後一周，全中神奈川縣大賽開幕了。
就在一之瀨千里信心滿滿，覺得這一次一定能夠打進關東大賽時，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你說你不能參加比賽？為什麼？」
茉莉也被巨大的音波震得頭昏腦漲，抱著球拍慫地後退了一步才說：「因為會遇到帝光啊……」她現在這種狀態還沒能解決，別說在比賽場上去見以前的隊友了，根本連東京都一步都不能靠近。
當然了，不瞭解內情的一之瀨肯定不會明白她此刻內心複雜的心理活動，自然而然地得出了另一個結論。
「我知道跟自己以前的隊友站在對立面上確實會很難受，但逃避也不是辦法，你總要面對的。這一點，相信你在選擇轉校後仍舊加入網球部時，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啊……」不，她在加入網球部時什麼都沒想。
總覺得說出來會被部長獅子吼，有些話還是不要點破了。
「黑木茉莉也，你已經不再是帝光的雙璧之一，而是我們立海大網球部的一員。你有義務為立海大爭奪榮譽，這是你身為立海大學生應該做的，希望你能記住。而身為網球選手，自然希望在賽場上馳騁，一切只為了那唯一的榮譽。所以就算你在比賽場上跟以前的隊友針鋒相對，她們也不會因此怪罪你的。」一之瀨拍了拍少女纖瘦的肩膀，安慰道。
茉莉也認真想了想，問：「為什麼？榮譽的話，男網部不是已經兩連霸了嗎？」
「你是想問，都是網球部，為什麼要分得那麼清嗎？」
少女點頭。
「沒什麼理由，純粹是我覺得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的地方很多。
比如憑什麼女生就不能加入網球部，比如憑什麼就認定了女生想進網球部就是為了看帥哥，比如女生根本吃不了苦，就算能組建社團也不過是玩鬧性質的，打不了比賽。
明明大家都是因為喜歡網球這項運動才聚集在一起的，為什麼非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所以她不甘心，她想證明女生也是可以為網球不顧一切的。
「所以我建立了女網部，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裡，所以我希望你能夠代表立海大出戰全國大賽。當然我也有私心，我不希望等我畢業後，女網部也跟著我一起消失。」
「茉莉也，成為立海大的支柱吧！」
茉莉也被打動了。
沒有不被打動的理由。
光是想要成為部長的力量，實現她的夢想就已經足以成為她的源動力。
更何況青春，熱血，奮鬥，甚至是身為女性的共鳴，讓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叫囂著，認同著。
「你才是立海大名副其實的支柱，一之瀨部長。」
可她還是不能答應，在解決那個問題之前。
「由乃，我那個病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晚飯時間，茉莉也主動提出了這個問題。
「真是稀奇，你不是已經決定放置play，等一年時限結束嗎？」在由乃的印象中，茉莉也對於自己的事向來不怎麼在意，能拖就拖，不到最後一秒絕不解決。
「發生什麼事了？」
少女就事無巨細地把下午她跟一之瀨的對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由乃，最後總結性地表示：「我想幫她。」
由乃聽完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掏出手機直接說：「是我太鬆懈了，以為一之瀨千里沒有問題的。」
原本還不太明白她什麼意思，直到由乃翻出了通訊錄，準備對著一之瀨千里的名字摁上去時，茉莉也才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由乃，你要做什麼？」
「跟她說，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參加全中。」
「為什麼？」
「你的性格不適合打比賽。」她這樣的性子，打什麼比賽，每天開開心心混個社團就行了。
「誰說的，我以前在帝光——」
「你在帝光的時候跟現在不一樣。」由乃在「現在」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我問你，你在帝光時打的是哪個位置？」
「單打三啊。」
「一之瀨安排你打的是哪個位？」
「也是單打三。」條件反射地回答完畢後，茉莉也鼓起了臉頰：「有什麼區別嘛。」
由乃抬頭就給了她額頭一下：「同樣是單打三，但在帝光和在立海大，那區別可大了。」
團體網球賽是五局三勝制，如果輸掉三局，整個比賽就徹底輸了。那麼在前兩局都失利的情況下，第三個出場的人就會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不管排在她後面的兩位單打選手有多厲害，沒有上場機會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
但這個假設對帝光不成立。
「業界雖然將你跟金井並稱雙璧，但你們帝光還有一個最強，就是號稱女子組黃金拍檔的鷹崎奈津和清水亞希。據我所知，她們在所有比賽中，也從來都沒有輸過吧？」
「那倆人可好玩了。明明是黃金拍檔，卻總想著單飛，還約好將來在職網決一死戰呢。」
一聽她的回答，由乃就知道茉莉也沒明白她提這兩個人的意義。
恨鐵不成鋼地又對著她的腦門來了一下。
團體賽前兩局就是兩對雙打的比賽，有了這對黃金拍檔，就意味著帝光在前兩局中至少會拿下一局。這樣算的話，對於帝光來說，壓力最大的就是第四位出場的，而這個位子，從來都是金井美羽留給需要磨練的下一代中堅的。偶爾面對特別強的對手時，她本人才會從單打一換到單打二，以此來保證帝光絕不敗北。
「你在帝光的時候，金井美羽有哪怕一次，會給你『這次比賽你一定要贏』的壓力嗎？」她所在的位置，不論是輸是贏，都不會影響整體的局勢。所以才能隨心所欲，看心情決定輸贏。
「好像是沒有……只是有時候放水太狠了會被瞪就是了。」
「但一之瀨就不一樣了，她把你安排在單打三，就是因為對於立海大這種還不成熟的隊伍來說，單打三才是整局比賽的拐點。如果你答應了她，茉莉也，不管遇到怎樣的對手，你就只能贏，不能輸。而比賽越是激烈焦灼，立海大越是處於逆境，就越要如此。」
茉莉也對於努力的人格外寬容，所以對於有韌性又努力的對手，她往往會故意輸掉，以此來成全對方的付出。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輸不會影響大局的前提下，建立在金井美羽和帝光女網部對於她們絕對勝利不可動搖的信念上，同樣也建立在，她們對茉莉也的關愛上。
「你要明白，不管是誰，只要參加了比賽都是奔著第一去的。就算你真的違背本心幫她，在你們帝光面前也一樣沒有勝算。況且，每個人都付出了無數了汗水，並不是她一之瀨千里與眾不同，一枝獨秀。就算這樣，你還是要幫她？」
「你有一點說錯了，已經不是『我們帝光』了。我是立海大女網部的成員，我想要為一之瀨部長的野望而戰。」
「即便你遇到了你無論如何也想要成全的人，你也必須打敗她，踩著她的屍體前進？」
「別說得那麼嚴重啦，沒關係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這句話，真叫人不安。但既然她已經決定了，由乃就不打算再干涉了。
將來就算真的出了什麼事，她兜著就是。
不過那個一之瀨倒還真是不能小瞧，短短半個多月就把茉莉也的脾性摸得透透的。知道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知道動之以理無效就曉之以情，連賣慘都能賣得這麼清新脫俗。還理想還信念，還女性權益呢，說得真好聽，套路用得這麼溜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請成為立海大的支柱吧！】
說不定在這傻丫頭之前已經對無數人說過同樣的話了。
要說她對一之瀨有偏見，倒還真不是。作為部長，激勵部員為了勝利而拼搏確實是應該做的，就算她的那些假設都是真的也無可厚非。
只是有著同為網球部部長的金井美羽這個珠玉在前，自然怎麼都會看其他人不順眼。
畢竟帝光的黑木茉莉也，可從沒有說過「想要獲得全中大賽的勝利」這種話。
不管一之瀨千里是為了什麼，她都影響到了茉莉也原本的想法。
這種干涉，我妻由乃不喜歡。
一旦牽扯到茉莉也，她就滿腦子陰暗思想，恨不得把全世界妄圖「利用」小天使的人都腦補成別有用心表裡不一的害蟲，來一個踩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可茉莉也一旦認定要做什麼事，她又是那個不管天不管地，就算明知有弊無利也會挺她到底的那個人。也怪不得赤司總要提醒她，免得她一個把持不住，就跟著茉莉也搞出捅破了天的大事。
「你覺得……去找個神社拜拜，會有用嗎？」並不知道好友腦海裡都是些少兒不宜的玩意，棕發少女一本正經地糾結著。
「神社啊……」由乃托腮望天。
光聽茉莉也的形容，又是時間停止又是思維控制的，確實有那麼點超自然的感覺。但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由乃實在是不想承認，那種每年只有在元旦和祭典時才有存在感的神社真的有神明眷顧。
但她實在架不住小天使充滿希冀的眼神，乾巴巴地說：
「要不……你試試看？」就當是死馬當活馬醫唄。
「那這附近有什麼神社？」
由乃虛著眼，即答：「鶴岡八幡宮。」
茉莉也默默汗，「那個……好像是祭祀武神的？你覺得八幡神會管我這事兒嗎？」
您的好友我妻由乃移開了視線。
「這就不知道了。」
事實證明，武神的營業範圍確實不包括茉莉也身上的問題。
兩人滿懷希望地去，心累地回。棕發少女絕望地躺倒在了沙發上，懷疑起了人生。
由乃將信箱裡亂七八糟的廣告攏成一團，準備扔進垃圾桶。路過茉莉也身邊時，一張薄薄的紙片恰好掉到了她的臉上。
這是一張隨處可見的小廣告，唯一的區別就是，竟然是手寫的。
【夜鬥·春夏秋冬營業中！
090-XXXX-##3X
為您解決一切煩惱！】
「哦哦哦，就是這個！」
由乃湊過來看了眼，當即吐槽道：「窮得連印刷費都出不起，還號稱解決一切煩惱，怎麼會有人信這種東——等，你別信啊，肯定是偷話費的！」
然而，茉莉也手中的電話迅速接通了。
「啊喂，你好……恩，是這樣的，我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恩，恩，5元是嗎？好的……地址是神奈川縣鐮倉市XX町237號，恩恩，好的，等下見。」
「你竟然連我家地址都報出去了？就不怕被黑社會堵門嗎？」由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誒？可是夜鬥先生的聲音聽起來很靠譜啊。」茉莉也一本正經地回道。
這是什麼理由？
「不行，保險起見我得先——」
叮咚，門鈴響了。
兩人面面相覷。
這也太快了吧？
由乃咽了咽口水，止住茉莉也開門的動作，先去工具間抄起了一根反射著銀光的棒球棒，走到了門邊，然後示意小天使打開了門。
「您好！感謝您的特別指名！我就是多快好省安全安心送貨上門的夜鬥！」
一位穿著廉價運動服，系著圍巾的年輕人，帶著標準社畜的笑容對著兩人敬禮道。
嘭。
由乃一腳就把門給踹上了。
茉莉也：？？？
由乃冷漠臉：「不是……剛才腦海裡浮現了那傢伙語氣輕浮笑得諂媚的樣子，噁心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扶額）：腦補能力太強也不好，太出戲了。
第16章 被神明寵愛之人
「你說你是神？」
客廳，又一次出現了呈品字型排列，由乃仍舊沒有放開手裡的棒球棒，就保持著警惕與嫌棄，坐在兩人中間的沙發上。
「我本來就是啊。」名為夜鬥的運動少年囂張地翹著二郎腿，四仰八叉地仰倒在沙發上，鼻孔朝天，「你們膽子不小啊，夜鬥大人千里迢迢從秋田趕過來，竟然敢把門甩我臉上！這是瀆神，不怕被雷劈嗎？」
「哦。」由乃冷淡地應了聲，站起來揮起球棒就是一個完美的本壘打！
「哇啊啊啊你不要突然動手啊！」夜鬥好險才縮著脖子躲過去，嚇得瞪大了眼，「我真的是八百萬神明中的一員啊！我是夜鬥神啊！」
「那個……」茉莉也舉起了手，拇指與食指之間，金色的光輝是那麼的耀眼——
自稱神明的男人立刻被這光輝吸引，跪倒在了少女面前，搓著手笑道：
「哦哦哦尊貴的客人您需要什麼服務呢？不管是掃廁所修水管還是通便器我都可以做哦！」
一陣尷尬的沉默。
「你真的要求助於這種玩意？」
由乃無語地指了指地上這坨都可以cos哈巴狗的不明物體，燦爛閃耀地笑道：
「我可以把這團未知物扔出去嗎，茉莉也？」
茉莉也看了看太過丟臉的夜鬥，又看了看手裡的硬幣，猶豫地說：
「要不……等我問完了再扔？」
「不要以扔我為前提來討論啊！」
「恩咳，也就是說，你得了一種你以前學校的人見了你就會愛上你的病？」
夜鬥盯著棕發少女看似認真地思考了將近半分鐘，最終沒忍住，「噗」的一聲拍桌爆笑起來。
「哈哈哈你這是中二病吧哪有這種病哈哈哈……」
由乃眼中閃過剛大木的精光，舉起了球棒：「死刑！」
「啊！」
一陣不可避免的混亂之後，重新冷靜下來的三人再次落座，不同是夜鬥頭上多了兩個巨大的包。
「假設你的這個病是真的——」
「這位神明大人，請謹言慎行。」由乃式微笑警告。
夜鬥嘴角抽了抽，迫於壓力改口了：「如果客人您的猜測沒有錯誤，那麼這就不是什麼病，而是詛咒。」
「詛咒？」茉莉也歪了歪頭，「釘草人？」
「差不多就是那種玩意吧。」夜鬥摸了摸下巴，難以理解地說，「不過效果這麼奇怪的詛咒還是第一次見……不過是被人喜歡而已，下咒人圖什麼呢？」
「不管他圖什麼，總之我現在非常困擾。」茉莉也鄭重其事地請求：「請夜鬥先生務必幫我解除這個詛咒，這五元就是我的供奉。」
夜鬥伸手接過硬幣，笑：「你是有緣之人，你的願望我就接下了！」
還沒等少女露出輕鬆的笑容，他又作死地補了一句：
「啊，不過用咒語祛除詛咒我不是很擅長啊……」
嗶——
身後，由乃的雙眼再次閃過凶光，手中的球棒高高舉起，蓄勢待發。
「等等等等！不管是詛咒還是什麼緣線，我都可以直接斬斷的！」
「真·的·嗎？」和善的笑容。
「真的！真的真的！」
少女收起球棒，重新坐了回去。
不錯啊小子，求生欲旺盛啊。
夜鬥發誓他從由乃的眼神中讀出了這樣的句子。
現在的年輕女孩子，怎麼都這麼可怕的……
「顯現吧，雪器！」
一柄全身雪白的長刀在流光之中凝聚成形，出現在少年手中。
「吾以夜鬥神之名，持雪器，斷咒源！」
藍色的刀光順著刀鋒斬向茉莉也的呆毛，在由乃緊張的注視下——
「咣！」
被一道紅色的弧光擋了回去。
「咦？」X3。
「喂，這是怎麼回事啊？」球棒所指，即為夜鬥的鼻尖前1cm處，「不解釋一下嗎，夜鬥神喲。」
「冷靜，冷靜！經過剛剛這一下我確定了，這不是什麼詛咒，這是祝福，還是來自其他神明的祝福！」
「哈啊？」神明的祝福？
在神明眼中，人類幾乎都是千篇一律，毫無分別的。但有極少數的人，會因容貌美麗，聲線獨特，靈魂清澈，歌聲動人等各種各樣的理由得到神明的偏愛。
這部分人就被稱之為神明的寵兒。
為了顯示他們的寵愛，神明們通常會為自己喜愛的人類賜予祝福，這就是神明的祝福。
不同的神明能夠給與的祝福種類也不盡相同。
比如說主管學業的天神，若是獲得了他的祝福，那麼就會獲得所有知識獲取效率翻倍，筆試面試無往不利的加成。
再比如主管財富的大國主，他的寵兒將會過上走在路上就能撿到中獎彩票，事業蒸蒸日上，日進鬥金的幸福生活。
那如果是主管戀情的緣結神……
「緣結神的話呢？」茉莉也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如果那個人有了戀人，他的戀情將會一生都一帆風順。如果那個人沒有戀人……大概就會是你現在這樣，直到你找到戀人為止，就一直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狀態吧。」
雖然她這個祝福有點怪，還有時間和地點限制。
想來是給與她祝福的那位神明大人是個腦回路比較獨特的傢伙吧。
「那解除這個祝福的辦法……？」
「你在想什麼呢，當然沒有了。神明都是些一言九鼎的傢伙，沒有誰會收回自己的恩賜的。」
茉莉也頓時眼前一黑。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這麼糾結嘛。」夜鬥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跟那些控制人心的妖鬼之術可不一樣，神明的祝福都是沒有副作用的，你大可放心。那些愛上你的人絕對是有一定的感情基礎，真心實意地愛你，絕對不會出現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突然就愛得要死要活的情況出現噠！誒嘿！」
他豎起了大拇指，做了個鬼臉。
雖然一見鍾情出現的幾率會呈指數級增加。
不過看著這孩子快要哭出來的臉，這句話還是不要說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會喜歡我的人，一開始就不會受到影響？那我不就不用避著大家了嗎？」
「就是這樣。這個祝福說穿了就是讓人對感情變得主動，會讓好感度從1一下子漲到100，但如果是0的話，壓根就不會有什麼變化啦。」
雖然好感度1這個條件基本上是個不討厭你的人都能滿足。
不過看著這孩子充滿期待的笑臉，想來這句話也不能說。
由乃旁觀者清，掃一眼夜鬥那心裡有鬼的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這個所謂的祝福有沒有效果對她來說毫無壓力，沒有也就算了，有的話她還可以幸災樂禍地拭目以待，為平淡無聊的日常生活增添一點樂趣。看夠了好戲就一腳一隻害蟲，全部踩死就是了。
反正小天使受了委屈也會撲進她懷裡哭訴求助的，到時候她戲也看夠了，好感度也加了，豈不是兩全其美？何必防患於未然，憑白浪費這麼一個讓她投懷送抱的機會呢。
畢竟茉莉也抱著她哭唧唧的樣子，可愛得讓人不可自拔啊。
想到此處，她默默地喝了口橙汁，連帶不小心流出來的口水也一起咽了回去。
「那kiss的效果……會是好感度重置嗎？」
「恩，沒錯！」大概吧……夜鬥違心地答。
神TM親吻能夠重置好感度，給你祝福的神明肯定腦子有坑，夜鬥腹誹道。但作為神明的一員，他還是要努力維護神在凡人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的。
雖然他本人已經將這個形象敗得差不多了。
「哎呀我不是說了嗎，我們神明都是靠譜的，他說有用就一定有用。說不定還給了你完善的一條龍售後服務，比如順帶把kiss的記憶也刪除之類的，啊哈哈哈哈……」
「哦，好厲害，不愧是神明大人！」
「那當然！」
「那最後一個問題！」茉莉也舉手，「一年以後，他們不會突然就討厭我了吧？」
「不會不會，就算祝福不再生效，感情也是不會變的。不過隨著時間推移，該愛的會繼續愛，該淡的就會淡下去，你們人類不就是這樣嗎？愛也好，恨也好，來得快，去得也快……反正我是搞不懂你們。」夜鬥老氣橫秋地感慨道。
她徹底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看正事談得差不多了，由乃終於可以把憋了很久的槽吐出來了：
「原來你真的是神明啊。」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啊！」
貧窮的神明大人拿著這次委託的報酬——5元硬幣，開開心心地塞進懷裡的瓶子，妄想著將來萬人敬愛的畫面，帶著一臉猥瑣的笑容走了。
「真好，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了呢，茉莉也。」
「恩。雖然還是避著點好，但好歹以後見到就不用再跑了。」少女軟軟地笑開了，「話說回來，真是位風風火火的神明大人呢。」
「別提了，我還是適應不了他用那傢伙的聲線這樣說話……」由乃將球棒扔回雜物間，搓著雞皮疙瘩說。
剛才交流的過程中，因為無法抑制自己腦內那些奇怪的串戲，她一直都保持著炸毛的狀態，暴躁值飆升。這可不行，她歲月靜好的設定在夜鬥面前根本維持不下去。
必須警惕才行，要引以為戒！
「你真的不覺得特別毛骨悚然嗎？」
茉莉也聞言，十分認真地腦補了一下。
四仰八叉地翹著二郎腿癱倒在沙發上，得意洋洋地說著「老子是神明，還不快快拜見」的赤司征十郎——
「噗，哈哈哈哈……」
由乃滿頭黑線。
也就是現在你笑得出來，真碰見那場景，你大概率會被直接嚇哭。
不過，這位神明大人說不定以後還可以用得到，畢竟方便快捷又好省的萬事屋可不好找啊。於是，由乃十分自然地將那張手寫的小廣告上的電話號碼存進了手機通訊錄，還設定了5號快速鍵，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捧著錢罐子的夜鬥邁著老爺步，極其囂張地走在街上，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剛才沒有人注意到的少年。金髮的少年穿著連帽衛衣，走在夜鬥身後兩步以外的地方，努力裝作不認識前面那個人。
他的走路姿勢真的太丟人了，走在他身邊……
少年真的沒有這個勇氣！
「我說雪音啊，你對剛才那個人身上的祝福怎麼看？」
雪音撇了撇嘴，「什麼怎麼看，就是普通的祝福啊，跟我們以前見過的一樣。就是作用是真的坑……」為什麼神明都是些這樣的傢伙呢，像惠比壽那樣認真的傢伙多一些就好了。
還好小福小姐沒有這種隨手祝福的習慣，不然……
唉，這個世上的人類活著真是太不容易了。
「普通啊……」夜鬥撓了撓下巴，伸了個懶腰，「算了，如果有緣分，將來還會再見的。」
雪音不解地歪了歪頭。
「哎呀，比起那種事，今天大黑有做壽喜鍋哦，我們得快點，不然就蹭不到飯了！」
「夜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APP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編輯，出門了才發現後半部分沒傳上來orz
只能回家了弄，抱歉現在補上。
第17章 真田VS黑木
月考結束後，大部分學生還處在精神緩衝期時，運動社團已經徹底進入了備戰狀態。在開始地區預選賽前，立海大校內再次進行了一輪兩個網球部之間的友誼賽。
當真田弦一郎壓著帽檐，黑著一張臉站在球場那一端大喊「放馬過來吧」時，一之瀨千里明顯感覺到自家部員的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酸軟症狀。
唯一一個例外大概只有腦子裡缺根筋的茉莉也了。
「真令人懷念啊∼」只見她笑容滿面地說：「以前每天都能在部裡聽到這句話呢。」
女網部的部員們再次渾身一抖。
你們帝光的以前都過得什麼樣的日子啊，被虐成那樣還笑得出來？
沒救了，沒救了。
作為當前女網部名副其實的戰鬥力第一，面對完全狀態下真田弦一郎車輪戰的首戰，棕發少女義不容辭地踏進了球場。
「黑木學姐，加油！把副部長打得屁滾尿流！」作死小天使切原在場邊給她呐喊助威，只是那臺詞稍微有那麼點不忍直視。
原本站在他旁邊的其他正選們集體後退了一步，將他徹底暴露在了真田射過來的眼刀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等著真田發飆時，他卻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就是要這種氣勢！不帶著這樣的覺悟跟我戰鬥，可是會輸得很慘的！黑木，別以為我是那些可以隨便應付的雜魚，拿出你的真實實力來！」
「是是。」茉莉也舉起球拍伸了個懶腰，拉了拉筋。
在中學網球界，因球風相似，女帝和皇帝經常被同時提起。好久沒能跟美羽比賽的她說實話早就手癢了，這次能名正言順地跟真田在比賽場上一決勝負，也是她期盼已久的機會。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留手的打算，也沒有留手的資本。
習慣于配合對手的水準應戰，並不意味著就是喜歡放水。
也許看客會覺得碾壓局很瀟灑帥氣，可實際比賽的她卻覺得非常無趣。6:0很簡單，用無懈可擊的實力徹底擊潰對手也很容易，但除了這個分數，這一次比賽她什麼也得不到。
就像電影裡常說的，劍客都是通過刀劍相交來感受彼此的心意一樣，她作為網球選手，自然也希望能夠通過網球與對手對話。
給對手反擊的機會，給對手展示自己的機會，通過對手揮拍的姿勢，跑動的姿勢，球速帶起的風聲，球與球拍的摩擦，來徹徹底底地感受對手為了這樣一次對局付出的努力。
對她來說，這是她表達自己尊重的一種方式，也是讓對手感受她的網球的一種方式。
網球能夠帶給人快樂，否則她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棄這項運動呢？
不僅要自己快樂，也要讓跟她對局的人也感到快樂才行。
正不正確不知道，應不應該也不清楚。有許多人總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她，有說競技體育就是殘酷的，有說不想贏就沒資格打球的，他們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她仍舊堅持自己的打法，這是她不可動搖的底線。
不過，身為競技選手，沒人不追求極致的對決，她當然也不例外。
她的網球水準也沒高到可以蔑視一切的地步，最起碼，她在全力以赴的情況下就從沒贏過美羽一次。所以這一次面對真田，她可以久違地放開所有枷鎖大戰一次，看看自己這3個月來到底有沒有進步。
「我會全力以赴的，真田君，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哦哦哦，學姐好帥啊！學姐加油啊！」剛剛沒有被訓，尾巴越翹越高的茉莉也小迷弟切原赤也再次搖旗呐喊。
可惜黑面副部長並不打算放過這個吃裡扒外的貨。
「赤也，比賽場上不尊重前輩，明天開始訓練翻倍。」
「誒？等……副部長？」
「真田對黑木，一局定勝負，首先由黑木發球！」
於是，比賽在眾人的歡聲笑語，小海帶切原的歎聲歎氣中拉開了序幕。
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將黃色的小球輕輕拋起，一拍揮下——
「太天真了！」被真田輕鬆地打了回來。
她也沒打算在試探階段就得分。
少女也跟著跑動了兩步，完成了回擊。只是這一次，不管是力道還是旋轉技巧，都比第一下要提升了不少。
「來得好！」伴隨著吼聲，真田也同樣加大了手下的力道。
一時間，兩人竟然將這第一球就打得你來我往，僵持不下。
「竟然能跟副部長打這麼多來回……」小海帶終於意識到了其他所有正選人盡皆知的事，「難道學姐其實很厲害嗎？」
「赤也你才發現嗎？」
「你到底有多遲鈍啊，哈哈哈∼」
「你剛不是還讓她把真田打得屁滾尿流嗎？噗哩∼」
「誒？我、我只是說說……」他真的只是嘴賤，畢竟放狠話是天賦技能。
「15:0。」
裁判的聲音立刻喚回了他們的關注。
「真田先得一分。」「果然還是副部長強一些吧？」
「這才剛開始，還在試探階段。」軍師柳已經掏出了筆和本子，嚴陣以待，「接下來會更白熱化的。」
「說不定到了第二局，真田就會用出風林火山了呢。」一個自帶笑意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這再怎麼說也不至於吧……咦？剛才的聲音是——」
眾人轉身，見原本應該在醫院休養的幸村精市正穿著校服站在他們身後。
「部長！」「部長您怎麼來了？」「您的身體沒問題嗎？」
「精市是專門來看今天的比賽的嗎？」還是作為立海三巨頭的柳最為瞭解他。
「恩。」一一同自己的隊友點頭打過招呼後，幸村就在教練席上坐了下來，「全中預選馬上就要開始了，所以稍微有點興趣。」
「這樣啊，」柳轉頭看向場內，不經意地問，「那是對哪邊更有興趣？」
面對好友的疑問，清瘦的少年只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呵呵，是哪邊呢？」
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場上依舊是劍拔弩張的，雙方的失誤都不多，一個球就能拉很長時間。10分鐘後，這場拉鋸戰才進入了短暫的停歇期。
「真田對黑木，1-0，接下來由真田發球！」
真田成功破了茉莉也的發球局。
「哇啊，一局竟然打了這麼久……」
不光是男網部的人在圍觀，女網部這邊也對這樣激烈的對局驚訝不已。她們雖然刻苦訓練，但鑒於男性跟女性體能的先天差距，以及兩者之間技術力的天差地別，別說這種焦灼的局面了，甚至很少能夠在交流賽中拿下一局。
今天的比賽，真的是很讓人大開眼界。
「真田對黑木，1-1，接下來由黑木發球！」
第二局，真田用出了風林火山的「火」，卻仍舊被茉莉也還以顏色，破掉了發球局。
之後，鐵面副部長終於開啟了火力全開模式——
「真田對黑木，2-1，接下來由真田發球！」
「真田對黑木，3-1，接下來由黑木發球！」
連輸兩局，茉莉也抬起手擦了擦汗，神情卻不見絲毫緊張，還是十分平靜。只有那雙眼，比剛開始比賽時要更亮了。
「總覺得，這位學姐的網球有點不起眼啊。」
「不起眼……」總是被這個詞形容的桑原條件反射地汗了一下，「文太，你什麼意思啊？」
「哎，就是放大招之前先喊出招式名……的感覺？」
切原立刻跳了起來，搶著說：「我懂我懂！感覺學姐就沒有那種聽起來很帥氣的必殺技。你看副部長，風林火山！喊起來多帥啊！」
柳生推了下眼鏡，說：「確實，一直以來就是普通地接發球，並沒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個人特色。」
「這可不是比誰的招數帥氣的比賽哦。」幸村說。
「不錯，『普通』地打網球，也沒那麼簡單。」柳瞟了幸村一眼，跟了一句。
「那還不是快輸了……」仁王小聲嘀咕了一聲。
「真田對黑木，4-1，接下來由真田發球！」
「4比1了，黑木學姐沒問題嗎？」
「她的實力還不止如此。」一之瀨最清楚不過了，去年全中的決賽裡，黑木茉莉也發揮出的本事遠比現在看到得還要可怕。
她扎實的技術和近乎看不到底的體能，讓她在最後的搶7局中，在賽場上硬是拖著對手打了20球（11：9）。整整三個小時，就連觀眾都累得不行，更別提比賽選手了。最後獲勝之後，她還能堅持站著，而她的對手直接就在球場上昏倒了。
別看她平時總一副迷迷糊糊慢半拍的省電模樣，真到了賽場上，一旦遇上可以跟她一較高下的對手，她比誰都有韌性。
也比誰都難對付。
「真田對黑木，4-2，接下來由黑木發球！」
看吧，就要開始了。
4-3，4-4，5-4，5-5……然後——
5-6。
「反超了！黑木學姐反超了！」
「加油！加油！」
隨著兩人的比賽徹底進入白熱化，賽點的出現讓場外的氣氛也隨之熱烈了起來。
切原咽了咽口水，「部長，真田副部長不會輸吧？」
「赤也希望他輸嗎？」幸村偏過頭來問。
「當然……不希望啊。」
雖然對面是喜歡的學姐，但是自家鐵面副部長可是他們網球部的信仰之一。就算嘴裡喊著要學姐打倒他，那也只是喊喊。在他的心目中，真田副部長是他將來要打倒的人，所以不能被幸村部長以外的人打倒。
「呵呵。」鳶尾色短髮的少年抿唇淺笑，對這個回答不置可否。
倒是柳安慰了他一句：
「放心，赤也，弦一郎還有所保留。」至少目前為止，陰和雷都沒見他用過。
不過，對面同樣也沒有用過什麼絕招。
是沒有，還是同樣也有所保留？
話說從剛才就覺得了，黑木打球的那種「不起眼」的風格，跟某人還真像啊。弦一郎肯定也發現了，這樣進化下去，她將來會不會……
「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柳？」幸村感覺到身邊人的視線，笑著問。
「……沒事。」他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今天才來看這場比賽的嗎？
6-6，最終的比分停在了這兩個數字上。
不是因為兩人中途罷手，而是離校時間快要到了，比賽不得不停止。
「謝謝真田君，我今天打得很開心。」茉莉也站在前場，越過球網伸出手來，「你果然好厲害啊！我根本就贏不了你。」
「比賽還沒有結束，勝負還是未知數。」真田快速地握了下她的手，矜持地壓了壓帽檐。
「我是知道的，真田君還沒有盡全力。」她在這方面，總是超乎常人的敏銳，不然也做不到保持跟對手同樣的能力來比賽了。
「我可是真的全力以赴了，所以再打下去肯定是我輸。」
對於她的話真田不置可否，只能僵硬地說一句「彼此都繼續努力吧」作為結語，就快速走回了男網部的隊伍裡。
「幸村，你來了啊。」
「恩，稍微有點在意的東西，就來看看。」
另一邊，已經被女網部隊員們重重包圍的茉莉也剛好也朝這邊看了一眼，兩人的視線直接撞到了一起。然後她突然眨了眨眼，沖幸村豎起了個大大的拇指。
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科普：
網球比賽中，先贏6局者獲勝。若出現6-6的局面，則進入搶7。
搶7局並不是「15-0」，「30-15」這樣的計分方式，而是一個球1分，先得7分者獲勝。但如果出現6:6的分數，則必須超對方兩個球才能贏。
所以茉莉也去年全中才能在最後一局打出11:9這樣的分數。
第18章 看著我
5月11日，預選賽初賽這一天，茉莉也起了個大早。
由乃因為早就答應了別人，沒辦法抽出時間陪她，含淚在門口上演了一出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標準戲碼。強迫她檢查了三遍東西，又囑咐她在外要聽部長的話，不要獨自行動，終於在說出「不要因為一顆糖就跟怪蜀黍走喲」這種話後成功惹毛了一直聽她嘮叨的茉莉也。
「我不是小孩子了！」
把小天使氣得鼓著腮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留她獨自一人站在門口感慨，自家孩子生起氣來也這麼可愛。
坐上了即便是週末也有些不乏乘客的JR線，茉莉也習慣性地找到自己喜歡的角落準備站進去，誰知那裡已經有了先來的人。
還是個熟人。
黝黑到在夜晚會被人忽略的皮膚，高大的身材，從前總是神采奕奕，但最近半年卻總像是沒睡醒似的臉。此時，身著帝光運動服背著背包的少年倒是真的沒睡醒，身體斜靠在角落，頭隨著電車的振動一點一點的。
看到他的瞬間，茉莉也條件反射地撒腿就跑。不過等跑到兩個車廂的連接點後才突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沒必要避著他們了。
夜鬥說過，不是誰都會像征君那樣受到那麼大影響的。說不定黃瀨也是他們誤會了，他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呢，要聯繫方式也不過是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後理所當然的反應而已。
過分解讀是不對的，對朋友避而不見也是不對的。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於是在其他乘客莫名其妙的注視下，這個剛剛突然就擠開人群過去的姑娘，又沿著同一個方向擠了回來。等少女重新站到黑皮少年前面時，剛巧一個急刹車，讓她一頭撞在了少年身上。
還異常精准地踩中了他的右腳。
「嘶！你幹嘛啊？」起床氣外加疼痛讓少年兇狠地喊道。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急急忙忙地後退，誰知身後的人一推搡，又把她懟了回來。這下，少年剛剛被放過右腳，左腳又遭了秧。
「啊啊啊對不起青峰君……」
「什麼啊，是你啊。」終於清醒過來的少年揉了揉眼睛，讓開了一點空間，隨手把茉莉也拖了進去，隔開了人群。
她背靠著車廂的拐角，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黑皮少年，總覺得幾個月不見，對方好像又長高了不少。就連由乃都已經160cm了，她還在遙望150的路途上掙扎，想想就有點小脾氣了呢。
她在打量少年的同時，少年也在打量她。在青峰的印象裡，黑木茉莉也這個女孩子總是跟蛋糕綁定在一起，給他一種甜膩膩軟乎乎的感覺。一段時間不變，她倒是沒什麼改變，依舊是能讓他聯想到一隻手就可以捧住的幼小橘貓。
於是他沒忍住，伸出爪子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你的個子怎麼越來越小了？」
不僅不懂得少女心，還在傷口上撒鹽的笨蛋峰。
茉莉也立刻回想起了當年在帝光時，因為不擅長應對青峰這種類型的人，她的親友團給出的面對這個笨蛋時的應對方案：
一、不要跟他生氣，不然他會更開心，因為他是幼稚鬼。
二、他的問題要「一本正經」地回答，不要被他的節奏帶跑，因為他是幼稚鬼。
三、一旦被性騷擾，絕對不能露出一點害羞的情緒，因為他是幼稚鬼。
——by黑子哲也&桃井五月。
對幼稚鬼模式，ON！
「不是我變矮了，是青峰君又長高了。」少女拍開那只在她頭上作亂的手，認真回答。
「個子就算了，怎麼胸部也完全沒進步啊？你那些蛋糕都吃到哪裡去了？」
不僅不懂得少女心，還一開口就性騷擾的工口峰。
「蛋糕你也吃了不少，你不也沒長胸嗎？」少女繼續一本正經地回，但臉皮到底比少年也薄不少，不自禁地鼓起了臉頰。
少女鼓起的腮幫子像極了某種齧齒類動物，青峰一時手癢，伸手戳了戳。
茉莉也到底不比黑子，忍功不夠，扭頭就是一口。可惜沒咬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黑皮少年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這是要去哪兒玩啊？」
「去橫濱參加全中預選啊。」她晃了晃背後的球袋，示意他長了眼睛自己看。
「誒，你們預選在橫濱啊……」
十秒鐘後。
「哈啊？橫濱？」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窗外，入目全是未曾見過的風景。
「現在到哪兒了？」
「下一站就到橫濱了。」
青峰懊惱地抓了抓頭髮後，「幾點了？我沒帶手機。」
茉莉也乖乖掏出手機，點亮了螢幕：「7點20。」
今天的比賽8點開始，如果現在往回趕的話，下了車全速狂奔大概能勉強趕上第二節 。
可一想起昨天的比賽，就覺得渾身提不起勁。
反正是聽都沒聽過的雜牌學校，有他沒他都能贏吧。
只是不去的話，五月又會囉嗦個沒完，赤司大概也……
不過就算現在死命趕，到了也少不了一頓數落。
唉，煩死了。
青峰原本神采飛揚的臉漸漸變得煩躁，就差沒把「活著沒意思」幾個字寫上去了。
茉莉也思考了下對方假日裡出門還穿著一身校運動服的意義，靈光一閃：
「青峰君，帝光今天是不是有——」
「沒有。」他迅速地打斷了少女的後半句話，移開了目光。
茉莉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問：「那青峰君要是沒事的話，要來看我比賽嗎？」
少年猛地轉頭看她。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才做出這種建議的？不，如果真的知道，不應該勸他回去比賽嗎，就跟五月一樣。那她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真的單純是邀請自己去看比賽？
茉莉也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見底，沒有任何雜質。這樣純然地看進他的眼底，專注得仿佛這一汪清潭中只能映照出他一人的倒影。這種純粹的包容和善意，讓人沉溺。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到了橫濱站後，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為什麼要邀請他來看今天的網球比賽，茉莉也其實也不清楚。只是覺得青峰的臉太過落寞，像是丟掉了重要的東西，在找尋的過程中又迷失了方向。
讓人沒辦法放著他不管。
等到了比賽場地，一之瀨千里發現茉莉也還帶了一個外校的男生來，頓時腦補了一大堆的青春校園戀愛劇。於是比賽開始後，還十分熱情地給青峰安排了方便跟茉莉也交流的家屬專區——
隊員席後一排的位子。
團體賽是五局三勝制，先贏三局的一方獲勝。出戰順序是雙打二、雙打一，然後是單打三、單打二、單打一。茉莉也作為單打三，第三個出場，乾脆也陪著他坐在了觀眾席上。
場上正在進行的是雙打一的比賽，立海大派出的是成熟的三年級組合。
比賽開始後，茉莉也就一直站在青峰身邊給他講解。
「雙打比賽中，個人技術反倒不是最重要的，相信隊友的能力同樣重要。什麼樣的球自己負責，什麼樣的球要交給對方，都需要長久的默契和暫態的判斷力。」
「啊，不過這一點青峰君肯定明白，你跟黑子君搭檔很久了嘛∼」
已經好久沒有接過黑子傳球的青峰：突然紮心。
「你……有那麼喜歡網球嗎？」還沒下場呢，不過是解說而已都這麼神采飛揚的。
「恩，可喜歡了。」茉莉也雀躍地點頭，「就跟你青峰君你喜歡籃球一樣喜歡。」
他被這句理所當然的話梗住了。
曾幾何時，被認識的人稱之為籃球笨蛋的少年，不知不覺間開始覺得籃球是一個無聊的遊戲了。喜不喜歡這種問題，也已經好久沒有考慮過了。有人突然再次提及這個話題，他有種恍然如夢的錯位感。
「也沒那麼喜歡。」他移開視線，看向了球場。
就算並不像黑子那樣對青峰瞭若指掌，知道他撒謊時會下意識地移開視線，但直覺系的少女也能從他的語氣和表情得到他狀態不對的事實。茉莉也看著青峰愈見輪廓分明的側臉，問：
「那要試試網球嗎，說不定你會喜歡上呢？」
「哈啊？」
「等下我會上場的，青峰君就好好在這裡看著。我會告訴你網球一點也不比籃球差，是一項非常棒的運動的！」
青峰不懂網球，所有的知識僅限於茉莉也剛剛告訴他的基本規則。即便如此，當茉莉也下場，舉起那顆不起眼的小黃球後，他立刻就被賽場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賽場上的茉莉也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如果說場下的她是只軟綿綿的奶貓，那場上的她就是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卻微妙得透露出嚴肅，目光堅定且專注，只看向那唯一的目標。每一次跑動，每一次跳躍都超乎想像得靈動，纖細的髮絲在風中飄搖著，那不是柔軟的隨風擺動，而是速度的碰撞。
正手，反手，網前，底線，每一次回擊都遊刃有餘，不管多麼刁鑽的球路，都能被她輕而易舉地化解。
她就像是守衛著領土的女王，球場就是她的王國，球拍所指之處，勢如破竹。
「今天黑木學姐怎麼突然這麼強勢啊？」前排，立海大的隊友們也很納悶，這種一來就火力全開的狀態實在跟平時的她大相徑庭。
「是因為比賽的關係嗎？」
「我覺得不是，而是……」另一位隊友不動聲色地指了指身後。
剛巧此時一局結束，茉莉也轉過身來，目光越過隊友準確地找到了少年的所在。然後舉起球拍，揚了揚下巴，比了個口型。
【看著我！】
那個嬌小的女孩子對他說，讓他看著她，她會展現出網球的全部魅力給他看。
她做到了，他甚至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哪怕片刻。
最後以6:2奠定了勝局，茉莉也接過隊友遞來的毛巾，跟下一場比賽的隊友擊掌交接後，徑直走到了青峰面前，一臉傲慢地問：
「怎麼樣，喜歡嗎？」
少年被她的氣勢所攝，下意識地點了頭。
一時間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總之四面八方立馬響起了八卦的起哄聲。
茉莉也滿意地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青峰說他不想打籃球了，這不是挖角的好機會嗎？
今天也在安定地賣著安利！
第19章 逃避也沒關係
一天的比賽結束，四戰連勝的女網部預選賽成功晉級，獲得了參加縣大賽的資格。縣大賽下個月才會開幕，接下來的一個月又會是緊張的備戰期了。
「雖然我們今天贏了比賽，但還不能鬆懈下來，接下來的縣大賽才是重頭戲！勝利的慶祝會，我們也放到下個月再說。現在，解散！」
一之瀨千里宣佈完之後，茉莉也沒有多想，就跟青峰先一步走掉了。所以她完全沒有發現，這不過是她親愛的部長為了讓她毫無壓力的享受二人世界想出的好辦法。
等他們走後，原本已經分散離開的隊友們又暗地裡重新集合了起來。
「我說部長，我們要不要……」雙胞胎中的妹妹一條沙羅擠眉弄眼。
「沙羅，妨礙別人戀愛是要被馬蹄的。」姐姐一條望推了推眼鏡。
「難得的機會嘛，身為後來者，研究一下學姐的戀愛也可以增加經驗啊！這樣將來才不會像姐姐那樣被奇怪的男人騙！」
「誰被騙啊！我才不會喜歡上伊藤那種人渣呢！」
「哼哼，是誰那時候天天小誠小誠的叫，肉麻兮兮的∼」
「你！」
「好了好了，」一之瀨一把摟住兩個女孩，「今天大家都累了，還是先填飽肚子更重要。再說了，以後這種機會還很多。」說完還給了沙羅一個你懂的眼神。
「好吧……不過我要點兩份牛肉飯！今天誰都別勸我！」
「是是是，你放開肚皮吃吧。」真是的，也不知道那些飯都被吃到什麼地方去了。每次想到沙羅那傢伙吃那麼多，體重還比自己保持得好，一條望就覺得人生無望。
明明是雙胞胎……這個世界有時候還真是不公平。
「千歲，再不跟上就丟下你嘍？」
「啊，就來。」澪田摁下了手機的發送鍵後，重新跟上了隊友。
由乃看完了這封郵件後，怒火中燒。
什麼叫茉莉也和她男朋友挺般配的？什麼叫給他們製造二人世界啊？澪田千歲，你可是我派去監視，咳，保護小天使的人啊，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對她放置play呢？
話說這又是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野小子？敢以小天使的男友身份自居？
青峰大輝？誰啊？
完全不知道隊友們打算背著自己去胡吃海喝，以及家裡還有個不定·時炸·彈正在發飆，跟一之瀨她們分別後，茉莉也買了兩支雪糕，邊吃邊跟青峰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
「網球學起來不難，你身體素質這麼好，說不定要不了幾天就能入門。」
「哦。」
「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跟征君說的。」
「說什麼？」
「說你要轉到網球部去啊。」
「哈？等等！」頭腦一直放空的黑皮少年瞪大了眼睛，「我什麼時候說要轉部啦？」
茉莉也歪過頭來看他，不解地問：「你不是說不喜歡籃球，喜歡網球了嗎？」
我是承認我喜歡，但我沒說我喜歡網球啊。
這句話梗在喉嚨裡，在少女那純粹的眼神中沒能蹦出口。
他的沉默被茉莉也理解為了有難言之隱，思考了半天各種可能性，結果還是繞回了某個人身上。於是她十分仗義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
「放心，有我在。征君要是真生氣，我幫你頂著！當年我們為網球跟籃球到底哪個更好爭了好幾年，雖然最後誰都沒能說服對方，但征君肯定對網球也跟籃球一樣瞭解。所以就算你說要改打網球，也絕對沒問題的！」
征君征君的……叫得可真是親熱，明明對他和其他人都乖乖叫姓的。
說起來，這丫頭好像還是那傢伙的青梅竹馬來著吧？
什麼好處都讓那傢伙占盡了，真讓人火大！
青峰的臉色更黑了，他一把把少女放在他肩上的手扯下來，一言不發拖著她就向前走。
「哎，別不相信我啊！雖然征君發起脾氣來是有點可怕，但好好說他肯定不會揪著你不放的。」
「我是說真的啊，實在不行，大不了你跟我一樣轉學嘛。」
「我跟你說我們學校的男子網球部可厲害了，跟帝光男籃一樣全中兩連霸哦。」
「青峰君——」
「你閉嘴！」他忍無可忍地回頭凶了她一句。
「……哦。」少女可憐巴巴地撇了撇嘴，乖乖閉嘴了。
就在茉莉也以為青峰會這樣拽著她走回帝光的時候，他停步了。
停在了一個路邊籃球場旁。
一個大約7、8歲的小男孩正在練習投籃。但不管他用什麼樣的姿勢，籃球就仿佛跟他作對一樣，就是進不去那個小小的籃框。即便毫無進展，小男孩也沒有氣餒，持續不斷地重複著運球，投球，撿球的過程，樂此不疲。
「好像玩得很開心呢。」
青峰沒有接話。
她奇怪地向前走了一步，歪過頭來觀察少年的臉。
夕陽下，少年黑黝黝的皮膚泛出健康的巧克力色，這是太陽對於他付出的汗水給與的回報。他正那樣執著地望著那邊，神情卻是夾雜著迷茫與痛苦。
就跟那一年，她被迫要在兩件事上做選擇時，鏡子裡自己的表情一樣。
望，而卻步。
這一刹那，茉莉也突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不喜歡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喜歡才好了。
「有時候，不用非要逼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的。」少女低下頭，長長的劉海在她的臉上打下一團陰影，「別人所謂的正確，對我們來說卻不一定。為什麼一定要向前走呢，就保持最初的樣子又有什麼不好？如果那樣做會讓我們覺得更幸福的話，停在原地就好了。」
青峰沒有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轉頭看向茉莉也，又落到她身後的球拍袋上。
【話說回來，我們學校的女網部今年也拿了全中冠軍，跟我們男籃部一樣兩連霸了。聽說加起來還有個合稱——帝光雙璧，也太帥了吧！】
【黃瀨君，帝光雙璧不是指女網部跟我們，是指金井同學和黑木同學。】
【咦？真的嗎小黑子？我一直都弄錯了嗎？】
【是嗎？她們也贏了？那為了慶祝，茉莉親等下會不會帶蛋糕來啊？有點餓了……】
【你不是剛剛才吃過餅乾的嗎？】
【我在長身體嘛∼】
帝光雙璧，全中兩連霸，多麼熟悉的字眼。
黑木茉莉也，你難道也……
嬌小的少女並不清楚青峰的腦海中在翻滾著什麼複雜的情緒，只是背著的手握成了拳，右腳無意識地在地面劃出自己也看不懂的圖案。然後在夕陽溫暖的包容之中，露出了一個溫和卻略顯落寞的笑容：
「反正我們還小，還有時間，站在原地等著也沒什麼關係。」
茉莉也抬起頭，徑直迎向他的眼睛。
「覺得不開心的話，逃避也沒關係，放棄也沒關係。」
她踮起腳，想要摸摸青峰的頭，卻因為身高問題，最終只摸到了他的側臉。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白金教練說，明知道他會變成今天這樣，還是希望他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能。
五月說，每天的早訓絕對不可以缺席。
阿哲說，比青峰君更厲害的人，一定很快就會出現了。
所有人都要他往前走，明明自己根本看不見前路的方向，卻只能走下去。因為所有人都這樣告訴他：停在原地是錯誤的，止步不前是不應該的，你必須前行。
可是真的走不動了。
抬不起腿，腳步沉重。一片漆黑，看不見路。
前方到底有什麼，到底還要走多久才能看到、觸摸到，又是否是他所期待的東西？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那為什麼還要努力呢？
「要是累了的話，休息一下也沒關係。」
少女溫和的話語如同催眠的樂曲，卸去了他所有的防備。柔軟的手心化為藤蔓，將他從頭到腳緊緊纏繞，徹底禁錮在了原地，然後毫無徵兆地一把握住了心臟。
「我在這裡。」
跟我一起留在這裡吧。
「不要再想那些煩心事，來做些輕鬆快樂的事吧。」
青峰握住了茉莉也放在他臉側的手，聽見了自己格外沙啞的嗓音粗糙地滑過喉嚨的聲響。
「好。」
這一定是魔女的囈語，是名為溫柔的陷阱。
他卻一腳踏了進去，心甘情願。
啪，啪……
黑皮膚的少年身上開始滲出汗水，沿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滑下，落入運動衣內，讓原本就已經半浸濕的背心再多增加了一點獨特的味道。
「哈啊……」少年的歎息帶著令人無法喘息的熱意，似乎就連今天這略顯涼意的空氣也無法驅散那股難耐的焦躁。
「這裡……對，放鬆點。」
少女的手輕巧地搭在他的腰間，指尖微微用力，少年敏感地察覺到她指甲圓潤的弧度正與他的肌膚緊密地接觸。一想到或許會留下屬於她的痕跡，少年的身體就繃得更緊了。
「讓你放鬆點你怎麼更用力了？」
「我說……」少年一把將少女的手拉開，「你說的快樂的事，就是這個？」
空曠的體育館內，被分格出了一間間互不干擾的場地。一面牆，加一片空地，就構成了每個隔間的全部硬體。
這是一座壁球館。
一般電視劇和漫畫書裡，按照上面對話的節奏和流程，接下來不都是會進入不可描述的場景了嗎？
為什麼他卻要在這種地方鍛煉身體不可啊？
讓人血脈噴張的展開呢？
讓他這顆蠢蠢欲動的少年心怎麼辦才好啊？
「是啊，你不覺得把球抽回去的瞬間特別解壓嗎？」
茉莉也指導完青峰的揮拍動作後，呼地一下扇飛了他剛才擊中的黃色小球，身體順著慣性原地轉了個圈，棕色的髮絲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動作一氣呵成酣暢淋漓。然後——
球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彈回來，再被打出去。
周而復始。
與其說解壓，不如說這玩意兒越打越激烈根本沒多餘的心思可以想事情了吧。
「這麼鬼畜的解壓方式也只有你才喜歡吧。」
看著茉莉也在身邊跟開無雙一樣用各種各樣的姿勢揮動球拍，球速慢慢從肉眼可見到化為一道殘影——仍舊沒有漏球的跡象。青峰只能慶倖這種場地的隔間都是封閉式的，不然其他人一定會跟看外星人一樣看他們。
而且……球撞向牆壁時發出的悶響連成一片，別說解壓了，他都快要煩死了。
茉莉也伸手停住了球，中斷了這一輪看不到頭的割草戰鬥。
「都是因為青峰君站著不動的關係，一旦打起來了，就沒空抱怨了。」
你原來也知道啊？！
「好啦好啦別抱怨了，打嘛打嘛，很好玩的！」
她把手上的球塞進青峰手裡，推著他的背催促起來。
我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
他一臉崩潰地望了會兒天花板，最終還是按照少女的要求舉起了球。
「啊，等等，重心再放低一點。」茉莉也又湊了過來，雙手再次放在了青峰的後腰處，還一本正經地摁了摁，「哎你怎麼還這麼僵啊，放鬆點啦。」
你摸來摸去的我怎麼放鬆啊？體諒一下血氣方剛的少年可以嗎？！
「行了你別搗亂，一邊看著去！」
青峰不得已再次把她拎起來扔一邊去。誰知少女竟然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擺出一臉的委屈，小鹿似的眼神濕漉漉的，弱小又可憐地望著他。
青峰：……
等到晚霞染紅霜天之時，他終於從這個地獄般的折磨中解脫了。
明明今天根本沒打比賽，卻感覺比打完了整場還要累。
好不容易回到家，客廳裡，桃井五月正怒氣衝衝地等在那兒，一見他回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數落。雖然這次不去比賽真的只是意外，手機又恰好沒帶無法聯絡，但他這一刻就是不想解釋。
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說：
解釋做什麼，解釋了又能怎麼樣？
能抹去今天沒有參加比賽的事實嗎？五月就會原諒他嗎？隊友就會體諒他嗎？
不會。
他們只會覺得他就是故意放了他們鴿子的。
沒意思。
這一切都沒意思。
把五月的抱怨關在門外，習慣性地打開小麻衣的寫真集。可不管怎麼翻，心裡的焦躁卻沒辦法減少半分，最終也只能洩憤般地把自己砸進被子裡。
就在這時，插在床邊充電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未知寄件人]：青峰君，這裡是黑木茉莉也。我問五月要到了你的郵箱地址，想不到吧！哦，我也順便幫你解釋了今天的事，所以安心吧！下次想偷懶休息的時候，記得聯繫我啊！我會繼續教你打網球的！請容我再次鄭重地強調一遍：網球最好玩！打網球最快樂！
什麼打網球最快樂啊，都打網球了還休息個鬼啊，這種休息他才不想要咧！沒有下次了！
條件反射地吐完槽，還是乖乖把郵箱地址存了下來，故作冷淡地回了信。
To 茉莉也：哦。
作者有話要說：
問我標題和章節名衝突怎麼辦……恩，當然是站標題了！
第20章 同一片天空下
「咦？你第一次去京都？」
「恩。不止是京都，我整個關西都沒去過。」面對同桌澪田千歲的問題，茉莉也啃著她帶來的巧克力點點頭。
5月的第三周，飛馳的電車之上，穿著立海大校服的學生們包下了好幾節車廂，正在前往京都的路上。澪田帶了一大包的零食，幾位平時坐得近關係比較好的人在一起邊吃邊聊天。
考慮到升學的壓力，不同於低年級到了第二學期才參加的慣例，三年級的學生一直以來都是期中考試前，差不多是5月底到6月初這段時間就跟隨帶隊老師進行中學時代最後的修學旅行的。
在小學時代，遠足也好修學旅行也好，都是就近在東京近郊進行的。等到了帝光，因為建校理念和理事會壕氣的作風，茉莉也直接跳過了國內的熱門地點，連續兩年去了國外旅行。以致于到了中學三年級，仍舊沒能踏入關西半步。
「第一次去關西的話要注意了，黑木同學。」前排的山崎貴史突然冒出一個頭來，豎起食指一本正經地說：「關西人跟我們不一樣，他們點頭的時候代表了否定，搖頭的時候是代表肯定的意思，所以聊天的時候要格外注意才是。」
「咦？真的嗎？好厲害啊。」明明是同一個國家的人，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區別啊。那些經常穿梭於兩地的人真不容易，這樣都能不弄混呢。
其他同學：……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信了，山崎立刻就high了起來，興致勃勃地繼續說：
「不過呢，這個也不一定。有時候他們搖起頭來，一會兒是肯定的意思，一會兒又是否定的意思，分辨起來格外不容易呢。」
「那，那該怎麼辦啊？」茉莉也愣住了。
「我有個——唔。」
「行了行了，吃你的巧克力吧。」澪田撕開包裝紙，直接將巧克力塞進了山崎的嘴裡，成功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又轉頭對棕發少女說：「我要去買點飲料，茉莉也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可是山崎君他還沒——」被同桌拽著離開的茉莉也還在糾結剛那個問題呢。
「不用管那個大忽悠。」
「咦？可是……」
兩人穿過熱鬧的車廂，路上順道圍觀了半分鐘真田和柳生的將棋比賽——雖然這期間兩人總共才走了三步棋——然後走到小賣部買了幾瓶水。
回程的路上因為電車正在過彎道，茉莉也一個沒站穩，跟擦肩而過的人撞了一下，抱著的水滾落了一瓶。那人在她的道歉聲中彎下腰，幫忙將水瓶撿了回來。兩人道謝之後，就又說說笑笑地回去了。
「我覺得，說不定跟搖頭的頻率有關係。比如說搖得越快，就越代表肯定什麼的。」
「你還在想啊……」
等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車廂連接通道的另一側後，這個染著金髮的高大男人再次彎腰，從通道的拐角處再次撿起了一樣東西。他將那樣東西揣進口袋，吊兒郎當地走進了另一邊的車廂。
「喲，老大，遇到什麼好事了嗎？」幾個跟男人穿著相同校服，流裡流氣的人迎了上來。
「啊，確實是件大好事呢。」
四天三夜的修學旅行，第一天就在各種換乘中過去了大半的時間。等到下午4點半，一行人才到達了預訂的酒店，開始辦理入住手續。
每個班按照性別分開，兩人一間。女生人數剛好是奇數，輪到學號排在最後的茉莉也時，剛好剩下她一個人。不知道會跟別班的哪位同學同住，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房門一看，我妻由乃正站在窗邊吹風。
看到茉莉也還杵在門口，由乃笑著說：
「你真慢啊。」
不過棕發少女沒有理會好友的話，也沒有去細想為什麼學號是1的由乃會跟她分到一個房間，反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由乃，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她閉上眼睛仔細辨認了一下，搖了搖頭。
「肯定有的，我去找找看！」茉莉也將行李丟在櫃子上，轉身就往外跑。
「哎等等——」
循著風中斷斷續續的聲音一路跑出了酒店大門，繞過一旁高聳的商業大樓，茉莉也終於在附近的一座小公園裡發現了自己的目標。
碧綠的樹影中間，穿著白色短裙，紮著低雙馬尾的金髮女孩子正背對著她，拉著小提琴。
是克萊采呢。
這首練習曲又明朗又歡樂，練起來會心情舒暢，確實很適合這種陽光明媚碧樹成蔭的日子演奏呢。
茉莉也靜靜地站在原地，跟隨著女孩的音律無聲地打起了拍子。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在曲子即將進入最為跳躍的階段時，琴聲卻戛然而止。
站在一旁的她被堵得上不去又下不來，難受了半天。
女孩停了一下，又從五個樂句前重來。但這一次比上次更糟糕，在第三個樂句時就不小心碰到了不該碰的弦，讓音律中混入了刺耳的雜音。
她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然後再次重新開始。
錯，重來，再錯，再重來……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怎麼也過不了那個坎。就在女孩開始垂頭喪氣，想要停止今天的練習時，一旁突然多了一個聲音：
「你拉那一段的時候太緊張了，放鬆一下再試試怎麼樣？」
女孩扭過頭來，發現身邊不知什麼時候起站著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人。
茉莉也看她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還是垂頭喪氣的，就說得更細一些：
「我看你之前的部分一直都拉得很流暢，有跳弦的部分也都很完美地完成了，所以肯定不是技術問題。所以別太意識到那幾個連續跳弦，放輕鬆點試試看，說不定就能完成了呢？」
「不行的。偶爾跳一次弦我能行，但一個樂句跳三次，我真的不行。」女孩子終於開口了，但語氣卻毫無自信，「不刻意注意的話，肯定會擦到其他弦的。」
「可是太過注意的話，你的右肩就會緊繃的，越緊張就越容易用力過猛。你的右手肘明明那麼靈活，被肩膀拖累的話多划不來呀。」
「我的手肘……？」女孩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肘。
「恩。」茉莉也走上前去，輕輕上下動了動她的手臂，「跳弦就是要靠手肘來調整的，你的手肘這麼靈活，所以肯定沒問題的。」
「手肘……恩……」女孩盯著自己的胳膊看了半天，又動了兩下，卻還是沒辦法立刻明白茉莉也的意思。糾結了半天，忐忑不安地拿起自己的琴遞了過去，問：「可以麻煩您示範一下嗎，我自己拉的時候看不到自己的胳膊。」
茉莉也僵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接琴，最終還是敗在女孩期待的目光裡。眼見著那眼中的光隨著她停滯的時間越來越黯，她最終還是沒能忍心。
只是個練習曲而已，應該沒事的。
會沒事，別擔心，沒問題的。
做足了心理建設後，茉莉也拿過她的琴架在了頸間，然後舉起了琴弓，習慣性地挽了個花之後才放在了琴弦上。
「注意看右手肘哦。」
說著便開始拉起了小女孩剛才的那首練習曲。
「好厲害……」我的小提琴，竟然能發出這樣明亮的聲音！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在自己手裡進展得那麼艱難，似乎每一次揮動琴弓都要集中全身的力氣，但為什麼她拉得時候看起來就那麼輕而易舉呢？
這位跟她一樣高的人，說不定是了不起的小提琴手呢。
「注意看哦。」馬上就要到她總是錯的地方了。
被提醒的女孩回過神來，分出了更多精神在茉莉也的右臂上。
那個樂句到了！
只見少女的右手肘輕巧地上下翻動了一下，劃出了幾個波浪弧線，幾乎沒有怎麼費力就完成了這在她看來幾乎不能完成的跳弦。
一口氣將原本就不長的練習曲拉完，茉莉也將小提琴還給了女孩。
「怎麼樣？」
女孩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
幾乎是瞬間，茉莉也就想起了山崎貴史說的有關京都人的搖頭問題，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她現在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啊？
女孩沒再說話，而是架起了小提琴實地來了一遍。快要到那個樂句時，她不再動用肩膀的力量，試著放鬆用手肘帶胳膊，終於順利地過去了。
雖然有點磕磕絆絆的，但好歹沒有雜音出來。
「成功了！」女孩立刻開心地看過來。
「恩，恭喜你。」
「謝謝！多虧了您的指導！」
說著非常禮儀周全地給茉莉也鞠了一躬，嚇得少女趕快還禮。
兩人之後又聊了幾句，女孩臨走前給了她一張演奏會的宣傳單。
「後天我們學校管弦樂部會在附近的廣場辦一次露天演奏會，我也會出場。」她臉紅得要命，似乎這個行為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一樣。
「如、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可以來聽嗎？」
票上寫著：橫濱市立墨谷中學管弦樂部，京都露天演奏會。
底下用小字寫好了演奏會的具體時間和地址。
「難道是巡迴演出？」好厲害啊。
「沒、不是的，只是普通的社團活動。」
「恩，後天下午沒問題，我們剛好是自由活動，我一定會去給你加油的，小薰。」
「唔，恩，謝謝，茉莉也學姐。」
啊啊，喜歡音樂的女孩子真是太棒了！真可愛！
不過就是太不自信了，明明技術力已經很成熟了，一定是從小就很努力練習吧。要是能以更輕鬆的心態演奏，一定會奏出更加多彩的旋律的。
「由乃，我好想拉小提琴啊∼」
好不容易才把迷路在外的小天使撿回來，結果這傢伙一點都不反省，由乃覺得很心累。即便如此，她還是從自己的超大行李箱裡將茉莉也眼熟得要命的盒子拎了出來。
「知道你一天不拉琴就渾身難受，就幫你帶來了。」
原先茉莉也選擇把琴留在家裡的理由，她心裡也明白。無外乎不想被同學們知道她會，以及在外住宿，練習有諸多不便這些理由。
「這間酒店隔音效果非常好，很多樂團來京都演出也都會訂這裡。只要在房間裡，你想怎麼練就怎麼練，不用擔心被其他人聽到。」
「由乃萬歲！」
茉莉也放下琴盒撲向好友，在她懷裡蹭了半天。
由乃抱著少女軟乎乎的身體，一臉滿足。
真是沒有枉費她專程讓學生會選了這裡，獲得小天使的投懷送抱CG一枚，值了。
晚上十點多，在茉莉也連續練習了兩個半小時後，她的手機響了。
「啊，征君晚上好，有什麼事嗎？」
話筒的另一邊傳來了輕輕淺淺的呼吸聲，以及書頁翻動時的細微動靜。
「沒什麼特別的。」赤司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莫非是想聽小提琴了？」
她之所以這麼說，當然是有依據的，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那次還是半夜12點左右，赤司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有點失眠，想聽她拉琴。那時候她嫌棄地數落了他一頓，結果還是給他拉了半個多小時的琴聽。
「不，今天就不用了。」他語帶笑意，「剛才在做什麼？」
「練琴啊，今天久違地在拉克萊采呢。啊，說到這個，今天我在公園裡遇到了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
由乃放下手裡的書，也認真地聽茉莉也講電話，這才瞭解了下午小天使突然跑出去的始末。聽到琴聲嗎，學音樂的人耳朵就是比正常人要靈敏呢，她當時在窗邊站了那麼久，除了風聲以外什麼都沒聽到。
茉莉也拿著手機走到了陽臺上，還在神采飛揚地跟電話那頭聊著練克萊采的女孩兒。
「她說後天會有一場露天演奏會，我已經答應她會去聽了。社團活動開演奏會，真好啊。」
以這樣一句感慨結束敘述，結果等了半天，對面都沒有回應。
「征君，你在聽嗎？」
「恩，在聽，你繼續說。」除了他的聲音以外，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書頁翻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也顯得格外清晰。
「呃，你好像很忙，我是不是太打擾你了？」
「是我打電話給你的。」
「由我來說也許有點怪，但是征君，用功也要適可而止啊。已經快到睡覺的時間了，你要是再學下去，錯過了睡覺時間就又要失——」
突然，夜空中劃過了一道流星。
「啊，流星！征君你看見了嗎？」
聽筒那邊響起了腳步聲，似乎赤司停下了手中的事務，也走到了窗邊。
「我這裡在下雨。」
「真可惜，今天的夜空可漂亮了。我這裡天氣很好，不光是剛才的流星，其他星星都能看得特別清楚呢，一閃一閃的，很可愛。啊，月亮也很美，銀色的光，清清淡淡的，不會特別亮。」
「是嗎？」
「真想讓你也看看。」
「會有機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所以那傢伙打電話過來是要幹嘛？
茉莉也：大概……是想聊天吧0 0
由乃：哈啊？
第21章 祇園
第二天一早，睡了個好覺的由乃拎著哈欠連天的茉莉也下樓，在已經是風紀委員長的真田弦一郎極具壓迫感的視線中，踩著集合時間的線到達了酒店的停車場。
他們今天上午的行程是音羽山的清水寺，是由老師帶隊的集體行動。吃過午飯後，下午就可以在祇園範圍內自由行動了。
前往音羽山的路上，仍舊坐在茉莉也前座的山崎貴史再一次冒出了頭。
「說起音羽山的清水寺啊……黑木同學知道最著名的是什麼嗎？」
頓時，除了茉莉也以外，四周都投來了「這傢伙又來了」的沒救目光。
「我知道，由乃有說過，這裡的抹茶蛋糕特別好吃！」
「恩，這也是其中之一，清水寺的茶藝確實馳名京都。」只是為什麼是蛋糕……？
不愧是茶道部部長我妻由乃大人，關注點就是與眾不同。
「不過說起清水寺，最著名的就是寺中流淌的三口清泉了。傳說只要喝下泉水，就能百病不侵，戀情順利，學業有成哦。可惜的是不能同時喝下三種，不然就失效了。」
「難道不是同時喝三種就會懷孕？」茉莉也鄰座的澪田忍不住問。
從山崎這傢伙嘴裡說出來的，怎麼可能是這麼正經的內容？！
山崎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搖頭歎息：「又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了，澪田同學怎麼還信這樣的傳說，真是令人遺憾。」
澪田悲憤地把手裡剛拿出來還沒開封的薯片整袋砸到了那人臉上。
「你閉嘴吧！」
本來對於拜拜沒有多大興致的茉莉也，自從見過夜鬥之後，對於神社寺廟這種地方就充滿了各種奇怪的期待。所以踏入清水寺的地界後，就一直到處張望，想要分辨出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可能會混入的神明大人。
當然，沒有任何發現。
「那個……」澪田咽了咽口水，尷尬地問：「真田同學，我們可以去地主神社參觀嗎？」
真是不幸啊，竟然跟真田分在一組，要是好說話的柳生君就好了。
「恩，有什麼問題嗎？」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特意問他的意見。
「啊，因為地主神社是、是……」跟這麼嚴肅，仿佛跟戀愛絕緣的黑面風紀委員長談論這種話題實在是太過需要勇氣，澪田抓著茉莉也的手緊張得不得了。
「是求戀愛運的地方，所以，那個……」
「太鬆懈了！身為中學生竟然不專注于學業，盡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啊啊，果然被罵了。
「不過既然來了，去看看也無妨，就當是增長見聞吧。」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他面上卻很放鬆。
似乎還挺高興的？難道說……
澪田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茉莉也，那我們——」
「啊，我覺得真田君的話振聾發聵，這次月考我成績退步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所以我決定去拜學神了！」茉莉也轉頭拍了拍同桌的肩，鄭重其事地說完。
下一秒甩開她的手撒腿就跑。
「哎？茉莉也？」
開玩笑，戀愛運？她才不要咧！
身上還罩著個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意義的戀愛光環，現在一提緣結神她就渾身發冷，恨不能躲得遠遠的，怎麼可能自投羅網。萬一這裡的神明大人也一個心血來潮再給她套個環，她還要不要活了？雖然聽夜鬥說，學神和財神的光環很好用又很美好，但誰知道真的被套上了會怎麼樣啊。
想到這裡，她再也不敢抱著輕鬆的心態玩什麼找神明遊戲了，恨不得離這些怪力亂神的地方越遠越好。好在直到參觀結束都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她也日行一善幫一位打扮得很潮的爺爺找到了他走丟的寵物小白兔，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話說回來，那位爺爺身上有一股好特別的香味啊，是什麼牌子的香水，好想知道啊。
最後在山腳下的店鋪裡扛回了三大盒抹茶蛋糕作為手信，清水寺的遊覽就宣告結束了。
下午的祇園反倒沒什麼意思，除了陪由乃去了一家她推薦的茶屋喝茶吃點心以外，基本上就是例行公事地拍拍照，逛逛街。偶爾能與盛裝打扮的藝伎擦肩而過，對方都匆匆低頭走過，也沒什麼搭話的機會。
「剛剛那個男孩子好帥啊，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太誘人了！」
「啊啊，好想跟這樣的帥哥談戀愛啊，一定超開心！」
擦肩而過的其他女同學似乎在議論著跟祇園毫無關係的話題，茉莉也遲疑著問：
「由乃，喜歡上一個人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啊？」
正在看店裡的小飾品的由乃一愣，完美的笑容裂了一秒。
「就是……見到的時候會想一直看著，見不到的時候一直想念吧。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難道說，她現在有喜歡的物件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為什麼她一點徵兆都沒看出來？
「沒什麼，我只是再一次確認了我對小提琴和網球的愛，是真實的。」茉莉也帶著慈母笑捧心。
由乃：……
期待你腦子開竅的我真是太甜了。
因為茉莉也沉浸在對小提琴和網球的愛中不可自拔，而由乃又專注於腦內吐槽沒看路，兩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個死胡同。等打算原路返回時，卻發現路已經被堵住了。
「哎呀，真是讓我們好找啊。」
三個穿得吊兒郎當，戴著鼻環，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不良堵住了她們的路。
「你們有什麼事嗎？」由乃不慌不忙地上前半步，擋在好友面前。嘴上拖延著時間，背在身後的手啪地一下掀開了手機的翻蓋。
茉莉也第一時間就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不過3米寬的街道，對面三人身材高大又是並肩站立，正面突破的機會近乎於零。
那後面呢——
落著鎖的店鋪，遮雨棚，花盆，石柱，以及阻礙她們去路的那堵大約1.8米高的水泥牆。
如果只是她自己的話，只要借助花盆和遮雨棚，助跑三步就能翻過那座牆。但是由乃不行，她雖然運動神經還算不錯，但也只是普通中學生的水準。
她不可能丟下由乃不管。那麼逃離現在困境的辦法……
沒有。
「幹什麼？嘿嘿嘿嘿，這小妞還問我想幹什麼？哈哈哈……」為首的金髮男人倡狂地大笑了兩聲，從兜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立海大附中的學生證，翻開的頁面上正貼著茉莉也的照片。
「我要說我只是來歸還失物的，你們信嗎？」
「啊，我的學生證！」什麼時候丟的？她竟然都沒發現。
「如果要錢的話，我們會把身上的錢都給你們作為報答。」由乃冷靜地說，背在身後的手，拇指已經穩穩地放在了「5」號鍵上。
如果可以交涉的話自然是最好的，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她一點也不想破壞自己在茉莉也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要是失敗也無所謂，她有一個殺手鐧，快速鍵「5」號，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只要打了這通電話，一定能解決。
但是有件事讓她有些心裡沒底，雖然她清楚地記得「5」號快速鍵是緊急情況下的求援手段，但詭異的是這個電話是通往哪裡的她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是不可能的，她我妻由乃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可是現實就是這麼詭異，在她最需要依靠它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忘記了。不管怎麼想，她也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能夠說服自己，接到電話的人會趕得及來救她們。
總之先拖延時間吧。
這裡是祇園，不可能一直都沒有人經過。
「把你們整個人都帶走，你們身上的錢自然就歸我們了。」最胖的男人說。
「不要試圖拖延時間了，我們可不是電影裡的反派，會等你們說完。」為首的人一揮右臂，他身後的兩個人就獰笑著向這邊接近了。
「一百萬。」由乃報出了一個數字，成功止住了對面的腳步。
「如果你們讓我們離開，我可以給你們一百萬。」
「哎，老大，這娘們說要給我們一百萬誒！」胖子咽了咽口水，他這種街頭混混還從沒見過這麼大一筆錢了。
「閉嘴，你以為放她們走了，她們真的會兌現嗎？」當他傻啊？
「我我妻由乃從來說一不二，說一百萬就一百萬，絕對不會賴帳。」
少女凜然而立，眉宇間盡是高傲與不屑，把囂張跋扈的名門二代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她身後的茉莉也卻緊張地拉住了好友的衣擺。
由乃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生，平時手裡拿的最多的不過是茶具，這種情況她怎麼可能不怕呢？一定是想著保護她，才這樣逞強的吧？
不行，必須想想辦法。
「況且，如果你們真的對我們下手，我妻家知道的話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不過是想找人玩玩，沒必要冒著後半生再無自由的風險自找麻煩，對嗎？還是說……」
由乃的話鋒一轉：
「你們有殺人滅口的膽子？」
如果對面真的是道上的，想必肯定聽過我妻家的名字，考慮到各方利益和自身安全，會真的如由乃所想那樣，收錢了事。
可惜的是，他們只是三個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平日裡在學校裡耀武揚威慣了，欺負欺負同學，修學旅行時也只找這種落單的中學女孩的麻煩。就以為天地之大，只要拳頭硬，就什麼都可以不怕。
「吼吼，原來還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啊？哎呀，那我可就更要嘗嘗看了，看你們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女人，在我們這種渣滓身下哭泣求饒的臉啊！」
「上！抓住她們！」
交涉破裂。
第22章 我會保護你的
眼見著交涉破裂，由乃頓時不再猶豫，果斷按下了「5」號快速鍵。
她想通了，要是電話那邊真的有能力救她們，那依賴一下未嘗不可。要是不能，不過是她親自出手解決而已。只是事後怎麼給小天使解釋，自己這個一直以來被她當做茶道世家大小姐的人，其實是混黑的……
不同於由乃表裡如一的遊刃有餘，並不知道自己好友其實是真·大佬的茉莉也緊張得要命。看著兩人一步一步接近，她怕得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是緊緊拽著由乃的手，慢慢拉著她後退。
等退到了花盆邊時，茉莉也突然甩開了好友的手，一把抄起那個花盆狠狠地往幾人中間一砸。
「不准過來！」
飛起的碎片爆裂開來，逼得那兩人連退了三步。但她自己的小腿也被飛起的碎片割開了一個口子，眨眼間就滲出血來。
「茉莉也！」完全沒想到平時膽子就特別小的好友會突然來這麼一出，由乃驚得手一抖，不小心摁到了免提鍵。
於是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她的手機中突然傳出一個與現在的嚴肅氣氛格格不入的輕佻聲音：
「歡迎來電，這裡是多快好省安全安心送貨上門的夜鬥！不過我現在業務正忙，請在嗶的一聲後留言，我會儘快回復！麼麼噠！嗶——」
蕭瑟的風吹過，狹窄的街道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
對面三人：你TM在逗我？
由乃的記憶盡數復原的同時瞳孔中凶光乍起：夜鬥你這個大豬蹄子！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個意外事件打亂了節奏時，向來反射弧長到天際的茉莉也卻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地蹲下將自己這邊最大的碎片撿了起來緊攥著，鋒銳的尖端指向了對面。
「你、你們要是敢過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能退縮，不能逃跑！
我必須要保護由乃才行！
「喲，看不出來你個子這麼小還挺潑辣嘛。」為首的金毛一抬下巴，另外兩人就各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折疊小刀。
相比之下，茉莉也手中的瓦片顯得那麼得溫和，毫無進攻性。她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驚慌只是一瞬間，之後立刻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眼睛的焦點緊跟著小刀的尖端移動，不敢放過一個眨眼的間隙。
「上，注意別傷到臉就行了。」
兩人終於逼近了。
茉莉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額角的汗水悄無聲息地滑過太陽穴。可還沒等她做什麼，身邊的由乃卻突然上前了一步。
她不知道這時候由乃是想要做什麼，思維隨著她的動作有一刹那的空白。腦子無法給與自己足夠的提示，就只能依靠身體的本能反應——
刀鋒所向，冰冷凜冽，眼看著對方的小刀就要砍到好友身上，茉莉也想也沒想就使勁一拽，把對她毫無防備的由乃拽得重心一歪向後倒去。而她自己迎上去，用那塊瓦片精准地擊中了刀刃，讓它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結果就是，由乃毫髮無損，而她自己，衣袖連同右臂都被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然而茉莉也卻渾然不覺，她顫抖著擋在好友面前，緊咬著唇死死盯著對面。
「由乃，你退後一點。」說著還將好友再往後推了推。
沒事的，沒事的，我會保護你的，我會保護好你的。
因為太過用力，本就不規則的瓦片紮進了肉裡。鮮血沿著瓦片流出，滴在了地上。就像是滴在了由乃心頭上的硫酸一樣，眨眼間就焚毀了一切。那一聲輕若無物的「啪」，也在她的腦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竟然敢……竟然敢傷害到茉莉也……」
她垂著腦袋，身體不規則地搖晃了一下，猩紅的殺氣和狂氣從她猛然抬起的眼中炸開，扭曲了那張完美溫和的臉。
「都給我去死啊！」
她突然從茉莉也身後躥了出來，揮起手刀朝著最近那人的脖頸斬去。
就在這時——
嗙。
一個裝著大半瓶水的礦泉水瓶突然從天而降，精准異常地砸中了那柄刀主人的頭。
他的身體一歪，由乃的手頓時揮了個空。
「誰？！滾出來！」
一道矯健如獵豹的身影就從街道的另一側閃電般出現在茉莉也面前，飛起一腳踹飛了那柄刀，回身站穩的同時就一拳砸中了對方左邊臉頰，直接將他打飛了兩米遠。
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鐘。
不是那邊的？
黑色的皮膚，墨蘭的短髮，帝光校服……
青峰大輝？
由乃的理智恢復了一點點，勉強克制住了把來人一起幹掉的衝動。
青峰無視了正在一旁陰沉著臉打量他的由乃，直接走到茉莉也旁邊問：
「喂茉莉也，你沒事吧？」
然而茉莉也只是看著他，低聲不斷念叨著什麼，但青峰實在聽不清楚。
等到那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再起不能，金髮男人才反應過來，也掏出了折疊刀，但這並不能帶給他任何安全感。經常跟人打架的他非常明白，就剛才這個人的動作，絕對是個高手，只能欺負欺負弱者的他完全不是對手。
「喂，肥仔！一起上！」
然而，他的同夥並沒有回應老大的召喚。相反，另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頭頂上。
「在叫他嗎？」
左邊，那個總是肥碩的身體被一隻大手摁住了頭，在他面前眼睜睜地被砸進了地裡。那人完成了這個動作後，緩緩站了起來，過於高大的身軀甚至將金髮男人整個都籠罩在了他的影子下。巨掌從天而降，朝著他的頭頂壓來，男人渾身顫抖，卻絕望得無法動彈。
「捏爆你。」
「啊——」
「敦，注意力道。」冷淡得快要結冰的聲音從眾人的身後傳來，過分平靜中壓抑著可怕的怒氣。
「姑且有注意。」紫原捏著金髮男人的腦袋，就像捏著一個雞蛋一樣，既不能讓他逃脫，又不能使勁弄破。
「但是超火大，忍不了多久。」
剛剛用礦泉水瓶完成了第一次攻擊的綠間推了推眼鏡，走到他身邊提醒道：「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忍不了也必須忍住的啊。」
他可不想因為見義勇為下手過重而被禁賽。
赤司無視掉那個還在等待他宣判的人，一步一步越過人群，最後停在了青峰的面前。
「大輝。」
青峰聞言停住了搖晃少女的動作，只是抓著她肩膀的手仍舊沒有放開，他試圖再努力一次：
「喂茉莉也，聽得見嗎？」
然而茉莉也仍舊瞪大了眼睛，繼續喃喃自語。這一次，因為現場總算安靜下來了，青峰終於聽清了她的話。
「我必須要保護由乃，我必須要保護由乃……」
一旁的由乃一陣心悸，眼圈頓時就紅了。
赤司面無表情地再一次開口：「大輝，讓開。」
任憑是陌生人都能聽出他心情極度糟糕了，身為隊友的青峰何嘗不明白。只是要他就這麼讓開，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
明明是他第一個發現茉莉也也在祇園這裡的，也是他第一個察覺到她遇到危險，更是他第一個沖到她面前。可是為什麼，她要對他視而不見？
不對，她一定是嚇呆了，只要他再叫兩聲——
「青峰大輝，你要忤逆我嗎？」
冰棱般淩冽的聲音錐心刺骨，青峰的身體為之一僵。
赤司從他們相識起就從未這樣連名帶姓地喊過他們，他總是遊刃有餘，總是冷靜自持。就算是大家才能開花之後，紫原不顧情分當眾挑戰羞辱他，他也從來沒有這樣過。所以在場的眾人立刻就發現了——
這或許是第一次，赤司當著眾人的面。
發怒了。
他現在還沒有直接動手推開青峰，已經是自製力驚人了。
青峰終於把手從茉莉也肩上移開，不情不願地挪開了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高大身軀。只是複雜難辨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那個紅發的少年，不曾移開。
然而赤司一眼都沒有看他。
他快步走到茉莉也面前，握住了少女的手腕，翻了過來，看到了那紮進了肉裡的鮮血淋漓的瓦片。一紅一金的眸子猛地一暗，眉頭肉眼可見地擠在了一起。
「已經夠了，鬆開。」
瓦片應聲而落。
「征……君？」如火一般耀眼的色澤出現在視線中，茉莉也終於回過了神。
「大家……什麼時候……？啊，由乃！」她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到了大家熟悉的臉，而後突然驚醒一般轉身，緊張地打量了一下身後的由乃。
「太好了，由乃沒事。」
發現她確實安然無恙後，一直提著的氣猛地一松，頓時雙腿發軟，往地上倒去。
好在赤司早有準備，一把就抱住了她，沒讓她的膝蓋再受一次傷。
懷裡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著，臉色白得近乎於透明，淚珠更是一顆顆溢出眼眶。她的表情卻依舊茫然著，仿佛仍舊沒能回過神來，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這幅光景實在是讓人難以想像，眼前這個脆弱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的人，是剛剛那個拼命擋在別人面前的勇者。在場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啊咧？好奇怪，為什麼，使不上力氣……」
「你累了，睡一會兒吧。」赤司彎下腰，將少女抱了起來，回身跟綠間視線相對，「剩下的事交給你了，真太郎。」
「啊，交給我吧。」綠間沉著地應下。
說完，赤司提步就走。
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我妻由乃一眼。
但他心裡想的是什麼，由乃心知肚明。
這是第二次了。
我跟在她身邊，卻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由乃如石膏像般凝固著表情，攥著手機的右手卻越來越緊。
此時，歡快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她面無表情地摁下了接聽鍵。
那個充滿了元氣的聲音傳了出來：
「您好！我是多快好省安全安心送貨上門的夜鬥！哎呀剛在Kapipa樂園真是太吵了沒聽到手機響啊。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由乃狠狠地將手機砸向地面，看著它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無視掉其他人驚訝的目光，轉身追著赤司消失在了街角。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不是炮灰了青峰？
那一定是錯覺，恩= =
第23章 深藏功與名
「小茉莉也，聽說你受傷了，現在好點了嗎？」
為了讓茉莉也好好休息，當晚從醫院包紮傷口回來後，赤司就勒令所有人不准打擾她。好不容易忍到了第二天，黃瀨一大早就敲開了少女房間的大門。
「本來就沒什麼事啦。」
茉莉也開完門就一瘸一拐地坐回了沙發上，左腿上纏著幾圈紗布，右臂還打了石膏，現在用繃帶掛在脖子上。雖然看起來慘了點，但實際上都是皮外傷，並沒有傷到肌腱和骨頭，養上十幾天就好了。要不是赤司堅持，大概這石膏都是沒必要的。
醫院裡的情景就算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讓她無語。在醫生檢查和清理傷口的時候，她自己怕得想閉上眼睛，但是赤司卻不允許她轉移視線。
「我、我怕……」
「現在知道怕了？逞能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黑氣籠罩著，陰沉得仿佛回到了10歲那年的秋末。
被這樣沉重的眼神盯著，茉莉也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尋求由乃的幫助。但向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站在自己這邊的好友，這次面對她求助的目光，竟然轉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避無可避，她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小聲嘟囔著：「現在怕又沒關係……」
「你說什麼？」如果眼刀可以殺人，大概她現在已經躺屍無數次了。
但茉莉也渾然不覺。
別人怕赤司的冷臉，她可是從小就被冷氣吹慣了，這點低氣壓對她來說簡直是毛毛雨。於是在由乃和醫生微妙的雙重視線下，她完美地表演了一出「撥雲見日」。
「本來就是，征君你在嘛。」
所以害怕的話不需要強行鼓起勇氣，傷心的時候不需要掩飾脆弱的眼淚。
因為你在啊。
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赤司的右手小拇指，試探著問：「我真的怕血，可以不看嗎？」
「……下不為例。」他妥協了。
由乃：你的原則呢？對我視而不見的怒氣呢？果然是個雙標狗！
醫生：感覺吃了一嘴的狗糧。
其實她覺得現在的狀態，只要注意點，繼續參加跟大家一起旅行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征君他——
「如果你還想要你的手和腳，這兩天就乖乖待在房間裡，哪兒也不許去。」
對於這一點非常堅持。
在這種時候還是乖乖聽他的話為好，茉莉也體內的求生欲及時阻止了她的作死欲，把那句「我覺得沒關係，我還可以繼續玩」給堵了回去。真要說出口了，就別指望征君還能用下不為例原諒她了。
「這哪是沒事啊！」黃瀨把手裡的慰問品袋子放在一邊，心疼地湊上來，又想看看傷口，又不敢碰她，急得在原地打轉。
「早知道我昨天不去拍照了，跟大家一起去就好了。」
帝光三年級的修學旅行也「剛好」是京都，只是晚一天而已。不僅如此，還跟立海大訂了同一家酒店。
昨天剛知道的時候她也覺得很巧，不過之後由乃坦白，這是她預謀已久的。她提前知道帝光的行程後，就跟學生會通氣說希望立海大也來京都，故意訂同一家酒店，是想給茉莉也和赤司一個驚喜。
只是這驚喜被這次意外事件徹底沖沒了，也就只有茉莉也這缺心眼的孩子還在開心了。
「小茉莉也，」黃瀨在她的身邊蹲下，手指輕輕搭在少女的左手手背上，棕色的眸子漾著波光，柔聲說：「對不起啊，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你一定很害怕吧？」
沒辦法違心地說自己不怕，就算是現在，只要想到昨天的情景，依舊會渾身發冷。
「……啊，不過已經沒事了，現在知道大家都在附近，我覺得很安心，一點也不怕了。」茉莉也生怕他擔心，努力地擺手：「而且為什麼黃瀨君要道歉？非要算的話，也該是那幾個不良跟我道歉才對。黃瀨君為我擔心，還專程來看我，我可高興了。」
「真的？」沒什麼多餘心思的黃瀨一聽茉莉也說高興，立馬也跟著高興了起來，「那我今天就留在這兒陪你好不好？聽小赤司說你這兩天不能出門，想著你肯定特別悶，我準備了可多好玩的！」
「黃瀨君不參加修學旅行沒問題嗎？」難得的京都之旅，多浪費啊。
「無所謂啦，反正那些地方我工作的時候都逛過好多遍了，早就膩了。」
說著就開始把袋子裡的東西往外掏。
茉莉也一眼看去，看到了撲克牌、殺人遊戲、圍棋、跳棋、雜誌、漫畫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萬萬沒想到的是，黃瀨第一個推到她面前的，是那本雜誌。
「聽說女孩子都喜歡看時尚雜誌啊，我不是很有研究，就直接拿了曾經有合作的雜誌最新刊過來。」
標著「Ella」標題的雜誌，一看就是面向女性讀者的封面設計。兩側分別用不同顏色的字體寫著這期的特色內容，有化妝品的新品測試，下個季度的流行趨勢，時尚達人的訪談等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作為雜誌封面人物存在的，穿著時尚，眼神憂鬱，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散發著迷人氣質的金髮少年。
「這是……黃瀨君？」
「對呀，拍得怎麼樣，我個人還是挺喜歡這一張的，看起來成熟了不少吧？」
茉莉也稍微湊近了點，仔細對比了黃瀨的臉跟照片，特別是眼睛和睫毛的部分。她想起在帝光的時候，五月問過她的問題。
原來他真的沒有畫眼線。
「恩，很帥。」
「真的嗎？」
「黃瀨君是我這麼多年以來，認識的人裡最帥的，沒有之一。」
聽到茉莉也這麼誇他，少年得寸進尺地趴在桌上，臉湊到她面前，近乎鼻尖相觸地看向她的眼睛，低聲問：「那……你喜歡嗎？」
距離是那麼得近，近得茉莉也避無可避地撞進了他璀璨奪目的眼眸裡可惜還沒來得及被那淺棕色奪去心神，注意力就莫名其妙地跑偏到了他的睫毛上。
也不能怪她啊，因為真的好長啊∼
而茉莉也這邊沉默著，黃瀨就更緊張了。
他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簾，又鼓起勇氣抬眼執著地望進少女那碧綠如茵的眸子裡，長長的睫毛顫如蝶翼，開合間襯得那雙淺棕色的眼熾熱如焰。
茉莉也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小心謹慎地斟酌著說：
「黃瀨君送我的，就算看不太懂，我也很喜歡。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比起時尚雜誌，我更想要你的寫真集。」如果只是照片的話，她就算不太懂什麼時尚，也能好好欣賞。
「雖然你更喜歡我的寫真集我很高興，但是……啊啊啊，我不是在問這個啊！」金髮少年崩潰地撓頭。
「啊對不起，是我不對，我不該挑三揀四的。我一定會努力、認真看這本雜誌的！」
「都說了不是啦……」
「不是什麼？」
一大早就出門的由乃推開了房門，她的身後還跟著其他幾位來探病的人。
「小黑子，小桃井！」黃瀨看到黑子的瞬間條件反射地露出笑臉，而後又想到什麼懊惱地抱怨起來：「啊你們要是再晚來一會兒就好了。」
「黃瀨君，請不要說這種令人困擾的話。」
「小茉莉，好點了嗎？我們帶了香蕉來哦。」
「哇，謝謝！」
「我跟你說啊，剛才我們上來的時候碰到了金井同學，嚇死我了！還好哲君機智地瞞過去了。」桃井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要是露餡了就糟糕了。」
「黑子君，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要不是身上有傷，茉莉也簡直都想要土下座來表示謝意了。畢竟要是美羽知道了，說不準等下就要來興師問罪了。她昨天才被征君好好訓了一頓，可不想今天再來一次。
「這是我應該做的，大家都答應赤司君替你保密了。」
幾人剛坐下沒多久，紫原和綠間兩人臭著臉敲開了房門。
「給，慰問品。」紫原遞過來一大包零食，還彆扭地把頭轉開，似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後悔。他身邊的綠間一手拎了個西瓜，一手抱著個玩偶。
「來探病就不要那麼不情不願的啊！」習慣性嫌棄了紫原後，將那個格外圓潤的西瓜放在桌上。
「哇，謝謝你綠間君！」
是西瓜！是她最喜歡的西瓜！
「我說小綠，那個兔子娃娃不給小茉莉嗎？」桃井指了指還待在綠間懷裡的布偶。
「這是我今天的幸運物，怎麼能給別人？」
「哦……」
沒有兔兔抱，還有西瓜啊！
就在茉莉也開始對著西瓜流口水時，綠間一掌摁住了瓜，警告道：
「這不是用來吃的！西瓜是今天摩羯座的幸運物，吃了就沒用了啊！」
今天不能吃，那就明天吃！
茉莉也戀戀不捨地把視線從西瓜上移開，又把手伸向了零食袋。然而綠間再一次收走了袋子——
「膨化食品對傷口癒合不好，也不能吃啊。」
「那我幫她吃。」紫原的手速劃出殘影，眨眼間那袋零食就易了主。
你們倆帶這麼多好吃的來，是專門來氣我的嗎？
茉莉也眼淚汪汪，「由乃，他們欺負我……」
「恩，」然而這次由乃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寵著她，只是摸了摸少女的頭後站了起來，「既然大家在這陪著你，我就放心了。我還有點事，先出門了。」
「咦，你不是才剛回來嗎？又要去——」
門關上了。
由乃是不是……有點奇怪？
兩分鐘後，門再次打開。
「啊，由——」
然而站在門外的，並不是忘帶東西的由乃，而是澪田千歲。她剛準備說點什麼，結果一看到屋子裡這麼多不認識的人，一下子噎住了。也不知道是先問這都是誰好，還是先問候茉莉也好，還是說別的事好。
好在一群男人中間還有桃井這麼個妹子，不然對於她旁邊那個人來說，簡直就是大型紅杏出牆現場了。
「千歲，怎麼了？」
「啊，茉莉也，那個——」話還沒說完，黑皮膚的少年突然橫插了進來。
「青峰君？」「啊，阿大！」
發現大家都是熟人後，澪田終於把腦海中那些八點檔劇情清空，解釋起來：
「剛才在下面一層看到青峰同學到處亂走，就猜肯定是來找你的，就帶他過來了。」
「又迷路了嗎，青峰君？」
「阿大真是個笨蛋。」
「你說誰是笨蛋啊？」
「真是麻煩你了千歲。要進來一起聊會兒天嗎？」
「不了，你難得跟男朋友見面，我就不當電燈泡了。」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在座的其他人，最後給了青峰一個「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的眼神，深藏功與名地帶上了門。
空氣突然的寂靜。
「這是怎麼回事啊，青峰？」出人意料，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綠間。
「你問我我問誰啊？！」面對好友們質疑的眼神，青峰暴走。
「就是啊！你們在交往嗎？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啊？」黃瀨直接蹦了起來，「我說小茉莉也，是真的嗎？」
「咦？不，那個，我也不知道啊……」她明顯也在懵逼狀態。但是看千歲那麼篤定的反應……難道說他們曾經交往過，然後她現在是因為失憶才記不得這件事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應該還沒有男朋友……才對？」
「這麼重要的事不要用這種不確定的口吻來回答啦！」黃瀨抓狂。
作為在場眾人中最瞭解青峰的人，桃井眯起眼睛，語帶嫌棄地問：
「我說阿大，你該不會是跟剛才那個女生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我才不會呢！」
然而他的否定沒能得到大家的信任。
「青峰君，太差勁了。」
「不敢相信，峰仔竟然是這種人。」
「所以說我沒說過啊，這是誤會啊！」
等大家鬧夠了，青峰彆扭地坐下。視線在茉莉也的傷處略作停留後又移開，裝作不經意地問：「你好點了嗎？」
此話一出，再次收到帶著警告意味的白眼若干。青峰恍若未覺，只是看著茉莉也，等著她的回應。
房間裡再次詭異地安靜了下來，被所有人意味深長的視線盯著，茉莉也微妙地有點坐立難安。
「恩，已經好多了。昨天謝謝青峰君來救我們。」
「哦……」
正在氣氛越來越微妙的時候，黃瀨不幹了。
「我說難得大家都在，我們一起來玩遊戲吧！」說著就把袋子裡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了桌子上。
綠間：「我只是過來看看，馬上就要走的。」
紫原：「哎∼？我要吃東西，沒空。」
青峰：「遊戲？沒興趣……」
可惜，大家都興致缺缺。
這時，桃井突然兩眼冒星星地說：「啊，小黃我們來玩這個吧！我還從來沒玩過呢！哲君，來玩嘛來玩嘛。」
黑子無所謂：「可以啊，如果黑木同學也想玩的話。」
茉莉也好奇地湊過去，「真心話大冒險？好呀，來玩吧！」
青峰：真心話大冒險？是那個國王指定某人做任何事的遊戲？腦海中閃過無數本子劇情。這是個機會！
綠間：不行，這遊戲聽起來很危險，我得看著他們。
紫原：咦？怎麼大家都去玩了？那我也要……
於是，遊戲開始之時，所有人都在圓桌邊就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青峰，你搞錯了國王遊戲和真心話大冒險了！
以及大家還記得這個誤會是啥時候的事嗎www
啊，欺負黃瀨和青峰真開心！
第24章 就是要來秀操作
真心話大冒險，遊戲規則很簡單，玩家每人從撲克中抽取兩張牌，完成後一起亮牌，抽到同樣花色的就要接受懲罰遊戲，出題人是拿到最大牌的人。
懲罰可以選擇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選定後則出題人出題，受罰者按照要求完成懲罰。
「喂，不是國王指定什麼就必須做什麼嗎？」青峰不滿地抱怨起來，「現在這樣多麻煩啊。」
「青峰君，你說的是國王遊戲。」黑子答。
「啊？有什麼區別嘛。既然要玩就玩點有意思的嘛，不上不下的多無聊。」掏耳朵。
「阿大，要是你當了國王打算做什麼？」桃井故意問。
青峰激動地握拳，眼冒綠光：「扒衣服了！」
「我就知道……」她長歎一口氣，扶額。
「青峰君，果然太差勁了。」黑子嫌棄地吐槽。
綠間跟看病菌一樣白了青峰一眼，把椅子挪開了一段距離：「黃瀨，不要理他，繼續吧。」
「呃，咳咳，每個人每十輪都有一次拒絕的權利，不過一次用完之後就要等下一個十輪了。」
黃瀨簡單介紹完規則之後，遊戲正式開始。
第一輪，中獎者為桃井五月。
「咦？只有我一個人？那出題人是……呃。」
「嘿嘿嘿嘿，我是K，我最大。」青峰奸笑著亮出了自己的牌。
桃井想到自家這個青梅竹馬剛剛說的話，黑著臉說：「真心話。」
「切。」青峰腦海中一些不靠譜的念頭立刻被掐滅了。他皺眉想了半天，問：
「你每次做的那個便當，是故意的嗎？」
桃井黑著臉笑眯眯地看了他三秒：「我拒絕回答。」
「你這混蛋果然是故意的啊！」青峰暴起。
第二輪，中獎者為黃瀨和青峰，出題人是綠間。
黃瀨：「我選大冒險！」說完還瘋狂地朝綠間眨眼。
小綠間，這就是體現我們默契的時候啦！
青峰：「大冒險就大冒險，還怕你不成？」之後也不甘示弱地狠狠瞪了綠間一眼。
黑子吐槽：「青峰君，這不是那種遊戲。」
在他們可以殺人的目光下，綠間認真思考了片刻，一推眼鏡說：
「已知一個直角三角形，a邊為5cm，B邊為3cm，求第三條邊的長度。」
全員震驚！
還有這種操作？！
黃瀨：「他剛說了什麼？天書嗎？」
青峰：「不知道，大概我們是產生幻覺了吧。」
綠間莫名地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已經徹底變成吐槽役的黑子歎息，「對青峰君和黃瀨君來說，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大冒險了。」
「綠間君，這道題有兩個答案，要全部答出來嗎？」茉莉也問。
「算了，按他們倆的水準，只答對一個也算他們通過。」
然而，他們一個都答不出來。
手動再見。
那邊，青峰掰著手指頭口吐白沫陣亡了，黃瀨苦苦掙扎中竟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真可憐，這麼快就出現犧牲者了呢。」桃井幸災樂禍地說。
「所以說這不是那種遊戲啊。」黑子無語。
第三輪，中獎者是茉莉也和青峰，出題人黃瀨。
「為什麼你也要一起中標啦！害我都問不出來了！」黃瀨氣炸了。
「為什麼？」茉莉也是第一次玩不太懂。
「萬一小青峰也選真心話——」
青峰嗤之以鼻：「那真心話。」
「喂，你是故意跟我作對的嗎小青峰？太過分了！」黃瀨哭出了聲。
同樣是第一次玩的桃井也不太明白：「有規定必須問同一個問題嗎？」
「不同的版本規定不一樣，我以前玩的時候是無所謂的。」黑子答。
「啊，等我看看。」黃瀨立馬收了眼淚，掏出說明書翻了半天，沒有任何地方規定必須問大家一樣的問題。
「太好了，可以問不同的問題！那小青峰你剛才——」
他的問題戛然而止。
「我剛才怎麼了？」
「啊，沒什麼沒什麼。」好險啊，差點就問出口了！不行不行，萬一真是他想的那樣，問了豈不是相當於助攻了？！那怎麼可以！
「恩……小青峰每次K歌都不去，是為什麼？」
「哈啊？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因為我不聽歌啊，音樂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催眠的嗎？」
對於這種地圖炮式的無神經發言，在場的音樂愛好者全部膝蓋一痛。
「音樂明明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東西。」茉莉也十分難得地嚴肅糾正道。
「哼，說了他也不會懂的。笨蛋是無法理解音樂的美妙的啊。」綠間吐槽。
青峰本來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還不知道怎麼彌補，就徹底被綠間這桶汽油點爆了。
「你不也是聽音樂睡覺的嗎，跟我有什麼區別啊？」
「音樂能夠助眠和音樂就是催眠完全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啊？」
綠間覺得自己根本是在對牛彈琴，長長地歎了口氣。
跟笨蛋較真真是浪費生命。
這場爭執終於告一段落，茉莉也才找到開口的時機：「黃瀨君想問問題對吧？那我選也真心話好了。」
「小茉莉也……」面對這麼善解人意的回答，黃瀨感動得要命。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能就這麼放過了！但是直接問喜歡的人有點太唐突了，怎麼辦好呢？
「那個，初吻……有過嗎？」
沒人知道他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將初戀、喜歡的人和交往過的人跳過，直接進行到這一步的。茉莉也現在只慶倖，他問的是有沒有過。
「恩，有過。」
「咦咦咦？有過的嗎？是誰？我們認識的人嗎？」
在眾人的八卦目光中，她遲疑地問：「真心話……是必須回答所有問題嗎？」
「不，只用回答第一個問題就算過關了。」黑子無視了黃瀨的眼色，誠實地說。
「那回答完畢。」
雖然好奇心爆了表，但大家也只能遺憾地閉嘴。
不過，黃瀨、青峰和桃井三人互換了眼神，決定結成統一戰線。
一定要把這個初吻物件給問出來！
第四輪，中獎者是紫原，出題人又是黃瀨。
「前天我放在櫃子裡的布丁是不是被你吃了？」
「哎？我以為是誰不要的……」
「誰會把不要的東西放在自己的櫃子裡啊！」
第五輪，中獎者是青峰，出題人是茉莉也。
青峰看到她手牌的瞬間，覺得自己血壓和心跳都在飆升。
現在該怎麼辦？
雖然心裡百轉千回，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裝作風輕雲淡地選擇了真心話。
「咦？真心話？真可惜……」她明明都準備好了大冒險的內容了。
「啊……大冒險也不是不可以。」
桃井問：「還可以改的嗎？」
黑子：「還沒有開始提問，可以的。」
「那就請青峰君脫掉上衣吧。」
「哈啊？」這跟他期待的不太一樣啊！
「呃？不是青峰君自己想脫衣服的嗎？剛才……」茉莉也無辜地眨了眨眼。
「噗，哈哈哈∼」桃井直接笑出了聲。
吃零食的間隙終於抽出時間吐槽的紫原：「恭喜你了。」
綠間：「自作自受啊。」
青峰黑著臉瞪了茉莉也半天，後者只是不明所以地歪頭看著他。最終只能乖乖脫掉上衣，光著上半身憋屈地繼續遊戲。
第六輪，中獎者是綠間，出題人是紫原。
「我想想哦……綠仔的話，對在座除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告白，怎麼樣？」
「你說什麼？！」告白？告白嗎？讓他對其他人？
寡廉鮮恥！
綠間扶著眼鏡的手都在顫抖，他真的是小看這個人了。本以為區區紫原肯定繞不開吃吃吃，萬萬沒想到！
「啊啊啊為什麼不是我抽到啊！」黃瀨後悔得哭天搶地。
「如果是黃仔的話，我就不會出這個題了。」紫原淡定地說。
「咦，為什麼啊？」
「沒為什麼啊。」
頓時不僅是綠間，在座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刷新了對紫原這種謎之生物的理解。
「怎麼了？」紫原不解地吃了片薯片，「黑仔，這才是這種遊戲的正確玩法對吧？」
「恩，紫原君說得沒錯。」黑子秒答。
「黑子，你好像很有興趣啊……」綠間痛心疾首。
「沒有這回事，綠間君，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直率而真摯的眼神。
「原來如此。」茉莉也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原來這個遊戲應該這樣玩才對！
於是，在全桌人期待的注目中，綠間從自己的右手邊起，一個一個看過去。視線相對的瞬間——
黃瀨受到驚嚇，動作誇張地抬頭望天，紫原淡定吃薯片看戲，茉莉也興致盎然地跟他對視，黑子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緒，桃井純潔地眨了眨眼，青峰跟吃壞了肚子一樣，當場表演了一個嘔吐。
綠間：你有本事真的吐給我看看啊。
怎麼辦呢，要在這裡使用拒絕權嗎？還是說……
「那黑木同學，麻煩你了。」
「是的！」受他鄭重其事的感染，茉莉也頓時正襟危坐，「我準備好了。」
在所有人興奮的目光中，綠間面無表情地對著她說：
「Sei quasi una fantasia.」
結束。
「咦咦咦？等等，剛才是什麼？英語？什麼意思啊？」學渣黃瀨從沒有哪一刻起，覺得自己的求知欲如此旺盛！
「是義大利語啊。」
桃井：「好像不是『我愛你』的意思啊……」
出於興趣，她曾經看過每個國家對於「我愛你」的不同表述方式。雖然具體記不清楚，但義大利語肯定不是綠間剛說的那個。
綠間冷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用義大利語？」
桃井：「因為浪漫？」
綠間：「太天真了，當然是為了讓你們聽不懂啊。」
全員：……
「要是小茉莉也都聽不懂，你這也算不上告白吧？」黃瀨不甘心，難得的機會，讓給他該多好啊。
「那個，我好像懂了。」茉莉也弱弱地舉手，「抱歉我反應這麼慢。貝多芬……對吧？」
「恩，你明白就行了啊。」
「下次有機會的話，一起去聽吧？」
「我不一定有時間的。」
「好好好，那就等綠間君有空再說吧。」
面對茉莉也溫和包容的笑容，綠間動作略顯僵硬地推了推眼鏡。
「你們滿足了吧？黃瀨，該下一輪了。」
大家雖然好奇得要命，但是他們倆都不解釋，也只能把八卦的熱情吞回去。
畢竟遊戲還要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是綠間秀操作時間！
他表白的話什麼意思大家可以百度看看，不過這裡用了個梗，所以這句話其實是兩種意思。
明天由赤司聚聚來揭曉答案=3=
期待大家能猜到！
第25章 你如月光般夢幻
第七輪，中獎者甚眾——黑子、綠間、桃井、青峰，四個人都抽到了相同花色。
而拿到了最大牌的茉莉也看了一圈，就桃井選了大冒險，其他三人都選了真心話。
「那五月的大冒險就……」想起剛才黑子的話，她決定遵從這個遊戲設計者的思路來玩，「公主抱吧！」
「公、公主抱什麼的……雖然想抱小茉莉，但是碰到傷口就不好了。所以……」桃井臉紅起來，磨蹭了半天才聲若細蚊地對自己左手邊的人說，「那個，可以拜託哲君嗎？」
「好的。」如果是桃井的話，他還是抱得動的。
只是今天，萬萬沒想到的事總是接踵而至，即便自詡身經百戰的黑子也不能例外。因為在他站起來之前，桃井五月突然——
公主抱了他。
咦？
這是什麼情況？
這種一般不都是男生抱女生的嗎？
桃井同學你是不是對公主抱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啊，哲君好輕好香好柔軟啊∼」抱就抱了，還發出如此癡漢的感想真的沒問題嗎？
「真的喲，上次我一隻手就把黑仔舉起來了。」紫原邊吃邊補刀。
「柔軟……噗哈哈哈阿哲，還挺適合你嘛，哈哈哈……」青峰拍桌狂笑。
「啊啊啊小桃你好狡猾啊我也想抱抱看小黑子啊！」以及黃瀨做出的問題宣言。
雖然看起來弱小，但實則內心是個男子漢大丈夫的黑子眼神黑了。
所以等桃井抱夠了把他放下來，茉莉也轉頭一臉期待地問：「就是這種遊戲對吧，黑子君？」
面對少女直率而真摯的眼神，黑子失去夢想地點頭，棒讀道：
「對，就是這樣。」
於是，就在桃井小聲反復嘀咕著「洒家這輩子值了」的背景音樂中，遊戲進入了下一——
「喂，黑木，真心話呢？」
然而綠間的話提醒了黑子，這一輪的劫難還沒有結束。
茉莉也想了下，問：「那就說一件平時一直沒說，但又特別想說的事吧。」
「我第一次見的時候就想說了，」大概是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黑子死目狀第一個開口，然後直接引爆：「赤司君戴美瞳很違和，很奇怪。」
其實我一開始也這麼覺得，茉莉也默默地想。只是後來發現，他真的得了虹膜異色症。
世界真奇妙啊∼
現場一片寂靜。
綠間甚至關切地問了句：「黑子你還好吧？」
「什麼問題都沒有，綠間君。」帶著陰影的笑。
「說起來我也一直想說了，明明大家都看工口書，為什麼只有我被嫌棄啊？」青峰突然爆料。
桃井第一個不信：「大家什麼大家，哲君才不看呢！」
「五月你傻啊，哪有男人不看工口書的啊。」
「那個，青峰君，征君他也……？」茉莉也好奇地問。
「啊，看啊，上次還跟我聊過喜歡的——唔唔！」連同鼻子一起被桃井突然捂住，頓時呼吸不能的青峰死命掙扎了半天，「哈啊……你幹嘛啊五月？！」
「當然是阻止你謀殺我們的少女心啊！」
「少女心是什麼鬼啊，搞不懂你在說啥！」
不理會那邊又掐起來的青梅竹馬，桌邊剩下的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綠間，那過於期待的八卦眼神讓後者感到壓力山大。
按照現在這個節奏，如果他不爆點什麼勁爆的東西，是不是會引起眾怒？
但他綠間真太郎怎麼可能在背後說人壞話？！
不存在的。
「我拒絕回答。」
「切，小綠間真沒意思，一點也不知道察言觀色。」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啊黃瀨。」
第八輪，桃井問：「除了父母以外最喜歡的人是誰？」
「啊啊啊我為什麼沒有抽到同花色啊！」黃瀨懊悔地哭喊，然而並沒有人理他。
紫原：「哎？吃的東西不行嗎？那……姐姐。」
桃井不滿地說：「等等，明明上次還說最討厭姐姐了！」
紫原：「誰讓姐姐總是偷吃我放在冰箱裡的布丁的。」
桃井：「那快點回答問題。」
紫原懶散地環顧了一圈人，然後敷衍地說：「那就茉莉親，她一直給我蛋糕吃。但是最近都沒有蛋糕吃，稍微有點不喜歡了。」
「對、對不起……？」突如其來的罪惡感。
第九輪，青峰看著綠間手上的牌，非常識時務地選擇了真心話。
本來都想好出什麼題的綠間立刻被噎了回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不過如果以為這樣就能難倒他就大錯特錯了！
「《斜陽》是太宰治還是芥川龍之介的作品？」
他把計算題變成了選擇題，於是大冒險就變成真心話了！
綠間你今天是來秀操作的嗎？
眾人再次震驚了。
「啊？啥？」太宰治是誰？芥川龍之介又是誰？「總之選一個就對了吧？那芥川龍之介。」
綠間嫌棄地推了推眼鏡：「正確答案是太宰治啊。」
50%的正確率，青峰完美選中了錯誤選項，這只能說運氣不好了。
「無所謂吧，反正是真心話，又不是一定要選對。」青峰掏了掏耳朵。
綠間：我竟然沒想到！
被出題這個執念一葉障目的綠間此時後悔不已。
戰鬥終於進行到了第十輪，黑子亮出A之後，茉莉也選擇了大冒險。
「黑木同學你知道嗎，其實青峰（aomine）君有個外號叫笨蛋峰（ahonime）。」
「我才沒有那種外號呢！」青峰暴走。
「所以，下次見到赤司（akashi）君的時候，你試著喊他一次笨蛋司（ahoshi）怎麼樣？」
茉莉也眨眼：總覺得，黑子笑得越來越像由乃了。
眾人：不！黑子！黑子你今天到底受什麼刺激了不要放棄治療啊！
茉莉也：「啊，還有這種玩法，我都沒發現呢！好呀好呀，等下見到征君我就試試。」
眾人：雖然知道肯定沒好下場但按捺不住好奇心好想圍觀啊！這絕對會成為赤司畢生的黑歷史的！
剛巧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坐在最外面的綠間開門後，赤司走了進來。
「大家都在啊。」
然而，房內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安靜，大家互相使著眼色，就是沒人接話。
「怎麼了？」
赤司掃過每個人的眼睛——在路過青峰時打了個彎，在他獨特的（半裸）打扮上多停了半秒——所有人都下意識避開了他的注視。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眾人放在桌面上的牌——每人面前兩張，沒有多餘的牌。其中桃井和紫原是一對，茉莉也面前的是同花色，其他人的牌雜亂沒有規律，單論單張大小，黑子最大，黃瀨最小。
心裡立刻有了幾個猜測，不過都無所謂。
「集合時間到了，都準備下樓吧。」
大家面面相覷，最終還是乖乖站起來。不過站起來的途中都會給茉莉也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再磨磨唧唧地開始往房門那邊蹭。
「那個，征君！」
棕發少女終於出聲了！眾人的腳步為之一頓。
不是這個，叫錯了啊！加油啊茉莉也！
「都停下來做什麼，老師已經在等了。」基本上他們在策劃什麼，赤司已經心裡有數了。所以他站在原地，硬是等大家蹭出了房間，才淡定地問：
「什麼事？」
「也沒什麼，就是——」
「黑木同學。」最後一個走到房門口的綠間又轉回來，像是剛剛才想起什麼似地說：「今天好像有音樂學院的學生在附近的露天廣場表演。如果你沒事做的話，可以去看看。」
「你說的是下午墨谷中學的音樂會吧？謝謝，我會去看看的。」
綠間點頭之後，再次跟赤司擦肩而過。這次赤司突然說：
「麻煩你了。」
綠間的腳步一僵，而後又重新恢復原本的步速離開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赤司才來到茉莉也身邊坐下，「想做什麼就做吧，真心話大冒險是吧？」
「恩！那我叫了啊！」茉莉也激動地晃了晃腿，「赤司，笨蛋司！」
喊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就這樣？」真是高估這幫傢伙了，以為他們多能幹呢，小學生嗎？「幼稚。」
「才不是呢。我跟你說，今天綠間君可厲害了！不僅讓選了大冒險的黃瀨君和青峰君去做數學題，還在自己大冒險被紫原君逼著跟我告白的時候，說了句大家都聽不懂的義大利語！」
「哦？真太郎怎麼跟你說的？」告白？被逼著？
「他說『Sei quasi una fantasia』，你明白嗎？」
「『你就如月光一樣』，原來如此。」
「不愧是征君，我當時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典故，畢竟提起《月光》，一般都會用德文的『Mondscheinsonate』。真不知道他怎麼想到這個的，要是我沒聽懂怎麼辦呢？」
因為他知道你一定會懂。
——作為少數知道小提琴家黑木茉莉也存在的人之一。
不過仔細想想，這句話還真的挺有意思的。
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義大利語名為《Quasi una fantasia》，原本的意義是「如同一首幻想曲」。所以綠間這句話除了翻譯成上面那個版本以外，還可以翻譯為「你如夢幻泡影一般」。結合《月光》這首描寫求而不得戀情的曲子來看……
內涵頗深啊。
實在是無法讓人相信，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說這句話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輕易惹黑子，他黑起來不分敵我。[手動警告]
第26章 我的公主殿下
在房間裡翻了會兒黃瀨帶來的搞笑漫畫書，實在是對不上電波，又塞了回去。茉莉也最終還是打開了前一天晚上柳生送來的愛葛莎克利斯蒂的《無人生還》，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順帶一提，真田借了她本《孫子兵法》。看著那高大上的名字，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少女就懷著無限的敬仰——將那本書供了起來。
差不多快要到11點，由乃才回來。
「你回來啦，安倍晴明的神社怎麼樣？」
「我沒去。」由乃言簡意賅地說。
茉莉也放下手裡的小說，問：「怎麼了？」
看她擔心自己，由乃總算重新堆起了笑容。
「沒什麼，只是有一些私事……需要完成。」
昨天形勢混亂，因為黑子哲也提前報了警，把那三個混混送進了警局。他們又因為擔心茉莉也的傷勢，急著陪她去醫院，又是縫針又是消炎又是打破傷風針的，沒有時間處理那之後的事。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了，她怎麼可能會放過那幾個混蛋呢？
一早，本以為這次事件真的要進大牢的三位高中嫌犯被警局的人趕出去了，直到他們走在大街上還不能相信，他們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被釋放了。就在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地商量著怎麼找機會報復茉莉也他們時，一群戴著墨鏡的人突然出現，將他們綁到了一個無人的倉庫。
「我等你們很久了。」
那裡，我妻由乃正把玩著昨天還屬於他們的折疊刀，熟練地挽著花。
「我說過，我我妻由乃言出必行。你們既然不要錢，那就把你們的命交出來吧。」
她拿刀面打了打領頭那個金髮傢伙的臉。
此時的他早已沒了昨天的跋扈，嚇得抖若篩糠，連眼淚都不敢流。因為剛在來這裡的路上已經明白了，在對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他絕對不能出口反駁。
以剩下的9根手指為證。
「老實說，像你們這樣的渣滓的命，我一點也不在乎。」還沒等他們鬆口氣，由乃突然面色一寒：「可惜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傷了我的天使。」
「茉莉也受到的傷害，我會親手，百倍、千倍地還給你們！」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由乃只覺得憋了整整一晚上的怨氣和憤怒，都消散了。
她抬手捧著茉莉也的側臉，溫柔地說：「放心吧，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你了。」
「我——阿嚏！」茉莉也捂著鼻子後退了兩步，「由乃你噴了香水嗎？」這味道也太刺激了。
「路上不小心沾了些髒東西，味道有點大，就用香水蓋一下。」本以為這種香味已經很淡了，看來對於香水過敏的人來說，不管濃淡，該打噴嚏的時候還是會打噴嚏。
她自己對於血液的味道很敏感，所以擔心茉莉也察覺出來，才有了這一手準備。看來是杞人憂天了，對於小天使來說，血液是什麼味道說不定她都不知道呢。
「我再去洗個澡吧。」
洗完澡後，由乃邊擦頭髮邊問：
「對了，怎麼你一個人，黃瀨那小子呢？」
茉莉也理所當然地說：「去二條院了啊。」帝光今天上午的行程就是那裡。
「是嗎。」
沒用的傢伙，給了他機會都不會把握。竟然把受傷的茉莉也一個人扔在房間裡，要是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虧得她還相信他，以為有他在，自己就可以出門了，那只金毛犬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從今天起，他就是金毛敗·犬了！
可憐的黃瀨其實只是下意識地聽赤司的話，跟著大家一起上了旅遊巴士後才想起來，他答應了由乃要留下陪茉莉也的。但那時候車都開了，他也回不去了。
在車上唉聲歎氣又不知道由乃和茉莉也的電話無法聯繫，更不知道因為這件事由乃已經徹底把他拉進了黑名單，玩也玩得不安心。
可悲可歎。
「那赤司那傢伙呢，他就放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一提起赤司，茉莉也強行板起了臉：「別提他，我現在在跟他冷戰呢。」
噗，沒想到赤司那傢伙還有這一天？向來好脾氣的小天使可是從來生氣不超過一個小時的，現在竟然還能跟他冷戰。難道，今天就是自己上位的時候？
「那傢伙就是小氣，明知道你受了傷還嘮叨。」趁機黑了他一波，由乃強忍著幸災樂禍，假裝正經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時間轉回今天一早，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赤司看著她的石膏嚴肅地說：
「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不要出頭，我妻會解決。」
茉莉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了幾秒鐘後才搖頭反對：「這怎麼可以？由乃會有危險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受傷了怎麼辦？」
「我這不是沒事嘛，征君你不要這麼——」
「萬一將來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你不會後悔嗎？」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
她發現自己沒辦法那麼輕而易舉地斷定自己不會後悔，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小提琴從她有記憶以來一直陪伴在身邊，開心的時候有小狗圓舞曲，難過的時候有萬福瑪利亞。有過因為進步而被人誇獎的時候，也有過練習進展不順恨不得砸了它的時候。
就算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讓她決定再也不上臺演奏，再也不參加比賽了，但她也從沒有哪一刻想過，有一天她會再也不能拉琴。
黑木茉莉也從此以後跟小提琴再沒有任何關係……
這種事，這樣的未來，她能接受嗎？
她真的不會後悔嗎？
「將來的事我不知道……」她低下頭去看自己的石膏手，有一瞬間的迷茫。但只要想到由乃會遇到的危險，想像著她倒在血泊裡的模樣，就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理。
「只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擋在由乃面前。」
她向來沒辦法去考慮太過久遠的未來，所以只要這一刻不會後悔，她就義無反顧。
然而可惜，這不是赤司想要的答案。他沉默地站起身來，晨光在他的臉上打下了凝重的暗影，唯有左眼的金色銳利得刺人。
「你這不是勇氣，而是愚蠢。我妻由乃不需要你的保護。」
茉莉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我妻由乃來說，她的安危都是不可動搖的第一事項。這麼多年來，他們為她擋下了多少外界的磨難和惡意，就是為了給她平穩的日常。如今遇到問題，她還是不懂得依賴他們，反而自己出頭，根本是本末倒置。
茉莉也也急了，不顧腿傷緊跟著就跳了起來。
「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她需不需要，跟我想不想是兩碼事！就算是換成征君你，我也會做同樣的事！不能總要你們護著我，我也想護著你們啊！」
「你沒有這麼做的必要，況且……」他冷淡地回道，「我們也不需要。」
對，她只要在他們的保護圈裡好好待著就行了，那些多餘的想法根本不需要。
茉莉也的眼圈刷的一下就紅了，一瞬間只覺得一片真心喂了狗，它咬了口還嫌難吃給吐掉了。
「你……你以為我稀罕你嗎？你不要就算了，那我也不要你了！我只要由乃！你走，別讓我再看到你！」
「然後他就走了？」
茉莉也梗著脖子點頭，倔強地挺直了背。
「由乃是明白的，對吧？」
面對茉莉也亮晶晶的眸子，由乃只能把心底裡對赤司的那一點點認同扔進垃圾堆。
然後違心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由乃永遠都是站在我這邊的。」
由乃是明白，不過她明白的是赤司那麼說的理由。他們倆骨子裡都是一樣的，所以光是聽茉莉也轉述，她就能大致明白赤司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只是有些話心裡想想就好了，幹嘛要說出來，嚇到茉莉也怎麼辦？
以前的赤司那麼懂得說話的藝術，現在怎麼連「我們不需要」這樣的話都對她說了，也太不謹慎了吧？
——看來他這回是真的氣得不輕。
雖然她自己現在也有點……但畢竟小天使是為了保護她才受的傷，她沒有立場責備她。只是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這麼固執，連赤司的話也不聽了。
想到這裡，就算情感瘋狂叫囂著給那傢伙落井下石，理智還是決定先退一步。
「茉莉也，」由乃在茉莉也的身邊半跪下來，握住她的左手貼在自己臉側，閉著眼輕聲說：「你知道嗎，我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到你被匕首刺穿了身體，血流了一地，怎麼止都止不住。」
「夢都是反的，沒關係的由乃，不要害怕。」
「可你在夢裡對我說，你恨我……」
「這怎麼可能呢？」茉莉也失笑，「我最喜歡由乃了啊。」
她彎下腰，用額頭蹭了蹭由乃的發頂。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再也不能拉小提琴的話，說不定這個夢就會成真吧。」
後悔因為救了她而毀了自己的手，然後被痛苦折磨得不堪忍受，最終遷怒到她的身上。
要是當初沒有救她就好了——不自覺地滋生這樣陰暗的想法。
「哪會那麼嚴重啦∼」茉莉也有些哭笑不得。怎麼不管征君也好由乃也好，總喜歡做這種奇怪的假設。
「我也不想有這個如果。」她直起上半身，看向茉莉也的眼睛，如宣誓般鄭重地承諾：
「所以以後再遇到什麼危險，就由我來保護你。」
被她的鄭重其事打了個措手不及，向來慢半拍的茉莉也遲疑地問：
「你……難道是在幫征君說話？」
由乃聞言直接沉默了三秒鐘。
第一秒用來納悶這一次小天使為什麼突然這麼機智了。
第二秒用來唾棄自己竟然會給那傢伙助攻而不是趁機抹黑。
第三秒開始哀歎自己難得氣氛正好的表白……
小天使卻完全get錯了重點！
不行，她還不能放棄，還可以掙扎一下！
「不，我是在跟你表白。」
「——咦？」
「我空手道黑帶。」
「啥？」
「跆拳道黑帶，合氣道黑帶，柔道紅白帶——」
「等，為什麼柔道不一樣……？」
「劍道雖然只有三段，但這跟年齡有關，我也沒辦法。我13歲就出師了，被授以名刀流風。」
「刀……？」
「而且，我槍法也還行，十米之內說打眼睛絕對不會打中鼻子。」
「槍……？」
「所以你願意成全我，讓我做你的騎士嗎，我的公主殿下？」
小天使目瞪口呆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由乃捏了捏她的肉肉臉。
茉莉也回過神來，漲紅著臉嗔了她一句。
「誰是你的公主殿下啦……笨蛋。」
「不喜歡公主殿下的稱呼啊，那my angel怎麼樣？」
「不怎麼樣啦！」
直到下午，被由乃裝到輪椅上推出酒店時，反射弧巨長的茉莉也才意識到剛剛由乃話裡透露出的信息量，感歎道：「你們這些世家要學的東西好多啊∼」
「畢竟我妻是黑道世家，武力值方面自然不能太弱，省得憑白讓別人笑話。」
「什麼啊原來如——等等，你家不是茶道世家嗎？」
等到了露天廣場外的公園，茉莉也還在努力思考自己這麼多年的誤解到底是怎麼來的。最後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由乃你真是太扭曲了。」
由乃彎下腰，湊在她耳邊輕聲說：「要是這樣能保護你，扭曲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揉了揉耳朵，紅著臉抱怨：「所以說不要撩我啦。」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好想落井下石！！我為什麼要這麼有節操？！
你們覺得，茉莉也跟赤司這個冷戰能堅持多久？
第27章 演奏的理由
酒店附近的小型露天廣場，就坐落在一片綠地的正中間。雖然小巧，但也是有著舞臺和階梯座位的標準配置的。不過選擇這裡作為表演場地的人並不太多，平時鮮有人氣，今天倒顯得熱鬧了不少。
舞臺上方擺放著十幾把椅子和譜架，以最前方的台座為中心，呈扇形散開。
一個臨時的演奏場地就準備完成了。
表演開始前半個小時，樂隊成員們都在緊張地準備著。宮園薰調好了小提琴的音後，不知怎地渾身焦躁，便獨自離開了後臺，到外面的公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此時，廣場的階梯座位上已經聚集了三三兩兩的人，他們中的大部分手中都拿著宣傳單。這是他們這兩天努力派發的結果，即便如此，來觀看演奏會的人也並不算多。
想想也是，他們墨谷中學管弦樂部並不是什麼有名氣的樂團，連學校本身都不是專門的音樂學院，這樣完全無法保證品質的音樂會，無法吸引觀眾是再正常不過了。說實話，能聚集到這麼多人已經很出人意料了。
要是演奏得不好，會讓這些專程趕來的人更加失望的。
越是這麼想，指尖的顫抖就越停不下來。
怎麼辦……
「小薰？」
這個聲音是——
「茉莉——」欣喜的聲音頓時被掐斷，宮園轉過身來看到的，竟然是崇拜的學姐坐在輪椅上，右臂打著石膏的模樣。
她幾乎是用50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了茉莉也身邊的。
「手、手、手……您的手怎麼了，有傷到肌腱嗎？怎麼會這樣呢，醫生怎麼說，嚴重嗎？」
想碰又不敢碰，宮園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一句話更是說得顛三倒四，亂七八糟。
「冷靜，冷靜啊。我這只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沒事的，真的沒事的。」
明明受傷的是自己，為什麼反而是自己來安慰她啦……
想到這裡，茉莉也就覺得好笑。
而且，該說不愧是小提琴演奏者嗎，對她腿部的傷無視得徹徹底底，只關心她的手。
「這怎麼冷靜？學姐的手可是世界的珍寶啊！」宮園握住了拳頭大喊出聲。
「你這也太誇張了吧。」茉莉也尷尬地瘋狂擺手，還心虛地四下裡瞧了瞧，生怕被其他人聽到這句話。
「哪裡誇張了？要不是部長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茉莉也學姐可是以7歲稚齡就能完美演奏帕格尼尼24的天才小提琴家啊！」
聞言，茉莉也一直擺個不停的手突兀地停了下來，下意識地緊抿住唇，凝固了頜骨的弧線。
【這就是你的才能，啊，多麼璀璨奪目，多麼扣人心弦！你的才能一定能給這個世界帶來希望，不，你一定就是希望本身！】
這一刻，宮園薰眼中閃爍著的光跟記憶中那個揮之不去的暗影重疊在了一起。
巨大的轟鳴聲幾乎在同時在她的腦海中爆發開來。
由乃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停滯，放在輪椅把上的手捏了下她的肩膀。
茉莉也聳然一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從那種狀態中脫離了出來。只是這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背脊卻已經徹底被冷汗浸濕了。
「茉莉也學姐？」半天都沒有得到回應，纖細的宮園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不……」這是自己的聲音嗎？更像是氣流擦過沙漠時卷起的噪音。
可她不能停在這裡，不能讓小薰意識到自己的異常。現在是演出前，不能因為自己干擾了她的狀態。說點什麼，必須說點什麼。
她咽了咽口水，乾澀的喉嚨總算可以正常發音了。
「今天你們要演奏的是春一嗎？」
「是的，大家練習了一個多月。」好在宮園還處在演出焦慮的狀態中，沒有注意到這短短時間內空氣的停滯。
她低著頭，焦慮地掰著手指。一會兒想著要是拉出雜音怎麼辦，一會兒又害怕弄錯節拍，一會兒又擔心一旦出錯會拉不下去。各種各樣的問題在腦海中堆積起來，壓過了對於演奏本身的期待。
「是嗎，那太好了，我特別喜歡春一呢。」似乎是沒有注意到她的低落一樣，茉莉也這樣說道。
憧憬的前輩的期待，終於成為了壓垮她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宮園抱頭蹲了下來，絕望地哀嚎：「我不行的，我肯定不行的，會拖大家後腿的……」
茉莉也摸了摸她柔軟的金髮，輕聲問：「你知道我最喜歡這曲子哪一點嗎？」
清風徐來，日光穿透樹影，在她們臉上留在斑駁的印記。初夏的午後，不知何處傳來陣陣甜香，那是麵包的香氣，是小麥散發的自然的味道，會讓人想起幸福的味道。
「溫暖，活潑，又朝氣蓬勃。每當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我就會想著麵包的味道，剛剛曬好的被子的味道，跟由乃一起吃的章魚燒的味道，網球場裡塑膠的味道……」
「聽起來跟春天沒什麼關係啊。」由乃沒忍住，吐了個槽。
「誰說演奏春一就要想像春天啊？我拉《天鵝》的時候還想著雞翅呢。」
「這就有點過分了啊。」
宮園薰直接笑出了聲。
「所以說，為了什麼演奏才是重要的，哪怕那個理由很滑稽也無所謂。只要能在演奏的時候給自己、給你想要他聽到的人帶去些什麼，就足夠了。至於技術方面的問題……錯了就錯了，有什麼關係，下次就會更好了。小薰，相信那個努力練習的自己吧！」
宮園似乎明白了什麼，帶著輕鬆的表情回去了。
由乃彎下腰，順手摸了摸茉莉也的臉，如她所料一片冰涼。這種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要問，不管關心也好擔憂也好，對這一刻的茉莉也來說都是負擔。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再讓她陷入回憶。
「我想採訪一下，你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在拉《天鵝》的時候想雞翅的？」
「……那天我買的雞翅被紫原君搶走了，所以念念不忘啊。」
那兩對雞翅一定很好吃吧，想到這裡，她咽了咽口水。
「你還真是個沒有夢想的小提琴家呢。」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就是這麼現實。所以晚上可以吃烤雞翅嗎？」
演奏就在這樣輕鬆的氛圍中開始了。
等樂團登臺後，茉莉也才明白宮園這麼緊張的緣故。
她是小提琴首席啊。
因為自己責任重大，才會不斷地逼迫自己，擔心自己會跟不上指揮的意圖，沒辦法完成跟樂團的交流。樂團首席這種職務，可不是隨便指定誰都能服眾的。沒有足夠的信賴基礎，就沒辦法輔助指揮統率龐大的樂團。因此，就算是那些世界知名的樂團，小提琴首席也是全員投票的結果。
你已經是首席了，這就已經代表大家都已經認可你了啊。
要再自信點啊，小薰。
你的音色一直都是五光十色的呀。
四季，春，第一樂章。
是由義大利作曲家維瓦爾第用音樂書寫四季時譜出的動人樂章，其靈動跳躍的音符，活潑快樂的節奏充分體現了春的朝氣蓬勃和欣欣向榮。
以清越的音律作鳥鳴，寫泉水。
以沉悶的樂聲譜雷鳴，奏雨滴。
最後彙聚成悠揚的旋律，滋潤大地，萬物在夜色中一同沉眠。
小薰說的沒錯，他們真的練習了很久。雖然個人技術上的瑕疵不可避免，但所有人的樂聲融合在一起時，彌補了這份生澀。
「樂團真好啊……」稍微有點羡慕。
演奏結束後，茉莉也不自禁地感歎道。
由乃轉頭看了她一眼，把這句話好好記在了心裡。
「學姐，您覺得怎麼樣？」沒一會兒，宮園就激動地跑了過來，臉上還帶著因為興奮而暈起的潮紅，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很棒哦，我很喜歡。」她毫不吝嗇地給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嘿嘿……」金髮女孩第一次爽朗地笑了。
「順便問一句，演奏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爸爸做的可露麗！外脆內軟的，散發著焦糖和朗姆的香氣，啊∼欲罷不能！」女孩捧著臉，幸福地冒泡泡。
「可露麗……可露麗嗎？唔，下次我也做做看吧。」
「就是因為想著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你的演奏水準才會這麼不入流。」
突然，一個高傲的聲音帶著滿滿的嘲諷意味硬生生地插了進來。
剛才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空氣中名為沉重的某種東西彌漫開來。
三人一同轉過頭去，看向了這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看起來跟她們差不多大的少年，暗紅色的發不規則地翹著，普通的白色T恤牛仔褲，脖子上掛著白色的頭戴式耳機。
發現三人的視線後，他毫不在意地看回來，不可一世的氣息撲面而來。
「你要是一直這種水準，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棄小提琴得好。」他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的事實，還在繼續不懂察言觀色地大放厥詞。
「你什麼意思？」茉莉也問。
「我是為了她好。」少年一攤手，笑得十分無奈的樣子，「人一輩子的時間有限，明知道沒有未來，何必要浪費時間呢？」
「我……」不知什麼緣故，他這沒頭沒尾的話深深地刺激到了宮園薰，她眼圈整個紅了。
「小薰，不要聽他亂說。」茉莉也握住女孩的手，真誠地說：「你的音樂裡充滿了感情，是少有的那種能夠讓聽眾獲得力量的音樂。也許技術還沒有成熟，但相信我，小提琴一定會回報你的愛，能給你帶來幸福的。我向你保證。」
「什麼幸福，什麼愛啊，真是陳腐。沒有技術談什麼感情，這種不負責任的門外漢發言還是適可而止吧。你保證？憑什麼？誤人子弟。」少年嫌棄地說。
「該適可而止的人是你。」茉莉也突然站了起來，擋在了宮園的面前。
「你——」本以為她是個殘疾人的少年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退了好大一步。
「每個人學習音樂的初衷都是不一樣的，你沒資格否定別人的努力！因為技術不行所以沒資格繼續拉琴？這是誰規定的？這種謬論就算有一萬個人支持，我也絕對會反對到底！只要喜歡音樂，誰都可以學，誰都可以享受！因為音樂就是這種東西！」
她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宣言道：
「我，是因為小提琴的聲音好聽才開始學的！」
「你呢？」茉莉也豪氣地一指。
被她的氣勢所挾，少年條件反射地回答：「因為帥氣。」
旁觀的由乃：你這理由也沒什麼高大上的嘛……
「小薰呢？」指。
「咦？我……我想讓一個人當我的伴奏者。」
「那你現在成功了嗎？」
「還沒？」
茉莉也對著宮園的頭就是一個手刀。
「那你還有空去管亂七八糟的人，現在就跑起來，去努力，去練琴！那個人還在等著你呢！」
「咦？啊，是！我現在就去！尊敬的黑木茉莉也學姐！」宮園炸了毛，浮誇地敬了個禮之後轉身奔跑了起來。陽光灑在她金色的長髮上，散發著蓬勃的春意。
那該這樣嘛！
等金髮女孩跑遠後，茉莉也再次轉身面對那個刻薄的少年，臉上寫滿了「超凶」。
「你……一點也不帥氣。欺負女孩子的男生最討厭了！」
說出來的話卻跟小學生似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意外的是，少年卻仿佛受到了一萬點傷害，不敢置信地問：
「她剛才叫你……黑木茉莉也？你是『那個』Maria？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出現？你都在做什麼？不對，你的手，你……」
少年陷入了混亂狀態，一時間有太多的話想說，反而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他上前了兩步，想要確認什麼，被笑眯眯的由乃攔了下來。
「有什麼話，站這裡說就可以了。」
「我是誰，跟你有什麼關係？」茉莉也偏過頭去，她還在生氣呢。
「我是桐也，衛藤桐也，你還記得我嗎，Maria？」他伸長了脖子想再看棕發少女一眼，但不管怎麼繞，我妻由乃都巋然不動地擋在他的面前，像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峰。
「別叫得那麼親近好嗎，這位厚臉皮的同學。」
衛藤……桐也？
桐也？
【真沒用，不過是個小小的比賽，有什麼好害怕的。】
【Maria，跟我一起去美國吧。】
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伴隨著一聲爆鳴在腦海中炸開。那一瞬間似乎陷入了特別嘈雜的環境裡，各種各樣的人聲，樂聲，還有不知什麼東西砸在頭上引發的可怕轟鳴，在耳膜間瘋狂地交匯著。
好吵，好痛苦，好想吐，呼吸又——
「喂，怎麼了Maria？」
由乃一回頭，就看到茉莉也跌坐回輪椅上，瞳孔失去了焦距。也顧不得身後的少年，沖到她身邊捧著茉莉也的臉喊了起來：
「看著我，茉莉也，看著我！不要想其他事，看著我，聽我說話！吸氣，別再想了，乖，吸氣，不要停下來，吸氣啊！」
是由乃的聲音。
好遠，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茉莉也視線飄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勉強將焦點對準由乃。勉強對她笑了笑，意識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第28章 進入回憶殺
「你一定是為音樂而生的。」
在風間老師決定收下她這個學生的時候，他這樣對她說。
風間老師是日本古典音樂界有名的泰山北斗，培育過不下十位活躍在國際上的演奏家。雖然為人有些刻板，對身邊所有人都過於嚴苛，但他的眼光和水準沒有任何人可以看輕。
這樣的風間老師，在他們那個世代的琴童中，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了她，並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上面那句話。
這是多麼令人自豪的榮譽啊。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年僅6歲的她不是很明白。
只是從他當時的表情中察覺到，他在誇獎自己。
對於成為風間老師的學生這一點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意義，當時的她也從沒考慮過。
那時的自己一門心思地紮進音樂的海洋裡，每天想的、說的、做的、玩的……一切的一切都跟小提琴有關。就連成為一生摯友的人，也是被音樂帶到她身邊的。
赤司征十郎，在她成為風間老師的學生一周後，他應朋友的請求「勉強」收下並教導的孩子。也是老師的眾多學生裡，唯一一個沒有任何小提琴基礎的人。
他不願意浪費時間去教他那些基本的東西，所以帶他入門的這個任務，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她的頭上。而老師本人心情好的時候，偶爾會提點幾句。在她的記憶裡，他親自負責指導的時間，加起來可能也不超過十個小時。甚至還提出，如果8個月後還不能完成所有基礎，就不准再以他的學生自居這種有過苛刻的條件。
所以這個「勉強」到底有多勉強，可見一斑。
但對於當時缺乏常識的她來說，8個月，肯定是沒問題的。
所以之中唯一有壓力的，只有赤司征十郎本人。
她不懂得普通人的進度，完全按照自己的步子來。
她用了多長時間學會執琴，就要求赤司用多長時間。
她用了多長時間學會十幾種把位，就要求赤司用多長時間。
她用了多少時間學會揉弦，學會泛音，學會撥弦……
好在風間的要求裡，只需要他學會前7個把位，至於揉弦泛音撥弦這種技巧，不在考核範圍內。不然，大概那時候的赤司就要直接被她給折騰死了。
即便如此，這也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條件。
面對偶爾才難得見得上一面——還不怎麼待見自己——的名義上的老師，以及活在另一個次元的實際上的老師，赤司也沒有任何怨言，每天準時來向她請教。
她有課的時候，他就跟去風間的教室。
她沒課的時候，他就去她家裡請教，或者去他自己家招待她——以朋友來家裡玩的名義。
於是很榮幸的，她成為了他名義上的第一位可以互相拜訪的小夥伴。當然，後來「名義上」三個字就取消了。
在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關於這個不通過就開除的條件，小小年紀的赤司竟然根本就沒有跟家裡人提過，硬是憑自己的毅力和實力扛過去了。
面對她的疑問，他是這樣回答的：
「一開始就是父親跟風間老師的交換條件，我說與不說也沒什麼區別。」
「我不像你，對小提琴沒有什麼執念。但就算只是修養的一環，我也不想還沒試過就放棄。」
或許，只是單純的不想認輸而已。
赤司的媽媽詩織阿姨很喜歡在他們練習的時候過來旁聽，總會帶著好吃的點心和果汁，每過40分鐘就準時喊停休息。天氣晴朗的日子，還會陪他們一起去院子裡打籃球。
順帶提一句，她並不那麼喜歡籃球。球太大，她太小，拍著拍著就丟了，扔著扔著就歪了。但作為唯一一個會在家裡陪赤司玩的同齡人，她只能捨命陪君子。
詩織阿姨最喜歡聽她拉《G弦上的詠歎調》。提起最愛這首曲子的理由時還曾經自嘲過，說她欣賞不了太複雜華麗的音律。像G弦之歌這樣的曲子，不需要太多的古典樂史知識，就算是第一次聽也能讓人感受到曲子本身的美妙。
「比起深沉的蕭邦來說，巴赫在這種地方就顯得特別親民，簡單，卻又有著豐富的內涵。特別適合在陽光燦爛的下午，邊吃甜點邊欣賞。」
這樣笑著的她，似乎詮釋著美好這個詞的全部涵義。
相對的，他的爸爸征臣叔叔出現的次數就很少了。除了偶爾在餐桌上碰到以外，他很少會出現在他們的練習室。在年幼的她的記憶裡，那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只有在看向妻子和兒子時，會露出很溫柔的表情。
他也最喜歡G弦之歌。原因嘛，據詩織阿姨講，這叫愛屋及烏。
所以在詩織阿姨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聽過這首曲子。
不過那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就在赤司通過了風間老師考核之後沒幾天，因為鄰居小夥伴的推薦，她接觸了網球。
從此，她就迷戀上了這顆一手可以掌握的小球，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慫恿著赤司也跟著學，就為了在練習的間隙，他可以像以前她陪著打籃球一樣，陪她一起打網球。
慢慢的，她花在網球上的時間越來越多，越來越沉迷。結果有一次，打球打得太開心，竟然錯過了上課的時間，放了老師鴿子。
風間老師知道原因後非常生氣。
「你這是本末倒置！」
她還清楚地記得，老師氣得吹鬍子瞪眼時吼出的這句話。
赤司也並不贊同她的做法，他雖然也打籃球，但從不會讓籃球佔用他其他的學習時間。於是他製作了一張時間表，讓她嚴格按照表中的作息時間來做。
這個舉動卓有成效，事實證明只要好好上課，又保證了足夠的練習時間，風間老師對於她剩下的時間是拿去打網球還是抓螃蟹一點興趣也沒有。
本該是這樣的沒錯。
——如果她沒有因為打球而摔折了胳膊的話。
「從現在開始，禁止你再接觸網球。」
據媽媽後來說，風間老師氣得整晚都沒睡著覺，一大早就打電話把她叫去，好好地訓斥了一頓，並讓她保證，再也不讓女兒接觸這些會傷及手的運動了。
「老師也是為了你好。」
在胳膊徹底好了之後，僅僅堅持了一個星期，她就打破了跟媽媽的約定。
「就像一天不拉琴渾身難受一樣，我一天不打球也不開心。」
心軟又心疼女兒的媽媽最終還是沒有堅持。
媽媽本打算讓她瞞著老師偷偷玩的，但她從小就一根筋，覺得不能欺騙老師，就自己在上完課後把要繼續玩網球的事抖了出來。
風間老師果然大發雷霆，但她寸步不讓，兩人狠狠地吵了一架，誰也說服不了誰。
就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間點上，威廉國際音樂大賽開幕了。
這是一場面向全世界12歲以下小提琴手的音樂大賽，首先通過海選和內部推薦的方式確定參加名單，經歷地區賽、全國賽、洲賽後，在音樂之都維也納決出最後的優勝者。而從全國賽開始，每個國家的贊助商都會提供超值的獎品，最終優勝者獎品是一柄價值不可估量的瓜爾內裡小提琴。
「你去參加這次比賽。如果能拿到最終的優勝，我就允許你繼續打網球。」
就在兩人之間的爭執無法調和之時，風間老師提出了這個「妥協」。
在一個平均參賽年齡為11歲的世界級比賽裡，要她這個剛剛滿7歲、才學琴兩年多一點的孩子去拿到世界級大賽的優勝。為了繼續打網球，她別無選擇，只能應下了這個挑戰。
俗話說，一方註定會輸的賭約沒有進行的必要。
風間之所以將這個約定當做「妥協」，正是因為對她獲得優勝這件事有一定程度的信心。但更多的，卻是希望通過比賽，將她絕大部分的時間收攏起來，間接減少她接觸網球的時間。
或許等比賽結束，榮譽加身，她就能徹底放棄網球，專注於小提琴了。
老師的想法她並不清楚，當時的自己為了網球，一門心思想要贏得這次比賽。因為對於自己和他人的小提琴水準缺乏足夠的認識，她以關東地區第三名的成績進入全國賽的時候，為了確保比賽的勝利，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
在自由選曲環節，演奏了《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隨想曲》。
理由僅僅是因為這是她所能掌握的，放在風間教室樂譜集中最高難度的曲目。
至於外界對於這首曲子有著怎樣的評價，什麼樣的人才能夠演奏，她一無所知。
沒有任何人想到一個年僅7歲的孩子能夠演奏好這首曲子，甚至包括了她的老師風間在內。因為賭約的關係，比賽全程她都沒有跟老師進行過哪怕一次的溝通。所以直到比賽前一天，所有演奏曲目申報結束後他才被友人告知。
這個時候想阻止也已經太遲了。
決賽當天，她帶著跟音樂毫無關係的理由，踏上了比賽的舞臺。在評審們輕視嘲笑，觀眾們期待的目光中——
完美地再現了這小提琴史上堪稱最難曲目應有的光輝。
然而，這卻是一切悲劇的開端。
第29章 惡魔的音樂
威廉國際音樂大賽的日本賽區總決賽，是在一個可以容納2000人的音樂廳裡舉辦的，跟地區賽那每場最多只有幾十位觀眾完全不同。她從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演奏過的經驗，只是在開場前從後臺看了一眼還空著的觀眾席，就緊張地連水都喝不下。
平時只有在認識的人面前演奏的經驗，所以就算自己的水準很糟糕也沒關係，大家一定會包容她的。幼年的她對於身邊的人就是有著這樣莫名的信心。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那麼多陌生的人，他們不會因為她年幼就原諒她，不會因為她長得可愛就無視她的失誤，他們只會用冷淡的目光看著她，評判她琴聲的好壞。
這種壓力她還是第一次面對，這讓她徹底不知所措了。
媽媽不明白她的感受，只會不停安慰她，說她的技術非常棒，大家一定會喜歡她的。
這是真的嗎？她真的很厲害嗎？因為技術好，所以她的音樂大家都會喜歡嗎？
那萬一大家討厭她怎麼辦，萬一聽完了之後，不僅不願意為她露出笑容，反而生氣怎麼辦？
爸爸笑她傻，說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
但不管他們怎麼說，自己都沒辦法放下心來。
想要跟今天比賽其他選手們聊下天來緩解情緒，可惜也不知道是決賽的氛圍太強，還是大家的敵對意識太強，又或許是天然性格使然，大家都各自坐在準備室裡，沉默地擦拭著自己的小提琴。
「月森君，你不緊張嗎？」
月森蓮，8歲，這屆比賽中參賽選手年齡倒數第二小，但已經是關東賽區的優勝者了。同為關東地區的參賽者，她對這位年齡最相仿的人有著天然的親近。
即便他臉上總是寫著「別來煩我」。
「只要好好準備比賽，就不會緊張。」他冷著臉，一板一眼地回答。
「不是這種緊張啦。」
為什麼大家都不會害怕呢？這麼多不認識的人看著自己，就不會腳軟嗎？
藍色短髮的男孩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完全不理解她的點在哪裡。其他參賽者也一樣，淡定從容似乎經歷過無數場戰爭的老兵，根本不將這種場面看在眼裡。
感受到跟這些沉穩的哥哥姐姐們之間的代溝，她一個人鬱悶地跑出了音樂廳，坐在入口邊的花壇上發呆。看著門口排著的長隊，本以為會緩解的緊張感卻越來越重。
啊啊，「多看看人群說不定就會習慣」作戰失敗了呢。
就在她垂頭喪氣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Maria，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從小就有把耳機掛脖子上習慣的衛藤桐也，作為此次評審團一員的獨子，每場比賽都會到現場觀看。一來二去，就跟她混熟了。當然，是對方單方面「屈尊降貴」地跟她結交的，因為她的琴聲比起其他人的，「勉強可以入耳」。
「都說是了茉莉也，不是Maria！」好煩啊，每次都把她的名字讀錯，故意的嗎？
「那是你們日本人的羅馬發音有問題才讀錯的，你的名字就是Maria。」從小就把鄙視技能點滿的衛藤毫不示弱，立馬噴了回去。
「你還不是日本人！日本人的名字就該用日本人的念法！」
「我可是美國人。」暗紅色短髮的少年認真強調了自己的國籍後，問：「比賽就要開始了，你在這裡做什麼，不去準備嗎？」
提起這事，她滿心的戰意立刻消弭於無形，又蔫成了一棵缺水的白菜。
「哈啊？害怕？真沒用，不過是個小小的比賽，有什麼好害怕的。」
什麼嘛，明明比她還小一歲，卻總是這麼了不起的樣子。
話不投機半句多，平時跟他拌拌嘴還挺有意思的，但現在她緊張得不行，實在沒心情陪他在這邊抬杠。
不安地回到準備室，發現這裡多了兩個人。其中一人一頭燦爛的金髮，明明還是個孩子，卻梳著大人的背頭，胸前的口袋裡還裝模作樣地插著一朵白色的玫瑰花。看他的穿著打扮，應該是這次比賽的參賽者沒錯。
「啊呀，這就是這次比賽最年幼的晉級者嗎？可愛的小妹妹，這麼小的年紀就上臺演奏，一定很害怕吧？」他說話的語調怪怪的，感覺像是舞臺劇演員一樣，一舉一動都誇張而富有戲劇性。
「好厲害，您怎麼知道的？」神經大條的她完全沒有get到那人話中的優越感，反而崇拜地問：「那您可以教我一個不緊張的辦法嗎？」
「啊？」顯然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少年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後一撥並不存在的劉海，華麗地轉向一旁，吩咐道：「這種小事不需要問我，狛枝，告訴她。」
「樂意為您效勞，內田先生。」
他身邊另一位一直沒有開口的人走上前來。他是個比在座所有人都要大一些的少年，大概14、5歲的樣子，脖子上掛著工作人員的牌子。銀白色的發打著卷披散著，像極了蓬鬆的海草。他穿著綠色的連帽衛衣和牛仔褲，顯得青春洋溢，爽朗又活潑。
「我是這次比賽的志願者之一，狛枝凪鬥，非常榮幸能夠為您服務，黑木小姐。」
「你認識我？」
「嗯，這次比賽的所有參賽者我都認識哦。大家都好厲害啊，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演奏出那麼美妙的樂曲，已經快要上高中的我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呢。」
他帶著憧憬看向每一位在準備室的選手，有人不好意思地轉頭，有人得意自滿地挺胸，只有月森依舊面不改色，就當完全沒有聽見一樣。
「喂，狛枝，不要說多餘的話。」金髮背頭少年內田不爽地嗤之以鼻。
「是的，尊敬的內田先生。」他謙卑地鞠躬行禮，成功讓內田重新露出滿意的笑容。
「您覺得緊張是嗎，黑木小姐？能夠放鬆下來的方法，我倒是知道一個。」狛枝帶著治癒人心的笑容對她說：「我聽說在手心裡寫一個『人』字，然後吞下去，不管接下來要面對怎麼樣的困難，都不會再害怕了。要試試看嗎？是您的話一定可以的，因為——」你們是希望的種子啊。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她完全沒有聽到。
沒有在意這些多餘的細節，她按照這位狛枝君的說法，在手心寫下了「人」後，一邊默念著不害怕不害怕之後，吞了下去。
「怎麼樣，有效果了嗎？」說話總是帶著一長串敬語的狛枝笑著問。
「好像……真的有用誒。」她真的覺得沒那麼怕了。
「狛枝君好厲害啊！」
「哪裡哪裡，都是內田先生的功勞，您如果要感謝的話，應該跟他道謝才對。」
雖然不明白這句話的邏輯到底在哪裡，她還是十分坦率地道了謝。
內田的鼻子頓時翹得更高了。
徹底放鬆下來的她就跑回月森旁邊坐下，也學著他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擦拭調音，給弓子上松香。試著拉了幾個音後，就坐等比賽的開場。
按照抽籤的順序，第一個上臺的是月森，第二個就是她，第三似乎是那位內田君，後面的就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月森的演奏跟他本人給她的印象很像，平靜，穩重，精密而完美。
好是好啦，就是有點太缺乏人情味了。
在她看來，音樂要更隨性一些才有意思。畢竟這是自由選曲比賽，拉得像課題曲那樣標準稍微有點沒意思呢。算了，像她那樣把課題曲拉成自由曲還沒被評審扔出去，大概評審對她是真愛吧。
帶著各種奇怪到飄忽的思緒，她提著琴站到了舞臺中心的位置。
乾燥的冷氣消失，聚光燈下，台下觀眾期待又審視的目光，讓她全身不自禁地熱了起來。
寬敞的舞臺中心，她獨自一人站在其中。
稍微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一種高揚感。
她要在這裡演奏，讓自己的音樂被整個音樂廳裡的人聽到。
只要一想到這個事實，那種讓人腿軟的怯懦與自胸腔滿溢而出的興奮開始碰撞，腦海一片空白，像有千言萬語彙聚在心中，必須通過什麼來發洩出來。
對於小提琴家來說，這種語言永遠就只有一種。
那就是音樂。
只要站上了舞臺，她的快樂也好，痛苦也好，喜悅也好，哀愁也好，她夜以繼日的努力練習也好，她想要傳達給別人知曉的心願也好——
全部都用手中的琴聲來講述，來傳遞，來回答。
對於小提琴家來說，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
對於她來說，這或許是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可令人惋惜的是，幸福總是短暫的。
不管她想要在那個地方待多久，演奏總要進入尾聲，總要結束。
當拉完最後一個小節，最後一個音後，就算再不舍，也只能徒然地等待著餘音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啊咧？這首曲子有這麼短嗎？還想繼續演奏，還想繼續聽下去……
糟了，有點想哭。
臺上的人還對著天花板發呆，台下的觀眾卻已經徹底陷入了瘋狂。
歡聲山呼海嘯而起，一瞬間的嘈雜硬生生地震醒了還沉浸在音樂中的她。
她驚慌失措地鞠躬行禮，在大家的讚歎和掌聲中退回了後臺。
太好了，大家好像喜歡她的琴聲。
真是太好了。
「什麼啊，那是什麼啊，是什——」
剛剛推開休息室的大門，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奇怪地走進去，發現所有人都詭異地沉默著，甚至避開了跟她的眼神接觸。她不明所以地坐回月森身邊，小聲問：「大家怎麼了，是緊張嗎？」
藍發的少年僵著一張臉，語氣明顯低落地回：「沒事。」
「喂黑木！」內田原本梳向腦後的金髮掉了幾縷下來，他根本無心去在意。他突然沖到了她的面前，原本高傲的面容不知為何陰沉了起來，扭曲成了一張可怖的夜叉像。
「你說你才學琴兩年是不是？」他咬牙切齒地說。
「是……是的。」她縮了縮脖子。
「騙子！你絕對是在騙人！兩年！兩年怎麼可能拉出那樣的帕格尼尼24！你一定是在騙人！」內田粗喘如牛，目眥盡裂地指著她，「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斷地重複著「不可能」三個字，陰鷙的目光鎖定了幼小的她，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對她做出什麼不可預測的舉動一樣。
她無助地搖著頭，在那人不斷逼近之中一步步後退著。
「我沒有騙人，我真的只學了兩年，真的，請相信我啊……」
一邊無力地辯解著，一邊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人。然而所有人對於眼前這種狀況都無動於衷，看向她的目光中飽含著她根本無法理解的黑暗。
「她今年才7歲，所以兩年……應該是真的。」只有月森為她說了一句話，但也僅此而已。
無論月森說這句話的本意如何，此刻都不重要了。她真的只用了兩年，就走到了職業演奏家的臺階之上的這個事實徹底刺激到了內田，讓他理智的那根弦崩斷了。
就在她退而可退，跌坐在牆角時，面色猙獰的少年舉起了手——
「內田先生，輪到——你在做什麼？！」剛好推門而入的狛枝立刻沖了過來，一把推開了內田，將她護在身後。內田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
「你要做什麼狛枝凪鬥？！」他憤怒地大吼起來，「為什麼要護著她，護著這個怪物？！」
怪物？誰？她嗎？
她是怪物嗎，為什麼……
幼小的她愣愣地看向這個剛剛明明還很親切的哥哥，哪怕他此刻變成了一個她再也認不出來的可怕模樣。
「沒有任何人能夠在兩年之內做到這一切，她一定是在騙人！你們用腦子想想啊，想想練習的痛苦，想想進步的難度！兩年！兩年啊！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說、說的也是呢……怎麼想都不可能……」另一個精神早已經被擊潰的參賽者戰戰兢兢地附和了起來。他已經沒有勇氣再站上舞臺了，站在這個女孩曾經站上過的舞臺。
不可能的，那樣的音樂，不可能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我也覺得……」「正常情況根本不可能吧？」
一個接一個，原本只是有點動搖的參賽者們紛紛站了出來。
「對吧？」發現大家開始應和他，內田的表情更加瘋狂了。他變本加厲地，與其說是在譴責不如說是在對自己洗腦：「怎麼可能做得到？絕對有問題！對，肯定是的！是什麼呢，是什麼呢？」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圍著她踱步，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蛇一般冰涼的眼神盯著她不放。她縮在牆角，緊咬著嘴唇不敢動一下。
「啊！我知道了！」內田突然瞪大了眼睛，雙手刷地一下張開，像是只噬人的野獸。他滿臉青筋地咆哮起來：「惡魔！你一定是跟惡魔做了交易！」
「惡魔？」「怎麼會……」「真是可怕，這麼小的孩子就……」
「你們想想看啊！想想她在舞臺上的表現！你們也都看到了吧？」他的眼睛開始充血了，「那麼流暢，那麼驚心動魄！那是一個7歲的孩子應有的水準嗎？我能看到，對，我能看到她身後的那個惡魔，就是它在幫她，幫她欺騙我們所有人！」
對，如果有惡魔幫忙的話，就說得通了。
不是她的進步快，這都是惡魔的力量。
所以不是我們沒天分，不是我們差勁，有問題的，錯的人是她！
我們才是被壓迫的人！
「不……是的，不，我沒有……」她抱著腦袋流著淚，在幾個大孩子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到底怎麼了，大家都怎麼了？
爸爸，媽媽，老師，征君……救救我，來救救我啊！
然而，此刻她正在等待的人並沒有出現在這裡。父母還在觀眾席那邊，而赤司因為家裡有事，沒有來看這場比賽。所以，能夠拯救她的，只有此刻還擋在她面前的身材單薄的少年。
這是一個爽朗有可靠的人，所以一定會——
啪，啪，啪。
銀髮的少年緩緩站了起來，笑著為眼前這出鬧劇鼓了掌。他誇張地張開雙臂，詠歎般感慨道：
「太棒了，太棒了，你們真是太棒了！」
那份笑意中湧動著某些令人發寒的狂氣，原本圍著這邊的人下意識地全部後退了起來。
「惡魔？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才能的擁有者，竟然能臆想出這樣的東西來！太令人敬佩了！」
他笑得整個人都向後仰著，身體彎出了一個過於柔軟的弧度。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徹底倒下去前，伴隨著笑聲的戛然而止，少年迅速地直起身來，猛地湊近了內田，在幾乎鼻尖相觸的距離上，語調空洞地問：
「明明有著這樣的才能，就不要逃避，迎難而上啊！」
內田咽了咽口水，被那雙寒冰般的碧眸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注視著，又退了一步。
狛枝卻放過了他，環視了一周後歎了口氣：「算了，你們說到底不過如此，你們的所謂才能也不過就是這種東西罷了。」
或許是拉開了距離讓內田覺得安心了幾分，那種不甘與憤怒再次給了他勇氣：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啊，來這裡當志願者就是為了見證啊，見證希望與希望之間碰撞出的火花。你們在舞臺上奏響音樂，互相展現自己的那一瞬間的美麗光輝是那麼耀眼奪目。但是，在黑木小姐那絕對的光芒之下，你們竟然都放棄了……」
他心碎地捂著胸口，嘲諷地笑著：「不過我懂的，你們已經很『努力』了。可惜啊，努力能孕育出成功什麼的，真是個荒唐的誤會啊！你們現在也明白了吧？有價值的人類和沒有價值的人類，在出生的一刻就已經被明確地區分開了。你們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成為她那樣的人類。不甘心嗎，痛苦嗎，想哭嗎，想跪下詛咒神明嗎？我懂的，我都明白的。」
「你懂什麼？」內心的那一點齷齪被戳穿，內田惱羞成怒：「對音樂什麼都不懂的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們說三道四？！」
「啊，你說得對呢。」狛枝自嘲地一笑，那雙淺碧色的眸子卻染上了濃重的暗影，「我不過是個又差勁又惡劣又愚蠢的渣滓，什麼也做不到的廢柴，比起那些擁有才能的人，根本一文不值。但是呢——」
他話鋒一轉：「你們不也跟我一樣嗎？哈哈哈哈，承認吧，你們那種微小的才能在真正光芒四射的希望之光面前，什麼都不是。」
「什麼希望，什麼才能！她什麼都不是，是惡魔，是惡魔！」內田狠狠地抓下了自己的頭髮，歇斯底里地狂躁了起來。
「不是我們的錯，不是我們！」
面對這一幕，狛枝反而詭異地冷淡了下去，甚至嫌棄地催促道：
「差不多了吧？你們也該快點認清現實，認清自己在她面前不過是跟我一樣沒有用的渣滓，認清自己就該乖乖當她走向真正的希望道路上的墊腳石才對！不僅如此，還應該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她的墊腳石感到榮幸啊∼」
休息室中有那麼兩秒鐘的寂靜。然後下一秒，圍著她的人的瞳孔中全部冒出了可怕的火光。
「竟然……竟然敢這樣小看我們……」
「不，我沒這麼想過，不是的……」她沒有這麼想過，什麼墊腳石，什麼希望，什麼渣滓的，她不懂，她不懂啊！這個大哥哥在說什麼，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沒有這麼想過，真的，相信她啊！
內田被狛枝的話刺激得精神崩潰，他焦躁地環顧了一圈，最後拿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內田君，請你適可而止。」一直冷眼旁觀的月森也走到她身旁，勸說道。
「適可而止？哈，哈哈哈……你這個姓月森的人怎麼可能明白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感受？！每天每天每天被逼著練習，我們什麼都沒有全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現在！不是為了給她這種惡魔當墊腳石的！」
月森被這句話刺到，沉默了。但他還是堅持著，擋在她的面前。
「狛枝，滾開！」
「不管你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掩蓋真正的希望之光。」他繼續用誇張的詠歎調闡述著自己的理論，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仍舊在肆無忌憚地散放著嘲諷的惡意：「內田先生，現在的你真是太醜陋了。」
「閉嘴！」
嘭——
一聲巨響，漂亮的小提琴在她的眼中分崩離析。
有什麼溫熱的液體飛濺到了她的臉上，用指尖一抹，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剛剛還在大放厥詞的少年身體一歪，倒在了她的面前。
「黑木小姐，」被鮮血染紅的臉詭異地笑著，看向她的雙眼明亮到灼人，「你就是我一直追尋的希望，你一定不會……被這種小……」
他的話音還未落，整個世界突然開始了轟鳴。
第二天，東京發生6級地震的新聞佔據了各大新聞報紙的頭版頭條，死亡人數1人，受傷人數超過百人。其中，死亡的是一位12歲的少年W，當天參加臨時中止的音樂比賽，因被墜落的照明設備砸中搶救無效身亡。
而在各大音樂雜誌中，以「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為標題，一位年僅7歲的小提琴家的名號開始在古典音樂圈裡廣為流傳。
然而，這顆本該冉冉升起的新星，卻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
作者有話要說：
狛枝凪鬥：出自《彈丸論破2》，是個扭曲的希望廚。特殊能力幸運，但他的幸運是他自己幸運，但會給周圍人帶去不幸的技能。
以及，少年W就是內田，他死了。
死在茉莉也的眼前。
第30章 失格
搖晃的大地，沉悶的巨響，仿佛有什麼巨獸正在地底深處慢慢蘇醒。
入目是慌亂的人群，痛苦的呼喊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在耳膜邊此起彼伏地回蕩著。
身後，是已經被鮮血和憤怒沖昏了頭腦，化為鬼怪的某種可怖存在。它青面獠牙，頭生雙角，目若銅鈴，倒映著這一片混亂中仍舊無處遁行的她。
這裡是哪裡，她為什麼在這裡？
不知道，不知道。
但是必須要逃，不逃不行，要是被它追上了，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並不知道該向哪裡跑，她只是拼命地擠開人群，不停地奔跑著。
但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拉開跟那個東西的距離。
終於，她跑到了一個特別眼熟的地方。
空曠的空間，鋪著木制的地板，右側懸掛著厚厚的幕簾。
這是舞臺。
不行，不能在這個地方，不可以往這個方向逃！
從這裡走的話，會發生不好的事。
可是一回頭，那鬼已經追到了舞臺的邊緣，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只能走上舞臺。
「不行，不可以再走了！」
然而，惡鬼聽不懂她的話，仍舊步步緊逼。
她不得已，只能後退。鞋跟踏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就在等待這樣的時機，幕簾緩緩拉開，露出了早已經滿座的觀眾席。
雖然看不到他們臉，但在這一刻，她卻知道他們全部都在注視著自己。
他們都在看著，看著即將上演的高潮——
她停在了舞臺的正中央，貼著T字標的位置。整個空間的燈霎時間同時熄滅，唯有兩盞強光燈分別打在了她和惡鬼的身上。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
她想要搖頭，身體卻仿佛被釘住了一樣不能動彈。
【都是聽了你的演奏，我才會變成惡鬼……】
不是，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我不想的！
她想要說話，聲音卻被卡在了喉嚨裡，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惡鬼一步，一步地靠近，最終對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所以就算我要吃掉你，也是被你逼的！】
暴怒的吼聲近在咫尺，那股可怕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她卻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
突然，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封住她行動的某種東西瞬間被解除，摔倒在地的同時躲過了那可怕的巨口。
下一秒，舞臺頂部的燈光架轟然墜落，正好砸在了惡鬼的身上。
鮮紅的血在它的身下蔓延開來，唯一那只抓向她的爪子在恍惚中褪去的可怖的紋路和尖銳的指甲，露出了他原本白皙的皮膚。
那是一隻屬於人類的手臂。
追逐著想要吃掉她的，是名為惡鬼的人類。
【裕史死了！都是你害死他的！】
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的中年女人突然站了起來，指著她叫駡起來。
她的話說得太過複雜，她聽不明白，只有一句以她的理解力能夠聽懂的：
【你要是不往舞臺上跑，裕史他根本就不會被砸到！】
「不是的，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太害怕了……」
他身邊另一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說：
【都在舞臺上，為什麼他被砸倒了而你卻沒事？都是因為內田發現了危險，先一步推開了你的關係。所以你必須要對他懷有感恩之心才行。】
「為什麼？明明是他在追我，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什麼推開，明明是他要吃了她，她只是因為沒站穩才摔倒的。
【死者為大，你怎麼能這麼說裕史呢？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孩子。】女人另一邊的男人義正辭嚴地訓斥道：【裕史是為了救你才去追你的！地震來了你還不聽話到處跑，他是為了救你才追你到舞臺上的！】
女人聞言真情實感地哭了起來：「裕史是個這麼好的孩子，為什麼要救你這樣的人？」
【就是啊，這孩子真是的，仗著自己有點才能就這麼沒人性，家長都是怎麼教的。】
【你要好好對內田道歉才行。】【都是因為你他才死的。】
【你能活下來，都是他的功勞。】
原來是這樣嗎？
惡鬼原來不是為了吃我，是為了救我才來追我的嗎？
真的是我弄錯了啊。
如果我沒有參加這次比賽，內田君就不會因為聽到我的音樂就變成惡鬼。
如果我被他追的時候，沒有慌不擇路逃到舞臺上就好了。
那樣的話，他也不會為了救我，被墜落的燈光架砸中了。
全部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面對著觀眾席，她深深地鞠躬。
觀眾們終於滿足了，看夠了這次的表演，三三兩兩起身，離開了這裡。
幕布拉起，獨留她一人還茫然地坐在臺上，不知該何去何從。
【喂，Maria，我後天就要走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國？】
舞臺的另一邊，脖子上掛著耳機的男孩出現，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跟爸爸說好了，到了美國，你能得到更好的環境。你一定能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小提琴家的。】
「不可以，」她依舊眼神空洞地看著黑色的幕布，「我不能再拉小提琴了。我的音樂會讓人變成惡鬼。」
【就為了這種事你就要放棄小提琴嗎？你對音樂的愛也不過如此！】
男孩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恨鐵不成剛地退場了。
【茉莉也，上次的事大家都很遺憾，不過那不過是場意外，不是你的錯。】
媽媽端著好吃的飯菜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頭。
【你要是不想再練琴就不練了，來跟爸爸一起烤蛋糕怎麼樣？】
爸爸指著剛剛發酵好的麵包，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嗯，好呀。」
舞臺上，各種各樣的戲碼輪番上演，她就像是分裂成了兩個自己。一個作為主演站在臺上歡聲笑語，一個作為觀眾神情冷漠看著自己拙劣的鬧劇。
沒有小提琴的日子，原來她也是可以笑得出來的。
再也不能奏響音樂的日子，原來她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沒有保護好你，都是老師的錯。茉莉也，雖然我沒有立場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但是，還請你不要討厭小提琴，不要討厭音樂。】
你在說什麼啊老師，討厭小提琴，討厭音樂？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呢？
要是討厭的話，我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痛苦呢？
僅僅是一個月而已。
沒有音樂的日子，不能碰琴的日子，卻像是過了十年那樣久。
久得她都快要忘記，原來的自己是怎麼活的了。
風間老師，您一定是弄錯了什麼。
她不是為音樂而生的，她只是沒了音樂活不下去而已。
就是在她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赤司掀開了厚厚的幕簾，找到了藏匿在舞臺角落裡獨自哭泣的自己。
【你想要繼續演奏的理由的話，我給你理由。你想要聽眾的話，我就是你的聽眾。】
【從今天開始，你練琴只是為了讓我聽，只可以給我聽。】
【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提琴家。】
她活下來了。
從那個最艱難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她帶著她的小提琴一起活下來了。
所以她相信不管發生任何事，只要有征君在，她都能走下去。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黯淡的月光從窗外悄悄灑落，給室內鍍上了極淺的銀光。她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這是間過於寬大的臥室，裝潢擺設就算是看不清楚也能感覺到它們的精緻。
怎麼看都是一間有錢人家的客房。
唯一比較格格不入的，就是她床邊擺著的一台呼吸機。
不過看到它的瞬間茉莉也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想來這裡不是征君家就是由乃家，她之所以在這裡只是因為她又犯病了。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似乎是這個名字。具體發病原理她並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每次發病她都會出現呼吸停滯、意識中斷的毛病。好在現在應該是沒事了，不然她現在應該還在醫院的病床上躺著。
她記得今天下午是跟由乃一起去聽小薰學校的演奏會來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發病了呢？
搞不明白，希望不要嚇到小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機不在身邊，房間裡也沒個鐘。
可肚子才不會管合不合時宜，該餓的時候真是毫不留情。
所以現在茉莉也就面臨著這樣尷尬的問題，是強忍著肚子的饑餓睡到早上，還是叫醒其他人，讓他們給自己弄點吃的。
只糾結了十秒鐘，她就決定走第三條路線——
自己摸去廚房弄點吃的。
跳下床，發現地上竟然鋪著特別柔軟的羊毛地毯。她一時心癢就在上面滾了兩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在是有點丟臉後，才故作鎮定地推開了臥室的門。
外面果然都是一片漆黑。
茉莉也躡手躡腳地走到欄杆邊，踮著腳尖扶著扶手下樓。就在她開始思考哪個門是通往廚房的時候，看到了一樓左側的某個房間門縫裡透出來的燈光。
太好了，看來不用偷偷摸摸去廚房偷吃的了。
懷著這樣輕鬆的心情，她敲了敲門。
「進來。」
推開了門，入目就是一間擺滿了兩面牆的大書櫃，櫃子前的那張黑色的書桌邊，一裡一外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赤司。大的那個已經人到中年，褐色的發中摻雜著幾根銀絲，不怒自威的面容倒是跟記憶中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醒了啊。」
「啊，是的。肚子有點餓，就下來找點吃的……」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晃來晃去，遲疑地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征臣叔叔？」
「沒有。」
他語調十分冷淡，換了其他人可能會覺得，這個人是不是非常不歡迎她的到訪。但茉莉也知道，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的，從來沒有語氣熱絡的時候。就算是面對他的妻子詩織，也總是矜持而克制。所以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有時候跟征君說話的時候，她偶爾會想，他十年後二十年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不，別說十年後了，最近這段時間好像就有這個趨勢了！
「關於這件事，我們下次再談。」
他留下這樣一句話後，就離開了書房。
「你怎麼下樓不穿鞋？」
等到父親把門帶上，小的那個赤司才把這句一開始就想說的話問出口。
「啊？我以為你們都睡了，怕吵到你們。我剛敲門之前，你們肯定都沒有發現吧？」
被他盯著看，茉莉也才想著把右腳往左腳後面藏，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這樣做毫無意義。
「所以征君，有吃的嗎？」
去了廚房，想做炒飯發現沒有剩飯，想下麵條發現沒有麵條，連想吃泡面都找不到。重新穿上了拖鞋的茉莉也捂著餓到抽搐的胃，絕望地拿出了冰箱裡的蛋糕。
好在有熱牛奶可以溫暖她冰冷的胃，不然這一頓吃下去，她估計就要因為胃痛再去一次醫院。
看她自顧自地吃著蛋糕，似乎心情還不算的樣子，根本想像不到十個小時前，她還躺在醫院，身上插滿了管子的模樣。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記不太清楚了。」茉莉也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滿不在乎地說，「就記得去聽小薰的音樂會。啊，就是那天電話裡跟你說的那個，在公園碰到的拉克萊采的小姑娘。他們演奏的春一可棒了，又可愛又活潑，我蠻喜歡的。」
「其他的呢，還記得什麼？」
「沒了啊，難道還有什麼別的？」
看著她納悶的臉，赤司不再繼續問了，只是安撫性地給了她一個笑容。
「不記得的話，說明也不怎麼重要，忘就忘了吧。」
醫院冰冷的病房外，當年從未碰面過的兩位少年第一次見面。
【喂，她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跟你沒有關係，衛藤先生。】
【怎麼會沒關係，Maria是我的朋——】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你出現在這裡只會給她帶來麻煩。】
他最後悔的，就是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天，自己沒有在她身邊。
而這個自稱朋友的人，明明在她的身邊，卻什麼都沒能做到，甚至連她所承受的苦難都不知曉，傲慢地丟下她一個人自己跑回了美國。
這麼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事到如今才擺出一副關心的臉孔，有意義嗎？
【你的飛機還有五個小時就要起飛了，記得不要錯過了時間。】
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休息室發生了一切，其他孩子們守口如瓶。狛枝被送去了醫院，月森家拒絕採訪。
內田的父母聲稱自己的孩子是為了救茉莉也才被砸死的，在媒體面前各種哭訴自己的孩子多好多好，茉莉也被當做了一個恃才傲物的怪胎，誣賴救命恩人的騙子。
文裡寫得隱晦，是因為這是茉莉也的視角。對於年幼的茉莉也來說，她無法想像和理解這件事的複雜。
第31章 學習會
第二天一早，回去酒店跟帶隊老師交涉的由乃就來接走了茉莉也，本該愉快的修學旅行生活，還沒怎麼開始就這樣結束了。更慘的是，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神奈川，迎接他們的就是完全不顧及學生心情的月考。
知道自己肚子裡有多少墨水，前段時間又在課堂上劃水了多久，茉莉也異常積極地報名了週六的切原赤也月考補習大會。
恩，以被輔導的名義。
當被問起為什麼不找我妻由乃這個萬年年級第一時，茉莉也堅定地搖頭。
身邊有大腿不抱當然是有理由的，由乃她不會講題——到令人絕望的程度。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能憑著自己的超高智商解決一切問題，但卻沒辦法將這種經驗傳授給別人。
我妻由乃就是這種人。
不是不想教你，只是雞同鴨講，無法在同一個頻道內溝通。
每一次向她請教，就是一次對自己是否是只類人猿的深切懷疑。
比起這個，她的另一個龜毛之處反而沒那麼重要了。
「由乃是絕不在休息日學習的。」
她覺得休息日就是應該休息的，做一切跟學習無關的事才叫休息。
切原聞言深以為然，嘟囔著說：「就是嘛，好不容易休息了，還開什麼學習會啊。我的新遊戲買到現在都還沒通關呢……」
「怎麼，赤也，羡慕啊？」仁王勾著小海帶的脖子，裂開嘴壞笑。
「你要是也能每次考試都年級第一，也可以學她啊。」
切原立刻想起我妻由乃在立海大的地位，咬牙切齒：「可惡，耍什麼帥啊！該死的學霸！」
「赤也，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一直走在前面的真田突然回頭問了句。
「沒，我什麼都沒說，副部長！」
今天學習會的地點是真田家，一座標準的日式宅邸。木制的回廊屋宇，庭院中潺潺流水，醒竹聲聲，很是風雅。就在茉莉也十分失禮地認為這院落的風雅跟真田稍微有點不搭調時，一行人剛好通過了道場。想到真田的劍道和書法，這畫風突然又正常起來了。
領到了真田分配給她的題目後，茉莉也猶豫了半分鐘，才弱弱地問：
「真田君，我該怎麼寫啊？」她的手還被石膏裹著呢，根本拿不了筆啊。
「恩？」真田疑惑地皺眉，「你不是說你的左手也能用嗎？」
他什麼時候問過她這個問題？等等，難道是說昨天下午交流賽的時候？
「可你問的難道不是我的左手能不能打網球嗎？我是能用左手打球沒錯，但我不會用左手寫字啊。」這兩者難道還有什麼因果關係不成？
真田登時黑了臉，「我為什麼要問你會不會用左手打球？」
「因為你是在球場問的啊。」茉莉也理所當然地回道。
「黑木同學，」發現這邊溝通效率十分低下，柳轉頭插了句，「弦一郎是在你說要參加學習會之後問的，所以結合上文，『你的左手能用嗎』是在問你能不能拿筆寫字。」
「是……這樣嗎？」
「從這件事上看來，不僅是物理，你的語文也需要補習才行。」
「……哦。」
真田去拿飲料了，茉莉也總覺得他是想借這個機會冷靜一下，省得看到她這張臉就煩心。
不過這都不重要，對於她來說，現在的問題是不能寫字的情況下，該怎麼做物理題。
切原：「現在不是有那種設備嗎，可以感應視線移動的玩意兒。用那個的話，就能用眼神寫字了！你們不覺得很帥氣嗎？」
柳：「那種設備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麼高精度。」
丸井啪的一下吹破了口香糖泡泡：「再說真田家裡又沒有那種機器。」
茉莉也靈光一閃：「仁王君不是會cos嗎，那變成我的話——」
柳生無語：「那就變成仁王在做題了。」
「不就能跟我心意相通了嗎？」然後她繼續補完了下半句。
仁王吹了個口哨，問：「我的仁王幻影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技能？」
「cosplay讀心術！」即答。
「bubu——不過是個好答案，給你顆糖吃。」
「哇，謝謝！」
丸井不幹了：「那是我的零食！」
茉莉也滿足地撕開糖紙放進嘴裡，甜得眯起了眼。轉頭就忘記了正在討論的問題，找丸井去要糖的牌子和購買地點了。
其他人繼續著這個話題，什麼「能變身成女孩子好狡猾」，什麼「有了讀心術收集資料就更方便」之類的，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房間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唯一一個老實人桑原疑惑地說：「這種情況下，用口頭問答不是最合適嗎？」
「哦，那這件事就交給傑克了。」丸井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咦？又是我？」
「不，還是我來吧。」柳生推了推眼鏡，「我記得你不那麼擅長物理的。」
「搭檔好狡猾，我也想輔導可愛的女孩子啊∼」
不管怎麼說，最終輔導的形式總算是定下來了。
「那請多指教了，黑木同學。」跪立式45°鞠躬。
茉莉也愣了一秒，火急火燎地轉過身來還禮。可惜她忘了，她現在左腿還沒好全。
「是我麻煩你多指教，柳生——哇啊！」
彎腰時小腿一疼，整個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栽了下去。條件反射地想要用手扶住地面，卻因為使勁的右手還打著繃帶，結果反而被繃帶一扯，摔得更快更狠了。
完了完了！這要是再傷到手，回去肯定要被征君和由乃罵死！
在臉著地之前，茉莉也心裡只剩這唯一一個念頭。
唔，鼻子好疼！
不過手好像不怎麼疼，太好了。
咦？等等，為什麼？
「學姐你沒事吧？！」
還沒等茉莉也回神，小海帶一個健步邁過去，一把將她拽了起來。
動作實在太猛，成功地讓她眼前一黑。
不過在她被拉起來的那短短的一瞬間，好像看到了一雙紫灰色的眼睛。
誰的眼睛？很漂亮的顏色啊。
「學姐你沒事吧，你說話啊！」看她半天沒有反應，切原抓著她的肩膀使勁晃了晃。
「別、別晃了！」好暈啊！
「哦、哦。」他晃到一半毫無預兆地突然一鬆手，茉莉也一時沒有防備，這回又向著左邊倒了下去。
「啊——」
「赤也你吵什麼吵！」
就在這時，真田端著茶盤推開了大門走了進來。
茉莉也一頭倒在了他的——
腳背上。
全場死寂了兩秒鐘。
真田第一個回過神來，立馬把手裡的盤子遞給了柳，飛速地抽走了自己的腳，轉頭就用100米衝刺的速度跑出了房間。
還順手帶上了門。
切原這才想起來去把茉莉也重新扶起來，末了還納悶地問：
「副部長尿急嗎？」
聞言，憋了半天的丸井和仁王直接笑噴了。
5分鐘後，大概是處理完了個人問題，真田終於重新出現在了這個房間裡。奇怪的是，他提出要跟柳換了個座位。柳瞟了眼現在桌子邊的佈局，發現他現在所處的座位是離茉莉也最遠的位置。
對於他的這一要求，身為好友的柳十分善解人意地同意了，而且什麼都沒有問。
只是默默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在上面記錄上了關於好友的最新情報。
並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交易，茉莉也跟柳生開始了他們的口述物理大題的進程。然而——
本以為做題而已，口述和用筆寫沒什麼太大差別，頂多就是口述慢一點而已。但實際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口述答題簡直要難上一百倍啊！
不提那些輔助用的分析圖要在腦內完成的不方便，光是記清楚自己說到哪裡了，哪些說過了，哪些沒說過就已經讓她混亂得不得了了。
要是說錯了就更糟糕了。寫在紙上的頂多塗掉之後繼續算下去，說錯了之後如果不能發現問題在哪兒，就要從頭再想一遍。僥倖發現了錯誤的地方，口頭修正之後，又忘記上一步的計算結果是什麼了，只好再次從頭開始。結果來看，只要是錯了一步，就得全部推翻重來。
三道大題下來，她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比做什麼運動都費勁。
「這樣下去不行啊。」柳生放下了習題集。
「是啊……」茉莉也消沉地垂下了頭。
「這樣吧，黑木同學你來說，我來寫。」
茉莉也推辭不過，便開始了她口述，柳生寫的做題方式。
還別說，確實比剛才快多了。不僅思路清晰了起來，說錯的幾率也大大減少。
怪不得常說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這次她真是徹底體會到了。
「可以得出，阻力是500KG乘以重力加速度9.8N/KG再乘以——」
柳生下筆如有神，飛快地——超過了她口述的速度，寫出了：
500X9.8X0.04=196
「0.04……啊，柳生君你竟然先一步寫出來了！」
「啊。」聞言，他的筆尖一頓，「我……」
「我知道的，柳生君肯定是想著我現在手不方便，純數學計算可以先不管，這裡純粹考量我的物理公式代入能力對吧？柳生君你真貼心。」茉莉也自顧自地完成了腦補，順便給了他一張好人卡。
還沒等柳生開口，切原吃味地插嘴：「我看柳生學長是嫌學姐你說得太慢了，一時間沒忍住就自己寫完了而已。什麼貼心嘛，哼。」
「赤也，這就是你十分鐘才寫了兩道選擇題的理由嗎？」
「不好好做題分什麼心，太鬆懈了！」鐵拳制裁！
「好疼啊！」
「哪有，柳生君這麼靠譜的人，才不會犯那種錯誤呢。」茉莉也挺身而出維護自己的「老師」，「對吧，柳生君？」
「不，這個……」
被如此純真又全身心信賴的眼神注視著……柳生真的壓力好大啊，都不知道該不該承認。其實赤也說得對，他真的只是不小心就進入了自己做題的模式，順手就把答案寫完了。
「噗。」仁王笑噴了，他越來越覺得茉莉也這孩子有趣了，她那小腦袋瓜裡到底都給他們加上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設定啊。
「我說小茉莉也啊，你也太看得起我這搭檔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的不會犯錯的人的。」
「誰說的，我就認識一個啊。」
「哦？請務必讓我也聽一下。」突然拿出了小本子的柳。
眼見著切原也跟著豎起耳朵，但是柳先一步過去的，真田也不好說什麼。
何況，他也有點好奇。
「哼哼，就是我的好朋友，帝光的赤司征十郎。」
茉莉也作為一個合格的赤司吹，今天也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好基友。
「有多厲害啊？」切原撇嘴。不開心，今天學姐誇了好多別的男生，還是當著他的面！
「赤司征十郎，帝光中學三年級，學生會長，男子籃球部部長，去年帶領帝光奪得了全中男籃兩連霸。」柳照本宣科地念了他記載過的資料。其實後面還有一句關於家世的，被柳選擇性遮罩了。
「哦，那又怎麼樣？」他們不也全中兩連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征君全科滿分哦，從我6歲認識他開始，一分都沒有丟過。」茉莉也神神秘秘地說。
全員：……這不科學。
學渣如切原更是出離憤怒了！但他身為學渣，沒有底氣反駁啊！
「哼，聽起來跟副部長也差不多嘛。對吧真田副部長？」切原瘋狂地給真田使眼色。
「我在成績上確實比不過他。」他成績是很好，但全科滿分還真做不到。
「副部長！你怎麼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為什麼赤也這麼激動啊？」桑原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找自己的搭檔咬耳朵。
「那當然是因為纖細的少男心遭到踐踏啦。」丸井毫不留情地吐槽。
「啊？」
就在茉莉也跟著男網部混補習班的時候，以「休息日不學習」為由拒絕了她的由乃，正在跟東京的某人通電話。
「你這漏洞百出的計畫真的行嗎？」
其實並不是真的漏洞百出，只是這計畫的提出者是那傢伙，由乃不懟他就是不開心。
「計畫最關鍵的幾個人已經全部準備完畢了，如果出現紕漏，那也只會是你那邊的問題。」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懟了回來。
由乃十分不雅觀地翻了個白眼，「行了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重新坐回電腦前。打開的郵箱介面裡，一張女生的照片放大在她的眼前。
「這就是那個——」
黑髮紅眼，小巧的瓜子臉，穿著帝光校服，一副乖乖女的模樣。
「名字是上野愛理……跟茉莉也完全不像啊，真的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就在茉莉也準備考試的時候，赤司和由乃正在搞事情=3=
第32章 圖書館一日遊
就在茉莉也做了萬全的準備來迎接這次月考時，卻在前一天被森山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黑木同學你的手還沒有拆石膏，老師跟教導主任反映過了，免除了你這次的考試。」
年輕的數學老師溫柔地笑著，等待著茉莉也露出如蒙大赦和感激涕零的表情。
「咦？可是我——」
「不用考試了，你一定很高興吧？」快點給我笑啊！
「那我這段時間的準備——」
「其他人考試期間，你可以在家好好休息，甚至可以去KTV好好放鬆一下哦。」所以快給我露出感動的表情來啊！
「呃……」
「你要敢說你其實想考試甚至還想讓我撤回這個請求並準備用你那連筆都握不住的左手去答題的話——」
砍死你哦。
雖然最後幾個字沒有說出口，那老師那凶光四溢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茉莉也十分識時務地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棒讀道：「我、我很高興不用考試，謝謝您，森山老師。」 她又不是學習狂，能不考試當然開心了。只是覺得前幾天那麼努力補習，結果用不上實在是太過不甘而已。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沉沒成本吧。
——by前兩天剛從由乃那兒學了個新詞忍不住就想用用的茉莉也。
辦公室內的陽光一瞬間就燦爛了起來。
「啊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高興的。這三天玩得愉快哦，也祝你早日康復。」
茉莉也渾身冰涼地挪出了教室辦公室，正好看到了路過的澪田，撲了過去：
「嗚嗚嗚千歲，森山老師好可怕……」
「森山老師？她怎麼你了？」森山老師不是有名的愛護學生嗎？
「她不讓我參加月考，還要我在你們考試期間去K歌！」悲憤控訴。
澪田：……
「哎哎千歲你別走啊！」
「所以你就來我這裡了嗎？」坐在病床上的幸村直接笑出了聲。
「大家都要考試啊，我一個人待在家裡也沒事做。」
剛好今天週一，她就替由乃跑腿送一下筆記，過來的路上還順便去問了下醫生能不能拆石膏。可惜，還要五天。
「也就是說，你是來邀請我去K歌的？」
「唔？幸村君你想去K歌嗎？想的話我陪你去呀。」缺根筋的茉莉也完全意識不到幸村是在調侃她，反而一本正經地回道：「我對流行樂沒什麼研究，唱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我會努力為幸村君搖旗呐喊，為你打出一整個應援團的call的！」
「呵呵，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容我鄭重地拒絕這個提議。」他其實也不喜歡唱歌，每次去KTV基本上都是聽切原和丸井唱。啊，說起來——
「下次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邀請真田去呢。他的歌聲非常特別，推薦一定要聽上一次。」
絕對是畢生難忘的水準，從各種意義上來講。
然而這一次，茉莉也突然變聰明了！
「哼哼，幸村君在坑我呢，我可是知道的！」被大家耍這麼多次，她怎麼可能一點也不進步呢？想到這裡，少女不禁得意地翹起了鼻子。
「上次的音樂課上，真田君的熱唱響徹整個社團大樓，把兒歌唱出了進行曲的氣魄，要忍住不笑很難的！」
所以她不僅笑了，還笑得根本聽不下來。
真田君為此氣得兩天都不理她。
什麼嘛，小氣。
「哦，說起來你也是A班的。真可惜，沒能看到那時候真田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吧。」
「呃……是、是挺有趣的，噗。」
真田：阿嚏！
「所以幸村君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反正我沒事，可以全程作陪喲。」
她剛剛專門問過醫生了，以幸村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適合一個人出門的。但要是有其他人陪著，倒是可以得到半天的許可。
而且啊，提到上次他為了看校內交流賽偷跑出去的事，他的主治醫師跟茉莉也抱怨了好大一通。說什麼明明看起來是個溫和懂事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這種破天荒的舉動，讓他大跌眼鏡之類的話。
有什麼好奇怪的，醫院這種地方住久了，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才是正常人嘛。
「如果說想去的地方的話，倒是真有一個。」
午飯後，兩人一路乘車，在幸村的帶領下來到了附近的市立圖書館。
「上次借的幾本圖鑒已經看完了，再來借幾本新的。」
他說的圖鑒是經常會放在病床邊上的植物圖鑒，介紹了世界上各類珍奇植物。
茉莉也因為好奇翻過幾次，對於世界十大最醜的植物倒是記憶猶新。但那些綠色植物……真的長得都差不多，她努力過了，還是分不清。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幸村前往花卉相關的書架找書時，茉莉也就在附近的書架閒逛。時不時看到有興趣的書名會拿下來翻兩頁，沒興趣就塞回去。在這樣安靜地重複中，她費力地取下一本大部頭的科普類書籍之後，恰巧從空隙處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書架的那一面，一個男人正將手伸向一個女性的背包。
似乎是湊巧，女性因為放書的動作避開了他的手，那人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手裡的書。過了一會兒，女性再次聚精會神地捧著書看了起來，男人再次以手上的書為遮擋，偷偷向她的背包伸出了手。
阿嚏。
一個響亮的噴嚏響起，似乎驚動了女性，男人再次縮回了手。
剛剛故意打了噴嚏的茉莉也收回了手機，將那本科普書塞回了書架上。
給了幸村一個無事發生的眼神後，少女若無其事地繞過了這座書架，走到了對面的通道裡。這下子，因為剛才視野受限而不能看清的兩個人全部映入了眼簾。
正在看書的女性似乎還是學生，跟她差不多大，挎包就背在一邊，根本沒有注意。男人身材高挑，就是個隨處可見的中年男人，毫無特點，放到人群裡轉眼間就會消失的程度。
但她知道，這個中年男人藏在視覺死角的手，正瞄準了那個女生的包。
茉莉也深吸了口氣，用故意誇張的語氣喊了出來：「啊，好久不見，在這種地方見到真是太巧了。你也是來借書的嗎？」
在圖書館這種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地方，她這句話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幾乎大半個圖書館的人全部都條件反射地看向了這邊，女生自然也不例外。
她明顯也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這邊。因為茉莉也的態度實在太過理所當然，而且她的臉還真的挺眼熟的，女生第一反應是對方可能是她曾經的同校同學。
「呃，是的……」
「那這位先生是你的父親嗎？」她邊走近，邊笑著問。
「什麼？」女生轉頭，才發現中年男人的身影。
男人臉色尷尬，迅速地轉身離開了。
茉莉也頓時松了一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幸村也走了過來。
茉莉也掏出手機，將剛剛趁著打噴嚏的掩飾拍攝的照片翻了出來給兩人看。
「我剛發現那個大叔想要偷這位同學的包，所以才想辦法把他趕走。」說著就對那位驚慌失措的女生笑了笑，「抱歉啊，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她立刻鞠躬致謝，「我叫椎名遙，墨谷中學二年級，是女子網球部的部員。這次真的多謝你們兩位了，黑木同學，幸村同學。」
光是茉莉也一個人還只是面熟的程度，但幸村精市這張臉，對於他們中學網球界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塊活招牌。連帶著，帝光中學的雙璧之一也就順理成章地也被認了出來。
椎名為了報答茉莉也的救包之恩，主動提出要請兩人喝飲料。
三人辦好了借閱手續，找了家路邊的咖啡店坐下聊了起來。
「為什麼不抓住他呢？」幸村問，明明連證據都拍好了。
「因為有可能會出現不可預料的危險啊。」她晃了晃還吊著的右臂，「我現在這樣子，椎名同學也是個普通女孩。當然幸村君很可靠啦，但是萬一傷到手了，就得不償失了。」
「就是啊，如果為了我的包，害得幸村同學的手受傷了，我會內疚至死的。」
「你說得太嚴重了，椎名同學。」幸村失笑。
「一點也不嚴重！對於我們中學網球界來說，幸村同學就是神之子啊！」椎名神色格外認真地強調，「你的手當然要比我的錢包要重要得多！」
幸村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話。然後很自然地轉向了茉莉也：「也真虧得你那麼短的時間內就考慮得這麼周全。」
明明看起來不像是這種類型啊。
「當然周全啊，因為這些是我剛想到的嘛。」
幸村：……
「當時的話，哪有空冷靜下來想問題啊。」茉莉也不好意思地握緊了奶茶杯子，支吾了半天才開口：「因為我很怕，很緊張啊……要是那個人沒有逃跑，反而傷害椎名同學怎麼辦？要是那個人不僅傷害椎名，還來打我怎麼辦？當時滿腦子就只能想到這些。」
她也覺得自己很丟臉，但是只要一想到可能再次發生跟上次一樣的事，就怕得渾身發抖。那時刻意高聲的喊話，說是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其實更重要的還是想要掩飾當時顫抖的嗓音。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越是慫的時候，就越是要有氣勢？
「抱歉，我不該說風涼話的。」從真田那裡聽說的，關於茉莉也手臂傷勢由來的事，知道她會為了保護朋友毅然決然地擋住歹徒，他竟然下意識地把她當做一個橫衝直撞的勇者。
一時間忘記茉莉也不過是個身高還不到150cm，力氣也不大的柔弱女性了。
「但你從來沒有想過不管椎名同學，不是嗎？」她的所思所想，都是對於壞人的懼怕，但唯一沒有任何動搖的，就是要幫助椎名的心。
正因如此，她為了別人挺身而出的勇氣才更值得讚頌。
「你真是個很棒很厲害的人呢，黑木。」
「沒，別這麼說啊，我才不厲害呢！」
茉莉也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個透徹，她手忙腳亂地否認，還差點碰倒了杯子。
「我也覺得黑木同學很帥氣，而且很聰明，真的！能在行動前拍照保留證據，還能鼓起勇氣出言阻止，簡直就像故事裡的英雄一樣。」椎名激動地捧住了茉莉也的左手，一頓瘋狂誇獎。後者頓時羞得發起抖來：
「別、別說這種話啦！我都想鑽洞裡去了！才沒有我這麼沒用的英雄呢！」
「怎麼會呢？所謂英雄，不就是用智慧和勇氣來拯救他人的嗎？所以你就是我的英雄，黑木同學！」
「嗚嗚，你、你再說我哭給你看哦！我，我真的會哭的哦……」茉莉也可憐巴巴地看向幸村，希望他能拯救自己，讓她從這個尷尬中解脫。然而——
鳶尾發色的少年支腮，笑意滿溢而出，溫柔至極地給她補了一刀：
「我現在發現，你不僅很厲害，也很可愛呢。」
椎名立刻跟進：「沒錯，世界第一的可愛！」
黑木茉莉也，陣亡。
作者有話要說：
禁不起誇的茉莉也。
第33章 活下去的動力
發現再說下去，茉莉也可能真的會逃跑後, 兩人總算見好就收了。
少女長舒一口氣, 為了掩飾慌亂側過身去，閉著眼睛灌了一大口奶茶——
然後成功把自己嗆到，咳了老半天。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下去, 又濃郁了不少。
幸村突然明白, 為什麼自己那位同桌每次提起茉莉也的時候, 總說喜歡欺負她了。
確實, 很可愛，讓人看不夠。
「剛剛我看小遙你在看外文書，是原版小說嗎？」換話題換話題，不然她可能會成為史上第一個死於羞恥的人了。
「是歌德的《羅馬哀歌》。實際上，明年春假之後我就要去德國了。爸爸因為工作關係，可能要常駐那邊，就決定全家一起移民了。我的德語還不是很好，有點擔心, 所以想趁現在多補補。」
「德國啊, 真好啊，可以經常去聽柏林愛樂樂團的音樂會∼」突然羡慕嫉妒恨的茉莉也。
「咦？」椎名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沒什麼沒什麼, 我自言自語，自言自語，啊哈哈……」打了個哈哈之後，茉莉也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說：「要出國生活肯定會有點不安，不過換個角度想, 能夠見識更多風景，認識更多的人，這樣的生活，不也挺讓人期待的嗎？況且椎名同學這麼勤奮，一定沒問題的。」
椎名聞言微微張大了眼睛，整個人的氣息頓時柔軟了起來，感歎起來：
「黑木同學真的是很溫暖的人呢。」
茉莉也立刻炸毛，抱起奶茶後退一步：「我跟你說我真走了哦！」
椎名趕緊舉起右手，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用行動表示自己不會再誇了。茉莉也打量了她半天，才將信將疑半步半步地挪了回去。
這一幕不禁讓幸村想到一個表情包，還是上次仁王發給他看的。
【我們保證不會再欺負你了！你快從天臺上下來吧！】
【你們立字據！】
「噗。」
茉莉也警覺地轉頭，問：「又怎麼了？」
那動作，就跟聽到動靜的貓科動物一樣，渾身的毛都炸了。耳朵動一下，小腦袋一轉，一雙碧瞳小心謹慎地看過來。
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炸起的毛。
「沒什麼，只是想到有趣的事而已，你們別管我。」
茉莉也和椎名面面相覷，決定從善如流地無視掉這個小插曲。
「剛聽你說，你是墨谷中學網球部的隊員，那今年的全中你也會出戰嘍？」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茉莉也高興地說：「哇，那我們這個月就能在縣大賽上見面了，好期待∼」
椎名也被她的開心感染，笑了起來：「我也很期待跟黑木同學交手呢。這一屆全中是我在日本最後的夏天了，不管是于公還是於私，我都一定會全力以赴。也請黑木同學手下留情，不要把我打得太慘哦。」
「好的，我會記住的！」腦回路錯位的茉莉也一本正經地應下了。
「其實，我也很期待跟幸村同學交手呢。」椎名不無遺憾地歎息，「可惜女子組的比賽跟男子組是分開的。真羡慕黑木同學呢，跟神之子同校，肯定經常有交手的機會吧？」
幸村依舊笑而不答。
倒是茉莉也眨了眨眼，突然誇張地歎了好大一口氣，遺憾地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啊椎名同學，我們立海大女網部跟男網部確實有交流日比賽的習俗，但是呢，幸村君是不會出場的。」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太強了？」
「唔，也可以這麼說。」她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手指，繼續說：「其實是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想要挑戰幸村君的人，都必須先過真田君那一關。」
聽到這話，幸村臉上的笑意頓時微妙了起來。
他怎麼不記得立海大的網球部還有這麼一出啊？
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那邊兩人的八卦還在繼續。
「真田……是『皇帝』真田弦一郎同學嗎？哦哦，原來如此，就像是boss門前的守關大將那樣的感覺對吧？我明白的！」椎名腦補了些遊戲設定，完美地完成了腦內自洽。
「恩恩，就是這麼回事。不過你也知道的，真田君實在是太厲害了，至今沒人成功打敗他，所以通向幸村君戰場的路……至今還沒有人踏足過啊。」
唉，就像是一桌高級的海鮮料理擺在眼前，你卻因為沒帶夠錢，只能看，不能吃一樣。
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海鮮幸村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旁邊挪了幾公分。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椎名就因為有事先走一步了。
這時幸村才好以整瑕地興師問罪：「想要跟我對局，必須打敗真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剛剛還口胡得十分開心的茉莉也立馬慫了，她可憐巴巴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回道：「我能說是我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嗎？」
幸村笑著說：「不能。」
「好吧好吧。真是的，你們這幫當部長的怎麼都這麼小氣……」他是這樣，由乃是這樣，征君是這樣，連美羽都是這樣。讓她蒙混過去不好嗎，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真沒意思。
「我只是覺得這樣說的話，就能完全排除掉幸村君的主觀意圖，她就不會問到你為什麼不上場比賽了。幸村君應該並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的，特別是在真的將你當做『神之子』來尊敬的人面前。況且打敗了真田君再挑戰幸村君確實是我真實的想法，也不算騙人嘛。」
雖然在問之前基本上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但聽到她親口承認顧及他的心情還是讓他覺得心情愉悅。幸村一高興，就忍不住想要使壞：「黑木果然是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呢。」
「噫，你、你還來啊！」
等幸村笑夠了，茉莉也已經身心俱疲地撲倒在桌上。
「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性格很惡劣……」
幸村無辜地笑：「沒有哦，大概是我平時做人太成功了吧。」
「不，我看你跟由乃一樣扭曲，還神之子咧！」說到這，她話鋒突然一轉：「啊，不過神之子什麼的，真是奇怪的稱號。」
幸村側過臉來，神情微妙地看少女已經被壓扁了的半張臉。
「你不覺得曆戰的勇者這種稱號更帥氣嗎？」然後茉莉也又自己給否決了，「唔，不行不行，帥是帥，但跟幸村君不搭調。」
「你在想什麼呢？」這思維真是夠發散的。
「在想新的稱號啊，幸村君不是不喜歡被人叫『神之子』嗎？」
「為什麼這麼說？」他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神之子神之子，就是神明的孩子，自然是天生神力，跟普通人完全不同。總是被這麼叫，就好像幸村君什麼都不用做就能一直站在眾人之上一樣。聽起來似乎命中註定的樣子，實際上否定了全部的努力。換了我，我也不喜歡啊。」
少女的言談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讓他不自覺地柔和了眉眼。
「其實沒關係的，我也差不多習慣了。」
她從桌子上爬起來，鼓起臉認真地建議：
「這種事還是不要習慣得好呢。幸村君就是太溫柔了，不喜歡的事就要說出來嘛。」
不喜歡的事嗎？
「那……」他垂下眼簾，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紅茶杯，輕描淡寫地問：「我要是說，不想回醫院了呢？」
「今天嗎？一天的話，頂多回去挨一頓罵。沒事，我跟你一起扛！」茉莉也十分有義氣地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要是……」一直不想回去呢？
很想問，可他也知道，這個問題是強人所難。
茉莉也卻像是明白他的潛臺詞一樣，很自然地追問下去。
「要是一直不回去的話，沒關係嗎？」
幸村苦笑著搖了搖頭，「當然有關係了。」
「那既然是道填空題，那就無所謂選不選擇了吧？」這不是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嗎？「幸村君在猶豫什麼？」
這話問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觸碰到了對方的隱私。
「啊，抱歉，要是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幸村的病很嚴重，但到底有多嚴重她其實並不十分清楚。由乃曾經想要告訴她，但茉莉也堅持，如果不是幸村親口說出來，那就說明他並不想要她知道。
就像她從來不說自己有嚴重的PTSD一樣，不想因為這件事被其他人另眼相待，博取同情。或許有一天她會好，更大的可能是被其困擾一生。就算這樣，她也沒有因此就覺得自己是多麼與眾不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在學校擦肩而過的其他女孩子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對於幸村的病，她從不過問。只是耐心地聽醫生講需要注意的事項，以免陪他外出時發生什麼意外。
幸村垂目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右手，張開五指又握緊，再一次張開，將這個動作重複了好幾遍。然後抬起頭來，跟茉莉也四目相對。問：「黑木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再也不能打網球了？」
「沒有呢。」即答，「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待在球場上。」
當年的風間老師都沒能做到的事，事到如今，誰也做不到。
「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他的語氣突然冷了下去。
一陣冷風吹過，搖曳的樹影在他的臉上打下了斑駁的印記，讓那原本光芒四射的雙眸變得模糊不清。
曾經。
也就是說，現在不這麼想了。或者說，有什麼東西打破了他的自信。
他的病，讓他可能再也不能打網球了？
這句話裡的涵義實在太過駭人，只是稍微聯想了一下，心臟就仿佛被什麼銳器刺傷了一般尖銳得疼痛。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受傷了怎麼辦？】
【萬一將來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你不會後悔嗎？】
征君那天在酒店的話出現在腦海中，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擔憂。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石膏，又轉頭看向再次垂眉的幸村。
當假設變成現實的時候，比她想得，要痛苦難過一萬倍。
這一刻語言是那麼得蒼白，面對這樣的幸村，她甚至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比較好。
「抱歉……」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是為了惹哭你才這麼說的。」
這眼淚，是為他流的。同為處在巔峰的網球選手，同為傷者，她或許是在這一刻最能體會他現在內心痛苦的人了吧。
當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他大約也是想哭的。但在那個時候，這個女孩子如陽光一般照亮了他的世界，硬生生地以不講理的方式把他從那種悲觀的情緒裡拖了出來。
「幸村君，不用跟我，道歉。」她胡亂擦了擦眼淚，「有什麼我能做的事嗎？」
「嗯，那就替我哭一場吧。」
「呃？」剛剛還嘩啦啦的眼淚猛地一頓。
他沒能在那時哭出來，所以才會一直停滯不前。
在上手術臺前，把所有的不安、絕望、躊躇和軟弱全部用眼淚宣洩完，然後只留下對於未來的希望，和堅持信念的勇氣。
所以這眼淚——
「這是你欠我的。」
茉莉也梗了半天，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好。最後鼓起了包子臉，抱怨道：
「不行啦，哭不出來了。」
「這可不行啊，你這樣我可是沒辦法扔下所有包袱去做手術的。」
為什麼我的眼淚是你的包袱啦？
雖然偷偷腹誹著，但抱著怎麼樣也必須有點用的心意，茉莉也還是很努力地想要繼續哭下去的。可那種情緒一過去，要想哭出來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最後只能脖子一伸，破罐子破摔。
「要不你掐我一下吧！」
幸村攤手：「我可不敢，我怕等我回學校了被我妻砍死。」
茉莉也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會讓由乃下手輕點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同時笑出了聲。
「幸村，等你手術結束後，我們打一場吧。」茉莉也向他伸出左手。
「不怕我失約嗎？」雖然嘴裡這麼說，幸村卻毫不遲疑地握了上去。
「沒關係的。」她歪著頭笑，「幸村君的話就一定沒問題。」
失去雙腿的支撐，趴在地上也要演奏下去。
失去雙手，用牙咬著弓也要演奏下去。
不管是悲傷也好，痛苦也好，即便她的音樂會給世界帶去苦難——
她也想要繼續演奏。
因為沒有了音樂，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對音樂的執念如此強烈，相信幸村對網球的執念也不會輸她多少。
所以，一定沒問題的！
「因為我是『神之子』嗎？」明知道她沒有這個意思，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因為幸村君很堅強啊，明明生著病，卻還能這樣溫柔的笑著。所以只要你認定了，就肯定不會半途而廢。就算不是『神之子』，幸村君也是個光芒萬丈的人。」
「恩，謝謝。」
支著腮的手捂住了半張臉，幸村有些局促地道了聲謝，稍微有點臉紅。
明明是他誘導少女說的話，為什麼真的聽她說出來會這麼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要是還想聽我誇你，我能說出一大串幸村君的優點哦！比如容姿端麗什麼的！」茉莉也咧開嘴，笑得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這個詞不能用來形容男性。」
「是嗎？可是幸村君不是比女孩子還要漂亮嗎？」
幸村：其實她是在報復吧？一定是在報復！
作者有話要說：
比起被誇更喜歡誇別人的茉莉也=3=
國慶快樂，因為大家放假，所以這7天我會日更。
看我這麼努力大家不考慮給我個麼麼噠嗎？
第34章 憑實力眼瞎
月考的結果公示那一天，不出意外的在榜首的位置看到了自家好友的名字。茉莉也也終於擺脫了石膏和繃帶, 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節奏。
今天的HR上, 班主任發了進路調查書，讓大家跟家長好好商量之後，在月底之前交上去。
「茉莉也將來打算讀哪所高中？」
「我完全沒想過啊, 千歲呢？」
「我的話, 應該會選直升吧。說不定三年後, 還會繼續直升呢。」
立海大除了這個附屬中學以外, 還有附屬高中，一直就讀於這所學校的學生們，大多數都選擇了直升，不願離開熟悉的環境。就連真田和幸村他們，都做了同樣的選擇。
倒是由乃，堅持了她與眾不同的泥石流風格，選擇了抓鬮。
「這就是你當年不進帝光，選了立海大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了。」由乃吃驚地睜大了眼, 不敢置信地說：「原來你一直不知道嗎？」
當年小六的時候, 第一個定下中學的是赤司。一直跟他不對盤的由乃並不想跟他同校，但又捨不得茉莉也, 於是她隨便擲骰子選了立海大。想著如果小天使知道了之後也捨不得她，跑來央求她去同一所學校，她就勉為其難為了她也去帝光。
誰知——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只是問了句，還說什麼神奈川離東京又不遠，就歡天喜地地跑去帝光了。」
由乃氣不過, 戳了她的額頭好幾下。
「啊啊，不要戳啦。」茉莉也委屈得不行，「我怎麼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話嘛？你明明說是因為家裡的原因才要來立海大的，我還想著安慰你，才說神奈川離東京近的啊。」實際上，知道由乃不能一起升學，她還在背後偷偷哭過好幾次。
「你！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嗎？」由乃還在堅持。
「可是征君說，你是因為家裡的原因才不得不轉學的，我要體諒你，不能讓你左右為難啊。」
又是那傢伙嗎？
「我跟赤司那小子不共戴天！」
「可是是由乃你自己說——」在由乃殺人的眼神下，茉莉也弱弱地閉嘴了。
後悔的話就不要死頂著嘛，想去帝光就去啊，又不會怎麼樣……
事實證明，傲嬌真的會毀一生。
當晚，為了商量這件事，茉莉也跟家裡通了電話。
「你是怎麼想的，有想去的學校嗎？」電話那頭，媽媽月朧問。
「我還不知道，想再問問其他人的意見。」
媽媽沉默了，反而是爸爸輕鬆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管將來茉莉也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援你的。要是實在不知道做什麼，就繼承家裡的蛋糕店，做糕點師傅嘛。哈哈哈哈……」
「去去去，看你的電視去，別搗亂。」
嘈雜的背景音慢慢遠去，月朧捧著電話走到了二樓，打開了自己的挎包，從裡面掏出了幾張音樂學院的宣傳手冊。然後放輕了聲音問：「茉莉也，有考慮去音樂專門學校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餘微弱的呼吸聲從聽筒的那一頭輕緩地傳來。月朧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等待著女兒的回答，像過去這些年一直做的那樣。
「暫時……不考慮。」
「是嗎？」神情黯淡的同時，聲音卻輕快了起來，「那媽媽也會幫你找找看合適的高中的，選校服漂亮的怎麼樣？」
「恩，那要幫我選最好看的才行。」
「包在媽媽身上。」
將來啊，也許爸爸說得對，繼承家裡的蛋糕店也不錯。自己開店也挺自由的，剩下的時間可以做想做的事，這樣不管是小提琴，還是網球，她都能繼續下去。
恩，這樣挺好的。
這樣就很好了。
所以上什麼高中都無所謂。
等月朧將宣傳手冊收起來，滿臉愁容地回到客廳，黑木雅人主動湊過來給她捏捏肩膀，敲敲背什麼的。
「哎呀你不用那麼擔心啊，我看茉莉也那幫朋友都很靠譜，不會因為她將來當蛋糕店老闆就疏遠她的。」
「哪有那麼簡單啊……」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自家孩子自己清楚，她的那群朋友看重她什麼，她也清楚。茉莉也跟雅人一樣，反射弧長，神經粗大，整個人的節奏都慢悠悠的。現在大家都還是中學生，他們還能勉強並肩而行。但像赤司我妻金井他們那樣的人，不可能永遠都停在原地等她。將來就算茉莉也不願，他們也會拽著她往前走。
越是真愛，就越不會放手啊。
真到了那個時候，她又會怎麼選擇呢？
高中升學的事還不急，茉莉也轉頭就將調查表忘掉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一件更為緊迫的事正亟待她的解決。
這週末就是帝光一年一度的帝光祭了，出於對前兩屆的美好回憶，這次可以徹底作為遊客來體驗的機會，她是不打算放過的。只是還是那個問題，不說全校，就算那個光環突然把十分之一的人好感暴漲到100，她是不是就要在帝光的校園裡體驗一把絕地求生的刺激了？
那場景光想想就讓她寒毛直豎，不寒而慄。
這時候，救苦救難的我妻由乃同學出現了。
於是週六清晨——
「如何？認不出來了吧？」
鏡子前，少女黑色的長髮及腰，側劉海上夾著三枚高音譜號形的金色髮夾，深紅色的美瞳完美掩蓋了原本的碧綠眸色，只是化了些微修飾性的妝，柔軟可愛的感覺頓時就變為了神秘優雅的氣質。恩，前提是她不要笑。
「啊，我的茉莉也真可愛，像人偶娃娃一樣∼」抱住狂蹭。
好吧，大概在由乃眼裡，她不管怎麼樣都是可愛的。
「由乃你太誇張啦。不過確實很厲害啊，就算是我自己也沒辦法第一時間認出來。」
化妝術真神奇。
話說回來，原來長髮是這種感覺啊，真新鮮，而且意外得挺好看的。就是太沉了，脖子有點辛苦。還是說是假髮的關係？真毛大概就沒這麼重了吧。
「只是可惜，淺紅色的美瞳沒辦法完全遮蓋你的瞳色，不然……」不然她就能讓小天使跟自己同色了！站在一起像姐妹一樣，哎呀，有種禁斷的色氣呢！
「由、由乃，鼻血，你流鼻血了！」
「啊，沒關係，這是幸福的鼻淚。」
「鼻淚是什麼啦鼻淚？！」
準備周全後，重新穿上帝光的校服，帶上口罩，茉莉也再一次踏進了帝光的校門。
「歡迎來天文部參觀！我們在辦星空展覽！」
「好吃的關東煮，請來二年3班！」
「執行委員會正在舉辦帝光最佳情侶大賽，請想要參加的同學到社團大樓A103室報名！」
穿過寫著「帝光祭」的橫幅，各式各樣的模擬店就出現在了大路的兩邊，學生們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聽不太清內容的廣播，一派熱情喧鬧。
茉莉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移動著，走進社團大樓時，手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的宣傳單。其中一家和果子店的照片拍得實在太好看，要不是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摘下口罩，接下來的第一站就毫無懸念了。
可惜，今天跟好吃的東西有緣無分了。
這麼想著，就直接走進了最近的教室。這裡鋪滿了黑色的幔帳，燈光也比室外要昏暗不少，一間教室被隔出了6個隔間，每一間都用門簾遮蓋著，讓人無法窺探內部的情況。
不愧是占卜社啊，神秘氣氛做得真好。
「這位同學，要占卜的話請投一下這枚骰子，它將會指引您前往命運的占卜師處。」披著斗篷的人看不到臉，他輕輕將桌上的盤子向茉莉也這邊推了一下。茉莉也撚起那枚普通的骰子一扔——
「是5，請進去左數第五間占卜室，您的占卜師正在等待著您的來訪。」
她好奇地掀開簾子，在兩盞蠟燭微弱的亮光下，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特別毀氣氛的塑膠招財貓。
那只貓的爪子還在不停地上下擺動呢！
為什麼占卜室裡會有這種東西？不應該放個水晶球什麼的嗎？電視裡都是那麼演的啊。還是說，是什麼特殊的占卜方式需要使用這個嗎？
莫非……眼前這位也被黑斗篷遮住了臉的人，是一位天賦異稟的強大占卜師？
懷著各種奇怪的期待，茉莉也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然後，那位神秘的占卜師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什麼啊，是你啊。」
這個聲音，這個口癖！
是你嗎綠間君？你去年玩占卜難道上癮了，今年還繼續啊？而且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認——
「上野同學，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後勤組的吧？有什麼事嗎？」
上野？誰啊？
收回前言——不，她的誇獎其實還沒說出口——綠間你真的是眼瞎，一米的距離都能認錯人。
「我是來占卜的。」茉莉也裝模作樣地回答。
綠間聞言毫不遲疑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似乎很想吐槽說明明是自己班上的模擬店為什麼自己還要來一樣。最後他還是堅守住了身為服務人員的節操，繃著張臉問：
「你是什麼星座的啊？」
「摩羯座。」
「摩羯座嗎？恩，摩羯座今天的運勢排名第一，恭喜你。」綠間拿出了一本筆記本，翻到了要找的那一頁，棒讀道：「今天的幸運物是口罩……哼，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呢，是我小瞧你了。」
茉莉也：？？？
「今天摩羯座的你在事業上會獲得成功，可以去嘗試一直想要做卻沒有付諸行動的事。但是愛情與友情方面可能會遭遇風險，請注意與朋友們保持距離。」
她眨眨眼，問：「也就是說，今天我最好一個人待著？」
綠間推了推眼鏡：「說得沒錯啊。」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記住的。」茉莉也邊思考著邊起身，還沒走兩步，綠間突然開口：「等一下啊。」
「什麼事？」發現了嗎，發現她的身份了嗎？
「占卜費100日元。」
「……哦。」茉莉也冷漠地掏了100元給他，順手就給在占卜師滿意度調查那裡給了綠間一個差評。什麼朋友嘛，離得那麼近卻從頭到尾都沒意識到她的偽裝，還把她認成了其他人！
哼，友盡。
又隨便逛了幾個店後，她就直奔網球部的球場而去。按照部裡前兩年的習慣，今年大概率也是跟男網部一起舉辦活動。只是還沒走到地方，就被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攔住了。
「這位同學，請問能跟我一起參加今年的圖章拉力大賽嗎？」
所謂圖章拉力大賽，是帝光猜謎部的傳統專案，每年都會包下整個第二運動場和附近的兩座體育館，轟轟烈烈地舉行。大賽要求兩人一組，全程會經歷運動、才智、默契以及運氣的重重考驗，每過一關都由工作人員加蓋圖章，第一組集滿圖章的選手即可獲得比賽的勝利。
去年的優勝獎品是NBA球星同款球鞋。
「今年的優勝獎品是？」
「好像……啊，是那個敦賀蓮和石原裡美的等身簽名海報。」
得到想要的資訊後，茉莉也禮貌地拒絕了對方的邀請。並不是利用完就丟，也不是因為對方是不認識的人，純粹是因為這種邀請是不能隨便答應的。
這個圖章拉力大賽在女生間還有一個傳聞，茉莉也還是從五月那裡聽來的。說是男女組成一隊並贏得優勝的話，就會成為幸福的戀人。
所以在帝光祭期間，收到不認識的男生參賽邀請，幾乎可以等同於告白了。
這種情況下，當然是寧可錯殺一萬，也不能放過一個啊。
不過敦賀蓮和石原裡美啊……
茉莉也掏出手機，編輯了一封郵件。
茉莉也：敦賀蓮和石原裡美的等身簽名海報，有興趣嗎？
由乃：啊啊啊啊十元十元我愛十元多少錢都要買啊！
茉莉也：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圖章拉力大賽，瞄準優勝！
至於搭檔嘛，恩，就看報名前誰能第一個拆穿她的身份了！
如果誰都沒認出來……
就只能怪由乃跟石原有緣無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綠間out！
要不要猜猜看會是誰第一個發現？
第35章 認不出來才正常
網球部今年的活動也跟往年沒有什麼太大區別，對普通人友好的顛球挑戰賽, 和對網球運動員有吸引力的挑戰賽。其中前者是男網部承辦, 後者是女網部承辦。光從這個分配上就能看出，金井美羽這個好戰分子的秉性了吧。
別的社團裡，部長要麼是坐鎮指揮, 要麼乾脆不在, 把部裡徹底交給低年級來玩。只有金井美羽,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跟一尊大佛一樣杵在球場, 等著把前來挑戰的人不分男女全部轟殺乾淨。
既然這個挑戰賽難度這麼高，為了配得上這難度，她還祭出了壓箱底的寶貝——
大滿貫選手的簽名網球一隻。
順帶一提，這是第三次拿出這只網球作為獎品，也就意味著前兩年，她一次也沒輸過。
於是到了今年，風聞已久的各個高校的人就紛紛蜂擁而至，為了這只網球, 或是為了跟U17最強女選手一較高下, 將帝光這座占地面積本來就不算大的網球場擠了個水泄不通。
雖然很想找她一起去參加拉力賽，但今天的美羽肯定忙得要死。前兩年就是, 從早上戰到傍晚，根本沒空陪她玩。好吧，那時候她也沒什麼空玩，因為她要陪美羽從早上戰到傍晚。
第一年她就真的傻傻地在網球場待了兩天，啥帝光祭的氣氛都沒感覺到。要不是征君給她送了幾次好吃的和一大包零食, 她還以為自己是來學校集訓的呢。
於是去年她學乖了，會午飯遁了。美羽竟然還發動了大半個部的部員來找她，要不是她機智，混在黃瀨粉絲團的隊伍裡，說不準還真就被抓回去了呢。
真是想想就刺激。
本來還想作為純觀眾圍觀一下比賽的，但茉莉也悲哀地發現以她的身高，想要不動聲色地擠到前排，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乾脆放棄了這個想法，準備去別處轉轉的時候，餘光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特別眼熟的發色。
藍中偏紫，鳶尾色的發。
那是——
啊，一轉眼就找不到了。
果然是看錯了吧，應該在醫院的幸村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這種幻視在另一個地點再一次出現！
一個看起來很就詭異的模擬店入口處，那個顯眼的顏色再次一閃而逝。
出於對對方身體的擔憂，茉莉也立刻決定調查到底！
只是——
她抬頭看著這個明顯江戶時代的裝飾風格，以及入口處大大的「鬼屋」兩字，微妙得有點膝蓋發軟。糟了，她對這種東西不是很行啊……
不行啊茉莉也，你怎麼能在這裡被難倒呢！鬼屋裡光線不好，萬一幸村真的昏倒在裡面，說不定都沒人發現！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啊！
想到這裡，她默念了無數句「這個世界沒有鬼」之後，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昏暗的房間，幽藍色的燈光，狹窄的走道，兩旁擺放著的不明所以但頗具時代感的陳設。
茉莉也握著手機小心翼翼地走在路的正中央，強迫自己盯著腳尖前50cm的區域，機械地移動著。即便如此，餘光還是能不小心看到，油紙傘從半空中悄無聲息地落下來啦，看似空無一物的枯井中伸出來的一隻爪子啦，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縈繞在耳邊的聲音——
「我好恨啊，救救我，誰來代替我啊……」
茉莉也默念著不動明王咒，快步向前衝刺著，最後更是閉上眼睛直接跑了起來。可那個可怕的聲音依舊無法擺脫，總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不要走啊，不要丟下我啊，你——啊，小心！」
什麼？
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為什麼鬼突然會說什麼小心，茉莉也就一頭栽進了一堆佈景幔帳之中。
可能是這邊的動靜有點大，在她之後進入鬼屋的人都好奇又小心地靠了過來。
「我說阿大，別看了我們快走吧！」
「不是你說要來找阿哲的嗎？」
「可我沒想到會這麼可怕啊……」
「有什麼好怕，你要掐死我啊！」
這聲音是——五月和青峰君！
茉莉也驚慌之下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頓時覺得沒那麼怕了。她努力想要把纏在身上的東西拽開，但不管這麼扯都還是被纏得緊緊的，不得已之下只好伸手拽住了青峰的腿求助：
「幫幫我，青峰君，五月……我出不來……」
誰知，正在爭吵的兩人並沒有聽清楚她的話——
「說了你別再掐我了，你拽著我的腿我怎麼走啊？」
「誰拽你的腿了，我兩隻手都在這你看不見嗎？」
「那……是誰在拽我的腿？」
兩人頓了幾秒，戰戰兢兢地低下頭。
白中摻雜著血色的布料散落在地上，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掙扎著想要破困而出。就在他們低頭的瞬間，抓著他腿的手更用力了。那影子突然抬起了頭，露出了一雙血紅色的眼。
「放我出來啊，幫幫我，青——」
「啊啊啊啊——鬼啊————」
青峰一把踹開了她的手，拽著桃井五月狂奔而去。
茉莉也還維持著伸手求助的狀態，傻了。
「你沒事吧？」那個擺脫不掉的鬼音，在那兩人狂奔而去留下一地狼藉之後再次出現。
大概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害怕，茉莉也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冷了下來。這時才發現，有一個人站在她旁邊，還親切地朝她伸出了手。視線上移，看到了少年那標誌性的淺藍色短髮。
「黑子君？」
「是，是我。」
「你的聲音……？」茉莉也就著他的手站起來，邊扯身上的布邊問。
「是變聲器。大家說我的聲音太沒有緊張感了，於是就給了我這個。」說到這裡，他還演示了一下，「我好恨啊∼」
「啊，真的。」又變回了那個自帶回聲的鬼音了。
「這樣我就能跟在每一個客人身邊說話，讓他們更能身臨其境。」
所以剛才那個再怎麼跑都甩不掉的聲音是你嗎黑子？！
那個什麼Misdirection？
你們班為了這個鬼屋真拼啊……
兩人走出鬼屋後，茉莉也問了黑子關於幸村的事。
「前一位客人嗎？他對我的Misdirection很感興趣，說很有參考價值，所以我推薦了他幾本書。之後他就離開了。」
參考Misdirection？那個幸村嗎？參考這個是要做什麼，滅五感加消失的網球嗎？
畫風好違和啊！
不過真不愧是黑子，在鬼屋這麼昏暗的環境下還能一下子就把她認出來，觀察力就是細緻入微。
「對了，黑子君，今天下午的蓋章拉力大賽你有空嗎？可以一起參加嗎？」
「啊，抱歉，我已經先答應其他人了……」
「沒事，那我再去問問其他人好了，你忙吧。」
「那祝你玩得愉快，上野同學。」
茉莉也的笑臉僵硬了。
敢情聊了這麼久，黑子根本就是把她當成了別的人。虧她還以為一見面對方就把自己認出來了呢，白高興了半天！
所以說那位上野同學到底是誰啊，跟她有那麼像嗎？
氣呼呼地掏出手機打開鏡子模式對著自己照了照——
然後茉莉也默默選擇了原諒他們。
戴著口罩的情況下她自己都認不出來，手動再見。
抱歉了由乃，你的石原註定跟你有緣無分了。
再一次失去了幸村的蹤影，茉莉也決定直接打電話聯繫。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頭也非常乾脆地承認了自己身在帝光的事實。
「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金井美羽挑戰賽，這麼有趣的事我怎麼能錯過呢？放心，我讓柳跟我一起呢。」
「柳君在的話我就安心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柳蓮二比真田靠譜多了。放心下來後就八卦了起來：「美羽今天狀態怎麼樣？」
「穩如泰山。呵呵呵，柳今年也努力了哦。」「精市！」
好像那只網球是柳君崇拜的選手簽的名，所以他每年都會來挑戰賽。可惜今年也……
「啊，對了，剛才我跟著人群看到很好玩的事哦。你的那位朋友連著挑戰了圍棋部、將棋部和黑白棋部的部長，贏了一大堆的獎品回去呢。是叫赤司君對吧？好有意思的人。」
茉莉也頓時想起去年某人將所有棋類社團都踢了一遍館的壯舉。
今年還來啊，心疼那幾位部長。
怎麼就不學乖點，寫著赤司不得入內呢，歎息！
而他們此刻談論的男主角，已經完成了今天的踢館行動，正在學生會室講電話。
「是的，今天下午4點開始……是，到時候請直接來禮堂，我會安排人在校門口接您……好，那下午見，風間老師。」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另一邊，茉莉也跟幸村又分享了一些有趣的類比店資訊後，就掛斷了電話。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幸村竟然是個這麼喜歡湊熱鬧的人！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他竟然逛遍了半個學校的模擬店，這是什麼樣的行動力啊……
完全看不出是個即將要上手術臺的病人。
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燃起來了！她也不能輸！
接下來先去幸村剛推薦的——
「啊。」
站在原地想問題的她一時沒注意，被身後突然跑過的女生撞倒在地。撞人者火急火燎地跑著，發現倒地的茉莉也也沒有停下來。所以等她抬頭看向那人跑走的方向時，只聽到了一句「對不起，黃瀨君的握手會來不及了下次請你吃飯啊」的尾音。
這位同學，你都不知道你撞的人是誰就說請吃飯，真是一點道歉的誠意都沒有。
話說回來，黃瀨他一個模特竟然要辦握手會啊。
哇啊，好厲害呢。（棒讀）
吐槽我就輸了！
本來還打算去找他碰碰運氣的，看來他根本沒空，還是算了吧。連火眼金睛的黑子都認不出她，想必以黃瀨的腦子和觀察力，也根本沒戲，試都不用試了。
茉莉也坐在地上默默點頭，直接給黃瀨判了死刑。
明明大家都認不出來是好事，這樣起碼安全。但真的誰都認不出來了，她反而有點沮喪，覺得大家都不愛她了，有點小情緒了！現在她都不敢去見征君，生怕他跟其他人一樣把她當成別的人。要真發生那樣的情況，她說不定一個星期都不想跟他說話了。
不，一個月！
「喂，你沒事吧？」
就在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路人的奇怪眼神，還坐在地上腦內給赤司判死刑的時候，被好心的路人提醒了。
「沒事沒事，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以為是她擋路了，茉莉也站起來後立刻鞠躬道歉。
「啊？你在說什麼啊？」
等等，這聲音……好像不是路人……？
她沿著對方的校服褲子邊往上看，然後看到了那張跟校服的白呈鮮明對比的黑皮。
「是青峰君啊。」
「是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兩聲，納悶地問：「你幹嘛打扮成這樣啊，cosplay嗎？」
茉莉也聞言一愣。
難道他認出來了？不對，區區笨蛋峰絕對不可能是那個意思，她不能再會錯意了！
「青峰君是指什麼？」茉莉也淡定地反問。
「你不知道？」
青峰挑了挑眉，突然彎下腰來，湊近了她的臉，還順手撚起她垂在胸前的髮絲摩挲了幾下。
不知是不是巧合，剛剛還人來人往的拐角此刻格外的安靜，靜得她在這一瞬間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就在她被青峰這不經意間的動作撩到，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他突然壞笑起來，在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
「我知道了，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對吧？嘿嘿嘿！」
咣當！
別懷疑，這是茉莉也的心臟沉底的聲音。
她對著這個幼稚鬼心跳個什麼勁啊！就算他總是荷爾蒙超標，就算他的聲音自帶讓人腿軟的氣場，就算她其實只是被嚇到的也不行，感覺虧大了！
「是是是，麻煩青峰君不要告訴別人。我還有事，先走了。」
青峰沒有出言阻止，任由她就這麼走了。
然後，她看去天文社的展覽，他就跟著她進去。她去撈金魚，他就在旁邊圍觀。她去逛小吃店，只能看不能吃，他卻在後面買了一大堆，邊走邊吃。
等十分鐘後茉莉也從廁所出來，還能看到黑皮少年在走廊上無聊打哈欠。
應該不是錯覺，青峰是在跟著她吧？
「青峰君，你是不是有事？」
「啊？沒有啊。」他的視線沒有對上茉莉也的，而是飄到了窗外。
看他不想說，向來不怎麼喜歡強迫別人的茉莉也就沒再多問，隨便聊了兩句後就走了。
十分鐘後，舊校舍的天臺。
茉莉也專門選了這個不會有人注意的地方，拿著剛買的炒麵準備吃午飯，青峰跟在她後面推開了天臺的門。
這回可以確定了，他就是在跟著她。
發現她在往天臺邊上走，青峰一個箭步沖過來拽住了她的胳膊。
「喂，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她指了指那邊的石凳，「去坐那裡吃午飯啊。」
然而他並沒有因為這個解釋就鬆開她，反而把她拽回了天臺的正中間。
「那坐這兒吃吧！」
茉莉也看了看那邊的凳子，又看了看這邊的地板，最後看向躲避她視線的青峰，突然福至心靈——
難道青峰君一直跟著她，是在擔心她？
「沒事的，那邊不是有護欄嗎？」
「都鏽成那樣了，誰知道還有沒有用。」
果然是在擔心她。
不過為什麼，最近她做了什麼惹人擔憂的事嗎？
毫無自覺的茉莉也一旦開始回想，就立刻想到了一大堆值得擔憂的事。比如修學旅行時候的遇險，比如莫名其妙的發病，比如還綁著繃帶就去見義勇為之類的……
汗，這麼看她好像特別不靠譜。
「你要吃午飯，還不把口罩摘掉？」看她愣在那兒，黑皮少年納悶地問。
「啊，是哦。」茉莉也條件反射地把手伸向耳後，然後突然頓住。
說起她好像還沒有確認過——
「青峰君，名字。」
「啥？」青峰直接給她一個蠢臉。
「叫一下我的名字。」
「哈啊？你沒發燒吧？」
她一把拍開少年伸過來摸她額頭的手，「我是認真的！」
青峰看了她半晌，最終無奈地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好好好。」
然後蹲了下來，摸她腦袋的手沿著發線下滑，勾住她耳後的帶子，動作輕柔地將口罩取了下來。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後，眼神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能認出來的，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一群逗比之中，畫風格外與眾不同的赤司=3=
以及，第一個發現的人是青峰。
如果不戴口罩的話，第一個發現的肯定是黑子了。
至於青峰為什麼會發現…………
第36章 圖章拉力大賽
下午1點，帝光的第二運動場上, 猜謎部主辦的圖章拉力大賽正在火熱報名中。
等茉莉也跟青峰吃完午飯過來時, 已經是人山人海的狀態了。
真不愧是帝光每年最受歡迎的活動，不管哪一年都這麼熱鬧呢。
在報名處填好了早就想好的「雙黑」作為隊伍名——今天是黑髮的她加一直都是黑皮的青峰，很形象——後, 茉莉也在參賽人員姓名上犯愁了。
怎麼辦好呢, 她都打扮成這樣了還耿直地寫自己的名字, 要是解說等下一時興起把她的名字給念出來, 今天的偽裝不就徹底白費了嗎？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青峰，後者不出意外地給了她一個蠢臉……
唉，要是這個時候在身邊的是由乃或者征君就好了，起碼有人可以給點建議。
「為什麼最先認出我的人是青峰君呢……」
「喂，你有什麼不滿嗎？」不愧是野性持有者，他異常精准地get到了茉莉也話裡的嫌棄！不爽地抱怨：「你想要誰，赤司嗎？」
「不，我覺得征君大概也不行, 實際上這個樣子我自己都認不出來。」
沒有頭腦擔當只能自己思考, 茉莉也最終在姓名欄裡填上了Maria的字樣。反正猜謎部也沒規定一定要用真名，寫英文名也沒什麼關係吧。
「這位同學, 這是你們的手牌，比賽要用的請保管好。」工作人員遞給她了一塊可以掛在手腕上的牌子，上面寫著「39」的字樣。
「第一場比賽在第三體育館，請在那邊待命，等待通知。」
移動的途中, 茉莉也問起了那個她一直很好奇的問題。
「所以青峰君是怎麼認出來的？」
「啊？」他裝模作樣地揚起了下巴，「那種東西一眼就能看穿啊。」
「……我不信。說什麼一眼看穿，你明明一開始還把我當成女鬼了。」
區區笨蛋峰，怎麼可能具備超越黑子的洞察力！
這絕對不可能！
他確實在鬼屋的時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是一路跑出去冷靜下來之後才回過味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特別在意剛剛那只女鬼，所以就甩下五月一個人走回去了。
在樓梯間的拐角那第一眼看到那個坐在地上的少女時，他的直覺就告訴他，那就是茉莉也。明明外表完全不一樣，但仿佛他的直覺雷達已經記錄下了她的資訊一樣，沒有任何憑據，他就那麼認定了。
不過這種話說出來實在是有點彆扭，於是——
青峰壞笑著彎下腰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心好意地解釋：「唉，你看看你，還是這麼小只，腿部的線條又沒變，最重要的是胸部的這個形——好痛！」
「變態！工口峰！」
茉莉也一臉嫌棄地收回了自己踹向他小腿的右腳，一連後退了三步，想要離這個變態遠一點。這個世界真的是無奇不有，竟然真的存在看胸認人的傢伙，為了安全她是不是應該立刻選擇報警比較好？
「幹嘛？明明是你要問的？」
「還有，我長高了！已經超過150了！」
「哈啊？有嗎？沒什麼變化嘛。」
「那是因為你也長高了啊！」
「哎呀那種事怎麼樣都好啦。」
可惡，混蛋！這種隨便長長將來就能突破190的巨人根本無法理解她這種為了長高每天努力喝牛奶的矮子的心情！
「矮就矮嘛，可愛就行了啊。」
「哼！」踹。
「好痛！你還來啊？！」
1點半，大賽準備拉開了序幕。
第一場比賽是負重賽跑，賽場是帝光的第三體育館。奇怪的是，參賽的人都被要求光腳完成這一賽程，蓋章後可以領到自己的鞋，再進入下一個關卡。也不知道猜謎部的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且為什麼賽跑比賽會被安排在籃球館裡也很令人在意。不過最令人在意的，果然是這個負重了。
這個重指的是隊友，也就是說，這是一項需要由參賽者背著隊友進行的比賽。
「看，小只的好處這不就來了嗎？」
這傢伙，這種話根本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啊！
茉莉也趴在他背後，看著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的風景，出於大局考慮決定暫時不捶爆他的腦袋。不過原來個子高的人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空氣都新鮮了不少，果然還是要長高才行！
出於好奇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參賽隊伍，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或是兩個女孩子的搭配，很少見到兩個男生的組合。
呃，隔壁的不考慮勝負效率只講浪漫的選擇公主抱也就算了，反正跑起來女孩子就算被膝蓋頂腿心裡也甜。他們右手邊那對扛麻袋姿勢的是搞什麼鬼？
「麻衣，我仔細研究過了，這個姿勢跑起來最輕鬆！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得第一名的！」
不這位同學，你沒發現你女朋友的眼神已經死了嗎？！
說起來，怎麼沒有看到黑子，他不是說跟其他人有約……
啊，原來那個是拒絕她的托詞嗎？身為女性的自尊心稍微有點受傷。
但那是因為他沒認出自己的關係，對，如果認出來了肯定會答應的！
可他壓根沒認出來……
「你在想什麼呢？臉都皺一塊兒了。」
「啊，我在想其實青峰君你挺好的。」
他這是還沒告白，就被發了一張好人卡？
在黑皮的遮掩下，茉莉也並沒能發現他變得更黑的臉。
嘭！
伴隨著猜謎部部長的一聲槍響，體育館前的幕布終於被拉開。排在前排的人看都沒有仔細看就沖了進去，然後——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這誰想出來的太缺德了！」
映入眼簾的，是鋪滿了整個籃球場的指壓板。
發現有人因為太疼決定退回來，負責解說的人立刻喊道：「踏上賽道後折返將被視為棄權！第一關需要大家穿過這刀山火海，抵達體育館另一頭的大門，請各位參賽者加油！」
「麻衣！別怕！就算是爬，我也會爬過去的！」那位扛大米的同學異常機智地選擇了匍匐前進，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泥石流風格呢。
所以你真的沒看到坐在你背上的女朋友悲傷望天的表情嗎？
不過發現他的這一舉動沒有被裁判判違規，越來越多準備棄權的選手選擇了這樣的比賽方式。於是體育館裡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在放眼望去似乎永無盡頭的指壓板地獄中，無數的男性用他們的血淚在地上鋪就了一條坦途，他們身上的隊友也在努力為他們鼓勁加油，看著讓人也熱血沸騰起來了呢！」
不不不，解說你這是睜眼說瞎話！她只覺得這場面太像恐怖電影了！
「哦哦哦！雙黑組突出重圍殺向第一場的終點線！」
在解說高昂的喊聲和四周加油聲的此起彼伏中，只有青峰健步如飛地保持著平穩的速度朝球場另一邊沖去。
「青峰君不會痛的嗎？」
「不啊，還挺舒服的。」他給了她一個不明所以的表情，「他們幹嘛要趴著走？」
茉莉也不負責任地望天：「大概是因為那樣比較帥氣吧。」
「咦咦咦？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雙黑組在終點線前停步了？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突然停下了步子的青峰糾結地問：「我是不是……」
「不不不，我覺得你這樣更帥！」
然後他就心滿意足地奔向了終點，茉莉也頓時松了口氣。
第二關，鏡之迷宮。
跟去年不同，今年的這一關有一個特別的規定。
「咦，兩個人從不同的入口進？」她還想著青峰特別擅長走迷宮，她就不用擔心死都轉不出去了，萬萬沒想到！
糟了，這一關要完！
「是的，最後必須兩人一起到達出口才算過關，請兩位加油。」說完這句話，工作人員就打開了多功能教室——已經以鏡子作為阻隔建造好的迷宮。
「你先進去吧。」青峰推了下她的背。
「可是……」她不擅長記路，更別提在鏡子的影響下找出口了。
「別擔心，我會找到你的！」
在那張怎麼看都只能找到傻氣的臉上看到安全感，她一定是哪裡不對勁了。
為什麼呢？
她獨自一個人站在鏡子前，問鏡中那個似是而非的自己。
因為他擅長迷宮，所以安心？
因為他是個笨蛋，所以安心？
不是吧。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能認出來。】
是因為她不論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能認出來。所以她莫名地相信，就算在這個容易迷失方向的地方，他也能很快就找到她。
茉莉也右手指尖點著鏡面，以最蠢最笨的「沿著右手的牆壁走就一定能走出迷宮」的辦法，邊移動著邊思考問題。
【青峰君好厲害啊，這樣都能認出來，將來可以去做員警，犯人怎麼變裝都瞞不過你。】
【不存在的，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我都有興趣的。】
天臺上的對話浮現在腦海中，那些她原本不曾多想的句子，在這靜謐又充滿神秘感的迷宮中被放大了許多。
仔細想想，不論變成什麼樣都能認出來，這句話其實比起陳述，更像承諾一些。
言下之意，就算是你變成別的什麼人，或是老得佈滿了皺紋，我也能從萬千人潮中一眼就認出你。
是怎麼樣的感情，才能有勇氣做出這樣的承諾？
是什麼樣的羈絆，才能讓神經這樣大條的人也能做到這樣的承諾？
以及，
聽到這樣的承諾，她怎麼可能沒有絲毫動搖呢。
「喲，找到你了，茉莉也。」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叫她的名字的？
是剛剛她要求的？不是吧，應該是從更早以前開始。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茉莉也抬起頭，看向青峰的臉。記憶中的他有著輕微的嬰兒肥，臉頰上總是有團軟軟的肉。不像現在，隨著身高不斷地拔高，臉頰瘦了下去，五官也慢慢立體起來，柔和的眉眼比之過去銳利了許多。
與其說是凶了，不如說更充滿野性的魅力了。
在四面鏡子的映照下，茉莉也向前邁出了一步，走到了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看著鏡子中無數的她，仿佛隱藏在心底裡的自己在這一刻被允許展示在外人面前。
她輕輕踮起腳，似乎矜持而克制地想要努力拉近一點兩人的距離。最後還是放棄般地歪了歪頭，眼睛彎彎地笑：
「只是覺得太好了，青峰君找到我了。」
真可惜，要是沒有注意到就好了。
這場比賽，已經不能繼續下去了。
沒能一起走到終點，對不起。
第37章 東風來了
定好了鬧鐘的時間，假裝接到了電話, 茉莉也以臨時有事為由從比賽現場跑掉了。一路悶著頭狂奔到空曠的圖書館旁, 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了。
她的決定沒有錯。
青峰只是被影響了，對，被那個該死的祝福影響了。
如果她解除了祝福的效果, 他們就又會回到最初的狀態。她是籃球部部長的青梅竹馬, 而青峰是偶爾會跟她吐槽隊友, 沒事賣賣蠢, 給她的傷口定期撒鹽的笨蛋。
這個會因為擔心她身體狀況而跟在她身後，不論她變成什麼樣都能認出她的青峰大輝，就會消失了。
不知道就算了，現在注意到了，再繼續靠近的話——
所以，停下吧。
「上野同學？」
聽到這個名字，莫名其妙被叫了大半天的茉莉也已經可以十分淡定地回頭了。
「果然是上野同學，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大家都在等你呢！」
原本還不確定的女生發現茉莉也看向自己, 覺得應該沒認錯人，一把拽住茉莉也手就往社團大樓跑去。
「哎, 等等……」少女自然奮力掙扎起來。
「上野同學，不要任性了！」女生停下來，嚴厲地訓斥道：「大家為了今天的演出努力了兩個多月了，你怎麼能因為個人的私事就讓所有人的努力付諸流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到底花了多久才說服赤司會長參加演出的。你要是真的撒手不管……」
她陰沉著臉警告說：「不說我們管弦樂部會怎麼樣, 你真的敢迎接赤司會長的怒火嗎？」
反射弧長的茉莉也被她劈頭蓋臉一陣痛批，下意識地搖頭。
「這才對。不過是失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那種男人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女生看到乖乖聽話便放軟了態度，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說：「今天你能跟赤司會長同台合奏，得羡慕死多少女孩子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快走吧。」
跟赤司合奏？
征君要跟別人合奏？
因為太過在意這個問題，等被女生拽進了音樂教室後，茉莉也才回過神來。面對大家欣慰的注視和溫暖人心的鼓勵，處於人群正中的茉莉也尷尬得不行。
「那個，其實我真的不是——」
她的辯解再一次被打斷。
「上野同學。」
人群自動分開，茉莉也抬起頭，在窗邊看到了那個自己分外熟悉的身影。少年前額的劉海被風微微掀起，一紅一金的眼睛直視她的眼底。那眼神帶著看透一切的睿智與涼意，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原來征君看其他人的時候，是這樣的表情啊。
其他人見茉莉也就這麼失禮地對著赤司發呆，既不主動道歉也不喊人，心裡著急卻又不敢說話，紛紛拿同情的目光望著她。這種憐憫在赤司冷著臉表示要跟她單獨談談之後，終於達到了頂峰。
「我說，赤司同學是不是太凶了點啊，人家畢竟剛剛失戀……」
「哪有，赤司大人才不凶呢，他只是氣場太強了。」
「還好上野同學回來了，不然別說赤司會長了，你們嘴上不說，誰心裡不氣？」
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行了，」部長三木清良發話了，「還有兩個小時就要表演了，都做好準備吧。」
並不知道音樂教室裡的討論，茉莉也神思不屬地跟在赤司身後，走到了學生會室。等她進去之後，赤司關上門，落了鎖，然後好以整瑕地坐在椅子上看她。
茉莉也杵在旁邊，眼睛盯著鞋頭，一言不發。
「發生了什麼事嗎，茉莉也？」
她頓了下，慢慢抬起頭。赤司似乎原本想說什麼，但發現她狀態不對之後，一改剛才的隨性，神情認真了不少。
「什麼啊，你認出來了啊。」茉莉也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壓在心裡的陰雲一下子就散去了。
赤司卻沒有被她這句話轉移注意力，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已經過去了。」征君認出她了，她就沒事了。
這樣青峰就不再是她的唯一，不再是對她來說最特別的那一個了。
所以就算放棄他也沒關係，雖然有點可惜，也有些難過。但只要想到他給的那些東西並不是真正屬於她應得的，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手了。
她還有由乃和征君，他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茉莉也輕鬆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怎麼樣，由乃的化妝術？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呢。」
「口罩摘下來我看看。」少女照做之後，赤司看了兩眼就大搖其頭，「不行，等下還是戴回去吧。」
這是什麼反應，難道征君覺得自己這個妝很難看嗎？
「你的下半張臉跟上野愛理完全不像。」
……不像就不像嘛，像了才奇怪好嗎？
「對了，他們剛才說，征君你要跟管弦樂部合作演奏？」茉莉也終於抓住了重點。
「對，巴赫的D小調。」
竟然還是雙小提琴協奏曲！
少女氣得柳眉倒豎，雙手叉腰：「不行！」
赤司勉為其難地抬了抬眼皮。
「你怎麼能跟別人合奏，明明一次都沒有跟我合奏過？！我才是你的小提琴家，你怎麼能越過我去找別人？」她剛剛才在心裡確認了他的重要性，現在他就給她來這一出！
赤司要演奏雙小提琴協奏曲，搭檔卻不是她！而且他竟然瞞得那麼緊，馬上就要演出了，要不是他們找錯了人，她豈不是得等到在臺上見了他才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征君要跟別的女人合奏了，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茉莉也第一次體會到了被劈腿（？）的感受，怒不可遏！
「這是我兩個月前就答應管弦樂部的事，不可能臨時取消。」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總之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你不同意？」他施施然地靠向了椅背，雙腿交疊，面色冷淡地說：「我做事什麼時候需要你同意了？」
「我不管！」赤司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講過話，茉莉也眼圈一紅，氣得直跺腳，「我是你的小提琴老師，我不同意你跟別人合奏！」
平時怎麼樣都行，從小到大她幾乎什麼都聽他的，可唯獨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想讓給別人。
如果赤司要跟別人合奏，就必須是跟自己，更別提是雙小提琴協奏曲了。
要說為什麼——
「我的小提琴是你的，那你的小提琴就是我的，我不同意就不准讓別人聽！」
是因為換了種瞳色的關係嗎？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火焰，那層層淚水也無法遮擋的，絢麗的火焰。
那是赤司認識她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執念。
「你這是——」
「嫉妒。對，我就是在嫉妒，不行嗎？」她克服了羞恥心，丟掉了矜持，搶在他面前把那個詞說了出來。
嫉妒是不好的感情，她知道。只會給人添麻煩是不對的，她也知道。
將這種醜陋扭曲的感情暴露在他面前，她也不想的。但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那就跟我一起上臺，跟我一起合奏。」赤司面不改色地說。
「不——」茉莉也條件反射地準備反對，說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剛剛征君說什麼來著？
「你說你不能接受我跟別人合奏，對嗎？」
「……是。」
「我答應三木部長的事不能爽約，你也明白，是嗎？」
「……是。」
「所以你以上野愛理的身份上臺，跟我一起合奏就行了。」
「……呃？」
明明他每個字自己都明白，但為什麼連在一起她卻聽不懂了？
赤司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茉莉也。後者還沒有轉過彎來，迷茫地跟他對視。
「這曲子你練過很久了，就算是臨時上場也不會有問題。」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還有跟樂隊的磨合問題，最重要的是跟赤司的配合啊！
「雙小提琴不練的話，沒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配合好的。」
發現茉莉也已經徹底進入了他的節奏，將重點從「上臺」兩個最重要的關鍵字上跳過去了。赤司勾起嘴角，提前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你的那部分我聽過無數次，等下上場前我們合奏一次你就明白了。」
是嗎？茉莉也不確定地歪了下頭。不過赤司從來不說謊，所以既然他這麼說，那應該確實是沒問題的。
可是她上臺的話，那位上野愛理同學豈不是——
「如果你在操心上野愛理的話，」仿佛有讀心術一樣，赤司先一步回答了她的疑惑，「她現在人根本不在帝光。根據半個小時前的聯絡，是家裡臨時有急事，確定回不來了。」
「她不在的話，你們接下來的演出不就要開天窗了？」
「倒也不是，上野並不是不可替代的。保險起見，三木清良也練習了這首曲子。所以就算上野不在，她也可以代替她，跟我合奏。問題是，你能接受嗎？」
「不能。不管是上野同學也好，還是三木同學也好，我都不能接受。」這句話，茉莉也直視赤司的眼睛，說得格外堅定。
「所以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你自己上臺，以上野愛理的身份。」
她皺起眉頭，奮力思考了半天，始終都找不到赤司這段話裡的漏洞。只覺得他每一句話之間都層層遞進環環相扣，毫無破綻。
最終只能遲疑著說：「可我不是上野同學，我代替她上臺的話會被發現的。」
「剛剛不就沒有人發現嗎？只要你戴上口罩，」赤司抬起茉莉也的下巴，語氣篤定地強調了後半句：「除了我，沒人能發現你們之間的不同。」
她微妙得心虛了一下，很想反駁說青峰就發現了。不過考慮到那個笨蛋對音樂一竅不通，根本不會來聽演奏會，又把這句話咽進去了。
「那萬一表演結束被大家圍住了呢？」
「等一結束，你就來這裡卸下偽裝，鑰匙只有兩把，其他人不會發現。」
「可戴著口罩上臺不會很奇怪嗎？」
「我說可以，就可以。」
好、好有說服力。
但是，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
茉莉也的動搖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如果這種時候不趁勝追擊，反而放任她慢慢去思考的話，他就不是赤司征十郎了。
「或者說，你希望我找個藉口辭演？」他側過頭來，語氣溫柔地在她耳邊問，「茉莉也，你也不希望等著演出的觀眾們失望，管弦樂部這兩個多月的努力白費吧？」
茉莉也沉默不語。她確實不希望赤司跟別人合奏，這不代表這個要求要建立在浪費掉別人心血的基礎上。
「那……好吧。」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作者有話要說：
赤司跟由乃就是在策劃這件事，讓茉莉也重回舞臺。
第38章 演奏前的準備
一旦決定做了，那就要做好, 更何況現在是頂著別人的名字, 就更不能懈怠。
想要演奏好一首曲子，除了日積月累的練習以外，一把趁手的琴不必多說, 自然也是重中之重。每一位小提琴演奏家都能做到, 隨便哪一柄琴都可以演奏。但同樣的, 他們也每一個都至少擁有一柄愛琴, 能夠跟他們產生共鳴，讓他們的音樂更廣闊，更深遠。
茉莉也也不例外。
她也能做到快速適應所有的琴，但只有自己那柄才是最適合她的。
可現在的情況太過突然，出來玩的她根本不可能隨身帶琴。就算現在打電話給由乃，拜託她把琴帶過來，也趕不上跟赤司和樂團的彩排磨合。
不曾用過的小提琴，許久未拉的琴曲, 從未合奏過的人, 剛剛才見面的樂團，以及——
兩個小時後即將登臺演出的事實。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荒謬。
但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赤司，都沒有對這種發展抱持絲毫的懷疑。兩人視線相接時，仿佛再大的困難都不值一提，再不可思議的壯舉都能實現。
「你是我引以為豪的小提琴家，你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說著這樣犯規的話, 赤司將他最好的小提琴給了她，自己用了那柄平常練習用的。
真的是各種意義上的「最好」，茉莉也雙手捧著那柄琴，手都在發抖。
她自己那柄音樂比賽優勝得到的小提琴已經很好了，紋理順直的黃楊木，橘褐色的琴漆，琴聲清澈，音色優美。她從第一次奏響它時就愛上了它的聲音，一天不拉就渾身不舒服。
並不是說赤司的琴比她那柄要動聽很多倍，就像是籃球運動員憧憬著NBA選手的球鞋，網球運動員嚮往著大滿貫選手的球拍一樣，這是每一位小提琴演奏者最想擁有、最想珍藏、一輩子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最想要演奏的名琴——
斯特拉迪瓦裡小提琴，現存不超過100柄的絕世名琴。
赤司用的這一把，被冠以「維奧蒂」的名字，是由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裡於1709年製作完成的，富有傳奇色彩的一柄小提琴。
捧著它，就像是捧著一本厚重的音樂史，見證了人世興衰的活化石。
「你、你你你竟然隨隨便便就把它拎到學校來，還隨隨便便就給我用？你平常自己都很少用吧？要是磕到碰到該怎麼辦？」茉莉也嚇得都破音了。
這玩意難道不該放在家裡，擺在最名貴的展示台裡供起來嗎？
「只要是琴，就該用來演奏。」赤司風輕雲淡地瞥了她一眼，對於茉莉也這種小家子氣的行為十分不屑。
「不能被奏響的琴，沒有存在價值。」
就算是平時對錢不怎麼執著的茉莉也，也被赤司這土豪至極的發言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好想打電話給由乃，告訴她征君這傢伙說她手上這柄有錢都買不到的珍貴文物沒有存在價值！
「那、那我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再……」
她的話在赤司壓迫性的注視下弱了下去。
真不是她矯情啊！這是「維奧蒂」啊！這是那柄「維奧蒂」啊！就算在用之前焚香禱告七天，再沐浴齋戒七天都不為過啊！
這是「維奧蒂」啊！
這麼重要的事她就算再說三遍都不為過啊！
「感歎夠了就開始吧，時間可不等人。」
赤司脫下了校服外套，解開襯衫袖口處的扣子，將領帶拽松了些許。然後架起琴，舉起了琴弓。
茉莉也一改方才的小心翼翼，毫不猶豫地將琴架到了頸間。試了音後，用眼神示意赤司先開始。
兩人面前都沒有樂譜，都憑著自己對於曲子的記憶進行演奏。
赤司作為第二主奏小提琴，率先演奏了四個小節。茉莉也全神貫注地傾聽他的琴聲，在最恰當的時間點加入了進來。當兩柄琴的聲音開始交錯彙聚，相應相合之時，茉莉也才終於明白，之前赤司所說的聽過無數次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明是第一次合奏，她也有刻意去注意他的琴音，但她仍舊沒想到兩個人的琴音竟然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絲雜亂的感覺都沒，不論是節奏、強弱、頓挫……甚至是她某些特殊的個人癖好，他都能完美地回應，不出一絲紕漏。
如果沒有聽著她的演奏來對應練習，是絕對不可能配合得這般天衣無縫的。
所以赤司不僅僅是聽了無數遍，她根本一開始就是對著她的演奏來準備的。
一曲結束，餘音仍舊在室內回蕩。
茉莉也不可置信地看著赤司，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你……」
「這次表演，所有人都是以我的演奏習慣為標準的，這是我答應這次合奏的條件。」他關注的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所以只要我們的配合沒有問題，那麼跟整個樂團的合奏也沒有問題。」
呃，也就是說，他並不是預料到了這時候需要她來替補，只是純粹按他自己的個人習慣來要求其他人配合？
「為什麼……要用我的演奏來當做練習物件？」
明明有現成的合奏人，上野愛理不才是他的搭檔嗎？這樣對著她的演奏習慣來練習，再讓上野同學配合他來調整演奏習慣不是捨近求遠，自己折騰自己嗎？對追求效率的赤司來說，不應該啊。
風裹夾著初夏的熱意，從半開的窗外湧入，靜靜地掀起了兩旁架子上的書頁。紙張摩擦的細碎聲響中，赤司無可奈何地輕笑了一下，那澄澈中總是帶著點涼意的聲音也變得溫柔繾綣了起來，一如那灑落在他額角的暉光。
「你是我的小提琴家，我不聽你的演奏，聽誰的？」
茉莉也聞言直接燒壞了腦子，整個人都短路了。
等回到音樂教室，準備跟其他人進行最後一次彩排時，她整個人都還有點飄飄然，分不清現實和幻想。好在因為她的眼圈還紅著，所有人都以為「上野愛理」因為私事放他們鴿子，被赤司會長教訓了一頓，刻意避開了跟她的接觸。
下午4點，一輛黑色的林肯停在了帝光的門口。負責迎接的學生會成員上前一步，卻發現車門側開，走下來的並不是會長所說的50歲左右的老人，而是一位自帶嚴肅氣場的褐發男性。
弄錯了嗎，不是他要接的人？
「注意腳下，風間老師。」男人伸手，從車內接出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麻煩您特意來接我了，赤司先生。」
「不必客氣，今天的演奏會我也期待很久了。」
半個小時後，帝光大禮堂。
換好了表演用的服裝後，樂團成員先一步上臺，開始了調音。赤司和茉莉也在舞臺邊等待著，他們將在最後出場。
她要登臺了，她又要在大家面前演奏小提琴了。
這個認知讓茉莉也血液沸騰的同時，充斥著痛苦的感覺也在同一時間爆發了。
腦海中，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響成一團，瞬間蓋過了所有愉悅的情緒。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迴響——
【什麼希望，什麼幸福啊！你的音樂只會帶來痛苦，只會讓所有人絕望啊！】
【你還想做什麼，毀掉我們還不夠嗎，你還想要毀掉其他人嗎？】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現在是上野愛理，不是黑木茉莉也。」
赤司的聲音在耳邊炸響，直接震飛了那不斷環繞在腦中的詛咒之音。
「我是……上野，愛理，不是黑木茉莉也。」她緊張地拽著他的衣襟，重複著赤司的話。
「對，你是上野。」赤司一手攬著茉莉也的腰，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是上野，我是上野……」
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當她眼中的神光重新凝聚時，司儀剛好叫到了赤司的名字。
「讓我們有請今天的特邀小提琴演奏，赤司征十郎。」
禮堂突兀地靜了一秒，而後爆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尖叫，期中夾雜著「赤司大人」「會長大人」這樣的稱呼。顯然這件事的保密工作，管弦樂部做得完美無缺。
茉莉也站直了身體，勉強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推了他一把：
「在叫你了，赤司大人。」
赤司最後看了她一眼，確認她不會發病後就拍了下她的肩膀，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就走。
迎接他的，是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和歡呼聲。
「最後，讓我們請上本次演奏會的另一位小提琴主奏，上野愛理。」
茉莉也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重新檢查好自己的口罩，邁步走上了舞臺。
現在，她就是上野愛理。
第39章 雙小提琴協奏曲
開場前的禮堂門口，綠間遇到了黑子和桃井。
「怎麼, 只有你們兩個的嗎？」
「小紫其實也來了的, 只是工作人員不讓他帶零食進去，就走了……」
「禮堂當然不讓吃東西的啊。」
中午12點半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封赤司發來的群發郵件, 告知他們下午4點半禮堂這裡有一場管弦樂部的演奏會。沒有強制他們來看, 甚至沒有建議, 只是單純的通知。
原本每次管弦樂部的演奏會都會聽, 甚至還幫過忙親自上陣彈鋼琴的綠間自不必說，桃井對於赤司突然之間的「宣傳」好奇得不得了。竟然能勞動從來對每個社團都不偏不倚的會長大人群發郵件，那位管弦樂部的部長上輩子是拯救了世界嗎？
「黃瀨呢？」綠間嫌棄地推了推眼鏡。
「黃瀨君正在跟他的粉絲合照，說抽不出時間過來。」黑子死目狀說，腦內還留存著黃瀨那時候又得意又困擾的臉。呵呵，誰讓他一時嘴快，說今天要給粉絲們福利的。
綠間顯然也想到了黃瀨那個欠揍的模樣，十分冷淡地哦了一聲。
至於為什麼沒人在意青峰沒來的事……
拜託, 那個在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說出音樂就是用來催眠的傢伙過來做什麼, 補眠嗎？
三人進去之後，禮堂中的位子差不多已經快滿了, 在倒數第三排坐下後，桃井禮貌地跟左手邊的一位花甲老人打了聲招呼，換來老人的點頭回應。
等到報幕人報出了赤司征十郎的名字時，桃井跟在場的其他學生一樣驚訝得不行。
難道說這就是拯救了世界的真相……不對不對，這就是赤司君群發郵件的原因？因為他也要出演？
可雖然說赤司君總是人群的焦點, 但其實他也沒那麼喜歡出風頭啊。因為自己要參與演出就發郵件通知朋友們這種事，有點不可思議。
但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這一片嘈雜之中，她清楚地聽到了身邊的老人帶著笑意的聲音：「令郎真是受學生愛戴啊。」
咦？令郎？赤司君？也就是說——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下意識地看向了老人的左手邊。那是一位面色異常嚴肅的中年男人，不管是禮堂中這震天的歡呼聲也好，還是身邊老人的調笑也罷，似乎都不能撼動他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完全不像，真的是赤司君的父親嗎？
因為赤司的出場，越來越多的人得到這一消息，在演出開始前湧入了禮堂。位子早就已經滿了，他們就擠在座位兩側的空地上，或是乾脆就站在門邊。
青峰踏進禮堂的大門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水泄不通的狀態。
他一邊懊惱自己為什麼要來湊這個熱鬧，一邊又因為直覺告訴他，如果不來會遇到不好的事而感到煩躁。心情一不好，臉上的表情就更可怕，於是幾秒鐘後，在這樣一個人擠人的門口，硬是在他身邊空出了一個半徑一米的空間。
就在他打著哈欠看赤司上臺鞠躬時，下一秒出現在臺上的身影讓他張大的嘴再也合不回去了。
「最後，讓我們請上本次演奏會的另一位小提琴主奏，上野愛理。」
什麼上野愛理啊，那不是——
跟他同樣激動的，還是桃井身邊的那位老人。他幾乎在她出現在臺上的一瞬間就抓緊了椅子的把手，梗著脖子問他身邊的男人：「是她，是她嗎？」
「是她，風間老師。」男人的聲音冷氣四溢，卻也同時安撫似地拍了拍老人的手。其實他並沒有認出來臺上那個打扮成那樣的少女，但他認得那柄他親自買來送給兒子的琴。這柄「維奧蒂」，阿征可不會輕易交給別人用。
「沒想到，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她重新站到舞臺上……」
老人哽咽了。
赤司這次邀請他來看演奏會，是以自己要出場為由，希望老師來觀看的。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給了自己這麼大一個驚喜。
桃井納悶地聽著他們的交談，仔細思索了一下腦海中對於上野愛理這個人的資訊，除了她是管弦樂部的王牌以及綠間的同班同學以外，似乎沒有跟赤司君有特別交集的地方啊。跟同樣聽到了的黑子對視一眼，兩人一同轉向綠間，後者正專心致志地看著舞臺的方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邊的談話。
不管台下的人有著怎麼樣的想法，臺上的眾人完成了調音後，正式進入了演奏前屏息凝神的狀態。
安靜，整個禮堂落針可聞，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乾燥的，略帶熱意的空氣，還有禮堂設施自帶的皮革和木料的味道。
台下，幾百雙期待的眼睛注視著她。
臺上，樂團所有成員信任而包容地與她一一目光相觸，點頭回應。
最後，大家在指揮的手勢下統一完成準備工作。
一切是那麼得熟悉，又是那麼得陌生。
親眼見過無數次的流程，卻是茉莉也第一次親身體驗到。
這是只有上野愛理才能擁有的幸福，這是上野愛理給與她的奇跡。
她要珍惜！
這次演奏，一定要成功！
D小調雙小提琴協奏曲，是巴赫在18世紀初譜寫完成的。兩把小提琴交替演奏，主奏提琴讓人眼花繚亂的演奏技法和伴奏提琴那巴羅克式特有的華麗裝飾音精緻而嚴謹，體現出了音樂與數學之間那極其相似的美感。
茉莉也作為主奏，完全自由而奔放地釋放著她鮮明的音樂個性，遠超同齡人的演奏技巧讓人目眩神迷。越是演奏進去，就越是沉迷其中，她甚至半閉起了眼睛，放開了對於節奏過於拘謹的把控。
為什麼呢，滿足和苦悶一起堵在胸口，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右手的揮舞卻是那麼得暢快，沒有凝滯，沒有阻礙，就像是糾纏她這麼多年的噩夢在這一刻消散了一樣。
錯覺也好，只是逃避也沒關係，現在的她沒有了黑木茉莉也這個名字給她戴上的鐐銬，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舞動。她埋藏了多年的熱情，她壓抑了多年的憤怒，她一直追尋的過分強烈的愛——
迸發吧，釋放吧，無拘無束，將她所有的一切都通過這琴音展現出來。
傳達給所有人知道。
赤司作為她的搭檔，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茉莉也即將暴走的徵兆。他不僅沒有驚慌，反而以手中更加高揚的琴聲回應了她那份蠢蠢欲動的心。兩人的琴聲彼此應和著，在短時間內爆發出了激烈而清越的迴響，互不相讓，節節攀升。
負責指揮的老師雙目異彩連連，她感受到了這次正式表演中兩位主奏小提琴那高昂的鬥志和開始興奮起來的情緒，配合著更改了原本的一些細微的地方，讓樂團也不得不緊跟著做出改變。
他們開始覺得吃力，但不能停。他們必須要追趕，追趕那兩個已經遙遙領先的聲音。
這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所有人都竭盡全力，原本熟悉得有些一成不變的調子在他們手中迸發出了與眾不同的光彩。
這首曲子……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嗎？是這樣優美流暢的嗎？
記憶中，那不斷重複的樂句，總是出錯的小節慢慢被磨滅，留下的是一曲波瀾壯闊的史詩，是流光溢彩的畫卷。
第一次知道，這首曲子是這樣美妙的存在。
或者應該說，這首曲子在他們手中，終於回到了它應該有的模樣。
當迎來最後的幾個小節之時，那恢弘的曲調，活潑而熱烈的旋律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用盡了剩餘的全部力氣，轟然而起，如炸開的焰火般絢麗而璀璨地結束。
舞臺上下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所有人開始下意識地喘息，仿佛為了補足剛才缺失掉了部分，奮力、深沉地呼吸著。視網膜中還是一片炫目的白光，讓他們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Bravo！」「太棒了！」
歡呼聲終於在滯後了幾秒鐘後響起，那幾乎要將整個禮堂掀翻的喝彩排山倒海而來，經久不息，讓參與演奏的所有成員都激動得臉頰泛紅，雙眼放光。
這是他們練習了這麼久，完成度最高的一次演奏。
能夠得到大家的肯定和讚揚，不能更高興了！
一次又一次地鞠躬，一次又一次的感謝。直到大家全部回到後臺，禮堂裡的觀眾徹底離開之後，演奏者們還是放空了思維癱在那裡，疲憊而滿足地挺屍。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在眾人起身鼓掌歡呼之時，只有一位老人默默垂淚。
桃井拿出紙巾遞了過去，在老人感謝卻哭得說不出話的情況下選擇了離開。
「啊啊，雖然知道赤司君會小提琴，沒想到這麼厲害啊。」她雖然不懂什麼技巧方面的問題，但好不好聽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嗯，上野同學也很厲害，聽說將來已經確定要成為音樂家了。」黑子點頭附和。
「那個人不是上野愛理，」綠間冷著一張臉，嚴肅地強調：「絕對不是。」
他跟上野同班三年，她什麼水準綠間知道得一清二楚。剛才的演奏風格，根本不是她。至於那個人到底是誰……
看赤司的態度就算猜也能猜得出來了。
黑木茉莉也——這就是赤司召集他們來聽這次演奏會的理由嗎？
桃井跟黑子面面相覷，不明白綠間這是在說什麼。
「那就是黑木茉莉也嗎……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厲害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禮堂的側門外，管弦樂部的部長三木清良靠在牆邊，如同自言自語般地感歎道。
一位技術成熟的小提琴手本身練習這首曲子就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跟另一位主奏的磨合甚至需要花上數月。她原本以為上野愛理這位未來已經確定要踏上小提琴家之路的人已經很厲害了，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像黑木茉莉也那樣的人存在。
不，那已經不能算人了吧。
兩個小時，從她知道這次演奏會到她站上舞臺，只有短短的兩個小時！就算她曾經私下練習過這首曲子，就算她曾經跟赤司兩人合奏過這首曲子，這還是太不可思議了！
她不僅完美無缺地完成了演奏，更是能跟另一位主奏和樂團配合得天衣無縫，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神跡。這場演出聽下來，幾乎所有懂音樂的人都能感覺到，中期開始她已經在放緩腳步配合其他人了，不然的話……
跟她相比，上野愛理也不過就是個凡人。
那她自己呢？學了這麼多年小提琴的自己呢？
「今天的事麻煩你了，三木部長。」換掉了演出服的赤司推開側門走了出來。
三木從自己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對他點點頭：
「這是我們的約定，況且你也真的做到了，讓管弦樂部這一次的演出大獲成功。」
而且，遠超她的想像。
赤司禮貌地對她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反倒是三木清良忍不住追問道：
「赤司同學，黑木同學她為什麼——」
「你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他留下這樣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心裡已經有答案？
黑木為什麼再也不願意站上舞臺，再也不願意讓大眾聽到她的琴聲，是因為——
她的存在如同懸掛於夜空之上的皓月，讓眾星黯然失色。
那是無論他們怎麼努力、怎麼追趕也註定無法企及的光輝。
聽到她琴聲的人肯定會像自己一樣。
難過，懷疑，羡慕，嫉妒，瘋狂。
最後絕望。
因為那不是會帶給人幸福的琴音。
但是，那並不是她的錯啊。
第40章 對峙（後半部分重寫）
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麼神清氣爽的時刻。
酣暢淋漓，疲憊不堪, 身體上的勞累和精神上的滿足充斥在全身, 讓她放空了大腦，只能被動得讓這種感覺沖刷自己，不能興起一丁點的反抗。
僅存的一點理智讓茉莉也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趁其他人都還沒能回過神來的時候離開了禮堂, 重新回到了社團大樓的學生會室裡, 摘下假髮, 換掉了禮服，換上了校服襯衣。最後還是沒能堅持到取下美瞳，就累倒在了沙發上。
朦朧中，她意識到了一點。今天跟她一起演奏的人也好，聽到她音樂的人也好，大家都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
她的音樂，也不是一定會帶給人痛苦的……
對吧？
等到赤司用鑰匙打開門後，看到的就是茉莉也睡死在沙發上的模樣。她是真的很累了, 連過膝襪也沒穿, 光著腿躺著，襯衣領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也沒來得及扣, 露出了纖巧的鎖骨和白嫩的肌膚。
最重要的是，她就算是在睡夢中，也露出了這樣沉靜而幸福的笑。
幸福嗎？不過只是個學校的文化祭而已，這樣簡陋的舞臺都能讓你這麼開心。
還真是一如既往得容易滿足。
赤司在茉莉也身邊坐下，撥開了搭在她臉頰上的髮絲, 指腹輕觸她還保持著熱意的肌膚，用不會吵醒她的聲音開口：
「只是這樣就滿足的話，我會很困擾的。這不過是個開始，還有更多更大的舞臺在等著你，更多的人在等待你的複出。」
「唔……」感覺到臉上不舒服，茉莉也拍開他的手，轉了個身繼續睡，左手就那樣垂在他的面前。
茉莉也的手秀氣小巧，指節卻很長，骨骼柔軟似乎不盈一握，似乎只要稍微用些力氣就會折斷一樣。但回想起她的指腹摁在琴弦上那種果斷的魄力，揮舞著琴弓時那似乎要壓斷琴弦的力度，就不禁讓人困惑不已。
她到底哪裡來的力氣，去支持那樣高強度的演奏的？
這麼多年來，他在聽她拉琴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去關注這個奇怪的問題。
赤司將茉莉也的手放回沙發上，手指輕輕地觸碰她左手的掌心。同記憶中一樣的觸感，略微使些力氣，就能摁下去一個小窩。指尖慢慢劃過她的指根，去感受她掌紋的走向和每一個指縫的凹陷，像是什麼樂此不疲的遊戲，讓他愉悅。最後在順著指縫向外，沿著無名指的側面，觸碰到她指腹那顆飽滿的繭子。
茉莉也的手指被壓直，發出了不舒服的咕嚕聲，想要抽走卻又被赤司抓住。他反手將五指插·進少女的指縫中，扣住她的手背將整只手抬了起來，閉上眼堪稱虔誠地親吻了她的每一根指尖。
「你說，她要是知道你做出這麼變態的事，還會跟現在一樣信賴你嗎？」
門邊，我妻由乃悄無聲息地出現，冷著臉譏諷道。
赤司毫不動搖地最後吻了一下茉莉也的手背，將她的手放了回去。然後脫下外套蓋在少女身上，才率先走出了房間。由乃看了眼少女滿足的睡顏，冰冷的眸子也帶出了些許溫暖的色澤，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這次的計畫，多虧了你的協助，我妻。」赤司松了松領帶，斜靠在辦公桌邊。嘴裡說著感謝的話，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傲慢。
「呵，」由乃皮笑肉不笑地應了個聲，「我也要再強調一次，我只會幫你這一次。」
「足夠了。」他篤定地笑，「通過這次的實驗，我想要知道的東西基本上已經全部有數了。這之後的事，也跟你無關了，你最好不要阻撓我。」
「我對你沒有興趣，赤司征十郎，但與茉莉也的事無論大小，都跟我有關。」由乃走近了一步，「我不管你打算做什麼，一旦會傷害到她，我絕對不惜一切代價也會阻止你。」
赤司笑了下，沒說話。走到窗邊，看向校門附近三三兩兩結伴離開的人，才意有所指地開口：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在他應該在的位置。對於學生來說，在應該上學的時刻登校，在應該放學的時刻離校，在應該讀書的時刻讀書，在應該吃飯的時候吃飯，在應該睡覺的時候睡覺。你、我、茉莉也都一樣，都該做應該做的事。」
「你是我妻家族唯一的直系繼承人，以你的性格，就算自己身為女性也不會把家主之位讓給分家的人，將來勢必需要招婿入贅，鞏固自己的地位。」
雖然他說得都對，但由乃就是不爽，想刺一刺他：「所以說，就算你現在打籃球打得風生水起的，也完全沒有考慮過去NBA發展？」
可惜，對於這一點赤司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從來不否認籃球對他的重要性，但也不像茉莉也對音樂那樣，沒有了就活不下去。他理所當然地點頭，「是。」
「既然你明白天賦並不是決定未來的唯一標準，那為什麼卻堅持認為茉莉也必須成為音樂家？」這一點，她自始至終都不能理解。
「難道她就不能做職業網球選手嗎？聽說那位金井美羽小姐可是很想把她帶進職網的。」
如果單論天賦，茉莉也不管是在小提琴上還是網球上，甚至在廚藝上都天賦異稟，為什麼赤司卻完全不考慮其他的可能性，一心只想讓她成為音樂家？
金井美羽想讓茉莉也走上職網她能理解，畢竟她本人就是一位難得的網球選手，自然希望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好友能跟自己一同邁向頂點。
但赤司不一樣。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他輕蔑地一笑，似乎並沒有將金井美羽放在眼裡，「茉莉也對於勝負沒有執念，所以金井做不到。」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赤司，為什麼是音樂家？」
他回避了這個問題，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這裡有什麼她不清楚的內情？
跟茉莉也一同經歷的當年的事的是赤司，完整瞭解她所有過去的人也是赤司。她對於那件事只有一些間接的瞭解，難免會出現判斷失誤的情況。事關茉莉也的前途，她必須錙銖必較。
然而，事情卻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
「因為這就是她應該走的，正確的路。」赤司斬釘截鐵地說。
又等了幾秒鐘還是沒有下文，由乃這才反應過來，他回答完畢了。
「就這樣？」什麼玩意兒？
「那你還想聽什麼？」赤司反問，那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仿佛他剛才說的是「1+1=2」這種根本不需要多加贅述的真理。
由乃覺得自己要抓狂了，這個人怎麼就不明白呢？
「理由啊，你為什麼認為她成為音樂家就是正確的路。」
「因為我是赤司征十郎，我的選擇從來沒有出過錯，我的話就代表著正確。況且，今天的事不已經證明了，我的選擇就是正確的嗎？」
他不提這個還好，他一提，由乃就恨不得掐死他。
「靠這可能僅有一次的運氣？」
「這不是運氣，而是計畫理所應當得到的結果。」
早在兩個月前，他就跟管弦樂部的三木清良說好了，這一次帝光祭，他要跟茉莉也合奏。而上野愛理不論是身高還是眼睛，都跟茉莉也很像，所以她作為影舞者，參與了一開始練習期間的樂團合奏。
在三天前，讓上野愛理跟她早已劈腿的男友公開分手，造成她為情所傷的假像，為她今天突然消失做鋪墊。實際上，上野愛理在帝光祭這天根本就沒有在學校出現過，而是待在家裡，等著看三木清良的演出直播。
至於由乃，則在昨天收到了訂做的假髮和美瞳，力求在外形上跟上野愛理一模一樣。也是由她在帝光祭這一天，慫恿茉莉也假扮成上野愛理，讓她以黑髮紅眼的狀態出現在帝光。
不過按照原定計劃，她是需要讓茉莉也帶上小提琴的。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由乃發現說服她在逛帝光祭的路上背上小提琴，再這麼說也實在是太牽強了，很容易讓計畫暴露。最終赤司才臨時將家裡的「維奧蒂」帶來，供茉莉也使用。
在演出前三個小時，一直負責跟上野愛理聯繫的三木清良突然告訴樂團成員，上野愛理不見了，大家自然會主動前去尋找她。這時，在帝光中能夠找到的，必然只有在戴著口罩的情況下跟上野愛理外表幾乎一模一樣的黑木茉莉也。
根據她反射弧長的弱點，以及對於「跟赤司征十郎合奏」的好奇心，她必然會因為反駁不及而被帶進音樂教室，帶到赤司的面前。就算她來得及反駁，他們也有備用方案，讓她最終還是能以上野愛理的名義參與進來，最壞的情況不過是讓樂團成員知曉這個事實罷了。
一環套一環，四個人的通力合作，讓黑木茉莉也和赤司征十郎一起，在帝光祭上跟管弦樂團一起演奏成為了一件板上釘釘不容更改的「既定未來」。這個計畫，絕對不是用運氣兩個字就能概括過去的。
如果非要說不確定因素，那就是茉莉也她的自我意識是否能夠以上野愛理的名義，來繞過纏繞在她身上這麼多年的可怕詛咒。在這一點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但就算只要五成，他也必須賭這一次。
「我成功了，我妻，這就證明我是對的。」
話音一落，房間裡直接陷入了詭異的沉寂。
半晌，由乃努力地深呼吸，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傢伙就是這個樣子的，跟他生氣就是自己輸了。可是——
「我不清楚難道你事先也不知道嗎？剛剛在後臺的時候她差一點就發病了啊！」
作為計畫的參與者之一，她一直都瞞著茉莉也悄悄在旁邊看著她。因為一直看著，所以她此刻才如此憤怒！這個人，這個計畫的提出者，他竟然隱瞞了整個計畫裡最重要的部分！
她一直都誤解了，茉莉也不是不想在別人面前演奏，而是在別人面前演奏會發病！
可他明知道這一點，竟然還是提出了這樣一個計畫！
為的是什麼？真的是為茉莉也好嗎？
寧願冒著她發病倒下的危險也要實現的夢想是什麼鬼東西？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赤司征十郎！」由乃握緊了拳頭，問。
「我不明白你在生什麼氣，我妻由乃。按照我的預估，茉莉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崩潰，事實證明她也確實沒有真的發病倒下，不是嗎？」
「怎麼不會？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她是人，不是機器！要是真的崩潰了呢？」
「要是真那樣，我也有我的解決方案，不需要你操心。」
不管他說得再滴水不漏，再理直氣壯，由乃也沒有被他的邏輯繞進去。
「方案方案，計畫計畫，你的腦子裡除了這些冷冰冰的東西就沒有別的了嗎？」她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在跟一個活生生的人對話，而是一台電腦，只是披了層人類的皮而已。
「比如說？」赤司挑眉，無法理清她話裡的中心思想。
「比如說茉莉也的心情！你考慮過沒有？」身為她的朋友，這不是他們最應該優先考慮的問題嗎？
「你不也是因為知道她想要跟樂團合奏，才答應配合我的計畫的嗎？你忘了？」這難道還不叫考慮？他做的這一切，又不是心血來潮沒事找事，因為他知道且確定什麼才是茉莉也需要的。
「這是兩件事！」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為什麼還需要讓她這麼直白地說出口？「我說的是茉莉也根本就不想上臺演奏的事，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她沒有不想上臺，那只是生病給你造成的錯覺。」如果沒有這個病，她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也絕對不會對上臺演奏這件事畏首畏尾。他比任何人，包括茉莉也本人在內都更瞭解她，她是熱愛舞臺的。
「PTSD就是心情的問題！」又不是感冒發燒，只是吃個藥就能好的話，要心理醫生做什麼？！
「對於精神類疾病方面，我比你有發言權，我妻。」赤司毫不在乎地把自己的病例當做籌碼來使用，只要能夠讓自己的話語更有說服力。心情的問題？對解決現在的問題有幫助嗎？沒有的話，那就是無意義的干擾項。
「沉溺于這種天真的情緒裡只會讓人變得軟弱，對於治療病情也沒有絲毫助益。她只需要不斷向前走，那些沒有意義的所謂『心情』，扔掉就好。」
「她要是不想前進呢？」由乃追問道，這才是這個問題的重點！「反正PTSD也不會對生活造成什麼重大的影響，明知道她不想面對，為什麼非要逼她去面對？待在原地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逼她往前走？難道沒了音樂這條路，她就活不下去了嗎？」
「什麼都不懂的人是你，我妻。」赤司斂去了笑容，在她面前抬起了右手，「早在7年前，她將她的小提琴交給我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把選擇權也交到我手上了。」
「現在我明白了。」
是她太天真了，以為赤司跟她一樣，是愛著茉莉也的，一切的行為都是依茉莉也的心願而定。但現實並不是這樣，他所關注的，他所愛的，與其說是茉莉也本人，不如說是茉莉也那光芒四射的琴音。只要那琴音能夠響徹世界，她本人幸福快樂與否根本不重要。
他現在根本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跟茉莉也本人的意願混為一談，強行把實現自己私欲的過程正當化，還附上一個為了茉莉也好的大旗。
說得再怎麼振振有詞，根基上歪了，不過就是詭辯而已。
這是在騙誰？這是想騙誰？
又能騙過誰呢？
「我之所以同意這次的計畫，是因為茉莉也曾經說過，想要跟樂團合作一次。」剛好這時候赤司給出了這個機會，就靠著這一點共識，她答應了這次計畫。
「但也僅此而已。她的病不允許她再往前走，這無關我們的希望，是她本人的意志。」
「PTSD是可以治療的，這一次的實驗就是很好的證明。」他不動聲色地反駁，「你不希望她痊癒嗎？」
「如果治療的過程會給她帶去痛苦的話，我寧願她永遠都治不好。」
現在這樣不好嗎？經由他們細心篩選的環境，乾淨，純潔，沒有任何雜質的同學和朋友。生活在這樣一個「無菌」的環境裡，茉莉也不也每天都過得很幸福嗎？
為什麼非要逼著她去回憶不願意記起的過去？
「你是在逃避問題，我妻。」她原本並不是這種性格，只是在涉及茉莉也的事情上格外得優柔寡斷。
「只有治好了這個病，她才能徹底走出來，才能重新擁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能力。」
「哼，說得好聽，剛剛不還說選擇權在你手上嗎？」由乃嗤笑。
赤司也不惱，輕描淡寫地說：「到那個時候，她會明白我的安排才是最合適她的未來。」
繞來繞去，結果還不是想要控制她的人生嗎？
這傢伙真是個可憐的偏執狂。
「雖然不贊同你的動機，但對於治療PTSD，我也不是不可以協助你。不過我有個條件——」由乃滿含惡意地勾起了嘴角，笑盈盈地開口，「請赤司大人先治好自己的人格分裂症再說。否則你再多說什麼，都毫無說服力。」
還沒等赤司說什麼，她就自己攤了攤手，憐憫地歎息道：
「不過可惜，像你這樣不懂人心的人，估計這輩子也沒這個可能性了。」
「激怒我對於你沒有益處，我妻小姐。」赤司危險地眯起眼，「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由乃震驚了。
她的身份？她能是什麼身份？不就是茉莉也的朋友嗎，不然還能是什麼？
赤司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威脅她？拿赤司家來壓她？
由乃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動作快得赤司根本沒能反應過來。
「我什麼身份？你又是以什麼身份在跟我說話？赤司征十郎，你最好想清楚。想清楚了，再說話。」現在這裡就他們倆人，論戰鬥力，我妻由乃能秒十個赤司征十郎。
威脅她？腦子沒進水吧？
他沉默了兩秒，拍開了她的手，整了整衣領。
「總之，這件事上沒有妥協的餘地。」
他似乎重新恢復冷靜了。
對，重新。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只是重新回到了最開始那種被層層冷靜理智偽裝起來的樣子而已。
他能夠意識到，自己剛剛試圖威脅由乃的舉動是怎樣的毫無意義，也能夠意識到，他是因為用邏輯無法說服由乃才惱羞成怒的。
但他應該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缺了什麼。就如他就算冷靜下來了也肯定想不明白，明明確信茉莉也在這次演出中不會發病，他為什麼還是準備了後備方案一樣。不管那所謂的方案有用沒用，它的存在都根本沒必要，不是嗎？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是現在人格分裂的狀態了。
剛剛的憤怒煙消雲散，由乃反倒是對他興起了一絲微妙的同情。不過她很快就將這「軟弱的情緒」掐滅了。畢竟「沉溺于這種天真的情緒裡只會讓人變得軟弱」嘛，他可是敵人，同情他做什麼，呵呵。
「啊，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你一定會輸。
因為赤司征十郎，你根本不懂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你不懂人心。
呆毛王：嗯？總覺得有人在喊我……？
崔斯坦：都是我的錯_(:з」∠)_
第41章 樂團真好啊
「征君……？由乃……？」
房間裡，茉莉也還帶著鼻音的聲音響了起來。
房間裡那一觸即發的氣氛為之一滯, 而後徹底松了下來。由乃警告似地瞪了赤司一眼, 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這裡。後者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後，推開內間的大門走了進去。
沙發上，棕發的少女已經坐了起來。因為睡姿不好, 呆毛亂翹, 邊打哈欠邊揉眼睛。
「征君, 我剛剛好像聽到由乃的聲音了。」
「你是在做夢, 她人還在神奈川呢。」
茉莉也左右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還在帝光的事實。
「天都要黑了，收拾一下準備走吧。」
「恩。」
說起來，不知道征君是怎麼打算的。
「征君將來打算去讀哪個高中？」茉莉也邊穿襪子邊問。
「洛山。」收到對方困惑的視線，赤司補了一句，「是全國有名的籃球強校，偏差值也還算符合我的要求。」
「好像沒聽過啊，不在東京嗎？」
「在京都。」
「咦？」她拉襪筒的動作一頓, 不敢置信地問：「你要去京都嗎？」
「修學旅行那時候就已經定下來了。」實際上開學沒幾天, 他就收到了洛山籃球部監督的邀請。剛好修學旅行的目的地是京都，他就利用自由活動的時間去了一趟洛山。看了一圈下來, 差不多就定了。
「怎麼會，京都可比神奈川遠多了……」
神奈川跟東京同屬關東，說是兩地其實做電車半個小時就能到了，在這兩地間來往她還沒太多「異地」的感覺。現在征君說要去京都，由乃應該會留在關東……
那自己呢？去哪邊？
茉莉也茫然地抬頭, 眼巴巴地看著赤司，臉上寫滿了糾結。
「洛山不適合你。離東京太遠，網球和音樂社團也都不出眾，課業壓力對你來說也太高。」
本來沒想太多，被他這一說，茉莉也反而有點不爽：「不就是需要把更多時間花在學習上嗎？你行我也行！」
「你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花在學習上？」
茉莉也一噎。對哦，她現在每天保持3個小時的網球訓練，3個小時的小提琴練習已經是極限了，多虧她腦子還算好，成績還能勉強維持在原地不掉。要是課業壓力變大，那她不就真的只能通宵了？
「還是說，你準備放棄網球了？」
「我才不呢！」
「那你去洛山做什麼？」
茉莉也再次語塞。
等等，不對，她都沒說要去，只是問問而已，赤司就直接給了她一套拒絕套餐。
超委屈的好嗎？
「我說，你是不是很不想我跟去煩你啊？不想我去就直說，這麼拐彎抹角的，哼。」還是由乃好，雖然也是個拐彎抹角的傢伙但好歹還是希望跟她同校的。哪像這傢伙，沒良心！
赤司沒有理她。
茉莉也氣急，三下五除二拽起身邊的校服外套穿上，站在沙發上耍起賴來。
「我的身心受到了嚴重傷害，要征君背我回去才原諒你！」
可能是難得居高臨下的關係，茉莉也覺得自己今天的膽子大破了天，竟然在跟赤司靜默對視眼神廝殺的過程中一點都沒有心虛的跡象。
最重要的是，她還贏了！
赤司找了個袋子把她換下來的假髮衣服和鞋子裝起來，然後就在她面前轉過了身。
「不是要背嗎，上來。」
茉莉也歡天喜地地撲了上去。
下樓的過程中，還疑神疑鬼地趴在他耳邊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赤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沒有。」
總覺得很可疑！
不過算了，難得贏一次，好好享受勝利的成果才最重要！
「好安靜啊。」空曠的大樓裡，只有赤司一個人的腳步聲回蕩著。
「帝光祭兩個小時之前就結束了。」該走的人也早就離開了。
「是啊，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去了呢。」
雪白的牆壁，長條的掛軸，層層的階梯，欄杆上木制的扶手……明明是司空見慣的風景，在月色下卻顯得格外得特別，籠上了一層神秘感。
夜晚的學校，還是第一次見呢。
好黑，還有點冷，感覺陰森森的，似乎下一秒就有什麼「出現」一樣。
不過有征君在呢，只要他在，諸邪避易！
這是一種盲目的信仰。
「肚子好餓……啊，說起來今天那麼多飲食店我都沒吃過，感覺好虧啊！」都是口罩的鍋！「聽說你今天也贏了不少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嗎？」
「你說晚了，全部都被敦拿走了。」
「誒？全部？紫原君真不夠意思，虧我以前還經常給他做餅乾。」
這時，剛巧路過2樓的宣傳板，上面密密麻麻貼著各種社團的模擬店廣告，其中右上角的就是女網部的挑戰賽海報。從國一開始，就由美術部的一位金井迷妹負責，今年也不例外，帶著1000米的迷妹濾鏡把金井畫得跟晨間劇女主角一樣。
茉莉也轉頭，有些戀戀不捨地看著它消失在拐角。
「覺得怎麼樣，第一次跟樂團合作？」赤司的聲音傳來，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超級棒！好厲害啊，大家的音色融合在一起，彙聚成一個更大更寬廣的音色，那麼深遠的聲音特別震撼人心！」提起這個，茉莉也整個人都仿佛回到了那個激情四射的舞臺上，「啊，不過……」
她頓了下，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恩？」赤司給了她一個鼻音作為回應。
「我的演奏是不是暴走得太厲害了？」她從來都是獨奏者，已經習慣了按照自己的興致來。比起傾聽樂團的聲音，她更習慣於去聽自己的聲音。
「無所謂，」他輕笑了一聲，「樂團是為你服務的，如果連這點即興都跟不上，他們也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真是的，征君又在說這種話了。樂團是支持演奏者的存在，才不是陪襯呢。」茉莉也不滿，戳了戳他的側臉，「還有，不是我，是我們！」
與臉側肌膚相觸的指尖帶著股涼意，扶著他肩膀的手也冰冷得有些滲人。明明還穿著他的校服外套，為什麼還冷成這樣？
赤司突然停下腳步，還沒等茉莉也問什麼，他突然彎腰往上掂了她一下。
原本勾住她膝蓋窩的雙手順勢往後挪了挪，裹住了她大腿中部沒有過膝襪籠罩的位置，讓她整個人的重心一下子向前移了幾分。
茉莉也毫無準備地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背上，上半身嚴絲合縫地撲了過去，貼得緊緊的，甚至能通過呼吸時胸部的隆起感受到他蝴蝶骨的起伏。
「嘿噫！」她渾身一抖，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怎麼了？」赤司還不明所以地轉頭問她。
「啊，沒，不是……」
糟糕糟糕糟糕！大腿！那裡！是她的敏感區域啊！
平時一碰到就癢得不得了，今天怎麼回事，怎麼感覺——
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跟過電似的？
「還冷？」赤司也發現她汗毛都立起來了，但以為她是凍的。
「啊？冷？是有點，不過征君身上很暖和啊。」
啊啊啊啊啊，她在說什麼啊？腦子啊你都在想什麼啊？！
他輕笑了兩聲，胸腔的震動沒有阻礙地蔓延到了她的心口，她那可憐的小心臟不由自主地跟著顫抖了起來。
「那就好。你靠穩點，別掉下來了。」
「哦……」她用了兩秒鐘去想這句話的意思，猶豫著讓原本搭著他肩膀的手在前面交叉，環過他的脖子。發現赤司沒有表示出什麼不滿後，整個人徹底放鬆下來，靠了上去。
啊，征君身上果然很暖和，還有股很好聞的味道。
是沐浴露嗎？
「征君，你今天用——」
「嗯？」她的話剛說了個開頭就頓住了，赤司給了她一個鼻音表示困惑。
茉莉也尷尬地僵在那裡，陷入了糾結。
怎麼辦，如果說自己很在意他沐浴露的香味，會不會被征君當做變態？
不行！絕對不行！
「那個，啊，只是覺得大家都很喜歡征君呢。一聽到你要上臺表演，大半個學校的人都來看演出了。」
「是嗎？」
他的反應好冷淡啊！為什麼？
「征君今天的演奏特別棒，我可喜歡了。」所以再高興一點嘛。
赤司很給面子地彎了彎嘴角。
茉莉也轉了轉眼睛，得寸進尺地問：「那征君覺得我今天的表現怎麼樣呢？哼哼，我可先說好，今天我可是為了你才上臺演奏的！你要是不好好誇我，我可是會生氣的。」
「生氣的話，會怎麼樣？」
「唔恩……這個暫時還沒想好。」失算了！
「那就算了。」這個威脅還真是一點力度都沒有呢。
「喂！」
就在茉莉也抓狂著想要揪他的頭髮時，赤司突然轉過頭來，溫柔地笑著說：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為你的音樂傾倒的。」
她被這句話砸中了心臟，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竟然說不出半個字來。
「及格了嗎？」
茉莉也腦子冒著煙，傻傻地點頭。
「不會生氣？」
她先點了下頭，而後意識到不對勁又改成了搖。最後明白他根本就是在耍她之後，鴕鳥似地將頭縮進了他的背後。
這個人真狡猾！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幸福呢？
第42章 改名字有用？
意外的，他們在本以為已經空無一人的校園裡遇到了管弦樂部的部長三木清良。
「今天辛苦了, 三木部長。」還是赤司修為高深, 十分淡定地主動打招呼，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背著個連鞋都沒穿的女孩子一樣。
「啊，哦, 彼此彼此。她這是……？」
三木顯然做不到。
在進行這種社交辭令的同時,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茉莉也身上飄。不管是少女光著的腳還是她身上那件明顯不合尺寸的校服外套, 都讓她在意得不得了。
至於茉莉也……她恨不得直接裝死, 也不知道該祈禱對方別追問他們現在的狀態好，還是該祈禱自己不要被對方「認出來」好。
「只是剛才不小心扭傷了腳，沒什麼大礙，多謝關心。」
好在三木清良現在也沒什麼八卦的心情，兩句話後就告辭了。
等再也看不到那位部長的身影後，茉莉也才搖頭感歎道：「征君你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你想下來自己走？」
「不不，我的腳扭傷得非常嚴重，請務必送我回去謝謝！」
小氣, 一點虧都吃不了。
這時, 社團大樓音樂教室的窗邊，三木看著兩人的背影, 接通了電話。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同意這件事，愛理。就算赤司家答應幫你家渡過難關，你也不必這麼犧牲自己的名譽吧。」
雖然今天是成功瞞過去了，但其他人不知道，等部裡的大家回過味來很容易就能發現, 今天在臺上的人並不是上野愛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也能猜到一些。無非是技術不行，臨時找人代替之類的話。人言可畏，她拼著被人詆毀的風險也同意當這個影舞者，是為了什麼呢。
電話那頭的人輕聲笑了，「因為她是我的憧憬啊，清良。我當年就是因為聽過了她的演奏才愛上小提琴的，對於我來說，黑木茉莉也就是我的繆斯。能夠再一次看到她站在舞臺上演奏，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所以赤司對他們家的幫助，真的就只是幫助，並不是什麼交換條件。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來著……」電話那頭，上野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愛理？」
「怎麼辦清良，我後悔了……我不甘心只是這樣隔著螢幕看著她，想跟她說話，想聽聽她對於音樂的看法，想知道她每天在做些什麼，想跟她同台演出！啊啊啊，明明赤司同學給了我這個選擇，我害羞個什麼勁啊，這種時候就該厚著臉皮上才對啊！」
三木捏著話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本以為上野所說的後悔是指自己做影舞者的事，萬萬沒想到她後悔的竟然是這一點。
但是為什麼呢，她竟然微妙地能夠理解愛理此刻的感受。
就在她愣神的幾秒鐘裡，電話那頭已經腦補到一年以後了。
「你說，我要是高中能跟她一個學校的話，能跟她交上朋友嗎？啊，怎麼辦，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呢，給我點建議吧清良……喂，清良你在聽嗎？」
「愛理，你是真的喜歡她啊。」喜歡到壓根都沒考慮過自己的事。
「這是當然的啦！聽到那樣的音樂，不可能不喜歡她吧？難道清良你討厭她嗎？」上野奇怪地問。
討厭她？倒也不至於。
只是為什麼呢，沒辦法坦率地把「喜歡」兩個字說出口。
這份沉默隱含著的複雜心情，上野愛理也曾經經歷過。她輕歎了一聲，說：
「這樣啊……清良現在，感覺很複雜吧？我明白的，第一次聽她的演奏，是不可能保持平靜的。」
「我也是自己學了小提琴之後才明白的，那個人是我們再怎麼努力也碰不到的光。我也困惑過，迷茫過，痛苦過，但是留到最後的，果然還是憧憬。那樣的音樂，要是再也聽不到了，不是很浪費嗎？」上野愛理停下了自己的敘述，平靜地問：
「所以我決定不再多想了，純粹去享受音樂。所以我們先不提她本人如何，她的音樂，你喜歡嗎？」
三木沉默良久，終究是沒辦法說出違心的話。
「……喜歡。」
「是嗎，太好了。」
此時的上野愛理並不知道，她不僅即將因茉莉也而毀譽加身，同時也將替她扛下了帝光90%的箭頭。
赤司從不會無的放矢，他所交易的，其實是這不為人知的東西而已。
讓茉莉也上臺演奏是他的目的，同樣的，讓這個麻煩的光環轉移到上野愛理身上也是他的目的。如果中招的只有他的隊友還好說，他還能一定程度上限制他們的行動。當這個範圍擴大到整個學校，出現意外事件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他雖然有想要達到的目的，可也從來沒有拿茉莉也的安全當籌碼的想法。
逃避一年不來帝光雖然也行，但這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對茉莉也來說也太難以忍受。像現在這樣，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才更好。至於因此會給上野愛理帶來的麻煩，他也通過交易抹平了。
至於這個交易是否公平，那就見仁見智了。茉莉也是她的小提琴家，是她的知己好友，是她重要的人，他願意在她身上多費點心思。而上野愛理連朋友也不是，他沒有必要為她浪費太多心力。
給她這個交易的資格，已經仁至義盡了。
如今這樣既一箭雙雕又收穫了上野家的人情，這可不是上野愛理所以為的什麼純粹的幫助。他可是赤司征十郎，他怎麼可能會做虧本的買賣。
「征君今天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坐車回神奈川的路上，他還一直掛著笑容。
「是啊，讓你的小提琴被這麼多人聽到，我確實很高興。」
「我倒是因為能跟征君合奏更開心些。」
「以後還有機會的。」
「以後啊……」
說到這裡，她又想起將來赤司要去京都上學的事實，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去。環抱著小腿縮在椅子上，迷茫地看著車頂。
「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有考慮過去音樂專門學校嗎？」
「你怎麼跟媽媽問一樣的問題啊。」
在收到進路調查書之後，她第一時間打電話問了父母的意見。爸爸很無所謂，說什麼不知道做什麼就回來繼承他的蛋糕店，媽媽倒是也問了她要不要去音高。
「我不行的，在人前演奏這種事，我肯定不行的。」她估計連審查那一關都過不了。
「你今天不是做得很好嗎？」
「那是因為今天的我是上野愛理小姐，不是黑木茉莉也小姐的關係。」
赤司沉默地看了她兩秒，突然意識到了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一直以來他總想著讓茉莉也重回舞臺，實際上也被這件事一葉障目了。
「茉莉也，你考慮改個名字嗎？」
茉莉也無語：「……你是在認真問我嗎？」
「沒錯，只要改了姓氏和名字，就不會有人再將你跟以前的黑木茉莉也聯繫在一起了，這樣你也不會再有心理壓力。」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了7年，除非一直關注她的人，否則應該很難被認出來。
「不過保險起見，連發色也一起換掉才最安全。」雖然說棕色很好看，但是為了更重要的目的，換成別的顏色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喜歡什麼樣的顏色？」
「等等，你不要一本正經地認真想下去啊！」茉莉也抓住赤司的肩膀晃了晃，「清醒一點啊征君！再說了我媽媽舊姓也是黑木的，改不了的啊！」
「那你跟我姓好了。」
嘎——
司機驚地下意識猛踩了下刹車。
要不是赤司手快一把抱住，茉莉也怕不是要被直接甩出去。
「對、對不起，少爺。」司機雙眼直視前方，根本不敢去看後視鏡裡赤司的表情。
「沒事，之後注意點就行。」說著，鬆開了抱著茉莉也的手。
少女立刻捂著紅得滴血的臉挪到了座椅的另一邊，離他遠遠的。
征君只是一時口快絕對不是真的那個意思不要想太多淡定淡定啊心臟你不要跳那麼快啊不過是誤會罷了不要緊張沒事的沒事的說正事就好就當沒聽到！
對，就這麼辦！
「那個——」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然後同時失語。
不行啊，一聽到他的聲音腦子就熟了我剛要說什麼來著忘記了啊！話說征君你說話啊不要開了個頭就沉默啊我現在很尷尬的啊！
小心翼翼地從指縫裡朝那邊瞄了一眼，正巧他也把視線移了過來，撞了個正著。兩人都是一驚，然後非常默契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同時移開了視線。
偷偷用後視鏡圍觀的司機：……
直到到了由乃家門口，兩人都沒能再說一句話。
茉莉也直接放棄了赤司背她上去的福利，穿上鞋子跑得飛快，生怕再跟他四目相對直接進入相對無言的狀態。
於是由乃打開門的瞬間，就莫名其妙地被小天使撲了個滿懷。
「由乃，嚶嚶嚶∼」
由乃困惑之下，拍了拍茉莉也的背，然後直接給了門外的赤司一個眼刀。就差把「小天使已經到家了，你為什麼還在這兒」這句話說出口了。
「茉莉也。」
少女渾身一僵，難為情地轉頭看他。
「剛才說的那件事，暫時先不考慮吧。」
她紅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你背著我又對我家小天使做了什麼？
僕赤：沒什麼，暫·時。
由乃：= =+
第43章 粉絲來信
由乃很好奇，非常好奇, 好奇得不得了！
但是,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怎麼問茉莉也都不願意說出來。
該死的赤司，到底又對她家小天使做了什麼？
「我妻, 你再捏下去, 蘋果就要變成蘋果泥了哦。」
由乃若無其事地把蘋果放進嘴裡, 淡定地無視了上面幾道手印。
「有什麼煩心事嗎？」
由乃眯起眼睛, 「你想八卦的時候，一定要擺出這張善解人意的笑臉不可嗎？」
「這樣做的話，你就不會有心理壓力了啊。」幸村笑得越加和藹可親。
由乃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一股腦地跟幸村添油加醋地吐槽了半天。
「你說人怎麼就能自私到這種地步呢？」如果不是對面正在聽她抱怨的人也是男性，她更想以「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作為結語的。
幸村回想了一下在帝光祭時接觸過的赤司征十郎，實在很難將那個人跟由乃嘴裡的「沒血沒淚的傢伙」對應起來。不過說到老謀深算這一點，他倒是不完全反對。
畢竟他也是親眼見到赤司將那些棋社的部長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如果真像由乃說的那樣, 就茉莉也那個性子, 怎麼可能玩得過赤司呢？
「聽你的話，總覺得你們一個是溺愛孩子的母親, 一個是望女成鳳的父親啊。」
由乃頓時被雷得逃出了醫院。
惡作劇成功的幸村直接笑倒在了病床上。
第二天午休時間，剛準備吃午飯的茉莉也突然被森山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對不起森山老師！都是我的錯請不要生氣！」
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被她這中氣十足的道歉聲鎮住，紛紛轉過頭來，那眼神在森山和茉莉也之間逡巡著，十分得難以言喻。明明什麼都沒做的年輕女老師被茉莉也這神來一筆整懵了, 呆滯著一張臉愣了半天，才納悶地問：「黑木同學你做了什麼事？」
「啊？」茉莉也同樣一臉懵逼地抬頭，不解地問：「不是森山老師叫我來辦公室的嗎？所以大概是我又做錯了什麼事，在老師您批評之前我必須先檢討才對！」
森山無語地捂臉，沉痛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孩子，雖然你時常自省是好事，但是這種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裡的反省毫無意義反而會讓人覺得敷衍你明白嗎？還有……默認自己做錯了事才會被我叫到辦公室，以及我一定會逼你道歉的認知是哪裡來的？眾所周知，我是一個非常體諒學生難處的溫柔大方、和藹可親、非常講理的好·老·師，所以黑木同學你可以不用這麼緊張哦。」燦爛笑。
「是、是的，對不起森山老師我誤會您了……」老師的笑容還是這麼黑，以及，我的肩膀好疼啊老師你輕一點啊！
「恩咳，這還差不多。」她心滿意足地放開捏緊了少女肩膀的右手，從身旁的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了一個白色的信封，遞了過去。
「這是……給我的？」
白色的簡約信封，右上角貼著郵票，正面寫著立海大三年A組黑木茉莉也收，卻沒有寫寄信人的地址。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上面所有資訊都不是手寫，而是列印出來的。茉莉也將信封翻了個面，在背面的右下角發現了一串字母——
Pappoulis。
誰？她好像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
而且說到底……這是人名嗎？
這種直接寄到學校的信似乎都會送到班主任手裡，茉莉也向森山道過謝之後就拿著信走回了教室。
「哎？這個年代還寄信？難道是情書嗎？」同桌澪田看她拿著信回來，促狹地笑。
「誰會把情書寄到班主任那裡去啦……」茉莉也無語。
「說明不是立海大的人唄。」看她還在對著信封發呆，澪田納悶地問，「你不看嗎？」
「只是有點在意……千歲，Pappoulis是什麼意思？」她指著封底的字母問。
「呃，你、你問我英文？」
澪田千歲，長達14年的人生中，英文考試從來沒有超過65分過！
顯然茉莉也也想起了這回事，於是——
「不要用憐憫的眼神看我啦！」
「這個詞不是英文，應該是希臘文。」前桌的柳生正好回來，看到了她舉著的信封。
「希、希臘？」腦海中頓時響起了夜鶯的旋律。
沒辦法，她對希臘這個地方的唯一認知，只有雅尼。
「意思的話……好像是小祖父？」說到這裡，柳生微妙地有點不確定。
畢竟，收到一封來自自稱小祖父的人的信，怎麼想都覺得怪怪的不是嗎？
不過身為當事人的茉莉也十分心大，「現在的人起筆名真的都好厲害啊，沒點文化都看不懂呢。」
澪田：……這是問題的重點嗎？
敬啟：
尊敬的黑木茉莉也小姐，您好。冒昧寄信給您，真是非常抱歉。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想要傳達給您知曉，請原諒我的突然打擾。
時隔多年，這次能夠在帝光祭這樣意外的場合見證您的複出，我萬分激動。雖然不知道您為什麼要打扮成別人的模樣——
「哐當！」
身邊的椅子突然倒地，發出了巨大的轟鳴，正在吃便當的澪田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看過去，筷子上夾著的雞蛋捲掉回了便當盒裡也沒注意到。
「怎、怎麼了？」
蹦起來甚至撞飛了椅子的茉莉也沒有理會她的疑問，抓起桌上的信封就跑出了教室。
三分鐘後，那封信就到了我妻由乃的手裡。
信的後續是這樣的：
時隔多年，這次能夠在帝光祭這樣意外的場合見證您的複出，我萬分激動。雖然不知道您為什麼要打扮成別人的模樣，但不管是什麼理由，能夠再次聽到您的演奏我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啊，非常抱歉我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過。
我的筆名如信封所寫，是Pappoulis，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稱呼我為P先生/小姐。我是您一位微不足道的粉絲，8年前有幸聽過您的演奏，終生難忘。
當年發生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只是當初人微言輕又孤軍奮戰，沒能為您洗刷冤屈，身為您的粉絲太過失格，實在是沒臉出現在您面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只要您有意願重新回到舞臺，我一定會傾盡全力動用手邊一切資源為您鋪平道路！
請恕我多事，您現在已經中學三年級，是時候考慮接下來的發展問題了。我收集了一些日本最著名的音高資料，幾日後會寄給您。我個人誠摯推薦東京的天音學院，擁有最好的設施和師資力量，一定會成為您音樂道路上的助力的。
——Pappoulis
「嘿誒∼還能動用資源啊，真是厲害的粉絲呢。」由乃挑了挑眉，晃了晃手裡的信紙。
察覺到好友的揶揄，茉莉也不開心地鼓起了腮幫子。
「你還笑！這個人發現了我的偽裝啊，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一眼就看出來了！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明明她那麼多朋友近距離接觸她都沒能認出來的，為什麼這個人就那麼輕易的？
多奇怪啊！
「有什麼可怕的？粉絲嘛，戰鬥力都很強的。說不定TA一直關注了你這麼多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由乃漫不經心地攤手。
「可是她還知道我現在在立海大讀書，連具體哪個班都知道啊！」
她無所謂地把信塞回信封裡，「你又沒有刻意隱藏身份，從帝光查到你現在在立海大上學又不是什麼難事，粉絲嘛，都是很有行動力的。上次石原去A shoppingmall的時候，穿著男裝戴著大墨鏡和口罩，幾乎看不到臉，粉絲還不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啊？怎麼認出來的？」茉莉也頓時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靠粉絲對偶像的愛。」眼看著好友臉色劇變，由乃咳嗽了兩聲，「其實很多啊，比如背影的輪廓，走路的姿勢，肢體語音，最重要的應該是頭部的輪廓吧。」
「聽起來好複雜啊，跟偵探片似的。」她想像不出來。
「沒聽說一句話嗎？追星的人跟戀愛中的女人一樣，都是天生的福爾摩斯。」
「是……嗎？」
還是第一次收到粉絲的來信，與其說高興，其實不知所措的情緒更多一點吧。
她的音樂不僅沒有讓人感到痛苦，反而會有人喜歡這種事，她想都沒有想過。對她來說，這簡直就跟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一樣莫名其妙。
所以拿到信的第一反應，就是害怕。
她覺得這是一場陰謀，或者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總之不可能是真的。
她這樣的人，怎麼會有粉絲？她的音樂，怎麼會有人喜歡呢？
但由乃說得那麼篤定——
「那我該做些什麼？」她捏著信封，迷茫地抬頭，「回信嗎？」
電視上好像都是這麼說的？
「對方根本就沒有寫地址，你就算想回信不也回不了吧？」
「是哦，那……」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真愛粉根本不會管你做什麼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的。至於不真愛的，那就更不用管了。」由乃笑眯眯地總結。
「哈啊……」
安慰走了小天使後，一直笑臉迎人的由乃卸下了面具，恢復了漠然的神色。
粉絲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茉莉也是「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就算她不懂音樂也能從這個稱號看出來，她的才能有多破天荒。這種程度的存在能夠吸引多少人為之瘋狂她一清二楚。
不過是一封粉絲來信而已，就算真的去了帝光祭還恰巧認出她，雖然巧了點也不是特別可疑。至於為什麼用列印而不是手寫，日本這個國家性格過分內向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寫的字不好看之類的理由也沒什麼新鮮的，畢竟面對偶像，誰都會自慚形穢。
她原本就對音樂方面過度敏感了，沒必要再因為這點小事就草木皆兵。
看信的末尾，顯然這個粉絲還有後續的東西要送來。
嗯，保險起見，還是跟森山老師先通個氣吧。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對於自己的音樂不是不自信，而是已經產生心理扭曲了。她篤定自己的音樂不是好東西，這是一種精神疾病，無關個人意志，不是說想開就能想開的。
所以將來如果要好，必須要吃藥。
這一點，並不容易，會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第44章 縣大會開幕
雖然對粉絲的來信十分在意，但等了幾天也沒什麼特別的後續, 轉眼就被茉莉也忘到了腦後。到了周日這一天, 全中神奈川縣大賽終於拉開了帷幕。
短短的一天時間裡，每個學校都要賽四輪，上午下午各兩輪。但因為參與比賽的學校總數為奇數, 每輪必然有一所學校輪空。負責抽籤的一之瀨千里運氣特別好, 第一輪就抽到了輪空。於是周日這天, 她們的集合時間就定在了9點。
「今天好悶啊。」梅雨季節就這點不好, 好不容易不下雨了，天卻又潮又熱，難過。
「那……」茉莉也看了看手機，「現在還早，我們去買點烏梅汁吧。順便給大家也帶一點。」
說著就拉上由乃去找自動販售機了。
一口氣買了十罐，正等著販售機慢慢反應的時候，視線中突然闖入了一個眼熟的身影，茉莉也抬腿就追。
「茉莉也？」
「我看到認識的人了, 去打個招呼, 馬上回來！」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墨谷中學的椎名遙了, 她確實有說過今天也會來參加縣大賽的。也不知道會是哪一輪碰到，比賽前先打個招呼吧。
轉過的牆角，終於發現了少女的蹤影。茉莉也高興地一抬手：
「小——」
「怎麼辦啊椎名學姐，聽說大場部長進了ICU！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跟她穿著同樣校服的女孩子哭著撲進了椎名遙的懷裡。
「肯定不會有事的，凜香姐她那麼厲害, 肯定能挺過去的。」椎名安慰道。
「我、我想去醫院……」
「不行！我們還有比賽。」面對隊友們擔憂的目光，椎名緊握著拳頭，紅著眼睛說：「我們一直以來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全中的優勝啊！要是在這種節骨眼上放棄比賽，凜香姐醒來肯定不會原諒我們的！」
「可是部長她——」
「我知道你們擔心她，我也一樣啊！但是我們就算現在趕去醫院也幫不了她。與其這樣，不如全力以赴拿到縣大賽的冠軍獎盃，讓她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我們的努力！」
茉莉也默默收回了手，悄無聲息地沿著原路返回了。
自動販售機前，由乃拎著裝滿了兩個袋子的烏梅汁，正等著她。
「打完招呼了？」
「恩，我們走吧，大家肯定都在等了。」
上午的比賽非常順利，沒有碰到什麼強校，比賽很快就以3：0結束。下午的比賽才是這次縣大賽的重頭戲。
「大家都知道，關東大會的入場名額，我們神奈川只有3個，也就意味著這次縣大賽我們必須拿到前三名才可以。也就是說——」一之瀨拿出了今天的賽程表，「我們今天的三場比賽，一場都不能輸才行！明白了嗎？」
「是，部長！」
直到此時才第一次注意到對戰表，茉莉也清晰地看到了她們今天最後一場比賽的對手——墨谷中學。
「部長，必須連贏三場，對所有的學校都是這樣的嗎？」
「如果沒有輪空的話，需要連贏四場才行。」言下之意是，她們可以少比一場已經比別的學校要佔便宜了。
「這樣啊……」
一場也不能輸，否則就沒有資格進入關東大賽。
下午的比賽，茉莉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隊友們都以為她是習慣性放水，反正最後都贏了，也沒怎麼在意。只有由乃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
「茉莉也，你怎麼了？」
「我……」
剛好此時一之瀨轉過頭來，遞了些檸檬片給她。茉莉也看著她那雙溫和的眼睛，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句話講出口。
撚了一片檸檬放進嘴裡，酸甜的味道頓時溢滿口腔。茉莉也撲進由乃懷裡蹭了蹭，感歎道：「人生為什麼總是這麼糾結呢！」
由乃：？？？
就算再怎麼不願，那一戰終究還是來了，還是以她最不願見到的形式。
「立海大附中對墨谷中學，目前比分0：2。請單打三選手上場準備！」
最糟糕的狀況。
由乃曾經說過的話，如同預言一樣應驗了。
目前立海大落後對方兩分，單打三要是再丟一分，就意味著她們這一次的全中之旅宣告結束。對於立海大來說，這是一場絕對不能輸的比賽。
「終於到這一天了，黑木學姐，我會全力以赴的！請多指教！」椎名遙帶著笑容跟她握手，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她仍舊紅腫的眼眶早已說明，她們的部長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裡，生死不明。
「恩，請多指教。」
「加油啊黑木！我們全靠你啦！」「茉莉也，加油∼」
不贏不行。
【這一屆全中是我在日本最後的夏天了。】
輸掉的話，大家這麼長時間的努力練習就要付諸東流了。
【為了凜香姐，我們必須獲得縣大賽的優勝！】
輸掉的話，就要辜負所有人對我的信任了。
【請黑木同學手下留情，不要把我打得太慘哦。】
至少——
黃色的網球被扔到半空，墜落，茉莉也面無表情地揮動了球拍。
跑動，回擊，跳躍，回擊。
不打絕對接不住的球，不打角度太過刁鑽的球，不打速度太快的球。
「茉莉也……」由乃意識到了什麼，直接站了起來。
再慢一點，再長一點，再緩一點。
要是能一直這麼打下去就好，要是比賽能停在這裡就好了。
為什麼一定要她們踩著別人的屍體前進呢？
「黑木茉莉也對椎名遙，1-0，下一局由椎名發球。」
可一球打得再久，也總會迎來結束。
茉莉也沒有失誤，那麼失誤的，讓這局比賽結束的，就只能是椎名遙。少女輕喘著，汗水不由自主地從臉頰旁滴落，她抬頭用腕帶抹去。而她的對手黑木茉莉也，甚至根本不見汗。
這就是曾經的帝光雙璧，黑木茉莉也的真實實力？
不管她打出什麼樣的球，對面都能完美無缺地打回去，有時候甚至能保證打回到同一個位置。
這是怎樣可怕的控球能力？
速度，力道，技巧，甚至是體能都被對方吊打，面對這樣毫無破綻的對手，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可悲的是，她切實地察覺到了對方的放水。
以這樣可怕的素質，能跟她形成現在這樣的拉鋸戰，只能說明她是在打指導局。不然為什麼她在發現自己反手是弱點的情況下，再也沒有把球打到反手區了？甚至照顧了她的跑動能力，絕對不將球打到她能力範圍以外的地方？
打倒我吧，越過我吧，光明正大地贏過我，踩著我的屍體前進吧。
學姐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飛到自己舒適區的球，無一不在重複著這樣的話語。
為什麼，是因為自己曾經說過，希望她手下留情，不要讓她輸得太慘嗎？
還是說她知道了什麼？
不，這些都不重要。
就算明白學姐希望自己打敗她也無濟於事。
因為即便如此，她仍舊沒辦法接住對面的球。
不甘心，明明對手都那樣給她贏的機會了，她還是把握不住，還是不斷地丟球！
為什麼？
「黑木茉莉也對椎名遙，6-0，獲勝者是黑木茉莉也。立海大附中對墨谷中學，目前比分1：2。請單打二選手上場準備！」
洋溢著歡愉的歡呼聲中，茉莉也卻在恍惚中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贏了。
有史以來最不想贏的一次比賽，卻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6-0。
太諷刺了。
諷刺得令人發笑！
「謝謝指教，黑木學姐……」比賽結束的時候，椎名遙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不起，我太沒用了，辜負了您的好意。」
這也是椎名遙有史以來，打過的最痛苦的一場比賽。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小白鼠，明知道籠子的主人為她留出了一道通往勝利的視窗，她卻越是掙扎，越清楚自己根本沒有爬上去的能力。
希望就在眼前，她卻永遠觸碰不到。
「不，你盡力了，辛苦了。」茉莉也恍惚地與她握手，機械地說著禮節性的話語。
之後，第二單打的澪田千歲也以7-6艱難地贏得了比賽。而原本作為墨谷中學單打一的大場凜香，因為沒有到場，裁判直接判了立海大獲勝。
最終，立海大以3：2贏得了這次比賽的勝利。對椎名遙和還在醫院生死未蔔的大場凜香來說，這個異常短暫的夏天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由乃察覺到了茉莉也的異常，以接下來她們有事為由拒絕了一之瀨提議的慶祝會，帶著她先一步離開了。
「部長，黑木學姐她沒事吧？」沙羅擔憂地問。
一之瀨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深沉地說：「這就是競技的現實，她總要經歷一次才能明白。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沒事的，熬過去就好了。」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有澪田千歲，作為茉莉也同桌的她比其他人跟她接觸的更多，更能體會茉莉也此刻的感受。
那樣一個內心柔軟，希望能夠給別人帶來快樂的人，真的有必要經歷這一切嗎？讓她參與到這殘酷的比賽中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提升茉莉也的技術，為了集體的榮譽，還是……
此時，觀眾席上的一位紮著單馬尾的女孩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她們贏了，但是茉莉也的樣子有點奇怪……恩，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做了些調查。具體的回去再向您彙報，金井部長。」
第45章 金井美羽
體育場附近的甜品店裡，由乃跟茉莉也相對而坐, 面前擺著兩份芭菲。
茉莉也挖了一勺放進嘴裡, 霜淇淋渣夾雜著芒果肉一起融化在口腔中，涼意與甜味彌散開來，讓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啊, 芒果芭菲最棒了！」
與她的埋頭苦吃相比, 由乃反而沒什麼胃口, 有一搭沒一搭地挖著, 直到把漂亮的霜淇淋攪成一團噁心的漿糊，便徹底沒了吃的心情。
「真虧你還吃得進去啊。」
茉莉也將嘴裡的霜淇淋咽下去，用勺子敲了下玻璃杯，「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更要吃才行啊。」因為不管心情好壞，你的舌頭仍舊還在努力感受著美好的味道，並努力將這種愉悅感傳遞給你。只要這麼想著，就會覺得自己還有努力和堅持的動力。
不然的話，會覺得難過得快要死掉一樣。
「由乃, 」茉莉也放下勺子, 托著腮看向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自言自語般問：「正確的選擇到底是什麼樣的呢？為什麼不管怎麼選, 都會有人受到傷害呢？」
由乃也跟茉莉也動作一致地支腮，將目光轉向外面，「這種問題，你應該問赤司那傢伙。我的話，從來都不是為了正確而行動。」
「如果是由乃的話……」剛開了個話頭就意識到,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所謂比賽，其實除了技術力的比拼外，更多的是執念之間的對決。想要贏下去，想知道自己能夠走到什麼地步，不想讓這麼長時間的辛苦和汗水白費，不想辜負他人的期望，想要跟同伴一起走上領獎臺……許許多多的執念交織在一起，互相爭鬥，燃燒。但勝利的獎盃只有一個，那麼獲勝之人必然需要踩過無數的人，踐踏無數人的執念和心願，才能最終走到那一步。」
沒有誰是錯的，沒有誰是應該輸。
只有勝負，沒有對錯。
由乃收回了視線，看向神情迷茫的好友，歎了口氣：「茉莉也，你的執念是什麼呢？你是為了什麼參加比賽的，還記得嗎？」
她沉默了半晌，不確定地說：「為了……部長的願望？」
「我不會說什麼不是為了自己就是虛偽的這種話的。為了旁人努力是一種令人欽佩的覺悟，並不是什麼虛假的感情。只是茉莉也，將每個人的心願都看得一樣重的你，是沒辦法做出選擇的。就像你不管看什麼比賽，都會為比賽雙方加油一樣，你的心太柔軟、太溫柔了，無法對任何人的痛苦和眼淚無動於衷。所以這不是正確與否的問題——」
正襟危坐，語氣鄭重地說：
「茉莉也，放棄比賽吧。」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討厭半途而廢，討厭食言而肥，討厭無能為力。
要問她是不是還喜歡網球，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那為什麼要放棄呢？
越來越不明白了。
午休時間，網球部的眾人約好了在天臺一起吃便當。由乃為了給茉莉也說出口的機會，刻意回避了這次午餐時間。
「我說，今天部活結束後大家一起去換球拍線吧？」沙羅建議道，「備戰關東大決戰！」
「笨蛋，還有縣大賽的決賽在等著呢。」姐姐望習慣性吐槽。
「哎呀，反正都已經出線了，目光要放得長遠一點嘛！姐姐真是沒志氣！」
「茉莉也，給。」澪田夾了個可愛的兔子烤腸給她。
「這是我今年最好的得意作！」「啊，這是我的臺詞！」兩位三年級的雙打一個夾了雞蛋捲，一個給了海苔卷。
「給，天婦羅。」一條望夾了三個蝦子過來。
「我先說好啊，不是我不想給你做，是望不准我做的！」只有沙羅特立獨行，遞了個還帶著便利店標籤的紫菜飯團過來。
「你應該對自己的家庭科成績心裡有數才行。」望不加掩飾地嫌棄。
「好了好了，要是她真的做了，我們也不敢讓茉莉也吃啊。」一之瀨準備了土豆泥。
「你們這是……？」眼看著自己的便當盒堆起來老高，茉莉也有點傻眼。
「你不是昨天身體不舒服沒來慶祝會嗎？」沙羅說，「我們可不能忘了你這個大功臣！」
「對，所以昨天我們說好今天每個人都要做一樣菜，就當補償昨天的大餐！」澪田戳了戳那只兔子，得意地宣佈：「看來我的兔子是最可愛的！」
「你想得美！」「好吃才是重點！」「可愛又不能當飯吃。」
「謝謝，我會努力全部吃下去的。」
大家，是真的在為關東大賽出賽而開心的，這份喜悅之情她也能感同身受。這是作為女網部的一員，為正選們在這段時間的付出和努力有所回報而高興。
但同時，她也仍舊記得椎名遙在賽後看向自己的那雙眼睛，強忍著淚意沖自己露出的笑容，她說著「這是我在日本最後的夏天」時落寞的臉。
這一刻她深刻地理解了由乃的話——
誰都沒有做錯什麼，所以這不是正確與否的問題。
這跟任何人無關，是她自己的問題。
然而，當天下午的換球拍線行動並未成行。
就在所有人帶著輕鬆的心情進行著社團活動時，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了這座不大的網球場。
「哎，這座網球場禁止無關人員進入的！等，說了不能進的——」
一年級新人的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那人卻無視了提醒，堂而皇之地踏了進來。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金色的發散落在臉側，細碎而柔軟。雖然長了一張娃娃臉，但冰藍色的瞳仁配上冷淡無波的表情硬生生地中和了長相帶來的萌感，反倒多了幾分嚴謹鋒銳。
她身著白色的校服，背著球拍袋，環顧了一圈後目不轉睛地看向了正在做拉伸練習的茉莉也。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停在了少女的身邊：
「茉莉也，你還好嗎？」
棕發少女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慢吞吞地直起身來，困惑地問：
「美羽，你怎麼來了？」
金井伸手摸了摸茉莉也已經過肩的發，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小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
「喂，美羽……是那個金井美羽嗎？」沙羅戳了戳姐姐的腰。
「金發藍眼，背著球拍袋，又穿著帝光校服，還能是誰？」望推了推眼鏡。
「那就是帝光的女帝……」
「聽說，你在立海大被人欺負了，過來看看。」金井意有所指地與在場所有的人目光接觸後，來了個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我可不能當沒聽到呢。」一之瀨走上前去，「被人欺負，是指什麼？」
金井瞥了她一眼，沒接話，傲慢地抬了抬下巴，問茉莉也：「這都是誰？」
「啊，不好意思嚇到大家了。這位是我的朋友，帝光女網部現任部長金井美羽。」茉莉也先一步介紹了金井，而後繼續說：「這是我們的部長，一之瀨千里。」
注意到茉莉也用的是「我們的」這樣的形容，金井的不爽頓時爆表。
「哦∼你就是部長啊。」她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上前一步，與一之瀨相對而立，「我今天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有些好奇，聞名全國的王者立海大，是不是真的好到讓她流連忘返。」
「也就是說，金井部長是想來一場交流賽嘍？」一之瀨眯起了眼。
「呵呵，不用說得那麼好聽。」金井露出了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假笑，語氣森寒地說：「我今天特意從東京過來，就是來踢館的。」
網球場上的空氣一瞬間凝滯了。
澪田來回打量對峙的兩位部長，默默回想茉莉也提起金井時的用詞。
溫柔、和善、包容……
這真的是用來形容這個人的嗎？
「等下美羽，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神經再大條，聽到踢館這樣的詞彙後她也不可能反應不過來。只是茉莉也不明白，為什麼美羽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還說這種話。
「什麼誤會都沒有。這不是茉莉也需要擔心的事，你在一邊坐著等我，很快就能解決了。等結束了，我陪你去吃提拉米蘇，好不好？」
金井面對茉莉也的時候，再次恢復了最開始溫和的語氣。那種差異大到有些可怕，像是兇猛的大型肉食動物突然變成了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一樣突兀。
「黑木，你不用管。既然金井同學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管怎樣我們都只能應戰。」一之瀨毫不退縮地跟金井對視著，站在兩人中間的茉莉也覺得自己在一瞬間看到了電閃雷鳴的背景。
「可是部長你一定會輸的啊！」
面對茉莉也如此耿直的話語，在場的眾人紛紛絕望地捂臉。
有些事心裡清楚就好，不要說出來啊笨蛋！
「輸人不輸陣，金井部長，請。」一之瀨面不改色，這份修養倒是讓金井對她刮目相看了些。不過，那又怎麼樣呢？結局是不會改變的。
趁金井被茉莉也帶去更衣室換衣服的期間，部員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氣氛很是沉重。
要問她們生不生氣……自然不用說，當然是氣的，這樣被人打到家門口來，還如此輕蔑對待，怎麼可能不氣？但實力的差距擺在那裡，就算她們平日裡喊著全國制霸的口號，但實際上，要是真對上帝光，她們也沒誰真的有底氣能跟對面抗衡。
今天帝光的女帝，U17最強女選手上門踢館，究竟是為的什麼大家還是一頭霧水。但事已至此，只能盡力一搏了。
「一之瀨千里對金井美羽，一局定勝負，首先由一之瀨發球！」
第46章 弱就是原罪
這是一場從開始就能預見到結局的比賽。
但仍舊沒人會想到，這種不對等到了如此不合常理的地步。
如果說6:0這個數字是預料之中的, 那每一局都以60-0結束則是連茉莉也都沒能想到的。
比賽剛開始沒多久, 就再也沒有喊加油的聲音了。任誰都能看出來，金井根本就是在戲耍一之瀨，故意打出各種刁鑽的球路, 迫使她拋棄一切尊嚴去接球。
一場比賽下來, 一之瀨膝蓋和手肘都磨破了, 連右半邊臉頰也被網球直接擊中, 腫得老高。即便如此，她仍舊沒有一絲一毫放棄比賽的意思。不管打得多麼艱難，再怎麼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她還是堅持著跑動，去嘗試跟上每一個球，直到最後一分塵埃落定。
「部長，辛苦了。」一條望遞上了毛巾。
「別管毛巾了，還是先處理傷口——」
她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一之瀨打斷了。
「再等等, 沙羅，還沒有結束。」
那一邊, 甚至還沒有見汗的金井走了過來。
「作為部長的能力暫且不提，你的網球水準太讓人失望了。」
此話一出，群情激憤。
「喂，我是不知道你是多厲害的人，你這話也太過分了吧！」
「就是啊, 還故意把部長打成這樣！」
一之瀨攔住了暴動的部員，神色平靜地說：「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可以辯駁的。」
「我沒有挖苦你的意思。」金井以陳述事實的模樣一攤手，「我今天來也只為了兩件事。一是來試試看你們立海大網球部的水準，二嘛，是準備帶茉莉也回去。」
「今天有聚會嗎？」茉莉也好奇地問。
「今天沒有，」金井轉身，溫柔地說：「等你轉學回帝光之後，想什麼時候聚會就什麼時候聚會。」
「你說什麼？喂黑木學姐，這是怎麼回事？」沙羅問。
不明白為什麼隊友們都看向自己，茉莉也還為聚會的事高興了兩秒，等回過味兒來才愣愣地問：「轉學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不知道？」
「今天剛剛敲定，這是學生會和理事會的通知書。」金井從球拍袋的夾層裡掏出了兩張紙展開，竟然真的是茉莉也的轉校申請書，一張蓋著學校的公章，另一張的最下面還有赤司的簽名。
「等等茉莉也，你真的要回帝光嗎？」澪田激動地晃起了她的肩膀。
「不不，沒有的事！」她也搞不懂為什麼征君會同意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回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對，她壓根就沒打算再轉一次學好嗎？
「美羽，到底怎麼回事？」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判斷讓你繼續留在這裡不利於你未來的發展，僅此而已。」金髮的女帝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一之瀨，後者沉聲說：
「你是指我們的技術力不夠，不能給她更好的指導嗎？」
「這只是一方面。」如果只是因為這個的話，她最開始就不會任由茉莉也在立海大待上幾個月。技術不如人沒關係，只要能給與她正確的引導也可以，畢竟教練要是真的比賽，肯定都是不如現役球員的。
「更重要的是，你們太急功近利了。為了一時的成敗，將部員置於不利之地。利用茉莉也的性格弱點，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這樣的社團，配不上她。」
「等等美羽，你說得太過分了！」
其他人沒有看出來，但金井何其瞭解她？茉莉也沒有對她的話表示否定，只是單純地指責她的態度。她的這句話，恰恰證實了她對一之瀨千里的指控。她是被迫的，做出了扭曲本心的決定。
這一趟，她確實來對了。
「現在是部長之間的交流，茉莉也，你乖乖在一邊看著就行。」她哄了茉莉也一句後，再次轉向一之瀨，表情瞬間冰冷了下去：「一之瀨部長是個聰明人，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對吧？」
「說利用是不是太過了？」一之瀨雖然一身狼狽，但眼神卻依然十分冷靜，面對金井美羽的咄咄逼人，仍舊能夠做到沉穩應對。
「身為立海大的一員，想要為學校爭光，願意為網球部出力，這是每一位正選都有的覺悟，黑木也不例外。為了贏得比賽排兵佈陣，研究最可能的出線陣容，把最強的矛放在最關鍵的位置上，又有什麼不對？難道你們帝光的正選不是這麼想的？難道你金井美羽不是這麼做的？」
「口才不錯，不過可惜，走不到足夠的高度，眼界始終不行。」金井抱臂，傲慢地說：「你身為部長，卻把勝負的希望和比賽的重責壓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是你的個人能力不夠。為了隊伍的勝利，將她安排在單打三，是你們全隊平均水準配不上她的緣故。」
聽到這裡，沙羅不顧望的阻攔，嗆了她一句：「你們帝光還不是讓她做單打三，怎麼我們就不行？」
「你們……是雙打選手吧？」金井沒有惱，只是憐憫地對她笑了一下，「雙胞胎，呵。」
「有什麼好笑的？！你——」
「沙羅，帝光跟我們不一樣。」一之瀨攔住她，沉聲解釋道，「帝光有黃金拍檔鷹崎奈津和清水亞希，在前兩局的雙打比賽中，她們不管怎樣都會贏得一分，所以對於單打三的壓力不大，單打二才是比賽拐點。」
「不錯，你們親愛的一之瀨部長之所以把賭注壓在單打三，你們明白為什麼了嗎？」
沙羅並不笨，她只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已。現在金井美羽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她哪裡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她們兩對雙打都太弱了，前兩局沒什麼優勢，所以關鍵的第三局——單打三的比賽，就成為了她們能否繼續比賽，用單打決勝負的重中之重了。
「不想著讓其他人進步，反而逼著茉莉也必須獲勝，這就是你們這支隊伍最讓我厭惡的地方。」也不想想，網球比賽是團體賽，光靠一個人贏根本毫無意義。
此話一出，四位雙打選手頓時臉色煞白，羞愧得低下了頭。
「美羽，我們部有我們部的難處，你不能要求每個學校都像帝光一樣強啊。而且雖然大家沒那麼厲害，但每天都有好好努力訓練的！」茉莉也忍受不了她這樣放嘲諷，畢竟隊友們平日裡那麼照顧她。
「如果她們只是把社團活動當做過家家來玩，我也不會閑得從東京大老遠跑過來。但是，你們參加了全中。」她掃視了一圈，「既然身在這座競技場上，那麼——」
「弱就是原罪。」
「更何況你們不僅弱，還奢求不屬於你們的榮譽。」
哪個學校不努力？哪個學校不好好訓練？哪個學校有那麼多的天才雲集？
就是她們帝光的霸業，也是一步一個腳印，靠汗水和淚水走出來的。
競技比賽不是什麼正義必將戰爭邪惡的故事，不是什麼革命者推翻暴君統治的史詩，是每一位選手拼盡自己的一切，去追求最高榮譽的過程。他們有的被傷病纏繞，有的背負著其他人的囑託和夢想，有的甚至將整個人生都賭在一場比賽上。
但輸了就是輸了，不論其為此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為什麼立海大就要與眾不同一些？
為什麼就要對她們寬容以待？
「我承認金井部長你說得有道理，但你不覺得你很雙重標準嗎？」就算金井氣勢如虹，一之瀨仍舊沒有被她的邏輯繞進去。
「我承認，我們學校的雙打組合還有不少問題亟待解決，在你們帝光看來，弱也是不可辯駁的事實。但金井部長既然說要一視同仁，又為什麼要對黑木格外縱容？」
她早就想問了，茉莉也身為一個競技選手，常年活躍在全中的決賽圈裡，本人竟然毫無鬥志。就像是個從未經歷過風雨的溫室花朵一樣，竟然會因為憐憫對手而故意輸掉比賽。這在他們這些為了比賽為了榮譽付出一切的人看來，她的存在本身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不僅是對她得天獨厚的天賦的浪費，更是對他們這些凡人的挑釁。
「我將她安排在單打三，就是想磨練她的意志，讓她弄清楚自己參加比賽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她能因此而蛻變，擁有了覺悟的她將比之前的黑木茉莉也強大數百倍。要是她最後也沒能找到答案，她就會將茉莉也剔除出正選的名單，讓她徹底無憂無慮地去「玩」網球。
「一之瀨部長……」原來部長為她考慮了這麼多啊。
「那真是多謝你的費心，不過……」金井扯了扯嘴角，「我的茉莉也不需要。」
「美羽？」
「從我認識她的那時起，她就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
強大，無知，單純，心軟，毫無勝負心，以及，對網球極為純粹的愛。
面對強大的對手時，她永不知放棄為何物，那股韌性能超越所有，成為她進步的最強動力。而面對弱小的對手時，她卻會停在原地，用無與倫比的耐心和關愛，以成年人對待嬰孩的溫柔去包容，給與其鼓勵和指導，助其一步一步邁上新的高峰。
「一年又一年，她前進的腳步看似緩慢，卻從未停止。只要前方還有比她強的人，她根本不需要其他額外的所謂執念，就能自然而然地跨過一道又一道的坎。」
國一的時候，茉莉也能跟她打成3:6。
國二的時候，茉莉也仍舊能跟她打成3:6。
而今天，她自己早已從JR大會優勝的水準，成長為日本U17最強女選手。
她們之間的差距，非但沒有擴大，反而在一點點的縮小。
「所以我說，以你的眼界是無法明白的。你所謂的磨練，實際上是在破壞她完美的狀態。」金井摸了摸茉莉也的頭，繼續說，「你知道無我境界嗎？」
「你是指心無旁騖，網球經驗積累到極致才能掌握的那個？」
她是知道，也實際見真田弦一郎使用過。雖說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因為體力消耗巨大，使用時弊大於利，所以他就再也沒有在比賽中用過了。
「千錘百煉領悟之極限，才氣煥發之極限，以及——」
「天衣無縫之極限。」
「而茉莉也，」她輕輕挑起了少女的下巴，「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接近這個狀態的。所以假以時日，她也一定會是我們中最先突破的。」
「這不可能！天衣無縫根本不存在！」激動到有些破音的是一條望，這個總是冷靜的雙胞胎姐姐。
「為什麼不可能？你是怎麼能夠斷言自己都沒見過的東西不存在的？」金井嘲諷般地笑了笑，「什麼對於勝負的執著，什麼身為競技選手堅強的心，什麼必須爭得的榮譽，都是負累。你們自己背上重重包袱，覺得負重前行更有覺悟感更有犧牲感我不在乎，但是請不要以你們狹隘的思想來禁錮她。」
她一開始，就站在了終點線的前面。
初夏的空氣總是悶得人發慌，沉默的低氣壓蔓延，壓得所有人都覺得呼吸格外困難。金井美羽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過沉重，她的實力傲視群雄，沒有人敢質疑她的權威性，沒有人能夠質疑的選擇。
但一之瀨還是站了出來。
「我確實曾經聽人說過，每個人在剛開始的時候，都能夠天衣無縫。可惜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忘記了打球的初心，這才失去了這種狀態。」
「但這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的話而已。一個沒有追求最強之心的競技選手，是絕對不會進入天衣無縫的！否則的話，天衣無縫早就爛大街了，也不會成為只存在于世界級選手當中的都市傳說。」
說到這裡，她往前跨了一步，跟金井美羽面對面對峙起來。
「你這樣溺愛下去才是真正毀了她的天賦！」
作者有話要說：
論身邊的朋友都特別強勢，還特別有道理，該怎麼辦？
第47章 都是我的錯
「看來再說下去也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金井不再廢話，轉頭拉起茉莉也的手：「茉莉也, 趁現在還沒到離校時間, 陪我一起去校長辦公室辦轉校手續吧。」
然而少女並沒有動，反而低頭說了什麼。只是聲音太小，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聽到。
「你說什麼？」金井保持著笑容問。
「我說不要, 我不想轉校。」她沒有甩開好友的手, 只是執拗地站在原地, 努力仰起臉, 想讓好友看到她此刻認真的表情。
「你是在拒絕跟我回去？」她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是，我不會回去的。」還是那個軟綿綿的嗓音，但茉莉也的態度卻格外堅決。
「你拒絕我？你竟然拒絕我？」
茉莉也，她記憶裡那個完美無缺的存在，竟然拒絕了她的要求。
金井震驚地不能自已。
在她的記憶裡，茉莉也脾氣總是那麼好，好到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觸及她的底線似的。不管跟她說什麼，她都會軟綿綿地笑, 然後歪著頭甜甜地回你一句「好呀」。
一起聚餐的時候, 選了她喜歡的店，她會特別開心, 吃東西的時候會幸福地整個人都笑化掉。但如果選了她不喜歡的店，她也不會表達不滿，而是努力把點的菜全部吃掉，不浪費廚師的心血，也不讓選了店的朋友尷尬。
被人拜託的時候, 不管手頭上還有沒有事，總會把自己的事挪到後面，優先處理別人的事情。等答應別人的事完成了，再慢悠悠地去做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作為社團成員，她認真完成部裡制定的每一個訓練計畫，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上的指哪打哪。作為朋友，她也對自己的請求無一不應，盡可能地滿足她的每一個願望。
對於金井美羽而言，這樣的茉莉也才是完美的，才是那個站在終點線前面的人，才是那個總有一天一定會走到天衣無縫境界的人。
而不是現在這樣——
「不行，你必須馬上跟我回去，再在這裡待下去，你的路會越來越歪的。」
她學壞了，學會無視他們的話了，這件事讓一貫從容的金井格外焦慮。
她怕再讓她待下去，那個她所一直注視著的，一直等待著的，一直憧憬著的影子，就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掉。
「美羽，讓你失望了。」茉莉也反手握住好友的手，強制自己不要因為對方痛苦的表情而移開視線。她知道美羽是為了她好，也明白或許她的話也是對的，但她還是不能回去。
她並不像美羽說得那麼好，什麼天衣無縫，什麼渾然天成的。
一之瀨部長的話才是真實的，她不過是個害怕做選擇的膽小鬼而已。
她害怕傷害別人，怕得幾乎喪失了對所有事的判斷能力。
如果別人來找自己幫忙，自己拒絕的話，他會不會因為這件事陷入困境？
如果下手太狠的話，自己的對手被打得再也不願意打球了，或者被打哭了，該怎麼辦？
如果朋友送給自己的禮物自己不喜歡，朋友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難過？
如果……
許許多多個如果擺在她面前，她所做的每一次選擇都是心甘情願的。因為被傷害的痛苦，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所以不管是怎麼樣的情況，她都沒辦法站到加害者的立場上。寧願將立場倒轉，也不願意讓別人體會跟自己同樣的難過。
但這一次，她在遵守跟部長之間的約定和成全墨谷中學的選擇中，斷送了椎名遙和墨谷中學女網部的整個夏天。
這不是你的錯。
不管是誰在她耳邊不斷地說，也根本無濟於事。
就像一場不會醒來的噩夢，她被困在這個充滿責難的夢境裡，鎖在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舞臺上。而觀眾席上，無數看不清楚臉的人或高聲或呢喃，翻來覆去說著同樣的話——
都是你的錯。
所以，她長成了這樣一副模樣，一個溫柔可親的老好人。
就像是一個完美精緻的利他主義者，一個定制為中立善良的人偶，毫無底線地回應周遭的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訴求。
慢慢的，他們開始不再跟她商量了，而是直接告知她事情的結果。
慢慢的，他們開始忽略了她本人的訴求，因為不管做什麼她永遠都不會生氣。
她身邊的人不知不覺之間開始慢慢變得越來越獨斷，變得越來越專橫，這也不過是在和她日常的相處中被磨合成了這副模樣而已。
征君是這樣，美羽也是這樣。
正因為如此，我妻由乃這麼多年來的始終如一，才顯得特別珍貴。
不管發生什麼，她還是當初唯一一個會問她——「你想怎麼做」，而不是替她做決定的人。
可惜的是，由乃給了她這麼長的時間，她還是沒有辦法走出哪怕一步。
或許，這次是個機會。
神明的祝福也好，答應的事要做到也好，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支撐自己即將崩潰的精神的一根稻草。
「比起我，你更認同這個人身為部長的氣量嗎？」美羽失禮地指著一之瀨，咬牙切齒地問。
「不是的，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這句話，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不行了，美羽在生氣，美羽一定很難過，我在傷害美羽，我不能這麼對她。
沒關係，她沒那麼脆弱，她是你的朋友，你要相信她。
腦海裡，兩個聲音互相對峙著，吵得她頭一陣又一陣地疼痛，就算咬緊牙關攥緊拳頭也無濟於事。
「既然有分歧，那就以比賽的方式解決，你們不都是網球選手嗎？」
網球場外，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的由乃走了進來。
「我已經贏了。」美羽並不認識她，但也不妨礙她陳述事實。
「金井部長，部長之間的戰鬥已經解決了，但金井美羽跟黑木茉莉也之間的分歧，不是還沒有解決嗎？」她極度自然地走到茉莉也身邊，面上似乎在跟金井說話，借助身體的遮掩，用右手硬是掰開了茉莉也掐進了肉裡的手指。
「由乃……」視線已經有點模糊的她抬起頭去看由乃的側臉，腦海中緊繃著的那根弦慢慢鬆開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對美羽說：
「美羽，要打一場嗎？」
對於網球運動員來說，在賽場上的交流遠比語言的交流更直觀，更容易感受。越是頂級的選手，就越能從對手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條球路感受到對方的思維方式和想法。原本就能通過網球感受對手思維的茉莉也不用說，作為全日本都頂尖的少年選手，金井美羽自然也不例外。
「我贏了，你就願意跟我回去嗎？」
面對這個問題，茉莉也不置可否：「等你贏了再說吧。」
比賽，她們之間進行過無數次。但這一次，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按金井的理解，這次的比賽摻雜了太多的雜念，她不能認同也不想認同。但想要帶她回去，這是第一步，也是必須要走的一步。
她不僅要贏，還要讓茉莉也輸得心服口服。
這樣，她才會明白自己的苦心，才會心甘情願地跟她回去。
然而金井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從一開始茉莉也就一清二楚。她們相處了整整兩年時間，美羽在想什麼，她一眼就可以看穿。
因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意見，茉莉也反而在觀察他人的情緒方面有著遠超旁人的敏銳。也許對待惡意會有些遲鈍，但對於好意，她很少會分辨錯誤。這似乎是種奇怪的偏科，是種詭異的思維定勢。
在評價一個人的時候，茉莉也總會第一時間發現對方的優點，並下意識地將這個優點放大，大到甚至能掩蓋掉那個人的缺點。從結果上看，就是她非常容易對人產生好感，很輕易地就會去信任和喜愛，也很少會因為某一兩件事就去討厭什麼人。
同樣的，她對於他人對自己的干涉方面，第一反應也總是能體會到對方善意的初衷。就算結果並不那麼盡如人意，就算最終會反而傷害到了她，她也總能第一時間直達本質，去感受對方的善意，原諒對方的失誤。
【這不是他們的錯，只是陰差陽錯。所以我可以原諒他們，他們都是為我好。】
【他們並不是想控制我的人生，他們只是在幫我選擇最適合我的路。】
【大家都是好人，只是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各自有各自的執著。】
【錯的只有我，只想停留在原地的我而已。】
「茉莉也。」
走上賽場前，由乃叫住了她。茉莉也回頭看她，那眼神裡並沒有即將揮別過去的堅強意志，反而像是被籠上了重重迷霧，看不見未來的方向。
「不要著急，慢慢來。不管結果是贏也好，輸也好，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過程，對吧？」
過程？
她轉頭看向已經等在對面場地的美羽，後者一直注視著她的身影，從未改變。
我想要傳達的東西，想要告訴她的話，是什麼？
我想要做的事，想要走的路，要是傷害到她了怎麼辦？
由乃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是……呢，嗯，我會試著努力的。所以由乃，那個……」
同樣作為多年的友人，由乃也第一時間明白了她此刻心裡的掙扎。
「晚上一起去吃拉麵吧。」
茉莉也微微張大眼睛，似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嗯，那說定了。」
不過，這樣就行了。
要加油啊，茉莉也，這是我，這是我們沒有辦法替你去做的事，你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才什麼都沒辦法開始。】
【她沒辦法原諒自己，是因為可以原諒她的人，那個本該給她道歉的人因為那場意外死在了她面前。所以她只能不斷地原諒別人，她的精神告訴她，只有這麼做，她才能得到救贖。然而這只是一種移情，是一種心理逃避機制。放任她這樣下去，她永遠也走不出那天的陰影。】
【我妻，你真的希望，她永遠得不到救贖嗎？】
不，我希望——
她能夠得到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只是被迫的，但這次光環事件對茉莉也來說，是一次改變過去的契機。
第48章 美羽VS茉莉也
這是一個空氣異常沉悶的下午，一絲風都沒有, 厚厚的雲層壓在頭頂上, 讓人不自覺的心情煩躁。
網球場上，金髮高挑的少女傲然而立，志在必得地攥緊了手裡那顆黃色的小球。
輕輕拋起,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猛地揮拍而出。球拍甚至卷起了一陣烈風, 激起了震響。
場邊觀戰的人一個個地瞪大了雙眼, 生怕因為一個眨眼的動作就丟掉球的軌跡。
觀戰的人尚且如此, 應戰的人自然更不必多說。棕發的少女穩穩地握住球拍，在金井舉起球拍的瞬間就已經開始跑位了。
她從一開始心裡就很清楚，以美羽為對手，如果只是追著球跑，那麼從最開始的一球起就會被帶入對方的節奏，永遠只能被動地應對，最多三個來回，兩人之間的差距就會拉大到再也追趕不上的地步。
就像剛剛的一之瀨千里那樣, 如同被戲耍的孩童, 費勁了力氣也沒辦法挽救一落千丈的劣勢。
她必須在美羽的身體擺出姿勢時就察覺到她的選擇，不能猶豫, 不能出錯。一旦判斷失誤或者多浪費0.01秒，就再也跟不上她的節奏。
如果說在場下的時候，茉莉也還有空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旦站上賽場，她就再也沒有餘力為別的事分心了。什麼約定，什麼賭局, 什麼掙扎通通都必須拋之腦後。
冷靜地觀察，精准地判斷，果斷地跑位，挖空心思去想對策。
不這樣做，別說贏的希望了，就連想要輸得體面一點也很難做到。
這不是危言聳聽，只是陳述事實。
因為站在她對面的是金井美羽，帝光的女帝，U17全日本最強女選手。
面對她，僅僅是全力以赴還不夠，她必須超越自己，才能在這場比賽裡戰到最後。
等球剛好落入這邊場地的時候，茉莉也已經跑到了對她而已最合適出力的擊球點——
正手一抽，網球以幾乎同等的速度與力道被擊回。
此時，金井也如茉莉也所料地早早等在了最佳擊球位上，風風火火地一拍揮下，耳中再次傳來了一聲爆鳴。
在觀眾們都下意識地捂住耳朵時，作為她的對手，茉莉也可沒有這份餘裕。
她果斷地迎了上去，反手揮拍地同時讓身體整個旋轉了360°，借助這樣的姿勢來化解球上的可怕力道並給自己這一力道不足的回擊加上強悍的旋轉力。
網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又鋒銳的弧線後，在對面場地擦地後彈起——
然後保持著離地20公分左右的高度，直直朝場地側邊飛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破天荒的一球幾乎可以奠定第一球的歸屬時，金井突然出現在了場外。
「轟！」
球被瞬間抽回，砸在了對角的底線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負責當裁判的一條望都停了兩秒鐘，才高聲喊出了比分。
「15:0。」
「怎麼做到的？」「這種球都能回擊的嗎？」「她什麼時候跑過去的？」
打出這一球的茉莉也當然也很厲害，毫無預兆，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準備姿勢，連要發大招的感覺都沒有。她只是單純地跑到了那裡，然後突然的轉身，突然的旋轉，突然改變的球風造就了這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一球。
然而，還是被金井美羽識破了。
「這就是你這幾個月來的成果嗎？」金井重新拿起另一隻網球，神色陰沉地說：「你以前不會耍這種小聰明的，這也是跟她們學的嗎？」
「不過是湊巧，沒那麼複雜。」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重心，等待著對面的下一次發球。
她清楚地知道，金井美羽並不是那種隨便找到一個什麼絕招就能打敗的對手。剛剛那個球也不過是恰逢其會，天時地利，感覺來了，身體自然而然就順勢去那麼打了。沒什麼額外的期待，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招式。對她來說，就跟她平日裡打過的所有球一樣——
普通。
對，普通地打網球。
沒有什麼讓人目眩神迷的招式，沒有什麼喊出來振奮人心的帥氣名目，只是將落到己方場地的球一個不落地回擊回去。
這就是她的網球風格。
沒有特別強大的侵略性，但八風不動。不管什麼樣的球，她都能四平八穩地接住，然後打回去。不管站在對面的人多強，她都能將比賽拖入自己的節奏裡，然後用體能和毅力以及毫不鬆懈的精神戰勝對方，這永遠滴水不漏的防守就是她的制勝法寶。
只要是可以接到的球，不管是來自何方，不管有多麼刁鑽，都回擊給你看，直到你再也爬不起來。
這就是黑木茉莉也。
而金井美羽也是這樣「普通」的選手。
區別只是一點，金井走的是將對手徹底擊潰的侵攻路線。不管對手怎樣應對，她都能以絕佳的洞察力看穿根本，用更快更強更刁鑽的球路全方位壓垮你的一切。在這種絕對的實力面前，什麼花哨的招式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的破綻顯而易見，我的死角遍地都是，可從開打的那一瞬間起，你根本沒有餘力再去分辨這些，因為我的每一球，都能讓你邁向地獄。
這就是金井美羽。
兩人的對決說起來非常簡單，最強的防守VS最強的進攻。
誰先露出破綻，就是誰先輸。
顯然對於第一球來說，因為360°轉身造成的一瞬間視覺盲點，以致於她沒能第一時間發現金井的動作，這便成為了茉莉也輸球的根本原因。
金井說的小聰明，就是指這招式中的硬傷。
換做了別的對手，也許需要茉莉也用過幾次之後才能發現，但她一眼就看穿了。於是這破天荒的一招不僅沒能給她帶來得分，反而成了她開局不利的因數。
「就算是巧合，也是環境的影響。你的球感變差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想得果然沒錯，那些雜念在影響茉莉也，只是她本人沒有意識到而已。
對於茉莉也這種以防守見長的選手來說，使用會造成視覺盲點的招式簡直是本末倒置，這是以前的她絕對不會犯的低級錯誤。不管是出自她自身的發想也好，還是有誰在給她建議也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須回歸正途。
「你要是還以這種半吊子的心態來跟我比賽，那我們沒有繼續打下去的意義。」
茉莉也搖了搖頭：「才剛剛開始呢。」
太久沒有跟美羽這樣的選手比賽了，她還沒能完全集中精神。
腦子雖然明白該怎麼做，但身體並不能那麼快適應。
不過就快了，只要再幾個球，她就能找回原本的感覺。
「放心啦，我怎麼會帶著雜念隨便跟你對戰呢。」
對面的人是美羽啊，是這個世界上她最熟悉的網球選手，是她所接觸過的最強的網球選手。她熟悉她的每個動作，明白她每一個表情代表的含義，甚至每一個眼神有什麼樣的深意也了然於心。因為美羽是她努力的方向，是她崇拜的道標，是她必須跨越的高峰。
「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只要對手是美羽，她沒有任何鬆懈的理由。
她也許不能贏，但她也絕對不會輸！
似乎明白了她話裡的潛臺詞，金井被取悅了。
她彎起嘴角，將網球高舉過頭，道：
「對，就是這樣。好好看著我，看著我的每一個動作，不要再錯過了，我的茉莉也！」
比賽再開。
從第二個球起，茉莉也就兌現了自己的話，再也沒有放掉對面的任何一個動靜。美羽也沒有手軟的跡象，兩人一來一往，比賽越來越激烈的同時，也在開局沒多久就進入了拉鋸狀態。
這是場考驗精神力的比賽。
一邊毫無破綻，穩紮穩打。
一邊迅猛如雷，侵略如火。
是狂躁的暴風雨先一步擊中在空中飛舞的海燕，還是海燕先一步衝破雲層的束縛翱翔九天，猶未可知。
「金井對黑木，1-1，接下來由金井發球！」
短短的十分鐘，卻像是過了一個小時那麼久，緊張得讓人沒有喘息時間。兩人的比分總是上上下下，卻從沒有徹底拉開過。
這時，從第一個球後再也沒有開過口的金井突然說：
「怎麼樣，熱身好了嗎？」
熱身？你們都打成這樣了，你管這叫熱身？
圍觀的人紛紛吐血，這種比賽強度只是打一場她們感覺就要趴下了。這兩場下來實在太過刺激，光是看著就已經有點精神不濟了，甚至偶爾會出現視線追不上球的情況。
但金井美羽竟然說熱身……
「嗯，感覺恢復得差不多了。開始吧，美羽。」
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
「就等著你這句話呢！」美羽大笑著舉起了球拍。
球被高高拋棄，然後——
消失了？
「喂，裁判小姐，報分。」
「咦？」一條望趕緊看向茉莉也那邊，後者沖她點了點頭。
「……15:0！」
「啥？等等等等？」「剛才發生了什麼？」「球消失了？」
場下議論紛紛。
「美羽，很興奮嘛，一上來就火力全開。」
這是她最快的球了，快到視線只能追上殘影。茉莉也倒不是追不上，只是單純沒想到美羽會一開始就放大招而已。
「因為我一直在忍耐啊。」
曾經以為少了她也沒什麼，只要她一直走在通往職業網球的路上，那麼總有一天她們會在賽場上重逢。到那時候，自己會以更強更無可匹敵的姿態站在她的面前，她會露出什麼樣驚訝又崇拜的目光呢？那場景只是想想就讓她渾身發燙！
可是事情並不像她想的那樣發展。
帝光的三連霸明明一如既往的無懈可擊，每天的訓練也如往年一般高強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缺了什麼。
好像突然什麼都沒意思了。
贏了就贏了，再也沒有以前那種充斥全身到溢出來的滿足。球速進步了，也沒有了那種突破了瓶頸的爽快。打敗了對手，連例行的慶祝會都懶得去。
更有甚者，她在比賽的時候，走神了。
因為什麼，她也曾經迷茫過一段日子，後來突然福至心靈。
只是因為少了茉莉也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得快死了，你們的作者正在死線掙扎中。
大家是商量好了每章給我一個留言讓我不至於喪失更文的動力嗎？要不是讀者專欄都不一樣，我甚至懷疑我只有一個小天使怕我寂寞，每天換不同的ID給我留言2333
第49章 不可或缺的存在
回想起來，是茉莉也先向她伸出的手。
「你好, 我是一年級1班的黑木茉莉也。我們的序號相鄰呢, 要組隊嗎？」
她清楚地記得，入部測試的那一天，棕發的女孩因為這樣一個普通的理由, 想要成為她測試時的搭檔。
彼時的她剛剛歸國就一舉拿下了少年向JR大賽女子組的冠軍, 對於這個什麼入部測試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裡。對於這個瘦小的, 特別自來熟, 笑起來還軟乎乎的女孩子也毫無期待。
她或許是個友善親切的好同學，但這並不代表她會適合這個社團。
這種人她見得多了，因為一時的好奇心或者淺薄的喜愛就跑來運動社團，最後總會因為頂不住高強度的訓練壓力半途而廢。這樣沒有覺悟的人，來運動社團根本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好好去文學社之類的地方掛個名字混混日子，拿到學分乖乖畢業不是更好嗎？
就跟她們身邊其他嘻嘻哈哈三五成群的女孩子一樣……不，或許還能樂觀一些, 至少她的手掌上有繭子, 好歹說明她至少是練過的。跟其他連自己的球拍都沒有的人相比，顯得不那麼輕浮。雖然那些繭子有不少出現在了其他的部位上, 有點令人費解。
「哦，我無所謂。我是4班的，金井美羽。」
就當是矮子裡面拔將軍好了，總比其他人好點。
「恩恩，請多指教小美羽。」
這就是她對茉莉也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個原因。
向來走高冷路線的她, 對於這位能對著她這張生人勿進的臉喊出「小XX」這種稱呼的腦回路還是歎為觀止的。
第二個原因，就是茉莉也出乎自己意料的頑強。
入部測試無外乎就是身體能力和網球水準的測試，只要達到標準就行，沒必要追求過高。女網部也不像帝光的男籃部那樣，有著近乎於苛刻的素質要求，只要進行過一定程度的體能訓練，這個所謂的測試就很容易通過。
但她是誰？她是永遠都對自己嚴格要求，永不放鬆，凡事都全力以赴的金井美羽。
所以要求50組的左右彈跳她能做到100組，要求3分鐘內繞場3圈她能跑到5圈，要求簡單的揮拍她能直接要求對戰比賽。
「小美羽好厲害！」而不管在什麼項目裡，耳邊都能一直縈繞著這樣的感歎。
作為她的搭檔，哪怕只是單方面認為的搭檔，一根筋的茉莉也似乎認為自己必須跟上她的步伐。所以她拼命衝刺她也拼命，她不停下來她也繼續跑，她要求比賽她——
「我還是……呼……第、第一次……呼……雙打呢。」
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是在代表兩個人要求對戰。
然後莫名其妙地，她對高年級正選的挑戰就變成對雙打正選的挑戰。
「喂，你沒問題吧？」
看得出來，茉莉也雖然有打球的經驗，而且身體素質不錯，但明顯沒有受過什麼嚴格科學的訓練，全憑著一股子蠻勁在堅持。即便如此，她還是跟過來了。
聽到她的問題，還在喘氣的女孩抬起臉，深吸了一口氣後朝她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沒事，我是小美羽的搭檔嘛！你那麼厲害，我不能拖你後腿呀！」
她內心十分感動，然後高冷地給了茉莉也一個哼。
問：兩個一直單打的選手第一次合作參加雙打比賽會怎麼樣？
答：亂七八糟。
這場比賽，從下克上的嚴肅氣氛，變成了女網部全體圍觀她們倆到底還要撞上多少次的搞笑時間。
「喂，不是說了我負責這邊嗎？」「嚶嚶嚶對不起小美羽。」
「啊，好疼。」「呃……抱歉。」
不是不知道應該分工合作，但對於她們這樣的運動選手，腦子是跟不上身體反應的。結果就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沖過去了。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還打個鬼，最後這場比賽就只能不了了之。
即便如此，兩人仍舊有驚無險地加入了網球部。只是可惜她想要在第一天在社團豎立起個人威嚴的計畫，就這樣付諸流水了。
始作俑者還一副狀況外的模樣沖她抱怨：「小美羽，雙打怎麼這麼難啊？」
氣得美羽摁住她的小腦袋就是一通亂揉：「別再叫我小美羽了，肉麻死了！」
「這樣嗎？那就美羽好了！」說完還捧著臉不好意思起來：「哎呀不加尾碼直接叫名字有點害羞呢。」
「正常人是反過來的！」這傢伙的腦回路已經沒救了，真心的。
第三個原因，她曾經以為，是茉莉也足夠強。
這個強是指身體素質，更是指網球天賦。
從來沒有進行過專門的訓練，全憑身體的條件反射和直覺，就能在當時的女網部戰力榜上排到前三。也就是說，即便放任不管，每天讓她想幹什麼幹什麼，她也能穩坐單打正選的寶座。
但她很乖巧，又非常有毅力。不管是什麼樣的訓練功能表都一個不落地完成，甚至會因為身為金井美羽的搭檔——沒錯，這個設定她一直貫徹始終——非常自覺地給自己加餐。
於是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茉莉也一天比一天更強，慢慢走到了可以觸及她的地方。
讓她不管是從性格上，個人偏好上，最後甚至是實力上，都必須看到茉莉也的存在。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自己知道，茉莉也把自己當做她的榮耀。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自己知道，茉莉也把自己當做她奮力追趕的目標。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她也不能停下腳步，她必須不斷鞭策自己，不斷地邁向更高的臺階。
只要自己還站在她的前面，她就能不斷前進。
只要自己還站在她的前面，她就會永遠注視著自己。
永遠只看著她。
但是，她突然轉學了，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不願意給，就這樣離開了帝光。
她的高傲讓她不願意去詢問茉莉也以外的人，只能不斷地說服自己，她一定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苦衷才會轉學的。苦惱，困惑，懷疑，擔憂，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她嘗到了世間百味，甚至動搖到了對網球的執念。
為什麼呢？明明只要她還在進步就好了不是嗎？明明只要她仍舊那麼強就好了不是嗎？
然後某一天，她在比賽場上因為走神丟了一球後，才突然回過味來。
也許根本不是什麼強與弱的問題。
就算茉莉也弱得一塌糊塗，她大概還是會一直看著她。
看她在追逐自己的道路上摸爬滾打弄得滿身泥濘，看她在滿足她任性要求時露出的無奈笑容，看她在自己比賽完畢後閃閃發光的眼神。
黑木茉莉也只要還是那個黑木茉莉也就好了，只要還是那個看著她的人就可以了。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嗎？
沒了茉莉也，她和她的網球都失去了意義。
所以對於金井美羽來說，真正不可或缺的，其實是黑木茉莉也這個人而已。
幾乎在想明白這件事的瞬間，她就想沖到神奈川，揪住那孩子的領子把她拎回來，放在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可是不行，她不能這麼做，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又光明正大的理由。
終於，在神奈川縣大賽的那一天，立海大對戰墨谷中學的那場比賽來臨了。
聽了去觀戰的部員的報告，她就知道，機會出現了。
分明應該是擔憂茉莉也現在的心情和狀態的時候，她卻不可抑制地欣喜若狂。甚至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找到了理事會和學生會，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調茉莉也對於帝光的重要性，硬是讓他們在沒有問過她本人意見的情況下同意了她的轉校申請。
「金井同學，我等你的好消息。」
顯然，作為她的青梅竹馬，赤司也是希望她能回來帝光的。
沒錯，她是對的，帝光才更適合茉莉也，帝光的女網部才更適合茉莉也，她金井美羽才是最懂茉莉也的人。
她一定要把她帶回去。
不管是面對什麼樣的對手，她都只能贏，不能輸！
就算那個人就是茉莉也本人也不例外！
「金井對黑木，3-1，接下來由金井發球！」
「來之前我一直很忐忑。」趁著一局結束的空檔，金井說：「擔心你是不是變了，變得不再喜歡網球了，變得不再認真了。」
「怎麼會呢？我還是我啊。」沒有因為暫時的落後而急躁，茉莉也緩了緩一直緊繃的神經，神色輕鬆地回道。
「對，你還是那個你，那個一直看著我的你，什麼都沒變。」不苟言笑的少女再次露出了張揚的笑，「所以我會證明，對你來說，跟我回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茉莉也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麼。
這一瞬間，她仿佛想了很多，但最終也沒能想明白什麼。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對手是美羽嘛。
也許美羽遊刃有餘，但對於茉莉也來說，在跟美羽比賽的時候，只有在跟美羽比賽的時候——
腦子裡除了金井美羽這個人的一切，再也容不下別的一星半點。
對她來說，這就是此刻唯一純粹且不可動搖的事實。
第50章 雨
起風了。
由乃坐在教練席上，看著賽場上茉莉也和金井的你來我往。不同于其他網球部的成員, 她們看的是球技, 她看的是人。
對於金井美羽這個人，她所知道的都是來自茉莉也的隻言片語。不過因為瞭解自家小天使的性格，也沒把她嘴裡那個完美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網球版女超人當真。
茉莉也或許感情細膩敏銳, 但那是對別人。跟她自己相關的一切, 她總是反應遲鈍。
她完全沒有察覺到, 圍繞在她身邊的這些人, 都是想在她身上尋求些什麼。
比如一之瀨，想要的是網球部的支柱。
比如赤司，想要的是天籟之音。
而金井美羽，想要的是一個會永遠追逐自己的對手。
每個人都打著「為你好」的旗幟，去理所當然地要求茉莉也走他們想要她走的路。沒有誰比誰更卑劣，也沒有誰比誰更高尚。不管是打著責任的幌子還是掐著感情的弱點，剝掉層層偽裝，剩下的不過只有同樣的一個內核——
私欲。
只有她不一樣, 她不在茉莉也身上尋求什麼, 也從沒有想過要讓她付出什麼。
她只是想報答她，只是想盡好朋友的義務。
所以在那個真正可以為她付出的人出現之前, 她必須保護好她才行。
啪。
一滴水滴到了由乃的鼻尖上，涼意飛快地滲進了皮膚。
眨眼間，傾盆大雨傾瀉而下，來得又大又急。
正在觀戰的人一哄而散，火急火燎地找可以遮雨的地方。
賽場上激鬥正酣的兩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似的, 仍舊打得忘我。由乃保持著優雅但俐落的姿勢站起身來，快步走進了場內——
左手一伸，攔下了金井打過來的球。
完全無視了球速帶來的衝擊。
「下雨了。」她言簡意賅地說。
茉莉也呆呆地抬頭，等到雨水滴進了眼睛，大腦才慢半拍地處理完了這句話的意思。
「哦。」
然後回了她一個無意義的單詞。
看她這樣就知道，這比賽打得她頭腦過熱，現在中央處理器還處於超載狀態，短時間內啟動不了了。由乃無奈，給了對面的金井一個眼色後，拉起茉莉也的手腕就往屋簷下走。
從其他部員那裡要來了毛巾，擦完臉頰擦頭髮。等金井也走進球場邊的準備室時，見到的就是個雙頰被搓得通紅，呆毛橫飛的茉莉也了。
「啊，美羽，剛剛那個球是怎麼做到的？超厲害的！」
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好友甩開毛巾，興高采烈地奔向金井，由乃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她還是保持著風度，也遞了條毛巾過去給金髮少女。
「謝謝。」道完謝後，她笑著跟茉莉也說：「想知道？想知道就跟我回去，回去了我就告訴你。」
後者臉上燦爛的笑容肉眼可見地萎了下去，半天才委屈巴巴地擠出一句話來。
「那、那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聞言，金井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
十分不爽，但是不能對茉莉也發火，於是她直接轉向了一之瀨千里：
「一之瀨部長，我是不知道你對茉莉也到底灌輸了些什麼東西，讓她對你們網球部這麼死心塌地。但是我的『建議』，還是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一下。」
沒等一之瀨回復什麼，將毛巾還給由乃後就走向了門口。
「啊，美羽我送你去車站！」
茉莉也趕忙從儲物櫃裡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也追著金井離開了。
「一之瀨部長，」等到兩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後，由乃保持著面對門口，背對網球部成員的姿勢開口，「雖然我說過不會干涉你們網球部的決定，同時尊重茉莉也的選擇。但這一次——」
在金井美羽面前格外要強，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死頂著絕不鬆口的一之瀨千里咬了咬下唇，最終在我妻由乃面前低下了頭：
「……我知道了。」
得到想要的回復後，由乃不再多留，謝絕了澪田遞過來的傘，獨自一人走進了雨幕裡。
另一邊，金井和茉莉也走在去車站的路上。
「這把傘真特別。」
外表看起來是純黑色的，誰知道一打開來，內側竟然畫著藍天白天。
「就算是必須撐傘的日子，一抬頭也能看見晴空。」她搖頭晃腦地說，十分得意。
「該說不愧是你嗎……」總在這種地方用這樣的小心思。
等到了車站，金井最後一次問：「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回去嗎？」
一提到這個話題，茉莉也就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金井看她這個樣子，剛順了點的氣又上頭了。
「理由呢？好歹給我個理由？」
「我……」最重要的那個理由不能說，但次要理由要是說了，總覺得美羽會生氣。可要是一直不說話，她還是會生氣啊……怎麼辦啊？
「說啊。」
對不起了一之瀨部長！
「我答應部長，要跟大家一起參加全中。」
果然，金髮少女一聲冷笑，反問：「恐怕她們說的是奪得全中的優勝吧？哼，不自量力。」
茉莉也不敢說話，覺得現在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
「那好，反正我們今天的比賽沒打完，就在關東大賽上繼續吧。你回去告訴一之瀨，想去全國，得先問過我們帝光答不答應。」
金井將拎在手裡的球拍袋往肩上一挎，刷卡過了閘機。兩步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身，皺著眉頭說：「對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說。頭髮太長了，礙事，該剪了。」
茉莉也摸了摸自己剛剛及肩的發梢，乖乖點頭。
「……哦。」真可惜，明明才覺得長髮說不定也挺好看的，果然還是不行嗎？
雖然並沒有淋到什麼雨，頭上的水汽也很快就擦乾了，但走到家裡的茉莉也推開門，還是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去泡個熱水澡吧，著涼就不好了。」已經換上了睡衣的由乃走過來，接過了她手裡的書包，把那柄黑色的雨傘插·進了門邊的傘架裡，跟另一柄外表幾乎一模一樣的黑傘放在一起。說著，就將茉莉也往浴室的方向推。
「可是晚飯的材料——」
「我已經買好了，你就放心去洗吧。睡衣放在籃子裡了。」
「誒嘿嘿，那等我洗完就做好吃的！由乃麼麼噠！」
「是是是，我的大廚小姐。」
關上浴室的門，由乃收起臉上的笑容，重新走向門邊的傘架。蹲下身來，翻起沾滿水跡的傘柄上掛著的銘牌，上面用幼稚的字體歪歪扭扭地寫著「マリア」（茉莉也）。另一柄好好束起的，銘牌上工工整整地寫著「ユノ」（由乃）。
這是她們認識的那一年掛上的，是紀念，也是約定。
8歲生日那天，因為一場「事故」，在醫院裡醒來之後，小小的由乃發現她開始對紫外線過敏了。臉、脖子、手臂，幾乎所有裸·露在外的部位只要一曬到太陽，立馬會出現可怕的紅疹和水泡。
情緒向來起伏不大的她直接嚇瘋了，歇斯底里地砸碎了家裡所有的鏡子，將自己反鎖在浴室裡不停地洗澡，硬生生地將自己搓掉了一層皮。等家裡的傭人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皮膚了。
在休學了一個月之後，出門必須裹得嚴嚴實實的她永遠都要頂著一把大黑傘，不論是颳風還是下雨，豔陽高照還是電閃雷鳴。
她討厭那把傘，因為是它遮擋住了原本殘留在她身上僅剩的那點溫暖。但她卻不得不緊緊抓著它，因為一旦失去了它的庇護，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會徹底消失。
原本就因為她過於內向的性格而疏遠的同學們——不懂得什麼叫紫外線過敏，卻自以為懂得什麼叫「裝逼」、什麼叫「故作清高」的——那些天真而殘忍的同學們，對於她這樣特立獨行的「不同」，開始了冠以玩笑為名的欺淩。
就連部分老師也偶爾會向她投去懷疑的目光，懷疑這個原本就不愛運動的女孩是不是為了不上體育課而故意裝病。
無知本身並不是錯誤，但以無知為由肆意攻擊還自以為正確，就另當別論了。
最先出現的，是筆記本上被惡意塗改的課堂筆記，之後是不翼而飛的書包，再然後是被扔進了水池的皮鞋，最後是她想要出門必備的那把大大的黑色陽傘。放學後不能回家的她只能求助於老師，卻得到了這樣的回復：
「不能曬太陽？那你就待到太陽下山再走不就好了？」
理智的弦就在那一刻，崩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由乃專場。
請注意，每個人的內心戲都很足，但是他們想的不一定都是對的。
以及……
你們對百合的熱情超乎我的想像，雖然我是很喜歡由乃和美羽沒錯啦……
今天被姬友說，我為什麼要寫言情，應該去寫百合才對。
心慌orz
第51章 傘
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出生在這世上的？
外婆說，是為了愛。
那從來沒有被任何人愛過的她, 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愛別人的她, 連愛的定義都不太瞭解的她——
為什麼要在這個世界誕生呢？
「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對，一定是搞錯了！為什麼愛理夫婦都死了, 留下了這麼個怪胎？」
那是伴隨著她降生于世時, 不為她所知的控訴。
我妻圭介, 在心愛的妹妹愛理遠嫁他鄉三年後, 等來的是一個裹在繈褓裡的嬰兒，和妹妹臨產大出血死亡，妹夫殉情的結局。
他沒有冷血地將這個孩子丟去福利院，選擇撫養她長大，卻也無法給與她應有的關愛。
對於由乃來說，在這座深宅大院裡，沒有人喜歡她。
就算是偶爾會給她講睡前故事的外婆，也對她有著微妙的隔閡。
或許僕人們對她並沒有那麼嚴重的惡感, 但主人們的情緒還是不可避免地感染到了他們。
壓抑, 冷漠，忽視, 厭惡。
等到大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小小的由乃已經不懂得該怎麼露出笑容了。
她是安靜而乖巧的，習慣於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跟母親唯一留給她的洋娃娃說話。
習慣于在家人看向她時，敏銳地理解他們希望她做出的舉動。
就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狗, 只要主人一個眼神，她就知道自己需要做出什麼樣的行動來討他們歡心。
為什麼要討他們歡心？
為了愛，家裡為數不多的願意跟她交流的外婆是這樣告訴她的。
「只要你聽話，舅舅和哥哥們就會對你好，就會愛你了。」
雖然不知道被愛到底是一種什麼感受，但外婆說，那樣做就會得到幸福，所以她就那麼做了。她堅持，在家人用冷漠的態度對待她時，在午飯時必須吃下哥哥們不喜歡就偷偷倒進她碗裡的青椒時，在放學回家後說一句「我回來了」，不會有任何人回應時。
漫長的8年時光，她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被身邊所有人冷漠對待。
然而生日那天，表哥以給她一個驚喜為由，故意將她反鎖在了一棟商業大廈的天臺一天一夜。在醫院中醒來，發現自己紫外線過敏的那一刻起——
她發現比起愛，她更早懂得了恨的含義。
她可以對冷漠視而不見，可以對欺淩漠然以對，但這不代表她永遠不會生氣。
「不能曬太陽？那你就待到太陽下山再走不就好了？」
謊言，譏諷，嘲笑，排擠。
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感受，沒有人會體諒她的心情。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人，全部——
壓抑已久的怒氣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再也壓抑不住，就在噴發的臨界點時，一隻溫暖的小手抓住了她。
「大傘不見了嗎？太糟糕了！我妻同學別急，我陪你一起找。」
誰？是她不認識的孩子？
這是要做什麼？陪自己去找傘？為什麼？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這個學校所排斥的存在嗎？幫了她說不定也會被其他人欺負的。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時，聲音的主人就拉著她跑出了教師辦公室。
棕色的齊耳發，綠色的眸子，一張包子臉上掛著兩個可愛的酒窩，以及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像只剛出生的小貓似的，奶聲奶氣的。
這就是小小的由乃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女孩子的第一印象。
在跑遍了大半個教學樓，甚至餐廳前的小樹林都爬了個遍之後，女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問了一個原本該第一時間問的問題。
「我妻同學，你最後一次見到傘是在什麼地方？」
「……教室，吃完午飯之後我把它放回了置物櫃，之後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認真回答這個素未謀面的同學的話，甚至還跟著她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了這麼久。或許是她眼中的真誠打動了她，又或是她始終不曾鬆開緊握著她的手，傳遞給她了久違的溫度。
「教室，教室……我妻同學是C班對吧？」
她點頭。
兩人一起回到教室，置物櫃裡理所當然沒有發現那把標誌性的大黑傘。
棕發的女孩對著空蕩蕩的櫃子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啊，對了，櫃子是有鎖的。我妻同學，這個櫃子的鑰匙除了你，還有誰那裡有？」
「……生活委員和班主任。」
「哼哼，我知道了，犯人就是生活委員！」
這是淺顯易懂的推理，其實在第一時間，由乃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想到又有什麼用呢，那位生活委員早已經放學回家了，就算懷疑他也沒證據，對由乃有偏見的老師根本不可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我妻同學的那把傘全校都很有名，所以那傢伙肯定不會明目張膽地帶出去。」別說帶回家了，就算是拎著它在學校裡走動，都有可能被很多人看到。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兩人的目光一起轉移到了生活委員的置物櫃上。
「我們去找你們班主任拿鑰匙吧。」
這一次，由乃拽住了她的手。
「沒用的，那個老師不會相信我的。」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女孩沒有說什麼「不試試怎麼知道」之類的話，而是抱著頭再次苦思冥想了半天，丟下一句「我有辦法交給我了」就獨自跑出了教室。
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麼，從不期待他人的由乃只是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托腮看著那橙紅色的夕陽慢慢向地平線落下。就在那漫天的彩霞即將被陰暗的墨色染成深藍之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棕色短髮的女孩刷地一聲拉開了教室的大門，都上氣不接下氣了，卻歡呼雀躍地揚起了手中的一大串鑰匙。銀色的鑰匙反射著夕陽的光，溫和卻那麼炫目，讓她的心如擂鼓般瘋狂跳動，從未有過的激烈感受貫穿了整個身體，炙熱地燃燒起來。
由乃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著那邊跑了過去。
女孩三步並作兩步沖到置物櫃前，一邊抖著手一邊瘋狂地翻找著手裡的那一大把鑰匙。
「快，快快快！」那大概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用這麼快的語速說話，「我妻同學快來幫我找找是哪一把！等下老師就要追來了！快點！」
目瞪口呆。
萬萬沒想到這女孩所謂的辦法竟然是用搶的。
教室外，高跟鞋與地面敲擊的聲音響起，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
「快啊我妻同學，我、我找不到！」女孩驚恐地向她求助，眼睛濕漉漉的，像極了她在動物園看到的小梅花鹿。
由乃飛快地掃過所有寫著名字的鑰匙，精准地從中找到了那位生活委員的名字，一把奪過鑰匙串，穩穩地將正確的鑰匙插進了置物櫃的鎖扣中。
哢嚓。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班主任暴怒的吼聲同置物櫃被打開的吱呀聲同時響起。
兩個小小的女孩對視一眼，同時讓開了阻擋了老師視線的身體。在她們身後的那座不屬於她們的櫃子裡，那把近乎全校知名的黑色陽傘正靜靜地立在一角，昭示著不可忽視的存在感。
等跟班主任講完詳細的來龍去脈後，太陽早已徹底落下。暗沉的天幕中，北極星已經開始閃耀它獨特的光輝。
「結果還是天黑了才能回去。」
她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說些什麼。猶存著五分不知所措，五分不敢期待回應的矜持，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話語。
棕發的女孩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話裡潛藏的深意，十分理所當然地回應道：
「才不是呢，傘明天還是要用的。況且要是我妻同學今天把傘弄丟了，爸爸媽媽會生氣的。」
明明是對她毫無意義的安慰，她卻前所未有的感到開心。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正面回應她。
沒有譏諷，沒有同情，也沒有厭惡。
純粹而真實，平等而友好。
平生第一次想要留住什麼，她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
「我是3年級C班的我妻由乃，你呢？」
然後被女孩毫不遲疑地一把握住：「我是3年級A班的黑木茉莉也，叫我茉莉也就好了！以後可以叫你由乃嗎？」
欺淩她的主謀生活委員轉學了，她的生活也恢復到了原本的狀態。
不，並不是，還多了一個總處於省電狀態的笨蛋。也連帶認識了她的好戰友，那位天之驕子。
就像是被帶入了什麼特殊的階層一樣，她的校園生活似乎轉眼間就變了個樣子。禮貌友好的同學，親切和藹的老師，仿佛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過就是虛幻的晨霧。太陽出來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茉莉也就是她的太陽嗎？
哪裡有這麼蠢的太陽啊。
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別人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簡直蠢到家了。像她這樣沒有防備對所有人好，萬一遇到個壞人怎麼辦？到時候不就什麼都不剩了？人明明還是自私一點更好才對啊。
但要是她真的是那樣子的人，像其他人那樣，會同情她，但不敢向她伸出手的話，她的生活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一潭死水，掙扎在泥濘的深淵裡？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茉莉也根本不知道她被校園欺淩的事，也完全沒有考慮過對她伸出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關注她的理由更是讓人無語，竟然是因為那把陽傘看起來非常帥氣。
「又黑又大，看起來特別結實，又能遮風擋雨又能擋陽光，你不覺得特別帥嗎？！」
明明曾經那麼厭惡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麼一說，她竟然還覺得很有道理！
一定是哪裡有問題了。
三天后，向她問了陽傘牌子的茉莉也竟然也買了一柄跟她一模一樣的傘開始打了起來。只是不同於由乃的純黑，她那把傘面上貼了只大臉貓。那張貼紙還因為太劣質，淋過一次雨之後變得七零八落的。所以耍帥行為沒有成功，變成了日常賣蠢。
詭異的是，明明是賣蠢，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同樣是在太陽下打傘，茉莉也不僅沒有因此被大家排擠，反而越來越多的同學也學著她，買了一模一樣的黑傘，還在傘上貼了各種五花八門的貼紙。
一時間，這種奇怪的風尚竟然風靡了整個學校。
於是，原本特立獨行的她，就變成了普通學生中的一員，再也沒有因為與眾不同被特殊對待。
因為一直在一起，所以她非常確信，這樣的結果並不在茉莉也的計算之內。
她只是單純地喜愛，懷著善意向周圍的同學們安利，然後就促成了這樣的結果。
也許換個人來做同樣的事，說不定就不會是這種發展了。
因為她是個笨蛋，所以才能做到這樣的事吧。
此外，她還會每天從家裡帶各種摻雜了胡蘿蔔的零食和蛋糕，跟兩人分食。
「她不喜歡吃胡蘿蔔，那些點心你多拿一些為好，省得她之後全部丟給我。」
要不是因為赤司的提醒，她大概直到病好了都不會明白，女孩那份隱晦的心意。
紫外線過敏不一定是因為維生素A的缺乏，但想要治療，多吃一些維生素A肯定是錯不了的。那大大咧咧的女孩確實地將她的事放在了心裡，在其他人嘲笑譏諷欺淩她的時候，女孩認真瞭解了病症，用不會讓她感到沉重的方式給與她希望與關懷。
端著盛滿了胡蘿蔔的便當盒，她突然明白了。
也許，這就是外婆一直掛在嘴邊的愛吧。
茉莉也對她做的一切，也許不是所有行為都是刻意的關懷，也有她個性中溫暖的一面。但不管是什麼樣的舉動，一定都是她充滿愛意的表達。
對身邊的人，對喜愛的事物，甚至對這個充滿了瑕疵的世界抱以純粹的善意，所以大家才會以同樣的善意來回應她。
這是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特別是在她知道茉莉也曾經遭遇過怎麼樣的痛苦後，簡直不能想像她是怎麼挺過來的。經歷了那樣的過去，她為什麼還能擁有這樣無垢的靈魂？
一定是因為在這樣柔弱的外表之下，有一顆堅強又溫柔的心。
由乃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為自己做不到，所以格外珍惜她的存在。
像是呵護一件稀世的珍寶一樣，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想要把她捧在手心上，讓所有苦難都遠離她，讓她的笑容可以一直純粹溫暖。
就像她教會了自己什麼是愛一樣，她也想要用更深沉的愛來回報她的善意。
從為對方的傘上寫下名字的那一天起——
這就是她與她不為人知的約定。
作者有話要說：
然後茉莉也用這把傘送了美羽去車站，不知道由乃淋著雨回了家。（手動再見
我覺得我給由乃點了一首屆不到是怎麼回事0 0？
一定是錯覺啦=w=
第52章 生病的茉莉也
「啊，你醒了啊由乃。」
「哈啊, 早安, 茉——等下，你怎麼穿上毛衣了？！」
打著哈欠出現在客廳的，是還穿著睡衣的由乃, 而此時正舉著鍋鏟煎蛋的, 是在圍裙下穿上了秋季校服毛衣的茉莉也。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現在是6月底不是10月底吧？
「誒嘿嘿, 總覺得今天有點冷……」
由乃掏出手機看了下天氣，明晃晃的25℃。窗外也陽光明媚，前幾天那場雨下過之後更是萬里無雲。別說毛衣了，按她自己的習慣，這種溫度都該換短袖了。
「你……」剛開口，一股焦味傳來，由乃頓時瞪大了眼睛問：「是不是糊了？」
「呃？哇哇——我的蛋！」
茉莉也手忙腳亂地關火，卻因為低頭的動作太猛一頭撞上了抽油煙機。
咣地一聲巨響。
「茉莉也！」撞上之後還反彈回去了, 看上去好疼啊！
「嗚誒……」眼冒金星, 倒地。
等茉莉也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是躺在沙發上的, 而由乃正蹲在旁邊擔憂地看著她。
「由乃，雞蛋……」
見她醒過來第一件事竟然是擔心煎蛋，由乃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比起雞蛋，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頭吧。」
「頭？」她試探性地抬手摸了下，雖然只摸到了冰袋, 但冰袋還是觸及了痛處，立刻疼得她全身一抖。
「疼！」
「那當然疼了，起了這麼大一個包。」她用手指比劃了一下。直徑有4cm寬，好在並不高，不然又得去醫院了。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用了多大的勁。
茉莉也疼得眼淚汪汪的：「我不會變成笨蛋吧？」
「放心，」還沒等她真的放心，由乃就給她補了一刀，「你都笨成這樣了，不可能更笨了。」
「嗚……」她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那早飯……」
由乃搖了搖頭，「我在煮粥，再等半個小時吧。」
「誒——？可我不想吃粥，想吃烤番茄，還有炸洋蔥圈……」
由乃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那你好好躺著，我去超市買材料。」
「嗯，由乃最好了。」
雖然很麻煩，但看她笑得那麼幸福，由乃也只好認命地去跑腿了。
然而半個小時後，因為吃了油炸食品，茉莉也在廁所吐了個天昏地暗。
38.5°。
由乃看著體溫計上顯示的數位，十分懊悔自己沒能經住小天使難得的任性。怪不得她剛才覺得冷，搞半天都燒成這樣了！
怎麼搞得，她不是四天前淋的雨嗎？雖然前兩天偶爾有打噴嚏，但也沒怎麼惡化才對啊，怎麼今天突然就發燒了？
「由乃，好冷啊。」
蓋著被子，懷裡還抱著1米高的毛絨熊，茉莉也還是凍得直發抖。
「可不可以不冰了？」她覺得頭要結冰了，生疼。
「不行。」剛醫生開了顆阿司匹林，但吩咐過如果體溫繼續上升再吃，現在還是以物理降溫為主。更別提，她頭上還有那麼大一個包呢。
「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睡著了應該就沒那麼難受了。」
茉莉也把被子拉到鼻子，只露出小鹿一樣的綠眼睛，不安地問：「由乃不去學校沒問題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要真留她一個人，她會害怕。
「一天不去沒什麼關係，幸村半個學期都沒來不照樣沒事？你睡吧，我就在這兒看著。」由乃輕輕碰了碰她的前額，似是量體溫，又像是在安撫她的情緒。
「嗯。」知道她不會離開，茉莉也總算安心地睡下了。
幾個小時後，在床邊看書的由乃被突然丟過來的熊砸了一臉。
「熱，好熱……」
睡得迷迷糊糊的茉莉也不僅把熊扔掉，還十分不老實地把胳膊和腿都伸到了被子外面。剛塞進去沒一會兒，就又貪涼地伸出來。
「不要被子，熱。」大概是實在太熱，後來乾脆直接把被子給掀了。
由乃好脾氣地把被子撿起來，再給她蓋回去，壓得嚴嚴實實的。
「熱……」她的臉燒得一片潮紅，明明睜著眼睛，瞳孔都沒有聚焦。由乃甚至不知道現在在跟自己說話的她到底是不是清醒的，還是只是在說夢話。
「霜淇淋……」她突然抓住了由乃的手，用軟膩膩的聲音撒嬌，「由乃乃（Yunono），茉莉也想吃霜淇淋，想吃雪糕，想吃冰棒。」
被「由乃乃」暴擊的由乃腿都軟了一下，但她的理智還是堅守住了。
「不行，吃了冷飲你會更難受的。」
沒能達成目標，茉莉也很傷心，竟然直接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嗚嗚嗚，由乃乃欺負茉莉也，不愛茉莉也了，不給茉莉也雪糕吃，由乃乃是壞人。」
「呃……」
萬萬沒想到小天使一生起病來直接退化到5歲，由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因為愛運動的關係，認識她這麼多年她的身體一直很好，偶爾生病也是請假在家沒去學校。這麼說的話，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茉莉也生病的樣子。
一頭棕發毛絨絨地打著卷，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一雙水洗的綠眸迷蒙又美麗，被熱氣暈紅的臉頰嬌嫩似蘋果。
看她哭得這麼可憐，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似的。但另一方面——
這樣哭唧唧的小天使真的好可愛，可愛到鼻血都要流出來了。
像是察覺到她的動搖一樣，茉莉也沖她眨了眨佈滿水霧的眼睛，抓著由乃的袖口晃了兩下，又晃了兩下。
「就一口，茉莉也保證就吃一口，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那懇求的姿態實在是又軟又萌，說話的尾音都繞著彎，黏糊得一塌糊塗。
嗲得跟剛出生沒幾天的奶貓一樣！
不行，我妻由乃你要堅持住！
「由乃乃，求求你了，茉莉也最喜歡由乃乃了。」
我妻由乃，理智崩壞。
「真、真的就一口……？」
「嗯哪！」
於是，由乃就這樣沒有底線地出門買霜淇淋去了。
她剛走沒一會兒，茉莉也就又開始喊人了。結果喊了半天也不見由乃應聲，倒把自己喊怕了。此時記憶力跟金魚有得一拼的她以為自己被丟下了，哭著扒出了手機，一個電話就撥了出去。
「喂？茉——」
「征君，嗚嗚嗚……」話都沒說就表演了一個原地爆哭。
饒是對面是早已身經百戰的赤司征十郎，此刻也被這破天荒的發展硬是弄懵了整整兩秒鐘。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哭啊。」
原本只是走到食堂門口接個電話的，對面這一哭驚得他午飯也不管了，顧不上跟其他人講一聲就火急火燎地往校門口走。
「嗚嗚嗚，撞了一個包，由乃乃不在，發燒了，只剩茉莉也一個人，頭好暈，怕……」茉莉也一句話講得斷斷續續，顛三倒四，還哭得一抽一抽的。勉強明白了她在說什麼，赤司無視了周圍人詫異的眼神，直接跑了起來。
「你現在在哪兒？」說話間，他已經到了教學樓前的大道上。
「在、在家。」
「別怕，我馬上來。」
邊跟她保持通話，邊沖到路邊攔車。可剛上計程車，電話卻突然斷掉，再打過去就是無人接聽的狀態了。連續重撥了三遍之後，赤司過熱的腦子才重新恢復冷靜，轉而撥了由乃的電話，對面很快就接通了。
「你現在在哪裡？」
就算想要保持克制，但還是不自覺地帶出了責難的口吻。
由乃正拎著袋子掏鑰匙，這時候電話來了。因為是赤司的來電不能不接，本來就覺得麻煩得要命，結果對面一開口她就莫名其妙被訓一臉，立馬就炸了。
「你又發什麼瘋，問這個做什麼？」
「茉莉也暈倒了。」
「什麼？」她連解釋一句的時間都懶得浪費，直接掐斷了電話。
車窗外，路邊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飛快地後退著。等待對方回復的時間是如此得漫長，長到他終於意識到，如果沒有出什麼大事，我妻由乃其實根本就不會回復他這個事實。
這麼久都不給他個回復，也就意味著事情其實沒有他想得那麼嚴重。至於事情嚴重到由乃根本沒有時間聯繫他這個選項，赤司直接排除了。雖然她在茉莉也相關的事情上很容易被情緒左右，但在大事上她向來是很拎得清的。
就跟他一樣，越是緊急的情況下，越能夠冷靜下來，優先處理問題。
一旦確認了茉莉也的安全，赤司就開始處理後續的問題。給綠間發郵件說不去吃午飯了，告訴學生會的副會長提前聯繫商業街慶典活動的負責人，跟運動委員會的委員長說中午的碰頭會改到明天，再提醒執行委員會的委員長記得把帝光祭後續問題的處理結果上報給他，最後跟籃球部的監督打個電話確認一下最近幾天的訓練安排。
等車停在由乃家樓下的時候，赤司剛好處理完手邊所有的事。
開門的由乃見到赤司真的出現在自家門口時，面上雖不顯，實際上內心是震驚的。雖然她嘴上總說這傢伙沒良心，茉莉也受傷了也不來看她一眼，但他真的出現的時候，她竟然有種這傢伙OOC了的感覺。
在她的印象裡，赤司這傢伙與其說像是茉莉也的親友，反倒是更像她的監護人多一些。對她的生活習慣指手畫腳也就罷了，還老是干預她的人生規劃。一旦出了什麼事，他不但不會安慰茉莉也，反倒會趁機教育她。
跟自己這樣沒有底線的寵愛比起來，他跟茉莉也之間的距離更微妙。
雖然有點冷，但那天幸村說的話其實挺有道理的。
明明是同齡人，可赤司硬是擺出了一副望女成鳳的嚴父姿態。
像今天這種情況，按照由乃對赤司的瞭解，不管茉莉也在電話裡跟他講了什麼，他都應該在聯繫到自己後等回復才對。如果真的不放心，最多就是多打一通電話的事。
她是離茉莉也最近的人，只要有她在，那麼就不會出什麼大事。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自己必然會主動聯繫他。這是多淺顯易懂的道理，赤司怎麼會想不明白？
他只要邊吃午飯邊等電話就行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遙控指揮她來做，甚至是通知一直負責茉莉也的醫生過來都好，哪種選擇不比他親自跑一趟有效率且對處理茉莉也的事情更有用？
可他還是自己來了，在下午還有課要上的情況下。
兩人走進茉莉也房間的時候，她正抱著熊說話。聽到腳步聲一抬頭，就對上了赤司的視線。還沒等他說什麼，茉莉也鬆開熊，沖赤司張開雙臂，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
「征君，抱抱∼」
於是，我妻由乃這輩子第一次，在赤司征十郎的臉上看到了懵逼的表情。
雖然只有一瞬間，雖然內心十分羡慕嫉妒恨，雖然很遺憾沒來得及拍下來，但是！
她覺得她get到了可以笑他一輩子的黑歷史。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w<
赤司：0 0
由乃：噗——
第53章 心底的聲音
「噗——」由乃非常不給面子直接笑場了。
你瞪我啊，你繼續瞪我啊, 就算你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我也絕對不會把剛才的畫面忘掉噠。
完全沒有察覺到這邊的暗潮湧動，見自己的要求沒有被滿足，茉莉也沒有放棄, 反而鼓起腮幫子鄭重其事地重申了一遍：「要抱抱！」
赤司這下不能繼續無視她了, 納悶地轉頭看向由乃。
她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嗎？
你比我認識得還久, 你還不是不知道。
兩人靜靜地用眼神交流了兩秒鐘, 他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挪到了床邊坐下，然後被茉莉也撲了個滿懷。
「啊，好涼快。」心滿意足地又蹭了兩下，嘴裡咕咕嚕嚕的也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徹底動不了的赤司這回沒再繼續跟由乃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了，他十分淡定地——起碼表面上看起來——把被子往上一拉，裹住還趴在自己身上的人，保證她不會著涼。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體溫計放進茉莉也耳朵裡量了一下溫度——
39°。
比剛才由乃告訴他的時候燒得更狠了。
怪不得會覺得他身上涼，隔著一層睡衣都能感覺到她身上滾燙的熱度。這樣燒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醫生真的說不需要別的處理嗎？」
由乃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隔了一會兒才回道：「退燒藥才剛吃下去, 沒那麼快起效。」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懷裡不安分的傢伙又整出了新的么蛾子。茉莉也蹭得正開心呢, 結果頭上的包恰好撞到了赤司的鎖骨，疼得抱著頭哭起來。
「嗚嗚嗚，好硌，好疼，不要了, 要熊熊。」
前一秒還抱著死不鬆手，下一秒就移情別戀迅速轉投了熊的懷抱。
「哈嗚∼」
赤司：……
「你還沒吃午飯吧，我煮了粥。」
在他來之前，她們倆已經吃過了。順帶一提，霜淇淋她還是沒有買的，等走到樓下，過熱的腦子就冷靜下來，轉而買了幾個梨子。
算算時間，赤司應該還沒來得及吃才對，想必是剛接到電話就馬不停蹄地跑過來了。就算不喜歡他，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要有的，更何況他也是因為擔心茉莉也才——
等等，擔心？
仔細想來，不管是他毫無必要性的突然來訪也好，還是剛才對退燒藥的疑問也好，都是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會出現的情形，跟冷靜沉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因為太過擔心所以忽視了原本就應該注意到的事實？
他？這怎麼可能？
這個人可是赤司征十郎啊，那個永遠都遊刃有餘，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冷靜克制，從沒有在外人面前露出過任何動搖的赤司征十郎。就連她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他也僅僅是情緒上稍微有點低沉，待人接物方面依舊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在這樣的他面前，仿佛連同情都是一種輕蔑。
不需要他人的關心，不需要他人的説明，甚至不需要他人的支援。
他什麼也不需要，因為一個人就能做好一切。
其他人只要跟在他的後面，仰望他，跟隨他，自然就能做出最優的選擇。
他就像一台精密運轉的冰冷機器，精准完善，沒有一點缺陷。
這不是她對赤司的偏見。
他自己不也說過嗎？所謂的感情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負累。
她只需要不斷向前走，其他東西扔掉就好。
——這可是他自己親口講出來的。
可現在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征君要走嗎？」明明剛才嫌棄到推開他，在發現赤司要起身的時候，茉莉也又不開心了。
「不走，只是去吃午飯。」
「不行，你們在騙茉莉也，說是吃飯肯定就是要走！」
「真的只是吃飯。」
茉莉也在赤司和由乃之間看了好幾個來回，最後做出了決定——
她重新撲住了赤司，抱得緊緊的。
「那就在這兒吃！」
事實證明，從來不撒嬌不任性的人，一旦真的開始胡攪蠻纏，那根本就沒有底線。
赤司能怎麼辦？又不能推開她，萬一又哭給他看怎麼辦？他也很絕望啊。
「我妻，麻煩你了。」
他妥協了。
你竟然妥協了？！
雖然現在的小天使殺傷力暴增換了她自己也只能妥協可是你是那個沖我放狠話說不在乎的赤司征十郎啊！想想你給你自己的設定啊！
由乃此刻的內心很複雜，複雜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好了。
原本因為赤司不走了，就放下心去跟熊玩的茉莉也看到他開始喝粥了，又不甘寂寞地湊過來求投喂。然後由乃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倆人在自己面前玩了一出互相餵食的戲碼，狗糧吃到撐。
麻蛋！
「我妻，這些是你準備的？」
順著赤司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他指的是床頭櫃上的各大音樂高校的宣傳冊。
「是她的粉絲昨天寄來的。」
「粉絲？」這是個出乎了意料的答案，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的赤司立刻重新審視起了那疊東西。
「那封信就在最下面，你想看就自己看。」她拎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就開始穿起來。又不能把赤司趕走，她只能選擇眼不見為淨了。
「我去學校了。」
「由乃乃要走嗎？」茉莉也問。
「嗯，赤司留在這兒陪你就行了。」
這句話其實是有一點點小心機的，雖然機會渺茫，但萬一小天使說出了要自己陪她而不是赤司的話，她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赤司轟走了嗎？
可惜，現實總是這麼——
「可以不走嗎？」
咦？難道說有戲？
「茉莉也想一起睡午覺。」
還沒等由乃動搖，她補上了後半句——
「三個人一起。」
「……不了不了。」要她跟赤司一起睡午覺，還是殺了她吧！
給了某人一個你懂的警告眼神，由乃拎起書包就走了。
半晌，正在流覽音高資料頁的赤司突然開口，問：
「你想去音高嗎？」
同樣的問題，區別只在於茉莉也現在的狀態。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在她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重新問一遍，但看到那一遝資料後，總是想再重新確認一遍。
茉莉也放下熊，抬起眼來看他，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嗯，想去。」
「比起跟我一起去洛山呢？」
「想去音高。」
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的緣故，反而排除了PTSD病情的干擾，又沒有了多餘的力氣去考慮剩下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她心底裡最真實的聲音這樣回答。
雖然等她病好了，可能又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心裡的願望和想要堅持的東西相衝突，最終意識卻總背叛自己，偏向其他人。
自己的願望沒關係，他人的心願更重要。這樣不斷催眠自己的結果，就是一次次地傷害自己，永遠無法從那個漩渦中走出來。
這個世界上或許有人是需要背負著罪業而活的，但茉莉也不需要。或許有人需要日夜經受良心的譴責，但茉莉也不需要。
她會因為路邊的小貓雀躍，會因為一根棒棒糖感到幸福，會因為他人的一個擁抱就此滿足。她從不奢求任何東西，只是發自內心地希望身邊的人開心快樂。
這樣美好的女孩子，他不希望她繼續被那個詛咒所束縛。
如果她靠自己的力量無法完成，他就幫她完成。如果她執意忽視自己的心聲，那他就逼她聽到。如果她因為違背他人的意願而感到痛苦，甚至像今天這樣因為心理壓力過大直接病倒的話——
他也不會收手，不會妥協。
一時的磨難和痛苦，與一輩子的幸福快樂相比，是必須經歷的考驗。
但每當看到她難受的模樣，看到她哭泣的臉，他也會捨不得，也會心疼。就算他的意志超乎常人，在面對重要的人的痛苦時，有時候也會動搖。想著索性就像我妻那樣，一味地寵著她，讓世間一切的苦難都與她隔絕，創造一個夢幻美好的世界，讓她就那樣過一輩子就好。
可玻璃罩子再晶瑩剔透，再美輪美奐，也無法掩蓋囚籠的本質。
茉莉也那樣的人，他怎麼忍心折斷她的翅膀，讓她一生都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裡？
她應該走在陽光下，應該站在舞臺上，應該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恩，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不管經歷了怎樣的痛苦，這一點你始終沒有改變。
你還是那個活在音樂世界裡的你，還是那個能奏出絢麗樂章的你，還是那個讓我一見傾心的你。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道歉的。」
茉莉也趴在熊上，納悶地沖赤司歪頭：「征君為什麼要道歉？做了什麼壞事嗎？」
「怎麼會呢？」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任何時候都只做對的事。」
因為我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
所以，我就是絕對正確的。
作者有話要說：
燒迷糊了反而會變得坦率。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茉莉也來說最好的選擇。
第54章 「絕地求生」
作者有話要說：
只是改了表述方式，看過的不用再看一遍了，麼麼噠=3=
沒過多久，茉莉也就開始哈欠連天了。
「困的話就睡一會兒。」其實早該睡的, 也不知道她一直死撐著在這邊折騰什麼。
「唔, 征君還沒睡，茉莉也就不能睡。」她的頭一點一點的，下巴在熊的頭頂上砸出了一個小小的窩。
正在看信的赤司一頓, 轉過頭來看她, 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困。」
「騙人。每天只睡4個小時, 怎麼可能不困？」換了她, 沒有睡滿8個小時，一天都沒精神。每次通宵的結果就是第二天上午的課全部完美地睡過去，有時候叫都叫不醒。
她才不信有人可以每天只睡4個小時呢。
「我真的不困。」他早就習慣這種作息了，十多年都這麼過來的，有什麼困不困的。
「茉莉也是知道的，征君很累。累了就要休息，」她把赤司手上的東西搶過來，隨手往地上一扔, 「要睡——阿嚏！要睡覺才行！」
他沒有選擇把東西撿回來, 而是扯了張紙巾給她捏了捏鼻子。反正現在跟她講理也沒用，索性放鬆了一直挺直的背脊, 靠在了床頭。
他會不會累這種事，明明連他自己都從來沒有考慮過。
「……也只有你這麼覺得。」
他的這句話沒有任何人聽到，茉莉也已經抱著熊靠在他大腿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目光呆滯地看了會兒天花板, 然後習慣性地蹭了蹭懷裡的熊。奇怪的是，那種觸感並不是令她熟悉又放鬆的毛絨絨，反而更光滑，更硬挺些。
什麼東西？
她慢悠悠地把視線移過來——
白色的布料，帶著熱度，抱起來軟軟的還很有彈性……
再往上是白色的襯衣，曲起的右腿，擱在腿上的胳膊和枕著胳膊保持著坐姿沉沉睡去的赤司的臉。
恩？這麼說的話，她現在抱著的——
是征君的大腿？
媽呀！
茉莉也這下子徹底驚「醒」了。
嗖地一下把胳膊縮回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怎麼想都會把征君吵醒啊。
燒迷糊時的記憶不顧自己的羞恥和絕望一股腦地出現在了腦海裡，故事裡說的什麼斷片啦發燒所以記不清啦之類的全都不存在。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死皮賴臉地要由乃去給自己買冷飲，也記得自己沒頭沒尾地給征君打電話。之後還對由乃說什麼要三個人一起午睡，更是對征君又摸又抱還拖著他一起睡覺！
天呐！她都做了什麼啊！
現在只是想起來就臊得全身都要紅了，當時的自己到底是怎麼做出那種事的？！以前在家的時候對爸爸媽媽撒嬌感覺不出來，換了個物件之後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太丟人了，好想回檔到昨天啊。
冷靜，冷靜啊茉莉也，後悔是沒用的，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啊！
哦對了，總之，趁征君醒來之前，還是先跑吧！
剛好現在有點渴，先跑，然後去喝水。恩，就這麼幹！
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先拿開自己架在他腿上的左臂，然後一邊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始一點一點地抽出壓在下面的右臂。
慢點，再慢點。
很好茉莉也，就保持這樣的速度。
終於，當五指也成功穿過障礙物時，茉莉也徹底解放了。她輕輕地松了口氣，準備進行下一步操作，下床穿鞋。然而新的問題馬上就浮出了水面：
她睡在床的內側，赤司坐在外側，剛剛被她抱著的左腿直直地架在她跟床沿的中間，隔開了她跟可愛的毛球拖鞋。如果要下床的話，勢必需要越過這個障礙。
她絕望地看著這條大長腿，又看了看堆在床尾的一大堆雜物箱，下定決心等感冒好了一定要第一時間把那堆東西換個地方放！
可現在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加油茉莉也，越過這最後的障礙，你就成功了！
可越是這種緊張時刻，她的腿就越不中用。也不知道是發燒燒得渾身無力，還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慫得發軟，只是站起來就直晃悠。沒辦法，為求穩妥，她最後還是決定用爬的。畢竟安全第一，形象什麼的……反正她早就作沒了。
根據目測，腿離床沿大概有20cm左右的距離，不管是放手還是腿，都足夠了。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先用左手支著，然後邁過左腿，接著是右腿，最後把左腳踩進拖鞋裡，勝利！
很好，在腦內完成了一整個動作流程的創建，茉莉也開始行動了。
首先是左手，OK，完成。
然後是左腿，慢慢來，跨過去，放下。好的，做得很好茉莉也！
接下來是右腿，先抬起來，然後——
「你在做什麼？」
呃？
注意力太過集中在自己的腿上，導致的結果就是頭髮不小心蹭到了赤司的臉，還不止一次。於是她右腳剛剛挪了一半，他就醒了。
茉莉也一抬頭，就對上了那雙金紅異色的眼睛。
「我、我想倒水喝——」 整個人一驚，右腳就下意識地往後一踩，一腳踩空。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眼看就要翻倒在地時，赤司動作極為迅速地把曲起的右腿放平，雙手一伸，抓住她的腰就往自己的方向使勁一拉——
茉莉也就一頭砸進他的懷裡，一瞬間的驚心動魄讓她可憐的小心臟瘋狂地跳個不停。
赤司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的嗓音，如同自言自語般幾不可聞地歎息：「不要嚇我啊……」
胸腔的震動毫無阻礙地傳到了她的心尖上，沉悶微弱的聲波在她的腦海裡反復回蕩著，剛剛那讓她無所適從的懼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平復了。
仔細想想，最近這段時間好像自己一直在惹麻煩，雖然也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裡面，但還是好好反省一下比較好。不光征君，估計由乃也很擔心自己吧。
茉莉也放鬆了緊繃的身體，抓著他背後的衣料閉上眼，安撫似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嗯。」
按照平時的套路，接下來就是赤司征十郎大人的教育時間了。茉莉也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建設，以及實在被教訓得受不了該怎麼萌混過關的準備。
然而5分鐘過去了，她的腿都跪麻了，腰也酸了，赤司還沒有開始說教的跡象。
怎麼回——
「阿嚏！」
啊，說起來她現在只穿著單薄的吊帶睡衣呢，是會涼到啦。要不是征君身上太暖和，她估計早就凍壞了。可即便如此，後背果然還是會著涼的。
嗯？等等！
她現在，穿著吊帶睡裙，雙腿叉開坐在征君的大腿上，整個人還趴在他懷裡！
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在床上！在床上啊！
不行不行不行，這樣下去太危險了，各種意義上都太危險了！
想到這裡，恨不得離開學蝦子彈起來的茉莉也雙手用力想要爬起來，結果剛離開一點點，壓在後腰的那只手就給她壓了回去。好像又砸到了鼻子，茉莉也沒時間去管它有沒有又塌一截，繼續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那個，征君你先放開我。」
「嗯……」赤司應是應了，但是除此之外沒什麼別的動靜，不說話，也不動。
「恩？」茉莉也奇怪地抬起頭，發現——他竟然又閉上了眼睛。
「……再睡一會兒。」察覺到她的動作，他再次把她摁回懷裡，甚至還記得拉起被子重新把她給裹起來——必須重點提一下，是連腦袋一起蒙了起來——然後隔著被子抱著她，下巴重新頂在她的頭頂上。
被這莫名其妙的發展整懵了，茉莉也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難道說征君剛才其實壓根就還沒醒，只不過是下意識接住她，然後繼續睡嗎？所以對他來說，自己現在的定位就是那只熊吧？唔，這麼說，如果她非要起來是不是不太好。畢竟換位思考一下，自己睡著的時候熊被人拿走了，她也會不開心的。而且——
征君現在在跟她撒嬌呀，超難得的好嗎？！
原來征君賴床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也會帶著鼻音說想再睡一會兒！
啊啊啊這個反差萌好可愛！
怎麼辦怎麼辦，讓他繼續睡嗎？
可是雖然他沒醒，自己該尷尬還是尷尬啊。她必須再強調一遍，這個姿勢是真的很難受。況且如果想睡的話，還是躺下來睡比較好。
但征君看起來確實很困的樣子，又難得有時間在白天睡覺，她不忍心叫醒他。
怎麼辦才好呢？
好在她也沒糾結多久，向來就非常自律的赤司自己就醒了。茉莉也是不知道他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總之他挪開下巴，看到頂著被子的她的時候，眼睛是有點發懵的。
好不容易可以直起上半身，為了減輕頸椎的負擔，茉莉也雙手舉著被子，有點尷尬地抬眼跟赤司打招呼：「早上好啊，征君。那個……抱歉吵醒你了。」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傻得要命。
生無可戀。
赤司沒有立刻回復她。
嗯，正常，畢竟剛醒嘛，肯定要迷糊一下的。就算征君平時看起來再怎麼無懈可擊，他也是個普通人嘛，大腦重啟是需要時間的。只是……
這個重啟時間是不是也太久了點？
「那個……征君你沒事吧？」茉莉也納悶地湊近了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
赤司眼神一閃，終於回神了。他一把抓住在自己眼前亂晃的手，一瞬不移地看著她的眼睛，然後低下頭慢慢靠近。就在茉莉也下意識屏住呼吸以為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兩人的額頭挨到了一起。
「看來已經退燒了。」
茉莉也：……
她覺得自己不僅沒有退燒，還有繼續升溫的傾向！
不要隨便做這種引人誤會的舉動啊！女孩子的心臟都是很脆弱的你知道嗎？
真是的，男生怎麼總是這麼沒輕沒重的，一點也不考慮她們的心情。被撩到了還不能控訴，萬一被當成自作多情的話多尷尬啊。本以為征君很正派來著，沒想到他也有這麼脫線的時候。
「還困嗎？要再睡一會兒嗎？」
嗯？他幹嘛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說話？
呃，等等，難道征君還以為她還處在「那種狀態」，所以才——
想到這裡，茉莉也頓時眼前一黑。
「那個，我退燒了，所以已經沒事了……」剛剛在心裡腹誹過赤司，她完全不敢繼續跟他對視，「謝謝你特地過來陪我。」
征君我錯了，我應該相信你的，以你的智商怎麼會犯那種低級的錯誤！
赤司聞言，觀察了下她現在的表情，基本上確定了茉莉也的智商重新上線的事實。
「恩。」於是十分自然地拉開了距離。
就在茉莉也以為這件事會這麼翻篇的時候，他突然問：「你每次生病，都會那樣嗎？」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直接問，茉莉也絕望地捂臉：「我也不想的，咱們能別提了嗎？」
因為她的動作，被子從頭頂滑落。敞開的窗外吹進一陣微風，帶來一絲涼意。茉莉也背後一涼，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赤司把被子又拎起來給她蓋回去，還囑咐了一句：「好好頂著，別凍著了。」
茉莉也愣了半晌後，難以置信地問：「征君，你該不會覺得這樣很好玩吧？」
「只是為了保暖。」他無比正直地答道。
「騙人。」茉莉也不信，聞言直接鼓起了腮幫子，「肯定是覺得我這樣傻得要命很有趣。」
他輕笑了兩聲，也不解釋，只是側過頭來，看了看她頸間的髮絲，換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頭髮，要留起來嗎？」
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天起，茉莉也似乎就一直是中短髮。像現在這樣過肩的長度，印象裡還是第一次。她的髮絲很柔軟，發梢處帶著絲些微的卷度，如果能留長的話，一定會比現在更迷人。
茉莉也苦惱地蹙起了眉頭，說：「本來是這麼想的。不過美羽說，長髮不方便，對於網球選手來說是負累，要我剪掉來著。」
「那就留起來吧。」他斬釘截鐵地說，就像完全沒有聽到她的後半句話一樣。
茉莉也瞪大了眼睛，準備重複一下後半句：「可是美羽她——」
「我想看你長髮的樣子。」似是為了看清她垂在身後的髮絲，赤司勾下頭，兩人交頸相觸。頎長的手指觸到她另一側的額角，沿著髮際線的方向慢慢下滑，繞過耳後，最終挺在了她纖細的後頸。
赤司看著她白皙細膩的頸項，微微側過頭，刻意貼著她的耳朵壓低了聲線，更加不容置疑地強調了一遍:
「茉莉也，我想看。」
第55章 危險的距離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邊陲小國的森林裡有一位善彈琴曲的精靈。某天, 一場意外, 一隻正在聽她彈琴的動物死去了。精靈非常傷心，因為從那一天開始，森林裡所有的動物都再也不敢聽她彈琴。沒有了聽眾, 她的琴和生命就失去了意義。
在精靈彌留之際, 她的朋友出現了, 那是一位人類王國的王子。王子為了救她, 發誓成為她的騎士，將會永遠聽她彈琴，永遠陪伴她。
精靈就此活了下來。
——這是母親為他畫的繪本故事的開頭。
「你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征十郎。那個時候，你不該許下承諾。不管是對她而言，還是對你而言，這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你還太小，還不明白責任的重量。」
在知道他跟她之間的那個約定後, 父親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是一個錯誤。
對於受過巨大身心創傷的人來說, 絕對不可以做的第一事項就是給與對方一個無法完成的承諾。
比如面對地震失去親人行蹤的人，安慰他他的親人一定沒事, 會回來的。那麼當他的親人確認去世的時候，他的精神就會遭受無法逆轉的崩潰，滑向比之前的失魂落魄更加危險的深淵之中。好心好意的安慰，帶來的卻不一定是好的結果。
與其給他一個虛假的盼頭，不如從一開始就讓他做好最壞的打算。人在遇到絕境的時候, 反而會產生走出來的勇氣。
那麼，類比到茉莉也身上，會怎麼樣呢？
讓她徹底接受自己的音樂會造成他人不幸的事實，然後在她真的快因為失去小提琴而活不下去的時候，產生生的渴望，最後走上沒有音樂也能活下去的路嗎？
這不是他能夠接受的未來。
這也絕對不是茉莉也想要的未來。
她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無論怎樣追趕都無法企及的存在。
或許其他人很難理解這種感覺，但對於他來說，那就是一場刻苦銘心的相遇。
可能有人會覺得，小孩子哪來的那麼深刻的感情，再怎麼早慧也一樣。沒錯，曾經的他也確實從未思考過那麼複雜的命題。直到悲劇的帷幕突兀地隔開了她的世界，在那一刻——
他感覺到了命運的殘酷，徹骨而絕望。
就像她抱著膝蓋縮在牆角，抬起頭來看他時，眼中空洞到即將寂滅的星光。
這不是應該屬於她的色彩。
她應該是明快的，爛漫的，時而舒緩，時而高揚，如春風，如夏雨。
在你覺得她就像是塊粘糕，甜得人發膩恨不得離她遠遠的時候，轉頭就看見她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舞臺頂端，腳下仿佛踩著整個世界。在你覺得她遙不可及，耀眼得只能仰望時，她又會悄悄地藏在你背後，在你轉身的時候猛地蹦出來嚇你一跳。
那是只有他知道的茉莉也，會惡作劇的她，調皮搗蛋的她。跳脫到會因為打賭就趁風間老師午睡去剪他的眉毛，破天荒到敢在他不苟言笑的父親的下午茶裡撒芥末粉，僅僅因為他偶爾一次的晚歸被父親罵了一頓。
他不想讓這樣的她就那麼跟著她的琴一起死去。
與其面對那樣的未來，不如就一起錯下去。
黑木茉莉也是只屬於赤司征十郎的小提琴家。
這句話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他的存在是她繼續學習音樂的理由。因為失去了音樂，相當於失去了靈魂，這句話同樣意味著他的存在等同於她活下去的意義。對於她這樣的PTSD患者來說，在她精神最脆弱的時候給與她的承諾，會成為她這輩子無法擺脫的束縛。
那又怎麼樣呢？
不就是一輩子當她的聽（支）眾（柱）嗎？有什麼難的？
他有自信，不管是她還是她的琴音，都永遠不會膩。
這樣不就行了？
「你的承諾是否能夠完成，進行判斷的不是你，而是她。一輩子的時間還很漫長，一旦她的感情變質了，你就將面臨沒有正確答案的兩難選項。」
那本繪本還有這樣的後續：
隨著時間的推移，精靈對王子的感激之情慢慢沉澱，最終變為了愛戀之情。但王子卻早已有感情深厚的未婚妻——別國心地善良的公主。純潔的精靈無法破壞他們的感情，甚至無法將這份感情宣之於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子跟公主結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誓言依舊，但解讀早已變質。
精靈最終沒能活過他們結婚的那一夜，帶著對王子的祝福，抱著琴死在了最愛的水塘邊。
——希望你們能夠有不一樣的結局。
By詩織。
在京都她病發的那一晚，父親久違的舊事重提。
多年後的他與當初早已不同，但不管怎樣，他的回答一如當年：
「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他不會讓茉莉也和她的音樂一起死去，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在謹慎地保持距離。
她要活下去，就不能讓他成為她的唯一。
但因為這個承諾的緣故，他們之間的距離非常危險。原本純粹的欣賞和認同，朋友間的情誼被扭曲，變成現在這樣依存與被依存的關係。
同愛情相比，它寡淡無味又不起眼，沒有驚心動魄，沒有牽腸掛肚。但又必須一直存在，在她需要的時候，在她想起的時候，一伸手就能碰到。如同水之于魚，陽光之於草木。
當年是他出於私心許下的承諾，如今為了不讓她因此死去，卻又要親手撕裂這層羈絆。他自己重新成為一個純粹的聽眾，一個忠誠的朋友。茉莉也在親人朋友愛人的陪伴下，從那個痛苦的漩渦裡掙脫出來，再一次踏上舞臺。
這就是最完美的結局。
沒有誰會損失什麼，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結局。
這就是這麼多年以來，赤司征十郎為之努力的全部。
所以當他得知那個奇怪的神明祝福的時候，大抵是慶倖的。神明不愧是神明，非常清楚對於她來說，現階段最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緣。
親緣也好，情緣也罷，她需要的是與這世間斬不斷的牽繫。
她需要的，是除了他以外的全部。
然而明知不應該干擾，明知什麼才是更重要的事，他還是想方設法地掐斷了其他人對她的追求。以性格不合適為由，以感情不純粹為由，以動機不純為由，以她的安全為由等等等等，總之他找了能夠說服自己的所有藉口去做這件事。
甚至直到將這個光環暫時轉移到上野愛理身上之後，他竟然還松了一口氣。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不想放手罷了。
長達十年的陪伴，她早已習慣了跟他分享人生的每一件事，告訴他自己心裡的每一個秘密。同樣的，他也早就習慣了替她做各種各樣的決定，在她看向自己的時候握住她的手，替她遮風擋雨。
他喜歡茉莉也因為他而拒絕別人，喜歡她明明苦惱得不行卻還是不得不滿足他的要求時無奈的表情，喜歡她這樣對他毫無防備的模樣。
壓抑自己的欲望是一件很難受的事，不知不覺間，他總是一個不小心就沉溺於她因自己而改變的快感中，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茉莉也，我想看。」
等他理智回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茉莉也抓著被子的雙手在刹那間收緊後又松了下來，碧草如茵的雙眸有過一瞬間的慌亂，最終還是牢牢地映照出了他的影子。
「……好。」
這代表允許的話語就像是開啟了什麼奇怪的鎖扣，讓赤司一直緊繃著的那條涇渭分明的界線突然模糊了。理智在這一瞬間被欲望的汪洋淹沒，腦海中不該有的念頭此起彼伏地閃現。
畢竟只要他想，不管是什麼樣的要求，她都不會拒絕他。
不該有的念頭一起，頓時再也無法抑制，如燎原之火般瞬間席捲了他的腦海。什麼利弊，什麼得失，什麼目的，什麼需要，全都消失了，只有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不斷刷屏。
想要她，想要她全身心乃至靈魂都只屬於他一個人。
「茉莉也。」他們的距離這麼近，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重新擁她入懷。
「恩？」她習慣性地歪了歪頭，就像是主動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的——」
一陣音樂聲突兀地響起。
赤司被驚醒的時候，兩人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的狀態，他的右手正捧著茉莉也的側臉，左手撩起了她的裙擺，就快碰到她的大腿根部了。
他近乎狼狽地飛快收回了手，從床頭櫃上拿起了電話，面上波瀾不驚，內心驚濤駭浪。
自己在做什麼，還想繼續做什麼？
他引以為傲的意志力呢？
「赤司，赤司你在聽嗎？」
「嗯，我在聽，什麼事？」
來電者是綠間，似乎是因為他沒有預兆地離開學校，還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出現而擔心。
在他講電話的過程中，茉莉也似乎終於意識到他們兩人的姿勢有非常非常大的問題，動作十分迅速地縮回了床的內側，窘迫地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裡，蜷成了一個球。
赤司一邊講電話，一邊圍觀她整個人從納悶到震驚到絕望最後生無可戀的全過程，剛剛還在糾結的問題立馬就不存在了，滿腦子就覺得她有意思得不得了。茉莉也真是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可愛，感覺就算看一整天也看不膩。
「那黑木同學現在好點了嗎？」聽到赤司解釋了來龍去脈，電話那頭理所當然地問。
而就是這個問題，讓他近乎被私欲支配的大腦再一次冷卻了下來。
這樣下去不行，他需要冷靜。
「恩，已經退燒了，再休息一兩天就沒事了。」
電話講到一半，由乃回來了，還拎了個茉莉也喜歡的西瓜。
赤司聽到開門的聲音，低頭看了眼手錶，對綠間說：「時間還來得及，我現在就回去，你在部裡等我一下。恩，很快。好，那等下見。」
聽他說要走，茉莉也也不管尷不尷尬的問題了，掀開被子坐起來問：「要走嗎？」
「恩，部裡有急事需要我回去處理。」赤司系上領帶，整理了下襯衣的袖口，最後穿上校服外套，轉頭對她說：「我妻已經回來了，那我先走了。」
「呃，等——」
他突然風風火火的態度跟剛才大相徑庭，茉莉也急匆匆地穿上拖鞋追出去，想說的話太多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跟著他到大門口。
「要走了嗎，不吃點西瓜？」由乃也沒想到自己一回來赤司就要走，雖然她一百個無所謂。
「不了，部裡有事。」
等穿好了鞋子準備開門時，赤司才轉過身來對茉莉也說：「回屋去，門邊風大，你會著涼的。」
「你都要走了，還管我幹嘛？」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點也不考慮她的心情。
看似抱怨，實為撒嬌。就算現在沒有發燒，但生病狀態下的茉莉也還是比平日裡要更粘人一點。
赤司發現自己的意志力今天狀態有點不太好，她一撒嬌，他就開始動搖。努力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沒能忍心就這麼直接走人。
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啊……在她的面前，他的抵抗力真的是一天比一天要弱。這麼算的話，她在這個學期轉校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抱歉，我——」
「不是說不會道歉的嗎？」
「？」
「只是突然想到你好像才說過，不管將來發生什麼都不會道歉的話。」他這個逞強耍帥放狠話的習慣完全沒變，想想還真是孩子氣。現在也是，發現這個自打臉後眼睛裡寫滿了懊惱，面上還要硬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真是又傻又可愛。
「算了，誰讓你總是這麼笨拙，我能怎麼辦呢，只能原諒你了。」
由乃：噗。
赤司：……
看他吃癟，茉莉也總算是氣順了。
「哼，不過原諒不代表不生氣！誰讓你說走就走，說去京都就去京都的！」她超幼稚地做了個大大的鬼臉，「笨蛋司，薄情司！」她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能憋半個月才噴他也是真不容易。
赤司面不改色地看了她半晌，反問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雖然是想撿回平時的威嚴，但不管怎麼努力，話裡的那股子無奈還是異常明顯。
不過茉莉也沒聽出來，專注於他話的內容的她一下子就噎住了。
問她想怎麼辦，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征君為了照顧她，在上學日陪了她一整個下午，現在部裡有事需要他，她能攔著嗎？不能。
京都的洛山是籃球強校，偏差值又那麼高，更重要的是離家遠的話，他也不用天天回家跟征臣叔叔冷戰了。她能昧著良心說不要去嗎？不能。
她現在沒發燒，腦子還在正常運轉，所以根本不可能像迷糊狀態那樣說些不顧現實的話。
腦海中一片空白地瞪了他幾秒鐘後，茉莉也自暴自棄地跑去廚房，從冰箱裡拿了一罐自己每天都在喝的兒童加鈣草莓牛奶往他手裡一塞，雙手抱胸別開腦袋氣呼呼地說：
「好了你可以走了！」
看著牛奶外包裝上顯眼的「喝牛奶，長高高」標語，要不是這牛奶是萬年小矮子茉莉也拿給他的，赤司簡直覺得這惡意都要溢出來了。很顯然，在一旁看戲的由乃就是這麼想的，看她笑得儀態全無就差捶桌了。
但正因為這是茉莉也拿過來的，赤司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都快要壓抑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謝謝，我會喝完的。」他抬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撩到耳後掛好，手臂落下後十分順手地在她的腰間向上一攬，在茉莉也順著力道抬頭的時候她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做完這自然而然的動作之後，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快要對自己的意志力絕望的赤司覺得真的不能繼續待了，於是飛快地打開門轉身就走。
「那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這一連串的行動，用落荒而逃來形容大抵是最為貼切的了。可惜房間裡另外兩人都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到了，沒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等赤司走了好一會兒了，玄關裡被雷劈了一樣的茉莉也才轉過身來，一臉驚悚地摸著自己剛剛被親的地方，求救式地問：「由乃，征君怎麼突然開始用西式禮節了？」
同樣被雷劈的由乃完美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風輕雲淡地笑著解釋說：「大概是因為最近有部很流行的美劇吧，他不知不覺就被影響了。」
「這樣啊，嚇我一跳。」
茉莉也是放心了，一臉幸福地啃起了西瓜。
由乃沒有她那麼心大，赤司這一來一回之間的變化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傢伙，看來要頂不住了。
算了，該說他能頂這麼久也不容易嗎？
真令人同情。
作者有話要說：
僕赤：我意志堅定如鐵。
茉莉也：0 0？
僕赤：……就抱一下，就一下。
俺赤：呵呵。
由乃：真可憐。哈哈哈哈……
作者：我還是讓他帥了半章的，嗯=3=
第56章 強大的定義
6月末，整個立海大都陷入了緊張的期末考備戰中。圖書館天天滿座, 放學後的教室裡也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學習小組。按照這個流程下去, 校方應該會要求所有社團停止活動一周才對。但實際上，這一周卻是各個運動社團拼命特訓的一周。
因為關東大賽即將於7月開幕。
女網部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美羽的緣故, 感覺現在部裡的空氣既低沉又充滿殺氣。為了不影響上課, 早訓的功能表並沒有變得更嚴格, 但放學後的社團時間——
短短三天, 已經有5個人因為強度太大，在訓練中吐了，其中甚至包括一條沙羅。
或許對於備戰中的隊伍來說，這樣緊張的空氣最合適不過了，但對於茉莉也來說，實在是有點喘不過氣來。
也許她們本人並沒有那個意思，但在不經意間跟她視線相交之時，眼中的光會瞬間黯淡下去。那種無法言說的壓抑和焦躁, 即使她們不說, 向來對他人情緒格外敏感的茉莉也又怎麼會感覺不出來呢？
「馬上要期末考了，我們來開個學習會怎麼樣？」
這種沉重的空氣持續了三天, 終於忍受不了的她這樣提議道。
把學習會拿來當轉換心情的方式聽起來確實有點奇怪，但總想著不開心的事，情緒就會越來越糟糕了。可惜，很多事並不是她單方面努力就能解決的。
「對不起啊黑木學姐，我們還是想訓練。不跑起來的話, 總覺得沒辦法原諒自己。」一條望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她有試著像以前一樣看著茉莉也的眼睛說話，但仍舊沒能堅持住哪怕一秒，就移開了視線。
沙羅給了自家姐姐一個肘擊，然後笑嘻嘻地對茉莉也說：
「黑木學姐擔心考試的話，不如跟上次一樣去參加切原君的補習會怎麼樣？你不是說效果挺好的嗎？」
「可是——」她是為了大家才這樣提議的，去找切原君他們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其實，」沙羅打斷了她的話，卸下了那副故作開朗的面孔，「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要是學姐不要這麼溫柔就好了。」
被這句話驚到，等茉莉也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能看到沙羅拽著姐姐離開的背影，心情也跟著低落了起來。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跟你沒關係。」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一之瀨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們只是意識到，金井美羽才是正確的。」
茉莉也高燒後的第二天，正巧是縣大賽第二輪比賽的日子。擔心她身體吃不消的網球部眾人，決定在她不上場的情況下，以現有的陣容應戰。
反正這天的比賽不影響出線資格，冒點險也無所謂。被金井美羽那樣說，每個人嘴上不說，心裡其實都憋著一股氣。也許金井根本不在意，但她們就是想證明給她看，就算沒有茉莉也踩在單打三的轉捩點上，她們也能靠自己的實力拿下縣大賽的冠軍。
然而，現實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她們生疼。
別說冠軍了，她們甚至是縣大賽第三名出線的，在總共只有四個隊的前提下。
即便是隊裡最開朗的一條沙羅，也沒辦法在當時的氣氛下說什麼「哎呀好歹我們不是最後一名，打起精神來嘛」這種鼓勵士氣的話。
准決賽2-3，決賽1-3。
除了親自站上賽點單打三的一之瀨本人沒有輸過以外，其他人的戰績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特別是一條姐妹，兩場比賽都以大比分輸掉，心態徹底被打崩了。
【競技比賽，弱就是原罪。】
她們被迫明白了金井美羽那句話的含義，以這種刻骨銘心的方式。
「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大家開心起來呢？」她還是喜歡以前部裡的環境，有張有弛，大家也有認真訓練，但不是現在這樣，感覺把自己往死裡逼。
「什麼都不用做。」
不如說她現在做什麼錯什麼。茉莉也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只要看到她，大家都會聯想到金井美羽，想到她的嘲諷，繼而想到無法反駁的自己，不甘卻無能的自己。
再怎麼親和力滿點的性格，也無法彌補天才與凡人之間的代溝，這不是憑著努力和理解能夠填平的溝壑。對於她那樣天賦異稟的選手而言，打網球或許只是一種興趣愛好，即便是投入了跟旁人一樣的精力，也並不會覺得超越了極限。
茉莉也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打網球是一件快樂的事」——是只有她跟金井美羽那種層次的人才有資格說的話。她們站在巔峰，她們所向披靡，所以她們有資格返璞歸真，去追求更為純粹的東西，擁有重拾初心的可能性。
為什麼只有最頂尖的網球選手才能夠開啟天衣無縫的境界，就是這個道理。
這是天才的追求，是天才的日常，但對於她們這些凡人來說，卻是不可企及的神話。
打網球是因為開心？對，也許剛開始是這樣的沒錯。但比賽總是有輸有贏的，贏了的話就不提了，一旦輸了，又有幾個人不會因此心情低落？更有甚者，還會因為跟對手差距過大產生可怕的心理陰影，從此放棄網球也說不定。
同樣的，茉莉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她可以做到輸贏不存於心，她們卻不行。
一方面，她的輸並不是能力不足的輸，而是經過一番取捨後自我退讓的結果。只要她想，她是能贏的。跟其他人傾盡全力，卻怎麼樣也無法前進一分一毫的無力感完全不同。
她們沒辦法那麼輕而易舉地釋懷，沒辦法說著下次努力然後睡一覺把這件事忘在腦後。只能背負著那份壓力，重複著枯燥的訓練，在完全感受不到自己進步的狀態下繼續堅持，直到下一場勝利的來臨。
另一方面，也是一之瀨最近也慢慢意識到的事——黑木茉莉也其實是個心靈異常強大的人。
可能大部分人無法理解這個事實，畢竟茉莉也性格軟萌，似乎沒什麼主見，每天傻乎乎的，好像從來沒有煩惱一樣。她也確實毫無攻擊性，是典型的只要站在那裡，就會有不認識的小朋友跑來纏著她一起玩的類型。
不過如果被這種表像迷惑，就忽略了她的本質的話，就會做下錯誤的判斷。
認為她不過是個除了溫柔以外一無是處的人。
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
仔細想想，她最讓人欽佩的，其實就是經常會被人忽視的，那些平淡無奇的部分。
比如，她會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比如，她對每個人真誠相待。
比如，她答應了別人的事不管怎樣都一定會做到。
比如，她從不輕言放棄，堅韌不拔。
比如，她勝不驕，敗不餒。
比如，她會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會體諒他人的難處。
比如，她會原諒犯錯的人，如果對方有真心悔改的意思。
比如，她會對身處困境的人伸出援手，甚至不在乎自己陷入危局。
最後，她的溫柔是貨真價實的。如晨光，如春風，不過分刺眼，不強迫你接受，甚至不介意你無視，只要你需要，她就在你背後。
每一條單拉出來看，似乎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屬於乍一看，似乎換我我也行的內容。但捫心自問，說誰都會說，但事到臨頭又有幾個人能真正說到做到呢，哪怕只是其中的某一條？
起碼她自己不行。
看這幾天網球部眾人的表現，那條「勝不驕，敗不餒」也沒人能做到。
人是會吃一塹長一智的生物，經驗的積累就是在一次次碰壁之後慢慢習得的。在這個過程中，不管是出於自我保護的理由也好，還是出於經驗的考量也好，人會慢慢放棄一些曾經堅持過的東西，轉而去嘲笑那些還在堅持的人「傻」。
她傻嗎？當然，她總會因為別人的錯誤而受傷，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
但她變了嗎？沒有，還是一如既往。
看到這樣的她，自己總會想到她最喜歡的一本書中的一段話：
因為不是出於善意就不相信人嗎？如果對方不對我親切，我就不能對他親切嗎？我相信對方，和對方是否背叛我，沒有任何關係。就算被人背叛，那也只是背叛別人的人變得卑鄙！就算沒有任何人對我好，就算怎樣被其他人背叛，我也不會成為一個不相信任何人的卑鄙小人！跟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因為我想對人親切所以親切，因為我想相信別人所以相信！
猶記當初看到這段話時的震撼。在自己的秘密被最好的朋友捅出去，變成人盡皆知的笑話時，在她決定從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時候。
那時起，她就將這段話當做了自己的人生信條，或許永遠也沒辦法做到這樣的灑脫和成熟，但仍舊決定為之努力一生。
如今，看著眼前這個明明被隊友冷漠以待，卻仍舊沒有絲毫怨懟，還在想著怎麼開導大家的人，就像是看到了她理想的終極。以14歲的稚齡，達到了許多人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如果黑木茉莉也擔不起心靈強大，堅強成熟的評價，她再也找不到另一個有資格的人了。
其他人也許沒有她想得那麼複雜，但彼此之間的鴻溝大得她們根本無法視而不見。她委實太過優秀，甚至還為了維護她們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選擇跟朋友爭執。
沒有宣洩憤怒的物件，最終只能懲罰自己。
所以才會拼了命地訓練，就像是把曾經因為各種原因偷懶的部分，把軟弱的部分全都抹除一樣，努力，努力，再努力。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可能會自慚形穢到連跟她說話的勇氣都失去。
話是這麼說，但一之瀨明白，以茉莉也愛操心的個性，肯定不會說一句好的就把這事兒放下。
「考完試之後，我準備搞一次合宿，就在放假後的第一周。」
「啊？第一周？這就不好辦了……」
本來只是轉移她注意力的話題，但沒想到得到了意外的答案呢。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一之瀨就愣了一下。這才短短兩個多月而已，她竟然就已經有了「茉莉也肯定不會拒絕她」的這個思維定勢。怪不得當天金井美羽在她說出不回帝光時，表情管理一瞬間就失控了。
這個人，真的有把身邊的人都給慣壞的天賦啊。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怎麼，你那周有別的事嗎？」
「嗯，我那周要出遠門，半年前就跟別人約好了要見面的。」合宿啊，感覺會很好玩。可是時間真的是太不巧了。
「合宿結束後的那一周就是關東大賽了，時間很緊，沒辦法往後推。」一之瀨這句話是純粹的陳述，並沒有暗示她的意思。
「唔，怎麼辦呢，怎麼辦呢……要不我訓練結束了再去？」茉莉也眉頭都皺到了一起，直接把糾結兩個字寫到了臉上。
「那裡遠嗎？來得及嗎？」
「呃，大概……來不及……吧？」
「實在有事的話，不來也沒關係的。」反正她就算不來參加訓練，大概也不會輸。當然了，這心裡腹誹的話是不能說的，她還沒那麼蠢。
「我相信就算不來合宿，你也不會懈怠每天的鍛煉的。這不就行了嗎？」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第二天放學後，森山老師再一次將茉莉也叫到了辦公室。
對於被老師傳喚這種事已經熟門熟路，這一回的茉莉也感受到了自己level up後身為大佬的從容。不過是有事找她而已，慫什麼，森山老師又不是什麼惡魔。
「今天叫你來呢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老師有點好奇，你在進路調查書上填的學校是認真的嗎？」
她邊說邊掏出了茉莉也上交的那份調查表，上面在第一志願的位置，填著這樣一個名字：
星奏學園。
作者有話要說：
一之瀨說的那段書裡的話，出自《十二國記》，作者小野不由美。
我憋了20W字，終於好好誇了我家茉莉也一次！爽到了！
以及，昨晚碼字到1點，一抬頭發現要買的東西全都售罄，內心是特別酸爽了。
大家雙十一都買到想買的東西了嗎？你們的作者我省錢了！（泣血）
我恨卡文！！！！！
第57章 關於將來
放學後的教師辦公室空蕩蕩的，大部分的老師早就離開了校園, 或是去自己負責的社團參與學生活動。唯有他們班的班主任, 數學老師森山還坐在桌前，認真研究每一份可能是學生隨手填寫的進路申請表。
就算是草率寫下霍格沃茲的同學，她也要認真地詢問對方, 徹底弄清填寫這個學校的理由。更重要的是, 她需要用自己鄭重的態度和真誠的話語來讓對方明白, 這是會左右未來人生的重大選擇。進路調查書可以以玩樂的心態填寫, 但對於報考的院校，是必須謹慎對待的。
在一大堆群魔亂舞的回答中，黑木茉莉也的志願校並不是最奇怪的，但森山仍舊很好奇她的選擇。
「你為什麼要選擇星奏學園呢？」
星奏學園位於橫濱，是一所有著悠久歷史的高中，甚至在全國也享有盛名。在盛名之下，它的偏差值卻並不高，只是中游偏上水準。對於考生來說, 入學考相對於那些備戰東大的其他名門院校要容易得多。
但最重要的都不是以上這些。
星奏學園最有名的地方在於, 它是一所以音樂科聞名全國的音樂專門院校。
這就是森山最無法理解的地方了。
根據她對茉莉也的瞭解，對方完全沒有展露過關於音樂方面的個人能力, 又不存在離家近這種因素。那麼選擇星奏學園的理由，在她看來就只能是因為喜歡了。僅憑一腔熱血，就魯莽地去報音樂院校的話——
「恕我直言，沒有任何音樂基礎的話，我個人並不推薦去報這種專門院校的。還是說黑木同學, 你打算從零開始學習，然後趕上明年1月份的校考嗎？不是老師打擊你，音樂這個東西恐怕比你想像得要更難精進。」
安靜到有些寂寥的空間裡，年輕的數學老師輕蹙著眉頭，苦口婆心地給她潑著冷水。絲毫不見平日裡總是為了維護「受學生愛戴的老師」人設，經常對他們的錯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和稀泥模樣。
或許森山老師是真的分得清，什麼才是對於他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
真是個負責任的好老師。
以前的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她很可怕呢？或許她怕的，是那個犯了錯誤的被懲罰的自己吧。
「啊，黑木同學你不要誤會，老師不是有心要打擊你的。只是想確認，你是否真的有了將來要從事音樂相關的事業，並一直堅持下去的確信。」茉莉也的沉默，讓森山以為她被自己的話刺到了，連忙解釋起來。
誰知，這樣的話竟然真的歪打正著。
【你一定是為音樂而生的。】
幾乎在同時，風間老師的這句評語就這樣出現在了茉莉也的腦海中。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這一瞬間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問題。
這有什麼好問的，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黑木同學？你沒事吧？」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聖光滿點笑容所包圍，森山有點懵逼。
「沒，我只是覺得，森山老師真的是一個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呢。」
森山愣了一下，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給了她一個「有眼光」的讚賞眼神。
「哼，你發現得太晚了。」跑題是在這一瞬間，負責數學的老師邏輯性非常強地再次把話題拉回了軌道。
「所以為什麼呢？」
「我是真的很喜歡音樂，但其實想報的是星奏的普通科啦。」
星奏學園，作為全國最有名的幾所音樂院校之一，她有別於其他音樂學院的最大特色，就是它有分為普通科和音樂科兩大專業。
普通科，就跟其他高校沒什麼區別，採用全國統一的通識教育。將來可以隨學生自己的意願報考普通的大學和專門院校。而音樂科顧名思義，會在高中時代就受到全方位的音樂素養方面的教育。除了通識教育以外，還包括樂器、作曲、指揮等各個專業，可謂是應有盡有。為培養學生的音樂素質，進階更高層次的音樂院校打基礎。
「僅僅因為喜歡音樂就報星奏？就你的偏差值而言，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啊。」
「不用了。我覺得每天能在學校裡聽到各種各樣的音樂，就光這一點就足以彌補其他所有的缺憾。」
這還是赤司給她的建議，一所包含了普通科的音樂學院。一所音樂科特別專業，相關課程卻也不禁止普通科學生旁聽，如果願意，普通科學生也可以加入音樂相關社團，甚至申請練習室使用權的音樂學院。
茉莉也想去音高，但是又不能去音高。這樣糾結的心理狀態，不能在人前演奏的心理創傷，讓她以為就讀音高是一件癡人說夢的事。
但星奏學園不同。
她可以在這所學校裡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包括一個隨時隨地傾聽學習音樂的機會，一個全天候沉浸於音樂的環境，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私密練習室，甚至如果她想，還可以加入別的音樂學院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網球部。
再沒有比這裡更適合她的地方了。
順帶一提，這個學校是赤司在決定了自己就讀洛山的同時，就已經幫茉莉也挑好了的。之前之所以不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確定她意願的時機。可當這個時機成熟的那天，因為某個意外，他走得太過匆忙竟然忘了把這件事告訴她。
等茉莉也病好了的幾天後，趕在進路調查書的提交截止時間之前，他才專程打電話把有關這所學校的一切調查結果告訴她。
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森山老師，能夠選擇這所學校，是我的幸福。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父母也都支持我的決定。」
就這樣，一錘定音。
她是解決了這個最大的問題，神清氣爽了，這回輪到由乃糾結了。
為什麼？
可能大家都不記得了，但由乃她有一個聽了古典音樂就會睡著的病，只對茉莉也免疫。
好吧，實際上並沒有那麼誇張。但她並不那麼喜歡古典音樂，聽到會有些催眠是事實。要她跟茉莉也一起去一個每天基本都只能聽到古典樂的地方上學——
真的要她的命了。
「由乃要去一個好高中才對，」聽了她的煩惱，茉莉也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樣的偏差值，將來就算進東大理三都沒問題，跟我一起去星奏就太浪費了。」
「不，我不想變成那傢伙那樣的外星人。」
東大理三，是東京大學醫學部的簡稱，每年只招收不到100人。因為其超高的偏差值與近乎反人類的入學考試，被稱之為外星人聚集地。
在由乃看來，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學神，至於赤司那個從小到大考試一分沒丟過的，呵呵。
「那由乃將來想做什麼呢？」
「繼承家業吧。」她籠統地回道。
說實在話，這個問題由乃其實沒有想過。她只是在那個家裡站穩腳跟，就已經花費了太多的精力，以致于她從來沒有深入地思考過，自己的理想是什麼。
茉莉也條件反射地想到茶道，頓了兩秒後，突然意識到由乃家並不是茶道世家而是黑道——
「說起來，黑道要做什麼？收保護費？」
「那是昭和時代了。現在的黑道不怎麼好混，萬聖節還要出來給孩子們發糖果，說出來也不嫌丟人。我現在在開保鏢公司，順帶做一些其他的小·業務。說起來，上周就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竟然開口要我親自給他當保鏢，也不照照鏡子，真是異想天開。」她漫不經心的話裡透露出了過於龐大的信息量，但腦子缺根筋的茉莉也並沒有反應過來。
「開公司啊，聽起來好厲害啊。那這樣的話，學歷不就更重要了嗎？」在她天真的腦子裡，學生時代，所有人最看重的是成績，那麼除了社會，那肯定是學歷了。
「其實無所謂，我之所以現在還在學校，不過是出於興趣。」
在日本，身為女人就是原罪，你是什麼學歷反而不重要了。在政界、商界以及極道界，這一點尤勝。在她一年前廢了她的那位親愛的表兄，讓自己成為我妻家唯一的直系繼承人，並架空了她那位對她關愛有加的舅舅後，依然有層出不窮的蠢貨跑出來質疑她的繼承權的合法性。
原因不過是因為她的性別，僅此而已。
她也確實像赤司說的那樣，打算在畢業後就招婿入贅，生下下一任繼承人徹底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是沒有想過改變，只是即便是她，也做不到改變整個社會。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其實她也未嘗不希望茉莉也走上巔峰。不管是作為音樂演奏家也好，還是作為網球選手也好，只要她足夠強大，那麼就能夠得到整個世界的認可，反過來被日本社會所接納。大概這就是這個社會對她們僅剩的寬容。
雖然對由乃來說，不管茉莉也將來會走上什麼樣的路，她都會一如既往地陪著她。但不可否認，她對於赤司和金井的提案是動心的。
她怎麼會不想看到呢？這個一直被過去的陰影束縛著，無法展翅高飛的鳳凰，能夠掙脫連她也不能掙脫的枷鎖，再一次於九天之上翱翔的未來。
「既然還有興趣那就繼續讀下去啊，雖然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讀書肯定是很重要的！況且由乃，你的頭腦就這樣浪費掉是整個人類的損失！」
「這倒不至於吧……」面對茉莉也越說越過火的義憤填膺，由乃無奈了。
「至於的！由乃那麼強，那麼帥氣，立海的大家不是都很崇拜你嗎？」就算再怎麼遲鈍，經過整整一個學期的觀察她也發現了，我妻由乃在立海大獨一無二的特殊地位。
「別的不說，光是你的偏差值，已經吊打了99%的日本人了不是嗎？你要接受這個你比那∼麼多人都要優秀的現實才行啊！」
茉莉也越說越激動，最後一把抓住由乃的手，一手指天：「你的目標應該是星辰大海啊！」
由乃憋了老半天，還是沒忍住：「你最近在看銀英吧。」
「誒嘿嘿，被你發現了啊。」
真是拿她沒辦法，既然茉莉也都這麼說了——
那就再堅持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碼字碼得再一次忘記了申榜……
啊，算了，反正沒漲什麼收藏orz
第58章 喜歡晨跑的都不是壞人
鬱鬱蒼蒼的群山，狹窄的鄉間小路, 蜿蜒流過的河川, 風穿林而過的聲響。
下了車站踏上這片一年未見的土地時，再一次體會到了跟都市完全不同的清新。
「美智子阿姨，好久不見！」背著琴盒的茉莉也興奮地跑去跟認識的人打招呼。
「啊, 小茉莉也, 今年也來玩兒了呢。」坐在售票視窗的是一位元體態豐滿的中年女性, 笑起來的時候, 臉上佈滿了溫柔的紋路。
「是！」
「茉莉也，要上車嘍？」那邊，爸爸的喊聲傳來。
「那我走了，過兩天再來看您！」
公車緩緩地開動，沿著河川向著原野的方向駛去。
經過了搖搖晃晃的十幾分鐘，停在了有一棵巨大香樟樹的公交牌旁。茉莉也一馬當先地跳下車，在媽媽不贊同的背景音裡，朝著記憶中最熟悉的地方跑去。最後在一棟貼著黑木銘牌的鄉間雙層小屋前站定, 十分精神地大聲喊道：
「我回來啦, 爺爺，奶奶！」
這裡是八原, 是她已經去世的祖父祖母曾經居住的地方。
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茉莉也記事起，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在這裡待上一個月的光景。不愛說話但總會一直看著她的爺爺，會給她做好吃的薯餅的奶奶，冬季大家圍坐的被爐, 夏夜廊間被風敲響的風鈴，還有她總是在飯後休息時演奏小提琴的小小庭院。
一切都充滿著溫馨的回憶。
即便是兩位老人已經不在的如今，他們一家還是保留了每年來這裡居住的習慣，只是將一個月縮短到了一周。
按照習慣，到家的當天是三人一起大掃除的時間。爸爸負責地板，媽媽負責一樓的傢俱，她負責二樓的傢俱。先將琴盒在壁櫃裡放好，習慣於先通風再打掃的茉莉也第一時間拉開了窗戶。
「啊！」X2
剛巧，馬路對面跟她正對著的那扇窗戶也掀了開來，露出了一個長相格外纖細，堪稱美麗的金髮少年。他似乎也沒料到兩人會這麼突然地視線相交，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
「下午好！」到底是腦袋缺根筋的茉莉也比較沒有心理負擔，笑容滿面地打招呼。
「呃……」對面似乎才意識到他的失禮，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回禮了，「下午好。」
這個插曲並沒有影響她先大掃除的心。等全部的工作都完成了之後，三人拎著早就準備好的蛋糕，去跟好久不見的鄰居打招呼。
馬路對面住著的，是十年前搬來的一對夫婦。因為住得近的關係，在茉莉也的父母不在的時間裡，一直都非常照顧爺爺奶奶。好像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有孩子，外加也不知道是不是緣分，那位夫人跟茉莉也有著完全一樣的發色，所以他們對茉莉也格外疼愛。在她童年的記憶裡，對面的那棟房子也是她玩耍的庭院之一。
「塔子阿姨！我來玩了！」門開了，露出了那張她記憶中和藹可親的臉。
「啊，小茉莉也，歡迎∼」藤原塔子一把抱住撲過去的女孩子，熟門熟路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還帶了親手做的蛋糕！您跟滋叔叔一定要嘗嘗！」
「哇，謝謝！」
等夏目聽到塔子的喊聲走下樓時，看到的就是客廳裡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這就是我家的孩子，夏目貴志。啊啦，差點忘了，還有他的貓貓吉。」塔子拉著夏目的手坐下，整個人顯得比平時都開心了許多。
「貴志，這是剛也叔叔，月朧阿姨，還有小茉莉也，就是早上我說的客人。」
夏目禮貌地跟三人打招呼，意外地收到了2000円的紅包。雖然他很想推辭，但黑木剛也這樣說：「收下吧，不要客氣。你是塔子和滋盼了好久的孩子，我們自然要表示一下心意。」
他看向旁邊的塔子阿姨，她只是帶著淡淡地笑容注視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貴志，今天有我們許久不見的朋友要來家裡做客，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哦。】
原來如此。
這個很好很好到底有多好，夏目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
明知道他只是被收養的，跟藤原家的血緣關係淡到基本上可以算沒有的程度，他們還是把他當做是藤原夫婦的親生兒子一般對待。
他輾轉于親戚家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收到家中長輩朋友的見面禮。
這薄薄的一個信封裡所蘊含著的感情的重量，他切實地感受到了。
「謝謝，剛也叔叔，月朧阿姨。」
「哎哎，還有我呢！」跟塔子阿姨有著一致發色的小女孩擠了過來，她從盒子裡拿出了一個4寸的芝士蛋糕捧到了夏目面前，咧開嘴笑著說：
「生日快樂，貴志哥哥！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蛋糕，雖然晚了幾天，希望你不要嫌棄。」
她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諸如很想當天為他慶祝的，但是學校放假時間實在不配合，或者她本來想找一些有特別紀念意義的見面禮的，但因為手太笨了做什麼都做不好，最後還是只做了個蛋糕之類的話。
綠色的眸子帶著星星點點的期待望著他，乾淨得如一汪清澈見底的碧潭。
「謝謝你，我很高興，黑木小姐。」
當晚，向來安靜的藤原家迎來了難得熱熱鬧鬧的晚餐時間。
塔子像是突然變成了話嘮，拉著月朧說個不停，滋跟剛也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興致越來越高，而茉莉也——
正忙著把總想偷吃蛋糕的貓咪老師攔下來。
【可惡，該死的小丫頭片子！蛋糕！我要蛋糕！】
「不可以的貓吉，貓咪吃了蛋糕會生病的！」
貓咪老師被追得滿屋子跑，最後不得不放棄，獨自跑回了樓上。
【喂夏目，你懂的！記得等下偷偷給我帶啊！對了對了，滋他們喝的酒也要！】
夏目：……
第二天，茉莉也起了個大早。換好了運動裝，笨手笨腳地給了自己紮了個勉強可以稱之為馬尾的髮型。看著鏡子中自己後腦勺那個慘不忍睹的揪揪，她默默決定在下學期開學前一定要學會這個基本技能。這是長髮女生的基本修養，想要留長髮卻不會梳頭那怎麼行呢？
站在家門口深深呼吸了一下清晨涼爽的空氣，伸個大大的懶腰，然後——
晨跑開始！
沿著熟悉的道路慢慢跑著，道旁跟記憶中分毫未改的景致緩慢地後移著。只有垂下的藤蔓和零星盛開的野花，昭示著時間流淌的痕跡。
她喜歡城市繁忙但熱鬧的人群，也喜歡鄉間和緩輕鬆的步調，不管身處什麼地方，總能很快找到自己熱衷的事物。比如現在，可以傾聽林中鳥雀的鳴叫，就像是一首美妙的樂章，讓人心情愉悅。
茉莉也一邊聽著，一邊繞過這片樹林，一座石橋出現在了她的眼前。石橋的另一邊——
一個背著肥貓的金髮少年風風火火地跑了過去。
啊，是昨天見到的那個只比她大半年的小哥哥。
他也有晨跑的習慣嗎？真是個自律的人呢。
只是跑步的節奏是不是有點太快了？這樣跑不僅不利於長時間的鍛煉，對膝蓋的損傷也很嚴重啊。
茉莉也看了下那邊的路，確定是自己從沒去過的方向。於是，在沿著原路跑下去，和過去告知夏目正確的跑步姿勢中猶豫了一下。最終在跑過了石橋後，還是偏離了原來的路線。
畢竟是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家的孩子嘛，茉莉也雖然是妹妹，但卻是這裡的前輩，要罩著他才行。
於是，兩分鐘後，被妖怪追得根本沒辦法停下來想解決方案的夏目，被旁邊突然冒出來的女孩子嚇了一大跳。
「早上好，貴志哥哥。」
「哇啊……是你啊，黑木小姐。」
「茉莉也！」她追上他的步子，認真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昨天就說了叫我名字就好，爸爸媽媽你都直接叫名字，為什麼卻對同齡人的我叫姓氏？也太奇怪了吧？」
「那個……」夏目焦慮地邊跑邊看身後的狀況，明明現在不是糾結這種小事的時候，他卻不能直說再把她甩開。越是心急越是找不到什麼藉口，結果一開口反而顯得特別冷淡：
「你有什麼事嗎？」
好在茉莉也遲鈍得要命，根本get不到那種冷空氣。
「沒啊，我跟你一樣，只是晨跑而已。」
貓咪老師：「噗——」
「噗？」茉莉也納悶地歪頭。
夏目尷尬捂住貓的嘴：「不，沒什麼。」
「貴志哥哥是最近才開始練習晨跑的吧？」
「呃，唔，嗯……」怎麼辦甩不開啊，再這麼跑下去他很快就沒體力了。
「怪不得呢。」她毫無惡意地給了夏目膝蓋一箭，「再這麼跑下去，不出一分鐘你就要體力告罄了。」
「那、那怎麼辦？」跑不動就要被追上了。
「別著急，來，跟我做。首先把重心稍稍往後移一點。」茉莉也不僅解說，還邊跑著邊伸手在夏目的後背那裡比劃了一下，「背向後，差不多這裡……對，這樣就好。長跑和短跑不同，重心太靠前的話很容易打亂節奏。」
等夏目下意識地按她的話調整了姿勢後，茉莉也繼續說。
「接下來是呼吸頻率，來，吸吸呼，吸吸呼……」
「吸吸呼……吸吸呼……」
「對對，就這樣繼續保持！你的運動神經很好呢。」她就跟個小老師一樣，還記得誇獎一下學生。
夏目轉頭看了眼還在窮追不捨的妖怪，對這位搞不清楚狀況還一直陪跑的小妹妹十分得頭疼。
【哈哈哈你學得挺快的啊哈哈哈……】
【別光顧著笑快想想辦法啊貓咪老師！】
「老師？」那邊一人一貓的竊竊私語茉莉也沒能聽清楚，只是隱約聽到了這樣一個詞彙。以為在誇自己的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沒有那麼厲害，只是普通的東西。貴志哥哥那麼聰明，等你多跑幾天自然就會懂的。」
夏目：……
【這小丫頭怎麼這麼好玩？】
【老師！】
「所、所以說不要再叫我老師啦，我會不好意思的！」
夏目：……
貓咪老師：【哈哈哈哈哈你們是想笑死我嗎？！】
雖然笑歸笑，身為大妖怪的尊嚴也不允許自己看中的獵物就這麼一直被不入流的小妖怪一直追下去。貓咪老師揮舞著它那對小短腿，在空中完成了一個360°轉體的高難度動作後，額上的紋樣對著那只妖怪亮起——
【退下！】
只有一隻大眼睛的不知名小妖怪就夾著尾巴跑了。
所以說它一直不管，任由這傢伙追著夏目跑其實根本就是好玩吧。
還沒等它擺好帥氣的pose完美落地，身後就傳來一個緊張的喊聲：
「啊！你的貓被你甩掉了！」
【蠢貨！沒看見本大爺在空中華麗的身姿嗎？】
夏目現在可完全沒力氣去管他們在爭執什麼，沒了妖怪終於徹底安全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然而，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剛剛跑完步是不可以直接坐下的，這樣對身體不好。」
一手抱著撿回來的肥貓，茉莉也向上氣不接下氣的夏目伸出了另一隻手，鼓勵道：
「來，站起來慢慢走吧。」
夏目剛想開口，視線的盲區中似乎突然閃過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似乎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時機，他以為安全地停下腳步，而它懼怕的大妖怪斑也處在視線的死角裡。剛才那只本以為已經被嚇跑的獨眼怪已經化為了一道厲風，沖向了背對著它毫無防備的茉莉也。
【把你的身體給我！】
「小——」來不及了！
咣——
一道紅色的弧光驟然閃現，毫無預兆地擋在了少女的身後。獨眼怪刹車不及，硬生生地一頭撞了上去。
聲如洪鐘，震得近在咫尺的夏目一陣頭暈目眩。
「喵！」感受到那光中散發出的威壓，肥碩的貓咪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它不顧一切地掙扎著，總算是逃脫了茉莉也的懷抱，擋在了夏目面前，沖她露出了獠牙。
紅光在完成了使命後再次消失不見，留下根本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的少女納悶的臉。
「怎麼了貓吉？」抱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跑掉，她被討厭了嗎？
「剛才那是……」是妖力？但感覺好像又不一樣。
「剛才？」沒能看到那道弧光的茉莉也直接給了夏目一個黑人問號臉。
「不，沒什麼。」他安撫似地將肥貓抱起來擼了兩下，「貓咪老師，已經沒事了。」野獸特有的應激反應總算是慢慢平息了下去，舔了舔少年的手指，重新變回原本軟萌的模樣。
等夏目重新站起來，茉莉也就十分心大地無視掉了剛才的怪異，滿意地點頭道：「休息得差不多了的話，我們就慢跑回去吧！」
夏目：還要跑啊……
結果等了半分鐘，少女都還杵在原地沒動靜。
難道是又改主意了，或者身體不舒服嗎？
「怎麼了？」
茉莉也尷尬地轉過身來，傻笑著問：「我們現在在哪兒啊？」
夏目：……
貓咪老師：噗！這小丫頭果然很有意思。
不過——
趴在夏目的肩膀上往回看，那只眼睛已經打了個「X」的妖怪正躺在那裡，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灰。
那道紅光……到底是什麼來頭？
「貴志哥哥會打網球嗎？」
「啊，並不會。」
「要試試看嗎？可好玩了！」
「呃？」
「那今天下午我去找你，會帶小餅乾的！」
「啊？」
貓咪老師：【哦哦，我愛小餅乾！】
並不知道一人一貓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今天的茉莉也也在安定地賣著安利。
作者有話要說：
晨跑=喜歡運動=運動社團=網球
茉莉也：網球那麼好玩大家為什麼都不玩呢？我不能允許有人不知道網球！
第59章 我的中二病好友
拉著夏目跑完了一整個晨練流程，茉莉也最終還是沒能達成下午就跟他打網球的目標。原因是夏目幾天前就跟學校的朋友約好了要一起出門, 向來覺得答應了別人的事要好好完成的她自然不會強迫他更改行程了。
看來今天是不行了, 但不是還有明天嗎？不會輕言放棄可是茉莉也的優秀品質之一！
於是自以為躲過了一劫的夏目並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這位精力過於旺盛的少女會準時守在他家前面，等著他一起參加「健康的晨間運動」。
事實證明, 「不」就要勇敢地說出來, 等別人自己發現是不可取的。即便對方是個很能察言觀色的人, 也不代表她每一次都能準備get到你的想法。
不過這都是明天的事了, 對於今天的茉莉也來說，還有一件比跟新認識的鄰居哥哥打網球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午5點左右，她去廚房打包好了前一天晚上做好的烤餅乾，換好鞋子後接過媽媽遞過來的琴盒。
「真的不請人家來家裡一起吃晚飯嗎？爸爸今天可是準備做奶油焗飯的。」
「我會再問問看的。」她笑著推開了門，「那我出門啦！」
茉莉也哼著曲子，一蹦一跳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天色。如果發現有明確變暗的跡象，就會加快步子。走過小橋, 踏上山道, 翻過觀景台的欄杆，獨自一人深入了這片面積不算大的密林之中。
「唔, 接下來是……」走了大約20米的距離，她開始左顧右盼。不多時，在左前方不遠處發現了一棵高大的杉樹。
「先順時針繞著走一圈，再逆時針一圈……」按照記憶裡那個奇怪的步驟，茉莉也繞著這棵這麼多年似乎都沒什麼變化的大樹轉起來。
「然後是月桂樹……」再次重複了一下以上步驟後, 她找到了最後的節點，那棵特別的銀杏。
「站在最粗的那根枝椏下方，朝著枝葉的方向閉著眼睛走七步。」
邊走邊在心裡默數七下，然後張開了眼睛——
然而，眼前什麼變化都沒有。
是的，在茉莉也看來，這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儀式。
但也並不妨礙她按照跟別人的約定認認真真執行這樣的儀式。
就算看起來特別中二也沒關係。
茉莉也並沒有過多地去腹誹對方這個奇怪又中二的要求，反之她還挺喜歡的，這種在做重要的事之前安排一個嚴謹的步驟的感覺。儀式本身其實並沒有特別的意義，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表達了一種鄭重其事的態度而已。
我知道這樣做沒有意義，可我還是要這樣做，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我對這件事的重視。
也許神明就是這樣看待人類祭神儀式的也說不定呢？一群人類自以為是地搞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給祂們看，看他們做得認真，就算這儀式莫名其妙，祂們還是感受到了來自人類的崇敬。
之類的？
有機會的話，去問問夜鬥先生吧，他姑且也勉強算是神明的一員，肯定會知道答案的。
腦中雖然想著些奇奇怪怪的事，茉莉也可沒有放慢腳步。踏過重重山路，繞過茂密的草叢，終於來到了她最終的目的地——林中的一泓小小的池塘。
「不管是第幾次見，都覺得很漂亮啊。」
小小的池塘，被神奇的光線分為了兩半。靠近她的半邊被夕陽染成了溫暖的橘色，池邊綻放的花菱草與火燒雲相映生輝。另外半邊卻籠罩在了墨般的陰影中，安靜而神秘，似乎池邊的森林會通向不一樣的幽境。
這大概是只有日落時分才會出現的美景吧。
池邊，恰好在日夜交界處有一塊巨石，其上平整如台。茉莉也將帶來了餅乾放在石臺上，對著陰影的那邊喊了兩聲：「世彌小姐，你在嗎？我今天帶了餅乾來哦！」
沒有人回應。
茉莉也也不急，趁這個時間打開琴盒，架起小提琴開始調音。等到她隨意地拉出了一小段旋律後，幽暗的森林深處無聲無息地走出了一位身穿和服，赤著雙腳的少女。
她迤邐地走過狹窄的林間小徑，漆黑如夜色的及地長髮與層層疊疊的枝椏交纏起來，又在她邁出下一步後柔順地滑落。隨著越來越靠近光明之處，少女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張非常非常熟悉的臉，是茉莉也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只要見到就絕對不會認錯的臉。
我妻由乃的臉。
也許第一眼看上去會弄混兩人，但只要多看幾眼就能明白，這兩人之間的天差地別。
明明是同一張臉，眼前的少女卻能演繹出不同於由乃的別樣嫵媚。上挑的眼尾，微微勾起的嘴角，站立時微露的側頸，側躺時滑出衣外的香肩，讓她整個人都彌漫著一股無法被人忽視的慵懶的風情。
這是年僅14歲的我妻由乃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展現的氣質。
「茉莉也，茉莉也，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看到茉莉也站在石台邊，少女的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純淨的笑容。她近乎於小跑著脫離了森林的懷抱，踮著腳尖輕盈地停在了她的面前。隔著光與影的界限，跟茉莉也對面而立。
「好久不見世彌小姐，今天我帶了小餅乾哦。」
「哇啊，謝謝，我會好好收藏的！」她開心地抱起了那一盒餅乾，似乎如果放著不管就會被人搶走一樣，摟得死死的。
「這是吃的東西，放久了就不能吃了。」
世彌聞言，就用那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笑容看著她。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就是這個樣子了。對此茉莉也並沒有放在心上，說不定對方的家教讓她恪守絕對不在外面吃東西的守則呢？
「茉莉也，今天要演奏什麼樣的曲子？」
「世彌小姐有什麼想聽的嗎？」
「這樣啊，那就請演奏優美的曲子吧。」
「優美啊……」
真是過於籠統了。
啊，不過說起優美，就一定要提一下那首了。無論是誰第一次聽到，都會用優美來形容的曲子——
孟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茉莉也架起了琴弓，閉上了眼睛。
世彌坐在石臺上，朝著右手邊的樹叢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然後輕輕抬起一根手指，豎在了嘴前。接著——
琴聲哀婉地響起。
完全察覺不到運弓的痕跡，純然的弦音帶來的是只要聽到的人都會為之震顫的樂章，那般淒絕，卻又美麗悠揚。如詩歌般，如幻想般，詮釋出了浪漫這個詞所代表的全部涵義。
這一刻，所有原本在池邊的人，還是誤入了此地的客人都一同沉浸入了樂曲本身的意境之中，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世彌撫摸著懷裡的點心盒子，目光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池水，思維卻跳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往。那個時候，她也可以去看碧海青空，也可以在夏夜同心愛的人一起在沙灘邊散步，與他攜手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只要兩人在一起，他們就無所不能。
多麼，多麼令人懷念，只要想起就能會心微笑的日子啊。
然而——
琴音一轉，驟降的音階將她直接拉入了那佈滿苦澀的一天。
那是一次無法自控的生產，她生下了他們愛情的結晶，卻被孩子與生俱來的火焰灼傷，陷入衰弱，最後在無助和悲傷中落入黃泉。
但即便是在黃泉，她也能懷念著原來溫馨又充滿希望的生活，想念那個直到最後都一直愛著她，支持著她，為她的離去而痛苦的男人。難過是為離別，傷心是為了愛，她心存著溫暖，在黃泉長眠。
如同歌頌希望，伴隨著琴音的再次高揚，記憶中最甘美的回憶出現在了腦海中——
那是那個男人為了迎回她，親自推開黃泉大門的高大身影。
已經不是什麼帥氣之類的詞彙可以形容的感情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可以傾盡一切，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只為了回應這份愛。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感情太過純粹，才無法接受一點點的玷污吧。
他所愛的，究竟是容貌，還是她本人呢？這個疑惑，或許永世也無法解開。那人遠在九天之上，她卻終究無法邁出這牢籠一步，甚至不能再看這與他共同撫育的世間一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首曲子果然還是要一整個樂團一起演奏更好，沒有了樂團總還是缺了些東西的。」那邊，完成了第一樂章演奏的茉莉也在心裡哼完了最後樂團演奏的部分，感歎道。
「世——」轉過頭來才發現，她唯一的聽眾早已淚流滿面。
茉莉也嚇得往這邊跑了兩步，最後半跪在石台的這邊，關切地問：「是哪裡難受嗎？」
世彌抬起青蔥般美麗的手指，摸了摸臉上的水漬，下一秒看著指尖晶瑩的淚珠破涕而笑：「原來我還有眼淚。」
她似乎想要抬手撫摸茉莉也的臉龐，手卻只能停在光影交界之處，描繪她的容顏。
「我不是說過嗎？我即為世彌，這世間一切污穢之物都無法傷我分毫。我是為你的音樂感動，所以才流淚的。」
這是句非常非常奇怪的話，毫無邏輯，讓茉莉也根本無法理解。
那天她誤打誤撞走近這池邊，因為四下無人，又被這不同凡響的美景所震撼，想要用音樂來讚頌這奇跡。曲子拉到一半卻戛然而止，因為她的餘光突然察覺到，原本以為空無一人的水池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傾聽音樂的人。
她側趴在石台邊，長長的黑髮在她身後隨意地鋪開，甚至有些髮絲悄無聲息地落入了池水中。頭側枕著手臂，那雙與由乃相同的深粉色眸子懶懶地看向她，像是欣賞樂伶表演的女王。
【為什麼要停下？】她不解地問。
【如果再演奏下去的話，你會遭遇不幸的。】
那人微微張大了眼，然後矜持優雅地掩口而笑，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的笑話。
然後，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即為世彌，這世間一切污穢之物都無法傷我分毫。】
茉莉也是不知道叫世彌跟後面半句話有什麼邏輯關係，但事實上她確實沒有事，沒有遇到不幸，也沒有任何不舒服，就跟她身邊的人一樣。沒有因為她的音樂而受到傷害，這或許代表她們是有緣分的吧。
所以，她們成為了朋友。
對於茉莉也來說，這是順理成章的發展。
雖然她有點中二，有些奇怪的堅持——比如要見她一定要遵循那個奇怪的進入森林的步驟——甚至偶爾會說一些她無法理解的話。但她能夠聽她演奏小提琴，能夠不被她影響地純粹欣賞音樂，會為她的音樂高興，也會為了她的音樂傷心。
這難道還不夠嗎？
「世彌小姐，你喜歡奶油焗飯嗎？」想起出門時媽媽的囑咐，茉莉也還是決定努力一下。
「奶油焗飯？」世彌天真地歪了歪頭，「沒有聽過呢，是什麼樣的飯？」
「是會加入牛奶芝士的炒飯哦，裡面有蝦仁、西芹、豌豆，還有雞丁，味道可棒了，想嘗嘗嗎？」
「想！」
「那跟我一起去我家吃晚飯怎麼樣，爸爸今晚就做奶油焗飯呢！」
世彌臉上的笑容頓住了，然後又露出了那種很落寞很落寞的表情，摸了摸手裡的點心盒子。
「對不起，我去不了，我去不了你們那邊。」
茉莉也立刻擺手，「沒關係，來不了也沒事。要不這樣，我明天讓爸爸做好，然後打包帶過來給你，就像今天的餅乾一樣，好不好？」
「好，那我等你。」世彌終於重新笑了起來，害羞地點了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再太陽快要徹底落下前，世彌讓茉莉也回家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這一片密林中，剛剛還灑落著溫暖的夕暉徹底散盡，原本陽光籠罩範圍內盛開的花菱草無聲無息地凋謝了。同一時間，被墨色徹底浸染的另一邊，草葉凋敝，一叢叢殷紅的花瓣綻放開來，層層疊疊似乎連通了通往黃泉的道路。
彼岸花開彼岸，花葉永不相見。
「既然來了，不來說說話嗎？你們也是為了我來的吧，兩位小客人。」
林中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仿佛前一秒還能聽到的鳥鳴是殘留在耳膜中的幻想般。不多時，金髮的少年抱著肥碩的貓咪走近了水池邊。
在他們的眼中，那位立于池邊言笑晏晏的女子，有著對他們來說同樣熟悉的面孔。長長的金髮隨風飄搖，棕色的眸子仿佛凝結了這世間所有的智慧和隱忍。
「歡迎來到我的庭院，兩位不請自來的小客人。」
「你不是玲子吧？」貓咪老師率先開口。
「呵呵呵……」少女掩口而笑，卻不說破，「你說我是誰，我就是誰。」
她往兩人所在的地方走了一步，貓咪警覺地大喊了一聲：「危險夏目！後退！」
「為什麼要後退呢？你們不是為了我來的嗎？」少女聞言停在了原地，「啊，難道說是為了茉莉也？」
「我們想知道，你對黑木小姐做了什麼？」
因為太過擔心，所以讓中級妖怪跟在她的後面。誰知還沒到一天，就發現她進入了未知結界的消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夏目才帶著貓咪老師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的。
「做了什麼？你們以為我會傷害她嗎？她可是我的朋友啊。」
少女重新在石臺上坐下，白嫩修長的大腿蹺起來，右手一伸，一根煙杆憑空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約定，也是一個考驗。」
少女側著頭望向夜空，幾縷金色的髮絲從她裸·露在外的肩頭滑落，成熟女人的魅力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
夏目到底還是個少年，直接紅著臉轉過了頭。還是貓咪老師老成，不吃這一套。
「朋友？大部分妖怪可分不清他們所謂的在意對人類來說是不是傷害。」
「妖怪？我嗎？」她聞言再次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你到底是誰啊？」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們也聽到了不是嗎？我即為世（黃）彌（泉）。」
【我即為黃泉。】
她就是黃泉本身。
「你是……黃泉女神伊邪那美？」
少女笑而不語。
她是神明，是不可現身於世間，甚至不可在世間暴露神名的存在。只是承認一個名字，就可能打開風穴，讓黃泉陰風吹入凡世，毀掉這周邊的一切。
原本是不在乎的，但她還在這裡，所以她要護著這裡。
「考驗……那如果沒有通過的話，會怎麼樣？」
似乎有些意外少年的敏銳，伊邪那美沖夏目露出了讚賞的微笑。
「是呢，要是沒通過的話，會怎麼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會怎麼樣呢？
伊邪那美：設定出自《野良神》，是位害怕寂寞，渴望朋友的女神。可誰都不愛她，誰都不敢留下陪她，因為留下的人都會墮入黃泉。
最後，安利一下孟德爾松的E小調啊，這是首只要半分鐘就能讓你體會到「優美」的曲子，不聽聽看嗎？作者私心茱莉亞·費舍爾的版本，B站號10465584。
第60章 約定
並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夏目也進入了池邊結界的範圍, 茉莉也獨自一人回了家。
「我回來了！」
換完鞋子走進客廳, 轉了一圈都沒找到爸爸媽媽，想到爸爸說的奶油焗飯，茉莉也猜他們現在大概還在廚房準備晚飯。剛好廚房的門並沒有完全鎖上, 看到了媽媽的背影。
「媽——」
「你說她為什麼就突然改變主意要去星奏了呢？」
「有什麼奇怪的, 她不是說了為什麼了嗎？」
聞言, 茉莉也的手停在了門把上。
爸爸媽媽這是……還在討論她高中的事？
不過好稀奇啊, 平時都是媽媽為這事擔憂得要命，爸爸一副樂天派無所謂的樣子，怎麼今天反過來了？
想起當時自己打電話跟媽媽商量時，爸爸邊看電話邊插嘴的那句——「要是實在不知道做什麼，就繼承家裡的蛋糕店，做糕點師傅嘛。哈哈哈哈……」就想笑。放假回家後，爸爸還委屈巴巴地跟她告狀，說媽媽掛了電話對他執行了殘暴的家法來著。
她以為這事兒已經過去了, 沒想到他們還在商量。
沒有注意到話裡的主人公已經回到了家裡, 剛也和月朧繼續說了下去。
「可她之前那麼抗拒！你仔細想想，之前不管你再怎麼跟她商量, 她都完全不鬆口的。」爸爸一邊剁肉丁，一邊愁眉苦臉地糾結。
「說明征君那孩子見解獨到唄。能想到普通科這樣一個突破口，真不愧是大家族的孩子啊。」 媽媽不僅完全不擔心，反而因為赤司做到了她一直想做卻做不到的事十分感慨。
「呸，什麼大家族的孩子, 我看他是別有用心！」順手一刀剁開了骨頭。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啊？都是看著長大的能別有什麼用心？」媽媽白了他一眼，「多大人了還嫉妒孩子們感情好。」
「誰嫉妒他們啊？」爸爸沒好氣地把刀往砧板上一放，「我是正兒八經地擔心那小子居心不良！」
「他能有什麼居心？這不是一直在幫茉莉也嗎？」
「幫？那怎麼沒見由乃那孩子幫她？就他事多，就他管得多！有什麼資格對我們家孩子指手畫腳的？！」
「你這不是胡攪蠻纏嗎？」媽媽哭笑不得。
「你不會明白的，赤司那小子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這是男人的直覺！」
月朧被那句「男人的直覺」戳中了笑點，頓時笑得整個人直不起腰來。
本來打算進去幫征君說話的，看媽媽已經用別的辦法終結了爸爸的回合，茉莉也默默鬆開了手。
爸爸真是的，征君哪裡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她身上有什麼可圖的呢。
半個小時後的餐桌上，黑木剛也有點惴惴不安。不知道為啥他可愛的女兒一直都用微妙的笑容對著他，問了也說沒事……明明有事好嗎？！
「你是在氣我忘記給你買松香嗎？爸爸明天就去買，保證不耽誤事！」
茉莉也：「沒啊，我手上的松香還夠用幾天的，爸爸要是忙的話不用急。」
「那……是我中午收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你裙子弄掉了所以才生氣？」
還沒等茉莉也說什麼，媽媽正在夾菜的手一停，黑著臉笑問：「你把髒衣服放回洗衣盆了對吧？」
爸爸白了張臉，聲若細蚊地坦白：「我、我疊起來了……」
眼看著媽媽的手就要揪到他的耳朵，他十分有求生欲地喊起來：「啊啊我拍過了，保證看不出來！我……啊啊啊！輕、輕點！疼！」
不得不說，這個一緊張就啊個不停的毛病，茉莉也非常完美地繼承了下來。
可惜，自爆到直接陣亡的他到死前的最後一秒都想不到，從來不幹聽牆角這回事的可愛女兒頭一回聽牆角，就聽到自家「看起來粗枝大葉」的爸爸實則是個背地裡會說女兒朋友壞話的傢伙。要不是看在媽媽已經說了他一頓，還有今晚的飯是真的好吃的份上，她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地原諒他。
飯後，被罰洗碗3天的爸爸還在廚房被媽媽數落的時候，門鈴響了。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們。」
門外，是憂心忡忡的塔子阿姨。
「小茉莉也，你看到貴志了嗎？」
貴志哥哥不見了。
兩個小時前，說是有事要出去，晚飯前回來，就急急忙忙走了。可現在都已經快8點了，他連個人影都沒有，打他的手機也無法接通。他的同學朋友也全部都聯絡過一遍了，誰都沒有見過他。
「怎麼辦，那孩子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
「別著急塔子，這附近信號一直不太好，說不定只是臨時有事，又沒辦法聯繫家裡而已。」
月朧在客廳安慰著塔子，剛也已經穿好了鞋，打開手電筒準備跟滋一起出去找人了。茉莉也也想跟著出去，可被大人們拒絕了，只能憋屈地待在樓上等消息。
然而，眼看著月亮越升越高，卻仍舊沒有找到夏目的跡象。警笛聲呼嘯著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兩家的門口。長時間的無法聯繫，終於還是讓塔子阿姨和滋叔叔選擇了報警。
「貴志哥哥到底去哪兒了呢？」
就在茉莉也眼前的桌子上，兩個大概半人高，穿著和服的中級妖怪正努力地又跳又喊，累得氣喘吁吁的，拼了命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喂，小丫頭，我們，在這裡！】
【快點去救夏目大人啊！再晚，就，就……來不及，了啊！】
可惜的是，他們的努力註定白費。茉莉也沒有見鬼之眼，正常情況下根本看不到這些非人之物。
【怎麼辦，怎麼辦……】
剛巧，一隻泛著藍色螢光的蝴蝶從視窗經過，發現了這一幕。
【啊啦中級，你們在這裡跳什麼大神呢？】
【這聲音……】長著個牛頭的妖怪立刻跑到窗邊：【紅蝶大人，紅蝶大人快幫忙！夏目大人出事了！】
蝴蝶扇了扇翅膀搖身一變，變成了一位身著淺紅色和服的黑髮美人。她聽了兩隻中級妖怪的話後，給他們出了個主意。於是——
在這樣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世界觀其實還挺堅固的茉莉也目瞪口呆地圍觀了一出靈異劇。自己桌上的筆記本突然攤開來，紅色的圓珠筆一蹦一跳地立起來，開始在本子上寫字！
而且開頭第一句還是鬼片裡最常見的那句【救命】！
好在後面半句【夏目有危險】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然等她那過長的反射弧反應過來，怕不是就要因為過度驚嚇直接表演一個原地暴斃。到時候別說去救人了，救護車說不定也要步警車的後塵開到家門口了。
因為擔心夏目，還沒意識到自己「撞鬼」的茉莉也神經十分大條地無視了這些奇怪的玩意兒，第一時間問：「貴志哥哥怎麼了，我要怎麼樣才能幫他？」
圓珠筆原地晃了晃，寫道：【他跟著你去了那個森林裡的結界，之後一直沒出來。】
「結界？什麼結界？」要不是這兩個字是用漢字寫出來的，她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就是你下午去的觀景台旁邊的森林啊。】
觀景台？森林？結界？
該不會……是指那個水池吧？不就是個普通的水池嗎？還結界呢，至於嗎？
想到這裡，茉莉也默默黑線了下。
看了眼手機螢幕，現在是晚上9點多，夏目確實還沒有一點消息。既然都找到她頭上了，他又是因為跟著自己才失蹤的，就寧可信其有吧。
貴志哥哥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她抓起外套和手機就轉身跑下樓，在媽媽還沒來得及阻止的情況下，飛速穿上鞋子。
「我想起來一個可能的地方，我去找找看，有事電話聯繫！」
就沖出了家門。
同一時間，已經徹底被黑暗覆蓋的林中結界裡。
已經變回了妖怪模樣的貓咪老師——現在應該叫斑了，正守在夏目的身邊，警惕著那邊一直坐在石臺上，卻散發著可怕存在感的女神。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們嘗試過無數次，但不管怎麼跑，最終都會繞回這個水池邊。也曾想過攻擊伊邪那美，可所有的攻擊都石沉大海。他們中間隔著的幾米距離，卻像隔著兩個世界一樣。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我想怎麼樣？這個問題真奇怪。」金髮的女神吸了口槍袋，動作優雅地吐出了一個漂亮的煙圈。然後風情萬種地轉過頭來，笑著問：「這裡是人間與黃泉的狹間，是除了我和她以外，誰也不會踏足的地方。明明是你們自己想盡辦法走進來的，卻又來問我想怎麼樣？你們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
「煩死了，不是都說了因為擔心那個小丫頭嗎？要不是這樣誰會明知道是這種鬼地方還跑進來啊！」
斑不耐煩地刨了刨地。他身邊的夏目也很著急，已經這麼晚了，他一直不回家的話，塔子阿姨和滋叔叔肯定特別擔心他。可這位女神，看起來很好說話，實際上根本油鹽不進。
不過奇怪的是，這麼久了，她也只是困住他們，並沒有做其他的事，甚至根本沒有從那個石台移動半步。有一點夏目可以確定，就是她並不想傷害他們。她可是黃泉女神伊邪那美啊，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妖怪，是確確實實被稱之為萬神之母，擁有神格，君臨黃泉的最高女神。她要是想，哪會讓他們活到現在。
所以，她到底想做什麼呢？
「不對吧，你們怎麼會討厭這裡呢，這裡有我在呀。」她緩緩站起來，朝這邊走了一步。赤著的足輕輕軟軟地踩在豔紅的花瓣上，在一片赤紅中白得發光，那張熟悉的屬於夏目玲子的臉，在銀白月光和池水的反射中，美豔不可方物。
「我知道的，大家都很喜歡我。」女神歪了歪頭，張開雙臂純真地笑著說，「不要再掙扎了，留下來吧，做我的朋友，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朋友？
「你腦子有病吧，你以為你頂著玲子的臉就有用了嗎？誰不知道——」
夏目玲子的臉？
剛想繼續放嘲諷的斑脖子一疼，轉頭不爽地噴：「夏目你拽我幹什麼？」
「那個，女神大人，」他反手安撫似地拍了下斑的頭，神情緊張卻堅定地向前走了一步，「我們保證不會把您的事告訴黑木小姐的，可以讓我們離開這裡嗎？」
風，靜止了。
優雅的女神低眉垂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麼會覺得，我在乎這個？」
「因為您剛才說，她是您的朋友。」金髮的纖細少年站在污穢卻又格外美麗的女神面前，仰起頭目不斜視地看向她的臉。
神話傳說中，伊邪那美命因為吃過了黃泉的飯食，早已化為白骨，蛆蟲纏身，面目十分可怖。眼前的女神乍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傳言中的那樣，但只要仔細想想，她為什麼跟夏目玲子長得一模一樣……
或者說，她為什麼要以夏目玲子的臉孔示人，就可以得到一個答案。
這並不是她本來的樣子。
說不定在茉莉也的眼中，她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同樣是在神話裡，與伊邪那美命相愛甚篤的大神伊邪那歧命，明明都已經為了愛人下到了黃泉，卻因為見到她那太過醜陋的模樣，最終拋棄了她，將她獨自留在黃泉。
那種被重要之人背叛、拋棄的感覺，只是想像一下就已經痛得無法呼吸了，要是再來一次的話——
「我早就已經瘋了，從那個人拋下我，讓我獨自一人留在黃泉的那一天開始。」
她側過頭，看向了黝黑的森林，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
「但是我遇到了她，千萬年來第一個向我伸出手，卻註定無法觸碰的普通人類。」
這份永恆的寂寞孤獨，無論怎樣也無法填滿的空洞，無時無刻不在叫囂著將她拖下黃泉。
但是還不行，現在還不行。
耳邊，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少女的呼喚聲。
「貴……嗎……」
女神最後看了夏目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人之子，不要忘記。」
「是。」金髮的少年鄭重其事地應下了。
一根紅色的線從虛空中出現，連上了他的手腕。
這就是「約定」。
那黑木小姐身上的「那個」，也是這樣的東西嗎？
只是晃神的功夫，再抬起頭時，水邊再次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沒有了夭夭綻放的彼岸花，這邊的花菱草在月光下靜靜地搖曳。夜風輕拂池面，吹起層層漣漪，掃過空無一物的水邊石台，仿佛剛剛還站在那裡的憂鬱女神只不過是這水光印照出的幻影。
「貴志哥哥，你在嗎？」
夏目收回目光，轉身面對樹葉作響之處。那裡，棕發碧眼的少女正撩開樹枝的遮擋向他靠近。她的身後，跟著熱淚盈眶的兩個中級妖怪，和如釋重負的紅蝶。
「我在這裡，黑木小姐。」
「竟然真的在……」
等兩人一貓三個妖怪重新走回大路上，茉莉也給家裡打電話報完平安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讓你們擔心了……」夏目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你沒事就好。哎呀，說起來貴志哥哥怎麼會跑到那種地方還迷路的？要不是有人通知我，大家該多——」
等等，通知她？
腦海中重新浮現出筆記本自己打開，圓珠筆無人自動的場面，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撞鬼」的茉莉也笑容一僵，毫無預兆地表演了一個原地抱頭蹲防。
「有鬼啊啊啊！」
被她突如其來的高分貝尖叫嚇了一大跳，貓咪老師一個沒注意直接從夏目的肩膀上摔到地上。
【搞什麼鬼啊這個小丫頭，老這麼一驚一乍的對心臟不好啊！】
夏目轉頭看向身邊的三個妖怪，三者十分無辜地沖他眨了眨眼，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最終只能無奈地坦白了。
「咦？妖怪？」
「很多嗎？呃，還會不小心踩到？」
於是回程的路上，世界觀繼夜鬥之後再次得到擴展的茉莉也，覺得今晚一定能做一個特別有趣的夢。
重新恢復了寧靜的水池邊，美麗的女神靜靜地坐在石臺上，拆開了今天茉莉也送她的餅乾盒子。可惜的是，打開後看到的，是早已經爬滿了黃泉蛆蟲，腐朽成灰燼的殘片。
這是可以預見的結果。
她是黃泉本身，她即是世間全部的污穢。被她觸碰的東西無論是無生命的物體，還是動物、人類，甚至是神明，都會被這污穢沾染，在她的面前迅速地邁向腐朽，連靈魂也無法逃脫。
一旦墮入黃泉，她就不再是她了。或許可以保留住同現在一樣的外表，說到底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她想要的，想珍惜的，想觸碰的，一直是她那純潔無瑕的靈魂。
「茉莉也，我會忍耐的，直到約定實現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卡文，讓大家等了這麼久orz
以及寫到這裡我才發現，我前面有劇情寫掉了……剛剛偷偷塞回去了……
羞愧QAQ
第61章 關東大賽開幕
在八原待滿了一周，成功忽悠, 咳咳, 安利了網球給夏目……以及他的那幫妖怪朋友們。雖然能夠讓妖怪們也體驗到網球的美好聽起來也挺棒的，但是說真的，看著球拍在半空中自己揮舞, 然後擊中網球的模樣, 茉莉也的內心還是很想吐槽的。
唉, 好吧, 這大概就是成熟的網球應該做到的吧。
相對的，她也體驗到了乘著妖怪的背在天空翱翔的感覺。悲傷的是，這也成為了她這一周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
坐在一個看不見的生物背上騰空而起，腦子是知道有支撐，但眼睛只能看到腿在半空中懸著，還隨風晃來晃去。什麼暢快什麼浪漫統統沒有，她滿腦子都在想會不會掉下去，掉下去之後會不會摔成一灘茉莉也, 硬是把自己嚇到渾身僵硬臉色泛青。
好不容易落回地面, 更是不顧形象地撲在地上嚎啕大哭，發誓再也不離開大地母親的懷抱。
「嗚嗚嗚我再也不要離開地面了, 人類果然應該腳踏實地才行啊！」
那丟人的模樣實在是太過不忍直視，圍觀的貓咪老師嫌棄地給了她一個貓貓拳——
「髒死了快起來！」
「啊啊啊好可愛好可愛我也想有一隻會說話的貓！」
於是本來已經趴夠了的茉莉也又抱住肥貓在地上多滾了十分鐘。
「這就是你臨走前偷偷把那只肥貓塞進行李箱，妄圖把它偷運回神奈川的理由嗎？」
聽了她精彩紛呈的假期故事，由乃邊吃薯片邊對著電話那頭吐槽。
「才不是偷偷！我跟貓咪老師約好了，給它一個月份的銅鑼燒和蛋糕, 它就去我家做客的！」誰知道它根本沒有跟貴志哥哥商量，是只翹家喵。最後被主人家追到車站，害得她在大家譴責的目光中把貓從箱子裡掏出來，反倒整得她裡外不是人。
「啊！由乃你說，我是不是遇到了傳說中的仙人跳？」
「親愛的，有些詞不能亂用。」由乃揉了揉額角，「你知道仙人跳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知道！」茉莉也義正辭嚴地拍了下抱枕，「不就是貓咪老師利用我喜愛它的心情，來我這裡騙銅鑼燒和蛋糕，拿到了好處就翻臉不認人，再讓貴志哥哥出面佔據道德制高點，讓我貓食兩失的惡劣行徑嗎？！」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可惡，沒想到貴志哥哥長得那麼純良，竟然是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壞人！」
「為什麼不能是那只貓自作主張？」
「貓咪老師長得那麼可愛，怎麼可能是只壞貓貓呢？」說這話的時候，茉莉也選擇性無視了披著貓皮的傢伙其實骨子裡是個喜歡喝酒欺負人的中年大叔的事實。
「可愛就是正義呀！」
可惜，再正義也是別人家的，她現在只能對著行李箱裡的貓毛唉聲歎氣。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貓奴？」
由乃嘴裡這麼說，但還是點開了貓咪圖鑒，試圖找出最可愛的品種，以備不時之需。
電話那頭，茉莉也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那是你還沒見過它說話時候的樣子！這個世界上有人能抵擋住這種魅力嗎？沒有！」
由乃捂臉歎息：「你沒救了……」
「由乃，好由乃，你說我怎樣才能擁有這樣一隻貓呢？」
別做夢了，認清現實吧。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向來以茉莉也好感度為行事準則的粉發少女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傷小天使心的事呢。於是機智的她給了茉莉也一個不錯的建議，順便賣了另一個人。
「你問問赤司看。他那麼神通廣大，」說到這裡，由乃默默地噁心了一下，「不過是區區會說話的貓，他一定能幫你找到的。」
「說的也是呢。」
5分鐘後，由乃再次接起了電話。
「他答應了！萬歲！」
「那麼容易？」跟她預料的不太一樣啊，「你怎麼說的？」
「就『今年的生日禮物可以要一隻會說話的貓嗎』，『我知道了』，結束。」
總覺得你們之間的溝通中存在一個馬里亞納海溝。
算了，他既然已經誇下了海口，要是做不到的話……
到時候她就只管看戲了。
離她的生日還有很長的時間，比起那個，還有更重要的事近在眼前。
「茉莉也，明天……你準備好了嗎？」
「嗯，完美無缺！」
當晚，茉莉也睡了個神清氣爽的好覺，以完美的精神迎接了第二天——
關東大賽的來臨。
這次的比賽場地位於東京，原本就住在附近的茉莉也就跟隊友說好，直接在賽場碰面了。按照從小到大都沒改過的減壓方式，她叼了根棒棒糖站在入場口附近圍觀路人。此時，先一步到達的帝光女網部成員發現了她。
「喲，茉莉也，今天的人類觀察有什麼奇妙的發現嗎？比如說超越那個心形髮型的大叔什麼的？！」
金色短髮的女生一個躍步跳到了茉莉也的身邊，大大咧咧地摟住她的肩膀問，頭上的呆毛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顯得神采奕奕。
「沒有呢，那種奇怪的人哪會那麼容易發現啊。」況且那次那位大叔也是為了給女兒加油打氣才剃成那樣的。氣倒是打足了，只是方向有了點微妙的偏差。聽說賽後被女兒摁住腦袋剃了個光，想必給全家人都留下了不錯的夏日回憶。
「棒棒糖還有嗎？」
「沒有荔枝味的了。」
「怎麼這樣？以前你每次都會給我準備的，茉莉也你果然不——唔！」
「別說這麼沒神經的話！」
一個球拍啪地扣在她的腦袋上，將那根永遠都十分精神的呆毛給壓了下去，少女肉眼可見得蔫地蹲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身後那個面色冷淡的棕發少女。
「好久不見，黑木。」
「好久不見，亞希，還有奈津。」
「茉莉也——學姐∼∼∼」黑髮的少女突然從視覺的盲點沖出，茉莉也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出現，不得已之下正面承受了對方的固有技能——帶球撞人！
「唔，放、放開我啊！喘不過……唔唔救……」
「雪染，你再抱下去她就要窒息而亡了。」她身後，發梢翹得一塌糊塗的銀髮單馬尾少女打著哈欠，十分沒有誠意地勸了兩句。
「不要！」名為雪染的黑髮少女聞言抱得更緊，倔強地搖頭：「我已經一個學期沒有抱過學姐了，要補回來！」
「行了，鬧夠了就放開她吧。」
部長發話不得不從，雪染最後蹭了下茉莉也的臉，依依不捨地退後了兩步。
「呼……得救了……」
這種從地獄重回人間的感覺真是久違了，事實證明不管時隔多久，總能激發她對於人生其實很美好的自我昇華。再一次抬起頭，茉莉也看向了眼前這些曾經的隊友。
鷹崎奈津還在理她那根被拍過後怎麼都立不起來的呆毛，她身邊的清水亞希嫌棄地不停吐槽她。巨·乳美少女雪染秋繪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要不是金井美羽的話壓在頭上怕不是下一秒就得重新撲上來。比她還能神遊天外的名塚音子，通稱小貓，早在說完了話之後就放空了腦子，目光渙散無法聚焦，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睡過去。
「今天第一場就是帝光對立海大，我會讓你知道，回來我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
還有君臨整個日本女子網球屆，站在頂點的帝光女帝——金井美羽。
「就是呀，學姐快點回來嘛，我們可想你了！」雪染迫不及待地附和。
「無所謂啊，反正今天贏了，學姐和蛋糕都會回來的吧。」名塚眨了眨她漂亮的藍眼睛，定定地看過來。
「小貓，你說漏嘴了！」雪染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
「我已經14歲，是大人了，」名塚理直氣壯地強調，「學姐我要，蛋糕我也要。」
茉莉也狂汗，不行不行，感覺再說下去壓力會越來越大。
「那個，我……」
「茉莉也？」
就在這時，由乃的聲音伴隨著天籟般的BGM出現了！
「由乃！」
於是帝光團眼睜睜地看著她們親愛的原隊友，對著另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做出了乳燕還巢的標準動作。更重要的是，那個女生身邊還站在一群穿著立海大運動服的人。
怒氣值頓時群體飆升50個百分點。
在一片冷場，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開戰的緊張氣氛下，一之瀨率先開口打招呼。
「早上好，金井部長。」
「早安，一之瀨部長。」她沒有說什麼期待今天的比賽之內的客套話，直入正題。
「今天的比賽，我會在單打三出戰。」
一之瀨面上不動聲色，但她下意識看向名塚的表現已經暴露了她內心的動搖。
「不錯，事實上我們一直以來，確實都是讓音子來打單打三的。今天的不過是我的一時任性，沒什麼特別的算計，你用不著這麼戒備。」說著，她就無視了其他人，轉而笑著對茉莉也伸出了手。
「上次的比賽還沒有完成，今天我們繼續吧，茉莉也。」
茉莉也看向金井的手，那是只比同齡的女孩子都要粗糙，佈滿了繭子的手。不留一絲一毫多餘的指甲，沒有花哨的甲油，因為嫌棄護手霜太過油膩影響握感，她連冬天也從不使用。但就是這樣一隻手，從她認識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握著球拍，不，應該是在她認識她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從未鬆開過。
而今天，她需要握住這只手，直面美羽為之驕傲的網球，然後——
超越她。
茉莉也鬆開由乃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氣，站到了金井的面前。
「美羽，為了立海大的優勝，也為了我自己，今天我一定會打敗你。」
接著，緊緊地握住了那只手。
或許是驚訝，又或許喜悅，但此刻的金井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慢慢體會這五味雜陳的感受。她只是微微張大了眼，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想要打敗我？茉莉也，你還差得遠呢。」
作者有話要說：
音子（neko），音同貓，所以昵稱小貓（音子醬）。
第62章 前哨戰
賽前半小時，最後一次參賽人員確認時, 一之瀨更改了第三和第二單打的順序。
她認同了上次金井美羽的觀點, 身為部長，就應該站在最危險的地方，作為最堅固的盾牌來守住陣地, 而不是待在最安全的位置看著其他人為了自己拼死拼活。
這似乎是個不成文的規定, 身為部長, 就該穩坐單打一的寶座。但金井美羽就不怎麼老老實實待在單打一的位置上, 在實力差距不大的比賽中，她從來都是在單打二的賽點上衝殺，一步不退。帝光之所以常勝不敗，不是因為她們真的每一個人都強得突破天際，而是因為身為部長的她始終如一，站在最需要她的地方。
在賽場上，金井美羽就是一面不倒的旗幟，就是一道不破的城牆。
只要有她在, 不管是怎樣的逆境, 部員們都能團結一致，拼盡全力, 頑強地越過它。
金井美羽常勝，故帝光不敗。
她自己何嘗沒有這種豪情，沒有這種身為部長的意氣。
但因為茉莉也出現了，她在讓出了立海大女網部最強的稱號之時，也一併將這個重任讓了出來, 以「最有勝算」為由推到了茉莉也身上。但卻忘了，屹立不倒不是身為最強者的義務，而是身為部長的義務。雖然強者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但這並不是其他人將所有責任全部轉嫁給她的理由。
因為擁有了帝光雙璧之一，她們就鬆懈了。覺得有她在，她們就算不用拼盡全力也可以打入全國大賽，覺得有她在，她們就可以輕輕鬆松地在社團玩耍。茉莉也溫柔的個性和包容的態度助長了她們的這種惰性，直到金井美羽打上門來，直到她們在沒有茉莉也參戰的比賽中輸得一塌糊塗後，才醒過來。
在這個世界裡，依靠他人活著的人，就只能永遠趴在地上，祈求別人的寬容。
也許已經晚了，但到底醒悟了。
可就在她們終於揮掉陰影決定重新前進時，一個龐然大物就擋在了她們的面前。
關東大賽第一戰的對手，是帝光。
在被金井美羽那樣暴打過之後，任誰都會興起帝光不可戰勝的印象。只是沒想到的是，大家對此表現得反而很冷靜。
【要是哭天搶地有用的話，我可以給你表演一個一哭二鬧三上吊，要看嗎？】
【要打全國大賽，早晚都會碰到的，沒什麼好驚訝的。】
或許會輸，這是實力上的差距。但就算會輸，也要好好掙扎過再說。
誰都想像金井美羽那樣漂漂亮亮地贏，誰都想像黑木茉莉也那樣，輸贏不過是看心情，永遠有風度，永遠遊刃有餘。
可現實沒有那麼美好，她們終究只是凡人。
掙扎著，掙扎著，灰頭土臉，滿身泥濘，打翻了血淚一起咽下去，即便如此還是沒辦法贏下哪怕一場，這或許才是對於她們來說的現實。
但起碼，她們已經做好覺悟了。
「今天的比賽，我會在單打三出戰。」
然而金井美羽的一句話，再一次擊破了她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防線。
對於她們來說的賽點，單打三的比賽，一之瀨本已經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站好身為部長的可能是這個夏天最後的一班崗。她想過金井美羽不在乎，但沒想到她反而太在乎。
因為對立海大來說，賽點是單打三，所以寧願更改人員排布，也要在單打三出戰。不就是怕她們直接3:0出局，讓單打二的她跟茉莉也沒辦法一決雌雄嗎？
金井美羽，就這麼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嗎？
賽前準備室裡，面對隊友們的一言不發，茉莉也想要解釋，但她也明白自己毫無分辯的餘地，因為美羽就是那個意思。
「對不起……」
「為什麼茉莉也你要道歉？」澪田笑著遞了個蜂蜜檸檬過去。
「因為美羽她——」
「你是你，金井是金井。」
「反正她看不起我們也不是這一天兩天了。」一條望冷靜地纏著防滑帶。
「與其生這種氣，不如等下大幹一場，讓她對我們刮目相看得好！」沙羅湊到澪田身邊，「也給我來一片。」
「打起精神來，你可是下過戰書的人！」一之瀨啪地一下拍中了茉莉也的背，拍得她一個激靈。
「況且，你知道報復她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嗎？」水野神神秘秘地問。
茉莉也不明所以地抬頭。
她的搭檔能登笑眯眯地接過話頭：「讓第三單打成不了賽點。」
單打三之所以是賽點，是因為團體賽五局三勝制的關係，如果前兩局都輸了，那麼第三局理所當然就是決定她們是否能繼續比賽下去的關鍵點。
讓單打三成不了賽點，也就是說——
一之瀨站起來，表情嚴肅地說：
「水野、能登，望、沙羅，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拿下一局！」
「是，部長！」
相對於立海大那邊的緊張，帝光的準備室就熱鬧不少。
鷹崎到處找她的護腕，清水一邊幫她找一邊繼續數落她。雪染換好了運動內衣但怎麼樣都扣不好扣子，正不停地喊已經靠著換衣櫃睡著的名塚幫忙。除了賽前本身就不愛說話，沉浸在比賽氛圍中的金井以外，就只有第一次參加全中的一年級新生比較緊張了。
跟二三年級的各位學姐比起來，她們不僅在技術上還差得遠，經驗上更是有著天壤之別。目前已經經過的比賽中，也只有她們沒有保持完勝的記錄。雖然並沒有影響大局，但對於高要求的帝光來說，她們就是那個隊伍中最弱的那個點。
「娜娜娜娜，幫我扣一下。」雪染終於放棄喊醒名塚了，轉而求助於身邊的一年級。
川島幫她扣好後順口問了句：「學姐你這件內衣的扣子有點變形了，要再買一件嗎？」
「才不要呢，這是茉莉也學姐陪我買的，一輩子都不要換！」說著抱緊了胸部。
川島無語，學姐你不要搞得跟我在性騷擾你一樣好嗎？
「雪染學姐，那位黑木學姐是個怎麼樣的人？」川島的搭檔森山螢問。
「問我你們就問對人了！」雪染趾高氣昂地叉著腰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沒有之一！」
「她做的蛋糕世界第一！」提到某人立刻就醒的名塚說。
「哎，我覺得還是她做的餅乾更好吃一些。」突然冒出來的鷹崎也插了一嘴。
森山默然無語。不，她其實是想問她的網球水準來著。平時大家都不提她，搞得還以為黑木茉莉也這個名字對於部裡是個禁忌，別說比賽錄影了，她們這些沒見過她的低年級隊員連問都沒敢問過。
結果今天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被譽為帝光雙璧之一，在認真的比賽中，從來沒有輸過。」唯一靠譜的清水回答道。
森山跟川島對視了一眼，同時看向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金井，問出了一個究極的問題：
「那她跟部長……誰比較強？」
「去年的她的話，還打不過金井。現在嘛……」說到這兒，清水遲疑了一下。
「現在也一樣。」金井站起身來，沖她們露出了絕對自信的笑容。
「對她來說，我是永遠也不會被翻越的高峰。」
「關東大賽第一場，立海大附屬對帝光。第一場，雙打一的比賽。」
半個小時後，兩隊同時踏入賽場。
「立海大附屬，第一雙打，水野綾乃，能登春華。」
跟隊友一一擊掌後，水野跟能登走進了比賽場地。
「帝光中學，第一雙打，鷹崎奈津，清水亞希。」
「你可別拖我後腿。」清水給了鷹崎一個白眼後，率先走進場地。
鷹崎在她後面嬉皮笑臉地跟著，也不惱，對於搭檔這不加掩飾的標準傲嬌反應，她早就習慣了。
雙方在各自的場地站好，裁判得到示意後，宣佈——
「比賽開始，先由立海大發球！」
第一戰，局勢並不樂觀。
水野跟能登雖然經驗豐富，學習網球的時日也不輸對面兩人，但鷹崎和清水已經確定將來會進入職網了，天賦的差距就像是一條天塹一樣橫亙在她們面前，就算全力以赴，也不過是能保證輸得不那麼難看而已。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誰都沒有期待她們獲勝，甚至包括她們自己。
但事實是事實，意氣是意氣。
不能抱著輸了也沒關係的心，不能把勝負全部交給其他人，她們要努力，再努力一點，哪怕是再多拿下一球也好，這樣才能無愧於平時付出的自己，無愧於正在給她們加油的人群。
「比賽結束，2-6，帝光獲勝。」
她們最終只拿下了前兩次自己的發球局，憑藉著出乎意料的球技。在第三次發球局時，被找到了破綻的對手擊破了。
「真可惜啊，本以為能拿到3分的。」回到隊伍裡，看似冷靜的水野苦笑著攤手。
「已經很厲害了！」茉莉也使勁搖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奈津跟亞希這麼慌亂，新研究出的發球有成果了呢！」
卻在茉莉也誠懇的誇獎中，忍不住落了淚。
中學時代最後的比賽，她們終究沒能走到最後。
「對不起，我們輸了……」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學姐們。」
與她們擦肩而過的，是準備上場的望和沙羅。
「我們一定會贏下這一局，給金井美羽那個女人一點顏色看看的！」
「立海大附屬對帝光，第二場，雙打二的比賽。」
「立海大附屬，一條望，一條沙羅。帝光中學，川島娜娜，森山螢。」
「我說，沙羅，這段時間說不定是我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了吧？」每天訓練到吐，飯也吃不下去，覺也睡不好，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極點。即便如此還是不能停下來，與其說是彌補不如說是自虐，只為了打醒那個懶散的自己。
「噗，我們才多大啊，哪兒那麼誇張啊？」習慣性地吐槽了姐姐後，沙羅也笑嘻嘻地說，「說不定會成為一生的回憶哦？」
「這種回憶我一點也不想要。但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必須的吧。」
「嗯，拜這段時間的鬱悶所賜，我覺得我們今天絕對不會輸呢！」
要說天賦她們不知道，但要說默契，有誰比得過雙胞胎的心靈感應？！
這是連對面的黃金拍檔也無法窺視的境界，也是她們制勝的法寶。
是在備受挫折，洗練精神之後才達到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拜金井美羽所賜才被她們習得的能力。
同調。
「比賽開始，先由帝光發球！」
這一戰，註定會成為她們的雪恥之戰。
她們堅信不疑。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我也要更新！憋死自己也要更新！（摔
第63章 戰前
「比賽結束，6-4, 立海大附中獲勝。現在的比分是1:1平, 請單打三選手準備。」
「太棒了，你們做到了！」「兩個人都打得很好！」
比賽結束的哨聲一響，隊友們就蜂擁而至, 將一條姐妹團團圍住, 雀躍的心情溢於言表。
「這回可給帝光好戲看了！」
然而, 雖然與立海大這邊的歡聲笑語相比確實冷淡了些, 但帝光那邊也並不如她們所期待的那樣，輸掉一局就氣急敗壞。
「對不起，部長，我們輸了……」
川島和森山在金井面前低著頭，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臉。
平日裡總是不苟言笑的部長一如往常那樣，不帶絲毫感情地嗯了一聲，說：「回去之後複盤檢討，明天開始訓練翻倍。」
「是、是的！」過關了。本以為有那個黑木學姐在, 部長對這場比賽格外在乎的, 沒想到跟平時也沒什麼區別。
反倒是其他人，看起來要比金井更失望一點。
「哈啊∼」名塚打了個哈欠, 「什麼啊，這次零封又沒戲了嗎？我說，我輸掉的一個月份的食堂券，你們要負責啊。」
還沒等她們表態，雪染柳眉倒豎地訓斥了起來：「喂喂, 你竟然又跟人打賭了！上次把半年份的早餐都輸出去還不夠嗎？」
「呃？有什麼關係，反正有你們的可以吃。啊，說起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一錘掌心，看向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藏起來的森山和川島，語帶涼意：「我上次輸，好像也是因為你們吧？」
「對不起名塚學姐！」90°鞠躬X2。
雪染轉了轉眼睛，沒再繼續勸她們。畢竟……輸了就是輸了，在以勝利為理念的帝光，這是最不可原諒的原罪。這一點，即便是當初茉莉也學姐在的時候也沒能改變。相比之下，跟人賭錢這種問題，反而顯得沒那麼嚴重了。
因為她賭的是帝光的零封勝利。
這可是她們全體女網部成員的驕傲所在。
「我說，大家要不要來猜猜看部長跟茉莉也的比分？我壓一萬塊，6-4，部長贏！」鷹崎掏出一張福澤諭吉拍在凳子上。
「6-4也太高了吧？」對於打賭的熱情，名塚不熟給任何人，「6-2，部長勝！」
「6-3，按照概率，這個數字的幾率最高。」清水也丟下一張福澤諭吉。
「你們這幫傢伙，嘴上說著最喜歡茉莉也學姐了，一個兩個都賭她輸！」雪染氣得也甩出一張一萬日元，「5-7，我壓茉莉也學姐贏！」
「你這是吃裡扒外。」名塚給了她一個白眼。
「誰吃裡扒外了？茉莉也學姐才不是外呢！我這叫身處泥潭，心向明月！」
話音一落，她發現面前所有隊友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而背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哦，原來我們帝光是泥潭啊。怪不得一個二個的，都想出去。」
雪染頓時一僵，立刻轉身胡亂擺手，試圖補救。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一根手指停在她的唇間，止住了她的辯解。
金井微微勾起嘴角，給了她一個冷氣四溢的笑容。
「真可惜，不管是你還是茉莉也，我都不打算放走。所以，你還是乖乖在這泥潭裡蹲著吧。」她把錢包往凳子上一丟，走向了賽場。
「你的明月，我也會把她重新拖下來。」
「啊，秋繪你臉好紅！怎麼了，發燒了嗎？」鷹崎突然湊過來問。
「下注離手，已經不能改了哦。」名塚趁機起哄。
「吵死了我才不改呢哼！」
「總覺得……好像還挺熱鬧的？」
贏了一局的興奮勁兒過了，大家就注意到那邊的狀況了。
「她們好像完全不在意呢。」「啊，真讓人火大。」
「沒什麼好火大的，我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們瞧不起人了。」一之瀨掛著笑意說，「況且，剛剛贏下一局的是我們，就更沒有生氣的必要了。」
「就是！」沙羅鼻子翹得老高，「這可是戰略性勝利。我知道的，你們一定很想誇我們，來吧，我能承受得住。」
迎接她的，是一人一個手刀，包括她親愛的姐姐。
「嗚嗚嗚，好過分，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功臣的嗎？」
其實她說的沒錯，對於任何隊伍來說，面對帝光得到的第一分都是至關重要的。她們就如女子網球屆的珠穆朗瑪峰，眼界之高、技術力之高、氣勢之高都是其他學校的隊伍無法比擬的。
就跟他們立海大的男網部一樣，幾乎次次比賽都零封對手，甚至無數次刷新最短比賽時長的記錄。面對這樣的強敵，很容易就讓人興起無法戰勝之感。
所以第一分才重要。
這不僅僅是一個攀登巔峰的起點，更是打破「無敵」這個概念的必殺一擊。
她們也跟我們一樣是普通人，是普通的網球選手，她們之間的差距並沒有那麼遙遠，是只要努力，只要伸出手就有可能夠到的。
知道了這一點，那麼在開場前就橫亙在兩支隊伍之間那可怕的勢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從挑戰與被挑戰，變成了勢均力敵的戰鬥。
從這個角度來說，沙羅口中的大功臣其實一點都不為過。
當然，這也同樣無法改變她真的很欠打於是大家都想打死她的這個事實。
「行了別鬧了，時間差不多了。」
那邊，金井美羽已經走進了比賽場地。跟她留給立海大女網部的印象不同，現在正在一絲不苟地做著準備運動。說起來，就算是當初跟部長比賽前，她也是這麼認真準備的。這一幕，讓原本把她腦補成大魔王的大家微妙得有點喪氣。
不管嘴上再不服輸，再怎麼不喜歡，她們也不得不承認——
每場比賽都全力以赴的金井美羽，確實有被譽為巔峰的資格。
「黑木，你準備好了嗎？」
一之瀨的話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一齊看向了今天格外安靜的棕發少女。
「部長，有件事我必須在比賽前跟你坦白。」
早些時候，在大家一起離開準備室，走向賽場的通道裡，茉莉也故意落後幾步，跟一之瀨並肩走在隊伍的最後。
「今天我可能沒辦法遵守約定。」
一之瀨轉過頭來，茉莉也卻沒有回應她的注視，反而看著隊友們的背影繼續說：
「我曾經答應過部長，要做立海大的支柱，為立海大而戰。但是今天，我沒辦法懷著那麼純粹的目標去打比賽。」對於答應過的事必須做到的她來說，說出這句話本身已經需要足夠的勇氣了，但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做的事，會不會更進一步地踐踏他人的心意。
「所以先說一聲對不起。」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真是服了你了。」一之瀨無語，在茉莉也納悶的目光中使勁揉了揉她的頭。
「不如說你一直以來竟然真的純粹地在為立海大而戰才讓我驚訝呢！你是笨蛋嗎喂！真是的……」這孩子，也太較真了！
「我才不是笨蛋，我期末考全年級第16名呢。」
「唔，你是故意的嗎？膝蓋好痛！」全年級77名的部長如是說，「我說黑木啊，我們每個人都是帶著自己的目標站上球場的，雖然有為了集體榮譽沒錯，但是更重要的是每一個人各自的心情啊。」
「心情？想贏？」她眨了眨眼，不然她為什麼老被大家嫌棄，就是因為她沒那麼想贏。
「對，我們想贏。但具體是為了什麼想贏，反而不重要。」
為了什麼都無所謂，只是想贏？
跟她一定要為了什麼演奏，一定要想著什麼演奏完全不一樣。
她覺得自己的腦回路有點不夠用了。
一之瀨看到她下意識地歪頭，就知道這孩子又懵逼了。
「比如我，我跟你說過，我是為了這個部的存亡，也為了讓重男輕女的學校理事會對我們大吃一驚才這麼努力的。比如沙羅，只是因為贏了比賽會被人誇獎才堅持到現在的，她姐姐倒是純粹的討厭輸而已。大家站上賽場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只要站到場上，那就只剩下一個目標。」
「贏？」
「對。所以黑木，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而戰都無所謂，大家都不在乎。」說到這裡，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我們只在乎輸贏。只要你贏了，你的所有錯誤都可以被原諒，你的全部願望都能夠實現。所以這場比賽，你一定要贏下來。」
只要贏了，所有錯誤都可以被原諒，全部的願望都能夠實現。
【如果我贏了，你就跟我回帝光。】
【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所以我的選擇永遠正確。】
美羽和征君也是這麼想的吧，只要永遠贏下去，那麼他們就永遠淩駕於眾人之上。
是呢，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光靠語言是蒼白無力的。
她要贏，她必須要贏。
即便不贊同，她也必須按照他們的邏輯走下去，這樣才能擁有跟他們平等對話的資格。
對於一直以來從不拒絕一切的她來說，更是如此。
「黑木，你準備好了嗎？」
茉莉也站了起來，坦然面對眾人的目光，與隊友們一一對視。
沒有擔心，沒有嫌隙，沒有冷漠，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和信任。即便她們曾經因為自己而被美羽那樣挑釁，即便她們為此痛苦，為此偷偷哭泣。時至今日，她們仍舊能用溫暖的目光迎接她，信賴她。
這大概就是網球的魅力吧。
果然，喜歡網球的都是天使！
「嗯，我準備好了。」
今天，不是為了大家，而是為了她自己——
她要親手終結金井美羽的不敗傳說！
「立海大附中對帝光中學，第三場，第三單打的比賽。」
「立海大附中，黑木茉莉也。」
茉莉也站在自己的半場，環顧四周，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面孔一閃而過。觀眾席上，由乃對她握了握拳頭，她隔空回了她一個笑容。最後移回視線，看向了賽場的對面。
那裡，站著她的憧憬，她一直眺望的地平，她即將跨越的巔峰。
「帝光中學，金井美羽。」
一片山呼海嘯的呐喊聲中，女帝緩緩舉起了手中的球拍，然後指向了她昔日的隊友，她親密的朋友，她唯一承認的搭檔，她最重要的人。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我們繼續那天未完的比賽吧，茉莉也。」
她一定會贏，為了將茉莉也重新拉回她的身邊，她必將全力以赴！
茉莉也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脆生生地說：
「今天，請讓我踩著你走向巔峰，美羽。」
她絕不會輸，為了給與自己邁出那一步的勇氣，她必須割捨一切軟弱的情緒。
這一刻，兩個人的心念終於重合在了一起。
【這一局，我一定會贏！】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停在這裡不太好，但……
就是要停在這裡才行啊！
第64章 美羽VS茉莉也·Again
奔跑，追趕, 追趕, 奔跑。
在這樣一個對於觀眾來說狹小得一覽無餘的球場上，反反復複地來回奔跑，視線永遠追逐著那顆只要稍有分心就會消失不見的黃色小球。
跳步, 揮拍, 側身, 揮拍, 邁步，揮拍。
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用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動作，一遍又一遍，將落入己方場地的球擊中，打向對面。沒有餘力去思考動作是否符合標準，沒有時間去在乎球的落點是否合適。
在這樣快節奏的比賽中，將一切都交給本能。
汗水不經意間從額角滑落, 在轉身之際滲入了眼角, 視線一瞬間陷入了模糊。
這短暫的，甚至不到一秒的時間裡——
「15-40。」
球就砸在了她的死角。
「啊, 可惜！」觀眾席上傳來了這樣的感歎。
「是啊，可惜了。」隊員席上，一之瀨也深有同感。
「哈啊……」澪田誇張地出了一口氣，「不行了不行了，我快喘不上氣了。過了多長時間了？」
「8分鐘了。」望看了眼手機的螢幕, 沉聲回道。
「怪不得，天呐……」
8分鐘，才僅僅打了4球而已，平均下來，每個球就要差不多1分半鐘。然而事實上，並不是這麼簡單的計算。金井的發球局裡，前兩球茉莉也都沒能跟上，直接讓對方發球得分。直到第三球，她終於適應了金井的球速，展開了反擊。
也就是說，最後的這兩球，打了將近5分鐘。
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擦一下汗水，抬眼的瞬間被盛夏的烈日晃了眼，眼前充斥起了巨大豔麗的色塊。她稍微閉了會兒眼，才重新弓身，看向對面。
美羽正等待著她的信號，兩人視線相接的同時，她輕飄飄地將球扔向天空，然後——
卷起颶風，動若雷霆。
但這快到幾乎超越了普通人反應極限的速度並沒有給她的對手造成任何麻煩。茉莉也在球抵達落點前就已經跑到了最趁手的位置，卡在最合適的角度，用恰到好處的力氣回擊。
然後球就會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更強的旋轉落回這邊。
這樣高強度的對局裡，就算是觀眾也必須屏氣凝神，稍有分神都會看漏球路。而站在賽場的那兩個人，不僅要做到這一點，還同時要兼顧跑動和擊球，這是多麼可怕的體能和心神消耗？！對於普通人而言，就算不揮拍，只是單純地以這樣的速度跑5分鐘，也差不多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了。
而她們，不僅沒有絲毫疲累的跡象，甚至——
「是我眼花嗎，我怎麼覺得她們的球速越來越快了？」能登揉了揉眼睛，納悶地問。
雖然不怎麼瞭解金井，但她們好歹跟茉莉也對局過很多次了，對於她的球速十分熟悉了。但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別說出乎意料了，簡直突破了她們的想像極限。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第一局而已。」一之瀨語氣平靜地說。
身邊的隊友這才反應過來。對哦，這才第一局，雙方還在試探階段，一點一點慢慢拿出真本事才正常。
等等？
「你的意思是……」能登詫異地指向球場，「她們這還在試探？可上次——」
「沒有人知道黑木的真實實力。」一之瀨知道她想說什麼，上次在立海大時，茉莉也跟金井也有過一次比賽，但那時展現出的水準跟現在這「試探階段」的實力相比，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你們難道以為，一個在比賽中還有閒心去顧及對手心情的人，會讓你們看到她的深淺嗎？」
如果她想的沒錯，也許就連茉莉也自己都不清楚，「不放水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就像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刃，因為太過鋒銳，不得不以鞘束縛。時間久了，她甚至會忘記自己原本有多鋒銳，就算取掉了刀鞘，她的心裡仍舊給自己加上了一層枷鎖。
不可以全力以赴，會有人因此受到傷害。
所以就算她以為自己已經解除了束縛，但她實際上仍舊在那個圈子裡跑動，從沒走出來過。
但今天不一樣了，所有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今天在賽場上的黑木茉莉也出鞘了。
是因為找到了想要為之奮鬥的理由嗎？是什麼呢？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要是不耍帥，老實地問出口就好了。
「不管如何，今天的黑木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包括金井美羽在內。
就像她當時說的那樣，擁有了覺悟的她將比之前的黑木茉莉也強大數百倍。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一局結束，0:1，下一局由黑木茉莉也發球。」
茉莉也站在底線旁，心不在焉地拍著網球。剛才那一局真可惜，要是注意力再集中一點的話，就不會輸得那麼容易了。接下來的發球局……試試吧！
黃色的小球被輕輕拋起，右手的球拍卻反手舉到了肩部。這跟平時引拍到腰部的習慣大相徑庭的一幕，不僅是在明目張膽地告知對手，甚至是在向全場的觀眾宣告，她要使用一招從未用過的發球法來決勝負。
那麼問題是，她想做什麼？
反手，60°斜下，這是——
金井美羽在她球拍下落的同時就開始邁開大步向網前沖去，經驗無比豐富的她可以說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茉莉也選擇的是她們曾經見過的某一位選手的拿手絕招。
滋——
然而，還是沒能趕上。網球在她的眼前落地，在地面摩擦了幾秒，只略微彈起了微小的距離後再次落下。
那邊，茉莉也放下了準備回擊的手，輕舒了一口氣。
成功了。
「15-0。」
「剛才那是……零式削球？」
觀眾席的頂端，不知何時站在那裡觀戰的，是在隔壁體育場剛剛零封的對手的立海大男網部成員。原本對女網部這邊的戰況沒什麼期待——畢竟對手是帝光——但沒想到收到了茉莉也和金井美羽戰況激烈的消息。於是在柳蓮二的建議下，全員都過來圍觀。
只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踏入賽場後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茉莉也用出零式削球的一幕。
「沒錯，就是青學的那位部長手塚國光的成名絕技。」柳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說道。
「那個，是隨便誰都能打出來的嗎？」丸井瞠目結舌地指著球場問。
「幸村不知道，至少……」柳生的眼鏡反出了一片白光，「現在的我們還做不到。」
絕技之所以稱之為絕技，不僅僅是因為它威力強大，更是因為它再現困難。其實說起來不難，只要瞭解過的人都知道，想要打出零式削球該怎麼做。但知道是一回事，在實戰中用出來並獲得成功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按照資料記載，黑木茉莉也並不是擅長反手削球的選手。」
「你不也沒有寫不擅長嗎？」仁王湊過去看了眼柳的小本本。
「看起來也不像是開啟了千錘百煉之極限的樣子啊……」
所謂千錘百煉之極限，是靠身體的記憶，去重現見過的其他選手絕招的一種無我境界。雖然看起來很厲害，但因為體能消耗巨大，在長時間的比賽中得不償失，是被立海大的三巨頭嫌棄的一種狀態。
桑原左顧右盼了半天，最終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不提觀眾席上一片譁然，要說這體育場中最驚訝的，當屬親身體驗了這球的金井美羽了。不是不知道茉莉也的認真，不是不明白她這次比賽確實全力以赴，但還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拼到了這種地步，甚至不惜用出這種傷胳膊的絕技。
零式削球不僅僅只有這一種打法，另一種打法更安全，對手臂的負擔也更小。但相對的，球落地之後回彈的幅度也會變大，比現在的打法更容易回擊。
她知道，茉莉也肯定也知道。那麼她之所以選擇現在這個打法，就只有一個理由——
為了讓她沒辦法輕易地破了她的發球局。
「你……就那麼不想跟我回帝光嗎？」
茉莉也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贏，僅此而已。」
金井陰沉著臉，沉默了半晌，將球撿起扔回了對面。
「你的覺悟，我切實感覺到了。」
比賽再開。
這一個發球局中，茉莉也憑藉著連續3個零式確實地拿下了3分，但到了決勝的最後一球時，她突然又改變了球路，變回了之前的架勢。
「哎，黑木學姐怎麼不繼續打那個球了？明明已經到賽點了啊。」沙羅急得原地蹦了起來。
「就因為到賽點了，所以不能打了。」望說著，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哎哎，到底怎麼回事？」
「零式削球雖然看似無解，但實際上是有法可破的。」一之瀨解釋說，「只要在球落地之前回擊的話，就可以破解。」
「說得容易，哪那麼簡——」還沒來得及把槽吐完，沙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難道說？」
「對。剛才的三個球，金井一次比一次接近球的落點。學姐大概是意識到，就算最後打出了那個球，也有很大幾率會被還擊。與其那樣，不如用最擅長的球路一決勝負來得更穩妥。」
直到今天，看到了這樣的對局後她才徹骨地感受到，為什麼金井美羽會為了要回茉莉也這麼大動干戈。這樣的身體素質，這樣的技術實力，這樣精准的判斷力，以及——
乾脆俐落絕不拖泥帶水的意志力。
那樣精妙絕倫的發球，就算是天才也一定練習過很久吧。換做任何一個人，可能都沒辦法像茉莉也那樣，一旦有可能被破局就立刻放棄。一想到自己曾經付出的汗水，為了磨練絕招重複同一個動作，不斷出錯不斷糾錯的過程，誰都沒辦法那麼輕易地選擇捨棄。
但她做到了。不管為此付出過什麼，一旦失去效用就立刻放棄。
那種魄力，是對自己實力有著絕對把控和自信才能做到的。
這樣的球員，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了，怎麼捨得她像現在這樣蹉跎度日呢？
比起在社團裡相親相愛地小打小鬧，她更應該站在更大的舞臺上一展所長才對啊。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二局結束，1:1，下一局由金井美羽發球。」
話音一落，剛剛在茉莉也手中呈現出無可睥睨架勢的零式削球，以另外一種更具攻擊性的姿態，在金井美羽的手中重現。黃色的小球在空中飛速旋過，觸底後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反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這種程度而已，還不足以撼動我的地位。你以為我是誰啊？」
「0-15。」
全場再次沸騰了。
「咻咻，部長又在耍帥了。」名塚吹起了口哨。
「是嗎，在我看來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啊。」鷹崎笑眯眯地晃了晃腳。
「沒關係的，我相信茉莉也學姐！」只有腦殘粉雪染仍舊在盲目地為偶像打call。
「唉，色令智昏。」「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啊∼」
「你們閉嘴啦！」
「0-30。」
第二球，再一次毫無阻礙地回到了金井的手裡。
第三球，當所有人都以為會完全重現上一局的流程時，在球落地之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茉莉也飛身沖到了落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拍將球抽回了對面的底線。
「15-30。」
她將球拍在左手上磕了下，沖金井一揚下巴，挑了下眉，什麼也沒說走回了底線。
於是第四球開始，兩人的球路再次回到了「普通」的狀態。
拉鋸戰，再開。
對於實際上處於弱勢地位的茉莉也來說，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誰最瞭解茉莉也的網球水準，那麼非金井美羽莫屬。同樣的，最瞭解金井美羽的人，也只有茉莉也。
她比誰都清楚，美羽的強大展現在外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她不是不會那些花哨的招式，只是不屑用，就像她從不在意自己滿身的破綻暴露在外一樣。她堅持自己的網球風格，正是因為對於實力的絕對自信。
不耍什麼小聰明，不動什麼歪腦筋，她只憑藉著強悍的身體素質跟過硬的技術實力，就足以碾壓所有人。所謂的招式在更快、更強、更敏銳的洞察力面前都黯然失色。所以這不是什麼傲慢，只是在許多人還在摸索中前進時，她已經返璞歸真，找到了最正確的那條道路。
通往最強的道路。
所以想要贏過這樣的她，茉莉也要做的，只能是發揮她最大的優勢——韌性。
這麼說或許有點自誇的意思，但提到意志力，茉莉也是絕對有信心不輸給任何人的。
在什麼情況下，意志力才會成為左右勝局的關鍵因素呢？
在除了意志力以外的一切都失去效用的時候。
體力耗盡，身體反應跟不上腦子，判斷力下降，失去所有從容，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時候。
所以，為了最終的勝利，她必須堅持，將美羽拖入滿是泥濘的戰場才行！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局結束，5:5，下一局由金井美羽發球。」
但事情，並不如她所想得那般順利。
「0-15。」
「馬上就11點了。」從這場比賽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別說選手了，連觀眾都已經疲憊不堪了。
「啊啊，我討厭夏天，熱死了！」雪染拉開了自己領口的扣子，不停地扇風。
「雪染，注意影響！」清水涼颼颼地提醒了一句。
「哎呀你們不知道，胸大的人特別怕熱啊！」
「滾！」XN。
她能這麼輕鬆自在地地圖炮，純粹是因為現在的賭局已經是通殺的狀態了。雖然，她也不一定會贏，但起碼其他人全部輸了啊。
「你真的覺得，茉莉也學姐能贏嗎？」
雪染聞言收起了笑臉，看向還在球場上奮戰的兩人，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什麼啊，你心裡也很清楚嘛。」
她們的部長，金井美羽總能立於不敗之地的關鍵。
「0-30。」
「我說部長，這次我是真的眼花了對吧？」能登的聲音透著股崩潰的絕望，那是仿佛看到希望之火熄滅瞬間時，再起不能的痛苦。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球速反而更快了啊？！」
對此，一之瀨也無言以對。
這就是跟金井美羽對決的對手最懼怕的地方。
她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當你覺得你瞭解她的身體素質，瞭解她的技術實力，瞭解她的一切的時候，她卻能在比賽中輕而易舉地粉碎你對她全部的預測。
明明比賽已經打到了後期，明明誰都沒剩多少體力了才對。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能打出比之前更快的球？為什麼她還能輕描淡寫地變得更強？
是自己變慢了嗎？是自己的感官遲鈍了嗎？
不。
是金井美羽真的更快了。
有人會說，是不是她一開始根本就是放水了，沒有拿出自己100%的實力？
但只要是認識她的人都清楚，金井美羽是個表裡如一全力以赴的人。每一場比賽，她都會用十成的實力來戰鬥，不管對方是強還是弱，她從沒有改變。
而之所以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只因為她是少有的，那種會在巔峰的對抗中不斷突破自己，不斷進步的類型。就像頂尖的劍客，會在同樣水準的劍客對決中不斷完善自己的劍術，並在某一次生死對決中領悟到劍術的真諦，抵達「真理」一樣。
金井美羽就是這樣一個遇強更強，不斷突破，根本沒有極限的人。
「0-40。」
「我承認，我對你的實力還不夠重視。」
打到現在這一步，是金井也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不是不知道茉莉也的強大，不是不清楚意志的力量，但在她的心中有一個念頭從未動搖過——茉莉也是仰望她的存在。
她看中她，她喜愛她，她想過跟她並肩而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茉莉也會超越她。
這不是傲慢，而是一種確信，更像一種信念。
「很少有人能把我逼到這一步，茉莉也。你的戰術沒錯，只是，你還是太小看我了。」
高傲的女帝舉起手中的球拍，如同舉起一柄象徵著至高的權杖一般，無情地扣下。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一局結束，5:6。」
作者有話要說：
比賽還沒有結束。
本來不想分章的，但是今天真的來不及寫完了orz
第65章 天衣無縫
糟了，腿在發抖了, 右臂也在抽筋, 呼吸……好燙，好幹，咽口水都好痛。胃好像在翻騰, 是不是要吐了？啊, 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吐出來, 好丟人。
好難受, 打網球不是件開心的事嗎？為什麼她要在這種地方拼死拼活的，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快樂。
最討厭比賽了。
不管是音樂比賽也好，網球比賽也好，籃球比賽也好，什麼都好。
只要是比賽，總會有輸家。
可是輸了的話，多難過啊……
明明每個人都那麼努力, 明明誰都拼勁了全力, 可還是不行，還是會輸。不管怎麼努力, 不管怎麼掙扎，無法跨越的山峰，沒有希望的未來……僅僅是輸了而已，就要心甘情願地被人嫌棄，被人排擠, 被人唾駡。為什麼，只是輸了而已，明明已經盡力了，為什麼還是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贏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了。踩著別人的努力，踩著別人的痛苦走上的領獎臺，有什麼意思？明明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地玩耍，要更開心不是嗎？
所以從去年全中之後，就再也不去看征君他們比賽了，甚至有意無意地跟原本關係還不錯的籃球部正選們拉開了距離。只是看到他們的臉，就會想到被他們打到自閉，打到放棄籃球的人的表情。
贏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為此放棄一些更為珍貴的東西也在所不惜嗎？
看看黑子再也沒有神采的眼神，看看青峰逐漸迷茫的表情，看看桃井想要找她哭訴卻又強忍著，在她面前佯裝無事發生的樣子，甚至——
害得征君跟她一樣得了嚴重的精神病。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征君的眼睛裡就再也沒有了笑意。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他變成異色的雙眸時，她內心那種無法言說的震驚和悲哀。即便征君說沒有痛感，不會難受也沒用。
怎麼能不擔心呢？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精神疾病給人造成的心理上的巨大空洞和不安是多麼得令人絕望。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恐懼，那是僅憑自己永遠也走不出的迷宮。
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就算沐浴在陽光下也只能呼吸到冰涼的空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寂寞如空曠的雪原。即便如此，也必須挺直了脊樑走下去，因為一旦倒下，就會徹底墜入深淵，萬劫不復。
她想幫他，想救他，不想他體會跟自己同樣的痛苦。然而語言是蒼白的，這種情況下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有什麼用？想要像平常那樣笑著跟他說沒關係，一切會好的，眼淚卻先一步流了下來，反倒要讓他來哄她。
從未有過哪一個瞬間，像那時那樣讓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除了抱著他哭一場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贏下去。
所以她無法理解那種感情，甚至畏懼它。
在她看來，贏這個詞，幾乎與失去同義。
那為什麼，她現在還站在這裡，還站在賽場上？
【是為了贏。】心裡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真奇怪，太奇怪了，她竟然會為了贏而站上賽場，這太可笑了。
有誰會明知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卻還硬著頭皮上趕著失去的嗎？
【不是為了失去什麼，而是為了直面失去。】
那還不是一樣嗎？
她討厭失去。一根棒棒糖也好，1萬日元也好，還是一個朋友也好。不管失去哪一樣，她都一樣難過。
【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能得到。】
這是什麼謬論？這個世界上哪有必須失去了才能得到的東西啊？僅僅是抓著手上的東西，就已經費盡心力了，哪那麼容易放手啊？
【比如勇氣，直面失去，直面真實，直面未來的勇氣。】
勇氣……？
【你還要繼續逃避下去嗎？還要站在原地，永遠也不邁出一步嗎？】
不行，一定會傷害到別人。
【你還想要跟以前一樣，想要傳達的話，想要坦誠的心，全都壓回肚子裡嗎？】
不行，會傷害到別人的。
【在傷害她，和傷害更多人之中，你要怎麼選擇？】
我不想選擇！誰都不想傷害啊！
但是不行，沒辦法，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我不能聽美羽的話，不能回帝光。回了帝光的話，整個帝光的人都會被我影響，陷入混亂之中。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不能做出這種事。
美羽，我的搭檔，我最喜歡最憧憬的網球選手，我最喜歡的朋友之一！我不想辜負她的期待，我不能辜負她的期待，可我更不想欺騙她，我……不想再繼續瞞著她了。
我必須跟她說清楚，必須要讓她知道，必須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理直氣壯地告訴她：
我沒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所以我必須要贏，就算會傷害她，就算讓她痛苦，讓她難過，我也必須要贏才行。
只有贏了，她才會明白我的決心，才會知道這不是我的一時任性，才會理解我的決定。
就算，她因此選擇遠離。
就算，我們從此以後走上兩條永無交集的路。
對，我已經決定了。
這一次我要贏，我一定要贏才行！
大汗淋漓，神情恍惚之中，茉莉也重新將視線的焦點對準了美羽。她握緊球拍，沖著對面大聲喊道：「我會贏，我一定會贏過你！美羽！」
金井高高地舉起球拍，喝道：「有本事就放馬過來啊！」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開始，由金井美羽發球。」
比賽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無論是誰都早已沒有了最開始的光鮮亮麗和從容不迫。為了救球撲到地上時弄髒的隊服，每過一會兒就會將視線擋住一瞬間的汗水，和擦汗時黏到臉上的灰塵。
即便如此，兩人的眼神卻依舊清澈純粹，鬥志反而被頑強不息的意志打磨得更加銳不可擋。
沒有人在意她們灰頭土臉的外在，現在的她們更像是兩柄徹底出鞘的劍，散發著無可匹敵的鋒芒。
「啊，茉莉也能跟上金井的速度了！」澪田激動地喊了出來。
場上，因為茉莉也的振作，兩人再次回到了勢均力敵的拉鋸戰中，進入了你來我往，一個球要爭奪上好半天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烈日慢慢升到了頭頂的正上方。終於——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結束，由黑木茉莉也取勝。當前比分為6：6。休息兩分鐘，進入搶七戰！」
兩邊的隊友都以為她們會回到隊員席略作休息，但仿佛說好了一樣，兩人一同走到了網前。
「茉莉也，我再說最後一次。今天的比賽結束後，跟我回帝光。將來我們一起進軍職網，只要我們聯手，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再無敵手。你不想看到那樣的未來嗎？全世界都將在我們腳下俯首稱臣！」
「我的回答仍舊不變，美羽，我不打算做職業選手。」
「為什麼？難道你感覺不到嗎？」金井用手指狠狠戳了戳茉莉也的胸口，無法理解地質問：「現在這個瞬間，在這裡燃燒著的，熾烈的，無法抑制的火焰！這是我們的本能，是不可阻擋的衝動！」
「嗯，是呢……」茉莉也輕輕摁著胸口，感受著那顆急促跳動的心臟，以及腎上腺素支配的高昂情緒。那種所有困難都可以克服，燃燒生命也想要達到巔峰，付出一切都想要贏到最後的洶湧浪潮。
「你聽，這此起彼伏的歡聲，你看，這萬眾矚目的戰場，還有站在你面前的——」美羽握住了茉莉也的手，攥得緊緊地，生怕下一秒就會再一次丟掉一樣。
「你永遠的朋友，你永遠的對手。這是一場會持續一生的冒險譚，茉莉也，跟我一起走吧∼」
美羽之所以這麼堅持一定要跟她打一場，就是為了讓她感受到這種衝擊吧？這是她所癡迷之物，這是她所追求之物，這是她願意一生為之奮鬥之物。她想要分享這種快感，想要讓她明白她也可以得到這種幸福。
想要跟她一起品嘗這種幸福的滋味。
但還是不同的，她跟美羽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這一刻站在這裡感受到了她所說的一切，她才能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她想要的。
恍惚間——
聽到了風穿過空曠的大廳時發出的迴響，和著雜亂的調音聲。
嗅到了乾燥的木材特有的香氣。
如同置身於炙熱的聚光燈下，似乎下一秒就會將她的全身烤化。
那是充滿了焦躁，從內心深處湧起的想要訴說什麼的衝動。
她真正喜歡的，就是這種表面更加平靜，暗地裡卻更波濤洶湧的情緒。她想要追求的，是能夠撼動人心的悲喜，是能夠傳遞靈魂的聲音。
對，她想要的——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明年的高中，我已經選了星奏學園。」
「星奏？」金井皺起了眉頭，為這不存在於她印象中的名字。
「是一所擁有普通科的……音樂專門學校，我想要去那所學校，這已經是決定事項了。」
對，她早該告訴美羽的。明明美羽也是她重要的朋友之一，她卻一直瞞著她。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美羽的執念。
她想要兩個人一起走上職業之路，甚至在一年級的時候就經常會問她，覺得哪一所高中更適合她們。而自己總是笑眯眯地聽著，嘴上說著「美羽喜歡哪個就考哪個嘛」，一邊在心裡想著，「我可沒說過要一起去」這種話。
逃避著，逃避著，似乎在等待時間來替自己解開這個死結。卻從未想過告訴她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執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或許，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的理想，連同她的音樂一起，死在了那一天。
殘留下來的，不過是微弱到連她自己也無法察覺的一點點不甘，真的只是一點點。要不是征君一直替她記著，甚至想盡一切辦法拽著她往前走，這點殘存的東西也早就消失殆盡了吧。
可直到今天她，在跟音樂毫無關係的情況下，在跟美羽的對決中，她突然發現了——
她還是7歲的那個自己，她所想的，她所要的，竟然從沒變過。
她想要站在世界的舞臺上，想要以琴聲代替語言，去傳達信念，去播撒希望。即便這是根本無法的夢想，即便這是通往地獄的大門，但她已經不能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她想要成為音樂家。
她想要成為大家的小提琴家。
「幹嘛擅自露出這種一切都已經結束的表情啊！」美羽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失望透頂痛心疾首，「你以為我會允許嗎？說，這是誰的主意，讓你去什麼亂七八糟的高中？」
「不，不是的，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然而她的話，終究還是沒能傳進美羽的耳朵裡。
「我知道了，是赤司，肯定是赤司，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對你灌了什麼迷湯！怪不得我說來找你的時候，他的表情那麼奇怪，怪不得，我就說嘛……」說這話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多麼猙獰，像極了籠子裡被困了許久的野獸，在做絕望的最後掙扎。
「不是的，美羽！你聽我說話啊！我已經決定不走職業了，你聽——」
「別說這種胡話！」她崩潰地大喊了一聲，「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一直努力到現在的啊？你以為你只要輕描淡寫地一句不要，我就要放棄我這麼多年來唯一的堅持嗎？你是我網球事業的全部啊！」
「美……羽？」
她剛說什麼，她說了什麼，她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怎麼能出自金井美羽之口？！
「你一定是被騙了，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她突然又對茉莉也溫柔地笑了，眼中的狂氣卻在下一秒徹底吞沒了她的神光，「別擔心，茉莉也，你還有我呢。」
茉莉也的下顎微微發著抖，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裡，這一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不得不咬緊了牙關，繃緊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否則下一秒，可能就會哭出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美羽，不該是這樣的！
我不是你的全部啊！
「休息時間到！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搶7戰，開始！」
不行，我不可以輸！
我不能再繼續隨波逐流了，不能再任由別人來決定我的未來。
我要贏下這場比賽，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美羽！
不管是U17最強也好，神明的祝福也好，詛咒也好，我不會輸……
我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黃色小球被高高拋棄，高過一層層的觀眾席，劃過所有人的視線，然後，墜落——
嘭！
消失了。
過了大概10秒鐘，裁判才從不可置信中反應過來，給了判決。
「1:0。」
「剛才發生了什麼？」一之瀨震驚地直接站了起來。
但沒人能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剛才的球太快了，她們沒有人能夠跟上那個速度。
「2:0。」
第二球是由金井美羽發球的，但即便是她，依舊沒能第一時間跟上被擊回自己半場的球。
再一次，同樣的情景再次出現，這時所有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打出了那兩記球的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他們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變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是我們中最先突破的那個。」沒人知道，在這個體育場中，最為此時高興的，竟然是被這兩個球直接打掉兩分的金井美羽。
「你果然是最有天賦的，茉莉也，我終於見到這一天了。這下你明白了吧，你是註定屬於網球場的人，這是你不可逃脫的宿命啊！」
茉莉也握緊了球拍，冷漠地搖了搖頭。
「我的未來，由我自己決定！要想讓我聽話，美羽，那就贏過我吧！」
「正合我意！」
「3:0。」
「怎麼辦，我覺得情況不妙。」雪染擔憂地說。
「你不是一直支持茉莉也學姐的嗎？怎麼，她要贏了，你反而不高興？」
「不是的，我是在擔心部長，你們不覺得她的狀態從搶7開始就有點奇怪嗎？」
「好像……是沒有平時那麼冷靜……」川島弱弱地開口。
眾人面面相覷。她們不是沒發現，只是早已經習慣了她的無懈可擊，誰也不願意承認，此時的金井美羽已經徹底失去了她最為之驕傲的東西。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金井美羽是什麼人，是帝光的支柱，是女子網球屆的天花板。她從未折戟，從未低頭，甚至從未露出過任何心靈上的破綻。她們仰望她，敬愛她，如同父母之于子女，神明之于信徒，沒有任何人走進過她的內心。
即便想幫忙，想來也是束手無策的。
「就交給黑木吧，」短暫的沉默後，清水說，「如果有人能夠讓部長敞開心扉，那也只剩她了。」
「對，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證帝光的三連霸。」
帝光的隊員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在座的沒有一個蠢人，誰都能聽出來她們下一任部長名塚音子的言外之意。
她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永遠驕傲的部長，今天可能真的會輸。
「4:0。」
「我是不是在做夢啊？茉莉也好像要贏了。」澪田神思恍惚地看向身邊的隊友。
「不是做夢啊，學姐她是真的要贏啦！」沙羅抓住澪田的肩膀猛地晃了好幾下，：「太不可思議了！」
「哈，哈哈……我也覺得好不現實啊……」
「現在的學姐，真的是太耀眼了……」
「5:0。」
「弦一郎，這是……那個吧？」柳睜大了眼睛，不敢放過場上的任何一個變化。
「我也沒有見過，但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只有那個了。」真田沉聲道。
「那個是哪個啊？你們不要賣關子嘛！」丸井不滿地抱頭。
「無我境界的第三道大門——」柳生看著場下，那個坐在自己後座，個子矮小，性格柔軟得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的女孩子，如今在他的面前超越了他們所有人，抵達了眾人所追求傳說中的境界。
「天衣無縫。」
「6:0。搶7結束，本盤比賽總分7：6，立海大附中的黑木茉莉也獲勝！」
塵埃落定。
賽場上，當茉莉也在一片歡呼聲中舉起手中的球拍之時。
觀眾席上，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由乃淚流滿面。
「太好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茉莉也……」
這一步，你終於邁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停了半天電，差一點就沒趕上orz
因為停在半中腰不道德，所以我今天把這一章趕完了。
明天可能會有修改，大家想看可以看，不想看可以無視更新提示=3=
最後：
我對於□□無縫的看法跟XF不太一樣，所以這一章表現出來的東西也跟原著不同。
簡單點說，我同時認同一之瀨和美羽關於這件事的看法。
□□無縫必須是有天賦的球員，帶著對網球純粹的愛，以及必勝的信念、戰鬥的意志，結合在一起才能開啟的狀態。
類比的話，我更傾向於ZONE的解釋一些。
第66章 我不是你的全部
【我今天特意從東京過來，就是來踢館的。】
完全沒能意識到。
【你必須馬上跟我回去, 再在這裡待下去, 你的路會越來越歪的。】
從來沒有考慮過那種可能性。
【頭髮太長了，礙事，該剪了。】
美羽並不是以部長的身份。
【你……就那麼不想跟我回帝光嗎？】
也不是以好友的身份在跟她說話。
【這是一場會持續一生的冒險譚, 茉莉也, 跟我一起走吧∼】
而是——
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記憶中, 不管是誰提到金井美羽，都繞不開網球這個詞彙。不是因為她除了網球以外一無所有，而是因為，她根本就是個網球癡。
不留過肩發是為了打球方便，每天看的雜誌是體育週刊，喜歡的演員是出演網球相關電影出道的，推特上關注的都是世界各國的頂級網球選手……甚至雖然嘴上不願意承認，其實骨子裡跟茉莉也一樣, 是個「只要你喜歡網球我們就是好朋友」的人。
相對的, 一切跟網球無關的事她都興趣缺缺。
對漂亮的裙子沒什麼追求，卻對每個運動服廠商的款式十分挑剔。
從來不關心八卦, 去年她的前桌跟一個女孩子私奔失蹤鬧得那麼大，她都毫不知情。卻對每一位略有名氣的網球選手的招牌技能和個人特色如數家珍。
不懂得化妝的技巧，不明白護膚的意義，分不清口紅的色號，看不出戴沒戴美瞳的差別。更有甚者, 你換了個發色站在她面前，她也對此毫無反應。但她只要一眼，就能看穿對手的球路，不管你用多複雜的手法來偽裝，她都能直入要害，一擊必殺。
如果她是為音樂而生的話，那說美羽是為了網球而生的，一點也不為過。
「你們都是因為什麼開始打網球的？」
那是去年全中決賽前的事了，因為等待比賽開始太過無聊，還是一年級新人的雪染秋繪一時興起這樣問。
她記得美羽是這樣回答的：「從上輩子開始。」
那是不苟言笑的她少有的一次玩笑話。
後來她因為好奇還追問過，美羽被她纏不過，無奈地承認：「只是因為忘了。」
「忘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沉默了半晌，露出了一抹苦笑：
「不，只是忘了沒有網球的時候，自己是怎麼活的。」
雖然是句沒頭沒尾的話，但茉莉也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她也有同樣的困惑。
她也記不得在學小提琴之前，自己每天都在做什麼。是在跟爸爸媽媽玩耍，還是跟其他孩子一樣爬樹掏鳥窩，還是別的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明明已經過了記事的年紀了，但那之前記憶還是很曖昧，像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霧氣，讓她摸不清頭緒。
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在人生的長河裡揮刀砍出了一個斷層，將學琴前的自己跟現在的自己割裂開來。
按照由乃的說法，對於她來說，學琴就是她人生中一個重要的分歧點。屬於那種如果需要改變世界線，就必須重點關注的劇情點。雖然不知道世界線啦劇情點啦之類的是什麼意思，但這是足以改變她人生的關鍵，自己還是懂的。
所以對於美羽來說也是一樣的吧。
就如同小提琴之於她，網球對她來說，就是那麼重要。
【你是我網球事業的全部啊！】
可美羽突然，就將自己跟網球劃上了等號。
不，甚至將她的地位淩駕於網球之上。
就像她某一天早上醒來，突然發現有個人比她的琴還要重要，重要到如果沒了他，她甚至再也無法奏樂了一樣。
呃，等等，好像，好像對她來說還真有這麼個人……
不不不，情況不一樣！
美羽又不是她，她精神很正常，說她需要一個支柱才能繼續打網球——
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在眼前發生了，直接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黑木？」
一之瀨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意識，茉莉也茫然地抬頭看過去。
「請問您的牛肉飯裡要不要薑？」服務員拿著筆微笑著再問了一遍。
「啊，要的，麻煩你了。」
這裡是比賽場館附近的餐廳，一行人正在這裡吃午飯。立海大跟帝光的比賽並沒有結束，只是因為茉莉也和金井的比賽花費了太多時間，主辦方決定將剩下的比賽挪到下午兩點再繼續。
雖然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茉莉也，但她本人卻總是說兩句就魂遊天外，心事重重的樣子，讓大家根本聊不起來。等到點好的菜終於上桌時，帝光的人恰好也推開了這家店的大門。
氣氛瞬間就僵持了起來。
「茉莉也學姐，你們也來了這家店啊。」雪染笑眯眯地打招呼，但也僅止於此，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撲過去的意思。
「嗯。」茉莉也點點頭，順勢問，「要一起吃嗎？」
「不必了。」名塚無精打采地擺了擺手，「午飯還是要好好吃的。」
這話什麼意思？跟她們一起吃飯怎麼了？
因為比分暫時領先，鼻子翹老高的沙羅聽到這話條件反射地就想懟回去，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她姐姐塞了一嘴的紅薑，噎得半晌喘不過氣來。
茉莉也等了一會兒，也沒見門鈴再次響起，納悶地問：
「美羽呢？」
「部長說她沒胃口，不吃了。」雪染可憐巴巴地回道。
茉莉也徹底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後，就站起來招呼服務員。
「你好，麻煩再追加一份牛肉飯，不要薑多放點紫菜，再幫我拿一個打包盒。」
在找金井的路上，她遇到了也在附近找午飯點的男網部成員們。
「黑木，什麼時候我們再打一場！」真田上來就是一套邀戰，連個過渡都沒有。
「呃，啊，好、好啊……」
「弦一郎，你嚇到她了。」
「抱歉。」他尷尬地壓了壓帽檐。
茉莉也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因為擔心美羽，隨便聊了兩句就走了。
「赤也的電話還打不通嗎？」
「不行，八成是沒電了。」丸井攤手，「怎麼辦，我們分頭去找嗎？」
「用不著吧，說好了在廣場的大鐘下面集合的，他也不至於……」
大家一同想起了某位迷路迷到東京去的傢伙，頓時集體臉一黑。
「還是去找吧。」
「嗯……」
茉莉也找到金井的時候，她正在一個視窗買咖啡。一聽到他們的對話茉莉也立刻就湊上去，不由分說地插嘴道：「上次你空腹喝咖啡疼了一整夜，還想再來一次？」
金井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轉身，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深知對於她來說，這種態度幾乎等同于默認，茉莉也理直氣壯地跟店員說：
「不要拿鐵，麻煩您換成熱牛奶。」
等到她將牛奶和剛剛打包的午飯一起推到金井面前後，她終於開口了。
「你不是已經贏了嗎，還來管我做什麼？」
「吃午飯啊。」她理所當然地扒了一口飯。
「……我沒胃口。」金井沉著臉，仍舊倔強地表示拒絕。
「哦，沒關係，那你看著我吃吧。」茉莉也無所謂地眨了眨眼，「我有胃口。」
金井覺得自己很憋屈。比賽輸了，氣勢輸了，連網球和跟茉莉也的未來都一起輸出去了。現在她只是想自己獨自舔舐一下傷口而已，茉莉也竟然都不願意放過她。
「你到底——」
「食不言，寢不語。我吃飯的時候不想談複雜的事。你可以不吃我給你帶的飯，但是你不要耽誤我吃，我不喜歡餓肚子。」
這句話的槽點實在是太多了，金井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你今天怎麼……」想不出特別合適的形容，畫風不太對？
「呵，因為今天的我是勝利者。我的話就是絕對的，就是正確的。」
媽呀征君的這句話怎麼說出來這麼羞恥的，看他平時說得那麼面不改色理直氣壯為什麼我就不行啊！怎麼辦我是不是臉紅了不行我要挺住啊不能在這種時候慫啊！
看似穩如老狗其實慌得要命，為了掩飾自己可能已經暴露無遺的臉皮，茉莉也十分機智地抱起飯盒拼命扒飯。那模樣哪來什麼淡定從容的大佬風範，活像是餓了八輩子沒吃過一頓飽飯的乞丐。
好在現在的金井早已是被拔了毛的鳳凰，在茉莉也面前根本抬不起頭來，壓根沒有餘力去做那麼細緻的觀察。雖然茉莉也本人覺得扯淡，但她可是「勝者就是真理」這句話的堅定擁護者，現在只覺得她話裡話外都把自己擠兌得無言以對。
於是，面子裡子徹底丟光了，反而開始乖乖吃飯了。
對於這個結果，茉莉也的心情更加複雜了，有種無法抑制想歎氣的衝動。
吃完午飯，將盒子扔去垃圾桶後，茉莉也一轉身就看到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的金井。乖巧得根本不像是原本意氣風發的她，反倒像是一個聽候發落的戰俘。
這不是她認識的金井美羽，絕對不是！
心裡憋著一股無法發洩的怒氣，很想找點什麼東西砸在那張娃娃臉上！可是不行，這樣對於接下來的交流沒有好處。她一面深呼吸，一面專門走到漂亮的噴泉水池邊，想要借助美景還撫平自己的情緒。但平時有用的方法這次卻失了效，那股子焦躁仍舊絲毫沒有減輕。
「美羽，你夠了吧！不就是輸了一場比賽而已，幹嘛露出這種萬念俱灰的表情啊？」
最終，這句話還是衝口而出，擋都擋不住。
她走近了一步，仰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問：「輸給我，就這麼讓你難以接受嗎？看看現在的你，像個什麼樣子？！」
「不是的……」
「這次輸了，下次贏回來啊，你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軟弱的接受不了失敗的人了？」
「不是的……」
「還是說怎麼樣，你要跟我說你打算放棄網球嗎？就因為這屁大點的事？」
「不是那樣的！你根本不明白！」
「那你就說到我明白啊！」茉莉也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逼迫自己不要因為美羽的痛苦停下。但到底還是沒辦法那麼狠心，話語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你連網球都能放棄的話，還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嗎？」
她眼神空洞地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繼續網球也好，還是別的什麼也好……」
她也掙扎過很長一段時間，在發現了那件事之後。可不管怎麼努力，想要淡忘，想要轉移注意力，想要專注到網球上，都做不到。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打開了茉莉也的郵箱地址，游標停在「我好想你」的後面。等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對著電腦裡兩人的合照發了半個小時的呆。等茉莉也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後，她才發現本該在東京的自己站在了神奈川的土地上，而原本要看的電影早就已經過了觀影時間。
一次又一次，她不得不承認，也已經無法逃避了。
她對茉莉也的感情變質了。
一旦對自己的感情坦誠，原本以為可以不在乎的東西一下子全都變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會很灑脫，覺得愛情是自己一個人的事，茉莉也不需要知道。但事到臨頭才發現，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欺騙。
想要她在身邊，想要擁抱她，想要親吻她，想要每時每刻都看著她。
不想她對別人笑，不想她在跟其他人分享快樂，那些事卻全都跟自己無關。
所以她在以「茉莉也的前途和未來」為藉口，要跟她一局定勝負的同時，心裡也給自己擺了一個賭局。
一邊是她的全部，一邊是茉莉也。
如果她贏了，那麼在茉莉也回到帝光的那一天，她會坦承一切，並請求她原諒自己的自私。就算她不原諒她也沒關係，反正之後有足夠多的時間。只要茉莉也待在她身邊，她總能等到一個諒解。
從沒考慮過輸的可能性，也許是畏懼那樣的未來，所以從不做任何設想。
但現實總是這麼殘酷。
她現在什麼話都沒辦法說了。
小公園的另一邊，買個飲料都迷路迷到世界盡頭的切原正好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憧憬的學姐。一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回歸組織就高興得不行，舉起手來正準備喊人時——
茉莉也突然大喊出聲，鎮住了他的腳步。
「太狡猾了！」
她低下頭，已經不想去看金井的臉了。
「之前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做得那麼理直氣壯，現在又擺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來，太狡猾了！明明是你擅自給這場比賽加了個定義，擅自把我的未來賭進去，根本沒有問過我同不同意。現在輸了，就想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自我滿足也該適可而止吧！」
「你知——」
「是，沒錯，我什麼都知道，包括你想說的，你不想說的，你敢說的，你不敢說的，我全部都知道！金井美羽，你不說我來幫你說。」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我已經超越你了，你已經失去了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不再是我必須跨越的高峰了，所以你就算繼續打球也沒意義了，因為我的目光再也不會看向一個手下敗將了？」
她默認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輸給了我，所以沒有資格再跟我以對等的身份交流，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在乎了？」
茉莉也一把拽住她的領口，將她扯下來，問：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自己遜斃了，所以壓根沒有資格跟我表白，說你其實喜歡我？」
金井眼中有光突然亮了一下，很快再次熄滅。
「你醒醒，金井美羽，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全部！」
說完這句話，茉莉也踮起了腳尖，摟住她的脖子親了上去。
金井原本心裡嘈雜的聲音瞬間就靜了下去。她突然發現，自己在這一刻能聽到噴泉近在咫尺的水聲，能聽到身後白鴿振翅的空響，能看到茉莉也眼中的水光，能感受到這略顯火辣辣的烈陽。
真奇怪啊，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呢？
一吻結束，金井還保持著震驚的僵硬姿態，茉莉也反倒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似地露出了笑容。
「你還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為什麼要說是上輩子開始打網球的。你當時是這樣說的，『因為忘了沒有網球的時候，自己是怎麼活的』。現在也一定是一樣的。」
「你在說什麼？」她的話讓金井很不安，有種奇怪的預感，一種即將失去重要東西的預感！
「因為喜歡上我之後，你忘記了之前的你是怎麼活的，所以才會陷入這種絕望的情緒裡。」所以，只要從這種感情裡掙脫出來，就會變回原來的美羽。
金井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天旋地轉之中，只有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響起：
「對不起呢美羽，雖然能被你喜歡我很高興，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那個意氣風發的你。」
等金井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是茉莉也溫柔的笑容。
「早上好啊，美羽，睡得好嗎？」
她迷糊地坐起來，看著眼前的小噴泉，有點回不過神來。
「我怎麼睡著了？」
「大概因為比賽太累了，剛吃完午飯就容易犯困吧。」
找不出漏洞的說辭，畢竟她確實沒有打過這麼辛苦的比賽。
「還沒恭喜你呢，終於突破了，天衣無縫。」
「不過是天時地利罷了。」茉莉也搖了搖頭，「正因為曾經進入過一次我才能確定，以後再也沒有可能了。相比之下，倒是美羽未來的可能性更大呢。」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投入的東西再也不會有了。」這一戰能夠進入天衣無縫的關鍵，是她想要拯救美羽的心。現在她已經沒事了，自然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畢竟，她是真的對勝負沒有執念啊。
「你真的不考慮進職網嗎，多浪費啊。」
「呵呵……」不管什麼時候，美羽真的對這一點很執著呢。
「你不要笑，我是認真的。」
「好好好，我不笑。關於這件事，我其實也有想向你彙報的——」
等將過去的事和自己的決定全部告訴美羽後，她終於釋懷了。在留下給她的祝福和下午比賽的鼓勵後，瀟灑地轉身離開，回到了她的隊友身邊。
而茉莉也，在見到由乃後不顧他人目光地撲進了她的懷裡。
「我做到了……」好累，比今天早上的比賽還要累。
「辛苦了，茉莉也。」
「由乃，你說人為什麼在沉迷一樣事物之後，會忘記之前沒有它的人生呢？」
「大概……是因為有了那樣東西之後的日子，太過幸福吧。」
幸福……
美羽，這段日子對你來說，是幸福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目睹了一切的切原:新世界的大門？？？
電腦碼完瞬間斷網了……好不容易折騰到手機上，沒想到手機裡的doc檔不知道為什麼複製不到晉江的APP上，急死我了！
還好有我的好姬友迷花醬拯救！迷花醬是天使！
第67章 好巧啊
嘭嘭，嘭嘭, 啊——
在如此有節奏感的聲音中,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驚起了樹上的飛鳥。
球場上的擊球訓練為之一停，所有人循聲望去, 只見某位海帶頭同學正捂著被球打中的腮幫子嗷嗷直叫呢。
「赤也, 你在發什麼呆？」
「對不起, 真田副部長！」
條件反射地鞠躬道歉後, 在所有人的沉默注視下，切原神情恍惚地——
站回了發球機前，以背對的姿勢。
真田無語了兩秒鐘，上去就是照著頭一巴掌拍下去。
「你在搞什麼鬼？」
「對不起，真田副部長！」
切原赤也有心事。
這幾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雖然他本來就有日常犯蠢的習慣，但蠢到面對發球機還敢走神這種高難度操作，至今為止還真沒出現過，更別提他從昨天開始就一副不加掩飾的垂頭喪氣了。要不是前天的比賽是大家一起打的, 指不定還會懷疑他們立海大輸了關東大賽第一戰呢。
哦不, 這話不夠嚴謹，應該是立海大男網部沒有輸掉關東大賽第一戰。
女網部在經歷金井美羽和黑木茉莉也的巔峰對決之後, 還是以2:3輸給了帝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綜合素質的差距不是一兩個優秀的球員就能彌補的。這個結果雖然讓她們不是很甘心，倒也算是勉強接受了。
可除了這件事以外，大家想破了腦袋都弄不明白，這兩天到底還有什麼值得在乎的情況出現。
切原赤也這一副丟了魂一樣的狀態, 究竟是怎麼回事？
於是午休時間，跟所有部員關係最為融洽，在低年級部員心目中如母親般慈愛包容的——當然這句話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柳蓮二找到了正抱著飯盒發呆的切原。
「柳學長，你、你說，一個女孩子會在什麼情況下去親、親、親吻另一個女孩子啊？」
原來是青春期問題啊。這種進階內容對赤也來說，確實太早了點。
看著眼前這張紅得發亮的臉，見多識廣（理論）的柳異常淡定地感歎。
「這個問題太籠統了。硬要說的話，真心話大冒險的可能性占30%，閨蜜之間玩鬧的可能性占30%，情侶間的親密行為的可能性占30%吧。」嗯，還有10%預留給海底針。
小學數學可能都沒能及格的切原壓根都意識不到柳這三個數字有什麼意義，不過他還是聽到了重點。
「呃，女孩子之間，也可以是情侶的嗎？可以嗎？」瘋狂撓頭。
「可以的。根據不完全統計顯示，這個世界上有大約5%的人性取向是同性。」柳翻開了他的資料庫（小本子），繼續淡定科普。
「呃？那這樣的人是不會喜歡異性的嗎？」
被這樣不知該說是求知欲旺盛，還是對待最後一根稻草的眼神盯著，柳突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這個問題要是一個回答不好，可能會影響小海帶接下來的三觀建設。保險起見，他決定還是先迂回一下。
「你是在什麼書上看到這樣的情節嗎？」
「不、不是在書上，是昨天我……我的一個朋友。」
「你的那個朋友怎麼了？「我的一個朋友」指代自己的概率是80%。
「他看到他喜歡的女孩子……親了另一個女孩子……」垂頭喪氣.JPG
「哦，這樣啊，真是可惜呢。」
雖然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內心瘋狂爆炸。
等等，切原喜歡的女孩子，還是前天見過的……不是黑木茉莉也嗎？也就是說，那天黑木親了另一個女孩？黑木她其實是喜歡同性的？誰？我妻由乃嗎？
怪不得，他一直覺得我妻對黑木有點過度保護了。明明班級都不一樣，還每天都膩在一起，甚至還背著她專門跟她的朋友一一談話，簡直跟防間諜似的來防其他人。以前只覺得不對勁，現在他終於明白我妻不分男女對所有接觸黑木的人這樣做的理由了！
她們是地下情侶關係！
「其、其實也不一定對吧，也可能真的是真心話大冒險，對吧柳學長？柳學長？」
然而，已經徹底陷入了八卦狀態的柳，現在正忙著在腦內給認定的CP譜寫十萬字的八點檔，壓根聽不到切原的呼喚。
至於他剛剛自己說的那其他70%的可能性，早就被它扔進了垃圾桶，撿都撿不回來了。
「阿嚏！」
晨跑結束，回去的路上去超市買了今天做飯的食材，哼著歡樂頌邊走邊跳的茉莉也接到了來自東京的電話。連個喂都還沒來得及說，就先打了個噴嚏。
「……你又著涼了？」電話那頭，響起了在盛夏仍舊能給人帶來絲絲寒意的聲音。
「沒，大概是誰在念叨我吧。不對，又是什麼意思啊又？我明明很少生病的！」
「字面意思。」
對著空氣一通齜牙咧嘴，茉莉也哼哼了兩聲後，就把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後，誰讓她今天心情好呢！
「你說你解除了金井美羽身上的光環影響？」
東京，原本漫不經心寫著什麼的赤司頓時停了筆。
「嗯！」對面傳來的聲音帶著雀躍的弧度，他幾乎可以想像對方現在臉上是怎樣的神采飛揚。
「之後美羽馬上就好了，變回原來的樣子了！怎麼樣，我厲害吧？」
「……你親她了？」
「對呀。」
茉莉也脆生生的回答讓赤司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此時才發現面前的紙張上已經暈出了一個大大的墨蹟。他不耐煩地直接將這一頁撕下，揉成一團扔進了書桌邊的紙簍裡。
「不是跟你說不要隨便用那個辦法嗎？」
「我沒有隨便用。」茉莉也提袋子提累了，換了個手才繼續說：「你是不知道美羽當時的狀況有多糟，要是繼續放任她那麼下去，肯定會出問題的。」
金井美羽是死是活關我什麼事？
把這句對方明顯不愛聽的實話咽回肚子裡，赤司走了兩步拉上了窗簾，把夏季略有些刺眼的朝陽擋在外面，整個人站在陰影裡。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沒用該怎麼辦？到時候發生了更麻煩的狀況，你又該怎麼辦？」
「怎麼會呢？夜鬥不是說過，只要那麼做了就能解除了嗎？他是神明大人，怎麼會騙我呢？」
「我妻由乃沒有告訴過你，那個所謂的神明有事瞞著你嗎？」
「咦？」她的腳步一停，「什麼意思？」
「日本的神話傳說中，惡神可不占少數。這個世上有太多你不瞭解的事物，茉莉也，不要輕易相信任何陌生人。」他篤定地說。似乎對那位從未見過，只是從我妻由乃的口中聽過的神明瞭若指掌一般。
「……是嗎？」他的語氣以及一直以來的正確性，讓茉莉也下意識地動搖了一瞬。但她很快搖頭，像是說服自己一樣辯解道：「可我覺得夜鬥先生不是壞神明。」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他的聲音跟征君的一樣好聽。」
對面頓時啞火了。
這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茉莉也懷疑起了信號。
「喂？征君你還在嗎？」
「嗯，現在聽到了。」赤司極其自然地下了這個臺階，繼續說：「總之，這個方法有缺陷，你不要再用了。下次再遇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也先跟我商量，我會幫你解決的，記住了嗎？」
我明明可以自己解決，這次不就很好嗎？
茉莉也撇了撇嘴，幾次想要頂嘴。
「回答呢？」
「哦，我知道了。」最終還是乖乖應了下來。
於是早飯桌上，茉莉也不爽地開始跟由乃吐槽。
「我跟你說啊由乃，剛剛我把美羽的事告訴征君了，你猜怎麼著？他不誇我就罷了，竟然還教訓我！」
「什麼？他怎麼那麼不知好歹？！你別急，等我幫你打電話罵他！」由乃頓時拍案而起，作勢要去拿手機。
茉莉也被她這過激的反應嚇了一大跳，立馬抱著她的腰拼命搖頭。
「不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先吃飯，吃飯……」
「就因為你總是這麼為他著想，才讓他騎到你頭上來。」由乃不贊同地拍了茉莉也的腦門一下，開啟了赤司吐槽模式。
「都離那麼遠了，還一天到晚管三管四。知道的以為他拿的是電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遙控器呢。你都這麼好了，他還嫌棄，嫌棄什麼……」巴拉巴拉。
「嗯嗯，是，是，我也這麼覺得，嗯！」
好不容易等由乃罵爽了，忘掉了打電話過去罵赤司的「正事」，茉莉也總算松了口氣，癱在了沙發上。
哈啊，總覺得今天好累啊，她明明只是想吐個槽而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直到午飯結束由乃出門看舞臺劇了她還是沒想明白。基於運動笨蛋的邏輯，茉莉也決定以流汗來代替思考。換好了網球裙，背上球拍，光臨了好久沒來的壁球館。
在自己的場地裡劈裡啪啦一通割草操作，果然神清氣爽了幾分。趁休息的時間，打算到走廊的自動售貨機裡買點運動飲料，卻在繞過轉角時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正半彎著腰，一手支著自動售貨機的外蓋，湊近了去觀察裡面飲料的種類。
即便是放眼男性群體也算是格外高挑的個子，已經超越古銅邁入黝黑程度的皮膚在T恤和短褲下暴露無遺，墨藍色的短髮很有精神地立著。
伴隨著「咕嚕」的出貨音，他取出飲料重新站起身來，側過頭擰開瓶蓋仰起頭就灌。那棱廓分明的下頜骨線條映入眼簾，喉結也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不停地起伏。
「啊，是青峰君，好巧啊！」
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茉莉也條件反射地揮手打起了招呼。
「噗，咳咳咳……」青峰瘋狂地咳了起來。
「啊啊對不起我不該在你喝水的時候突然出聲的，沒事吧？」茉莉也立刻跑過去，關切地幫他拍起了背。
順了半天氣，青峰終於緩過來了。他低頭看向這個個子好像仍舊沒啥變化的傢伙，故作冷淡地揉了揉頭。
「嘖，是你啊，真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新的時間越來越晚了……為什麼呢= =
第68章 這軟體果然有問題
「你沒事吧？」
嬌小的少女近在咫尺，雪白的肌膚帶著運動泛起的紅潮, 平時總是披著的棕發此刻在腦後高高豎起, 紮著一個跟眼睛同色的蝴蝶結發帶，真是又元氣又嬌俏。
一段時間不見，變得更可愛了呢。真是不枉費他在這個壁球館蹲了半個月, 總算是見到了。
眨眼睛的樣子好像小鹿啊, 好想摸一下……
不、不行, 按五月的說法, 上次拉力大賽茉莉也突然跑掉，就是因為他逼得太緊嚇到她了。所以忍住啊我的右手！冷靜，冷靜！
青峰的手在茉莉也的頭頂無意義地轉了個彎，繞到自己的腦後撓了撓，語帶嫌棄地說：
「是你啊，真巧。」
雙人用的壁球隔間裡，茉莉也一拍將球打向了牆壁。角度掌握得極好，在反彈後能正正好好地出現在青峰的正手舒適區。青峰也一改第一次被拖過來時的不情不願, 雖然還說不上專業, 但動作好歹流暢了不少。
「一段時間不見，你進步了好多。」
那當然了, 你可不知道我為了今天，到底練了多久的壁球，累都累死了。不過能得到誇獎，累死也值了！
然而面上繼續延續高冷裝逼範：「哼，這種小玩意兒比籃球簡單多了。」
作為一個用直覺打球的傢伙, 他壓根不知道茉莉也在擊球時使用的那點小心思，還以為今天自己平時的苦練終於有了回報，今天竟然超常發揮，在喜歡的人面前爆了一把seed呢。
「唔？事關網球的尊嚴，這種話我可不能當做沒聽到呢。」
茉莉也停住飛過來的球，叉腰挺胸鼓起腮幫子瞪人。
在青峰眼裡，這整個就是一個超凶.JPG的現實演繹。
「那你想怎麼樣啊？」
茉莉也轉了轉眼睛，最終沒有如青峰期待的那樣提出什麼條件，反而肩膀一垮，重新打起了球。
「怎麼了？」
「算了吧，今天沒心情……」
他歪過頭去看她的臉，上面寫滿了鬱悶二字。
「發生什麼事了？」
茉莉也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打球。在壁球無雙再次重現之前，青峰先一步抓住了球，停下了場館內急促到有點煩人的背景音。然後在她不滿的視線中語氣輕佻地說：
「說說唄？」
茉莉也猶豫了一下，稍微有點擔心那個神明的祝福再次作妖。畢竟帝光祭的時候，青峰的表現真的蠻可疑的。但今天他的態度又很正常……
果然上次是自己太敏感了嗎？
最重要的是，好想吐槽，快憋死了！
於是，兩人一同在凳子上坐下休息。
茉莉也捏著橘子味的飲料罐，咬牙切齒地說：
「今天征君又訓我了。」
聽到這開頭的第一句話，青峰就後悔地想把剛才問出問題的自己打死。
又是赤司！都遠在東京了還陰魂不散的，他就過不去這個坎了是吧？
「他又說啥了？」他虛著眼問。
「說我不該見義勇為！」提起這個事，她就覺得自己臉上有光，「我可是解救了一個被困的少女呢，他不誇我就罷了，還訓我，讓我以後都不准這麼做了。這不就是讓我對她見死不救嗎？你說是不是很過分？」
「是吧，再怎麼說也是好事啊。」
見義勇為？很好啊，赤司怎麼會因為這種事就——
突然，青峰的腦海裡閃現出上次在京都發生的一幕。
嬌小的少女不顧自己身上還淌著血，毅然決然地擋在好友身前，就算嚇得雙腿發軟也要死死地撐著，在確認好友安全之前絕不挪動一步。
不、不至於吧……
那邊，因為得到了贊同，茉莉也的抱怨更是停不下來了。
「對吧對吧？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每天都在想什麼！」巴拉巴拉。
「順便問一句，是誰被啥困住，你怎麼救的啊？」
於是，上一秒還在碎碎念個不停的茉莉也一梗，陷入了漫長的沉默。在青峰的注視下，眼神微妙地開始向旁邊飄移了起來。
太可疑了！
「……你做了什麼？」
「這、這個不重要！」
茉莉也更是心虛地把頭都扭開了。
「不行你一定要說！」
「你再逼我我哭給你看哦！」
「你有本事哭啊我才不怕呢！」
「我、我要告訴五月你欺負我！」
「這招你用了兩年還沒膩嗎？有本事換一招啊！」
「有用我就繼續用嘍！」
「……你贏了。」
青峰狀似無言以對地背過身去——
啊啊啊我到底在幹嘛啊為什麼突然就跟她吵起來了這明明是個好機會啊！
身後，茉莉也卻突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沒，就覺得青峰君其實一點也沒變呢。」
以前在帝光的時候，她就經常因為各種各樣奇怪的理由跟青峰吵起來，又嘴笨爭不過他那些歪理，最後只能搬出桃井，用青梅竹馬嘮叨大法讓青峰就範。
提起這事兒青峰就暴躁，他必須強調一下，他可不是怕桃井五月！只是那丫頭別的本事不行，嘮叨起來簡直跟他老媽一個德行，簡直跟一百隻鴨子一起叫一樣煩。
雖然很想嘲諷回去，但看她笑得那麼開心……算了，他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她一次。
茉莉也笑夠了，坐在凳子上伸了個懶腰，雙手無意識地來回搓起了半空的罐子。
「我真的做錯了嗎？」
「誰說的？見義勇為當然沒錯！但是啊——」說著，青峰摁住她的小腦袋，使勁搓了搓，「只要一想到你又跟上次一樣，跟像我這樣的傢伙硬剛，我就眼前發黑。你明不明白？」
「這不是沒辦法嘛……」
「怎麼沒有？」他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叫上我啊，我最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青峰君……」茉莉也十分感動，於是吐槽道：「然後你打架打爽了就被禁賽了呢。」
「囉嗦！這是為了正義！正義的事情怎麼能叫打架呢？！」
「是是是，為了正義，為了正義……」
明明只是一句空話，真的出事了，哪有功夫去打電話給他呢？況且美羽的事，還有將來可能會出現的被光環影響的人，青峰君也幫不上忙。
為什麼呢，她竟然真的覺得輕鬆了不少。
有點開心。
等到夕陽西下，兩人才有說有笑地走出壁球館。
「青峰君，下次我再有什麼事情，可以找你說嗎？」
我求之不得啊！
「行吧，如果我有空的話，會考慮聽你說的。」
然而青峰的傲嬌被茉莉也當了真，她一本正經地思考了半天拿出了一條解決方案。
「那我發郵件，等你看到了再回我就行。呃，雖然為了吐槽發郵件感覺哪裡怪怪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為了吐槽，還要一本正經地在主題上寫「這是一封吐槽XXX的郵件」就覺得傻透了。
「那line呢？沒那麼麻煩，點開就能直接打字。」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line，點進介面指給她看。
「……這樣啊。」茉莉也半懂不懂地點頭。
「話說……你竟然一直都不用line，是老年人嗎？」接過她遞過來的手機，幫她下這個軟體，青峰問出了一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
「這跟年齡有什麼關係？」茉莉也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想聽聲音的時候打電話就好，想說事情發郵件就好，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用的必要。」
「哪兒那麼複雜，就閒聊啊。」
「怎樣才算閒聊？吐槽的時候？」她想了半天，歎息，「吐槽真難啊，還要專門下個軟體。」
青峰：……
「不過既然青峰君需要，我就用吧，畢竟是我麻煩你聽我抱怨嘛∼」
我是為了你才用line的。
在青峰耳朵裡，這句話直接被翻譯成了這個意思，他頓時就被這個直球打得腦海中炸滿了煙花。在幫她下好，註冊完，加了自己為好友後，看到那聯絡人欄裡唯一的名字，更是直接原地飛升了。
以致於在回程的電車上，因為過於幸福整個人都有點飄，這種感覺在收到了她的消息後直接達到了頂峰。
茉莉也：今天很高興，下次再一起玩吧OwO
她已經開始用了！她給我發消息了！我要趕快回復！不，等等，不行，五月說不能太熱情，會嚇到她！怎麼辦，我該說什麼才好，一直不回太奇怪，太冷淡了又聊不下去……
於是，等發送完這句話，茉莉也就看到軟體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然而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後，終於收到了青峰的回復。
青峰君：哦。
這個軟體果然有問題吧？那個提示一定是假的！
在茉莉也對軟體設計產生疑問的同時，另一邊，青峰正在為自己是個聊天鬼才捶胸頓足扼腕歎息。
不過一時的失敗也沒關係，他現在是第一個有茉莉也line的人，看她那樣子，也會是唯一的那個。
【我是為了你才用的哦。】這句壓根沒在現實中出現過的臺詞無數次在腦海裡刷屏，還被他腦補上了各種各樣的語氣。
當晚，他難得拋棄了自己的小麻衣，抱著手機睡覺的。
第二天一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line的消息欄，看看有沒有新的資訊。誰料——
「呃？怎麼沒了？」
從上劃到下，又從下翻到上，可怎麼找都沒能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青峰情急之下也顧不上時間，一個電話就打了過去。
「啊，青峰君，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我一覺醒來，發現好多人加我！」
還沒等他問呢，茉莉也就十分緊張地把來龍去脈都說了。
昨天吃完晚飯後，就是例行公事的練琴時間。等練完了已經是10點多，她習慣性只檢查了郵件，發現沒有新消息就直接洗澡睡覺了。結果早上心血來潮打開line一看——
十幾條好友申請！
看名字認識的，不認識的，一股腦地沖過來。
【是茉莉也嗎？本人？】【哇，茉莉也用line了！這不科學！】
「太奇怪了，我根本沒有把號告訴任何人！」
雖然她現在只說覺得奇怪，早上是真的嚇到了，甚至覺得自己的房間被監視了一樣。
光聽這個描述青峰就明白了，他昨天一時開心結果忘了關掉某個重要設置！
「啊抱歉抱歉，那個是電話查找功能，我昨天忘記幫你關了。」
「電話查找？」
「是這樣的，Line這個軟體有個預設設置，就是會給通訊錄裡的其他老用戶推送新使用者開通資訊。」
「推送？只要我註冊了，它就會把我的號告訴我通訊錄裡的所有人？這也太可怕了吧！那我接下來豈不是還會收到更多的申請？」
「你別急，別急啊，可以關掉的，關掉就沒事了，真的！我現在就過去幫你弄！」
他一邊快速地套上T恤，一邊拎起手機往外走。
「呃，不用了。那個，我已經點了註銷，而且還刪掉了，軟體……」
青峰：……你可真夠果斷的啊！
「對不起青峰君，明明答應你了我還是隨便就刪掉，對不起！」
為什麼你要道歉啦，明明是我的錯啊！
「沒事，刪掉就刪掉吧，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幫你弄吧。」
提起見面這事兒，茉莉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
「那下次我們去打網球怎麼樣？不去壁球館，去真正的網球場好不好？」
「行，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真是的，你這是有多喜歡網球啊……」跟個笨蛋一樣。
「誒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絕贊卡文中！
第69章 祈禱
大清早，茉莉也就哼著歌在廚房忙碌起來。由乃打著哈欠走到旁邊, 看著盤子裡炸得可愛又香氣撲鼻的兔子香腸, 也顧不上還沒刷牙就饞得伸出了手。
然後啪的一聲被拍開。
「茉莉也，我餓了，就讓我嘗一個嘛∼」
「不行, 這是給幸村做的。」說著下巴向餐廳抬了抬, 「你的份在桌上呢。」
「幸村？」由乃驚醒, 抄起菜刀就往砧板上那麼一剁, 「我反對這門親事！」
「你每天都在想什麼呢？」茉莉也無語地給了她個白眼，抬起食指點了下她的眉心，留下一個小小的麵粉印子。
「那你說你為什麼突然給他做便當？」
「他不是下周就要動手術了嗎，說是接下來的幾天都要控制飲食，所以趁現在還來得及，想吃點好的。」
由乃不信，抱著胳膊嗤之以鼻：「他是不是還說什麼，要是手術失敗了, 死前最後一周只能吃糠咽菜也太可憐, 讓你不要對他見死不救之類的話？」
茉莉也眨眨眼，笑了。
「你們感情真好呢。」
「誰跟那個死狐狸感情好啊！」
「是啊, 我妻的這一點真的很麻煩。」
醫院裡，幸村吃完了便當，跟茉莉也一人一杯茶，聊起了我妻由乃。
「沒辦法啊，誰讓由乃是個傲嬌呢。」
他右手支在床桌上, 撐著半邊臉望過去，看起來十分苦悶。
「有時候我也會有些納悶，她到底嫌棄我哪一點？你看，我網球水準還可以，長得還可以，性格還可以，成績還可以……」
茉莉也在一旁一頭冷汗地聽著某人細數自己一大堆的「還可以」，感覺要是吐槽的話就輸了，死憋著八風不動，就當沒聽見。然而，她到底是低估了幸村的惡趣味——
「去年海原祭上，我們還是立海大最佳情侶大賽票選結果的第一名呢。現在突然對我這麼冷淡，多讓人傷心啊。」
「咦咦咦？是這樣嗎？」
海原祭，是立海大附中的傳統文化祭，跟帝光祭不同，因為是在第二學期開始的9月舉行，所以茉莉也還沒有參與過。不過在帝光也有最佳情侶大賽這麼個傳統項目，所以她下意識地……
就信了。
「是啊，看過的人都知道呢。」他笑咪咪地問，「黑木你沒看過嗎？」
「沒有啊，海原祭不是9月嗎？」
「海原祭？不，我是指文學社的《秋之羅曼史》。」
「啥？」為什麼又突然提到文學社？跟他們的話題有關係嗎？
「唔，簡單點說，就是他們社出的CP本吧。」
茉莉也茫然地歪了歪頭，「CP本……是什麼？」
幸村十分有耐心地繼續解釋：「就是以我和我妻由乃為主角創作的愛情小說。」
茉莉也：？？？
「噗——」顯然，茉莉也那張標準的黑人問號臉成功地取悅了他，幸村整個人笑得就差沒趴到桌子上去。
「啊，幸村君你又在耍我是不是？」她終於反應過來了。
「沒辦法啊，黑木你一臉茫然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哈哈哈……」
「我跟你說，不要以為你是病人我就不會生氣！」茉莉也氣得扭過臉不去看他，「真是的，竟然為了耍我杜撰出這種東西。」
「不是杜撰哦。」他邊笑邊從床頭櫃裡拿出一本書遞過去，「你看，《秋之羅曼史》。」
還真有啊！
她接過這本書，發現封面就是很平常的文藝風設計，出品方寫著「立海大附中文學社」的字樣。誰知隨便翻了兩頁，就被裡面各種OOC情節雷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竟然是個霸道網球部部長愛上柔弱茶道少女的故事！
要是換成霸道黑道少女愛上病弱美人部長的話，勉強還差不多！
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也很有問題，茉莉也難以言喻地看了眼幸村。
「你還看自己的……呃，CP本啊？」就不彆扭嗎？
「這是前兩天赤也來探病時帶過來給我解悶的，說是『現在學校裡很流行的書』，想來是被誰騙了吧。」這個誰到底是誰，他也心裡有數。不過不用急，等他病好了，再一一清算。
總覺得幸村君的笑容越來越黑了呢，是錯覺嗎？
「你能堅持看完全本也很厲害了，從某種意義上講。」
「其實只要看進去了，就會發現還蠻有意思的。當然，」他笑得越發開心，「我妻肯定不這麼認為。不過你不覺得一旦發現了這一點，就更克制不住看完的衝動嗎？」
哇，你的惡趣味都要溢出來了你知道嗎？
話說……那位文學社社長對由乃到底有什麼奇怪的濾鏡啦！要是由乃知道自己在書裡被寫成這樣一副手無縛雞之力小鳥依人的模樣，怕是要氣得直接手撕了作者吧？
嗯，為了那位不知名同學的生命安全，她還是當什麼也發生過吧。
想通了這一點，茉莉也飛快地把手裡的書放回床頭櫃上，像是拿著一個燙手山芋。
「你不帶回去嗎？真遺憾啊。」他可是很想知道我妻由乃的讀後感呢，不然也不會專門拿出來給茉莉也看。
「幸村君你馬上就要手術了，拜託積點德，不要老想著搞一個大新聞。」
幸村遺憾地攤手。
「所以你今天讓我過來，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的嗎？」果然人太閑了是要出事的！
「不行嗎？」他巨無辜地眨了眨眼。
茉莉也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威脅性地舉了舉手裡的水果刀。
「咳咳好吧，不開玩笑了。其實我是有事情想請教你的，關於天衣無縫的極限——」
因為幸村的搞事，等茉莉也回家之後，由乃就發現她一旦跟自己眼神相交，不超過兩秒鐘一定會噴笑出聲。不管怎麼問，她都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死都不鬆口。鑒於幸村兩年多來的「良好」表現，這口黑鍋她就不管不顧地扣過去了。
不過看在他還是個病人的份上，等他手術結束了再找他算帳。
茉莉也並不知道由乃即將在不遠的將來知道那本傳說中的CP本，她現在正抱著熊，看著桌上的檯曆發呆。檯曆的左下方，下周周日，寫著「幸村手術」的字樣。
幸村君，真的是個很堅強的人呢。
她雖然反射弧長，但是不傻，今天他之所以要搞事，肯定也有想活躍氣氛的意思在裡面。
不想看到她擔憂的臉，不想愁眉苦臉地道別。就像他曾經說過的，她沒能讓他在該哭的時候哭出來，現在就只能笑著迎接未來。
但他們每個人也都清楚，手術的成功率並不高。不是將來還能不能打網球的問題，而是……將來還能不能站起來的問題。
再也不能站起來，一輩子都坐著輪椅，只能在球場邊看著其他人揮散汗水，追求夢想，而自己——只能活成一座孤島，永遠陷入心靈的空寂之中。
好可怕，只是想想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茉莉也將頭埋在熊熊毛絨絨的毛皮裡，尋求著它帶來的一點溫度。
嗡∼
點開手機螢幕，是青峰發來的照片——一隻因超近距離拍攝而顯得巨大無比的……蟬。
青峰君：我抓的！怎麼樣？
茉莉也：……太大了，稍微有點噁心。
惡！心！
青峰被對方的這兩個字擊中的心臟，陷入再起不能狀態。
可惡，他明明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就是男女之間的代溝嗎？
雖然這麼想，他還是掙扎著把剛發的照片撤回了。
介面上一直提示對方在輸入中，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茉莉也發新的內容過來。
青峰君：？
茉莉也：沒，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說。有一個朋友要做手術了，成功率不算太高，我在想該怎麼做才能幫到他。
他？男人嗎？朋友？實際上是什麼關係？誰？
對著螢幕上這短短的一行字，青峰陷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
而且，這什麼該死的鬼問題，又不是醫生，還能咋辦？
如果是他的話——
【如果是我的話，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不不不不！
青峰黑著臉開始刪除。
青峰君：你在就行。
茉莉也：？？？
青峰君：不是朋友嗎？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就行了。
茉莉也：……你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青峰君：不然咧？都要上手術臺了，這種情況，怎麼想都只能祈禱了吧？
說的也是呢，現在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祈禱了。
祈禱……嗯？祈禱？對哦！
茉莉也：好的青峰君，我現在就去祈禱！謝謝你的建議！
沒有心思去管對面收到這條資訊會有什麼反應，茉莉也直接關掉了line開始翻找通訊錄。結果翻到最下面也沒找到那個名字，急匆匆地跑出房間。
「由乃，你存了夜鬥的電話嗎？」
「你找那個不靠譜的傢伙做什麼？」她嘴裡嫌棄著，手底下卻很俐落地翻起了通訊錄，把茉莉也要的東西翻出來給她看。
「祈禱呀。」
由乃：？？？
於是三分鐘後，夜鬥再一次光臨了由乃家的客廳。
這位神明大人好幾個月不見，依然還是一副窮酸樣，那件一看就是百元店裡掏出來的舊運動服還是那麼沒品。由乃出於禮貌，給他端了一杯鮮榨蘋果汁來。
「……就是這樣。」茉莉也將幸村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夜鬥後，拿出了五元硬幣，鄭重地放在他面前。問：「請問我是直接祈禱嗎？還是要先走個程式，比如齋戒沐浴三天之類的？」
「哦，放心放心，我可不是那些死板的老頭子，不需要那些亂七八糟的儀式。只要我收下你的願望，就一定會幫你實現。」夜鬥語氣輕佻地回道。
跟上次一樣，他現在半躺在沙發上，得意地翹著二郎腿，全方位、多角度、深入淺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刺激著由乃的神經。
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還拽得要命的所謂神明！茉莉也到底看中他哪一點，這麼信任他？
並不知道好友此刻已經處在暴走邊緣，茉莉也感激地雙手合十，拍了兩下掌，然後閉上雙眼格外虔誠地許願：「請夜鬥大人保佑幸村君手術順利，術後也能繼續打網球。」
「哦，你的願望我夜鬥大人就收——」
「夜鬥！！！」
手刀襲擊！成功打斷敵方詠唱！
「誰？！」由乃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哇啊！我不是壞人，我是夜鬥的神器！」
突然出現的金髮男孩年紀跟她們差不多，眼中的神光倒是比夜鬥要澄澈不少。由乃狐疑地在兩人之間掃視了一陣，得到夜鬥的認可後才放鬆下來——
然後慢慢放下了手裡的桌子。
客廳裡剩下的三人狂汗，夜鬥還十分作死地感歎了句：「你是女金剛嗎？」
過程姑且不論，總之等大家再次冷靜地坐下談話時，夜鬥頭上多了一個巨大的包。
「原來你就是上次夜鬥先生手裡的那柄刀啊？果然漂亮的刀變成人也是可愛的少年呢。」
被茉莉也如此誠懇地誇獎，金髮的少年雪音直接紅透了臉。
「啊，我、我沒有……不是……」
「是啊，比你這個沒品的主人看起來靠譜多了。」由乃立刻火上澆油。
「喂，等一下，為什麼雪音要比我受歡迎啊？我才是神明大人啊！」夜鬥不滿地叫喚起來。
「那還不是夜鬥你素行不良嗎？」雪音無語地說，「剛才要不是我打斷你的話，你要怎麼為接下的願望負責啊？」
「我當然是——啊。」夜鬥啞火了。
茉莉也左看看，右看看，問：「怎麼回事？」
「實在是不好意思，黑木小姐，雖然夜鬥看起來這個德行……」
這個德行！
「只會做些修水管通廁所的工作……」
只會！
「但他其實是個武神……治癒疾病這樣的事他是沒辦法的，所以您找他許願也是沒用的。他剛才之所以想答應，估計是被錢財晃花了眼吧。」
沒用！
這只夜鬥流血過多，已經陷入昏迷，是否喚醒？
確認執行物理喚醒手段——
由乃再次舉起了桌子：「竟然連五元硬幣都要騙！你還有什麼遺言嗎，夜鬥神喲？」
夜鬥猛地從地板上跳起來，雙手在胸前擺出十字防禦架勢：
「反對暴力！我有用的！絕對有用！」
「保證不讓妖魔影響他？」茉莉也重複了一遍夜鬥的解決方案，不過看她那茫然的臉就知道，她肯定有聽沒有懂。
「其實在人間的每一個人都有固定的壽限，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大多數人都能夠壽終正寢。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人類往往會因為疾病、意外甚至自殺而提前死亡。在這些不確定因素裡，你們人類找到了治癒疾病的方法，而我們神明，則找到了一切『恙』的根源——也就是妖魔。」
妖魔隱藏在人類注意不到的死角裡，通過自身散發的氣場來影響他周遭的人類，讓人類更容易感染疾病，或是引誘他們主動踏入死亡，而人類死亡後留下的亡靈就會變成它們的食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幸村手術到恢復完成，你都會一直保護他，讓妖魔不近他的身？」聽起來，好像還有有道理的？
「茉莉也你別被他忽悠了。與其這麼大費周章，還不如去找專門負責治癒疾病的神明，就算要拜，好歹也要拜點有用的。」由乃清醒地做出了理智的判斷。
「那個，是我剛才的話讓你們產生誤會了。」雪音立馬解釋，「治癒疾病這事不僅僅是夜鬥沒辦法，其實所有神明都沒辦法的。黃泉女神定下的鐵則，不准神明干擾人間任何生物的壽命。」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幸村的手術成不成功全看他和他的主治醫師。」由乃冷淡地吐槽，「看來不僅是他沒用，神明全都沒用呢。以後元旦初詣也別拜了，反正沒什麼用，還不如去醫院做體檢呢。」
「你這種想法是瀆神！」
「請說實用主義，謝謝。」
「只是這樣也可以！」茉莉也拿起桌上的硬幣，走到正在對峙的兩人中間。然後抬起頭，堅定地看向夜鬥，遞出了5元。
「夜鬥大人，請您實現我的願望！」
夜鬥因驚訝而微擴的瞳孔恢復正常，他動作輕柔地拿過少女手心的硬幣，對著茉莉也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你是有緣之人，你的願望，我夜鬥神接下了！」
冷清的街道，星辰漫天，毫無威嚴的神明搖頭晃腦地走著，他身邊的金髮少年十分納悶。
「夜鬥，總覺得你今天特別高興……」
「你沒聽見嗎？黑木說等願望實現了，要請我們吃蛋糕啊。我可是好長時間沒有蛋糕吃了啊，當然開心了！」
嗯？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夜鬥，你……」雪音轉了轉眼睛，問，「該不會是喜歡黑木小姐吧？」
「是呀。」出乎意料，夜鬥爽快地承認了，不過他還有後半句：「大家都很喜歡她啊。」
「大家……哪個大家？」
都說到這一步了，夜鬥卻突然賣起了關子。
「大家就是大家嘍。」
「夜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知道了一個好消息！《十二國記》要出戴國新篇啦！
文藝復興！文藝復興！（呐喊
第70章 粉絲操碎了心
敬啟：
展信悅。
尊敬的黑木茉莉也小姐，時值盛夏, 不知您的假期生活過得如何？
恭喜您在全中大賽上打敗金井美羽小姐, 身為您的粉絲，我對於您的業餘活動也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深感自豪。您果然在各個方面都非常優秀，讓人欽佩。
雖然身為粉絲原本不該對您的生活指手畫腳, 但是請恕我多嘴。如今立海大女網部既然已經無緣全國大賽, 那您也差不多是時候收收心, 將全部精力都放進備考中了。
您也許還不太瞭解, 大部分音樂高校的入校審查都在12月份，不僅比普通高中的入學考要早，流程也大相徑庭。除了例行的演奏審查外，還有關於樂理、樂史等多方面的考察。
我身為粉絲，當然絲毫不懷疑您的能力，只是如果因為一點點的疏忽導致入學考試成績不理想，讓本該開心的高中生活有個糟糕的開端，相信您也不願意見到, 對嗎？
最後, 聽說您最終選擇了星奏作為高中志願，雖然沒有選擇我推薦的天音讓我有些許失落, 但星奏也是一所歷史悠久的音樂名校，相信您的高中生活一定會充實快樂的。
後附星奏過去十年內的入學考試相關資料和試題，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
——Pappoulis
「這就是……十年份的資料嗎？」
眼前，各式各樣的書籍和試卷在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原本就身材矮小的茉莉也坐在桌側, 抬起頭來甚至有種會被這些資料徹底埋沒的錯覺。
「這份是樂理題，這份是課題曲列表，然後這份是校職員介紹……喲，連每個人的生平履歷都寫這麼清楚，費了不少心思啊。」由乃興致盎然地隨手翻看，時不時還點評那麼一兩句。
「可我只是考普通科，不需要這些啊……」茉莉也倒是很頭疼。
聞言，由乃把手裡的冊子隨手往地上一丟，說：「也是，星奏那種偏差值的學校你閉著眼睛都能考過，這些玩意兒確實沒用。就扔了吧，占地方。」
「啊？」
她其實只是嘴硬一下，不是真的對這些東西沒興趣。要是真不想要，何必廢那麼大力氣從學校搬回家裡來，扔了多好。
雖然自己沒有這種可能性，但還是會在發呆的時候偷偷地想。
音樂科的入學考試會是什麼樣的呢？
是不是要一個人面對一群老師，演奏很難很難的曲子呢？要是拉錯了音怎麼辦，會不會這樣就算失敗了啊？那些能夠進音高的，一定都是很厲害的演奏者吧。
看了這位「小祖父」的信才知道，原來還要考樂理和樂史。樂理還好，樂史她是真的水準一般，要是就這麼去考，說不定真不行。
嗯，要補一補樂史才行。
不過，TA把網球稱作業餘活動，讓她稍微有點不高興。
「……也不錯……莉也……」
由乃已經抱起一疊資料準備往外扔了，茉莉也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大喊了一聲：「不行！」
「……嚇我一跳。」
「呃，對、對不起。」她尷尬地撓了撓臉頰，「那個，好歹是粉絲的一片心意，對方要是知道我們丟掉該多傷心啊。再說我們都搬都搬回來了，對吧？」
由乃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又把資料放回了桌上。
茉莉也總算了松了一口氣。
為了騰出客廳，兩人協力一點一點把資料往房間裡搬。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老覺得由乃的表情怪怪的……
說起來，最近跟由乃越來越沒默契了，難道是因為自己也開始口不對心了？
唉，傲嬌是病，得治啊。
幾天後，由乃突然拉著茉莉也出去吃大餐。問起原因，竟然是那本《秋之羅曼史》的事曝光了！
「由乃，再怎麼生氣，暴力都是不對的哦？」放下刀叉，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從知道由乃是黑道世家後，她在茉莉也心目中的殘暴程度直線上升，幾乎與想要跟螞蟻玩耍，卻一個不小心就會踩死它們的貓科動物一樣。
「我怎麼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呢？」由乃笑眯眯地咽下嘴裡的牛排，搖了搖頭。
「不生氣？」茉莉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文學社可是杜撰了你和幸村的一整套愛情故事哦，要是看的人信以為真，你們倆不是會很困擾嗎？」
「說完全不在乎不可能，困擾倒也不至於，畢竟並沒有影響我們的生活。要不是這次仁王作死，我們還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呢。那個本子是小範圍私下傳播的，也嚴令禁止鬧到我們面前來，有個詞叫圈地自萌。我們身為立海大的招牌，被人關注被人議論，被人喜愛被人厭惡都是正常的。只要別什麼都信以為真，還跑到我們面前說三道四，我們也沒那個閒心去管他們。」
「幸村君也是這麼想的嗎？」
「呵，你沒發現他看得還挺開心的嗎？」
這兩個人，真的是心胸寬大呢，不愧是立海大的扛把子！
「那個文學社的社長真幸運，遇到你們兩個人。」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計較了？」由乃一抬眉，「你以為今天吃大餐的錢是哪裡來的？」
「哪裡來的？」茉莉也呆呆地問。
「我收了這本小說利潤的30%作為肖像權使用費。唉，可惜還要給幸村一半，真是黑臉我來扮，他躺著收錢啊。」
被這操作驚到，茉莉也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這樣坑她，不怕她下一本裡把你變成高利貸公司幕後黑手嗎？」
然後由乃就給了她一個「那不是更好嗎.JPG」的表情。
她徹底服了。
這人，其實還在為自己在小說裡那個「柔弱」的人設耿耿於懷吧……
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呢，不愧是立海大的扛把子！
三天后，幾乎是同時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們立海大的另一位扛把子手術非常成功，術後好好休養的話有很大幾率徹底恢復到術前的最佳狀態。
壞消息是，男網部的關東大賽決戰失利，只拿了第二名。
「啊，幸村君？你是不是有千里眼，知道我們在給你挑出院禮物才專門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
接到幸村電話的時候，茉莉也正拽著不情不願的由乃一起逛街呢。
「我們正在發愁呢，要不你說一個想要的？」
「黑木……」
幸村開口的瞬間，茉莉也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電話那頭的其實是赤司一樣。明明兩人的聲線完全不同，一個總是溫柔如水自帶笑意，一個高貴清冷，就連笑起來都帶著幾分涼意。
但現在為什麼會突然覺得他們有點像？
「……定嗎？」
「啊，對不起我剛發了下呆，幸村君你剛說什麼？」
「我說，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說好的，等我手術結束後打一場的約定嗎？」
電話那頭，幸村不厭其煩地再次重複了一遍。
「記得啊，我不會忘的。等你好了，我們——」
「下下周的周日，也就是下個月10號，我在立海大的網球場等你來。」
「呃……」怎麼這麼突然？
「不見不散。」
等他掛掉了電話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產生那種錯覺，是因為幸村話裡的那股天然的笑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見她掛了電話後反而發起了呆，由乃好奇地問：「怎麼了？」
「幸村君說兩周後要跟我比賽……」茉莉也呆呆地回。
「兩周後？」點頭。
「網球比賽？」點頭。
「他瘋了不成？不要命了嗎？」點……哦不，搖頭。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就……啊。」猛然想到什麼，茉莉也把手裡買的東西往由乃手裡一推，拔腿就跑。
「茉莉也？！」
「你先回去吧，我去趟部裡！」
等跑進社辦時，她意外地發現一之瀨和一條姐妹也在。
「黑木？」
「我想看關東大賽決賽的錄影，男網部的。」她喘了口氣，「部長，有嗎？」
「果然大家都很有興趣呢。」沙羅笑嘻嘻地從背後掏出了一盤帶子，「我們正準備看，一起來吧。」
第二雙打很穩，丸井他們發揮得很棒，對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第一雙打竟然就開始有點難纏了，仁王和柳生雖然配合默契，但對手也不差，差距並沒有那麼大。
而單打三，柳他……沒有盡全力。也許其他人看不出來，但是像茉莉也這樣對他的實力十分瞭解的選手，可以一眼就看出這個結果，想必他的隊友們也能看得出來。這種想要成全對手的心情，沒有人比茉莉也更懂了。同樣身為單打三，他也確實有任性的權利。只是立海大畢竟不是帝光，在比賽上這麼做……真田肯定會生氣的吧？
單打二，不二周助，算是茉莉也神交已久的選手了。也沒辦法，放眼整個中學網球屆，參加比賽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打球本身的，就只有他們倆，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都不可能。正因為自己是這種型，所以茉莉也知道，真的認真打起來，切原肯定不是不二的對手。
至於單打一真田的失利，才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越前龍馬，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是今年青學的一年級？一年級就已經這麼厲害了，真田他，是起了愛才之心吧，不然怎麼跟柳一樣，沒有盡全力。明明在醫院答應了幸村，不管怎樣都要取勝，結果還是選擇了給對手機會。
原來如此，怪不得幸村他……
不是旁人，偏偏是被跟自己一起開創立海大兩連霸，關係最好，當做同伴信任的那兩個人——
背叛了。
雖然他們放水是出於對立海大綜合硬實力的絕對自信，覺得全國大賽的舞臺上絕不會輸。但對於對每一場比賽都認真看待，想要完美無瑕勝利的人來說，這不是背叛的話，又是什麼呢？
就算是她，也是在美羽和全體帝光正選的默許下放水的，像柳和真田這種答應得好好的卻臨陣反悔的情況，幸村會怎麼想，又能怎麼想呢？
誰都不再值得信任，誰都可能會背叛自己，他只能靠自己。
比起他們之間的約定，柳更重要的是想要直面跟乾的過往，真田要更看重選手的未來，即便那個人是對手也不例外。
說不定甚至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立海大三連霸，從一開始就只是他一個人的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裡了，我一直一直想寫這個時期幸村的心理狀態。
關於柳放水是真田欽定的，他本人沒有反駁，默認了。至於真田放水……你看他總共用了幾個絕招，有幾個絕招沒用？全國大賽篇也說過，他覺得贏得勝利需要「堂堂正正」，跟幸村「無論如此都要贏，不管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明顯是有分歧的。
第71章 又被罵了
8月10號，午飯時下了一場大暴雨, 雨點打在遮雨棚上的聲音絡繹不絕, 雷聲轟隆作響，幾次打斷了兩人的話題。
等茉莉也背上球拍袋推開家門時，空氣還帶著幾分泥土的芬芳, 天色卻已澄澈而明亮, 萬里無雲。踏著積水一步步走在寂靜的校園裡, 穿過茂密的綠茵道, 轉過社團大樓，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會來的，黑木。」
幸村從長椅上站起來，頭頂的遮雨棚在他的腳邊圈出了一片乾燥的空間。他穿著立海大的隊服，披著外套，等著她推開球場的大門，走到他面前。
茉莉也的目光在他的外套上停留了幾秒，語氣輕鬆地問：「吃過午飯了嗎, 幸村君？我今天中午吃得咖喱, 味道可棒了。」
「這些事你不用操心。」幸村把外套放下，越過她, 走向了對面的球場。
「我說，今天場地的情況不怎麼好，要不改天怎麼樣？」就算是夏天水跡幹得快，球場上仍舊還留有三片水坑，真的打起來了也顧及不到這些, 對比賽還是很有影響的。真想享受比賽的過程的話，沒必要非急於一時。
「我說了，」幸村從兜裡掏出了網球，隨意地在地上拍了兩下，「這些事你不用操心。」
【為什麼要擔心？全國大賽的時候幸村君會上場吧？】
【有神之子坐鎮，立海大想輸都很難，黑木你這是杞人憂天了。】
不僅是一條沙羅和一之瀨千里，她認識的所有人幾乎都秉持著同一個看法。
有幸村在，立海大絕對不會輸。
不用操心——就連幸村自己都這麼說。
茉莉也想了很久，仍舊沒能想明白，甚至連那句「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幸村君的身體」都沒能說出口。他們不知道，就算一直住著院，幸村的病情仍舊被瞞得死死的，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所以他們可以輕鬆地笑出聲，覺得什麼問題都沒有。
可幸村本人呢？這樣逼自己，糟蹋自己的身體，就為了那個可能只有他一個人在乎的約定？為了虛無縹緲的所謂榮譽感？還是那些其他人加諸在他身上的責任？
他也好，赤司也好，是不是每一個當部長的人都必須把團隊的勝利淩駕於個人意志之上，淩駕于個人的未來之上？
為了比賽的勝利，幸村不顧自己的身體可能會留下不可逆轉的後遺症也要站上全中決賽的舞臺。為了比賽的勝利，赤司寧願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來適應，將原本的自己鎖進意識的最底層。
人生那麼長，只為了一場比賽就賭上全部的行為她根本無法理解。這個道理真田也明白，所以他選擇讓越前成長，因為他們還有無數個未來可以再交手。可為什麼偏偏身為部長的他們就是這麼死腦筋呢？
甚至有過把幸村打暈了讓他徹底養好身體之後再放出來的想法。可是不行，這是他自己的人生，是他做下的決定，她根本沒有立場這麼做。
所以煩躁，所以焦慮，最終也只能妥協。
「我可以陪你打，但是只能打一盤。」
不是不知道她在擔心他的身體，也不是不知道她想拖延時間，最好是把比賽改到兩個月後，但是全國大賽近在眉睫，他沒有時間了。
「那就按搶7規則來吧。」
搶7賽，一球計1分，先得7分者獲勝。但若比賽出現僵持，出現6:6的比分，則必須贏對方2分才能獲勝。一直無法拉開比分，就要一直比下去。
誰都知道，黑木茉莉也最擅長的就是防禦反擊，長線作戰。在她自己主動放棄這個優勢，要求只打一盤的情況下，幸村仍舊決定要走搶7的規則——
就是刻意要以自己的弱項來對她的強項。
他就是要考驗自己的體能。
醫生說過，就算手術成功，後續的恢復慢則三個月，快也最少要一個月。這個恢復還單純指的是恢復正常行走，可不是指回到體力和反應力的巔峰。而現在只是過了半個月而已，幸村竟然就看起來行動自如，甚至能站上球場跟她比賽了，簡直就是奇跡。
但茉莉也知道，這可不是什麼奇跡。
她仍舊記得在跟夜鬥的聯絡時，他對此發出的驚歎：
【他是我見過的最堅韌的人類，也是對自己最狠的。】
從只有腳趾可以活動，到整只腳，到兩條腿，到站起來。
從第一步，摔倒，第二步，摔倒，第三步、第四步……到行動自如。
幾乎是在可以自由行動的第二天，他就離開了醫院，直接開始了網球複健。長跑、揮拍、步法……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著身體的痛楚，每一個動作都帶給他巨大的負擔，但他硬是憑自己的意志力扛過來了！
現在幸村站在茉莉也面前，就是想要以這場比賽來驗證這段時間的成果，驗證自己是否已經取回了他應有的水準，能夠站在全國大賽的賽場。
既然沒辦法改變他的想法，那就只能奉陪到底了，這是她身為朋友唯一能做的事。
「今天的比賽，幸村君想我怎麼打呢？」
幸村聞言，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我想看看天衣無縫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這就難辦了。」她無辜地眨了眨眼，「只憑我自己是沒辦法進入那種狀態的，幸村君，要靠你哦。」
「恩？那我可得全力以赴才行了。不過，原來你也會挑釁對手，黑木。」他將手裡的球高高拋棄，目光頓時為止一沉。
「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彼此彼此！」
「喂，你要走到哪兒去啊？」
後領突然被人拎住無法繼續前進，陷入回憶的茉莉也轉過頭來，看到了青峰那張皺著眉頭的臉。視線向左右略微移了移——
零零散散的人群，空曠的鐵軌，吱呀作響的電車正在進站。
這裡是電車站。
今天，是她跟青峰君約好一起去看展覽的日子。
「啊，抱歉青峰君，我稍微走了下神。」
等一起上了電車，茉莉也下意識地就往習慣的角落鑽，青峰瞟了眼還空著一個的座位，懶洋洋地也跟著挪了過去，面對著她站定，支起右手將他們後面上車的人群隔開。
「你還真是喜歡這個角落啊，每次都往這兒鑽。」
茉莉也沒有反應。
青峰不滿自己再次被無視的事實，刻意走近了一步，壓迫性地彎下腰，讓自己的黑臉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後，才開口抱怨：
「回神了，在想什麼呢你？」
茉莉也眨了下眼，回神的瞬間嗅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意外覺得很舒適的味道，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她一把將那張棱角分明的帥臉推開，惱羞成怒地嗔道：
「幹嘛突然靠這麼近啦笨蛋！」
「哈啊？是你走神怎麼叫都不理人的怎麼還先怪我？」
「我不管總之你嚇到我了！」
「你——」
「哼，現充。」一旁，一位一直低頭看手機的小姐姐突然哼了一聲，還動作十分清晰地往遠離他們的方向挪了一步。
青峰&茉莉也：……都怪你！
安靜了沒多久，茉莉也突然注意到了一些東西。
剛說他們現充的小姐姐正隨著車輛的搖晃不斷調整著身體的平衡。但如果仔細注意她的動作，就會發現一些微妙的違和——與其說是保持身體平衡，不如說像是在躲避著什麼一樣。咬著嘴唇，似乎忍耐著什麼痛苦一樣，握著手機的手甚至鼓起了青筋。
稍微歪了下身子，這才看到一個中年禿頂的大叔看似一本正經地站在她的身後，實際上手已經悄無聲息地伸進了那個小姐姐的裙子裡！
茉莉也立刻就炸了！
她直接無視掉了青峰攔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沖上去對著那個中年男人的小腿就是狠狠的一腳，殺豬般的慘叫聲頓時響徹了車廂。
「啊啊啊——你幹什麼？！」他疼得一蹦三尺高，手也不得不收回來護住了自己。
「幹什麼？只准你摸就不許我反抗嗎？變態，人渣！」茉莉也理直氣壯地擋在那個小姐姐身後。
「誰、誰會摸你啊？也不看看你這搓衣板一樣的身材？！」那男人不僅沒有反省，反而開始侮辱人了，「我看你是想趁機敲詐！哼，現在的女孩子長得人模人樣的，誰知道你們背地裡都是怎麼賣——」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TM有種再說一句？！」
剛剛茉莉也動作太快，青峰還沒反應過來，這邊就已經開罵了。他一把提起男人的領口，直接把他拽離了地面。
剛剛還大放厥詞的男人被青峰那兇惡猙獰的臉嚇得臉直接變成了豬肝色，嘴唇抖了半天，硬是一個字都沒敢蹦出來。
茉莉也眼睛一轉，一秒從氣勢洶洶轉變為柔弱可欺。
「大輝，他罵我搓衣板，嚶嚶嚶……」
這位小姐，你的演技真的太差了！
不過，看在你叫了名字的份上——
「喂，你對老子的女人有什麼意見嗎？」
「噫！沒、沒有！」
電車門恰好開啟，青峰故意一鬆手，中年男人嚇得轉頭就跑。
「別跑，看我不打死你！」
青峰跟茉莉也一前一後也跟著他跑下了電車。等電車即將關門啟動時，茉莉也轉過頭去，對著正看向這邊，一臉不知所措的小姐姐眨了下右眼。
「大輝，等等我！讓我也一起打！」
兩人並沒有真的一直追下去，而是早早地叫了站警把那傢伙送進去了。他們選擇這一站下車也純粹只是因為到站了，雖然為此耽擱了不少時間，不過也是值得的。
事後，一人一根冰棒，快活似神仙！
「合作愉快！」「哦！」
擊掌。
「不過我還是要說，茉莉也你的演技太爛了，根本騙不了人。」青峰式耿直嫌棄。
「囉嗦！我可不像你，長了張天生適合催債的臉！演起惡人惟妙惟肖！」
「誰的臉適合催債啊？！你——」
茉莉也突然偏過頭去，留給他一個悲傷的側臉，語氣低沉地歎息。
「我知道的，你其實早就已經嫌棄我了對嗎？嘴上說著什麼你的女人，其實早就已經不在乎了，我知道的。算了，我累了，我們就這樣結束吧……」
「不是的，我一直都是喜歡著你的啊！」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大輝，除非你願意向我證明。」
「你要什麼證明？」
「加入網球部吧！」
青峰：……
「哈哈哈你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有多精彩哈哈哈哈……」
當天晚上，茉莉也就在電話裡跟赤司彙報了這事兒。
至於專程打電話過來跟她說話，結果聽了好幾分鐘幸村二三事，然後又是青峰二三事。那傢伙當時的表情有多精彩赤司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很不精彩，想必表情也不怎麼精彩。
「覺得很開心嗎，茉莉也？」
「你不覺得嗎，可好玩了！」沒能正確get到對面的情緒，向來遇到什麼事都跟赤司分享的茉莉也並不知道，對面的怒氣值已經快要爆表了。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去見青峰大輝！金井美羽的事還沒給你足夠的教訓嗎？」冰渣般的聲音通過電話線路傳過來，直接給還在興頭上的茉莉也澆了一大盆冷水。
「可是征君，青峰君跟美羽不一樣的，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不對勁啊。」茉莉也有點委屈，但仍然好言好語地辯解，「就跟黑子君還有五月他們一樣，他肯定也沒受影響啦。」
「人是會偽裝的。何況，他不是都跟你告白過了嗎？」
告白？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茉莉也想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赤司是在說什麼。
「噗，征君你想多了，那是在演戲、演戲啦，誰會當真啊。」
「你太沒有防範意識了。那個電車癡漢的事也是，既然大輝在就讓他去處理，你沖出去做什麼？」
「你想啊，那種情況那個小姐姐一定又害怕又不敢聲張，要是青峰君直接制止，那那個小姐姐不就會被大家指指點點嗎？」她覺得自己機智得要命呢！
「所以你就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嗎？你以為你是誰啊，黑木茉莉也大人？」
這還是赤司頭一回用這樣的口吻訓斥她，茉莉也腦子一懵。
「你凶我？為什麼，就因為我救了那個小姐姐嗎？我明明是在做好事，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征君你個木魚腦袋！」
對面沉默了幾秒鐘，斷線了。
竟然掛我電話？！
茉莉也對著黑掉的螢幕愣了好半天，氣得直接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抓起熊娃娃就是一套組合拳。可惡，讓你凶我，讓你掛我電話！再也不理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也不理你了！哼！
第72章 興師問罪
這兩天茉莉也的心情有點糟糕，不, 應該說是非常糟糕。
具體體現在笑容的亮度高了三度, 溫度卻降了十度，煎雞蛋的邊緣糊了一圈，買菜的時候為了10円跟人杠了5分鐘, 練琴的時候反復拉那種狂風暴雨式的曲子。就算由乃不太懂古典, 也覺得那曲子裡充滿了肅殺之意, 仿佛只要她放下琴弓, 下一秒就會拿起刀槍上陣殺敵似的。
在一口咬上香氣撲鼻的芝士烤雞，卻被辣得猛灌了三大杯果汁後，由乃覺得自己有必要跟這孩子好好談談了——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
「所以，果然又是赤司那傢伙惹你生氣了吧？」
茉莉也刷碗，抬頭瞥了由乃一眼，不服氣：「我就不能因為晚飯放錯了調料生悶氣嗎？」
由乃汗：「這個理由你自己信嗎？」
茉莉也刷鍋，鼓著腮幫子繼續嘴硬：「幹嘛不信？這可是我入廚以來最大的恥辱，一輩子的黑歷史！」
由乃無語了老半天, 她算是明白茉莉也不想說的心有多鐵了。只是, 有個別的問題她憋很久了實在是想說！
「剛才我就想問了……」
茉莉也洗筷子，「什麼？」
「你為什麼不用洗碗機？」
茉莉也整個人石化了幾秒鐘, 轉頭看了看旁邊的洗碗機，又看了看一臉無辜的由乃，淚奔：「由乃是笨蛋！」
什麼嘛，一個兩個的就知道欺負我，還不聽我說話。
可惡, 混蛋！
就在茉莉也對著熊娃娃施展蹂·躪大法時，來電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不是征君打電話來求原諒了？雖然現在的他死要面子不說軟話，道歉更是別想，不過要是肯好好講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他。誰叫她總是這麼寬宏大量呢？
可惜，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寫著的是「桃井五月」四個大字。
「喂，五月？」
「小茉莉……」電話那頭，桃井的聲音哽咽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嗚嗚……」
「哎，你別哭，慢慢說，不哭啊！」
因為很早以前就不再看比賽，也沒有關注，茉莉也甚至已經忘記了——
今天，是全中的籃球決賽日。
幾乎是聽到這個開頭，就大概能猜到接下來五月要說什麼了。只是沒想到的是，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
黑子君在賽前受傷，缺席了跟友人的比賽。帝光為了保證每個選手都有鬥志，定下了「111:11」的目標比分，最後甚至為了湊這個分數，紫原壓哨投了一個烏龍球。
「他們怎麼能這麼做，他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在哲君跟朋友重要的比賽上做出這種事。小茉莉，剛剛哲君跟說我，他要放棄籃球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我……」
電話那頭，桃井崩潰地大哭，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更不知道該怎麼挽回。
茉莉也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笨拙地說：
「五月你別哭，別哭啊，我、我幫你去罵他們，我幫你罵征君，還有黃瀨君、青峰君……」
桃井沒有回應，只是不斷地哭，哭到嗓音沙啞再也發不出聲音為止。或許她也明白，就算去罵了也無濟於事，這是每個人的錯，卻又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
原本還勸了幾句，發現沒有用之後，茉莉也也跟著沉默下來。
這通漫長的電話就這樣在單調得令人心碎的哭泣聲中持續著，那份空洞的絕望感仿佛一直糾纏著她們一樣，不斷蔓延。
「小茉莉，大家，會就這樣分開嗎？」即便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卻還是固執地想要回到最初的模樣。
聽著桃井幾乎是用氣音發出的疑問，一直默默聽她哭泣的茉莉也拉開緊閉的窗簾看向外面，兩盞車燈在她的眼前短暫的交匯，再次分離，駛向它們既定的路途。
「總會分開的，但也不一定是壞事……」
就像她，選擇了跟征君和由乃不同的方向，雖然寂寞，卻堅信自己走在真正想要的道路上。總有一天，他們也能找到他們想走的路，就算中間走過許多彎路，也總會到達的。
「我想這麼相信。」
掛斷了電話後，手指在連絡人列表上反復地劃動。很想打電話過去好好罵他們一通，但確實也體會到了剛剛桃井的掙扎。
不知道該怪誰，不知道這怒氣該撒向哪一個人。甚至連現在困擾自己的怒火到底是因為生氣還是無力都沒辦法清楚地分清。
要是真的能找到解決辦法，就不會有今天了。青峰君沒能做到，黑子君也沒能做到，五月沒能做到，她也什麼都做不了。雖然征君不願意承認，但他之所以會人格分裂，就是因為沒能阻止這件事只能被迫妥協的結果。
那段迷茫的時段裡，五月總說「要是監督還在就好了」，就是因為感覺到只憑他們自己根本沒辦法擺脫這個困境吧。
再成熟穩重如綠間，再聰穎博學如赤司，當時的他們歸根結底還只是14歲的孩子，他們盡力了，沒辦法做得更好了。
比起這半年來一直在努力的五月，早早就因為理念不合疏遠了他們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責備他們？就連最近聯繫得比較多的青峰，聊天中也刻意避開了這個會讓兩個人都不高興的話題。
可至少，她想知道那個人的想法。
雖然可以猜到一些，估計又是為了保證勝利之類的理由，但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電話撥過去後，等待的時間出乎意料的漫長。就在茉莉也突然意識到，兩個人現在應該還算在冷戰期，對方可能不會接她電話的時候，通了。
「茉莉也，有什麼事？」赤司的聲音在聽筒中響起，一如往常那樣平靜，仿佛前兩天的爭執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其實，剛剛五月打電話給我……」
「我明白了，呵，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個人，在比賽裡做出這種事，現在還理直氣壯的！
茉莉也眉頭一挑，感覺自己又要炸了。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是怎麼想的你還需要問？你不是早就知道嗎？還是說，你最近把心思都放在別的上面，已經連這點小事都弄不明白了嗎？」
他到底在說什麼？這都哪兒跟哪兒？為什麼每個字她都明白，連一起就搞不懂什麼意思了？
「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什麼話都不說卻指望我明白？我什麼都不明白啊！就不能跟以前一樣直說嗎？」
對面突然就沒了聲音，幾秒鐘後茉莉也福至心靈大喊了一句：「你要再敢掛我電話我就跟你絕交！」
兩個呼吸後，赤司終於妥協了。
「你想問什麼？」
「今天的比賽分數是怎麼回事？」
「能怎麼回事？差距懸殊，大家在球場上都沒有動力，這對於一支球隊來說不是好事。涼太提出的這個比分方案，對於解決這個問題有一定的效果，就用了。就這樣。」
「明知道這樣會造成對手心理陰影也要這麼做？只是贏而已，沒必要這麼趕盡殺絕吧？」
「你以為不這樣做，他們輸掉比賽的結果就會改變嗎？就不會有心理陰影嗎？你弄錯了一點，他們之所以會那樣，純粹只是因為太過弱小，還站在全國賽場上。」
「你這是偷換概念！我當然知道他們會輸，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侮辱人的方式打比賽，讓他們輸也輸得沒有尊嚴。」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是帝光的隊長，有義務鼓舞士氣讓隊員全力以赴。對帝光來說，這就是個有效的方式。至於明洸的尊嚴……既然會輸，哪還有什麼尊嚴可言？」
簡直是對牛彈琴。
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我再一次意識到在這方面我們根本無法交流的事實了。」
「我以為你早知道這一點，才一年不來看比賽的。」基於同樣的理由，這一年裡他也無數次擋住了隊友們想要邀請她看比賽的要求。
既然不可相容，何必自己往槍口上撞？
「問夠了嗎？我掛了。」
「等等，還有個問題。」茉莉也停了一會兒，穩定了一下翻騰的情緒，覺得有點頭疼。
「你最近到底在生什麼氣？」
「生氣？你覺得我會有這種無意義的情緒變化嗎？」
「當然有，你又不是機器人。」不過她以前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因為赤司是真的很會克制情緒了。
「那你覺得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真奇怪，明明是你在生氣在鬧彆扭，還反過來問我為什麼？你不說我怎麼知道為什麼，總不至於因為我跟別的朋友走得近你就不開心吧？」
一陣可疑的沉默。
茉莉也：「咦？不是，等等？咦？你別突然不說話啊，我有點慌！」
她可以發誓，她真的只是隨口說說，自己都沒有當真的！
可征君這是什麼反應？默認？
他這是在嫉妒她總跟其他朋友一起玩，冷落了他？
不是吧，真的假的？
「我只是覺得，你最近在其他事情上浪費了太多時間，都很少談琴的事了。」
赤司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自覺已經接近了真相的茉莉也聽他這樣說，簡直是哭笑不得。
這個藉口找得太爛了！
「那個，咳，其實我每天都有在好好練琴的。」
這一刻，感覺自己像是被割裂了一樣。一半腦子還在為剛剛的事情煩惱，另一半腦子卻抑制不住得感到歡喜。
前一秒還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抽上一頓，現在卻幾乎要拼勁全力，才能壓住快要溢出嘴角的笑意。
只要一想到他最近老是找茬其實是因為吃醋，到現在還死不承認，就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最近在拉什麼曲子？」
「呃，克、克萊采……」
克萊采奏鳴曲，貝多芬所著的A大調第九小提琴奏鳴曲，也就是修學旅行時，宮園薰怎麼練都練不好的那首。它的第一樂章，主題是憤怒。
「嗯，我感受到你的憤怒了。」他說話的聲音仍舊不疾不徐，似乎被猜中心事一點也不影響他的淡定一樣。
反倒是茉莉也，因為克萊采被發現微妙得有點心虛。
不對，她虛什麼，明明不是她的錯！
「征君，你真的在吃醋嗎？」茉莉也得寸進尺地問。
「……我可以掛電話了嗎？」
「不要不承認嘛！」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寫什麼？
大概率又要繼續改orz
第73章 補償
暑假的最後一天，天朗氣清陽光燦爛, 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可惜對於大部分學生來說, 這一天卻是全年最要命最難過的日子。沒辦法啊，一直瘋玩忘掉了作業，只能在最後一天埋頭狂補。好不容易寫完了又陷入明天就要開學, 再也不能好好玩的悲傷之中。
以致于全天都陰雲罩頂, 飯也吃不好, 覺也睡不香, 連打遊戲都不像平時那麼開心了。只能一邊念叨著「我好想穿越回放假第一天重新來過啊」，一邊掙扎地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走過，在失眠中迎來第二天的太陽。
不過這些對於乖學生茉莉也來說毫無壓力。作業什麼的早在放假前三天搞定，開學等於跟好久不見的同學和朋友們重逢，幾乎都是令人高興的事。更重要的是，今天是她跟征君約好一起去橫濱kapipa樂園的日子。
至於為什麼是kapipa樂園，純粹是因為夜鬥老是在她耳邊吹那裡有多好多好，整得茉莉也真的很好奇。反正遊樂園裡的項目都差不多, 去哪兒都是玩嘛。況且三天前關東最火的熱帶樂園才出了事故封了園, 也沒什麼別的好選擇。
這一天茉莉也起了個大早，花了半個多小時在鋪了滿床的衣服裡挑出一條裙子, 又對著鏡子換了兩三種髮型，最後甚至糾結要不要把由乃喊起來幫她化個妝什麼的。後來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感覺化妝就太正式了，有種努力過頭的感覺？
將早飯準備好後放上餐桌，冰箱貼上畫了個笑臉, 就出門了。
假期最後一天的遊樂園明顯人流量大減，茉莉也到的時候甚至不用排隊，直接檢票就能進。當然，也有她錯誤地估算了路程，來得太早剛剛開園的關係。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找個地方坐著等還是……
嗯？左前方花壇邊發現一隻黑色的小奶貓！作為人類代表的我必須與它進行友好的溝通洽談才行，這是不可抗力！
等赤司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正蹲在花壇邊，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跟小貓握爪的茉莉也。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注視，敏感的小貓第一時間歪過頭看向他，它身邊的茉莉也學著它，以鏡像般的動作好奇地轉過臉——
定格。
然後她舉起手，握成喵爪，揮了揮。
茉莉也今天穿著淺黃色的連衣裙，裙擺上綴著一圈雛菊。向他走過來時，衣裾翻飛間可以看到下擺內側暖橘色的荷葉邊。過肩的發以兩根正紅色的發帶分開雙邊松松地束著，垂在耳後，是甜美又溫柔的雙馬尾。最令他意外的，還是她用來夾住左側劉海的髮夾，十分眼熟。
「哦？不愧是征君，一眼就能發現今天的重點！」茉莉也偏過頭來用髮夾對著他，「就是上次假扮成上野同學的時候用的高音譜號夾，是不是很可愛？我可喜歡了。那天回去之後還看了她的比賽錄影，發現她選的禮服也超贊的，琴也拉得很好！明明以前是一個學校的，為什麼沒能成為朋友呢，真可惜啊。」
「要是想的話，以後總有機會的。」上野愛理？她估計求之不得吧。
「嗯！征君這麼說，就肯定有機會。」
說完就背著手，不動也不說話，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笑。
「……怎麼了？」
「嗯？沒事啊，就是好久不見有點想你，多看一會兒啊。」
暴擊。
完全不明白赤司為什麼突然轉過身去，茉莉也還奇怪地追著他挪了兩步，納悶地問。
「你不是也很想我嗎，見到我不開心嗎？不想多看一會兒嗎？」
「哎你、你怎麼臉紅了？別這樣，好像我剛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似的……」
仔細想了想自己剛到底說了什麼。
轟——
茉莉也的臉皮也紅透了。
她是怎麼把那麼羞恥的話講出口的，還用那種無所謂的態度？
「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
赤司一個手指彈在茉莉也的腦門上，「走吧。」
她捂著腦門，傻乎乎地「哦」了一聲。卻在下一秒看到赤司向她伸過來的手時，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要說遊樂園裡最刺激的項目，自然是雲霄飛車。不過一開始就玩這麼刺激的，感覺好像又不太對勁。
「征君你想玩什麼？」問出這話的時候，茉莉也頭上頂著氣球長耳朵，手上拿著棉花糖。
「你決定就好。」感覺他不像是來遊樂園玩耍的同齡人，倒像是帶著女兒逛的中年男人！一點也不high！
不行，今天可是來補償他這位「被冷落的舊友」的，不能只顧自己玩。帶著這種莫名較真的想法，茉莉也站在引導牌上仔細研究了半天。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她找到了一個赤司應該會感興趣的項目。
密林探險！
參加者兩人一組，坐在軌道車上以既定的速度在搭建好的密林中行駛，林中時不時會出現代表不同分數的怪物和遊玩的kapipa。參加者使用手中的電子槍進行射擊，射中怪物可以獲得對應分數，射中kapipa則會倒扣10分。最終遊戲結束後，憑總數分領取獎品。
其中，茉莉也最想要的是第二名的獎品，一套做餅乾用的kapipa模具。
「怎麼樣，來玩吧？」
「好。」兩人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往裡走，赤司邊走邊說，「我剛看過了，這個遊戲的最高記錄是89分。按照分值計算，最高分的怪物5分一個，理論上只要盯著那種怪物打，只要18個就能破紀錄。不過考慮到可能那種怪物出現的數量不多，還是要注意其他分值的怪物才行。」
不愧是征君，壓根都不看獎品需要的分數，直奔著破記錄去了。
「好的，我會注意的！」
接著，在引路小哥無語的眼神中，他超一本正經地完成了兩人的任務分配——他負責會從空中突然出現的最高分怪物，茉莉也只要負責把軌道邊的普通怪物擊殺就行了。考慮到兩個人的動態視力都非常出色，隱藏在樹叢裡的怪物誰看到誰打。
拿到電子槍後，赤司第一時間開始對焦試射。
「看上去像是鐳射，子彈飛行時間可以忽略不計。」
「嗯嗯。」
「從手感來看，射擊後的冷卻時間有大約兩秒鐘，這段時間內要是出現高分怪物可能就會錯過，一開始定的計畫需要再改一下……直接以鐘點方位提示對方吧。」
「好的，補槍就交給我吧！」
「這個座位的設計從一定程度上會阻擋視線，理論上說還是站著——」
一直默默旁聽的工作人員一臉狂汗地勸道：「那個，兩位請一定記得，不要站起來，扣好安全帶，不然會很危險的。」
他不是沒見過認真準備的，可沒見過認真成這樣的！
遊戲正式開始後，千算萬算還是沒能算到BGM的聲音超級大！兩人定好的補槍信號受到了極大程度的干擾。而茉莉也這邊，因為太過執著於射中視線內的每一隻怪物，結果導致高分怪物出場後手·槍還處於冷卻時間內，只能看著怪物消失。
87分，真是個微妙的數字。
「恭喜兩位得到87分！是一等獎呢！」工作小哥在旁邊熱烈地鼓掌，「好厲害啊，第一次玩就能打出這麼高的分數！呃……兩位怎麼好像不太高興？」
赤司沖小哥禮貌地笑了笑，轉頭：「茉莉也。」
茉莉也握拳：「我知道了！這一次一定要打破記錄！」
小哥：……
「根據上一次的經驗，遊戲全程耗時1分31秒，按照每兩秒一槍的基礎來計算，理論上可以打出45槍。但怪物的總數比想像中少，1分怪物所占比例太大，通常又跟3分怪物同時出現……」
「對，前半程幾乎出現的都是低分怪，高分怪集中在中段，後期偶爾冒出來。」
兩人又是一通商量，定下了前20秒隨意放槍，20秒後只打3分及以上怪物的方針。
這一次，有了上次的經驗，在赤司過目不忘幾乎記下了所有高分怪出現地點，茉莉也從不打空一槍的情況下——
獲得了158的超級高分，並且達成了遊戲項目運營以來首個4分以上怪物全滅的成就。
工作人員看他們的眼神就跟看上帝似的。
茉莉也美滋滋地抱著餅乾模具，側過頭來問：「怎麼樣，好玩嗎？」
赤司非常給面子地勾了勾嘴角，「還不錯。」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種，你個搶分狂魔！
接下來就是雲霄飛車、垂直起落、360°大迴旋三連發。
等從遊戲設施上下來的時候，茉莉也的腿都有點打晃了，只能坐在長椅上休息。刺激是刺激，就是太刺激了，她現在需要緩緩。
赤司把剛買的霜淇淋遞給她後一頓，似乎發現了什麼。然後彎下腰越過她的肩膀，拉住那根紅色發帶的邊緣，動作輕柔地拽開了那個漂亮的蝴蝶結。
感覺到頭髮散開，茉莉也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只剩一邊了，索性散開好。」說著將那根紅色的發帶放進了她的手心裡，在她旁邊坐下。
「哎？」茉莉也往後一摸，果然右邊的發帶不見了。「是什麼時候掉的？」
「大概是玩那個大迴旋的時候甩開的吧。」
「唔，真可惜，我就這一對紅色的發帶，難得今天專門系上的。」拎著這根僅剩的發帶，茉莉也不爽地咬了一大口霜淇淋。
「很特別嗎？」
「是紅色的呀。」
她將發帶塞進小包裡，漫不經心地說，「本來今天想穿紅色的，但是那條裙子太孩子氣了，萬一被當小學生我一定會氣死。別看我這樣，好歹也是有淑女的矜持的。好不容易才翻出來的發帶，結果還丟了一根……」
「你很喜歡紅色嗎？」赤司完全不明白這段話的重點在哪裡。
「你原來不知道的嗎？」她轉過頭來，伸出指頭一個一個地給他科普。
「你看，黑子君是藍色，青峰君是靛色，綠間君是綠色，紫原君是紫色，五月是粉色……哎，好像還少了誰？算了不重要。」天國被遺忘的黃瀨：阿嚏！
話說到這份上了，赤司要是還不明白就真傻了。
「紅色，是征君的顏色呀。」
那她剛才說了這一大通，是要表達想把自己染上他的顏色的意思嗎？
「怎麼樣，感受到我補償你的誠意了嗎？有沒有一點點感動？」茉莉也十分得意，覺得自己機智得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你跟其他人出去玩的時候，也這樣？」
「沒有啊，他們才不像你這麼麻——」糟了，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咳，不需要我這麼費心思呢。」
赤司沉默地盯著她看，茉莉也努力地回以純潔無辜的目光。在她越來越心虛越來越慫下一秒就要惱羞成怒的時候，赤司終於鬆口了。
「回頭我再買一對給你，你可以每天都戴。」
茉莉也目瞪口呆，「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單純覺得——」
他微微偏過頭來，風掀動他的劉海，遮住了那只總散發著壓迫與冷意的金色眼眸，只餘下右眼那泛著微光的紅，其中滿溢的笑意溫柔得讓她恍惚間穿越了時間，看到了原本那個溫和可親的少年。
「你跟紅色很配，一點也不孩子氣。」
茉莉也動搖了，「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妥協。」
他帶著笑意問：「那請問茉莉也小姐要怎麼樣才願意呢？」
太狡猾了，竟然以她答應為前提來誘導性提問。不過，算了……
「要是特別特別可愛的發帶的話，我勉強考慮一下。」
「好，一言為定。」
接下來他們逛了水族館，跟海豚一起玩耍拍照，走過水母漫遊的通道。茉莉也慫恿赤司去坐旋轉木馬失敗，被他丟進碰碰車堆裡撞了個頭暈目眩。兩人還掃蕩了園內幾乎所有的小遊戲攤位，光是獎品抱都抱不下，不得已還辦了寄存。
夕陽西下時分，一起坐上了摩天輪，聊起了其他人的現狀。
「果然，大家高中志願都不一樣。」雖然知道會這樣，也知道這樣也許更好，但就像五月說的那樣——
「果然會很寂寞呢。」
「沒什麼寂寞不寂寞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個人的旅途。所有的同路人都只是短暫的同行，最終還是會回到一個人的狀態。」就像他的母親，曾經給了他全世界，結果她走了，也帶走了他的全世界。
「真是的，征君你真是太不坦率了，一點也不可愛！你就不能直說，『我一個人好孤單好寂寞，你能多陪陪我』嗎？」
赤司黑著張臉，堅定地拒絕：「不能。」
「哼，小氣，木魚腦袋。」
茉莉也撇過臉去不看他，專心欣賞窗外的夕陽風光去了。可偏偏這個摩天輪轉一圈要半個多小時，那股新鮮感一過，困意就席捲而來，擋都擋不住。
於是還沒等赤司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就感覺到肩膀一重——
茉莉也靠著他睡著了。
就這，剛剛還嚷著要玩到晚上，看完遊·行表演再回去呢。
安靜而狹小的空間，除了偶爾吱呀的金屬聲外，他甚至能聽到身邊少女清淺的呼吸。稍微改變了下姿勢，讓她靠在自己的頸窩，發頂緊貼著他的臉側。
「茉莉也，快要到最高點了。」
說著想要喚醒的話語，語氣卻輕柔地仿佛一出口就會被風吹散。
「你不是要許願嗎？不醒醒嗎？」
她的身體溫暖又柔軟，帶著股甜甜的香氣，像是春天盛放的雛菊，冬天剛剛曬好的被子那樣，會讓人感受到幸福的味道。
原本搭在腰間的手抬起，隨意撥弄起她耳邊的碎發，不經意間碰到了耳朵。
突然就想起上次在她耳邊說話時，那只小巧的耳朵慢慢充血，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點點變粉的模樣。果然比起發帶，他更想送她一副耳釘，只是現在不行……還太早了。
他看著窗外，指尖卻有意識地勾勒起她耳朵的弧線。薄薄的皮膚，柔軟的骨頭，小巧圓潤的耳垂。
「到頂了，茉莉也，你再不醒就要錯過了。」
【聽說在摩天輪經過最高點的時候許願，願望就一定會實現呢。】
再不醒的話——
指尖沿著她下頜骨的弧度下滑，以近乎擁抱的姿勢抬起了她的下巴。
赤司低下頭，在摩天輪經過最高點的時候，吻了她。
因為在摩天輪上睡了過去，許願的事不了了之，茉莉也對此非常不滿，導致之後的遊·行看得也不是很開心。可赤司明顯心情比一開始更好了，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讓茉莉也十分懷疑他是不是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拍了她的傻臉，打算將來以此威脅她來著。
這種莫名其妙的擔憂甚至持續到了一周後，在打開了赤司派人送過來的盒子後徹底煙消雲散了。
盒子裡除了裝著他們說好的那對紅色發帶以外，還有一枚鑲嵌著綠色石頭的胸針。拿起來對著陽光，內部流光溢彩，美得如夢似幻。
看起來好像是很貴重的寶石啊……
胸針下壓著一枚信箋，是赤司的筆跡。
正面寫著——
看著它，就想起你的眼睛。
翻過來，仿佛未卜先知一樣寫著——
放心，只是玻璃。
這麼大一顆祖母綠，也就騙騙茉莉也這種對珠寶沒研究的小傻瓜了。
「由乃，好看嗎？」
茉莉也將胸針別在領口，迫不及待地問她。
碧色的寶石光芒流轉，真是像極了她的眼睛，靈動又美麗。
「嗯，好看。」
算了，看她這麼喜歡，就勉強認同那傢伙的品位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茉莉也也是直球天后，今天的赤司巨巨也毫不吃虧！
哎喲，我自己把自己給齁到了。
但是好爽啊，好久沒這麼撒糖了！
第74章 胸針
「一共26票。那這次我們班的模擬店，就決定是山崎同學提議的『搞笑咖啡廳』了。」
班長完成所有唱票宣佈結果後, 下面一片歡呼, 只有真田愁眉苦臉的。
剛剛開學沒幾天，大家都還處於假期綜合征的狀態裡，上課走走神聊聊天, 發呆睡覺是常態。身為風紀委員長, 幫忙大家更快地調整好狀態, 投入新學期的學習中是真田的責任之一。只是天不從人願, 立海大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海原祭就定在9月的最後一周。
於是還沒來得及開始學習，大家又興奮地投入到文化祭的準備中了。
當然了，這並不是他愁眉苦臉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會搞笑……又被分到了表演組，該怎麼辦？
所謂搞笑咖啡廳，除了標配的咖啡廳以外，山崎貴史提議，每半個小時由一組人上臺表演, 炒熱氣氛, 讓咖啡廳不僅有好吃好喝的，還要有好玩的, 這樣的看點才能吸引更多來參觀的人。而鑒於他本人的搞笑屬性，大家對此都深以為然。
因為這次企劃最重要的其實是表演組的人選，除了像山崎本人這種自告奮勇的以外，剩餘的人全部抽籤決定。
跟他同病相憐的，是對山崎的提案投了贊同票, 本以為可以在廚房大展身手，誰知也抽籤抽到表演組的茉莉也。眼看大家已經熱絡地談論起自己的點子，懵逼二人組對視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
「黑木，你有什麼提案嗎？」真田僵硬地問。
「我有一講笑話就會冷場的病，真田君你呢？」茉莉也冷著臉問。
「我……」真田頓了半天，壓了壓帽檐，「我沒學過落語。」
茉莉也：為什麼是落語？一般人都不會落語的吧？
正巧此時，山崎身邊圍著的人群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哄笑，襯得兩人的臉更加得生無可戀。
「搞笑演出？你？」
由乃聽罷沉默了兩秒，轉頭就走，被茉莉也拉住了。
「哎哎由乃你去哪兒啊？」
「去賄賂一下你們的執行委員，給你換個崗位。」她還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茉莉也的肩膀。
「我覺得我還可以拯救一下試試？」
「這話你自己信嗎……」
茉莉也：……
不能怪由乃不信任她，實在是她講不好笑話這件事由來已久。
那還是小學修學旅行的事了。大家吃完飯後圍在一起聊天，有同學提議一人講個故事活躍氣氛。沒有規定要講什麼內容，也沒強迫每個人都必須說，茉莉也當時就自告奮勇上了。
結果，冷場了。
不是說那個故事不好笑，也不是太過深奧聽不懂，她講的時候也很認真，但詭異的是，大家聽完之後就跟打嗝卡住了一樣，不上不下的。你說不好吧，其實講得挺好，但要讓大家笑出來，又太強人所難，所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冷場。
如果說一次只是巧合，那麼兩次三次就足以說明確實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說來也怪，平時聊天的時候茉莉也偶爾也能說出有意思的話讓大家哈哈大笑，可一旦她有意識地去「講一個笑話」的時候，往往就一點都不好笑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努力過頭起了反效果吧。
——以上評價來自于權威漫才選手山崎貴史。
「唔，總之先努力看看，不努力地講一個笑話試試？」
吃完午飯後，茉莉也趴在課桌上認真思考。
可不努力該怎麼努力才好呢？面無表情地講笑話？一邊走正步一邊講笑話？一邊學海草一邊講笑話？
唔，聽起來不像不努力，反而像努力過頭了……
「啊啊啊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緊緊地捏著手裡的東西，茉莉也絕望地呐喊。
「你想得也太複雜了吧。」澪田也學著她的動作，趴在桌上看過來。
「你這個跟山崎組隊的叛徒！是不會理解我的感受的。」茉莉也氣哼哼的。
「是嗎？那你要不要聽我這個叛徒的建議？」澪田虛著眼問。
「要要要！千歲最好了，麼麼噠！」茉莉也舔著臉就撲過去了。
很幸福地接受了她的蹭蹭，澪田認真說：「不要想太多，梗這種東西，空想是想不出來的。先從自己最熟悉的領域下手怎麼樣？」
熟悉的領域啊……網球，或者音樂方面？
「也不用拘泥於笑話，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山崎的。」
「這樣啊……」
雖然聽了她的話像是抓住了什麼靈感，但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麼。
「對了，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捏在手裡的是什麼？是項鍊嗎？」
她早就想問了。剛茉莉也自己在那邊自言自語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在那裡戳來戳去的，似乎是掛在脖子上的。
「是胸針。」她還專門看了眼教室，沒有發現黑面神真田後才把手裡握著的「玻璃胸針」亮出來給同桌看。
「這綠色真好看……」澪田納悶，「不過你為什麼要掛在脖子上？」
「因為學校不讓戴這麼大的飾品啊。可我又忍不住，嚶。」她太喜歡了，恨不得天天戴著，但又不能違反校規。沒辦法就只能找個鏈子掛在脖子上，還特別小心地塞在襯衣裡面，不讓別人發現。
剛剛估計是想問題想魔怔了，不知道怎麼地就拿出來攥在手裡了。
這時又有其他女孩子發現了這邊的情況，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
「哇，好漂亮，在哪兒買的？」「還有別的顏色嗎，我也想買一個。」「是水晶？樹脂？」
「不知道，是朋友送的。他說是玻璃制的，應該有很多顏色可以選吧。你們想要同款的話，我幫你們問問看。」茉莉也很大方地任大家傳看，反正鏈子在她脖子上掛著，摔不到。
「謝謝，麻煩你啦黑木同學。」「不客氣。」
「他？男朋友吧？」某位發現了華點的同學促狹地笑。
「不啊，就關係很好的朋友。」
「我想也是，這麼精緻的東西不像是那位黑皮同學的手筆。」澪田小聲吐槽。
「千歲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隨著這邊一時的喧鬧散去，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另一位元女生也收回了視線。
下午第二節 課是體育課，考慮到跑跳的動作幅度太大，可能會讓鏈子崩斷，茉莉也換完體操服後，就把胸針放進了手袋，隨手放進了儲物櫃。
「茉莉也，快點，要遲到了！」
「來了來了。」
她跑得太急，並沒有注意到儲物櫃的門沒能成功關上，反而彈了開來。
此時，一位有著金色長卷髮的高挑女生跟她擦肩而過，走進了更衣室。她走了幾步才發現茉莉也的櫃門沒關，第一時間沖外面喊了兩聲。可惜茉莉也已經跑遠了，並沒有聽見。
「真是太粗心了。」
正想著幫她關起來的時候，被櫃中某樣東西反射的光晃到了眼，她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那是一條銀色的鏈子，落在沒有封口的手袋外。
這就是她中午說的，那條掛在脖子上的胸針吧？
好奇之下將鏈子拎起來，那顆大得不像話的綠色寶石就這樣暴露在了空氣中。
對著陽光一看，內部像是彙聚了一整個宇宙一樣。
果然是祖母綠，還是極品的那種。
不過以黑木那個性，想必不是故意騙人，這寶石又大得離譜，是真的以為這就是塊玻璃吧。還說什麼想要同款的話幫她們問問看，真是傻得可愛，跟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她以前也有過把藍寶石當玻璃看，出於好心把價格告訴小夥伴後，結果被朋友們誤以為炫耀而疏遠的事。想來黑木應該是不一樣的，估計是送她胸針的人怕她不收才騙她是玻璃的。那人也真是有趣，萬一被發現了，不是起了反效果嗎？
少女不自覺地磨蹭著寶石光滑的表面，有些怔忪。
祖母綠啊，以前她老是嫌它老氣，覺得跟花季的自己格格不入。反倒是鑽石熠熠生輝，跟她的身份和美貌很配。時過境遷，現在卻突然覺得原先瞧不上的祖母綠也很漂亮……
是佩戴它的人讓它變得更美了嗎？
「小夜子，你好了嗎？」
突然被友人的喊聲驚醒，少女嚇得條件反射把櫃門一關——
然後懵了。
慘了，她怎麼就把門給關上了，胸針還沒放進去呢！
「小夜子？」帶著髮卡的女孩走了進來，發現友人還插著兜站在自己的更衣櫃前，不知道在發什麼呆。全然不知友人插在兜裡的手，此刻正火燒火燎得燙。
「真是的，再不快點就——」
叮咚叮咚。
「啊啊啊遲到了啦！你快換，別磨嘰了！」
在友人的全程催促下，她不得已只好先換衣服上課。
直到被拽出更衣室前，都一直在看那個被她不小心關上的櫃門。
怎麼辦？
因為心裡放著這件事，整個體育課都心不在焉的，更是不敢跟黑木對視。
「渡邊同學我來幫你！」
收拾排球時，她還主動過來幫忙撿球，陪她一起拿進了體育用品室。
過程中，渡邊小夜子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告訴她胸針在自己手上，想要還給她。但面對她真誠友善的笑臉，終究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說出口。
萬一被當做故意拿的怎麼辦？萬一被當做小偷怎麼樣？肯定會被黑木討厭的。要是她選擇告訴老師的話，爸爸就要被自己拖累了。在這麼忙這麼亂的時候，絕對不能給他添麻煩。
對，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趁黑木還沒發現之前，偷偷放回她抽屜裡吧。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
想著趁所有人都沒回教室前第一個回去，體育課快結束時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先一步離開了操場，去更衣室拿出胸針後連自己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火急火燎地跑回教室。結果發現，今天剛好有一位同學因為大姨媽來了沒去上體育課，她的座位還剛剛好就在黑木的斜後方。只要她從那個位置上過，她一定能看到。
不行，不行啊！
好在黑木的神經是真的大條，跟澪田嘻嘻哈哈回教室之後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胸針不在包裡。
還來得及，再等等吧。
等大家都去參加社團活動之後——
然而渡邊忘了，現在的他們是三年級，已經有不少學生在這個學期一開始就退部，全力備戰中考了。雖然黑木本人還是天天準時去參加社團活動，但架不住教室裡還剩那麼多人看書討論問題。
不是沒想過隨手丟在地上等她發現，但這胸針畢竟太過貴重，萬一在被她發現前真的被其他人撿去，自己豈不是真成了罪人了？
她只能繼續等，等一個離校時間，只有大家全都離開學校了，她才有機會。
可惜她等啊等，等到的是一個急匆匆跑回教室，把焦灼和難過寫在臉上的黑木茉莉也。
糟了，她已經發現了。
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麼辦呢？
第75章 謝罪
胸針不見了。
她明明記得放在手袋裡的，但是沒有, 就算把手袋裡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翻, 也找不到。
「怎麼了，在找什麼東西嗎學姐？」
更衣室裡，過來拿東西的一年級學妹問。
「我的胸針不見了。」沒有跟後輩客氣的余裕, 她認真描述了一下要找的東西, 兩人很快就把更衣室, 連帶著旁邊社辦一起翻了個底朝天。
還是沒能找到。
那只是個玻璃做的普通首飾而已, 應該沒人會去拿，所以肯定是她不小心掉到什麼地方了才對。不要著急，冷靜點茉莉也，想想今天最後一次見它是在什麼時候。
早上戴著上學，然後午飯的時候拿出來給千歲她們看了下，接下來……接下來——
對，體育課！
因為要上體育課所以她把胸針取下來了。
可是更衣室她們剛剛找過了，沒有啊……
算了別多想了, 把那之後去過的所有地方都跑一遍吧！
於是, 茉莉也沿著下午走出更衣室的路線，去了操場, 去了體育用品室，連路過的花壇也沒有放過，一點一點地找過去，可直到回到教室翻過自己的抽屜，也沒能發現一點點綠色的影子。
怎麼辦, 她好像真的弄丟了……
那個她喜歡到睡覺都放在枕頭邊的胸針，那個連上學都捨不得丟下，硬是找了鏈子串起來掛在脖子上貼身放著的胸針，征君專程費心思為她挑的禮物……
就這樣丟了。
「嗚……」眼淚一顆一顆地滑落，浸濕了桌上攤開的課本。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在人來人往的教室中間哭泣會怎麼樣，也根本沒有那個餘力去考慮了。
「黑木同學，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旁邊的同學圍過去的同時，坐在牆邊的渡邊右手一抽，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誰通知了由乃，沒兩分鐘她就出現在了這個陌生的教室裡。似乎所有人對她的出現都毫不意外，甚至在她出現在門口時，默默地讓開了一條筆直通往茉莉也座位的道路。
「怎麼了，茉莉也？」
她第一時間撲進了好友的懷裡，哽咽著說：「胸針，找不到了……」
「我們問過了，大家都沒看見。」還沒等由乃開口問，旁邊的同學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是呢，那個胸針那麼顯眼，要是看到了肯定記得的。」
「是不是被老師或者校工看到收起來了？」「要是那樣的話早就廣播了。」
「會不會是誰偷了啊？」
教室裡頓時一片寂靜，人群外正側過頭來看著這邊的金髮少女額角更是滲出汗來。
見我妻由乃都看向自己，剛說話的女孩子戰戰兢兢地解釋：「畢竟那麼漂亮……」
「不至於吧，一個玻璃胸針有什麼好偷的？」
「誰知道呢，也許眼皮子淺？」
由乃沉默地聽著大家討論，安撫似地摸了摸茉莉也的頭，隨口作結：「那報警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點吃驚。雖然胸針丟了確實很值得同情，但有必要搞到報警的程度嗎？
「……員警會來嗎？」
「會來的，畢竟那可不是什麼玻璃。那個胸針是祖母綠做的，最少價值200萬。」
「什麼？！」
所有人裡最吃驚的莫過於茉莉也了，她瞠目結舌地看著由乃，連眼淚都給嚇回去了。
這可不是我不幫你遮掩啊赤司，這叫不可抗力。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胸針找到，其他所有事都要靠邊站。雖然他們倆財大氣粗不把那點錢放在眼裡，可不代表他們就要這樣把它拱手讓人。況且，就算它真的只是玻璃胸針，也是茉莉也重要的東西。
必須要拿回來，不計任何代價。
「不過，我也不是不講情面。」由乃環視了一周，意有所指地說，「如果真的有人偷拿，想必也不一定知道胸針真正的價值，我可以給那個人一次後悔的機會。明天下午兩點之前……」
她停了下，收回了視線重新看向茉莉也。
「要是明天下午兩點之前，胸針還沒有回到茉莉也手中，就別管我不講同窗情誼了。」
這個晚上，茉莉也和渡邊都沒能睡一個好覺。
茉莉也說不清自己是更傷心胸針不見的事好，還是更糾結赤司竟然這樣騙她，由乃也幫著他隱瞞她好。而渡邊，要比她更崩潰。
她不是故意要偷東西，只不過一時好奇，對，只是隨手拿出來看看而已。明明是黑木自己沒有鎖好櫃子，她還打算幫她鎖來著。要不是園子一驚一乍嚇到她，她也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把櫃子關起來，搞得現在裡外不是人。
要是被大家知道該怎麼辦，誰會相信她不是故意的，他們又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一旦真的曝光，她不就相當於社會性死亡了嗎？那種未來只要稍微想想，就覺得要窒息了，與其讓她承認這種事還不如去死算了。
拿著胸針走到陽臺，下方，河川靜靜流淌。夜風微涼，讓她不自覺地顫抖。看著河水，渡邊忽得舉起手，胸針的邊框反射著燈火的光亮。
只要輕輕一扔，神不知鬼不覺，所有困擾著她的事全部都會消失。她還是原來那個她，一個純白無瑕，從未犯錯，矜持優雅的渡邊小夜子。她從來沒有做錯過事，從來沒有見過什麼胸針，從來沒有！
【渡邊同學我來幫你！】【學校不讓戴這麼大的飾品啊，可我又忍不住。】
【那報警吧。】
【小夜子，你一直都是爸爸的驕傲。爸爸沒能繼續給你優渥的生活，都是爸爸不好……】
她終究還是收回了已經伸出陽臺的手，將胸針重新放進了書包。
第二天到了學校，整個教室都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氣氛。
「大家早上好。」
「啊……嗯，早安，黑木同學。」
所有人私底下都在竊竊私語，討論這件事可能存在的犯人，也討論那枚遠超他們這個年齡消費觀的寶石胸針，連帶著看向茉莉也的眼神都十分複雜。
丟了心愛的東西確實值得同情，但那樣東西太過貴重，反而……讓他們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是種微妙的感覺，說不上仇富，更多的是一種隔閡，一種「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的隔閡。
僅僅是一個別人送的胸針而已，茉莉也就這樣被動地被劃入了上層社會的階級，跟「普通的學生」之間有了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鴻溝。其實早在我妻由乃當初放話說要所有人對茉莉也「友好一點」的時候就有這個端倪了，只是茉莉也本人的性格和親和力硬是彌補了大家對她的疏離。
可現在，因為一個胸針，她整整一個學期的努力化為泡影，一切再次回到了原點。
茉莉也慢慢收回舉到半空中想要跟大家打招呼的手，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她對這種充滿距離感的目光並不陌生。
那一年，她也總是被人們用這樣的目光看著。
在她被喝彩包圍時，他們這樣看著她。
在她被責難的時候，他們這樣看著她。
在她辯解的時候，他們這樣看著她。
在她被摁著頭道歉的時候，他們仍舊這樣看著她。
就仿佛，整件事都是她的錯一樣。
為什麼今天又變成這樣？
就因為她不知道胸針真正的價值嗎？還是因為她太過喜歡所以捨不得把它放在家裡？或者因為她不小心弄丟了？
又是她的錯嗎？
「茉莉也！」澪田握住她的手，「別擔心，一定能找到的。」
她聞言轉頭，空洞的眼對上澪田直率的目光，恢復了一點點溫度。她的身邊，剛剛進教室的柳生也沖她點了點頭。雖然茉莉也不知道，他可是攔住了真田那個不懂得看氣氛的傢伙，不然現在他們的風紀委員長就要跑過來讓茉莉也寫檢討了。
「嗯，謝謝。」
上午的課程一節一節過去，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光是學生們越來越緊張，連老師偶爾都會投注比平日裡更多一些的關注到她身上。在這種無比緊迫又敏感的狀態下，渡邊越來越焦急，卻怎麼也沒辦法找到一個空隙去接近茉莉也。
在這樣焦灼的等待中，上午的課程結束，午休時間來臨了。平時跟茉莉也關係還不錯的女生再一次聚集到了她的座位邊，卻只等來她無言的搖頭。
在大家對犯人諸多猜測時，茉莉也的英語書不知道被誰碰到了地上。此時一直站在旁邊的渡邊抓住了這個機會，面不改色地將書撿起來，順手夾了個紙條後遞了回去。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她又多留了一會兒，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為後，才拿起便當走出了教室。
這也許就是自己這輩子最驚心動魄的兩秒鐘了吧。
離開了同學們的視線後，才發現自己早已汗流浹背，心臟就差沒從胸腔裡蹦出來了。
推開試聽教室的大門，這裡果然如她所料，在這個時間點空無一人。接下來，只要等黑木看到紙條，然後來找她就可以了。不管黑木是自己來，還是跟別人一起來，她都認了。只要別驚動警方，她怎麼樣都行。
也曾經害怕過，不，確切地說現在還是很怕。
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很怕面對她厭惡的目光，也怕事情暴露之後同學們的冷言冷語，怕得今天差點躲在家裡不來上學，不管不顧地把自己關在家裡，就當昨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即便是已經下定決心的現在，也很想就這樣逃跑，跑到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去藏起來。
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黑木會原諒她的。但同時又清楚地明白，換了自己，原諒一說根本無從談起。沒人會相信她，她自己都沒辦法相信自己。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她奢望黑木沒有看到紙條，這樣她就不用那麼早就面對絕望。又怕她真的沒有看到，警方如期而至，抓了她又害了她的父親。在這樣堪稱煎熬的時間裡，別提午飯了，胃疼得感覺下一秒就要吐出來一樣難受。
哢嚓，門鎖終於響了。
抬起頭，只見黑木探了個頭出來，看到她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獨自走了過來。
「渡邊同學，是你叫我來這裡的嗎？」
渡邊點了點頭，想要故作鎮定，卻發現自己連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可站不起來也必須站起來，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拿起桌上的胸針，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彎下腰，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對不起，是我拿了你的胸針。」
啊啊，什麼尊嚴啊，在她去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時候，早就沒了啊……
茉莉也沉默地受了這一禮，將牽腸掛肚了好久的胸針拿回來。綠色的祖母綠還是那麼美麗，喜愛之情也沒有分毫改變，但這次失而復得卻意外得沒有那麼激動的感覺。
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關係吧。
「請把頭抬起頭。」她握著手裡的胸針，不解地問：「渡邊同學為什麼要拿我的胸針呢？」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渡邊驚喜地抬起頭。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承受怒火和責難，這是她應得的懲罰。可沒想到黑木竟然沒有發脾氣，是因為不在乎？不可能，她昨天哭得那麼傷心……
「我先說好，我不是不生氣，也還沒有接受渡邊同學的道歉。」茉莉也鄭重其事地強調了一遍，然後繼續說，「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是，我明白。」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盡可能客觀地描述昨天發生的事。
「昨天體育課前——」
斷斷續續地解釋完後，茉莉也沒有第一時間給她任何反應。
「請你相信，我真的很想早點還給你的，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拿的，請你相信我，黑木同學！」渡邊慘白著一張臉，拳頭攥得死死的，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茉莉也停了一會兒，問：「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我，我不該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動你的東西……」一切分辨都是假的，所有的解釋都很蒼白，因為起點就是錯誤的開端。她充其量只是察覺得晚了，來不及彌補這個錯誤了而已。
但錯，終究是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渡邊再一次鞠躬，她甚至覺得這樣做還不夠虔誠，自己應該土下座才對。
「嗯，好，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真的嗎？」這麼簡單？
「真的，我原諒你了，渡邊同學。」茉莉也真誠地說。
「可……」渡邊還有點懵，「你不怕我在編謊話騙你嗎？」
「能說出這種話就說明你沒有騙我啊。」她擺擺手，準備走了，「我先去跟由乃彙報了，晚了就來不及了。保險起見，渡邊同學你最好過段時間再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的那一端後，渡邊還跟做夢一樣回不過神來。
這就完了？她這麼輕而易舉地就原諒自己了？
還擔心兩人見面被別人發現，會讓自己難做？
這是老好人到什麼程度啊？笨蛋嗎？
當天放學後，在去社團的路上被我妻由乃堵住路，並表示要跟她好好談談的時候，渡邊竟然有種「這樣才對嘛」的自暴自棄感。
「你是不是在想，是茉莉也告訴我這件事，讓我來給你點教訓的？」
兩人走到圖書館後面的狹窄空地上，這裡十分隱蔽，平時也沒什麼人來。
「雖然我不介意被人誤解，不過還是提醒你一下。更衣室裡沒有監控，但試聽教室有。你以為的秘密……」她眉毛一挑，兩手一攤。
渡邊整個人都晃了一下，扶著圍牆才勉強維持住站立的姿勢。
「那，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由乃笑了笑，「你退學吧。」
第76章 立海大的扛把子
圖書館的背面屹立著一棵高大的櫻樹，樹影斑駁間, 秋風襲來, 幾枚殘葉枯黃，打著卷落在了金髮少女的肩頭。那本該輕若無物的葉片此刻卻仿佛重逾千斤，壓得她無法直起腰來。
渡邊一手扶著牆壁, 雙腿下意識地收攏, 微微顫抖。
「很冷嗎, 渡邊同學？已經入秋了, 還是好好把校服外套穿上得好哦。」
她的對面，我妻由乃一如既往的校服裝扮，嚴謹地扣上襯衫的每一顆扣子，裙擺褶皺分明，隨時保持著最優雅端莊的弧度垂墜著。她總是掛在嘴角的笑容也是，少一分顯得古板，多一分流露輕浮，總是這麼恰到好處, 讓人挑不出一點點錯來。
她是立海大所有女性的典範, 是大家崇拜的物件，憧憬的具現。
當然, 也是渡邊小夜子的嚮往。
可就在剛剛，這個提醒她該多穿一些的女神大人，好像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我妻大人，您、您剛剛是在開玩笑吧？」
由乃注意到她說這句話時，眼睛瞪得很大, 指甲甚至摳進了牆縫裡。
「不行呢，渡邊同學。越是絕望的時候，就越是要挺直了背脊才行。」她半踮著腳，輕飄飄地靠近了兩步，笑著沖她眨了下左眼，「你也想做一個優雅的淑女，對吧？」
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渡邊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身體已經反射性地後退了一步，與由乃拉開了距離。
由乃沒有繼續逼近，苦惱地托著腮，反問她：「你這樣讓我很困擾的，渡邊同學。本以為不用說這些你也懂的，畢竟你一直以來都是一位很聰明的女性，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得那麼明白不可呢？」
「我、我……」渡邊抖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渾身發冷，止不住顫慄。
「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這個道理你肯定懂的啊，對吧？」由乃溫和地笑著說。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妻大人，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渡邊的臉越來越慘白，不斷地低聲哀求著，對方卻毫不動搖，只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一言不發。
「我不想拿的，只是找不到放回去的機會。您一定知道的，我沒有騙您，也沒有騙黑木同學啊。」
茉莉也名字的出現讓由乃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變化，只是這種變化……
「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啊——」
「也知道你其實只是好奇，只是想看看，不打算據為己有。你是渡邊家的大小姐，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至於眼皮子就淺到這種程度。況且，你的腦子也比大部分不學無術的人要好得多，也知道衡量利弊。」
「我妻大人……」她就知道，我妻由乃一定懂的。
「這不過是一件小事，甚至連上報學校的意義都沒有。就算校方知道了，也會息事寧人，畢竟茉莉也本人都沒有打算計較了。」
「那我——」
「可是不行呢，你還是必須退學才行。」
渡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到達眼底，就僵在了臉上。垂在身邊的手緊緊地抓住胸口，似乎這樣做了，這種可怕又壓抑得讓她無法呼吸的氣氛能稍稍放鬆些一樣。
「為什麼……您明明知道……」
「很簡單啊，因為你動了茉莉也的東西。」由乃繞了繞垂在胸前的長髮，漫不經心地說：「我記得我在剛開學就說過，希望大家能夠跟茉莉也『好好相處』，相信渡邊同學一定還記得，對吧？」
她動了動嘴，乾巴巴地開口：「可是，黑木同學她說，她原諒我了……」
「那是她不懂事，是她太善良，以為這世間所有人都是好的。有很多事她不明白的，對於犯錯的人，比起原諒，還是懲罰要更有用。」她甚至還徵求渡邊的意見，「我相信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她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就在剛剛，她還在心裡吐槽黑木傻，還覺得她老好人，是個笨蛋。現在事到臨頭，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人……
「我願意接受懲罰，道歉也好，賠償也好，就算是記過處分也可以！但是我妻大人——」渡邊終於放棄了她所堅持的東西，鬆開了扶著牆面的手，直直地跪在了由乃面前。
「只有退學，只有退學不可以，求求您，求求您！」她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給父親添亂，不能在這種時候被退學！
「你以為你做出這種事，我還會讓你留在茉莉也周圍嗎？渡邊同學，你那麼聰明又有教養，我曾經以為你會是脫穎而出，能夠成為她朋友的那個。」由乃居高臨下地抬起她的下巴，搖了搖頭，「可惜你已經『髒了』，就只能丟掉了，我也很失望，很痛心的。」
髒了，丟掉……
對我妻由乃來說，她已經是一條髒掉的抹布了嗎？連身為人的價值都消失了嗎？
她再次支撐不住身體，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鞋子上。
就在渡邊萬念俱灰之時，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突然出現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那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猶豫地說：
「由乃？」
這一刻，她仿佛聽到了整個世界重新運轉的聲音。
櫻花樹下，茉莉也踏著一地的枯葉向她們走來。最終停在兩人中間，視線不住地在她們身上來回移動，似乎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茉莉也，你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最先開口的是由乃。
「想問你晚飯的菜單，剛好在部活結束，從網球場那邊看到你走進這裡，就直接過來了。」她將視線停在還跪著的渡邊身邊半晌，又挪回由乃臉上，「由乃，你剛剛說的那個，是什麼意思？」
「你說哪個？」她不確定茉莉也聽到了多少，如果沒多少，還是蒙混過去方便。
「就是……髒了，需要丟掉那句。」她不解地皺著眉頭，「那個聽起來是在說渡邊同學？但是渡邊同學是人，又不是東西，怎麼能丟掉呢？」
聽到這裡，渡邊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她的事情還能有轉機的話，那麼最後的希望一定只能是——可就像是明白她此刻的想法一樣，由乃先一步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金髮的少女顫抖了下，被這個可怕的眼神嚇到，最終還是沒臉開口求人。
由於站得足夠近，她們之間的眼神交流立刻就被茉莉也察覺到。一開始沒有往那個方面想，是因為她對由乃有著天然的親近和信任，覺得她肯定不會做任何「壞事」，但現在……
「由乃，你……在欺負渡邊同學嗎？」
由乃直接笑出聲，「怎麼會呢，我欺負她幹嘛。」
茉莉也跟著笑了一下，「也是，那你們在說什麼？」
「在說讓她承擔做錯事的責任的事。」
茉莉也納悶地眨了眨眼，問：「她不是已經承擔過了嗎？」
承擔過了？有嗎？
此話一出，不光是由乃，連渡邊也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她。
黑木茉莉也，到底在說哪條世界線上的事？為什麼她們倆都沒印象？
「她自從拿了胸針之後，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想要還給我，又怕被我誤會，還怕員警抓到自己。時時刻刻擔驚受怕，一直後悔著當初自己的一時手快，想著以後絕對不再幹這麼蠢的事了。」
等了好半天，終於意識到她說完了，由乃挑眉：「你管這叫懲罰？」
「對呀。」
面對這純真無暇的笑容，由乃無奈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啊，還太小，不懂這些。算了，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繞過擋在面前的茉莉也，由乃最後對渡邊說：「我的意思你應該很明白了，今天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來辦退學手續吧。」
「我妻大人，我——」
「退學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退學？」茉莉也突然插嘴。
「跟你沒關係，好了好了，你還是快去拿書包吧，不是要準備去買菜了嗎？」
由乃推著她就往外走。本來沒怎麼多想的茉莉也在與渡邊擦肩而過時，餘光察覺到她一瞬間陷入絕望的眼，突然就止住了步子。
「由乃，是不是因為我的事？」
由乃看她終於認真起來了，就明白今天這事兒是蒙混不過去，索性直說了。
「對，她偷了你的東西，我叫她退學，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哪裡理所當然了？」茉莉也蹙起了眉頭，「她只是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她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良心的譴責，也明白自己做錯了事，真心悔過了，就可以了啊。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的偷了東西，按照校規也頂多就是記過處分，為什麼非要退學不可啊？」
「唉，所以我說你不懂啊。」由乃無奈地摁了摁眉心，「你太小，還不明白人心的險惡。別看他們表面上對你的善良感激得要命，一句『謝謝』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張嘴就來，指不定在背地裡笑你傻呢？」
「可我不覺得我傻啊。」茉莉也一本正經地反駁，「我覺得我沒做錯事，不，我覺得我做的事很對，我就做了。他們覺得我傻是他們的事，又不是由乃你覺得我傻，那些不相干的人說什麼關我什麼事？」
「等到他們跟你關係近到影響你心情，甚至傷害到你的時候就晚了。」她語重心長地說，「我是在防範于未然，你明白嗎？」
「所以就要因為一點點小錯就讓人退學嗎？這學校是大家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總不能讓所有你覺得有威脅的人都退學吧？」
此話一出，由乃傲慢地笑了笑。
「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茉莉也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想要給你最好的環境，茉莉也。」由乃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語氣中卻夾雜著她本人完全意識不到的某種瘋狂的東西。
「你選了立海大附中，可它沒有那麼好，不夠乾淨，對你的成長也許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我必須把它變得更好才行。我想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遠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亂七八糟的事，可以面對輕鬆的人際關係，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樣不好嗎？」
茉莉也睜著眼，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她突然想到澪田曾經跟她爆料，說由乃在她來之前跟全校同學說，要大家好好照顧她的事。當時她完全沒往心裡去，以為就是普通的「這是我的朋友，希望大家也能跟她好好相處」這種程度的介紹。
剛轉學來的那幾天，她還納悶過這個學校的同學真的一點也不八卦，從來沒有圍著她問一些個人問題，好像一點也不好奇一樣。按照由乃現在的說法，他們其實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太過好奇。
【我是立海大的扛把子。】
這句話到底有什麼樣的隱藏涵義，她直到現在的這一刻才真正明白。
這不僅是來自全校師生對她的敬重，更是可以隨時讓一位普通學生直接退學的可怕權威。
她不敢想像這一個學期以來，同學們是帶著怎麼樣沉重的心態在跟她交往的。不知道還好，要是知道自己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面臨被退學的危機，他們真的有辦法用平常心來跟她說話嗎？如果她做錯了什麼事，他們敢當面告訴她嗎？要是對她的行為有意見，他們只能選擇默默忍受嗎？
看看現在跪在地上，尊嚴盡喪的渡邊小夜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還只是她看到的，在她沒有看到的角落裡，長達3個多月的時間裡，由乃都對這個學校的人做了什麼？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之間，一直站在校園霸淩的頂點，站在加害者的位置上嗎？
「已經……」
「什麼？」她的聲音太小，連近在咫尺的由乃都沒能聽到。
「已經夠了，不要再做這種事了！」茉莉也一把抓住由乃的手，紅著眼喊道：「這種虛假的人際關係有什麼意義？我倒寧願大家討厭我、排斥我，也好過每天都過這樣的日子啊！」
「你在說什麼呢？」由乃哭笑不得，「你這麼可愛，大家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討厭你呢？只是你不知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我總要處理一下才放心。就是知道你會多想，才一直避著你的。唉，也是我這次太大意了啊∼」
「不是的！不明白的人是你啊由乃！」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她直接打斷了茉莉也的話，「你啊，就是太善良了，總是擔心別人的心情。總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樣好，那麼容易相信別人，又什麼都可以原諒。但是你不懂，有些人不能相信，也不值得原諒。他們不明白你的善良才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也不明白你對他們的信任是多麼沉重的心意，他們只會為了自己那麼點私利就背叛你。你的心那麼柔軟，會受傷的。」
「如果我因此受傷的話，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我會心疼你，茉莉也，我不想你受傷。你一定也能體諒我的心情，對嗎？」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你明知道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反駁你了。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太狡猾了！
「總之，」她轉過頭，鬆開了由乃的手，不去看她充滿愛意的眼睛，「渡邊同學退學這件事我不同意。我已經答應她要原諒她了，由乃你這麼做是讓我出爾反爾。」
由乃見她移開目光，也斂起了笑，不帶一絲感情地掃了一眼還跪在地上，已經放棄掙扎，漠然地等待發落的人。茉莉也看起來好說話，但其實是一旦下定決心三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類型。算了，沒必要為了這麼個傢伙影響茉莉也的心情，想必她之後也不敢繼續興風作浪了，放就放了吧。
「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我聽你的。」她討好似地歪過頭來，去看茉莉也的眼睛，撒嬌道：「我想吃泡芙了，茉莉也。」
「嗯，由乃幫我去拿下書包，我們校門口見。」
由乃挑眉。怎麼，竟然還想跟這個渡邊單獨談談？
壓住內心湧起的不爽，她從善如流地乖乖點頭，轉身瀟灑地離開了這片空地。
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後，茉莉也才慢慢挪到渡邊的面前，蹲了下來。
「對不起，渡邊同學，嚇到你了。」
「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要替我求情？明明是我拿了你的東西。」她兩眼空洞地盯著地面，腦子一片混亂。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已經受到懲罰，也悔過了，所以那件事我已經原諒你了。」茉莉也沒有生氣，反而格外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至於為什麼要道歉……由乃做了這樣的事，又是為了我，我除了道歉，也做不了什麼別的了。」
「你是笨蛋嗎？我妻大人說得一點也沒錯，放著不管的話你總有一天會被人賣掉的。」她難以置信地抬頭，對上了那雙溫柔又包容的綠色眼眸。突然，一股酸楚湧了上來，止都止不住，視線眨眼間就變得一片模糊。
「是是是，我是笨蛋。」她好脾氣地應著，輕柔地摸了摸少女金色的長髮。
「什麼啊，我是認真的啊，你真是完全不瞭解我妻大人的苦心！」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明明這時候應該好好感謝她的，明明是她救了自己，可一看到她這個老好人的笑臉，就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怒氣。
渡邊倔強地擦著眼淚，嘴裡卻一點也不願意服軟。
「你這樣沒有原則地原諒大家，會被我們騎到頭上欺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茉莉也聞言，直接笑出了聲。
「有什麼好笑的啊！」渡邊頂著已經徹底哭花的臉，怒氣衝衝地吼道。
「不，我只是有點納悶，你們為什麼都覺得我沒有原則呢？」茉莉也將她有些淩亂的髮絲一點一點撫平，不慌不忙地說，「我原諒你可不是因為我善良，我老好人，而是因為犯錯的人是你，我才原諒你的。」
渡邊聞言一愣，連淚水都停了半秒。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能不記得了。有一次我去圖書館，想找一本很少見的小說，是你陪我花了十幾分鐘，一個書架一個書架找過去才找到的。」
渡邊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麼件事，而且她真的沒印象了。
「我不是幫你，只是盡自己圖書委員的責任。」
「是嗎？但對我來說是個大忙呢。」茉莉也沒在意她的「辯解」，繼續說：「還有，上學期期中考試，你是我的前桌。我忘了帶橡皮，是你掰了一半給我的。」
她仔細回想了下，仍舊沒什麼印象。
「不管是誰都會給的吧。」考試的時候遇到這種求助，誰都會幫，有什麼大不了的。
「唔，還不夠嗎？」她苦惱地托腮，「那還有，有次體育課，櫻井同學被排球砸到了鼻子，流了好多血。是你陪她去醫務室，幫她清理血跡，還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她穿，這你總記得吧？」
「那是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她對園子好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渡邊同學，」面對對方這麼認真的反駁，就算是茉莉也也稍微有點煩了，「你原來是這麼麻煩的個性嗎？」
「你——」
「那就問一個最直接的吧，你為什麼沒有把胸針扔掉？扔掉的話，什麼事都沒有了不是嗎？」
她眨了眨眼，別過頭去悶悶地說：「那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就算你不知道它的價值，我也能看得出來你有多喜歡。」
「對我是很重要，我也很喜歡沒錯。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茉莉也反問道。
「……」
「所以說渡邊同學你其實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好吧？你這麼好的人，偶爾犯一次錯，還那樣反省了，我有什麼不原諒你的理由呢？」
渡邊被這個理論徹底擊倒，豎在面前的那堵保護自己的圍牆轟然倒塌。
【你這麼可愛，大家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討厭你呢？】我妻大人說得對，像黑木這樣的人，誰不喜歡，誰又會討厭她呢？
剛苦笑了兩聲，嘴角一撇又哭了起來。
「原來，笨的人一直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聖誕快樂。
第77章 與你相稱
沉默的餐桌，只能聽到筷子與盤底碰撞的聲音, 和自己咀嚼時牙齒碰撞的聲響。
由乃偷偷看了眼對面的茉莉也, 她正認真吃著晚飯。要不是跟她相識已久，要從那張還帶著點習慣性微笑的臉上找出「她其實很生氣」這點線索，其實還是很難的。
「茉莉也……」由乃拖長了尾音, 可憐又無辜地沖她眨了眨眼。那副姿態跟在學校裡讓人退學時的冷酷相比, 簡直是判若兩人。
可對茉莉也來說, 這副樣子的她才是她熟悉的由乃, 才是那個會拖著她的手臂撒潑打滾也要吃兔子香腸的由乃。所以明知道她是在裝可憐，茉莉也還是有點心軟了。
不過就算心軟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知道，是渡邊同學的事。」她誠懇地說。
「那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茉莉也繼續問。
「我不該勸說她退學。」對，不該跟她說那些多餘的話。要是沒囉嗦那麼久，也不至於被茉莉也看到，還憑白讓她不開心，真是得不償失。
聽到她這麼說, 茉莉也松了口氣。由乃是個特別有主意的人, 她挺怕對方不接受她的意見一意孤行下去，到時候就不好辦了。不過還好, 不管再固執，由乃終歸還是在乎她的。
「以後都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可以的，由乃你要相信我才是。」
「是是是, 我當然相信我的茉莉也啦，你最厲害了∼」
只是你畢竟還小，很多東西都不明白。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好你的。你能夠處理得了的事，我會適當放給你自己處理的。至於其他……
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解決」了最緊要的問題，茉莉也開始苦惱下一個問題了，那就是——
胸針該怎麼辦？
「你就留著唄，反正那麼喜歡。」由乃對此很無所謂。
「可是它太貴重了，我很慌……」
在她的觀念裡，朋友之間其實不需要計較得太多。大家玩在一起，彼此之間看的也不是家世地位，而是性格和興趣合不合，在一起開不開心。所以她才能無視掉赤司家那大得有點過頭的家世，無視掉由乃那黑得有點過頭的家世。
可這種不計較，這種無視是有限度的。
我們彼此是朋友，那麼我可以接受你的幫助，我也可以幫助你，你請我吃飯，下次我可以請回你。有來有往，互幫互助，這樣長此以往關係才會越來越好。
一方過於強勢的單方面扶持，會讓她有種非常不安的感覺。
以前的赤司也會經常送她東西。像這次的發帶也一樣，只是一些小玩意兒，又精巧又顯心思，從不會給她任何壓力。她看到什麼合適的也會買給他，不是為了討好，也不是他真的缺那麼點東西，只是純粹地想要送點什麼給朋友的心意。
這麼多年來一直是這樣，他們能維持住這份家世懸殊的良好關係，除了她在這方面是真的有點缺根筋以外，赤司一直以來保持的度也是非常重大的一環。
其實不光是跟赤司這樣，跟由乃也一樣。由乃比赤司在這方面要更沒有邊界一些，要不是她堅持，這次她搬到神奈川來跟由乃合住，由乃是打算把她當小白臉來養的。吃她的住她的，不要她付出任何東西，還會滿足她所有的願望。這種事情她怎麼可能接受呢？這根本就不叫朋友！
可這一次赤司突然就越界了。要不是這一年來他一次都沒這樣過，茉莉也甚至會懷疑是因為他人格轉變帶來的行事風格變化，可事實證明並不是的。
他不僅越界了，甚至用上了欺騙她這樣的手段也要讓她收下這份重過了頭的禮物。
這是想做什麼？
「真那麼在意的話，乾脆把東西退回去好了，省得看著心裡膈應。」由乃趁著修指甲的空，隨口說道。退回去更好，赤司能找到的，她也能找到。不，她能找到更合茉莉也心意的禮物，還不用瞞著她價格。
「嗯，就這麼幹吧，我給征君打個電話。」
「貴重？你說那枚胸針？」電話那頭，赤司的聲音也很漫不經心。
「對啊，由乃說那個是祖母綠，最少值200萬！」六個零呢！她每個月的零花錢3000，要攢50多年呢！
「這個價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就跟你看玻璃是一樣的。」他的語氣毫無波動，似乎他們在談的真的只是一塊玻璃一樣。
「它是玻璃的，還是祖母綠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是因為它的價格才選它的，而是因為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怎麼，你不喜歡嗎？」
「呃，我、我是挺喜歡的……但不是這個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茉莉也。」電話那頭，赤司不知什麼緣故換了個手，他的聲音如同環繞身歷聲一樣傳過來，讓茉莉也也跟著鬼使神差地換了一邊繼續聽。
「重要的是你喜歡，其他的都是不需要的干擾項，你不用在意。」
「征君我跟你說你這樣將來很容易被女人騙的。」茉莉也很是無語地吐槽：「要是我說我最喜歡的是『維奧蒂』，你——」
「我知道你喜歡，」他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溫和地丟了個炸·彈過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茉莉也。」
「呃……」她突然口乾舌燥，心肝脾肺腎到渾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全部都在顫抖！
征君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只要你開口，我會雙手奉上。」
轟，茉莉也直接被炸成了煙花，整個人飄在半空中，暈暈乎乎的。
「等等等等等……我、我在說『維奧蒂』哦，那柄斯特拉迪瓦裡小提琴哦，那個大部分音樂家只要摸一下就會幸福到升天的傳說中的小提琴哦！」
發現她提到這柄琴的時候，聲音都高了幾個度，赤司沒忍住笑出了聲。
「嗯，我知道。你想要嗎？」
「我……」她怎麼不想要她太TM想要了！想要到現在感覺嗓子眼裡下一秒就會有只手伸出來搶那種程度的想要啊！
爭氣啊茉莉也！這句話不能說出口！死都不能說出口！說了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啊！
「我……」她拼命地咽口水，硬生生地把已經溢出來的欲·望給壓了回去，哭唧唧地說：「我覺得不行。」
「為什麼不行？不過是一柄琴而已，它再珍貴也不過是個死物。放在我這裡最多是個漂亮的裝飾物，到了你手裡才能發揮它真正的價值。」
「你別再勾·引我了我是不會要的！」哭唧唧，「我掛了！」
不行，再聽下去她不保證自己不會動搖。
那可是「維奧蒂」啊！
是「維奧蒂」啊！
「嗚嗚嗚由乃∼」放下電話，茉莉也跑到客廳撲進了由乃懷裡。
「我剛剛可能做出了我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大概會後悔一輩子，嚶嚶嚶……」
等她斷斷續續地把前因後果講完，由乃摸著她的頭髮安慰了她一陣後，問了個問題。
「所以胸針最後怎麼說？」
「啊，」茉莉也茫然地抬起頭來，「我忘了……」
由乃：……
算了，跟2000萬美金的小提琴比起來，200萬日元的胸針被遺忘太正常了，我理解，嗯。
有想著再打電話過去的，但是一想到橫亙在面前的「維奧蒂」，手指就怎麼也摁不下去。茉莉也甚至懷疑赤司是不是故意提起「維奧蒂」來轉移她的注意力的，不然怎麼會這麼湊巧在她提還胸針的時候說要送她，以前借給她用的時候都沒提過，肯定只是為了說服她的障眼法而已！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他肯定是在耍她，「維奧蒂」怎麼可能拿來送人呢？
可、可萬一他說的是真的……
不行，不能繼續想了茉莉也！前面是地獄的大門，你不能邁進去！
最終，那枚祖母綠的胸針還是留了下來。
對，完全是被迫的……
她是真的怕把這個退回去了，赤司反手就把「維奧蒂」送過來。
這種騷操作實在太突破極限，她怕自己的小心臟受不了直接表演一個原地挺屍。
「征君到底在想什麼呢？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他。」
滿肚子的槽想吐，於是茉莉也熟練地打開了line，劈裡啪啦一通下去，摁完了發送，瞬間爽多了，也不看對面的回復就去練琴了。
另一邊，茉莉也掛斷電話後，赤司臉上溫和的笑意沒能多留幾秒就重歸平靜。
「果然不記得了……」
五年前的暑假，小小的茉莉也趴在櫥窗前，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裡面。
「哇啊，好漂亮啊，這是什麼？」
她身邊小小的赤司隨意瞟了一眼，對這種東西毫無興趣但見多識廣，立刻就看出那是一塊普通的祖母綠，而且切工還很一般。
「不過是塊沒怎麼切好的玻璃。」
「哦∼」
茉莉也聽了他的話還是不走，眼睛就跟黏在上面似地挪都挪不開。
「你喜歡？」
「嗯，超喜歡！我決定了，等將來長大了，我也要買這麼漂亮的玻璃！」
茉莉也轉頭，笑嘻嘻地看向他。那一瞬間，陽光從一側射下，她那雙靈動美麗的眸子反射出了跟祖母綠格外相似的光芒。
只是這普通的祖母綠，還及不上它的萬分之一。
這世間會存在嗎，跟你的眼睛相稱的色彩。
「你說做成胸針怎麼樣？配裙子一定很好看∼」
就算已經忘記了，但你的喜好卻一直沒變呢。
希望這塊「玻璃」，足夠與你相稱。
第78章 一起來玩吧
海原祭迫在眉睫，可背負著3年A班殷切希望——好吧, 是她個人期望——的搞笑節目, 還是毫無頭緒。就連真田都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表演形式，茉莉也對此還是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一位小天使出現了！
要說會玩, 他自稱第二就沒人自稱第一的小海帶切原赤也信心滿滿地找上了門, 表示他知道一個地方, 一定能滿足茉莉也的全部需求。於是在期盼了整整三天后, 這周的週末，茉莉也終於來到了切原口中的聖地——
遊戲中心。
秋風蕭瑟，吾心悲泣！
茉莉也指著遊戲中心的牌子，悲憤地問：「你說的……就是這裡？」
「對啊，說起有趣的東西，當然全部集中在這裡啊。」切原一副老油條的模樣搖了搖手指，「學姐你來得少不懂，聽我的, 很快就知道了。」
茉莉也半信半疑, 不過都已經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遊戲中心她確實很少來, 每次來好像也就玩一下扭蛋機和音遊，其他的都沒怎麼試過。
正在隨便看著，背後突然被戳了下，一轉頭——
「噗。」
是鬍子眼鏡。
哦不，是戴著鬍子眼鏡的小海帶同學。
「這個怎麼樣？只要戴上, 連話都不用說，搞笑氣場絕對爆炸。」說著就取下來遞過去，「學姐要試試嗎？」
「好呀好呀，我還是第一次戴眼鏡呢。」她興致勃勃地戴上，隔著一層薄薄的鏡片期待地看回切原，「怎麼樣？有效果嗎？」
茉莉也雙手叉腰，上身微微前傾，稍抬起頭看向他。眼鏡隨著她的動作下滑了幾公分，掛在了鼻翼上，那雙綠色的眸子就帶著點興奮和錯愕，脫離了鏡片的遮擋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眼底。
一旁的格鬥機不厭其煩地播放著酷炫的宣傳片，一套華麗的連招下來，激昂的「KO」之聲振聾發聵。
他沒能笑出來，他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唔，不行啊。」茉莉也懊惱地取下了眼鏡，「看來這種路線不適合我呢……說起來，這個眼鏡——」
當當當當！
電話鈴聲響起，茉莉也看了下來電顯。
「喂，青峰君？」
於是五分鐘後，原本只有兩人的遊戲中心探索計畫，變成了四人行。
至於為什麼是四人——
「我只是碰巧路過。」多出來的那個人這樣說。
「是嗎？真巧啊。」茉莉也信了。
巧個屁啊！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青峰指著眼前這個夏威夷男說。
「真是個蠢問題，我當然是來搜集幸運道具的啊。」旁若無人地在脖子上掛著花環的綠間推了推眼鏡，理所當然地答道。
「你騙鬼啊，你脖子上掛的是什麼？」
「呵，當然是今天的幸運道具。想來以你這種程度的智商，必然是無法理解我提前搜集以後幸運道具的用意了。」
屁咧，信你才有鬼了！
明明早就看到他了卻不打招呼，一直偷偷跟在後面，直到見了茉莉也才突然正大光明地從門口進來打招呼。司馬昭之心天下皆知！他真是日了X了，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到底哪來的這麼多情敵？
你們誰啊？來幹嘛的？
切原不爽地撇了撇嘴，明明今天是他跟學姐約會的日子，這倆傢伙是怎麼厚著臉皮湊過來的？難道是情敵？可……有這種不管女孩子自己吵起來的情敵嗎？
白癡嗎？
「學姐，你剛要問我什麼？」算了不管他們，反正他們吵得正開心。
「啊，就剛才那個眼鏡是從哪兒來的？我想過去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說不定合適呢。」
這兩人的爭吵實在是太令人懷念了，她看戲看得差點就忘記本來的目的了。
「這邊這邊，還有很多東西，肯定能派上用場的。」
於是在青峰和綠間還在互懟的時候，小海帶就拖著茉莉也愉快地溜了。
兩人來到了遊藝廳。
「這邊很多小遊戲都有獎勵，剛那個鬍子眼鏡就是。」他指著獎品欄，信心十足地挽起了袖子，「學姐你看中了哪個儘管說，我一定幫你拿到！」
「切原君真是太可靠了！」
茉莉也這個視窗看看，那個視窗看看，最終停在了投籃遊戲的獎池邊。
「啊，就是這個！」
「哪個？」切原湊過去問。
「這個黃色的，呃，叫什麼來著，會發出聲音的這個！」
切原對著獎池裡所有的東西研究了半天，排除了所有可能的答案，終於還是把目光放在了那個黃色的物體上。
橡膠製品，跟橡皮鴨一樣是小時候經常會玩的玩具之一。仿照動物的外形製作，黃色的身體，兩隻粗糙的腳，紅色的冠以及……張著大嘴的蠢臉。
他必須要要強調一下，不是偏見，是真的很蠢。
「……學姐，你難道是說這只……尖叫雞？」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腦海中幾乎浮現出它那魔性至極的叫聲——啊！
太蠢啦！
「對，就是這個，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特別棒的主意。」她糾結了一下該怎麼描述，最終發現還是實際演示更簡單易懂。
「等下我表演給你看就知道了。切原君，拜託你了！」
「這種事幹嘛拜託外行人？」不知什麼時候結束了爭吵，青峰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說著就從兩人中間穿過去，先一步站在了投籃機前。
「我可是帝光最強的得分手，投籃這種事，沒人可以跟我相提並論。」
「這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啊。」可惜牛皮還沒吹大就立刻遭到了反駁，綠間堂堂正正地佔據了他身邊那個投籃位，再次推了下眼鏡，「最強得分後衛的稱號，我可不打算讓給別人。」
「哼，那有本事比比看啊？」
「求之不得。」
兩人再一次無視了茉莉也和切原，進入了PK狀態。
一個花式投籃，一個永遠空心，這邊的比賽很快吸引了許多路人前來圍觀，一時間喝彩加油聲此起彼伏。切原本來還有點不服氣的，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發現兩人真的一次都沒有失手時，微妙得有點失落。
不，不對，他才沒有輸呢，這是術業有專攻！
要是比網球，他也能打得他們嗷嗷亂叫！
可現在怎麼辦，這麼好的耍帥機會就要拱手讓人了嗎？學姐一定……
咦，學姐臉上的笑容怎麼那麼奇怪啊？簡直就像是——
看著兩個搗亂小鬼的慈愛母親一樣？
大概是小海帶的視線存在感過於強烈了，茉莉也回過神來對他解釋了一句。
「你不知道，他們倆以前也經常這樣，一提到籃球部的ace這個話題就寸步不讓，吵得不可開交。啊，果然這就是男生的友情吧∼」
「學姐你就不生氣嗎？被他們這樣丟在一邊不管。」哪個女孩子願意被這樣對待啊？還是出來玩的時候。
「不啊，我習慣了，他們一直這樣的。」
她就說嘛，那個光環哪有那麼厲害，說青峰真的是為了見她才過來什麼的，絕對是征君想多了。哪有人會放著喜歡的女孩子不管，跟別的男人打得火熱的？
切原：……
總覺得擔心他們會搶走學姐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這兩個人，明明連站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
話說回來，他們這麼比下去要拿特等獎了吧？可惡！他還從來沒拿過呢！
不對，等等，特等獎？
難道這就是機會？！
「學姐，我也去了。」
那邊，青峰和綠間經過了一場目眩神迷的籃球技巧對決，以同點的分數一起打破了這個遊戲的最高分記錄。兩人電閃雷鳴地接過特等獎的獎品後，一起走到茉莉也面前。
「給。」X2
茉莉也看著眼前這兩套一模一樣的繪筆套裝，愣了一下。
為什麼要給她？
「我不會畫畫，這套繪筆給我太浪費了。」
「啊？不是你想要的嗎？」青峰莫名其妙，「這可是特等獎！」
「可我——」想要的是C獎的尖叫雞而已。
「學姐。」這時候，切原也得勝歸來，將手裡的黃色橡皮雞拿了出來，「給。」
「啊，是尖叫雞！」茉莉也開心地雙手接過它，兩眼放光。
「學姐真是太可憐了，明明想要這個，卻沒人理。」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瞟了眼那邊兩個傢伙，「所以我幫你贏回來啦。」
「啊啊啊切原君你真是小天使，我最喜歡你了！」抱。
小海帶得意地在學姐的懷抱中給了對面兩人一人一個挑釁的笑容。
戰五渣。
青峰&綠間：氣！
將兩個亂入的傢伙送走，茉莉也和切原來到了學校的網球場。至於為什麼要網球場，純粹是因為這是兩人能最快找到的安靜也沒人打擾的地方。
「學姐，你到底要做什麼？」超好奇。
「別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茉莉也賣了個關子，隨手捏了捏手裡的尖叫雞，成功讓切原嫌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了，切原君喜歡什麼曲子？」
「啊？」他平時很少聽歌的啊，知道的也無外乎遊戲的主題曲。這些歌，感覺學姐應該都沒聽過。那……
「踩到貓了？」
「那個啊，我想想哦，好像是……」
半分鐘後，小海帶崩潰的大笑聲響徹了整個校園。
「怎麼樣怎麼樣，這回行了吧？」茉莉也激動地問。
「哈哈哈行行行一定行，天哪學姐你怎麼那麼會玩！還有嗎還有嗎？」
第79章 黑歷史
使勁摁進去——「啊∼「
嗯，是A調。
鬆手——「嗚∼「
嗯, 降F調。
連摁三下——「啊啊啊∼「
唔, 嗯嗯，三連半拍是這種感覺。
「那個，茉莉也……你能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嗎？」
由乃很崩潰, 自從那天週末回來, 茉莉也帶回這只尖叫雞後似乎整個人都沉迷了。她把大部分課餘時間都花在上面, 別說陪她聊天逛街了, 甚至連練琴的時間都直線減少。
最重要的是！那個玩意兒的聲音真的太魔性了，她聽得都要產生幻覺了，昨晚還做了個被一百隻尖叫雞圍著「唱歌「的可怕噩夢，直到現在腦殼都還在痛。
「我在練習用尖叫雞演奏呢。」她又捏了兩把，成功讓由乃的太陽穴跟著跳了兩下，「上次玩已經是8歲的事了，我得趁海原祭開始前好好練練，找找感覺才行。」
「演奏？用尖叫雞？」由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死死盯了那只蠢雞臉半天, 「你認真的？」
「對呀，畢竟眾所周知, 尖叫雞也是一種樂器嘛。你看！」
雞：「啊啊嗚∼」
她的表情格外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啊，總覺得要神經衰弱了。
由乃揉了揉越來越疼的頭，感覺滿肚子密集的槽想吐，但茉莉也那麼認真, 她根本吐不出來，難受得快死了！
「其實我有在想啊，只是一隻尖叫雞的話，很多曲子都沒辦法演奏啊，要是有人能陪我一起就好了。」
雞：「嗚啊∼」
你自己做這事也是罷了，竟然還想拖別人下水嗎？
哎呀有點想看呢，死得又不是我。
「這不是你們班的集體活動嗎？找個替死……咳，找個合作者應該不難嗎？」
「我也想啊，只是就算是尖叫雞，短時間內想要學會也很難的。」
雞：「啊嗚∼」
茉莉也看著手裡的雞，歎息道：「看來只能找別的樂器伴奏了……」
「就是這麼回事，我鄭重請求柳生君做我表演的鋼琴伴奏！」
第二天，行動力極強的茉莉也就向班裡唯一一位學過鋼琴的人——自己的前桌柳生比呂士發出了邀請。當然，她並沒有明確地說自己要表演什麼，只說需要伴奏。這可是在教室裡，萬一被其他同學聽到就不好了。
按節目審查負責人山崎貴史的話說，這種搞笑性質的表演，就如兵法所雲：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嘛。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講什麼，但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茉莉也就乖乖聽話，將節目內容保密到表演當天了。
但這種保密，對於需要同台演出的同伴是不存在的。
於是當天第一次彩排時，當茉莉也十分謹慎地鎖好了音樂教室的門窗，在鋼琴前的柳生期待的目光中掏出一隻……尖叫雞，並用這樣一個詭異的玩意兒演奏了《小星星變奏曲》的前四個小節後，柳生的眼神直接就死了。
「黑木同學，我覺得我不行……」他想要通過扶眼鏡這個動作找回自己的鎮定，然而此刻那顫抖的手指暴露他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的內心！
「不不，柳生同學你一定行的，要相信自己！」茉莉也真誠地勸道。
不過因為激動手下用了點力，於是雞很應景地給了個bgm，「啊啊∼」
柳生頓時眉頭一抖。
「不不不您不明白。」您？茉莉也傻眼。
「跟您這樣的音樂家同台演出，在下實在是沒有那種自信。」在下？
「您另請高明吧。」說完就想跑。
茉莉也一把拽住他，可憐巴巴地哭：「嚶嚶嚶，柳生君你明明已經答應我了，不能對我始亂終棄啊！你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我上哪兒再去找一個會彈鋼琴的人啊？」
他們班上，確實……只有他會彈鋼琴。可這不重要！
「真田，您可以去找真田。」為了自己的形象，柳生毫不猶豫地賣掉了真田，「他會豎笛，他也可以給您伴奏的。」
「可是真田君也有他自己的節目要忙啊，再說比起豎笛我還是更想要鋼琴伴奏，柳生君你就幫幫我嘛∼」
「不行我真的不行你放過我吧！」他要是真上臺了，感覺會變成一生的黑歷史，然後真的被他那個該死的搭檔笑上一輩子！不行，絕對不能挖坑給自己跳！
「要是你擔心自己不會搞笑，沒關係，我還有一個制勝法寶！」
說著，就從兜裡掏出了一個……鬍子眼鏡。
「只要柳生君戴上這個，就算你什麼也不做也會很搞笑的。」
柳生……柳生要哭了。
放開我我要回家！！！！
「我真的搞不懂，不過是幫我伴奏而已為什麼就那麼不情不願的。」當晚，茉莉也理所當然地打電話給赤司抱怨。
「當時我們一起玩尖叫雞二重奏的時候，也沒見征君你有那麼大反應啊。」
她不提還好，一提赤司就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的黑歷史，忍不住在電話那頭捂住了額頭。
那是他母親詩織的生日前夕，當年還很單純的他不滿足于那些普通的東西，就去找了腦回路異于常人很多的小夥伴，讓她幫忙出主意。結果，茉莉也就忽悠他，兩人一起練習了一首簡單的二重奏曲子。這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重點是，演奏的樂器——
就是尖叫雞。
當他們在客廳裡演奏完畢後，母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而父親……當時父親看向他的眼神，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
現在回想起來猶自慶倖，還好當初沒有賓客，沒有外人在，不然——
後果不敢想像。
後來父親似乎有找茉莉也談過話，雖然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但她還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樣子，想來是壓根沒聽明白父親要表達什麼。
能扛住父親的氣場跟自己相交這麼多年，她那根過分大條的神經真是功不可沒。
「明明很好玩的啊，對吧？」她中間有巴拉巴拉講了一大串，因為走神的關係赤司並沒有全部聽進去，不過不妨礙他接話。
「嗯，確實很少人能夠懂得這種玩法的樂趣。不過一旦接受了，一定會玩得很愉快的，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只是，為此要付出一些東西。但跟與茉莉也合奏這種殊榮比起來，那損失掉的終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可以無視。
在音樂相關問題上，他100%支持他的小提琴家，至於其他的——
他能做到，別人死也要做到才行。
「我就知道征君一定懂的！」她給自己打了打氣，「我會努力讓柳生君也感受到音樂的自由性和樂趣的！」
掛掉電話，赤司因為黑歷史被重提導致的那部分不爽平復了。
嗯，心情不錯。
赤司是心情不錯了，但接下來三天，柳生過得比誰都要慘。
茉莉也總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出現在他可能出現的任何地方，用那種彷佛被他劈腿了一樣的幽怨眼神看著他，搞得整個立海大一度充滿各種奇怪的八點檔八卦。
找隊友抱怨，先是被真田教訓不懂得融入班級，又被仁王各種嘲笑他偶像包袱重，連隊裡最老好人的桑原都不能理解他不履行諾言的行為。
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那不是什麼普通的表演，是尖叫雞啊！是那個死蠢的尖叫雞啊！
可這句話不能說，他就算死都不願意上臺幫忙可也守住了最後的底線，沒有洩密。
最後，前任部長幸村的一句「答應了女孩子卻反悔可不好啊」，外加現任部長切原（唯一知情人）別有用心的「柳生學長一定會為我們樹立好榜樣的」引起了整個網球部成員的一致浪潮。
更有甚者，在聽說我妻由乃即將跟他進行一對一談話時，柳生終於……跪了。
經歷了各種慘烈的洗禮，他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茉莉也的魔爪，為了這次海原祭的模擬店，即將獻祭自己積累了兩年多的紳士形象。
於是海原祭第一天的清晨，他站上了講臺，一改往日的淡然風格，格外熱血地呼籲道：
「這次海原祭，我們A班一定要拿到模擬店比賽的第一名！」
「噢！」
「連柳生君都能如此享受，我這個總設計師真是好、好感動啊，嚶∼」
紙扇啪的一聲就砸到了山崎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
第80章 這就是落語
隨著幾發禮炮的齊鳴，立海大附中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海原祭拉開了帷幕。
因為三年級幾乎都沒有退出了社團, 這次大多都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班的模擬店準備工作上。
所謂能者多勞, 作為三年A班有名的家政科達人，茉莉也雖然抽到了表演組的簽，但同時也要兼顧廚房組的工作。況且表演半個小時一次, 又有5個組輪換, 差不多每天就只用表演兩次, 還是很輕鬆的。
著重檢查了準備好的各種原料, 並按照功能表試做了每種樣品各一個，茉莉也宣佈今天的所有準備工作全部完成，可以開始營業了。
早上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的，都是些校內的同學。大多是看到傳單聽說有表演可以看，出於好奇過來圍觀的，畢竟很少有模擬店是一大早就有演出的。
第一個出場表演的，自然是他們3年A班的搞笑瑰寶——山崎貴史, 由他來拉開一整天的搞笑氣氛, 簡直是表裡如一得穩如老狗。澪田作為他的助手，負責在他賣蠢的時候紙扇伺候, 完美擔當一個集捧哏吐槽於一體的全方位輔助，歎為觀止。
漫才組合取得了完美的成功，靠著店內時不時的哄然大笑，吸引了不少路過的客人。
「辛苦啦千歲。」給大佬遞菊花茶，「你真的不考慮將來跟山崎組合出道嗎？」
澪田原本翹著二郎腿準備喝茶, 一聽這話，頓時拍扇而起！
「我是那麼沒有追求的人嗎？！」
「啊，請恕我失禮了。」茉莉也十分感佩，手握成拳作話筒狀湊了上去，「請問澪田大佬，您將來的夢想是——」
「帥氣的女性外交官！」
「果然是偉大的夢想！「茉莉也了然狀點頭，突然話鋒一轉，「可我記得你外語總是不及格呢。」
澪田一僵，裝模做樣地抿了一口菊花茶，深沉地說：「人還是要有夢想的。」
茉莉也猶豫了兩秒，拍了拍她的肩誠懇地建議：「要不你換個夢想？」
澪田：「再見。」
按照排班順序，再過15分鐘就是真田的表演了，好像他為了今天還特意準備了一套黑色的和服。除了山崎外沒人知道真田到底準備了什麼節目，但有一點是誰都可以看出來的——
他現在真的很緊張。
也許其他不熟的人會誤解，但他們跟真田朝夕相處了兩年多，比外班的人清楚多了，他們這位黑面委員長就是標準的那種越是緊張，表情越兇狠的類型。
教室的門口，他們班的招牌美女渡邊小夜子正站在那兒巧笑倩兮地招攬客人，可她的身後，真田弦一郎一直黑著臉坐在椅子上，目光刀一般地正對著走廊。在連續三位客人即將踏入教室，卻突然被真田嚇了一大跳落荒而逃後，渡邊還沒說什麼，他們勇敢的班長大人先坐不住了。
「那個，真田同學……」
不知道她到底都跟可怕的風紀委員長說了些什麼，總之最後的結果是，真田搬起他的小椅子挪到了教室的後門——廚房垃圾桶旁邊坐了下來。
「總覺得真田君有點可憐呢。」茉莉也挪過去跟渡邊咬耳朵。
「嗯，很萌呢。」她捧臉歎息。
茉莉也：？？？
臨近10點，負責端盤子的同學進廚房來叫她，說是有客人找她。掀開廚房的簾子，就看到病好之後越長越美……咳，是越來越有氣場的幸村帶領著一幫網球部的正選圍坐了一桌，切原正朝著這邊開心地揮手。
這個時間點來，明顯是掐好點來看真田表演的。
幫負責那一桌的同學一起端上茶點，茉莉也好奇地問身邊的柳：「真田君有跟你們說他要表演什麼嗎？」
「不清楚，弦一郎一直瞞著我們。」他答道。
「總覺得真田副部長跟搞笑這個詞放在一起本身……噗，就很搞笑了。」切原還是一如既往得作死。
「是呢，等下的表演說不定會很精彩，我非常期待了。」幸村笑得花見花開。
「我那搭檔呢？怎麼沒見他出來接客啊？」只有仁王，注意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
「柳生君去學生會那邊了，大概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了。」
「不在啊。」他轉了轉眼睛，從兜裡掏出了一個DV，「你們的節目是11點對吧？嘿嘿嘿，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記錄下這個美妙的時刻了。」
光看柳生那麼抗拒，就知道這個什麼節目一定是跌破下限的，這可是個記錄黑歷史的好機會！
茉莉也完全不覺得這個節目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對影像記錄也十分歡迎，還格外熱情地找來了山崎這個舞臺總策劃，讓他給仁王找了個特別隱蔽的絕佳攝影位置。
至於為什麼要隱蔽，仁王給出的理由是——萬一搭檔知道我在攝影會緊張，緊張到出錯影響表演效果就不好了，所以他得藏好才是。山崎表示深切理解並非常支持他的這一舉動，兩人進行了格外友好的溝通，在一模一樣的狐狸笑裡達成了共識。
茉莉也被眼前這一出相親相愛的同窗之情感動，覺得人生真是美好又光明。
「仁王同學，拍完了到時候記得發給我一份哦！」
仁王爽快地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黑木同學，今天金井同學會過來嗎？」
她有點意外，柳蓮二竟然會主動詢問美羽的事。
「嗯，我帝光的隊友說都會過來，不過大概要下午。」她好奇地追問了句：「找她有事嗎？」
「其實軍師跟她是……唔唔唔？」丸井還沒來得及完成爆料，就被眼疾手快的桑原塞滿了一嘴的蛋糕。
「沒什麼，只是想收集更多的資料。」柳不著痕跡地說。
茉莉也這才想起，似乎帝光祭的時候，幸村有在電話裡說過，柳他每一年都會去挑戰美羽來著吧？似乎是為了那個簽名網球？
「柳君，其實美羽對這個網球沒什麼太大的執念，你要真那麼喜歡的話，我幫你去問問看？」
「……不用了。」
他似乎並不是很有興趣，茉莉也有點不明所以。涉及到美羽，她稍微有點好奇，剛準備再追問一句時，舞臺的幕布拉開了。
真田弦一郎換好了準備好的和服，跪坐在了舞臺正中心。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真田弦一郎。」嚴肅狀鞠躬。
這過於正式沉重開場讓場內頓時陷入了一種不知該不該鼓掌的詭異氣氛裡。不過幸村和渡邊率先拍了兩下，大家默默地也跟著鼓了起來。
「有一天，主人領著他的僕人們上街買東西。他們走啊走啊，其中一位僕人走到了饅頭攤前，突然一聲慘叫！便倒地不起……」
臺上，真田保持著他一貫的無表情黑臉狀態，講了這樣一個充滿懸疑的開頭。
台下，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等待著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怒濤展開！
「主人詫異萬分，遂遣人喚醒他。問——」
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爆喝道：「『你怎麼突然暈倒？』」
在觀眾們的小心臟為之一顫之時，真田再次恢復了原本平靜無波的聲線繼續說：
「僕人道：『我向來極怕饅頭，所以暈倒。』」
哦，原來是這……咦？啥？怕饅頭所以暈倒？
這個展開真的沒問題嗎？
茉莉也充滿疑惑地看向四周，發現一臉懵逼的不止自己。就說她旁邊這一桌，除了柳和幸村仍舊保持著跟方才毫無二致的表情以外，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顯然跟她一樣搞不清楚狀況。
而真田的故事，就沿著這種莫名其妙的路線一去不復返了——
主人不相信僕人的話，於是在一個房間中放了十幾個饅頭，將他關了進去。過了很久打開房間，發現饅頭已經少了一大半，主人大怒，質問他。
僕人笑，說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不怕了。
主人問：那你現在怕什麼？
僕人說：就怕兩碗涼茶。
說完最後這句，真田再次嚴肅地鞠躬。
嗯？這個故事好像一點也不懸疑啊？他到底在講什麼？
「很努力呢，真田，不錯的落語哦。」
全場一片寂靜，只有幸村的掌聲尷尬地在整個空間中迴響。
是的，這一次就算是濾鏡厚達百米如渡邊小夜子，也沒能反應過來。
等幸村的話說完，觀眾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個搞笑咖啡廳，真田其實是在講搞笑故事！在講落語！
他們應該給點反應才對，特別是真田的視線掃過他們的臉時，那可怕的威壓簡直如影隨形。
臥槽，壓力山大，汗如雨下！
可是真田委員長的落語全程都好可怕，根本不敢笑！但是現在不笑是不是也會死？！
「哈，哈哈，好、好好笑。」稀稀拉拉的掌聲和著幾聲乾笑，在人數的優勢下漸漸變得正常了起來。
真田的臉色慢慢陰轉多雲，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氣的時候，小海帶到底沒能憋住，耿直地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那個算落語嗎？」
真田臉黑了。
茉莉也默默歎息：在求生欲面前，就連反射弧突破天際的她都能頂住，為什麼偏偏切原君就憋不住了呢？大概這就是真的純真吧……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沒救了，厚葬吧。
第81章 尖叫雞奏鳴曲
出乎茉莉也的意料，帝光的朋友裡第一個來找她的, 竟然是紫原。
「五月親說, 今天可以盡情吃茉莉親的料理……」他雙眼放光，「吃到飽為止。」
吃到飽？紫原君他……飽過嗎？
腦子不可避免地浮現出這樣失禮的疑問，茉莉也拿著功能表的手都抖了一下。下一秒, 這種驚慌化為了現實。
「功能表看起來都很好吃……先全部來三份吧。」他還強調了一句, 「只要茉莉親親手做的！」
「別說這種會給人添麻煩的話啊, 紫原。」
茉莉也一扭頭, 迎面就是一柄超少女超華麗的蕾絲陽傘。傘面一轉，收了起來，露出了跟這傘畫風完全不搭調的……嚴肅的綠間真太郎。
兩人沉默地視線相對，綠間實在承受不了她那越來越複雜的眼神，主動解釋：「只是今天的幸運道具，有什麼問題嗎？」
不，我知道這是你的幸運道具，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要真的撐開它啊！
沒等她吐槽, 紫原孩子氣地拍起了桌子：「我不管, 我要吃茉莉親的料理。」
綠間嫌棄地皺眉：「公共場所別敲桌子，太不像話了。」
紫原不爽地鼓起了腮幫子, 改為整個人趴在餐桌上用眼神譴責綠間。
「也別趴在桌子上啊。」
眼看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茉莉也趕緊轉移注意力。
「紫原君，等下我還有表演要準備，只能做兩樣給你。」在他不滿的質疑聲中，茉莉也循循善誘地說：「其他人做的也很好吃哦。我特別推薦這個芒果班戟, 奶香味十足又不會蓋住芒果本身的香甜，一口下去又Q又軟……」
「又Q又軟？」他流口水了，「真、真的嗎？」
「嗯！要不要試試看？」
「那就試試吧。不過我要茉莉親做的起司蛋糕和烤甜餅。」
「是是是。」
「你們都太縱容他了。」綠間表情不豫地拉開椅子坐下。
「沒辦法，紫原君要吃的的時候太可愛了嘛。」
「哪裡可愛了啊？」
跟豪放地all了功能表的紫原不同，綠間就點了碗小豆湯一口一口地品。等茉莉也過來的時候，還一本正經地從用料到調味好好點評了一番，過於認真的態度讓從旁邊路過的其他同學直翻白眼。
「其實我還挺意外的，綠間君今天竟然真的會過來。」 雖然她那天從遊戲中心出來之後出於禮貌邀請過一下，不過也沒抱太大希望。
他聞言一頓，側過頭來，那雙比她的瞳色略深一號的眸子掙脫了鏡片的阻隔，少了幾分嚴謹，閃著溫和的光。還沒等她從中發現什麼，綠間就先一步推了下鏡架，重新遮住了外露的眼神。
「只是來考察一下立海大，為進路做準備而已。會在文化祭這一天，不過是巧合。」可立海大高中部的籃球也不怎麼強勢呢，這個藉口很假哦綠間君。想來文化祭玩玩有什麼大不了的，承認又沒損失，真是的。
心裡這麼想，但是茉莉也並不打算拆穿他，反而問了他另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喜歡《致愛麗絲》嗎？」
「不討厭。」沒有哪個學鋼琴的孩子特別真心喜歡這首曲子，倒不是這曲子有多糟糕，相反它很好。可不管是誰，老是被大人要求演奏這首曲子，慢慢也會煩了。只要提起這首曲子，就能回想起不管去哪兒做客都得演奏它的悲傷過往。
他還沒有討厭它，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為什麼問這個？」
茉莉也給了他一個神秘的微笑。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臨近11點，在校園裡逛了一圈的仁王悄無聲息地潛入了A班的教室，在山崎為他選定的最佳攝影地點蹲好，從一堆佈景中格外猥瑣地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鏡頭。
切原手裡舉著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扇子，上書「學姐最高」，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熱情地揮舞著。同桌，由乃和幸村一人面前放了杯紅茶，跟家長似地一左一右坐在小海帶身邊。
小小的咖啡廳很快就滿座了，有茉莉也的朋友，有柳生的崇拜者，也有只是來看表演的路人。但不管是為了什麼聞訊而來的人，都寧願擠在教室門口和窗邊，甚至蹲在剛剛真田蹲的垃圾桶邊上，也不敢過去跟由乃他們三個人擠。
幕布後，柳生已經在電鋼琴面前坐好，那副鬍子眼鏡就大喇喇地擺在鍵盤上。如果眼神有溫度的話，大概它早就已經直接汽化了吧。他現在陷入了兩難之中——
戴，感覺自己苦心經營了兩年多的人設就要朝著詭異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不戴，他今天估計連走下臺的勇氣都沒了。
怎麼辦？
另一邊，茉莉也雙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對著鏡子最後調整了一下表情。這是她專程向忽悠專家山崎貴史大神學來的技巧，據說使用這樣的表情演奏，才能讓這場表演錦上添花。
「準備好了嗎？」舞臺邊，總策劃先生問。
茉莉也轉頭，柳生終於還是拿起了鬍子眼鏡，架上了鼻樑，在茉莉也噴笑的注視下，死著眼神點了下頭。
「開始吧。」
幕布，拉開了。
茉莉也將嘴抿成「w」狀，笑得眉眼彎彎。還沒來得及說話，場下就因為柳生的新造型引發了連環噴茶。哎呀真糟糕，忘了在開幕前提醒大家不要喝水了。
「大家上午好，我是黑木茉莉也，這是我的搭檔柳生比呂士同學。」
伴隨著噴茶聲、咳嗽聲和掌聲，茉莉也宣佈她的表演開始了。
「接下來我們要表演一段音樂，曲目是《致愛麗雞》。」
致什麼？愛麗雞？她剛剛是大舌頭了嗎？
凡是聽過原曲的人都在納悶，包括剛剛被提前知會過的綠間。
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呢，就見臺上那位元說要演奏音樂的棕發少女從背後掏出了一隻黃色的——
尖叫雞。
還什麼都沒幹呢，只因為這只雞的造型太過奇葩和搞笑，觀眾已經開始忍不住笑意了。
不過搞笑歸搞笑，大家還是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麼。
「調音，調音。」她保持著w笑容，將尖叫雞捧在胸前，捏了兩下。
「啊嗚。」
「好的，那我們開始吧，柳生君。」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
突然，那只雞在她的手中喊出了所有人都異常熟悉的旋律，是《致愛麗絲》的前兩個小節！
柳生的鋼琴伴奏立刻跟上，彈出了和絃。
「啊啊啊啊∼」雞鳴緊跟節奏，叫聲精准而婉轉，沁人心脾。
對，觀眾席好幾個同學都捂住了胸口，肯定是「感人肺腑」的！
「啊啊啊啊∼」
隨著曲子的深入，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蠢雞的臉上。
啊，看那雄壯的雞冠！
啊，看那有神的雙眼！
啊，看那優雅的領結！
啊，看那塗著99號色口紅的嘴唇，是辣麼得性感撩人！
但該死的，它到底是怎麼發出這種聲音的？
包括原本埋頭苦吃的紫原在內，在場的大部分觀眾都實力詮釋了一把什麼叫目瞪口呆。內心被臥槽刷屏，根本停都停不下來。在這一片呆滯之中，唯有小海帶還在雙眼亮晶晶地為學姐打call，早有心理準備的由乃依舊言笑晏晏，就連幸村的臉頰肌肉都在微微顫抖，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後重複了一遍主旋律後，這首本來就不怎麼長的曲子結束了。
啊，終於結束了……
怎麼辦，還有點想繼續聽……
兩種想法不斷交織，在切原突然喊出「安可」之後，所有人立刻放棄思考倒向了後者。
「安可，安可，安可……」
「黑木同學的表演在下午4點還有一場，大家有興趣的話請在下午4點光臨本店哦。」
早有準備的山崎在台邊適時打起了廣告。
「如果大家對尖叫雞有興趣的話，本店這兩日也將作為吉祥物銷售，歡迎大家購買！」
說著，兩位負責採購的同學就把整整一箱尖叫雞搬了出來，頓時就被興致盎然的觀眾們淹沒了。
臺上的茉莉也被這一波格外熟練的操作震得一愣一愣的，等她從舞臺上下來時，現場幾乎是人手一隻雞了。
沖業績……原來還可以這樣？
「不得不說山崎同學在商業方面的頭腦真的很好。」早在發現大家的焦點從自己身上挪開後，早就取掉鬍子眼鏡的柳生恢復了他身為紳士該有的從容不迫。
「就是有點吵……」
是的，現在大家都在嘗試讓自己的雞也唱出歌來，正在興頭上，整個咖啡廳已經徹底變成了養雞場，充斥著各種不同調子的雞叫。
山崎在班長對他舉起了菜刀後不得不再次站出來，讓大家在店裡的時候不要玩，等出去再說，這陣可怕的魔音才好歹消停下來。
茉莉也長出了一口氣，她的耳朵本來就比旁人敏銳，剛剛直接被震到頭暈腦脹，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突然一隻手從旁伸出，搭在了柳生的肩頭，那熟悉的力度讓他連頭也不用回就知道來者何人。
「喲，搭檔，今天的你表現真棒。看？」
一轉頭，就看到了高清鏡頭錄製的畫面裡，他戴著鬍子眼鏡的正面·放大·特寫！
「哎喲喲，這台DV可貴了，可不能摔著。」仁王很雞賊地躲過了柳生自以為隱蔽地偷襲。
「刪掉！」柳生惱羞成怒。
「噗哩。」仁王拔腿就跑！
目送兩人一前一後跑出教室，茉莉也這才反應過來大喊：
「刪掉之前先給我發一份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靈感來自B站視頻，A·V號37066453，歡迎大家圍觀233
第82章 矛盾（倒V）
紫原最後也沒能吃到飽。
在他的胃填滿之前，他可憐的錢包先宣告破產了。要不是綠間在, 他恐怕連回去的路費都需要茉莉也來資助。
將兩人送出門, 紫原還在委委屈屈地跟他買的尖叫雞大眼瞪小眼，試圖從它的眼神中發現它隱藏的秘密似的。反倒是綠間，看向她的眼神一直特別得難以言喻, 就像是……對, 就像是由乃第一次聽到夜鬥說話時的那種表情。
「……有什麼話能直說嗎？」她被這道視線看得渾身發毛半天了！
「啊嗚∼」
綠間痛苦地閉了閉眼, 沉痛地問：「為什麼是尖叫雞？」
在過去的幾年裡, 你這個曾經的小提琴家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啊啊∼」
茉莉也：「……」
這就是你一直用三觀被刷新的眼神盯著我的理由嗎？！
「啊嗚啊∼」
「眾所周知，尖叫雞也是一種樂器。」茉莉也學著他搖頭歎息，「綠間君，歧視很不好。」
「啊啊啊嗚！」
「這種常識我沒聽過的啊！」他眉頭一挑轉向身邊，「別在別人說話的時候一直發出聲音啊紫原！」
「哎——不是我，是尖叫雞……」紫原無辜舉雞。
「都一樣的啊！」受不了，心好累！
茉莉也笑嘻嘻地將打包好的小甜餅遞給紫原，「這是我請你的, 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吃。」
「哇啊, 謝謝茉莉親∼」
看著那邊格外有愛的互動，綠間只覺得腦殼疼。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綠間最想問出口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其實今天早上他出門之前，他給赤司打過一個電話。
「海原祭？既然她邀請你了你去就好了，專程給我打這個電話做什麼呢，真太郎？」
綠間被他的反問噎住了。
問他為什麼要打電話？這還用問嗎？因為赤司介意別人接近茉莉也啊。
上次修學旅行的時候，自己只不過是提了一嘴露天音樂會的事, 就被警告了，他難道不記得了？
「沒什麼，只是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聽了這句話，電話那頭輕輕淺淺地笑了一聲。作為在帝光跟赤司關係最好的人，綠間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了這笑裡蘊含了不太好的意味，甚至懷疑自己隱藏了很久的東西被他看穿了。
不，不會的，就算是赤司應該也不會知道的。
他毫無破綻。
事實上，赤司也沒有深究下去，而是正面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了，我現在手邊還有事，今天應該去不了了。你們玩得開心點吧。」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綠間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了。
要說赤司已經放棄茉莉也了，他肯定是不信的。
赤司本人其實非常傲慢，這種傲慢不僅來自於家世和眼界，更多的是來自於智商上碾壓級別的絕對優勢。
他眼光超群，幾乎能在短時間的交流中就發現一個人隱藏的東西，不管那是天賦還是才能，弱點還是缺陷。但要是這個人沒有足夠的價值，他也沒有那個閒心去指點一二。這個價值的度量，對於兩個赤司來說有微妙的差異。但他們骨子裡到底是同一個人，在最基本的地方有著相同的共識——
他對於「可能有用」的人，永遠都是指一個方向，然後就坐在終點等你自己爬過來。能夠爬過去的人，才有跟他繼續交流的資格。
說起來雖然不太好聽，事實上黑子就是這樣進入帝光一軍的。
但他對茉莉也卻明顯不同，明顯到帝光上下都知道他跟茉莉也關係不一般。這種不一般到底有多特別，從帝光祭那次管弦樂團的演出上可見一斑。
提前了幾個月開始策劃，大費周章瞞住了整個學校的人，只為了給她一個不發病就站上舞臺的機會。因為綠間是極為少數知道當年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才對這個「奇跡」的出現驚詫莫名。
一個不需要磨合就能上手的曲子，一個為了欺騙她本人而騙過全世界的局，一個就算被拆穿也沒辦法更改演出計畫的苦衷，一個甘願犧牲自己的名譽也要成全她的演奏者，以及……讓她站上舞臺的那個「契機」。
事無巨細地安排，甚至替她想好接下來的每一步該怎麼走。
仿佛她只要出現在那裡，一切都會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綠間沒有去找赤司問過，但馬後炮的分析他卻可以做到。以上所有，缺了哪一環都會對那次登臺產生不可預估的風險。他想過，如果換做是自己，別提他根本無法做這麼複雜縝密的計算，就算他能夠做到前面的全部，也無法讓這個「奇跡」真正重現。
因為他不瞭解她……不敢，瞭解她。
所以他不知道對於黑木茉莉也來說，那個契機會是什麼。
但這個問題，對赤司來說不存在。
所以他不但做了，還真的成功了。
赤司能為茉莉也做到這種地步，甚至顛覆了自己的處世原則，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了？他們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氣氛，雖然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或許就是那個契機也說不定。
或早或晚，他們總會交往的，綠間一直這麼堅信的。可最近赤司的行為，卻又讓他迷惑了。
好像既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也沒有打算真的保持普通青梅竹馬的關係。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會放下手裡的事接她的電話，完全不考慮時間和地點。也會因為她突然的生病，連午飯都顧不上吃立刻趕去神奈川，甚至破天荒地曠掉下午的課程。
可青峰故意在他面前說，跟茉莉也約好一起出去玩時，暴走的卻是黃瀨，赤司就像是聽到天氣預報一樣，只是表情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在所有人都默認他一定會過去的情況下，他又表現得好像興趣缺缺……
「綠仔，我肚子餓了——」
越是思考，就越是難以理解，就像是糾結成一團的線，找不到起始點就永遠也理不清。
所以剛剛他很想問一問的，問一問茉莉也本人對此是怎麼看的。
可話到了嗓子眼裡卻說不出來。
他不想聽到，至少現在不想聽到她親口……
「啊，這家的章魚燒好香！給我來一份！」
於是綠間回過神來的時候，等待他的就是——
「謝謝惠顧，一共500日元。」
「紫原！！！」
至於茉莉也到底是怎麼想的……
征君早在幾天前就跟她說過，這兩天家裡有事情，可能沒辦法過去。茉莉也有點失落也沒辦法，為了一個文化祭就麻煩征臣叔叔改日程這種事，就算是她臉皮再厚也做不出來。好在她用尖叫雞演奏這事征君早就見過了，倒也不存在精心準備的驚喜用不上。
等今天忙完了，把剛剛從柳生那裡搶救回來的視頻編輯好發給他吧，總之先發個郵件。
盯著視頻裡自己精心練習的傻臉，柳生帶著鬍子眼鏡的有趣模樣，突然就覺得沒剛才那麼開心了。
為什麼呢，又不是為了讓他看才去演奏的，他不來就不來唄。
有什麼好鬱悶的？
「垃圾滿了，誰有空幫忙扔一下？」
「我來我來。」茉莉也合上手機，主動跑了過去。
「我也一起去。」澪田跟了上去。
兩人拎著兩大包垃圾，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邊貼著牆面慢慢悠悠地下樓梯邊聊著看到的各種有趣的模擬店。教學樓後面的垃圾場已經堆上了不少的袋子，就算分門別類收拾得很乾淨，也架不住今天的廚餘垃圾特別多，還沒走過拐角就能聞到那股怪異的酸臭味。
兩人說說笑笑沒注意看路，通過拐角時，一個穿著校服的棕發女生突然從垃圾場那邊跑了過來，狠狠地撞上了茉莉也的右肩。不僅垃圾脫手而飛，她也猝不及防地被帶倒在地。
「茉莉也！」澪田立刻伸手去拉她，埋怨似地對對方說：「你走路小心點啊。」
女生似乎也沒想到會撞到人，緊張地後退了兩步：「對、對不起……」
那聲音……聽起來怪怪的，鼻音好重啊。
茉莉也就著澪田的手站起來，一抬頭，女生猶自帶著淚痕的臉就映入了眼簾。原本要說的話在嗓子眼裡轉了個圈，變成了另一句：
「你怎麼了？」
女生的眼中肉眼可見地再次溢出了淚水，她搖了搖頭，最後朝垃圾場的方向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跑掉了。
「她身體不舒服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失戀吧。」
兩人一邊收拾散落的垃圾，一邊猜測那位同學哭泣的原因，但線索太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將兩包垃圾都搬進垃圾場內的時候，她們幾乎同時在焚化爐邊看到了一個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東西——
琴盒。
沒辦法，在一片亂七八糟的垃圾中唯一一個完好又乾淨的東西實在是太顯眼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主人很捨不得丟掉，它很明顯是被放在整片區域裡最乾淨的地方，說不定是放棄它的主人也不希望看到它沾染灰塵的樣子。
是空盒子嗎？看起來還很新，上面還有非常可愛的貼紙，不像是壞掉了啊……
「好浪費啊，這麼漂亮的盒子。」
澪田丟下垃圾後，滿不在乎地蹲在前面研究了下，好奇地掀開了蓋子。
「啊，是小提琴。」
茉莉也湊過去看了眼，「不，這是把中提琴。」
「是嗎？因為大一號？我完全分不清……」澪田隨手將琴取出來看，「這還是我第一次用手碰提琴呢，感覺跟吉他貝斯不一樣，稍微使點勁就會壞掉似的。不過現在應該沒關係，反正已經壞了。」
「沒有壞。」
「呃？」她嘗試撥弦的手瞬間僵住。
「這是一把沒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用來演奏的琴。」
茉莉也拎住琴頭接過來，指尖輕巧地撥了幾下弦，又看了眼還扣在盒子裡的琴弓。
「在裝進盒子前調松了琴弦和弓毛，說明還有在繼續使用。」
「這樣啊。」澪田愣愣地聽著，「茉莉也你對提琴好懂啊。」
她將琴重新放回盒子裡，不動聲色地答：「因為我是古典樂愛好者啊。」
「啊，是哦。」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來著，「那這個……難道是誰的惡作劇？」
「不好說。」就算扔到了垃圾場卻還是這麼小心謹慎，惡作劇……
茉莉也將琴盒拎了起來，堅定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先找到這柄琴的主人再說。」
「啊，」澪田一拍手心，「剛才那個女生！」
對，茉莉也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
同一時間，東京。
空曠的房間，半開的窗簾將房內的景致套上了明暗兩種濾鏡，一副國際象棋的棋盤橫跨光影的界線上，黑子在明，白子在暗。
白皙的手撚起一枚白色的主教，越過光影的邊界，落在了另一方的領土範圍內。陽光下，那只手弓起的弧度在盤面上投下一個優雅的剪影，如同一隻振翅欲飛的蝶，卻在落子的下一秒化為翱翔天宇的蒼鷹。
說著有事不能去神奈川的人，此刻正慵懶的支起一隻腿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坐在陰影裡。紅色的眸子半閉著，唯獨那只金色的眼在全神貫注地看向面前的棋盤。一個呼吸之後，他再一次伸出手，跨過光影的邊界，去拿對面那顆黑色的騎士。
「咚咚咚。」
房門以合適的聲響有規律地被敲擊了三下。
「什麼事？」赤司頭也沒抬地問。
「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少爺。」
「知道了。」
他放下棋子，緩慢地站起身來，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機，不慌不忙地走向光明的那邊。
點開螢幕的瞬間，赤司恰好走到窗邊。陽光寫意地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仿佛融化了那一層冰冷的外殼，讓他那陰鬱的暗紅發色瞬間變成火燒雲般動人心魄。
From茉莉也：表演大成功！
我跟你說，從我拿出尖叫雞開始就有人噴了。一旦開始演奏，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我，可好玩了！剛剛山崎君還趁機賣了一波尖叫雞，還說是今天的吉祥物，現在走在學校裡到處都能聽見雞叫，噗——
大家能喜歡當然好，就是真的有點吵……
征君不來看現場版，損失可大了！不過別擔心，我找人錄了視頻，等今天忙完了就發給你。
笑意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爬上眼尾，柔和了整張臉冷硬的輪廓。卻在下一秒從玻璃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時重新拉直了嘴唇的弧線，繃回了嚴肅的臉。
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將手機重新放回原地，赤司轉身走出了房間，將這一室溫暖的陽光鎖在門的另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注意看文案。
第83章 驚變
雖說她們猜測這柄中提琴的主人就是剛剛的那個女生，但那張臉卻是全然陌生的, 想要在今天這人來人往的海原祭中找到她無異於大海撈針。
「用廣播怎麼樣？失物招領的話, 她聽到肯定會來的。」
「可這琴到底是被扔掉的。」茉莉也覺得不太靠譜，萬一她死強著不來拿又該怎麼辦呢？
「而且我覺得，她應該不太想要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沒什麼理由, 只是一種直覺。
「那怎麼辦, 難道要一個班一個班問過去？」
「不, 我們先去管弦樂部問問看。」
也許不是每個學樂器的人都會加入管弦樂部——比如柳生就是網球部的骨幹——但管弦樂部裡一定有最多的古典樂器愛好者。音樂的圈子不論在什麼地方都不大, 她相信就算那女生不是部裡的，想必也會有人認識。
吃完午飯，兩人將琴盒暫時放在教室的儲物櫃裡，甩著手找到了音樂教室。誰知——
「找人？沒空！」
門板就這樣擦著茉莉也鼻子被摔上了。
「搞什麼啊凶什麼凶？！」澪田趕緊拉過她仔細看了下，「沒撞到吧？那人怎麼那麼沒禮貌！氣死人了！」
茉莉也摸了下鼻子，注意到門邊的地板上倒著塊牌子，扶起來一看——上書「請勿打擾」四個大字，就順手給它掛回門把上了。
「大概是風吹掉的。」以為她們明知不能打擾還敲門, 那人的表現已經很克制了。
「哼。」澪田才不管這麼多呢, 她可不像茉莉也脾氣好，就是很不爽。
「這裡行不通的話, 我們去找音樂老師問問看吧。」
澪田對著音樂教室的門做了個大大的鬼臉，跟著茉莉也走了。
此時門的另一邊——
「我記得我說過，不喜歡在練習的時候被人打擾。」講臺邊的靠背椅上，一位西裝革履的青年神情不耐地抱胸，「我的時間是有限的。」
「對不起, 真是非常對不起，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剛剛還凶巴巴的人立刻鞠躬道歉，賠著小心。
一旁的樂團成員看著他們的部長這樣卑躬屈膝的，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可是沒辦法，這個人是他們部長好不容易才請過來的專業人士，為了今天下午的表演，他們必須要忍耐！
「哼。」那人重新將目光一向鴉雀無聲的樂團那邊，不滿地挑眉：「你們還在等什麼，繼續啊。」
部長重新走回指揮席，「我們再從頭來一遍，預備——」
安靜的音樂教室再一次響起了樂聲。
「學中提琴的女生，棕發棕眼……」上了年紀的女老師想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啊，是一年D班的月見裡葉同學吧。那個孩子啊，是真的很喜歡音樂啊。每天都很努力練習，幾乎總是社團裡最後一個走的。只是可惜了，唉……」
她也是真的沒有天分，不能強求啊。
在去她教室找人的途中，音樂老師最後的話語縈繞在茉莉也的腦海中，久久不去。
天分，這就是那位月見同學丟棄中提琴的理由嗎？
真是——
太傻了！
找到一年D班，同學們說她剛剛去了天臺。兩人回了趟教室把琴帶上，推開天臺的門，找到了正坐在長椅上望天的月見裡葉。萬里無雲的碧空空曠而遼遠，放眼望去萬物不過滄海一粟，少女孤零零地坐在那裡，影子卻固定在她的腳下，如同被禁錮了的未來。
「月見同學，你落下的東西。」
她站起身來，疑惑地轉頭，在看到茉莉也手中的琴盒時，眼中的神光霎時熄滅。
秋風襲來，枯葉翻飛，少女長長的劉海在她的臉上打下了深重的陰影。她張了張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最終在這寒風中蜷縮了下，左手握緊了右臂，略顯顫抖地說：
「你們也知道的吧，那不是我落下的，是扔掉的。」
澪田困惑地看向茉莉也，後者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後，拎著琴盒，離開了建築物的陰影，毫不猶豫地一腳踏進了燦爛的陽光下。
她攜著滿身的柔光，停在月見兩步之遙的地方，雙手輕緩而珍重地在她面前捧起了琴盒。
「我可從來不知道，心這種東西，原來也是可以被丟掉的呢。」
月見從沒想過，有人可以用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擊碎她的「覺悟」，從沒想過原來自己是那麼脆弱的人，脆弱到只是聽到這樣的話語就想要放聲哭泣。
「我……」
眼前的人沒有因為她的猶豫不決露出任何厭煩的情緒，只是耐心地看著她，等著她。有些刺目的陽光在她溫柔如水的眼眸中被揉碎了，折射出美麗而充滿生機的柔光。
那也許是她這短短的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綠。
「來，拿好，這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不要再弄丟了啊。」
雙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接住。似是被這個動作耗費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她跌坐在地，蜷起雙腿，跟雙臂一樣包住了它，像是擁抱希望一般，像是尋回失落的珍寶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琴盒上，少女一遍又一遍地道著歉。
「它不會怪你的。」茉莉也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你知道嗎，剛剛看到它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對它傾注了許許多多的愛。」
光潔無塵的琴身，調整地鬆緊合適毫無鏽跡的琴弦，一點歪斜都沒有的琴馬，弧度舒適，細心上好了松香，沒有一根斷毛的琴弓。這是每一位提琴演奏者都能看出來的愛。
被這樣愛著的中提琴，怎麼可能會被主人扔掉呢？
「它能夠在你手中歌唱，一定很幸福。」
澪田將她扶起來，重新坐回長椅上。月見接過紙巾，對她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
「放棄這種事，已經是第二次了。」月見帶著懷念撫摸著琴盒，「我其實最開始是學小提琴的。」
「是因為更喜歡中提琴才改學這個的嗎？」澪田好奇地問。
「不是的。」聽到她這樣說，就知道她對這方面一竅不通，月見苦笑著解釋，「是因為中提琴要更簡單一些。要是不小心拉錯了，也不會有特別大的問題。」
這個說法已經是比較委婉的了。實際上在弦樂界，小提琴手如果拉得很菜，會經常被人調侃還不如去拉中提琴。甚至連許多中提琴手都默認了這種貶低，連反駁得勇氣都沒有。
關於這件事還有個經典的笑話——
如果要防止小提琴被偷應該怎麼做？答：放在中提琴的盒子裡。
可見大家對中提琴有多麼嫌棄。
「為什麼？」澪田不明白。
「因為聲音小。在聽樂團演奏的時候，耳朵不夠敏感的人，根本聽不到中提琴的聲音。」月見羞澀地縮了縮脖子，「這樣就算我拉得爛，也可以繼續拉下去。」
「既然做到這種地步都想要繼續演奏下去，為什麼今天又要放棄呢？」
聽到茉莉也的問話，她的肩膀瞬間垮了下去。
「今天……」
為了今明兩天的海原祭演出，他們管弦樂部的部長豁出臉皮去請了一位音大的高材生來對他們指導。那個人小提琴演奏水準高超，得過很多獎，每天在全國各地奔波十分忙碌。今天是看在部長是遠房親戚的面子上才願意過來的，不過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兩個小時夠幹什麼啊？」澪田聽到這兒沒忍住直接吐了個槽。
「我們其實也這麼想，只是到底是部長的一番心意……總之他說好只有11點到1點兩個小時，所以我們沒吃午飯全員等他來。」
「……他故意折騰你們吧？」還挑午飯時間？
月見搖頭，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
「他說了什麼？」茉莉也問。
「在他看來，我這樣的人是真的很糟糕吧。」月見放在琴盒上的手聞言一抖，低下頭失落地說：「他說我不配拉琴，要我帶著我的中提滾出樂團……」
「這也太過分了吧，你就由著他罵，怎麼不打死他？！」澪田直接蹦了起來，擼起袖子就準備去幹架了。月見嚇得一把抓住身邊的人，焦急地辯解：
「不是的，他說得沒錯，真的是我太菜了！」
「我說茉莉也，你也說說她嘛！」
茉莉也沉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個仿佛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是為了上臺演出才開始學琴的嗎？」
月見一愣，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她當然是想上臺演出的。
「你是為了加入樂團，跟大家一起演奏，才換中提琴的吧？」從她剛才的話裡，她只能聽出這個意思，「所以你發現當中提琴也不行的時候，才萌生出徹底放棄的想法。」
她再次低下了頭。
「這就很奇怪了。」茉莉也納悶地支腮，歪著頭看她，「按照這個邏輯，你要難過的應該是不能參加今天下午的演出了，而不是再也不能拉琴了才對啊。可在我看來，你明明只是在為以後再也不能拉琴而痛苦啊。」
所以在她說丟失的是心的時候，她才會那麼觸動。所以剛才失而復得之時，才會不停地對自己的琴道歉。她所在乎的，明明跟自己一樣，是琴本身。
「所以月見同學，你真的是為了上臺演出才開始學琴的嗎？」
同樣的問題再一次擺在了她眼前，這一次，月見終於明白這位學姐到底在問她什麼了。
她是為什麼才開始學琴的，又是為了什麼才會換中提琴的？
最開始，最開始的她——
【你說你學小提琴已經6年了？6年就拉成這樣？！也太菜了吧！唉，為了你好，還是換中提吧，說不定還能有點用處。】
【又錯了，我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學生！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練？】
【哇啊，拉得真好聽，裡葉好厲害，媽媽最喜歡聽裡葉拉《加沃特》了。】
【真好聽，這把琴的聲音好好聽！媽媽，媽媽我要買這把琴，我要學小提琴！】
對，最初的她，只是被那把現在躺在櫃子裡的小提琴的音色所迷，才不管不顧地跳進音樂這個世界裡的。沒那麼多複雜的心思，什麼上臺，什麼樂團，什麼配合，通通都沒有。她是因為——
「我是因為喜歡小提琴……才開始學音樂的。後來練了中提琴之後，我發現它的聲音比小提琴更吸引我，更溫柔，更美妙，我才堅持到現在的！」
「這樣嗎？」茉莉也欣慰地笑了，她果然沒看錯。
「真的，我是因為喜歡，我是，我——」月見誤解了她笑容的涵義，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那就繼續堅持好了。想要登臺演出很正常，想要跟樂團合作也很好，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什麼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一輩子的時間。畢竟音樂……就是我們的人生嘛。」
我們，都是為音樂而生的人啊。
午間燦爛的陽光下，茉莉也背著雙手，羞澀地笑了起來。她歎息著說出了這樣的話語，或許無奈，更多的是對這宿命的甘願與滿足。舉手投足之間，隱藏在棕色髮絲中的紅色發帶打著卷在風中飄飛，像極了她看似柔軟的外表下隱藏著的那顆肆意張揚的心。
棕與紅，也可以這樣相配呢。
「聽起來好傻哦。」月見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可我真的想試試呢，感覺會是很幸福的人生。」
「嗯。」
等月見收拾好心情，跟茉莉也她們道別後回到音樂教室那邊時，短短的兩個小時指導正好結束。她禮貌地在跟西裝青年擦肩而過時鞠了一躬，小跑著跑到了朋友的旁邊，幾個平時關係好的部員都聚了過來。
「裡葉，你沒事吧？」戴著眼鏡的矮個子少年扶著自己的低音提琴，小心翼翼地問。剛剛她被川原先生大罵了一頓，哭著跑出教室的時候，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敢替她爭辯。
「等那個人走了，我們跟部長說說好話，部長應該會答應的。」「對，部長很心軟的。」
「謝謝，不過不用了，我想通了。這次沒辦法上臺真的是我的水準不夠的關係，雖然有點遺憾，但是明年的海原祭我還可以努力的！不行還有後年呢！」她爽朗地笑了。
大家不幫她說話的理由她也明白，時間緊迫，對方是好不容易請來的大神，又是高他們那麼多屆的前輩，他們身為全方位的後進哪有什麼嗆聲的資格啊。況且，雖然話糙了點，人家又沒說錯什麼。
「裡葉……」「我們會陪你一起練習的！」「加油！」
唯有矮個子少年想得多了些，好奇地問：「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嗯，我遇到了世界上最棒的音樂家！」握拳。
「哦，你做了個白日夢啊。」「這個季節在外面午睡會感冒了喲。」
「才不是呢！是真的！說出來你們都認識的！我妻大人的好朋友，黑木茉莉也學姐啊！她是我見過最溫柔最成熟最帥氣的音樂家了！」
「黑木學姐？沒聽說她有學音樂啊？」要說別人他們還不確定，但那可是被我妻大人強制科普的人，大家對她可是好好圍觀了整整一個學期呢。
「不，我確定她一定是專攻弦樂的，搞不好就是小提琴。」
說到這裡，她指了指自己左邊的下頜骨，神秘地說：「她有這個。」
她說的是東西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琴吻。實際上指的就是那個長時間練習小提琴或者中提琴，因為夾琴姿勢壓迫皮膚或者皮膚對金屬太過敏感，在左側脖頸的位置磨出的紅色繭子。
在場的弦樂系演奏者立刻就心領神會了。
「不過有那個也不代表技術就一定好，我們還是別亂傳了，萬一造成反效果就不好了。」
「我本來就沒說技術，我說的是心，是思想！她就是個偉大的音樂家！」
已經徹底變成腦殘粉的月見十分固執，死都說不通。
大家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決定當不知道了。畢竟，誰都不想被我妻大人單獨約談是吧？
決定不走漏風聲的管弦樂部成員們並不知道，他們請來的這位音大的大神川原浩，在聽到黑木茉莉也這個名字後，眼中閃過了一道陰鷙的光。
黑木茉莉也，已經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有七年多了呢……
「總覺得你變了不少。」回去的路上，澪田雙手放在腦後，感歎起來。
「有嗎？」茉莉也習慣性歪頭，「哪方面？」
「以前的你的話，肯定會殺到管弦樂部，跟那位元部長說『學音樂是為了讓大家都開心，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之類的話。」就像她剛進部裡的時候，經常說打網球不是為了比賽，而是為了開心一樣。
「啊，這麼一說還真是呢，為了比賽勝利和為了上臺演奏，還真是差不多。」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果然還是——
「是因為金井同學嗎？」是她讓茉莉也懂得了勝利的喜悅，甚至將她送上了神壇，雖然茉莉也本人好像完全沒有這個自覺。明明已經是U17全日本最強女選手了，可每天還是這個懵懵懂懂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緊張不起來。
「一部分是，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你們，還有幸村。」
因為她們這個，澪田可以想像得到，大家畢竟是一個隊的。不過幸村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在全中決賽開始前，我跟幸村有過一次私下的比賽——」
1:0。
幸村從身後再掏出一個球，丟過去，「剛才那球你本來可以接的，為什麼漏了？」
「哎呀，那麼大個水坑，多髒啊，我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茉莉也真假摻半地隨口頂回去，接住他扔過來的球拋了兩下，「所以我說換個時間，哪怕是等水幹了也好啊。幸村君雖然是個纖細的人，可到底是男生，有時候真是不懂少女心呢。」
「呵呵，這倒是我考慮不周了。」
2:0。
茉莉也伸了個懶腰，拉了拉筋，「不愧是男生呢，明明看起來這個樣子，力道上卻完全不輸美羽。幸村君難道是那種脫了衣服後，腹部和背部全是肌肉的類型嗎？呃，總覺得那樣的幸村君一點也不想見到呢……稍微有點噁心。」
「能請你不要隨便往我頭上安一個設定再隨便嫌棄它嗎？」天然系的腦回路都是這麼坑爹的嗎？「比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差不多該進入狀態，認真點了吧？」
「唔，這個就太強人所難了。」茉莉也從旁邊撿起一個球，「我是那種超級慢熱型的選手啊，你也知道不是？」
「哦？你的意思是……還不夠？」
「我還看不到幸村君的『界限』，」茉莉也笑眯眯地把球往天上一扔，「燃不起來啊！」
3:0。
茉莉也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出界的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錯誤——因為控球技巧出現疏漏導致球的落點出現偏差。要知道，她從中學一年級起，可就是個能做到指哪打哪，絕不偏移超過2cm的精准炮臺。
「似乎，感覺到了呢。」
她沒有馬上回答對面的話，而是重新揮了揮右手，又動了動左手手指。明明大腦還是能夠完美地掌控手的運動的，跟平時一樣精確，就只是沒有了回饋，竟然就能讓技巧出現這種程度的偏差。
「好厲害，這就是滅五感嗎？！你果然好厲害啊幸村君！」
出乎茉莉也的意料，幸村反而搖了搖頭，「厲害的是你啊黑木，直到現在為止，也只是失去觸覺而已。我說過的，我從第一球開始，就是全力以赴的。」
他想得果然沒錯，有資質進入天衣無縫的人，在精神面超乎想像得強勢，他的殺手鐧對這樣的人效果不是特別好。當初跟真田對戰的時候他就發現這一點了，比起其他人，他們這樣的選手不僅受到的影響更弱，產生效果的時間也要更慢。
該怎麼做才能更進一步呢？
3:1。
「啊，lucky！」
一個本以為絕對過不了網的球意外地擦網過了，茉莉也終於拿下了今天的第一分。
幸村雖然事先知道茉莉也是遇強則強的類型，但萬萬沒想到，在被剝奪了觸感之後，她竟然打得更穩了。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直覺型的選手吧？」幸村懷疑地問。
「是沒錯啊。」茉莉也理所當然地回答。
「依靠直覺打球的人可不是你這樣。」
大多數依靠直覺打球的人靠得其實是身體的記憶，經過千萬次重複的訓練，讓身體記憶下來的條件反射，這種反射大多是快於大腦反應的。對於這樣的選手來說，剝奪觸感幾乎可以說是剝奪了他們賴以依靠的反射神經的一部分，絕對會對體態和動作產生非常大的障礙。
而只有柳那樣完全靠腦子的選手，才能通過精確計算角度、力道來避開這種影響。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只能說明她在這一球的過程中慢慢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並基本上完成了對身體的控制切換。
在這一刻，他稍微有點理解金井美羽對她為什麼有那麼強的執念了。
黑木茉莉也這個人啊，是真正的天才。
「結果怎麼樣？」澪田超激動地問。
「24:22，我輸了。」
「哦哦，不愧是神之子，大病初愈還這麼強勢，太厲害了！」
不過，他贏得很艱難。若是她能夠進入美羽戰時的天衣無縫，幸村可能根本就沒有贏的可能性。他的身體恢復狀況，比他們倆想得都要糟糕。
到20平的時候，茉莉也只是部分損失了觸覺、聽覺，視覺卻依舊完好無損，滅五感在她身上發揮得很糟糕。而幸村，大汗淋漓，肉眼可見的體力不支，再打下去，他甚至可能會因為脫水或是肌肉過度痙攣再進一次醫院。
所以他贏了，為了結束這場比賽。
賽後，她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問了幸村那個問題：「明明休息一年明年再比賽更好，為什麼非要急這一個月呢？」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黑木，只是國三的全中，過去了就過去了。明年的我，明年的真田，明年的柳，甚至是明年的你，跟現在的我們都不一樣。有些事可以交給未來的自己，而有些，是必須現在扛起來的。」
「比如約定和責任？」全中三連霸的約定，身為部長的責任。
「說不定只是一時意氣呢？」
他放下毛巾，轉過頭來對茉莉也露出了一個略顯孩子氣的笑。
那樣的幸村，她想要為他加油，想要聲援他的任性，即便真的只是意氣也無所謂。
「想贏這件事，有時候也是可以很美好的。」
所以她開始嘗試理解為了勝利而努力的人，因為喜歡而去努力的人也並沒有比他們更高貴。大家只是有著不同的動力，恰巧現在走在同一條道路上而已，總有一天就會分道揚鑣。為了勝利的人走向職業比賽，而純粹喜歡的人就算從事著不相干的工作，偶爾閒暇之時還是會走進球場。
至於在才能的限制下，是選擇堅持，還是選擇放棄，其實都可以理解。
只要做出的決定無愧於心就夠了。
這才是這個世界最好的模樣。
「管弦樂團的表演是下午3點吧？要一起去看看嗎？」她下午的表演在4點，一個小時的時間應該來得及。
「不叫我妻大人一起嗎？」
「啊，由乃她對古典……不太行……」
「呃？」
今天的澪田千歲，不小心得知了女神大人一個微妙的小秘密！
下午，好久不見的黃瀨跟著金井的女子軍團一起殺進了立海大。只是倒楣的是，到的時候茉莉也已經去看演出了。
百無聊賴的他在搞笑咖啡廳裡被真田的表演戳中了笑點，成為了全場最捧場的觀眾。就是笑得太狠形象全無，讓那些原本因為他那張帥臉等著搭訕的妹子們紛紛退散了。
好不容易熬到快4點，就被發現他偷跑的經紀人拽著領子拖出了A班。下午還有兩份工作要做呢，在這裡繼續磨蹭下去就要被對面工作室徹底拉黑了！
「放開我我要見小茉莉也，小茉莉也啊啊啊啊啊啊……」
據名塚說，當時整棟教學樓都回蕩著他的鬼叫，非常滲人。
茉莉也聽罷剛剛同情了他兩秒，就被八卦的同學們圍攻了。
「你跟那個帥哥什麼關係？男朋友嗎？」「送你胸針的是他嗎？看起來很有品（金）位（錢）啊！」「求共用聯繫方式！」
茉莉也：……
「恩咳。」由乃一聲輕咳，眾人立刻作鳥獸散。
「看來不管到哪兒，黃瀨都是個惹禍精。」金井淡定地喝了口茶，總結道。
「是呢，就會給人添麻煩，一刻也消停不起來。」
下午的表演比早上人更多了，還有不少人手裡捧著尖叫雞，顯然是準備好好研究一下她的「捏雞大法」，好自己回去也玩起來的。這一次第一排那桌除了切原，還新加入了中午剛認識的月見。也不知道兩人都聊了些什麼，切原不僅分了一把扇子給她，甚至還開始教她一些打call的動作了。
「什麼鬼，你們班怎麼到處都是雞哈哈哈笑死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嚇到大家了，我姐她一直這樣……」
門邊，一個格外元氣的聲音伴隨著大笑聲由遠及近，澪田尷尬地沖大家賠不是然後領著一位看起來特別fashion的少女走進店裡，卻悲傷地發現除了由乃那桌以外，其他地方早已經滿了。
「哦，這不是有位子嗎？」少女十分自然地走到了由乃那桌。
「啊！不行不行，姐——」
「唯吹小姐就坐我這桌吧。」由乃主動站了起來。
「哦，thank you！」
大大咧咧的少女十分不客氣地往由乃身邊一坐，反倒是把她妹妹嚇了個半死。
姐啊你不知道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麼啊！萬一我妻大人只是客氣一下你不就……
呃，等等，我妻大人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她都還沒來得及問——
「唯吹小姐想吃點什麼，千歲一直那麼照顧我家茉莉也，今天我請你。」由乃笑盈盈地說。
「真的嗎？千歲真是的，都不跟姐姐我說，真是壞孩子！」
「說起來唯吹小姐，你是從事音樂相關工作的吧？這個髮型真適合你，很有精神。」
「哦，這位同學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啊，對了你叫什麼？」
「我是我妻由乃，很高興認識你，唯吹小姐。」
千歲：……微妙，太微妙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話說……她有說過姐姐叫什麼名字嗎？
這種心驚膽戰又疑惑的感覺，在她親愛的姐姐看表演時達到了頂峰。唯吹在茉莉也按出《歡樂頌》的第一個小節後，就全程發瘋一樣狂笑。當然她還是有努力捂嘴的，看得出來如果可以她甚至都想拍桌了，只是她的努力克制對於就坐在她身邊的由乃來說一點用也沒有，聽得一清二楚！
啊，沒救了。
千歲絕望地捂臉，只希望我妻大人念在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不要太生氣。
「謝謝大家，今天我的表演結束了，如果有興趣想學尖叫雞演奏的話，請跟我來天臺，我來教大家玩∼」
山崎又趁機賣了一波吉祥物，茉莉也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去了天臺，瞬間空下來的咖啡廳裡，只有由乃和唯吹還坐著，而且貌似……
還相談甚歡？
她剛剛甚至還聽到我妻大人說，要讓茉莉也私下教她姐姐尖叫雞演奏法，不用上去跟其他人擠。然後兩人十分自然地交換了聯繫方式？
不行，這個世界變化太快，她已經看不懂了……
於是等唯吹心滿意足地回去後，由乃格外和藹可親地拍了拍千歲的肩膀，誇她真的有一個好姐姐時，千歲什麼也不想說。
心好累。
在這邊其樂融融地享受著海原祭的氣氛時，一個面容普通的男生走進了圖書館後的那個空地。他四下張望發現確實沒有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後，小聲接起了電話。
「您說如果我那麼做了，就幫我介紹音大的老師是真的嗎？」
電話那頭發現了他的動搖，聲音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
「對。你知道的，我認識全日本最好的音樂老師，如果你做得到，我保證向他推薦你！」
「你怎麼保證你不會過河拆橋？」問出這句話時，額角都滲出了汗。
「如果你是聰明人的話，這個電話你肯定錄了音。」男生聳然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螢幕上的錄音計時，又格外心虛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發現還是空無一人後，才將聽筒重新拿回來。
「……候過河拆橋，你大可以向學校舉報我。」這句話的前半部分沒有聽到，但意思他還是懂了的。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是她？」
「唉，你這孩子經歷得還是太少了。」電話那頭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你不會明白我們要做的不過只是個惡作劇，而這世上還會有那樣可惡的人。別看她現在好像裝得純潔無瑕的樣子，當年她為了自己的音樂之路，曾經害死過一個人。」
「什麼？！」這真的遠超他的想像了。
「那人最後還是為了救她才死的，你說可惜不可惜？」
「為……什麼？」
「因為她的老師看中了那個人的才華，要收他做學生。你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再也不在公眾面前拉琴了嗎？因為她的老師不要她了，也沒人敢繼續教她。」
「那她當年就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嗎？」
「有啊，她家交了一筆錢，解決了。」他再次歎了口氣，「這些有錢人家到底有多大能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是不會懂的。」
「……」他想起了我妻由乃的威壓，普通人在她面前抬不起頭的差距，沉默了。
「說了這麼多，你還覺得她不應該受到懲罰嗎？況且我們不過是惡作劇，就算真的被發現了，以你的年紀就算是員警也做不了什麼。到時候直接轉校，一切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發現他已經不再繼續詢問而是一直沉默後，電話那頭意識覺得已經是吹響勝利號角的時候了——
「以你的勤奮努力早該有所成就的，都是你現在的老師耽誤了你。等你轉學後，就轉到我學校的附中吧，也方便跟老師交流，怎麼樣？」
男生終於垮下了肩膀，妥協了。
「好，我做！」
第二天，茉莉也跟由乃有說有笑的走進校園，像往常那樣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誰也不知道，在她們打開鞋櫃準備換鞋的時候，悲劇發生了。
「啊——」
一聲根本壓抑不住的悲鳴後，茉莉也飛快地抽回了右手，鮮血如雨般在由乃的眼前墜落。
從她的右手中掉落的，除了已經染上了紅色斑點的室內鞋外，還有一個玩具店隨處可見的橡皮小球——
球上密密麻麻插滿了鋒利的刀片，刀刃一致對著外側，在清晨的陽光下反射出了可怖的寒光。
「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澪田唯吹：超高校級的輕音部員，現在22歲，是死亡重金屬樂界的一顆新星。
其他人物原創。
第84章 不安
好痛。
明明剛剛吃過止疼藥了，還是好痛, 還有點冷。
上次留下的疤好不容易快要消掉了, 又多了這麼多……
真難看。
「別怕，我已經叫了最好的外科專家來給你會診，不會有事的。」
在病房裡獨自一人待了一會兒後, 由乃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坐在了床邊。
茉莉也慢半拍地問：「可是, 醫生不是說是小傷嗎？為什麼要住院, 還要會診？」
「當然是為了讓你好得更快，更完善啊。」由乃不露聲色地答道。
剛剛被救護車送到這家金井綜合病院時，急診醫生見了她的手就來了句：
「不過是劃破了手，這種程度的小傷不會有事的。打個破傷風縫一縫就行了。」
由乃氣得當場一拳砸裂了醫生的辦公桌，提著他的衣領吼道。
「你根本不懂她的手有多重要！」
「由乃你對醫生太沒禮貌了，有好好道歉過嗎？」
由乃無語了兩秒，發現茉莉也是認真的，心累地摁了摁太陽穴。
「好, 我等下去道歉。你啊, 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由乃不是說沒事嗎？啊, 對了！」她突然抓住由乃的手焦急地問：「沒有告訴我爸媽吧？」
由乃跟她沉默地對視了幾秒鐘。知道茉莉也反射弧突破天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她真的總能刷新自己對此的認識下限。這孩子，每天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真是搞不懂。
「如果需要做手術的話，無論如何都瞞不過去的。」
「沒事啦, 只是小傷，肯定用不著！」她還反過來拍了拍由乃的手。
由乃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結果目光一接觸到那打著繃帶的手，神情一暗。
「很痛吧？」
「沒有啊，完全不痛，跟上次比——」啊，糟了，上次由乃好像也很自責，不該提的！「總之由乃你別擔心，肯定很快會好的。」
就在此時，病房的門再一次開啟，赤司一腳踏進了這個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茉莉也覺得房間裡的溫度肉眼可見地下降了。
「征君？你為什麼……」
「你來了。」由乃自然而然地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去處理後續」的話後，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跟赤司擦肩而過時，兩人還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別忘了，你只有24個小時。」
「用不了那麼久。」
等茉莉也回過神來，病房裡就只剩下自己……和冷氣四溢的赤司了。
不知道是不是從什麼正式的場合直接過來的，他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還認真地打著領帶，這樣的裝扮配上那張冰山臉，意外得中和了長相稚嫩帶來的違和。
對茉莉也來說……就是看起來比平時更凶了。
他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向著她的方向走過來，停在了床尾，陽光在他的身前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將茉莉也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
沒有人能夠在這樣令人不安的壓迫感下一直堅持，即便是茉莉也也不例外。
「……對不起。」她抓著被子角，縮了縮脖子。
「為什麼要道歉？」
平靜的聲線，依舊聽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但茉莉也感覺到了一股可怕的冷意，錐心刺骨。
「因為征君生氣了……」
他微蹙了下眉，仿佛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一樣。她覺得自己在發脾氣？對誰，對她嗎？他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不合邏輯。
「我沒有生氣。」
繞過床尾，在她的身邊上坐下，看她縮手縮腳的，開口時還是下意識地放柔了語氣。
「這次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也不用擔心我會對你說教。」
此話一出，茉莉也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再三研究後終於肯定他真的不會凶自己後，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嚇死我了還以為要被你罵死了呢。真是的，表情那麼嚴肅做什麼，不過是一場意外——」
「意外？你覺得只是一場意外？」
「對呀，不然呢？」她理所當然地問。
「一個插滿了雙面刀片的橡皮球？」
「可能是手工課的作品啊。」狼牙棒之類的東西。
「出現在你的鞋櫃裡？」
「放錯了唄，大家的鞋櫃都長得差不多不是嗎？」比如看錯了名字之類的。
「還精准地放在你一定會碰到的鞋跟附近？」
「唔……」她語塞了，一時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難道……真的不是意外？
「你是說……有人故意這麼做？為了什麼？」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被人害的理由。
「我妻去查了，很快會有結果。」
「……哦。」
有人要害她。
是誰，為了什麼，想要做什麼，全都不知道。
就像是個看不清的影子，藏在她視線之外的某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跳出來，再給她一刀。
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也就罷了，一旦開始想，這種恐懼感如同被一根煙頭引燃的草屑，眨眼間就燃盡了她的理智。
怎麼辦，會不會醫院也不安全？這裡是公共場所，那麼多人，應該沒事……可學校不也很多人嗎？那人還是做了啊。
那會不會突然就從門口沖進來？不不外面那麼多人……啊，窗戶還開著，會不會翻牆進來？不，冷靜，這裡是5樓，爬不上來的。那他或者她會不會假扮成醫生，或者假扮成護士靠近我？
無數曾經在書上、電視上、電影裡看過的橋段輪番在腦海中上演著，摧殘著她那可憐的安全感。這種焦慮，終於在赤司突然站起身時達到了頂峰。
茉莉也一把拽住他的手，「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赤司原本想說自己是要去旁邊的書架上拿本書的，但在這雙帶著懇求的眸子面前，似乎說出別的話語就是一種罪惡。
「嗯，我不走。」他坐回了原地。
「那……」茉莉也可憐巴巴地問，「能坐近一點嗎？」
他沒能像平時那樣很快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以及它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赤司想不通，以往茉莉也不是想湊過來就湊過來，想要被摸摸頭就會直說的嗎？為什麼突然開始徵求他的意見了？這個要求有什麼特別之處？
雖然沒想明白，他還是往她的方向挪了一點，保持著不會侵佔她舒適空間的距離。可這一點距離對於茉莉也來說，還是太過遙遠了。
床架突然與地面摩擦出了金屬的銳響，她棕色的髮絲被氣流掀動，同已經有些松的發帶在眼前劃過一道柔軟的弧線。茉莉也就那樣朝著他的方向倒了過來，快得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反應。等意識到應該扶一下的時候，她的額頭已經撞上了他的鎖骨。
以為她會喊痛的，就像上次生病時那樣，嫌他太硌然後推開他。
但茉莉也還是一動不動，保持著這個有點怪異的姿勢，靠著他。
「茉——」
「對不起，讓我抱一下，就一下。」就像是怕被拒絕一樣，茉莉也打斷了他的話。
說是抱，其實也不過是抱著他的右臂，頭擱在肩頭的程度而已，離真正的擁抱還差得很遠。但對茉莉也來說，似乎這樣就足夠了一樣。
即便努力克制，她的身體還是輕輕顫抖著，抓著他胳膊的手勒得格外緊，那種疼痛與不安終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在他的身上獲得了共鳴。
赤司柔和了眉眼，溫柔地抬起胳膊。
「很痛嗎？」
「嗯……」左手剛碰到她的髮絲，就感覺到右手背撞上了一滴滾燙的淚珠。
「手好疼……」
「會好的，好了就不痛了。」他知道，她從小就非常怕痛。平時笑著說沒關係，根本就是在逞強。
「這麼多傷口，留疤的話會不會很難看？」
「不會留的，上次那個不就恢復得很好嗎？」
「不會以後都不能再拉琴吧？由乃說，我的傷要專家會診……」
「只是以防萬一。我看過你的檢查書，傷口不深，很快就會好的。」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因為我沒有放棄小提琴嗎？因為我還在繼續演奏，所以神明就懲罰我嗎？」她想不到別的理由，她的人生只有一個污點，但她被這個「過錯」的迷宮困住了，永遠走不出去。
她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上寫滿了慌亂和掙扎。
「我好怕，征君，我怕……我繼續演奏可以嗎，繼續活下去可以嗎？」
炙熱的淚珠溢出眼眶，被略帶涼意的手指拭去。似乎對這種溫差感到不滿，他沒有繼續用手指觸碰她哭得發燙的臉。在茉莉也略有些失落的視線中，勾下頭輕柔地在她左眼上落下了一個吻。
「別怕，我在這裡。」
將她的頭摁進頸窩，赤司將這個不上不下的姿勢變成了真正的擁抱。感受到她在懷裡抽泣時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他低下頭，愛憐地親吻了她的發頂。
「你是我的小提琴家，只要我還在這個世上一天，你就不用放棄。不管是犯人也好，神明也罷，誰都不能剝奪你活下去的意義，誰都不能從我這裡把你搶走。」
沒錯，誰都不能。
異色的雙眸微微閉合，當再次睜開之時，金紅色的眸子裡只剩淩冽寒冰，再也沒有一絲溫度。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本來哭累了快要睡著了，這個要命的手機鈴聲成功讓茉莉也整個人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赤司的視線，才猛然意思到自己現在還撲在人家懷裡的事實。
「哇啊！」
利用完就被推開的赤司：……
感受到對方視線中的譴責意味，以及西裝外套上那不能更顯眼的一大片水跡，茉莉也非常想把剛剛那個哭崩了的自己挖個坑埋了，省得要現在的她來還帳！
「啊，不是，我不是故意，那個……」她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試圖解釋，偏偏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一旁手機還在不厭其煩地響個不停，茉莉也自暴自棄地選擇了接電話。
反、反正有電話，也不能怪她不解釋！
嗯嗯，沒錯！
「喂，五月？」
電話那頭，桃井聽到她接電話松了口氣。
「對不起啊小茉莉也，突然打電話給你。其實——」
她講了一個關於廚房殺手研究新菜式，結果把小白鼠放倒，急性腸胃炎住院治療的可怕故事。
茉莉也：五月你的廚藝真是堪稱黑暗料理界的帝王啊！佩服，佩服！
「我現在還在醫院陪阿大呢，他到現在還沒有恢復意識，嚶。」
「呃……」你嚶什麼嚶，難道你不才是罪魁禍首嗎？
「說好要去立海大看你的，對不起要失約了，你們今天的海原祭也要玩得開心點啊∼」
「哦，沒事沒事，五月你不用在意。還是身體更重要，你好好照顧青峰君吧。」
「包在我身上，我會給他準備好方便消化的粥的。那拜拜∼」
「啊等——」
茉莉也一臉懵逼地盯著已經掛斷的電話，下意識地問旁邊的人：「征君，我沒能救下青峰君，怎麼辦？」
赤司回了他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容：「沒事，大輝的生命力跟蟑螂一樣頑強，不會死在桃井手上的。」
茉莉也：你沒聽到電話的內容為什麼能回得這麼準確？話說，竟然用蟑螂來形容他……青峰君是不是得罪你了？
「今天的海原祭啊……」想到昨天熱熱鬧鬧的文化祭，茉莉也有點擔憂。
「希望不要受影響就好。」
可惜的是，事與願違的事十有八九總會發生。
黑木茉莉也受傷，血灑教學樓，我妻由乃震怒，學生們人心惶惶。校董知道這事沒辦法和稀泥，十分明智地直接選擇了報警。
警方一到，直接封校，這個文化祭自然就搞不下去了。
在檢查過監控錄影後，基本上鎖定了犯人是本校的學生，男性。但他很謹慎，早在進入攝像範圍之前就在頭上套了個紙袋，只露出了兩隻眼睛，僅憑這個很難斷定他的身份。
員警在通過作案工具進行調查的時候，我妻由乃派了個人跟著去。而她自己直接拍出了100W的懸賞金，要全校學生一起幫忙分辨錄影中的人。誰能最快搞清楚他的身份，錢就歸誰。
於是，出乎犯人的意料，當天下午4點，他就已經被銬進了警察局，但他心裡並不怎麼慌亂。因為法律規定，不到14歲的未成年人不用承擔刑事責任，況且他做的事也構不成刑事判定。就像那個人說的，他不會有事。
這種自信和從容一直讓他保持了良好的風度，像一個真正的無辜者一樣。直到——
「你看起來似乎很淡定嘛，向井隆至同學。」
拘留所內跟他對面而坐的不是做筆錄的員警，而是他最怕見到的人。
我妻由乃。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這一章能寫到「處決」的，是我被征君迷住了腦子……
這也是不可抗力嘛！誒嘿=3=
第85章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我身處污泥之中，一腳踏入歧途, 身披煉獄之火, 可以輕描淡寫地揮下刀刃，可以毫無憐憫地剝奪一切。
但只要天使還在我的身旁露出微笑，我就還能保持人類之心。
8平米的狹窄審問室, 只空蕩蕩的放著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白熾燈刺目而慘白的光讓他走進來時陷入了一瞬間的視覺幻象中。大片詭異的色塊充斥著視野, 沒辦法清楚地看到房內的一切。
對, 一定是燈光太過晃眼, 不然他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一個人本不該出現的人？
身後的人狠狠一推，他頓時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哢嚓！」
跟鎖扣閉合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那個所有立海大學生都非常耳熟的音色：
「你看起來似乎很淡定嘛，向井隆至同學。」
君臨立海大所有學生頂點，聽說連校董事會都懼怕三分的女王——
我妻由乃。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她真的出現了，她竟然連警局都能隨意進出？！
腦海中同時浮現了各種各樣可怕的猜測, 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就算嚇得心肝俱顫，他還是能夠勉強穩住。
因為他才12歲, 做出再過分的事，也沒人能對他怎麼樣！
況且，他只是替天行道，錯的人不是他，而是黑木茉莉也那個殺人犯！
對, 我妻由乃之所以對她那麼好，肯定也是被她蠱惑了。那個人總是裝得那麼無辜，只要他據理力爭，說不定——
「向井隆至，平成2年3月26日出生，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一位從事電器維修行業，另一位在樂器店做銷售。想必你從小學習單簧管，就是因為媽媽的影響了。小學是在橫濱第三小學讀的，中學升的立海大附中……」
誰知，她一開口就打亂了向井的全部計畫。
由乃雙手在面前交叉，面無表情地直接將他的所有資料一一說出口，甚至根本沒有拿任何的輔助資料。就像是個老練的刑警一樣，對犯人的一切都了然於心。
當向井這麼想的時候，由乃接下來的話突然就打破了他的認知極限。
「你初戀是在小三，對方是一位海歸子女，名為酒井葵，因為家世的巨大差異，你甚至連成為她朋友的機會都沒有。你小五的時候偷了書店裡的一本漫畫，還是你母親出面三倍賠償之後才息事寧人。真是位為你著想的好母親啊，可惜了，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這些年裡都背著她做了什麼。向井同學大概也不知道的，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哦，就在你當初就讀的第三小學上六年級呢。你說要是你那可憐的母親知道了——」
桌子與拳頭的劇烈撞擊聲打斷了她的話，向井吹鬍子瞪眼地站著，像一頭暴躁的公牛。
「這不可能！你在騙我，你在騙我！」
她話中的內容太過震撼，向井一邊不斷告訴自己她是在說謊，一邊又不受控制地去思考萬一的情形。畢竟關於父親外遇部分之前的事，她全部都說中了！越想下去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無法冷靜，腦子一團亂麻。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就是要讓你知道，只要我想，你們所有人在我面前沒有任何秘密。至於你信，還是不信，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她漫不經心地彈了下指甲，「我只是希望你能夠乾脆一點，自己把自己做的事交代清楚，節省我們彼此的時間。」
牙齒在打架，身體止不住顫抖。向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她，但同時他也知道，面對我妻由乃，連那些大人們都束手無策，他這樣的小孩子……
「如、如果我說了，您能保證不告訴我媽媽嗎？」
「我對你家的那些事本來就沒有興趣。」
由乃根本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是向井卻以為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把前因後果都講了出來——
昨天管弦樂部的演奏會結束後，部長找來的音大高材生川原浩打來了電話，說有一件小事需要他的幫忙。如果這個忙他幫了，就給他介紹音大最好的單簧管老師。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搞一個惡作劇。】
聽到這裡，由乃對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使了個眼色，而後繼續問道：
「他讓你毀了茉莉也的手？」
「不不不，沒有，只是儘量劃傷的程度。」
面對由乃洞察一切的眼，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辯解那麼得無力。
是啊，那麼多的刀片，就算他現在再怎麼否認，都沒辦法抹殺他就是想要「毀掉」的事實。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我、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分析這句話的真假，而後歎了口氣。
「我本以為你會知道些特別的情報，才浪費這麼些時間在你身上。真可惜，看來是我判斷失誤了。」不過也是，總是跟那些窮凶極惡的歹徒打交道，一時還不習慣面對這樣象牙塔里的學生。總把每個人都想得太過厲害，也是她不太好的習慣。
「我知道！我知道黑木茉莉也過去都幹了什麼事，我妻大人你千萬不能被她騙了啊！」
由乃突然改變的說法口氣仿佛在預示著什麼可怕的東西，嚇得汗毛直豎的向井終於想起來自己最開始想說什麼話。
「她做了什麼還不需要你這種傢伙來告訴我！」
「她要是害死過人呢？」
由乃的表情詭異得凝固了一秒。
這傢伙剛才說什麼，他說了什麼？說誰害過人，茉莉也？
「呵呵，呵呵呵……」由乃突然神經質一樣地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連帶空氣都可怕得共振了起來。
「所以說你們這些蠢貨啊……她要真想要誰的命，根本不用髒了自己的手。只要說一聲，我就會雙手奉上仇敵的頭顱。」那聲音甜膩而黏稠，溫柔如情人的低語，配上那虔誠如聖女般的表情，如同墮入地獄的天使般——
讓人打從心底裡感到恐懼。
這就是他們一直以來敬畏的人，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嗎？
這樣的人，不，這樣的怪物，就這樣每天混在人群裡嗎？
向井張大了嘴，卻只能發出幾聲沙啞的嘶吼。只能緊緊地抓著椅子邊，雙腳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由乃嫌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站起身來，走到他旁邊，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投下一片陰影。
「我記得，你是左撇子，對吧？把你的左手伸出來。」
向井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要求，條件反射地就把雙手往身後藏。
由乃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拎起他的領子，反手就砸在了桌子上。
「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放開、放開我！救命啊！」
向井整個上半身都被朝下摁在桌面上，背後的那只手看似纖細卻重逾千斤，不管他怎麼掙扎怎麼使力，都沒有一絲鬆開的跡象。
「別吵，又不會要你的命。」
狠狠地扇了他的後腦一下，向井一下子就被扇懵了，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
這傢伙這麼弱不禁風，偏偏膽子卻大破了天。
呵，渣滓。
等向井從混沌中恢復，重新睜開眼睛時，入目的是一道銳器特有的冷光。
「你要做什麼？！」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你傷了茉莉也的右手，我就給你的左手一刀。是不是很公平？」
「不、不行！我的手，我不能沒有，你不能——」他再一次激烈掙扎起來。
「為什麼不行？你的手也沒什麼特別的用啊，沒了就沒了嘛，不是還有右手嗎？」
「我——啊啊啊啊！！！」
刀鋒在半空中變向，在他的眼前突然加速墜落，沒有絲毫凝滯地切開他的右手掌心，再穿過2cm厚的桌板，釘得死死的。
連絲毫多餘的聲響都沒有。
簡單而高效，如同訓練過無數次一般純熟。
由乃剛剛等他回神，可不是為了陪他聊天的，她可沒那麼多閒工夫。只是有些刑罰不能讓被行刑者親眼看著，就少了許多……唔，醍醐味吧！雖然黑道什麼的在平成年代已經有些陳腐了，不過某些優良傳統她還是打算好好繼承下去的。
比如說——
向井被這可怕的光景嚇傻了，慘叫過後就神情恍惚，隨時都可能直接昏過去。
由乃搶在他失去意識之前，裝作剛剛想起什麼似地說：
「哦對了，剛說你爸出軌的事，是騙你的。」
沒有去看他的表情，由乃掏出手帕擦了擦濺到了血的手，隨手往地上一丟就離開了審訊室。
「確認川原浩的位置了嗎？」
「關於這件事……」下屬吞吞吐吐的。
由乃挑眉。
「我妻小姐，我們雖然給了您一定程度的自由，也答應不會干涉您的『復仇』。但是——」開口的是神奈川警局搜查三課的警部補澤田真一，給與她各種便利的「合作者」。
「不經過警方的調查就直接殺人也太過了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向井隆至雖然被她插了一刀，但手掌可沒什麼大動脈，流點血而已，一時半會兒可死不了人。
澤田如鷹般銳利的眼神一分不錯地打量著由乃，後者也毫不退縮地跟他對視著。半晌，他沉悶的聲線就在耳邊炸開：
「川原浩死了，就在十分鐘前。」
「他殺？」不然他怎麼會像剛才那樣問她。
澤田再次沉默了兩秒，「是墜樓。」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種自己其實在寫懸疑劇的錯覺呢0 0
第86章 舊日的亡靈
赤司接到由乃電話的時候，兩人剛吃過晚飯, 茉莉也正在病床上聚精會神地跟切原連線玩消消樂。
他來到走廊, 看了眼門邊由乃特意留下的女保鏢，走到了拐角。
「川原浩死了？你做的？」
面對這樣的開篇，由乃整個人都卡頓了兩秒……
暴走了。
「我說你們到底是搞什麼啊？！一個兩個都覺得是我幹的, 我有那麼傻什麼都沒調查就直接下殺手嗎？！」不光是澤田真一, 連赤司也說這種話！
「你覺得呢？」
由乃一梗, 氣得直接掛掉了電話。
五分鐘後, 赤司再一次接起電話的時候，對面明顯冷靜多了。
「能夠引誘中學生做出這種事來的傢伙，我不相信他真的會畏罪自殺。」
事實上所有人都不這麼認為。可墜樓這個死法可能性真是太多了，很難下定論。
「現在警方正在調查他的人際關係網，等結果出來才能判斷跟這次的事有沒有關係。那個向井隆至什麼都不知道，川原浩又死了，線索斷了，我們甚至連他為什麼要對茉莉也下手都沒辦法確認。」
靛青的天宇下, 一盞盞的燈火依次亮起, 向外望去，如同一幅複雜難明的星圖。
赤司如雕像般立在窗邊, 腦海中的「星圖」也隨之形成一座四通八達的網路，各個節點明明滅滅。無數種可能性在同一個時間交匯，有的碰撞出火光，大部分卻直接湮滅。
還不行，還缺少某個關鍵的資訊。
「那個川原浩, 是音大大二的學生，專業是小提琴演奏，是嗎？」赤司思索了半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對，去年好像還得過什麼音樂比賽的優勝，不過都是些國內的小比賽。」
「你去查一下他的履歷，看看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他有沒有報名。」
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這個名字好耳熟……
啊，那不就是當初茉莉也參加的那一屆嗎？
「你的意思是……？」
「當年日本賽區總決賽的參賽者裡，也有一個川原浩。」
當年的事因為涉及到未成年的死亡和保護，外加地震的影響，資料出現了很大程度的斷層。由乃就是因為這種斷層，至今都沒能徹底弄明白當年在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什麼。
但他不同，他全部都記得一清二楚，且永遠也不會忘記。
諷刺的是，那些冷眼旁觀的幫兇的名字，還是茉莉也以「想跟他們成為朋友」為由一個一個告訴他的。
之所以最開始沒有把他們聯想到一起，只是因為這個名字太過普通了。光是在帝光就有兩個叫這個名字的人，其中一位還是教導主任。
一個小時後——這個時間比他預計的要更長——終於收到了由乃的回復。
我妻：Bingo！
至此，星圖中最關鍵的那個節點被點亮，事件的真相終於揭開了冰山一角。
川原浩，7年前參加威廉國際音樂大賽的一員，按年齡算，他應該是參加比賽的孩子裡年紀最大的那個。
在茉莉也的表演結束，那個叫內田的傢伙對她暴力相向時，他作為幫兇站在了扭曲的那一邊，想要借助內田的手毀掉茉莉也的未來。
而7年後的今天，他再一次在立海大見到了茉莉也，發現她沒有放棄小提琴，還在繼續堅持的時候，決定故技重施，借向井隆至的力再一次對茉莉也下手。這一次他做得更絕，不僅僅是心理上，而是從生理上徹底毀了她的手。
而這一次，他成功了。
要不是茉莉也的運動反射神經超凡脫俗，在察覺到異樣的瞬間就鬆開了那個球，傷口雖然有些多但大都不深，最深的那個也避開了關鍵部位——
她的手可能就真的毀了。
這種幸運太過難得，從概率上來說近乎於不可能。
也許，是真的有神明在保護著她也說不定。
可所謂神明的寵愛，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唔，你說好讓我多玩一會兒的，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或許是赤司對著她想事情的時間太久，茉莉也以為他反悔，不准她繼續玩遊戲了呢。
這個消消樂遊戲還是上次去遊戲中心後，切原給他下的。除了跟不認識的人對局以外，還能指定加過的好友進行對戰。為了報答小海帶替她搞定海原祭節目的事，茉莉也答應每天晚飯後陪他玩上十五分鐘。
下午的時候考慮到赤司對這種東西從來都沒興趣，第一次接觸肯定很菜，打著沒事做就虐一下新手的可恥心態，她慫恿赤司也下了這個遊戲。給他講了講規則，演示性地打了把看後，兩人直接進入了對戰局！
……然後她就體會到了天才跟凡人之間那可怕的鴻溝。
「我不相信，這不可能，你明明第一次玩為什麼能拿那麼高的分？」
沒錯，赤司第一次玩消消樂，分數就直接倍殺了茉莉也。
現實太過殘酷，她拒絕接受！
「歸根結底只是最基本的數學問題，幾條簡單的規則，剩下的全部都是無聊的計算。」
毫無挑戰性。
「這種遊戲對你來說沒什麼特別的價值，你要想玩也無所謂，就當放鬆休息了。」
聽聽這口氣，就差沒把「玩消消樂浪費生命」說出口了。
征君這個人真的是毫無生活的樂趣，凡事都要衡量一個「價值」，一個「意義」。只有有「價值」的人才會在乎，有「意義」的事才會去做。可這個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的價值和意義啊，人更多的不是想要就要，想做就做嗎？
【我打籃球，是因為它能讓我提高。】
回想起他一板一眼的回答，茉莉也就覺得無語。
這人有時候傲嬌起來，比由乃可嚴重多了，說一句喜歡籃球跟要了他的命一樣。
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茉莉也。」
赤司神情格外嚴肅地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茉莉也打遊戲的手硬生生地僵在那裡，最後不情不願地縮回來。【YOU LOSE！】幾個大字閃過，刺得眼睛生疼。
嗚嗚嗚，她的連勝紀錄啊，就這樣沒了，哭。
「你知道神隱嗎？」
啊？不是要說她打遊戲的事嗎？
她看了看還處在【YOU LOSE】介面的遊戲，又看了看剛在自己身邊坐下的赤司，一時間不知道是怪他嚇人好還是怪自己腦子有坑好。糾結了好半天，茉莉也把手機翻了個面，覺得不夠解氣又拿起來塞進了被子裡。選擇了眼不見為淨，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呃，你剛問我什麼來著？」
赤司：……
「神隱啊，我記得好像是……」在赤司不厭其煩地再把問題重複了一遍後，茉莉也終於跟上了節奏，「小孩子因為被神明帶走，就此失蹤的意思？」
她對這方面瞭解得不是很多，神鬼相關的東西由乃知道得更清楚，她出於個人興趣深入研究過一段時間。而茉莉也本人的話，除了跟夜鬥接觸過以外，就沒這方面的認知了。
不過仔細想想，研究得再透徹，好像也比不上真的見上一面誒。
這麼想的話，她或許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呢！
「根據傳說，被神明帶走的都是神明所喜愛的人。」赤司意有所指地補充。
從確認了那位夜鬥神的話，知曉在她身上真的存在所謂神明祝福的時候，他就對此非常介意。就像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在沒有爆炸之前，誰也不能確定這裹著蜜糖外皮的東西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或許就如同他曾經猜想過的，只是神明憐愛她，為了讓她走出病痛的困擾，給她的一個解決困境的機遇。但神意自古高難問，誰又能100%確定這份祝福到底是否是出自一個善意的初衷。萬一是另一種可能，是為了將她原本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麻，徹底失去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可能性，從而不得不選擇「與神同在」的另一條道路呢？
比起眼前這些看得見的威脅，真正可怕的，其實是看不見的那一邊。
可茉莉也沒那麼多心思，根本沒有明白赤司到底想問的是什麼。
「嗯，換成我的話，我也不會邀請討厭的客人來家裡做客呢。」
不是，他不是要聽這個。
「你呢？如果神明邀請你去祂的國，你會去嗎？」
「神國啊……會很漂亮吧？會有美麗的山川，清澈的流水，豔麗的虹霞……還有世間所沒有的最美好的一切！如果是去玩的話，我肯定會去的！不過——」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是一直住下去的話還是不要了……」她不自覺地繞了繞垂到眼前的髮絲，小聲地加了句，「一個人太寂寞了。」
「就算在那裡可以再無顧忌地拉琴？」必須摒除所有的可能性，不留一絲一毫的破綻才行。
「唔，那征君你要陪我一起去嗎？」
這個問題，讓他縝密的環套出現了一絲脫軌。
赤司一時間沒能正確理解這句話的隱藏含義，頓住了。想來，這似乎是今天的第二次，無法理解她突然的思維轉換。
「為什麼這麼問？」
「演奏是需要聽眾的啊，我的小提琴從來都不是為了我自己演奏的。」
「神國的居民有很多，他們都不會被你的琴聲影響，你可以盡情在他們面前演奏。會有鮮花，會有掌聲，會有喝彩，會有——」
「可是沒有征君啊！」他話裡話外似乎都想著把她送進·神國裡一樣，越想越心慌，越想越絕望，茉莉也急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我想拉琴給你聽的時候怎麼辦？想跟你說話的時候怎麼辦？想見到你的時候怎麼辦？想觸碰你的時候怎麼辦？我不想去，不想去沒有征君在的地方。」
「嗯，我知道了。」他輕聲應著，「那就不要去，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金紅異色的雙眼輕緩地閉合又張開，溫和的笑意滿溢而出，剛剛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刹那間蕩然無存。他動作輕柔卻果斷地掰開不知何時起就緊攥著他胳膊的手，向上一拉，靠上了他帶著暖意的臉頰。
「這樣，想觸碰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碰了。」
她被他的話語所惑，微微動了下手指。以前偶爾鬧著玩兒的時候也有戳過，但像現在這樣仔仔細細地摸真的還是第一次。
入手是細膩的皮膚，跟印象中一樣手感很好，完全不像是男生的臉。飽滿的額頭，輕薄脆弱的眼瞼，高挺的鼻樑，以及……有點單薄的唇線。
雖然並不豐潤，但實際上親起來的感覺挺好的，甚至比美羽的都還要柔軟一些。
「茉莉也。」一直肆無忌憚的手突然被拽開，舉在半空中，赤司比平時要低沉許多的聲線在耳畔炸開。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她在回想他們之間的……
啊啊啊啊，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不是，我，沒有，我不是……我沒有想！」
可怕的溫度直接燒化了她的臉，茉莉也拼了命地想跑。但不僅手還在赤司手裡攥著，他更是未卜先知一樣在她轉頭前就用幾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讓她連撇開臉都做不到！
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的臉上逡巡，落到哪裡哪裡仿佛就能蒸騰起一片可怕的熱氣，茉莉也絕望地懇求：「別、別看我……」
「看著我說，我就答應你。」他給了她一個臺階。
茉莉也強忍著心臟快要爆炸的鼓動，目光閃爍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對上了他的視線——
就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與清雅毫不相干的色澤，像是使用了過於濃墨重彩的繪法，讓原本通透澄澈的眼變得渾濁，像是蘊藏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下一秒就會將她吞噬掉。可這風暴的最深處，卻又透出一縷陽光，從最深暗的雲層裡掙脫而出，如同希望，讓人無法割捨，想要觸碰，想要擁抱。
他停在呼吸相觸的距離，她終是放棄了掙扎，閉了上眼睛。
「茉莉也，我回來了∼」由乃一把推開了病房的大門——
然後石化了。
「你們在幹什麼？」
她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她在外面忙死忙活的，這倆就在這兒談戀愛？好吧考慮到小天使的精神狀況，她確實是專門讓赤司過來陪茉莉也的沒錯。但是！但是這跟她快要氣炸了有關係嗎？沒有！
赤司送開鉗住了茉莉也的雙手，回頭，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把不爽擺在了臉上。
「沒，什麼都沒有！」茉莉也搶在他開口之前直接定了性。
由乃聞言深呼吸了下，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沒事就好。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走吧茉莉也，我們回家。」
說著就不管不顧地拽起她的手往外走。
「哎，由乃等一下，我的手機，我的手機還在床上！」茉莉也甩開由乃的手跑了回去。
走到床邊時，赤司已經幫她把手機從床上翻出來了，修長的手指握著她小巧的手機遞了過去。
「啊，謝、謝謝……」
「晚安，茉莉也。」
「……嗯。」
由乃：……
這冒著粉色泡泡的空氣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FFF團扛把子我妻由乃舉起了火把。
第87章 協力廠商（後半重寫）
等第二天到了學校，茉莉也才知道海原祭因為她的關係停了。大家都是一副沒有盡興的表情, 不過矛頭都指向了那個可惡的犯人, 對她的遭遇表示了十二萬分的同情。
對此，我妻由乃表示對於自己這麼長時間的環境淨化行動結出的豐碩成果感到欣慰。
「由乃，那位向井同學為什麼要那麼做？」
午飯後, 兩人坐在茶道部的部室裡休息, 茉莉也問出了這個困擾了她快兩天的問題。
學校都傳遍了, 說向井隆至就是往她的鞋櫃裡放刀片的犯人, 還是當著全校同學的面被員警帶走的。可由乃昨天晚上什麼都沒跟她說，是擔心她會害怕嗎？
「哪有什麼為什麼，這個世上就是有這種沒事找事的傢伙，你不用管他。」
「唔，是嗎？」可這個世界上哪兒來的無緣無故的愛恨？
「由乃你是不是又有什麼事瞞著我？」
經過渡邊小夜子的事後，在這種問題上她可不像之前那麼好忽悠了。
由乃沉默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拉上了一半窗簾，將午間過於刺目的陽光擋在茉莉也左側一掌遠的地方。就那樣拉著窗簾布轉過身來, 半邊粉色的長髮沐浴在陽光中, 純淨透明如天使般美麗。
「茉莉也，你想原諒他嗎？那樣的人, 你也會想原諒他嗎？」
「這個嘛，我想想看啊……」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如果他不傷害我就會死的話，我可以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難處。但如果員警叔叔要治他的罪的話，我是不會寫諒解書的。別看我這樣, 我超怕痛的！」
由乃笑出了聲，「也不知道是誰，每次都疼得眼淚直掉了，還在那兒嘴硬呢。」
「誰呀誰呀，我怎麼不知道，由乃在說我不認識的人吧？」
茉莉也做了個鬼臉。
她將手掌攤開，如同承接雨露般向著身畔的光明處伸了出去，看著陽光在手心裡跳躍的模樣，笑得很開心。
「其實你不用都瞞著我的，我姑且是認同你說『做錯事就要得到懲罰』的觀點的。」
「那不就行了嗎？他的犯罪動機什麼的你根本沒有知道的必要，憑白影響一天的好心情。」那樣骯髒的交易，那樣充滿算計的心，那樣為了自己不顧他人死活的私欲，不能讓她知道。她知道的話，一定會難過的。
「比起那種人在想什麼，我倒是更想知道，我親愛的茉莉也在想什麼。」
「嗯？」她歪了下頭。
「昨天，你跟赤司——」
「啊啊啊我突然想起來森山老師好像找我有事我先走了由乃你自己收拾一下啊拜拜！」
嘭，門關了。
由乃臉上的笑慢慢收斂了。
雖然她是故意問這個問題用來轉移小天使注意力的，但效果好得太過頭反倒讓她有點不爽啊。
茉莉也的這種反應……不太妙啊。
就在這時，手機的郵件提示音響了。由乃點開一看，神情就凝固了，毫不猶豫地點了轉發。郵件是澤田真一發給她的，內容就是他們一直在等的川原浩的屍檢報告書。
跳過前面一大堆的術語直接看結論，死因：溺亡。
在一座商業大廈頂樓的水箱裡不小心溺亡，死亡後再從水箱裡爬出來跳樓——這種情況再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
也就是說，雖然他看起來是墜樓，但其實是在溺死之後才被扔到樓下的。
三分鐘後，手機振動了。
From死小子：這次的事裡，有我們未知的協力廠商也插手其中。你不要輕舉妄動，以茉莉也的安全為第一要務。接下來的調查，就先交給員警吧。
由乃把手機一扣，皺起了眉頭。
事情麻煩了。
並不知道背後有這麼多的隱情，落荒而逃的茉莉也一路狂奔，從社團大樓跑回教學樓後才心驚膽戰地往回看，發現由乃沒有追過來繼續問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嚇死了嚇死了！還以為昨天沒問就過關了，沒想到在這兒等著她呢。
她就說嘛，以由乃的性子怎麼可能對昨天那麼明顯異常的狀態視而不見，她早該做好準備的。為此她昨晚還特意早早就洗漱完畢爬上床……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能靜下心來想說辭。
她在跟征君聊天，還是用的【只用來講正事的郵件】。這一聊聊到了10點半，精神還很亢奮。要不是他要求她立刻去睡，茉莉也甚至懷疑自己可以一直聊到天亮。結果等她真的躺下之後，把要想藉口的事就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要問他們聊什麼聊得那麼high，她不去翻收件箱其實也記不太清楚，只記得自己好像全程都在傻笑……
「喂，你看那個人，在對著牆角傻笑誒。」
「別說出來，就當沒看到。」
茉莉也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清乾淨。重新整理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後，故作淡定地走向了三年級的教職員辦公室。她剛說森山老師找她這事兒是真的，可不是忽悠由乃的藉口，嗯！
「黑木，你來了。」年輕的數學老師看了眼她的手，歎息著搖了搖頭，「你這孩子真是多災多難啊。」
「誒嘿嘿，沒事的，小傷。這次不會影響期中考試的，請老師放心！」說著還敬了個禮。
「你這個小機靈鬼。」說笑著就從抽屜裡掏出了一個信封和一個小盒子，遞了過來，「給，早上剛收到的。」
茉莉也接過信來，直接翻到背面一看，果然又是那位Pappoulis——小祖父的來信。
「還好這次只是普通的小盒子，要再跟上次那樣寄那麼大兩個箱子來，你可不好拿回去了。」
上次，也就是寄了一大堆關於星奏學園資料的那次。兩個箱子本來就大，紙質資料又是最壓秤的東西，她跟由乃最後還是找社工借了輛小拖車才能弄回去的。
走出辦公室一抬頭，就看到由乃施施然走過來的優雅姿態。
「又是那個粉絲的信？」她自然地接過去，幫茉莉也拆開後又遞回去。
雖說她是要時刻監控沒錯，但不經過茉莉也允許就私自看她信件這種事，她還做不出來。當然了，是在一般情況下。
「寫了什麼？」
「好像……是個網址？」她把信放到了由乃面前。
敬啟：
展信悅。
尊敬的黑木茉莉也小姐，最近發生在您身上的事我深表同情，也非常憤怒。同時也為身為您的粉絲不能時刻在您身邊保護您、成為您的力量而感到愧疚。但請您相信，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或許我的力量微薄，但只要您希望，我就一定會站出來幫助您。
鑒於使用信件實在太過費時，可能會錯過援助的時限，請原諒我擅自申請了一個網路留言板，方便您在任何有需要的時候都能聯繫到我。
這個留言板我只申請了兩個帳號，其中一個寫在下方，您可以用它來登錄。
如果您不願意跟我有任何交流，我也尊重您的意願，繼續用信件的方式單方面給您寄信。
網址：[url]www.XXXXXX.net[/url]
帳戶名：Maria 密碼：您的出生年月日
我並沒有奢望能夠獲得您的垂青和認可，也請您不必有任何的壓力，這只是一個粉絲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
最後，祝您早日康復，開心快樂。
——Pappoulis
「怎麼辦？」茉莉也問。
「從網址上看，這確實是個正規的留言板，不是釣魚網站。我曾經也用過，記得好像不會顯示使用者是否線上。你想登登看的話，就登吧，反正帳號密碼都不是你自己設的，也不存在隱私洩露的問題。」不得不說從這一點上看，她的那位粉絲做得還挺細緻的。
兩人在中庭找了地方坐下，由乃看著茉莉也操作手機輸入網址、帳戶密碼、登入。
那真的只是個普通的留言板，用的還是網站自帶的背景，普通到了極點。
茉莉也看了由乃一眼，在她的鼓勵下，寫了一段文字後，點擊了發送。
「Maria：您好Pappoulis先生/小姐，非常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
僅僅過了兩分鐘後，這條留言的下一行就出現了對方的回復。
「Pappoulis：您願意使用這個留言板是我的榮幸。以後您有任何困難需要幫助，請隨時隨地在這裡留言，我會像這次一樣，為您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的。」
所謂的綿薄之力，指的就是盒子裡裝的凝露吧。上次手受傷的時候，由乃也給她買了同樣牌子的凝露，用來加速傷口癒合，淡化疤痕的。
「由乃，原來郵局也可以這麼快的嗎？」雖然早知道Pappoulis消息靈通，茉莉也還是覺得有點可怕。她昨天才受傷，今天信件和凝露就寄到學校這種操作，簡直是匪夷所思。要知道她以前寄個明信片給同學，還要飄飄蕩蕩一個星期呢。
「這是加急件，不過就算加急，想在半天之內寄到這裡，對方的所在地也必然不遠。」不是在東京都圈內，就是在神奈川縣內。
「不過，這位Pappoulis可不覺得自己快，不然就沒必要申請那個留言板了。」
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反應太慢只能事後補救，才第一次主動提出聯繫方式，為了在關鍵時刻可以成為茉莉也的力量。身為粉絲有這種程度的行動力，還挺特別的。
茉莉也左看看留言板，右看看凝露，就算知道對方其實是在關心她，心裡那種生活被人監控的不舒服還是翻騰不止。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她仍舊沒辦法適應粉絲這種生物的習性。
自己的一切都被一個陌生人看著，真的沒問題嗎？
這種微妙的不安還沒來得及緩解，幾天後，一個更加可怕的現實就向她襲來，打了個她個措手不及。
那是一個普通的放學路上，她跟由乃去超市買完菜準備回家，就這樣在離公寓還有兩個街區的小公園邊，見到了那個左手打著石膏，面色陰沉又瘋狂的少年。
「向井隆至……」
這個人，就是向井隆至，就是……在她的鞋櫃裡放刀片的那個人？
他的手怎麼了？
「我妻由乃！我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指著由乃大喊了起來。
「你毀了我的手，殺了川原浩，以為做出這種事不會受到懲罰嗎？！我不會原諒你的，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什麼？手？殺人？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一樣，他話中的含義委實太過令人恐懼，茉莉也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襟。
死也不原諒她？既然那麼想死，那就死吧。
被罵的由乃反而表現得很淡定，她漫不經心地拍了下手，突然就從附近的街角竄出來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大漢，反手就將向井扣住了。
「放開，放——唔唔唔！」
「帶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他。」
由乃一揮手，兩人就捂著他的嘴將他拖上了一旁的麵包車，絕塵而去。
小公園再一次恢復了它應有的寧靜。遠處行人的腳步聲，汽車引擎的轟鳴隱隱約約的傳來，剛剛那緊張到一觸即發的氣氛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由乃重新拎起剛放到地上的袋子，轉過身來笑著說：「走吧，我肚子有點餓了。」
「呃？」她卻只能發出這樣一聲無意義的回應。
茉莉也不明白，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由乃卻還能淡定得好像只是跟路人打了個招呼一樣。
腦子裡一大堆的問題糊著，攪得她根本無法正常地思考。
等到跟著由乃走了好大一段路，看著她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後，終於反應過來了。
「由乃，他……那個人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你真的毀了他的手，還殺……殺了人嗎？
這句話到底在喉嚨裡轉了半天，沒能直接衝口而出。
由乃將手裡的袋子放到了櫃子裡，換完鞋後回頭給了她一個笑容，輕描淡寫地說：
「我可沒有殺人。」
直到茉莉也換完了拖鞋，這句話都沒有下文。
「等——就這樣？」
她跑了幾步追進了廚房。由乃正將菜從袋子裡一樣一樣拿出來，拆開整理。
「今晚吃味增湯？看材料還能做豆腐湯的。」
「就味增湯比較好，豆腐湯……啊不對，由乃，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嘛！」思維被帶歪了一瞬間，茉莉也有點不高興，握住了由乃準備洗菜的手。
「由乃！」
她頓了下，無奈地看過來：「茉莉也，壞人的話都是騙人的，你不要真的信啊。」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誰都不說，連同學們都能一知半解的資訊唯獨她被瞞得死死的，怎麼可能不好奇，這可是跟她有關的事啊。
「我知道不能相信壞人，我相信由乃。那由乃你能告訴我嗎，我想知道的前因後果。」
她摸了摸小天使的側發，歎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幸福。」
「痛苦也好，難過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選擇。由乃，你不能剝奪我知曉真相的權利，這是我的自由。」她又不是真的雙腳不沾凡塵，這世上有著醜陋與罪孽這種事，她一開始就知道。
「唉，我知道了……」真是的，她總是拿認真狀態的小天使一點辦法也沒有。
愛憐地拍了拍她的頭，由乃最後強調了一句。
「不管我接下來說了什麼，你都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你的。」
「嗯。」她聞言也笑出了聲，「由乃在，我一點也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協力廠商已經出現過了，大家可以先猜起來。
文中其實有明示。
後半的部分重寫了。
第88章 隔閡
一如既往的豐盛晚餐。
今天是日式的，金針菇日本豆腐, 照燒雞腿飯, 天婦羅，為了避免太過油膩特意準備了蔬菜沙拉，最後再配上味增湯。不僅顧及了兩人的喜好, 連營養均衡都能在設計功能表時考慮得完美無缺。
原本廚藝還不錯的由乃被茉莉也這種錙銖必較的做菜方式所折服, 甘願退居幕後做一個純粹的吃貨。不過, 兩人一起生活了半年, 她……胖了五斤，這還是在保持了高強度鍛煉情況下的結果。
當然，今天下廚的是由乃，畢竟小天使的手傷還沒好，就只負責了菜單。
「完蛋了，我已經徹底吃不慣自己的手藝了……」
只是吃了幾口，由乃就放下了筷子，困擾地托腮。
「茉莉也, 你說要是將來你不再做菜給我吃, 我會不會活不下去啊？」
「是嗎？」茉莉也微微抬了下眉，語氣平平地說, 「我覺得味道挺好啊。」
「比你差遠了。」她孩子氣地噘嘴，「我被你養刁了，你要對我負責才行！」
「呃？」茉莉也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慌亂，「那、那我要怎麼做才好？」
「噗，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開玩笑的啦。」由乃笑出了聲，重新拿起了筷子。
「啊，這、這樣啊……」
果然，她還是嚇到了。
換做平常的茉莉也，剛才聽她說那樣的話，該是一邊笑著，一邊拿指頭親昵地點一下她的額頭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那雙靈動美麗的綠色眼睛充滿困惑地望著她，似乎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她，不管她怎麼軟語相求都不該說的。
這個世界太過藏汙納垢，不管走到哪兒都沒辦法擺脫那些討厭的東西，那種感覺一定很糟糕吧？她懂的，就算是見慣了污濁的她偶爾都會有些難以忍受，以茉莉也那麼純白的靈魂，估計只是看到都會難過到想要哭泣。
她懂的，茉莉也的心那麼善良，一定沒辦法承受的。
像她這麼純粹又美好的人，就該一直生活在沐浴著陽光的庭院裡。那裡有花有草，有可愛的小動物，有善良的同學朋友，有美妙的音樂，有好吃的食物，有漂亮的衣服……
如果沒有這樣的地方，就由她來創造。
只是過程中挖出來的那些不該有的東西，還是跟以前一樣藏起來吧，不能再汙了她的眼。
「茉莉也，我決定了。」放下筷子，由乃笑眯眯地開口。
「什麼？」
「我決定跟你一起報考星奏的普通科。高中也能一起了呢，高興嗎？」
啪，茉莉也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伴隨著單調到令人煩躁的滾動聲，落向了地板。
她趕緊彎下腰，以此來掩飾自己失控的表情。等撿起筷子重新抬起頭時，終於勉強鎮定了下來。然後斟酌了下措辭，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說受不了古典樂嗎？為什麼突然又改主意了？」
「討厭，你不是知道的嗎？」由乃雙手捧著臉，淺紅色的眼明明染上了些許陰暗卻詭異得熠熠生輝，她勾起嘴角，彎出了一個優雅的弧度。
「當然是為了保護你呀，茉莉也。」
一股涼氣猛地從腳底竄上背脊，那種黏膩濕滑的冰冷讓她的腸胃劇烈翻騰起來。茉莉也臉色蒼白地捂住了嘴，推開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他的手……真的是你做的？】
【嗯，是啊。他傷了你的手，我就讓他用一隻手還來，很公平吧？】
【為什麼？就算他做錯了事，也不至於要用一隻手來償還吧？太過火了！】
【別人怎麼樣我不管，只是他傷了你，茉莉也，就該受到如此責罰。那個川原浩也一樣，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會讓他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由乃好可怕！
反鎖上房間的門，整個人躲到床角，裹上被子，抱緊了毛絨熊，還是沒辦法止住身體的顫抖。
為什麼？
真奇怪，她是由乃啊，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是她絕對安全的港灣，她怎麼可能會害怕她？但是現在的自己是怎麼回事？指尖也好，牙關也好，那種顫慄根本停不下來，幾乎每一個毛孔都在嚎叫著危險！
明明由乃說的是要保護她的，她應該跟以前一樣覺得高興才對，覺得幸福才對。明明之前她還擔心由乃的學業問題，看到她選了跟自己同一所高中，應該激動地撲進她懷裡，真心為兩人高中也不會分開感到開心才對！
她那麼喜歡由乃，喜歡到就算每天住在一起，也還是想要一起牽著手去上學，一起吃美味的點心，一起穿相似的衣服逛街，一起拍各種奇怪的大頭貼……
明明那麼喜歡——
可現在，卻嚇得直掉眼淚，止都止不住。
為什麼？喜歡不是一種會令人感到幸福的感情嗎？不是會讓人安心，想要永遠沉溺其中的感情嗎？那為什麼她現在只想離她遠遠的，甚至現在隔著一扇門還覺得非常不安，一想到她們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覺得心臟麻痹呼吸困難？
「不是的，我是喜歡由乃的！我是喜歡她的！是喜歡的！」
如同催眠自己一般，茉莉也不斷地喊著，仿佛只要把這句話說出口，仿佛她們之間只要有愛，就能彌補一切裂痕，就能無視掉所有危機一樣。
「嗚，由乃……」
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想要的，她所追求的東西，不是這樣的啊，由乃……
她是想要平靜的日常，是想要友善的同學，想要祥和寧靜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那樣充滿了幸福的每一天，但不能是以這種方式來維持的啊。
如果沒有人願意對她笑的話，她就先對別人露出笑容。
如果她做錯了事，被人譴責了，那就乖乖認錯，讓自己不再重複同樣的錯誤。
如果有人誤解她的話，就解釋給對方聽。
如果有人討厭她的話，他們就彼此避開，一輩子不在對方的生命中出現。
所謂的生活，不就是該是這樣的嗎？
有苦有甜，充斥著各種陰差陽錯和不安定的因素。有些人可以一見投緣，有些人可以冰釋前嫌，有些人卻只能背道而馳，再也不相見。
這樣就可以了，對她來說，這樣真的就已經可以了。
可由乃會摁著所有人的頭，讓他們必須對她露出笑容。會要求每一個人必須忍受她的缺點和錯誤，不可以胡亂猜測，不可以私下議論，甚至不可以表現出厭惡的情緒。
討厭她的人不存在，不是因為她真的人見人愛，而是他們全部都沒有機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他們不像渡邊小夜子那樣幸運，因為偶然的巧合被茉莉也救下來。只是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還未成功實行的惡作劇，在她所不知道的哪個時刻，就「被轉學」了。
這還是沒有對她造成過傷害的人，而那些真的成功的了的人呢？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受到的傷害，我要他們百倍、千倍的還來。】
所以向井隆至失去了他的左手，所以川原浩死了。
由乃說不是她做的，意思也不是她就不會下手，而是不會讓他死得那麼容易。
【騙人的吧……由乃，殺人什麼的……】
【我是黑道的人，茉莉也，我們雖然講仁義，但更講規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比員警和法律要更公正，也更講情面。我們其實不介意外界對我們的看法，也不怎麼介意普通人對我們的冒犯，但這是有底線的。】
【茉莉也，你就是我的底線。任何有可能會傷害到你的東西，我都會踩死，一個不剩。】
她是認真的，由乃是認真的，是真的會殺人的……
在她無知無覺的這段時間裡，原來一直在拿周圍人的性命來開玩笑。
千歲、山崎、真田、柳生、切原……
還有青峰、綠間、黑子、五月、美羽……
是不是只要有誰行差踏錯一步，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好無損？
征君，征君呢？她經常在由乃面前吐槽他，經常抱怨他，他——
「征君，由乃有威脅過你什麼嗎？」
電話一通，她沒頭沒尾地就甩過去這樣一句話。
那邊沉默了兩秒，平靜地問：「你是指『如果你敢對她出手我就打斷你的腿』嗎？」
「呃……？」
「她從我們升中學起說到現在，一周前才強調過一次。如你所見，我的腿姑且還健在。」
啊？她……她不知該對此作何反應才好。
茉莉也拿著手機呆了好半天，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試探著問道。
「那個……征君，你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
「對、對不起我不是，我其實，我……」救命，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完全沒辦法跟上征君的笑話，每一次都反應不過來！而且，真的一點也不好笑，好冷，太冷了！
「我妻又做了什麼？」
啊，他轉移話題了。
不對，這才是她原本要問的問題來著。
「由乃她……」
啊咧，怎麼覺得好像沒那麼可怕了。是因為征君剛剛那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嗎？
是呢，他話裡的那個由乃，才是他們一直以來認識的由乃，是她喜歡的那個由乃。可剛剛跟她說，「傷害到你的東西，我都會踩死，一個不剩」的也是由乃。
到底哪一個她才是真實的，哪一個她才是偽裝呢？
「她剛剛把這次發生的事都告訴我了。然後——」
帶著自己也不說清的某種期待，茉莉也把由乃跟她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赤司。
「我現在很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一直以來不是都做得很好嗎？」他不明白事到如今，茉莉也問這話的意義在哪兒。
「可是由乃她……」她糾結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才貼切。
「她本來就是這種人，只對你例外而已。」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這樣嗎？」
原來，自己根本就不瞭解由乃。
對，她知道身為朋友不需要彼此之間完全坦誠，每個人都有不願意說出口的秘密。
可這也太……
而且征君明顯很早就知道了，卻也沒有告訴她。
為什麼？因為知道她可能接受不了嗎？
真是的，明明是自己耍帥說什麼「不管聽到怎樣的內容都是自己的選擇」這種話，結果到頭來發現他們的擔憂是對的，她根本就無法理解，根本找不到出路。
「征君，你對由乃做的……那些事，怎麼看？」
她現在很亂，固有的三觀被打破，攪進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捋不出頭緒。
「不提川原浩，只看向井隆至的話，在我看來這種處理方式不夠明智。從結果上看，她毀了向井隆至的手，除了帶給她本人報復的快感之外，對你並沒有任何補償的意義。而正因為她粗率的行事和不夠完善的後續處理，才導致了向井隆至的反撲。我妻應該慶倖他是個只敢放狠話不敢下狠手的人，否則現在就不只是影響了你情緒這種程度的問題了。」
「哈啊……」
雖然征君是在說由乃的不對之處沒錯，而且一如既往得有道理。但微妙地……跟她想聽的不太一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話裡有一種奇怪的傾向，就像是——
「如果後續處理好了，就沒關係了嗎？」
「不錯，這樣的話，你的安全就能最大限度地得到保證。」
「……我的安全？」
等等，他們不是在說由乃的行為異常問題嗎，為什麼又說回她自己身上了？
「對，她所做的一切應該是建立在這個最基本的大前提下的。」
「等等我有點亂……」
征君的意思是，由乃毀掉向井同學的手造成的一系列後果，會對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所以才不對。所以——
「為了我的安全，就什麼事都可以做嗎？不經法律判定就私自毀掉別人的手，如果有必要甚至連殺人這樣的想法都有過。征君，你不覺得由乃這樣很可怕嗎？」
「可怕？」他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似乎很不能理解茉莉也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似的。
「你覺得她會傷害你？」
「……不是。」
「那為什麼會害怕？」
「我怕她會對其他人不利啊！」為什麼征君就是不明白呢？「萬一有一天她覺得你對不起我，做了傷害我的事，要殺了你怎麼辦？」
電話那頭直接笑出了聲，「不會的。」
「萬一她腦抽了呢？」
「萬一……她也動不了我。」
茉莉也覺得自己快要被氣死了，被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談話重點！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怎麼辦？」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也只能怪那些人不自量力，對你不敬。」
她真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眼前一黑。
「其實你根本就跟由乃一樣——」冷血。
克制住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茉莉也直接掐斷了電話，將頭埋進了被子裡。
為什麼……
為什麼連征君也不能理解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三觀差到這種程度，總有一天要爆發，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
赤司講的笑話不好笑——官方設定。
上章結尾有重大修改，如果發現劇情對不上請返回上一章到向井隆至出場開始重新閱讀。
我卡文了，如果順利明天有更，不順利……可能要到後天了……
第89章 逃避行
9月的最後一個上學日，茉莉也接到森山老師的通知, 說星奏的校招已經開始了。因為它音樂專門學校的關係, 比普通的高中要更早開始報名。森山已經先一步將報名表準備好，就等她來填了。
茉莉也細細填完了所有資料，核對完畢後遞了回去。
「嗯, 就這樣吧。」
「要報名的是星奏學園普通科的一般招生考試, 沒問題吧黑木？」她最後確認了一遍。
「是的。」
「好, 那我會幫你交上去的。三天內就會有回執, 如果沒有收到的話，記得跟我講一聲，我再幫你問問看。」
「那就麻煩您了，森山老師。」
再次鞠躬感謝了一直替她費心的老師，茉莉也離開了辦公室。就在關上門的瞬間，聽到了其他老師們小聲的議論。
「聽說我妻同學也報了星奏的普通科。」「是為了黑木吧？不然以她的偏差值可以去更好的學校。」
「她們感情真好啊。」
感情真好……嗎？
茉莉也茫然地站在走廊裡，身邊三三兩兩的學生從她身邊走過，似乎在聊著什麼開心的話題, 笑聲連連。她跟由乃, 平時也是這樣說說笑笑地走在學校裡的吧？
清楚地記得轉學來的第一天，她領著自己穿過大樓, 走過操場，繞過林蔭大道，送她去網球場的路線。也記得她穿過人群，在漫天飛舞的櫻花中走到她的面前時，臉上露出的滿足的笑意。還記得她握住自己的手, 說要永遠保護她時的堅定不移。
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跟她交談，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笑臉，卻還是會在下意識躲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時，為她受傷的表情而心痛。
她還是喜歡由乃的，跟以前一樣，那份感情沒有一分一毫的改變。
可明明什麼都沒有變，卻好像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不想跟由乃一起吃午餐，卻也不敢去找其他的朋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刺痛了由乃的神經，帶來不能承受的可怕結局。所以一個人在滿是枯葉的櫻花樹下吃飯，一個人去圖書館還書，一個人放學……
然後一個人去了壁球館。
煩惱的時候，她總會用運動來發洩，讓自己累到放空了思緒，問題的答案總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眼前。可今天，她的右手還沒有癒合到可以打球的地步。
接待員姐姐再三勸說，她仍舊堅持還可以用左手打球，終於申請到了一個單人房間。
可左手，終究是不如右手靈活。
拋球，擊中，跑動，回擊……
這個簡單基本的流程還是可以完成的。但想要達到右手那種間不容髮的無雙運動量，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嘭，嘭，嘭……
緩慢又枯燥的聲響一下一下刺激著耳膜，無法如臂使指的手臂，永遠不會出現在預定落點的網球，不是出於自身意志而是被迫追著球跑的雙腿，和不能使力影響平衡的右手。
好煩，好憋屈，好難受！
可惡，為什麼，為什麼到了這裡還不能讓她稱心如意！
她只是想要運動而已，只是想要發洩而已！
怎麼就那麼難，怎麼就那麼麻煩，怎麼就做不到！
「啊——」
洩憤似地狠狠一抽，球以瘋狂的速度狠狠地撞擊上背板，又在她消極的不管不顧中——
撞上了她的右側額頭。
一瞬間，天旋地轉。
茫然無措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10分多鐘後，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犯傻，茉莉也在接待員關切的注視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壁球館。
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站在交叉路口的中心，看著四通八達的街道，陷入了迷茫。
不想回學校，不想去甜點店，不想去樂器店，不想回家……
這半年的時間裡，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都留下過兩個人的身影，全部都寫滿了回憶。不想觸碰，不願回想，想要逃得遠遠的——
那她該去哪兒才好？
「嘿嘿，猜猜我是誰？」
一隻大手帶著溫暖從天而降，遮住了她的全部視野。一片朦朧的昏暗裡，茉莉也花費了比平常要多出一倍的時間來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認識的人捂住了眼睛的事實。
她習慣性地眨了眨眼，然後就聞到了那人掌心上還殘留著的香蕉味。
這個味道，是青峰君最喜歡的雪糕。
「青峰……君？」
「怎麼一下子就猜對了，真沒意思。」
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嘴裡喊著沒意思的青峰早在心裡樂開了花——她可是一次就猜對了，說明對她來說自己是特別的啊。
捂在眼睛上的手半天還不拿開，茉莉也抬手想要自己來，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察覺到自己的指尖冰冷刺骨。還沒來得及做出決定，捂住眼睛的手就握住了她的，身後那個大大咧咧的傢伙拎起來就搓了搓，還哈了口氣。
「手怎麼凍成這——」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另一邊的繃帶，「又怎麼了？！」
「……意外。」她下意識地就把手往背後藏。
青峰無語了半晌，虛著眼蹲下來，伸手，「給我看看。」
茉莉也磨磨唧唧地把手拿出來，輕輕放在他的手心裡。那動作就跟剛剛養了幾天的小貓，讓它伸爪子出來剪指甲似的不情不願。
「醫生說都是小傷，過兩天就會好了。」
青峰對著這纏滿了繃帶的手左看右看，時不時還蹙眉點頭的，好像得出了什麼不得了的結論一樣。反正茉莉也是不信這傢伙能看出個什麼結果的，畢竟是笨蛋峰，不能對他的智商抱有任何期待。
「你的手怎麼這麼小啊？」他滿腔疑惑地問。
「……啊？」什麼？
「聽說手的大小跟心臟的大小差不多啊，你心臟這麼小沒問題嗎？」說著，很理所當然地就把視線往她的胸口——
茉莉也跟著他的視線移動，最終停在自己胸前。
半晌，她才突然意識到什麼。
「哼！」這才是你的目的吧？踹。
「好痛！你幹什麼啊？！」抱腿控訴。
「變態！工口峰！」
「為什麼啊？」
剛好一陣風吹過，掀起了茉莉也的劉海，額角那個大包直接映入了眼簾。
青峰瞪大了眼睛問：「頭上這個包又是怎麼回事？」
「球撞的。」
「你每天都過得這麼刺激的嗎？」
「要你管？！」
茉莉也不爽地重新按住了劉海，遮住了包，轉頭就走。
「我說真的，你得多注意點，老這麼受傷多不好啊。女孩子的身體都很嬌貴的，留疤就不好看了。」
你不會說話能不能別說話啊！
「哎你怎麼走更快了，等等我啊！」
茉莉也走得倒是風風火火的，其實剛走了兩步就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去哪兒好，於是只能硬著頭皮拐進了旁邊的小公園，氣呼呼地在秋千上坐了下來。想著要是那傢伙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這回就直接對著臉踹好了。
結果等了一會兒，卻發現青峰並沒有跟著她一起過來。也是哦，沒有誰規定他一定會在被她惡語相向後仍舊厚著臉皮跟過來，就算他嘴上說了「等等」這樣的話也一樣。
到頭來，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空蕩蕩的小公園，一個普通的企鵝滑梯，一個沙堆，和她坐著的秋千。明明以前路過的時候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在這裡玩耍的，但最近卻一直很安靜。
「你們也很寂寞吧，跟我一樣……」
向後退了兩步，松腿往座椅上一落，秋千就吱吱呀呀地晃了起來。
說起來，向井就是在這裡突然出現，成為了打破她們之間平衡的那顆小石子。現在所有的苦惱，困惑，無助，不安，全部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要是沒那麼好奇就好，要是不知道就好了。
這種想法不可抑制地湧上來，讓後悔淹沒了理智，沖毀了堅持。
茉莉也停住了秋千，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問：
「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回答她的，只有一陣寒冷的秋風。
「如果逃走的話……」
離開這裡，離開神奈川，離開由乃的身邊。這樣就不會再痛苦了，就不會再難過了吧？
這樣，至少其他人就安全了吧？
「又該逃到哪裡去呢？」
「逃？逃什麼？」
低沉到讓人難以想像是屬於少年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茉莉也一扭頭，眼前就是一個放大的……包子？
「給我的？」他又遞了一下，茉莉也單手接過來，感受到那種熱騰騰的溫度，幸福地啃了一口：「謝謝，好暖和∼」
青峰想在她旁邊的秋千上坐下，結果發現自己體型太大卡在半空中，只能一臉麻煩地重新在茉莉也面前蹲著。
「所以，你剛才在說什麼？」
她剛剛堆起的笑就這樣冷了下來。
「……又是赤司那傢伙嗎？」他煩悶地撓了撓後腦。
「不是的，」茉莉也搖頭，「是別的事。」
她斟酌了半天，不是很有底氣地問：「青峰君覺得，為了保護一個人，就把那個人身邊所有可能的威脅全部剷除，甚至不惜用上殺人這樣的手段……這樣沒問題嗎？」
「啊？怎麼不行？」就在茉莉也絕望的前一秒，他啃著包子補了句：「——漫畫的話。」
「不是，是現實中的事！」就不能不大喘氣嗎，真是夠了！
「現實？」不要嚇他，包子都差點掉了！
「哪有這種現實啊？時代劇？被保護是誰啊，將軍？天皇？」
哇啊，竟然這樣隨便把天皇掛嘴邊還不帶敬語，青峰君真是一如既往得失禮到讓人崩潰。
不過他講得太有道理了！
茉莉也激動地蹦了起來：「就是啊，又不是天皇陛下，哪兒需要那樣保護啊，太奇怪了！」
「嗯，對。然後呢？」他還是莫名其妙，搞不清楚茉莉也到底想幹嘛。
「呃，」她又默默地坐回秋千上，「就昨天因為這個事跟朋友吵了一架……」
青峰無語地站起來，揉了揉茉莉也的腦袋：「你這小腦瓜……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被青峰君用看珍奇動物的眼光盯著，各種意義上都覺得特別得壓力山大。
她不爽地啃完包子，把包裝紙扔掉，氣勢洶洶地站在他旁邊控訴道：
「什麼啊，我可是在認真煩惱啊！」
區區笨蛋峰，神氣什麼？哼！
「行行行，認真。那你現在想通了吧？」
她一愣，點了點頭。
「那不就得了？」
對，就如她一直以來堅持的那樣，她沒有錯。是由乃太過激了，是征君太無情了，她的想法是正常的，她的三觀沒有問題。
可那又怎麼樣呢？她還是沒辦法說服他們不是嗎？
由乃還是會繼續這樣行事，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改變不了由乃，說服不了征君，保護不了身邊的其他人。只是自己的觀點得到了認同，一點意義也沒有。
果然，還是只能逃走……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語氣卻格外輕飄地開口。
「青峰君，你知道什麼適合旅行的地方？」
對，逃走，走得遠遠的。
「哈啊？」今天她老是問一些讓他頭禿的問題！怎麼辦，要說實話嗎，說他除了修學旅行以外哪兒都沒去過！
「北海道，聽說北海道不錯。」鬼知道哪裡不錯，反正好像有聽誰說過。
「北海道……是呢，提起旅行，果然就是北海道。那裡好像還是我爸爸媽媽相識的地方，小時候好像總吵著要去，結果一直錯過機會。」
去一個再也見不到由乃的地方，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
「那不是更好嗎？你要是想去的話……」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提議，「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
「嗯……」
再也見不到由乃……
【我被你養刁了，你要對我負責才行！】
【以後再遇到什麼危險，就由我來保護你。】
【你就是我的太陽。】
由乃……
【由乃，我又被征君訓了，嚶嚶嚶。】
【不要撩我啦！】
【我最喜歡由乃了！】
「嗚……」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還是捨不得，捨不得離開由乃。
一想到要去一個再也見不到她的地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難過得快要死掉。
「你，你要不想我一起去就不去好了，別、別哭啊。」
並不知道茉莉也此時到底在想什麼，以為是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又嚇到了她，倒把青峰急得團團轉。
「不是……嗚，不是的……」她拼命搖頭，哭得一抽一抽的，聲音斷斷續續，根本沒辦法把事情好好解釋清楚。
青峰原本還努力地想要安慰她，發現不管自己做了什麼，茉莉也都會哭得更嚴重後，反而安靜下來，任由她拽著自己的衣擺哭。那種不知所措的情緒過去，另一種情緒就在內心開始發酵起來。
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偶爾還會打個嗝，一頭順長的棕發被他揉得到處亂翹，可愛得像只毛絨絨的小動物。綠濛濛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時不時地眨上兩下，讓他想起捂住她眼睛時，她纖長的睫毛掃過掌心時那種極舒適的癢意。
「茉莉也。」
「嗯？」
剛抬起頭，眼前就是一張放大的俊臉。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唇邊就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咦？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慢半拍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角，那裡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是親吻……青峰剛剛親了她？
茉莉也：「！！！」
雖然被一把推開了，青峰卻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慵懶卻篤定地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這樣有用，不哭了吧？」
「你……你就為了這種事就隨便胡亂親人的嗎？」
不是的，不只是為了這種事。——第六感在瘋狂地發出警告，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但青峰說不定就只是因為這個，畢竟是那個笨蛋峰，是那個工口峰，他只能想到這種蠢到要死的法子也說不定。
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即便不斷地做著心理建設，茉莉也仍舊心慌了。她已經發現有些東西正在變軌，正在侵蝕她原本規劃好的一切。而她束手無策，已經無力回天了。
「哈？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不要，不要，不要說，她不要聽，不要聽！
「黑木茉莉也，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完了。
一直以來陪她聊天的人，一直以為可以成為知心朋友的人，可以依靠、可以商談、可以在難過的時候傾訴的人，在被征君和由乃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最後的港灣——
要消失了。
「是嗎？那你喜歡我什麼地方呢？」
她猶自帶著滿臉淚痕，幽魂般地發問。
「喜歡我的臉嗎，我的個子嗎，我的胸嗎，還是性格，興趣？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嗎，我的過去，我的現在，我所執著的東西。你根本就不瞭解我……」
她知道，青峰君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沒有辦法回答了而已。
高大的身軀在她的面前倒下的瞬間，茉莉也的世界也只剩下了一片灰白。
「對，你根本就不曾瞭解過我。你所謂的感情，都是虛假的。」
一切都不過是神明的惡作劇。
她蹲下來，輕觸他的發，眼淚再一次奔湧而出。
「但是，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謝謝，青峰君……對不起，對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喚醒青峰的，是不知何時跑來小公園裡玩耍的小孩子。因為他躺著擋住了滑梯口，被這些孩子給推醒了。
他還記得自己是因為海原祭放了茉莉也鴿子過來找她道歉的，也記得剛剛還買了個包子，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來著。
所以……她人呢？
此時，小公園附近的大廈頂層，茉莉也看著青峰醒過來，給她發了個line卻沒有收到回信，打了電話卻無法接通後，摸不著頭腦地走向了車站。
對，這才是真實的青峰大輝。那個會擔心她安危，不管什麼時候都願意陪著她的人，一開始就不存在。
她也必須要做下決斷。
只要她不在的話，由乃就不會再因為她遷怒於人了。
只要她不在的話，就不會再有人像青峰這樣被神明的祝福影響了。
對，只要她不在的話，所有的問題都能夠得到解決。
茉莉也翻過了防護網，站在了天臺邊。
要讓這個世界恢復它應該有的模樣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竟然趕在今天寫完了！不可思議！
第90章 神明的眷顧
【別人怎麼樣我不管，只是他傷了你, 茉莉也, 就該受到如此責罰。】
那沒有我的話，其他人就徹底安全了吧？
【黑木茉莉也，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那沒有我的話, 你就不會產生這樣莫名其妙的感情了吧？
沒錯,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你不在了的話, 沒有人會覺得困擾的。所有人都會活得更輕鬆, 大家都能夠解脫。
「我不是，我沒有……」
痛苦吧？悲傷吧？無法接受吧？這就是現實啊。
你看，活著是這麼痛苦的事，為什麼還要堅持？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來，跨過這條線吧，被黃泉眷顧的靈魂啊。來到彼岸吧，來到我們的身邊——
只有我們才能真正接納你的一切。
「這不是我的現實, 這不是我要的未來。」
魔性的話語在耳邊輕聲呢喃著, 充滿了絕望的言辭給出了一條從未出現在她眼前的道路。那是通往彼岸的捷徑，一簇簇豔紅的彼岸花在道路兩旁妖冶地綻放著。一股令人舒心的氣息從道路的盡頭彌漫開來, 那是她十分熟悉、並不討厭的味道……
仿佛她只要踏上去，就能擁抱幸福，就能碰觸希望。
「不要，我不想去，我不去, 不……」
身體卻仿佛違背了意志，晃晃悠悠地翻過了防護網，站在了天臺邊——
站在了此岸與彼岸的交界線上。
僅存的求生意識只能操控自己的左手，緊緊地抓著防護網。卻在察覺到力氣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後，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之中。
來吧，邁出這一步，世界就能恢復它原本的模樣。
「不要，救，誰來救救我……」
來吧，只要來到這邊，就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救命啊——」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於此，臣服於雪器之威，拂除種種污穢障壁……斬！」
原本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大樓天臺，突兀地響起了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緊接著，視網膜上倒映出了如同霜花般的銀色焰火，一朵又一朵，接連不斷地盛放著，在這被詭異的豔紅鋪天蓋地籠罩著的世界裡，美麗得如同神跡。
不，這應該就是神跡吧。
在茉莉也的手指徹底放開防護網的前一秒，不靠譜的神明大人在漫天霜花之下從天而降，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喲，好久不見啊黑木，我來救你啦。」
她張了張嘴，半晌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秋風飛卷而上，掀起了她的裙擺和長髮。茉莉也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朝防護網貼了上去。
「夜鬥，夜鬥救我我要掉下去啦啊啊啊——」
夜鬥：……說好的感人會面呢？虧他挑了個那麼帥氣的出場方式，真浪費。
等夜鬥把茉莉也從天臺邊抱回裡面後，一鬆手，她就跟個沒骨頭的爛泥一樣癱坐在了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嗚嗚嗚……好高，好可怕……我不要死，好可怕……」
「已經沒事了，不會死的，黑木小姐，不哭不哭啊。」重新變回人型的雪音蹲在她旁邊，輕手輕腳地摸頭安慰了起來。
「不過是一段時間不見，身上的『負擔』就多了這麼多，真不愧是被黃泉看中的人類啊。」
「夜鬥，你不要嚇唬她啊！」雪音瞪了他一眼。
反正她也聽不懂，夜鬥做了個鬼臉。
哭了好半天總算冷靜下來了，茉莉也一抽一抽地問身邊這位神明大人。
「夜鬥，我剛剛是怎麼了？」
她的記憶就只到青峰倒下為止，之後的一切就如同霧裡看花一樣，隔著一層無法觸碰的牆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開小公園，穿過馬路，按下電梯的按鈕，打開原本根本打不開的天臺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身體就擅自翻過了防護網。
「你是被彼岸的妖魔誘惑了。」
「妖魔？彼岸？」她花了點時間去處理這兩個詞的定義問題，「啊，就是你上次說的，會被人的負面情緒吸引，引誘人邁入歧途的……那個？」
上次她擔心幸村的手術找夜鬥許願時，他告訴茉莉也的有關妖魔的話題。
「我被它們影響了嗎？」
「是啊黑木小姐，」雪音感歎道，「剛才可危險了，這整座大樓都時化了呢，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妖魔聚集在一個人類身邊的。」那密度簡直跟當初身處黃泉時差不多，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黑木小姐你也真是厲害，那麼多妖魔的低語你都能頂住，撐到我們來救你……」
「……謝謝你的安慰。」她都差點跳樓了還叫厲害？這個安慰真是一點也不走心。
「說到底，妖魔的低語不過是鑽人心的空子，沒有空子的時候除非附身，否則也很難影響人類。你以前就一直做得很好……」
自從有了黃泉女神的祝福之後，她的身邊總會繞著那麼幾隻妖魔，但只是被黃泉的氣息吸引來的，跟她本人的負面情緒無關。他偶爾路過的時候就順手幫她清理一下，不清理也沒太大關係。黑木茉莉也是個極為特別的人類，她的內心除了當年那個事件以外，乾淨得一塌糊塗，幾乎毫無縫隙可言。
可今天卻吸引了那麼多妖魔——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在無意中傷害過很多人？」
她低下頭，神情恍惚地抓緊了裙擺。
「青峰君，還有美羽，要不是我，他們的人生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分歧。他們本應該開開心心地過著校園生活才對，美羽繼續走在職網的道路上，青峰君雖然迷茫但所思所想都跟籃球有關。明明是肆意揮灑青春的時候，偏偏因為我，讓他們遭受了原本不需要的痛苦。」
關東大賽上美羽絕望扭曲的表情，她直到今天仍舊無法忘記，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本不該她承受的痛苦，本不該屬於她的感情，卻將她折磨得精神幾近崩潰。
青峰君肯定也是一樣的。因為她的天真和僥倖，讓原本從不會隱藏自己好惡的他硬生生地壓抑了這麼久，她還無知無覺地依賴他，讓他給自己出主意。只要一想到這中間他到底要忍耐多少東西，因為求而不得壓抑本性，她就難受得無法呼吸。
所以他在親吻她之後才會露出那種解脫的表情吧？
已經……忍不下去了啊。
一想到接下來，還會有她不知道的人因為這個祝福的關係陷入莫名其妙的感情漩渦裡，她就無法自持，只想把自己關進一個誰也見不到的籠子裡，直到明年4月的來臨。
神明對她的愛，卻成為了對其他人的詛咒。
但這一定不是因為神明不好，是她自己辜負了祂們的期望吧。
「嗯……在我看來，你沒做錯過任何事啊。」夜鬥納悶地說。
「咦？」
「本來就是啊。」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看，你有利用他們對你的感情做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嗎？或者說只對自己有利的事？沒有吧？」
茉莉也仔細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發現他們被祝福影響，陷入無望的感情糾葛後，就試圖拯救他們。事實上，你已經成功讓三個人擺脫這個影響了。別說傷害了，這簡直是件大功德啊！」
「是、是這樣嗎？」她沒做錯事？還做對了？
「很少有人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別說自責了，你應該感到自豪才對啊。」拍肩。
「可、可我這樣不是辜負了給我祝福的神明的好意嗎？」
要是她處理得更好一些，說不定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止一次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
「好意？」夜鬥攤手，「黑木，你對神明肯定有一些奇怪的誤解吧？」
「誤解？」
「神明啊，都是一幫任性得要死的傢伙啊。」他異常嫌棄地撇了撇嘴，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給罵進去。
「祂們很少會考慮自己隨手扔下的東西會對常世的人類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只要覺得有趣，能讓祂們看個開心，就算攪得亂七八糟也無所謂啊。你可不知道，窮神閑得沒事做的時候，可是會假扮成女高中生跑去騙男人的錢，甚至會騙到那人傾家蕩產跳樓的地步。上一次日本泡沫經濟大蕭條，就是她一個不小心玩過頭的結果啊。」
【日本的神話傳說中，惡神可不占少數。這個世上有太多你不瞭解的事物，茉莉也，不要輕易相信任何陌生人。】
征君的告誡突然出現在腦海裡，加粗放大無限迴圈了起來。
原來，征君說的是真的啊……
「你身上的這個祝福啊，換了其他人，指不定又是一次滅國等級的動亂序曲。」
歷史上這種事可不少，什麼烽火戲諸侯，什麼禍亂鳥羽，什麼特洛伊戰爭的。
「現在這個國家還一片安寧，全都是你的功勞啊！」再次拍肩，「你就是救世主！」
茉莉也狂汗，「說、說得也太過了吧……」
「沒有，這就是事實。」夜鬥鄭重其事地強調，「別看他們現在還是一幫中學生，長大了終會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掌舵人，要是這樣的一幫人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爭鬥起來……」
「引發三戰的可能性都是有的。」雪音點頭。
「沒錯，不僅全國，全世界人民都應該感謝你才對！」
這也太誇張了，誇張到……她一點實感都沒有了。
「那……給我祝福的那位神明大人，其實是想要引發戰爭嗎？」
「誰知道呢，那位的想法這世間可沒幾個神搞得明白。」別說是出於惡意還是善意了，他們連她是正常情況下給與的祝福還是瘋癲情況下給與的都沒辦法確定。
當然了，也沒人敢去問，誰知道去了還回不回得來。
「那位？夜鬥認識給我祝福的神明大人嗎，祂是哪一位？我認識嗎？」
「抱歉，這個我真的不能說。」
「……哦。」
夜鬥當然知道茉莉也很失望，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還是不能說啊。畢竟沒人知道伊邪那美什麼時候會發神經，她一旦鬧起來可不是一般得麻煩，當然沒人敢在老虎嘴裡拔牙。
其實這次的這些第一次見茉莉也的時候就該說了，但因為同樣的理由，他沒敢說得太詳細。可現在涉及到她的安危問題了，黃泉女神要是連這個都不讓他講——
事情可就更複雜了。
不過到現在為止，彼岸還沒有什麼動靜，想來事情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壞。
這個祝福，可能真的不是出於惡意也說不定。
可她到底想幹什麼呢？
「所以你不用擔心，你很好，你做得很對，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夜鬥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說的……是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嗯，就是這樣！」
這是，神明大人的斷言，是她信仰的夜鬥大人的神諭，那就一定是真實的。
她的神明大人絕對不會欺騙她。
「好！」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握拳道：「那我回去再跟由乃好好談一談。」不能還沒有嘗試過就退後，還沒有努力過就逃避問題。
由乃那麼重視她，一定也同樣重視她的想法。
她們只是缺少溝通，只要可以繼續交流，就算不能從根本上轉變她的想法，也一定能改變些什麼才對。
「啊，說起那個暴力女……」
通往天臺的走廊裡，一位穿著西裝的女性倒在地上。
「她……好像在醫院裡見過。」難道是由乃派來保護她的人？完全沒發現，還以為一直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呢。
「她怎麼了，不要緊吧？」
「只是被彼岸的氣息侵染，稍微染上了點『恙』，失去意識了而已。」雪音伸手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行了，再過兩分鐘就會醒過來了。」
同樣是身處此岸和彼岸的狹間，甚至被那麼多的妖魔糾纏著，黑木小姐倒是完全沒受到影響呢。是祝福的影響，還是她本人的靈魂之力？
「怎麼了，雪音君？」一直盯著她看。
「啊，就是覺得黑木小姐好厲害呢。」
「才沒有呢，我——」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啊，是征君的電話。
稍微走遠了兩步，茉莉也接了起來。
「喂，征君，找我什麼事？」
「……茉莉也，你現在在哪裡？」
「啊，我在商場裡呢。」
原來是剛剛青峰打電話她沒有接，以為她出了什麼事，電話就直接打到了赤司那邊。他知道後也嘗試跟茉莉也聯繫，卻不知為何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大概是商場這裡信號不好吧。」
原來，剛才青峰君沒有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在找她。
也是呢，就算他們之間沒有了那份莫名其妙的愛，他們也仍舊是朋友啊。
Line的帳號，繼續保留好像也沒問題。
「夜鬥大人，還有雪音君，這次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茉莉也雙手捧著五元硬幣，鞠了一大躬。
「哦，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雖然夜鬥看起來很高興，但總覺得救命之恩就這麼隨便不太好。
「那個，夜鬥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作為你的信徒，想供奉一下！」
這是她的神明，雖然喜歡搞怪，但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給她指引，給她救贖。就算征君再三強調神明不可盡信，茉莉也還是沒辦法懷疑這樣的夜鬥。
夜鬥是個好神明，她對此深信不疑。
夜鬥跟雪音對視了一眼，笑著說：
「你的小提琴聲非常動聽，神明們都很喜歡，好像就我還沒聽過。等你的手徹底康復了，為我拉上一曲吧。」
她的小提琴，神明們……很喜歡嗎？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嗎？
一股暖流流過心田，讓她有種落淚的衝動。但是今天已經哭了很多次了，在她的神明面前，還是想要給他最好的笑容才是。
「好，我一定做好準備，為您演奏出最棒的一曲！」
「嗯，那我們約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是不會自己去跳樓的。
第91章 粉絲的異狀
「所以，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 只是跟我有關的事, 還是希望能先跟我講一聲。你不用擔心我會害怕的，有由乃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既然你這麼說, 我儘量吧。」
事實證明, 只要好好說, 不管她提出什麼樣的建議, 由乃都願意認真考慮。
茉莉也知道這個「儘量」代表了什麼，但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總要有一個開始。她需要由乃給她一個機會，一個能證明「她能夠承受」的機會，一個表明「她可以自己處理」的機會。
只是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始也沒關係，她會用自己的言行一點一滴地告訴她，感染她，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 讓她慢慢放開對自己的過度保護。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 她們會真正走到互相理解、互相坦誠的終點線的。
不是作為保護者與被保護者，而是作為兩個獨立成熟的個體, 親密無間的朋友。
這就是她所求的，最完滿的未來。
兩天后，茉莉也收到了星奏學園的報名回執單。除了顯示她的報名已經成功外，還附帶了一些說明。
面向所有學生的入校考試初步是定在12月18日的，但這個時間不是最終確定的時限, 很有可能會出現變動。希望所有報名的學生密切注意自己的郵件，不要遺漏學校的通知。此外，在正式考試之前，學校還會舉行幾次學力測試考，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學校的官網報名，在指定的時間前往星奏進行考試。
將這個郵箱位址標為特別關注郵箱，置頂到郵寄清單的最上層後，茉莉也對著手機的螢幕陷入了思考。
學力測試啊，茉莉也看了眼上次月考的成績，她的偏差值大概在65左右。按星奏的歷年錄取線來看，54就夠了，真是個很平民的學校啊。
相比之下，音樂科的錄取就嚴格得有點過頭了。
除了統考達標以外，還要考樂理，樂史，樂器專業還需要通過樂器演奏的審查會，完了還有一輪面試。
真是想想就胃疼，還好她只用考普通科。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一想到自己每天晚上都瞞著由乃偷偷惡補樂史，茉莉也就有點過意不去。其實也不是故意想隱瞞她，就是不想告訴任何人。不是怕她擔心，也不是怕被笑話，就只是……
不想說而已。
曾經不止一次做夢夢到自己昂首挺胸地走進音樂科，跟其他同學們一起探討演奏技巧，一起合奏有趣的曲子，一起暢談音樂夢想，一起對著厲害的音樂家發花癡的情景。夢醒了，留下的只有在床上發呆的她，和寂寞地躺在盒子裡的小提琴。
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沒有意義的事。
她不可能去考音樂科，也不可能過得了審查會，她根本沒有辦法在外人面前演奏。可關上房門坐到書桌前時，她還是會把壓在最下面的《世界音樂通史》翻出來，從夾上書簽的位置繼續看下去。
大概在心底裡的某處還是有的，那點不甘，那點執念。
以及——
【你的小提琴聲非常動聽，神明們都很喜歡。】
星星點點的希望？
一周後，右手的繃帶終於拆掉了。如她所想，留下了許多顏色深淺不一的疤痕，特別難看。除了每天在睡前都塗上那個淡疤的凝露以外，由乃買了一對黑色的真絲手套給她，讓茉莉也在徹底癒合之前可以遮一下。
茉莉也可開心，為此不僅專門拍了照發了郵件，還在電話裡跟赤司炫耀了好半天。他在電話裡不動聲色，第二天就送來了一對冬天用的手套——還是掛著兩個球球的超可愛型毛絨手套。
毛絨控的茉莉也自然喜歡得要命，又拿去給由乃炫耀了一把。
由乃：呵，幼稚，這種醋都要吃。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時，一封粉絲的來信毀掉了這一份難得的平靜。
非常抱歉又突然寄信打擾您，但我在留言板上的留言您並沒有回復，事出緊急請您原諒我的唐突。
黑木小姐，我查閱了星奏的報名系統後，發現您報上的並不是音樂科而是普通科，想來可能是填報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失誤。我雖然很想幫你直接更改，但這個操作只有本人申請才可以奏效。請您在看到信件後儘快與星奏的招生辦聯繫，一旦錯過報名時間，就很難再改變了。
我等您的好消息！
——Pappoulis
這次Pappoulis的信明顯寫得很著急，不僅沒有了一直以來過於客套的敬語，連信首的「敬啟」都沒來得及加上。
這位神通廣大的粉絲知道她的報名結果沒什麼好意外的，雖然心裡仍然有點不舒服，但基於對方這麼長時間來對自己的關心和幫助，茉莉也還是打開了留言板。
留言板上，Pappoulis就在她報名表寄送後的第三天就留言詢問了這件事，可見基本上是一直在盯著報名系統的。之後每天都會在留言板上留下一句話，詢問茉莉也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提醒她要趕快去修改。可她一連4天都沒有回復，對方太著急了才選擇了寄信。
茉莉也覺得這是自己的私事，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跟這位粉絲說過她的選擇。由乃也說過，身為粉絲應該會無條件支持偶像的一切決定，如果不支持，那這種粉絲就沒有存在意義。
對此她還是有點不同看法的。她可不像由乃和征君，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著超乎尋常的自信，覺得只要是自己選的就一定是對的。面對這樣一個真心替她操心前途，擔心她是否會因為一時失誤就犯下大錯的粉絲，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告訴對方一聲的。
就算不說那些複雜的情由，起碼要把自己的選擇告訴對方，省得讓TA一直擔驚受怕。
「Maria：非常抱歉一直沒有看到您的留言。感謝您對我的關心，關於星奏的報名一事，沒有任何的錯誤，我原本就是打算參加普通科的考試，請您不必擔心。」
打完這樣兩行字，確認自己要表達的東西都寫進去後，茉莉也剛準備退出這個網站——
「Pappoulis：請等一下！」
就像是知道她在留言之後一定會離開一樣，一直守在留言板頁面的Pappoulis突然發出了這樣一個簡短的句子。而茉莉也，確實如對方所料地暫停了退出的動作。
「Maria：？」
「Pappoulis：能問一下您要考普通科的理由嗎？」
「Maria：抱歉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告訴您。」
「Pappoulis：是您的父母不同意您繼續走音樂的路子嗎？」
「Maria：不，沒有，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Pappoulis：您不必為他們的行為掩飾什麼，當年在您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在您被其他人傷害的時候，他們在哪兒？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他們任由外界瘋狂地攻擊您！」
這個人在說什麼？怎麼可以這樣說她的父母？！
「Maria：你什麼都不知道，請不要隨便議論我的雙親。」
「Pappoulis：我知道的黑木小姐，您理解您的顧慮，也理解您對雙親複雜的感情。所以交給我吧，我會像上次那樣，用我自己的方法為您做好一切準備，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Maria：你要做什麼？？？」
「Pappoulis：您不必擔心，我永遠站在您這邊，我會為您掃除前方一切阻礙。」
「Maria：不是，你到底要做什麼？」
「Maria：你回話啊！Pappoulis！」
對方似乎下線了，不管茉莉也再怎麼問，都沒有再回過一個字。
Pappoulis到底是什麼意思？想做什麼？像上次那樣？上次哪樣？上次不就送了她一盒凝露嗎？
茉莉也對著手機螢幕上再也沒有新的內容出現的留言板發了好半天愣，一股說不上來的煩躁一直縈繞不去。她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只是說說，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做什麼，腦子裡一團漿糊。可那種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讓她很難將Pappoulis的話當做一個無意義的惡作劇。
她不知道其他粉絲是什麼樣的，但Pappoulis真的是個言出必行，非常有行動力的人。說給她寄信就給她寄信，說給她資料就寄了兩大箱，說幫她申請留言板就連帳號密碼都準備好……
所以這次，Pappoulis到底想做什麼？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無視掉。
可就在她準備離開教室去找由乃時，上課鈴響了，茉莉也不得不坐回座位上。明明是喜歡的國文課，卻第一次漫長得讓她覺得度日如年。期間她不止一次地拿出手機來刷留言板，但Pappoulis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怎麼了，茉莉也？」她的異狀太過明顯，同桌澪田小聲地問。
「我有急事要找由乃，非常重要……」
澪田看了眼她緊握的手機，趁老師轉過身去寫板書時建議道：「那你先發郵件問問看？」
「啊，對哦，我都急懵了。」
說著就把留言板的對話截了圖，發了過去。
兩分鐘後，收到了回復。
由乃：我知道了。別急，下課了我來找你。
好了，由乃知道了，她一定有辦法的。
將她的回復反復看了三遍，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老師那在她的耳中拉長成巨獸轟鳴的聲音也終於恢復了正常。
下課後，由乃確實如她所說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A班的教室門口，兩人走到窗邊。
「我知道你一定很擔心，所以剛在過來的時候打了電話。給雅人叔叔和月朧阿姨各配了一個保鏢，暗中保護他們的安全。」
腦海中最不願意接受的事被由乃直接地講了出來，茉莉也驚慌地拽住她，問：
「你的意思是，Pappoulis真的會對爸爸媽媽不利嗎？」
「只是以防萬一而已。」她安撫似地拍了拍茉莉也的頭。
嘴上這麼說，但由乃心裡其實並不如嘴上說得那麼輕鬆。
川原浩的死，警方至今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但協力廠商的存在已經是事實，不能排除對方就是這位一直以來看似無害的粉絲。
以前是沒有去想而已，如果把這個人當做嫌疑人去考慮，那麼對方在寄凝露給茉莉也後，在留言板上所說的那句「像這次一樣，為您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中的綿薄之力——
說不定並不是指「讓茉莉也的傷早日癒合的凝露」，而指的是「殺掉傷害你的罪魁禍首川原浩」的意思。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人要遠比他們所想的，要更加瘋狂。
雖然由乃高度警惕，茉莉也擔憂不已，但是接下來的兩天確實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什麼也沒有發生。
就在她們開始覺得是自己多心之時，第三天傍晚，由乃收到了保鏢那邊傳來的消息。
黑木月朧車禍，已經被送往醫院。
事情，終於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會進入全文最大最長的事件（群），這一篇過了，幾乎可以說所有問題都解決了！但——
我跟你們說，你們再不理我，就要失去日更的作者我了！你們知道嗎？！（超凶）
第92章 交纏的指尖
「媽媽！」
一把推開病房的大門，茉莉也火急火燎地撲到了月朧身邊。
「沒事吧, 痛不痛, 醫生怎麼說的，是不是很嚴重要不要做手術？」
被她這一連串的問題砸到頭上，月朧愣了下, 然後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你說什麼呢, 哪有那麼嚴重, 我只是扭到腳踝了而已。」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 說不定有傷到骨頭呢？說不定有錯位呢？要仔細檢查才可以！」在來的路上她可是好好在網上查過了，就算只是扭到腳踝，要是不注意也會變成大問題的。
「都檢查過了，沒事的。」她愛憐地點了點女兒的腦門，故作嫌棄地說：「我說你這孩子，平時在外面野得都不知道往家裡打個電話，結果媽媽我一出事你倒是跑得飛快，真不知道你每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唔……」她被噎住了。
「月朧阿姨, 最近畢竟是升學準備期, 茉莉也只是太忙了所以才疏忽了，您就別生她的氣了。」由乃立刻打圓場。
「小由乃你就別替她說話了, 自己家的孩子我還能不知道她嗎？」她沒好氣地白了茉莉也一眼，繼續數落，「滿腦子就只想著網球小提琴，一玩起來心裡壓根就沒個數，通宵還是小事, 你一個不注意她就連胳膊都能給你玩折了。」
茉莉也的脖子縮得更狠了。
由乃想了想小天使輝煌的「戰績」，就算是她也沒那個臉皮去反駁這句話。畢竟在月朧阿姨不知道這半年裡，茉莉也她的手……又傷了兩次。現在其中之一的證據還藏在那副黑色的手套下面，一旦月朧問起就要穿幫。
頓時就更說不出話了。
「小由乃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了呢，讓你照顧這個笨蛋。」月朧的眼神那叫一個同情啊。
由乃瀑布汗，「沒有沒有，茉莉也挺好的，是她一直在照顧我，照顧我……」
「媽媽！」茉莉也惱羞成怒地蹦了起來，「爸爸呢，該不會把受了傷的媽媽一個人丟在這裡了吧？」
「爸爸他去買晚飯了，馬上就回來。」
秘技，拉另一個人下水轉移注意力大法——對方毫無破綻，失敗了。
「茉莉也，最近有好好吃飯嗎，有好好睡覺嗎，我跟你說——」
眼看著月朧即將開始嘮叨大法，還是由乃機智，使出了一招釜底抽薪：
「阿姨，今天這個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可以詳細說說嗎？」
此話一出，效果拔群！
「這個啊，也真是我運氣不好……」
於是，早已聽過保鏢彙報的由乃和茉莉也，從月朧的角度再一次聽了一遍這個突發事件的描述。講起來很簡單，就是從超市買菜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一輛失控的卡車撞了過來。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好心的路人跑過來推開了她，卡車才沒能直接撞到她身上。不過因為倒地的時候沒有站穩，這才扭傷了腳踝。
「還是那位元好心人打了急救電話送我來醫院的呢。」雖然她再三強調自己沒受什麼傷，但對方就是不放心，非要讓她做了全身的檢查才甘休。
「真的要好好道謝才行啊。」
茉莉也看由乃一眼，後者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那個所謂的好心人自然就是由乃安排的保鏢。他這三天一直都跟在月朧的身邊，隨時隨地地監控著她周圍的一切危險。
按照他的說法，那輛卡車當時停在上坡處，當月朧從拐角出現的時候才開始啟動，沿著坡道一路就朝著她的方向正面撞過來，根本沒有踩過刹車的跡象。要不是他時刻防備著，還真不一定能及時推開她。
【司機是什麼情況？】
【卡車最後撞上了電線杆，鋼筋直接戳進了脖子裡。等我去檢查的時候，司機已經死亡。警方已經派人對司機的身份和人際關係進行了初步的調查，按照知情人的描述，他中午喝過不少酒。】
乍看起來，不過是一次因酒駕引起的交通事故。雖然不幸，但好在沒有造成什麼重大傷亡，肇事者本人又已經死亡了，一般情況下的話，這件事也只能就到此為止。
日本作為全世界死者解剖率最低的國家，如果不是家屬的強烈要求，不管是警方還是醫院都不會對屍體進行徹底的檢查，一般就出具一個表面上合理的死亡報告書就完事了。
但現在這種情況，有了不太確定的「犯罪預告」的情況下，事關茉莉也父母的安危，由乃不可能同意就這麼含糊過去。畢竟司機的死因推斷，會成為左右這件事該怎樣定性的關鍵性證據。
如果解剖結果顯示他真的是死於頸部穿刺，就算非常可疑，警方也只能將其定性為一場交通事故。但如果不是——
視情況，這或許就將會是一場連環殺人案的起始。
「你確定要瞞著叔叔阿姨嗎？」
趁護士來進行檢查的間隙，由乃拉著茉莉也到角落裡咬耳朵。
「如果那人真的喪心病狂到為了自己的目的到處殺人，接下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更麻煩的事。他們知道的話，自身也能有點防範，配合起來我們才能更好地保護他們周全。」
由乃並不建議隱瞞，黑木夫婦是成年人，他們不會像中學生那樣一點風吹草動就經受不住的。
茉莉也低著頭，雙手不安地絞著，還是堅定地搖頭。
「現在不是還沒確定就是Pappoulis做的嗎？等真的確定了再說吧。」
由乃不知道，也許其他事爸爸媽媽無所謂，但是在她的事情上，他們一向都過分敏感。因為7歲的那次事件害得她精神崩潰，得了那麼嚴重的精神疾病，他們一直都對不在場的自己非常自責。
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們在對待她的時候過分得小心翼翼，不敢說一句重話，近乎於溺愛地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只除了讓她碰小提琴以外。她只能配合他們，去演一場父慈子孝的劇碼，好像那件事的陰影就那麼消失了，他們還是毫無芥蒂的一家人一樣。
好在，時間總能沖刷掉不愉快的回憶，慢慢的，他們終於開始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偶爾嘮叨的母親，大大咧咧的父親，和沉迷於自己的愛好中，老是忘記給家裡打電話的女兒。
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必須戴著面具才能生活的日子裡去，不想看到強顏歡笑的爸爸，也不想看到眼神裡總是透著憂鬱的媽媽。最重要的是——
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可以繼續拉琴的這個未來。
不想毀掉，不想就這樣結束。
「哦，茉莉也你回來了啊。由乃也在啊，陪茉莉也來看月朧的嗎，真是有心了啊。」
爸爸雅人拎著便當盒走進了病房，還熱情地跟由乃打了個招呼。
「是的，好久不見雅人叔叔，您看起來跟以前一樣有活力呢。」
「哈哈哈還是由乃會說話啊。」將飯菜在老婆面前的桌板上一個一個攤開，他意有所指地感歎了句：「唉，比某些連面都不露的臭小子可好多了啊。」
哎喲，這話她愛聽！
「謝謝叔叔誇獎，跟某些人可不一樣，我再怎麼說也是茉莉也最好的朋友嘛。」
兩句過後，茉莉也總算反應過來這倆人在這裡一唱一和地在搞什麼了。
「我說爸爸，由乃，你們是不是在說征君壞話？」
畢竟一個天天以diss征君為人生樂趣，另一個……可是個會背著她偷偷說征君壞話的人呢！
「這怎麼能叫壞話？我這是在說實話。」爸爸理直氣壯。
「我說你怎麼又來了？一把年紀的，真不害臊。」媽媽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本來就是嘛。」雅人正氣凜然地一揮手，「你出車禍進醫院這麼大的事，他都不露個面關心一下，算哪門子的朋友啊？你看看由乃，這孩子多貼心，第一時間就從神奈川過來了不是？高下立判！」
「才不是呢。媽媽住院，為什麼我的朋友就要第一時間來看望啊？太奇怪了吧？」這根本就是詭辯！「而且由乃是因為本來就跟我在一起才來的！根本不是什麼特意從神奈川趕過來的！」
「茉莉也你這樣說就傷我的心了。」由乃唯恐天下不亂地捧心，「就算我在秋田，聽到阿姨出事也會第一時間趕過來的，真的。」
「你看！」雅人的氣焰頓時一漲。
「由乃！你到底是哪邊的啊？！」茉莉也氣得直跺腳。
當然是赤司征十郎的對立面了！
當然這話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還是要矜持一點，不能直說的。
「我當然是站在公理與正義的這一邊了。對吧叔叔？」
「沒錯。」他就是正義！「茉莉也你這孩子才是，竟然還幫著外人來頂撞爸爸我，爸爸可傷心了……」
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睛。
茉莉也氣急，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征君才不是外人，他是我的——」
「啊啦征君，你來了啊∼」
咦？
媽媽剛才說了什麼？好像是一句非常不得了的話。
茉莉也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頭，似乎只要這麼做了，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然而——
「啊，聽說阿姨受了傷，就過來看看。」
那個熟悉到刻骨的聲音完全不顧她的意願，從身後如網一般將她的全部感官都包裹了進去。皮鞋與地板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那聲音不疾不徐地靠近，在路過她身邊時略微停頓了半秒，就越過她走向了月朧的病床。
「祝您早日康復，月朧阿姨。」
說著，就將左手一直捧著的一大束漂亮的百合花送了過去。
「哇啊，謝謝，征君真是有心了呢。」
那邊在其樂融融地聊天，雅人一臉不爽地坐在一邊給月朧削蘋果，只有由乃三步兩步湊到茉莉也身邊，拿胳膊肘捅了她一下。
「喂，少女，回神了。」
「噫！」
她跟受驚的蝦子一樣一蹦老高，惹得所有人都扭過來看她。面對大家詢問的目光——特別是其中一道格外得意味深長——茉莉也頂著紅成了猴屁股的臉瘋狂擺手。
「沒、沒事我有點渴去買點水。」
然後落荒而逃。
「唉，這孩子，臉皮子就是太薄了。」
面對月朧的感歎，她身邊的赤司笑而不語。
大概現在大家都以為，她是因為那句沒講完但所有人都知道會說什麼的話在害羞。
一口氣跑到一樓的自動販售機，取出一罐橘子汁貼在臉上降溫的茉莉也不爽地想。
其實根本不是的！
啊，這麼說也不對。她確實覺得那句話說出口也很不好意思，被當事人聽到更丟臉，糾結到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就當沒發生過一樣。
但跟後面地這個原因一比它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啊！
剛剛！征君跟她擦肩而過的時候！
在爸爸媽媽和由乃的眼皮子底下！在停頓的那半秒的時間裡！
極其自然地用他垂在旁邊的右手指！勾了她的左手中指一下！
為什麼她那麼確定他是故意的，不是偶然碰到的？！
因為他是從指根到指尖一路劃過去的啊啊啊！！！
一百個感嘆號都形容不了她此刻跌宕起伏的心情！！！
天知道她當時一瞬間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他的手指上了，現在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兩人手指交錯時的觸感。他的指腹觸碰她指縫時的酥癢，以及他看似迅速實則緩慢又溫柔地劃過她整根手指時帶起的顫慄感。
太要命了！
怎麼回事？他們又不是沒有牽過手，怎麼今天只是碰一下手指，心臟就快要從心口跳出來了一樣？都這麼長時間了，她還是完全冷靜不下來，腦子裡把那短短的半秒鐘重播了無數遍，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停下來。
越想越臉紅，越想越出神，根本沒辦法回歸現實。
「茉莉也。」
等赤司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竟然蹲在自動販售機對面的一棵1米半高的平安樹下面，還得撥開樹葉才能看到她的臉。小小的一隻蜷在那裡，捧著橘子汁冰著臉，聽到他的聲音茫然地抬起頭來。
「征……君？」
「嗯，你十幾分鐘都不回去，我就出來找你。蹲在這種地方做什麼？」赤司伸手把她拽起來，問。
「就找個有頂的地方蹲一下……」本質上跟下雨天舉著片葉子擋雨的青蛙也沒什麼兩樣。
似乎是聯想到了那個場景，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彎了一下。
「啊。」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的茉莉也整個人再一次熟了，第一時間想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但是沒成功，被赤司牢牢地扣住了手腕。
她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幹嘛啦？」
「肚子餓嗎？」他突然問了個八竿子打不到的問題。
還沒等她回話，茉莉也的肚子就不顧她此時的尷尬，十分誠懇又應景地叫了兩聲。
茉莉也很絕望，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樣丟臉過。
「我已經跟月朧阿姨說過了，我們直接去吃飯。」
剛準備說點什麼，就感覺到赤司握住她手腕的手滑了下去，動作溫柔卻不容拒絕地扣住了她的五指。
這個動作直接喚醒了剛剛一直糾纏著她的那種感覺，腦子一瞬間就清空了，眼中也只能映照出他那雙異色的雙眸。
「走吧。」
「……嗯。」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 ???ω??? ?)?
由乃：抗議，有人使用了超綱手段！
赤司：背後說人壞話的傢伙沒有資格抗議。
第93章 萬無一失
這次意外的車禍之後，茉莉也原本想請幾天假好好在醫院陪陪月朧的。但嘴上說著她不著家, 但真的要請假了她卻是第一個反對的人。
「我只是扭傷了腳, 又不是真的重傷到要做手術。要不是你爸爸堅持非要在醫院待上兩天，我昨晚就直接出院了。」媽媽幾乎是推著她往外走，「你馬上要考高中了, 正是關鍵的時期, 可不能耽誤。」
「可是……」這次車禍的真相還沒有弄明白, 就這樣走掉, 她根本沒辦法安心啊。
「行了行了，小由乃不是給我請了個護工嗎？人家不比你有用啊？」照顧人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好。茉莉也這孩子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靠她？
「唔。」想到由乃昨天推薦來的那位保鏢小姐姐，身材高挑又漂亮，做得了家務撐得起場，遇到壞人還能一拳撂倒……跟走個路還能平地摔的自己比——全方位得無懈可擊！
不行，她還可以掙扎一下！
「才不是呢, 起碼我做飯比她強！」
「……也就做飯了。」憐憫的目光。
「到底誰才是你女兒啊？！」茉莉也氣急。
「好好好, 你是你是。」月朧無奈地歎息：「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
茉莉也終於頂不住, 被自家老媽氣跑了。
什麼嘛，見不到的時候嫌棄她不打電話，見到了又恨不得把她往外趕。
看她第三次氣呼呼地掐書包鏈上的毛絨兔子，由乃沒忍住勸了句：
「月朧阿姨也是擔心你嘛。」
見不到的時候擔心她的身體，見到了又開始擔心她的學業, 自然就變成這樣了。
「我知道啦。」雖然都知道，但還是覺得不開心，「只是想媽媽再多依賴我一點而已……」
「這麼想就不對了，你這是在搶你爸爸的工作啊。」由乃一本正經地開始講她的歪理，「你想想看，月朧阿姨要是依賴你而不是依賴雅人叔叔，那雅人叔叔豈不是很慘，一點存在價值都沒了嗎？」
「怎麼不管是誰被你一說都會特別慘……」茉莉也無語了半天，「我爸的存在意義就是被我媽依賴嗎？那他這輩子活得也太悲哀了吧？」
「怎麼不是？所謂夫妻，不就是全身心地屬於對方嗎？」
就像她的父母那樣，一方死亡，另一方連活下去的意義都失去了一樣。
那樣的愛，多純粹，多浪漫啊。
「不是的由乃，其實——」
突然的來電打斷了茉莉也的話，她看著由乃講電話的背影，一時間有點不太理解。
聽說由乃的父母就是因為太過相愛，愛得無視了其他所有才會在一方死亡後，另一方隨之殉情的。也許在外人看來，這種愛情很純粹很值得嚮往，但作為被留下來的那一個，還因此有過痛苦童年的由乃本人——
為什麼也會這麼想？
可惜這個疑問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由乃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徹底打散了。
「司機的驗屍報告出了。事故前，他因為青黴素過敏陷入了休克，最後在休克狀態被鋼筋穿喉而亡的。但經過警方的檢查，並沒有從他的遺物裡發現任何含有這種物質的藥品。而且根據他的熟人描述，他知道自己對青黴素過敏，從來不會吃任何含這種成分的藥劑。」
茉莉也聽得一頭霧水，問：「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不是出於自身意志去吃青黴素的，而是有人灌進去的。」
根據這個驗屍報告，可以推導出交通事故出現前的情況。
犯人知道司機青黴素過敏，甚至會休克。於是早早地就給他灌下了青黴素，不管灌藥時司機是否是清醒的，他必然會因為過敏陷入休克狀態。接下來就是把卡車的手刹拉下去，啟動卡車，造成卡車在運行的錯覺。
之後就是等待，等待月朧出現在卡車的軌跡正前方時，不需要已經休克的司機踩油門，只需要在卡車後方一推——
卡車就會因為慣性，沿著斜坡俯衝下去。
最後呈現在外的，就是司機開車時沒有踩過刹車，因為酒駕造成了一起交通事故。
比較可惜的是，卡車的背後剛好是監控的死角，沒人知道那裡到底是否曾經有個人存在，不然只需要這一個證據，就能把犯人抓到。
說實話，這個作案手法很粗糙，只要警方願意耗費一點時間去調查就一定能發現問題。但問題就出在這兒——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交通意外，沒有人願意去為此「多生事端」。要不是由乃堅持並說服了死者家屬進行屍體解剖，這事肯定會以「交通事故」來蓋棺定論。
「那個Pappoulis有什麼新的留言嗎？」
茉莉也打開留言板，發現還是幾天前的狀態，並沒有新的內容出現。
「雖然這麼說你可能不太能接受，但是茉莉也……十有八九就是這傢伙了。」
不管是時間和動機，都太過巧合，讓人沒辦法不懷疑。
「嗯，我知道了。」她摸著手機螢幕，神情黯淡地點頭。
「月朧阿姨他們那邊我可以暫時先不說，但要是有下一次——」
茉莉也明白由乃未出口的話。
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還是暫時待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她想起昨晚吃飯的時候，征君突然的建議。
「最近有空的話，來我家住一段時間吧，和你父母一起。」
還害得她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
現在想想，征君大概也是同樣的意思吧。
爸爸媽媽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她應該聽由乃的話，立刻告訴他們，讓他們去安全的地方待著才對。可這樣就意味著，爸媽會知道，會知道她再一次因為小提琴的關係被捲入了可怕的事件中。如果那樣的話，現在好不容易才擁有的這份平靜，是不是就不再存在了？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太過自私了，但其他所有一切她都可以捨棄，唯獨……
「茉莉也。」由乃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強迫她對著她的視線，「別擔心，有我在，他們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想太多，儘管依賴我吧。不管你做出任何決定，我都會讓一切萬無一失。」
「由乃你不知道，其實我——」
一根手指點在了她的唇間，而後又被放回了由乃的嘴邊。她神秘地笑了笑，說：
「噓，不用說出來。有我在，這個選擇就是兩全其美的。」
說的也是呢，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嗯，」茉莉也撲進由乃懷裡，悶悶地應了，「我相信由乃。」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恢復了平靜。時值10月，全年級都進入了備考的緊張狀態，課後去圖書館複習做題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像她這樣為了放鬆精神，偶爾去社團裡參加訓練打打球的反而是少數。
留言板的資訊仍舊沒有變化，她保持著每天都留一條新訊息的頻率，希望說服Pappoulis放棄TA的想法，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可對方始終沒有回復的這個事實，讓這平淡安寧的每一天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讓人揪心。
「黑木，要鎖門了哦。」
抬起頭，正對上一之瀨的眼睛。她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三圈之後，茉莉也才意識到四周已經只剩下她們兩個人。秋天的傍晚總是來得早又走得急，不知不覺間連最後一道霞光都已經消失在了地平線的那一頭了。
「你不是說我妻大人會來接你嗎？怎麼這麼晚還沒來，是臨時有什麼事嗎？」
她搖頭，由乃會放她鴿子這種事確實是第一次發生，她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離校時間要到了，先走吧，等下路上打個電話給她。」
所幸電話並沒有出現什麼無法接通之類的奇怪回饋，就是一直沒人接讓她有點不安。但說起擔心，倒還真不至於。由乃明確說過，她可比派給茉莉也和月朧的保鏢要強上十倍不止。
對，由乃不會出事的，她肯定是有事耽擱了而已。
心裡不斷地說服著自己，捏著手機的手卻在不自覺地越來越用力。
由乃……
你千萬不要出事啊！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茉莉也和一之瀨都嚇到了。
我妻由乃正半靠在牆邊，整齊漂亮的粉色長髮淩亂不堪，被汗液黏在臉上。平時打理的一絲不苟的校服滿是灰塵和褶皺，還有一些肉眼可見的破損。最可怕的，是她左腿上一道長長的口子，將磨破了好幾個洞的白色高筒襪徹底染成了一片血紅。
「由乃！！」「我妻大人！」
「別著急，只是皮外傷。」她安撫似地對茉莉也笑了笑，然後轉向一之瀨：「一之瀨同學，今天的事能請你幫忙保守一下秘密嗎？只是非常抱歉，事關重大我不能細說。」
一之瀨看了眼一臉焦急但明顯心裡有數的茉莉也，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如果有需要隨時聯繫我……請您保重。」
等她離開後，茉莉也就上了由乃家的車前往醫院。
「經過這次的事基本可以確定了，對方是職業殺手。」
其實在茉莉也不知道的這幾天裡，東京那邊已經傳來過兩次暗殺未遂的消息了。大概對方也不知道第一次的「交通事故」被逃過不是什麼意外，而是他們的刻意保護。但經過第二、第三次的失敗，肯定也意識到了她這股保護的力量。
想要攻擊圍牆中的人，只有兩個選項：要麼跨越這道圍牆，要麼就推倒它。
對方連續嘗試過兩次之後，終於意識到跨越是一件非常難做到的事，於是，決定掀翻它——幹掉黑木夫婦的保護者我妻由乃。
「職業……殺手？」
這簡直是個只會在電視和電影裡聽到的詞彙，茉莉也根本無法想像有一天她這種普通人也能跟這個詞扯上關係。
「那由乃豈不是很危險？」
「不，恰好相反。」跟她略顯狼狽的外表相反，由乃此刻的笑容是那麼的篤定與高傲。
「他錯過了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在我沒有防範的情況下，出其不意地幹掉我的機會。可惜，經過這一次想必他也明白了，正面對決，他根本動不了我一根汗毛。」
「所以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下午，茉莉也去社團打球，而由乃則一個人去了音像店買CD。回程的路上，正巧路過一座正在建設中的大樓。而就在這個時候，大樓吊車上的繩子突然斷裂，三根半米粗的鋼筋伴隨著轟鳴上從天而降，對著她直直地砸了下來。
由乃聽到了金屬音後，第一時間就扔掉了手裡的東西，飛快地往大樓內部沖了過去。選擇內部而不是外部，純粹是因為內部有更多的遮擋物，這樣會更安全一些。為了加快自己的速度，甚至不惜在滿是金屬碎片的地面上滾了好幾圈。即便如此，劇烈的撞擊還是揚起了許多飛濺的鐵片，就算躲在承重牆後面，她的大腿和破損和校服還是被割破了。
逃過一劫後，由乃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直接追了上去。
「這樣太危險了，由乃你一個人——」
「他也是一個人，而且你看，」她撩起了裙擺，露出了一直綁在大腿內側的東西。一把匕首，一整排的子彈，和一把銀色的小巧手·槍。
「我戴著武器呢。」
「……」你每天都戴著這麼危險的東西上學的嗎？
「總之我追上了他，還打傷了他的腿，可惜最後還是讓他跑了。」
對於其中的過程，由乃跳過了，直接說了結論。即便如此，茉莉也還是一點實感都沒有。要不是由乃那還在滲血的大腿，她甚至無法想像這就是她們現在面對的東西。
「那……應該安全了吧？」腿都中槍了，又打不過由乃，不該放棄才對吧？
「不，我這裡是安全了，但你爸媽那裡，可能會更危險。」由乃的語氣有點沉重，「如果只是一般人也就罷了，職業殺手只要接下任務，不達目的誓不甘休。茉莉也，他們需要更嚴密的保護才行。」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什麼，茉莉也一下子就懂了。可她還沒說什麼，由乃又補了一句。
「我們一起想一個不會讓他們起疑心的理由吧。」
由乃……
都已經這樣了，還想著要幫她繼續瞞著他們，明知道這樣會讓她自己更難做。
不行，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她不能再這麼自私下去了。
「由乃，我——」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喂，征君？」
接起電話後，對面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茉莉也，剛剛我邀請了你的父母去京都的宅邸度假，你要一起去住上幾天嗎？」
她的內心一時間五味陳雜，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傻，當然知道征君這個時候邀請她的父母是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保護他們。
可這個理由不會太——
「你是怎麼辦到的？」爸爸對他有那麼大的偏見！
「月朧阿姨不是一直很想騎馬嗎？」他家有馬場。
她徹底服了。
不愧是征君，總能用這麼簡單有效的辦法去解決一個讓她焦頭爛額的問題。
只是，繼續瞞著他們真的好嗎？
征君也好，由乃也好，都為了她的事忙前忙後的，而她自己卻還死拽著那麼點私心，到現在還不願意把真相告訴父母。他們甚至連她的這點任性都替她包容著，細心替她一步一步地安排。
「征君，你說……我要不要乾脆告訴爸爸媽媽……」
「不用，他們就算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反而會讓你束手束腳。你現在的決定很正確，不用懷疑。」
不知道為什麼，同樣的話似乎從征君嘴裡說出來，就特別有說服力。
「謝謝……」
「不用道謝。」赤司輕笑了一聲。
茉莉也的顧忌，恰好也是他的顧忌。不管是為了誰，他都要幫她瞞住這件事。
「把電話給我妻。」
手機轉了手，由乃的聲音響起：「什麼事？」
「我妻，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一味的防守沒有意義，是時候進攻了。」
「哼，正合我意。」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這幫小妖精，我不說話就又沒有人理我了！
不開心！有小脾氣了！
第94章 反守為攻
一個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的週末, 赤司家的馬場裡, 黑木雅人正挺直了背脊端坐於馬背之上，拼命地捏緊韁繩，不敢隨便動一下。他腳下的棕馬非常安靜地待在原地, 回頭看了眼背上那個傢伙, 不屑地打了個響鼻。
「黑木先生, 您不要這麼緊張, 放鬆一點，坐得太直了。」
馬下，馴馬師苦笑著第N次重複了這句話。
「我我我沒有緊張，誰說我在緊張了，我——」
「親愛的，加油！」場外，月朧扶著欄杆沖自家老公熱情地揮了揮手，「我等你帶我兜風哦∼」
「哦, 包在我身上！」
一旁, 看著死鴨子嘴硬的老爸，茉莉也無言地歎了口氣。
跟活潑好動, 運動神經超越常人，夢想是在大草原上騎馬馳騁的老媽不同，她可憐的老爸是個四體不勤的廢柴，小腦發育不全，標準的見什麼暈什麼。
據茉莉也觀察, 他至今為止暈過的有且不止有汽車、輪船、電車、火車、飛機，還有滑板、秋千和電動自行車這種聽起來特別扯淡的玩意兒。大概基本上只要是能自己動的，他都要跪。
想來，馬……應該也不例外。
可為什麼他明知道不行還是要硬上呢？這關係到了所謂男人的尊嚴等一系列衍生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月朧想騎馬，但她的腳傷還沒有完全好，就算平時走路沒什麼障礙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自己騎，找個人帶比較好。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黑木雅人雖然神經比較異于常人，但有一點還是非常好理解的——
自己的老婆，不能讓別的男人抱！哪怕只是帶著她騎馬轉上幾圈也一樣！
於是就只能頂著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表情，慷慨赴死了。
「黑木先生，重心太低了，您這樣等下會頭暈的。」
然而意志再堅韌，還是不能扭轉他這麼久連個坐姿都學不好的慘烈事實。
運動白癡到這種份上，虧得媽媽還能笑得出來。
「不用在這裡陪媽媽，茉莉也你也去玩吧。」
月朧抬了抬下巴，那邊赤司正牽著他的雪丸走過來。
「可是……」你一個人我會擔心——話到嘴邊又換了一句，「媽媽一個人會無聊的吧？」
「怎麼會呢？看著你爸那副怕得要命還死頂著的樣子，別提多有意思了。」
說著雅人身下的馬剛好往前走了一步，他嚇得突然大叫了一聲。
「動了動了！親愛的你好棒！加油加油！」
「哦，哦哦，也不看看我是誰？呵、呵呵呵……」雅人一臉菜色地逞著強。
喊完加油後，月朧沖茉莉也眨了下眼：「你看？有意思吧？」
茉莉也：……
等到走遠了還一步三回頭，比起赤司，反倒是雪丸先一步對茉莉也對它的無視感到不滿，探頭狠狠地蹭了蹭她的腦袋。她無奈地躲了一下，愛憐地摸了摸小白馬。
「茉莉也，笑容。」赤司保持著難得的笑臉，側過頭來說。
「啊？」什麼？
「你的擔憂都寫在臉上了，再這麼下去，就算是雅人叔叔也會發現你有心事。」還想不想繼續瞞著了？
「可我就是擔心嘛。」
那天那個電話之後，由乃第二天專程請假去了一趟東京，到了晚上才回來。回來後也沒有告訴茉莉也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她只知道，他們似乎準備了一個大計畫。至於計畫的內容也一個字都沒有透露給她。被她纏得不行時，由乃才這樣說：
「我們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除此之外，茉莉也所知道的就只剩下計畫實施的日期了。
就是今天。
所以她一看到赤司臉上那氣定神閑的笑容就氣不打一處來。
「為什麼你就這麼放心啊！」還有閒情逸致來陪她爸媽騎馬玩，簡直不可思議！
他轉過身來，一句廢話都不多說就直接握住她的腰往上一舉。等她意識到自己騰空而起時，人已經坐在雪丸的背上了。嚇得她連忙調整坐姿，省得下一秒就翻下去。
「征君！」
身後的位置一沉，赤司的雙手很自然地繞過她的兩側，拉住了韁繩。
「茉莉也，你搞錯了一件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卻先一步感受到了胸腔的共振發出的轟鳴，震得她頭皮發麻。茉莉也抬起頭，近距離地對上了那雙漂亮到有些妖異的眼。
「今天我們是獵手，他才是獵物。該緊張的，該為自己的命運擔憂的不是我們，而是他。」
他緩慢地抬手，將她垂到臉側的頭髮重新掛回耳後，手就停在了她的頰邊，指腹勾勒起她頜骨的線條。金紅異色的眼在她的視界中微微閉合又張開，陰影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加深了他眉眼的線條，卻同時讓更多的陽光灑落到了她的臉上。
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邊，赤司看向遠處的視線冷徹如冰，貼著茉莉也耳畔吐出的話語卻溫柔得如同歎息。
「你的騎士在前方攻城掠地，你應該保持著優雅從容的笑容，等著她凱旋而歸才對。所以笑一下吧，公主殿下。」
轟，茉莉也的腦子當機了。
他叫我公主殿下他叫我公主殿下他叫我公主殿下他叫我公主殿下……
征君剛叫我公主殿下！
她絕望地捂住了燙得要命的臉，也不管自己會不會掉下馬了。
怎麼辦，要死啦！
平時由乃這麼叫著玩沒什麼，換了征君怎麼感覺就完全不對了？
「別，別這麼叫……」她羞恥得渾身直發抖。
赤司一甩韁繩，雪丸就慢慢地小跑了起來。
「我妻不是經常這麼叫你嗎？」他還擺出了一副無辜的姿態。
「由乃是由乃，總之你、你不要這樣叫我。」
嘴上這麼說，滿心卻在瘋狂呐喊：由乃你這個叛徒！那個羞恥的稱呼你為什麼要告訴征君？！為什麼？！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嗎？！
阿嚏！
由乃揉了揉鼻子，剛剛她感覺到了小天使對自己的思念，心情大好。
這是個好兆頭，他們今天的行動一定會順利的。
「有情況！」
看，這不就來了嗎？
不到20平的小房間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奇怪設備。這是澤田真一以抓捕犯人的名義，跟東京都的警方協調後得到的支持。因為面對的是來自義大利的職業殺手，警方對此高度重視，不光是在技術上，警力上也給與了足夠的支持。
雖然加起來也不過就20幾個人，但個個都是有充分辦案經驗的老手。畢竟職業殺手這種人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抗，誰也拿不准，再怎麼小心謹慎都是應該的。
「剛剛有一個穿綠色外套的女人接近了目標，應該是撞到了肩膀。不過沒什麼特別的行動，又離開了。」監視器前的人這樣彙報道。
「女人？」他旁邊的刑警聳了聳肩，「那就不是吧？」
大家都知道，他們今天的目標是個20多歲的青年男人。
「不要掉以輕心，這種人很可能精通變裝術。」澤田沉聲提醒。
由乃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談話，認真盯著監控器上的一男一女沉默不語。計畫雖然是她提出的，也被允許參與這次抓捕，但在警方的面前，她還是儘量不插話，給足了澤田真一面子。
這次的計畫說來也很簡單，她找了兩個跟黑木夫婦身材相近的人，給他們換了裝束，一眼看上去有七八分像。然後讓這兩個人從赤司家的京都分宅出發，做出遊覽京都的假像，借此引那個殺手主動出擊。
至於為什麼那麼肯定他一定會動手——
「離星奏的報名截止期限只有兩天了。那人要是真的在乎，就必然會在這兩天內動手。機會擺在眼前，就算明知道是陷阱……」
赤司在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篤定地在地圖上畫上了一個圈，圈住了這次行動的實施地點。
「也一定會跳進去。」
回想起他當時的動作和神情，由乃就滿肚子的槽想吐。
當時就她一個人，茉莉也又不在，他耍帥給誰看啊！
真是的，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裝模作樣的。
……不過他的話倒確實是有道理的，連他圈出來的這個地方，也確實得到了澤田的認可，真的成為了最終計畫執行地。
但她就是不爽，看到赤司耍帥她就生理性不爽！
臭屁的死小子，哼！
「留言板的帳號定位怎麼樣了？」澤田轉頭問右手邊的女刑警。
後者搖了搖頭，答：「還是不行。對方有很強的網路反偵察能力，每一次登陸時顯示的IP都是不同城市的，應該是用了代理伺服器，不好追蹤。」
看來，通過查網路來找出Pappoulis的行蹤看來是不行了。也是，從月朧出事那天起他們就一直在查，這招要有用早就該找到人，也不需要等到現在了。現在只能寄望於抓到那個殺手，以此來逼問出買凶者的身份。
「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話音一落，頓時房間裡的所有人都湊到了監視器旁。
確實，監視器中顯示，那個剛剛撞到誘餌肩膀的女人再一次出現在了誘餌的半徑10米之內。在這樣一個略顯空曠的展館裡，這種相遇巧合度太高，足以引起重視了。
「各單位注意！警戒。」澤田打開了對講機，果斷地下了命令。
就在所有人都就位之時，那個女人卻又不動了，似乎真的站在一旁欣賞起了畫作。
「真的是那個女人嗎？」剛提出過質疑的刑警再次問了一遍。
這回沒人能給他確定的回答了。
雖然變裝術出神入化的話，確實很難看出違和，但監控器畫面中的這個女人……雖然看不太清臉，那身材可不是一般得好，標準的前凸後翹S型，還踩著10公分的高跟鞋，從某種意義上講反而很顯眼。就算要扮裝，也沒必要往這種方向努力吧？
可還會有誰呢？
由乃認真看著監控器的螢幕，總共不超過30個人的展廳裡，到底誰才是那個隱藏的殺手？
這個與誘餌接觸過的美豔女人？不斷巡邏的展廳保鏢？拿著筆正在現場臨摹畫作的學生？拄著拐杖的老爺爺？推著坐輪椅的爺爺來看展覽的祖孫組合？似乎正在吵架中的情侶？
一直坐著休息的老人借著自己拐杖的力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拐杖在地上點了點。畫畫的學生放下筆，向著場地中央走去。坐輪椅的老爺爺突然舉了下手，回頭跟推著自己的少年講了什麼。少年點點頭，就朝著保安走了過去。而老爺爺自己，卻操縱著輪椅——
朝著誘餌的方向去了！
「注意！」所有人的耳機中再一次響起了澤田低沉的聲音。
「不對！」由乃突然一把奪過澤田的對講機，根本來不及解釋地喊道：「那個拿拐杖的，不要讓他把拐杖舉起來，阻止他！」
現場偽裝成遊客的刑警沒有餘力去思考為什麼對講機裡會出現一個女性的喊聲，他們條件反射地去看那個拄著拐杖的老爺子。後者手中的拐杖已經抬起了將近80°，再一秒就能徹底瞄準目標——
假扮成黑木夫婦的誘餌。
離他最近的員警不管不顧地向他撲了過去，兩人相撞的瞬間，一聲悶響從拐杖裡傳出，一道勁風擦著「黑木雅人」的小腿而過——
啪的一聲，展館的一面玻璃應聲碎了一地。
「別動！員警！」
老人家剛剛打倒了撲過來的人，一抬頭卻發現被四把槍指著，周圍的人群早在一開始就散開，他連找個人質的機會都沒有。他不傻，知道自己根本就是落到陷阱裡了。
「不准動，舉起手來！」
圍住他的人再一次重複了命令，邊保持著姿勢邊小心翼翼地靠近。
「你們在猶豫什麼還不快卸了他的下巴？！」
由乃的聲音在耳機中再次響起時已經晚了，被包圍著的人露出了一個冷笑後，撲地。
半晌，收到了報告。
「他服毒自盡了。」
由乃氣得一拳砸爛了桌子。
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事，她才在行動前苦口婆心地重點提醒過兩次，為此還被澤田手下的小員警說她杞人憂天，還說什麼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刑警不需要她這樣的小孩子來指手畫腳！
「久經沙場的老刑警，哈！」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十分鐘後，赤司接到了由乃的電話。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看了眼在場邊跟雪丸聊天的茉莉也，他喝了口水，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老鼠抓到了，卻是只死的？」
也是，以赤司的聰明，壓根不需要她說多明白。她現在很憋屈，早知道她也應該喬裝打扮一下到現場去的，不然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
一想到接下來可能要迎接赤司的毒舌N連發她還不能還嘴，就恨不得掐死那幫所謂的「老刑警」！
中指！
「你先回來吧，見面再說。」
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由乃問：「怎麼了？」
「留言板有新信息了。」「留言板有新的留言了！」
左耳和右耳同時響起了兩個不同的聲音，由乃回頭看向房內，發出警告的是一直在監控留言板的女刑警。
「Pappoulis說了什麼？」她繼續問赤司，現在不想見到那幫該死的條子的臉！
「Pappoulis：黑木小姐，我沒想過阻擋在我們面前的是這麼大的壁壘，不過沒關係，有我在，您不必憂心。明天，我會為您獻上最後的大禮，為您的高中生活鳴響第一發禮炮。」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我的小天使，我的公主殿下，我的茉莉也∼
茉莉也：=w=
赤司：笑一下吧，公主殿下。
茉莉也：……陣亡。
第95章 力所能及的事
為什麼總是這麼不順利呢？
她只是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而已，也已經放棄重新登上舞臺的可能性了, 只求能在誰也看不到的角落裡偷偷地繼續自己的那點小小的執念而已。
卻還是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夜鬥說, 這不是神明給與她的懲罰，這也不是她的罪孽。
那……又是為什麼呢？
「Maria：Pappoulis，你停手吧, 我沒有被爸媽控制, 也不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才報了普通科, 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
這是她這段時間裡不知道第幾次重申的話了，她不知道她寫在留言板上的話對方會不會看，也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相信，卻也只能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
她也想像由乃和征君那樣，能想出各種各樣的點子去解決問題。可她做不到，面對這樣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超出她想像太多的事態，作為一個普通中學生, 她渺小得不值一提。
所以只能不斷地留言, 不斷地嘗試說服對方。
這大概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Pappoulis：對於您現在的處境我深表同情，可憐的黑木小姐。當您被迫留下這樣的話語時, 您的父母一定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您吧？我甚至無法分辨寫下這些話語的是否是您本人。讓您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都是過去的我太過無能了。」
出乎她的意料，對方突然回復了。
「Maria：現在爸媽已經睡了，是我在回復你。Pappoulis，如果你真的為我好的話就別再逼我了, 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Pappoulis：平靜的生活？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您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對，我該早點察覺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看到這句話，如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是的，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困擾，每天都擔心得吃不好睡不好，所以Pappoulis……」
輸入框裡寫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對方的新留言先一步出現在了眼前。
「Pappoulis：我不該等到今天的，早在第一次找到您的那一天起我就該出手的。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最愛您，只有我是真心為您的未來著想，只有我才是您的依靠。您放心，只要過了明天，一切阻擋在您面前的東西都將煙消雲散。我會給您全新的生活，會給您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黑木小姐，我會給您全部的愛，來保護您未來的平靜生活的！」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愛？這是……愛嗎？
一片昏暗的房間中，青白的螢幕在視網膜上投射進了充滿了狂氣與扭曲的愛的文字，像是一盆冰水劈頭蓋臉地澆了她一身。空調的溫暖根本無法驅散這股惡寒，茉莉也蜷縮在床上，渾身冰涼，第一次發現自己所在的房間是那麼得大，那麼得空曠，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咚咚咚。
「茉莉也，你睡了嗎？」
由乃？由乃就在門外。
【我好怕，陪我一起睡吧。】
不行，這幾天由乃一直在為這件事操心，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我必須要堅強才行，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拖後腿。沒事的，這是在征君家裡，很安全，我不怕，我不怕……
視線不自覺地瞟向房間中唯一的光源，恰好留言板上出現了新的文字。
「Pappoulis：黑木小姐，我愛您甚過一切，甚至重於生命，為了保護您的安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所以請您相信，我會給您幸福的。」
不是，不是的，這才不是愛，這不是！
【好可怕……】
這樣的愛她不要，她不想要。
【好可怕……】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纏上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好可怕……】
「她應該已經睡了吧？」門外，因為長時間沒有回復，由乃似乎準備離開了。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要是睡了，這個留言是誰在回復？」
下一秒，房門就被推開，燈光通明，照亮了茉莉也來不及掩飾恐懼和慌亂的臉。
「呀，由乃，征君……」她緊握著手機，努力笑了下，「半夜闖進少女的房間可不行哦。」
赤司不贊同地皺了下眉頭：「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
「就是啊，你這孩子，就會逞強。」由乃三兩步走到床邊，將她摟進懷裡。
少女的體溫驅散了寒意，從相觸的部分蔓延過來，溫暖得讓人眼圈發酸。明知道不能給他們添麻煩的，但在這樣的暖意面前，她還是不自覺地想要撒下嬌。
「對不起，要是可以的話……」
基於茉莉也難得的要求，赤司和由乃今天的作戰會議就直接在她房間裡開了。
雖然這並不是希望她聽到的內容，但面對那樣濕漉漉的眼睛，誰也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於是，兩人在旁邊的桌子旁就坐，茉莉也抱著兔子玩偶，眼巴巴地在床上看著他們。
「那個殺手的身份查到了，是義大利一個叫艾斯托拉涅歐黑手黨家族的一員。這個家族勢力並不大，以製造子彈為生，跟那些國際大頭軍火販子比，只是小魚小蝦。況且對方說，這個殺手接的任務是個人行為，他們對此不負任何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她停了兩秒，發現赤司沒有接話的意思就繼續說下去。
「警方查過了殺手的入境時間，就在月朧阿姨出事前的兩天。按照Pappoulis的留言時間來看，想必是留言當天就聯繫，第二天一早殺手就從義大利趕過來了。不管是哪一邊，行動力都相當驚人。」
「資金動向呢？」
既然知道了差不多的委託時間，那只要調查那段時間給殺手帳戶裡打錢的帳號，總能找到他的委託人的。
「瑞士銀行拒絕配合。」攤手。
國際刑警也就罷了，一日本的小片警出面要求查帳，會理你才怪。要查也不是不能查，一層層上報，或者讓赤司他爸出面賣個人情。但想兩天內查出個結果來，沒戲。
「關於明天——」赤司說到這兒低頭看了眼手錶，「今天的這份大禮，你怎麼看？」
「怎麼想都是那個吧，華麗張揚，當量滿點。也挺符合Pappoulis的留言的，轟的一下，一切都煙消雲散了。」說著她壞笑著問，「哎你說，要保證把你家一鍋端了，大概需要多少噸的才行？」
赤司瞥了她一眼，沒接話。
反倒是茉莉也喏喏地問：「你們在說什麼啊？當量是什麼東西？是重量單位嗎？」
前半部分因為他們倆對話過於簡潔而雲裡霧裡，現在又被一堆專有名詞打暈，茉莉也表示壓力很大。
由乃看向赤司，發現他壓根不打算解釋，就胡亂點頭，「嗯，差不多就那個意思。」
「我也傾向於這個可能，只是你我都知道，對方辦不到。」
想把赤司家的京都分宅爆破？就算不考慮你帶不帶得進來的問題，用普通的炸·藥也要鋪滿半個足球場那麼大的地方才行吧？就算想用一顆GBU-43解決，那可也要將近10噸。
一個連狙擊手都請不起的傢伙，你說TA能動用這麼大規模的玩意兒來對付一個民宅？
瘋子也得瘋得現實一點。
「最終呈現出的，很可能只是個不怎麼好看的焰火。但即便只是個拙劣的焰火表演，也必須提前掐滅它。」
由乃點頭表示理解。這是事關赤司家顏面的大事，有沒有受到實際損失反而不重要了。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Pappoulis就那麼肯定它的設計就一定會奏效。」
明明連她豎起的圍牆都攻不破，現在面對赤司家的高牆，竟然還敢放大話？這種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
所有推斷的鏈條都在這裡斷裂了。
任兩人一個智商再高，一個經驗再多也無濟於事。
沒有線索，就沒辦法得出足夠確切的結論。
茉莉也左看看，右看看，雖然她大部分時候都沒有聽懂，但事情陷入了僵局這事兒她還是明白的。明天——哦不，已經是今天了——Pappoulis就會對他們動手，以愛為名，以保護她為目標。
征君和由乃為了這件事操碎了心，現在也束手無策了，該怎麼辦？
有沒有她能幫到的地方……
任何一點點線索也好，一點……
再一次打開留言板，螢幕上Pappoulis那句最後的留言映入了眼簾。
「Pappoulis：黑木小姐，我愛您甚過一切，甚至重於生命，為了保護您的安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所以請您相信，我會給您幸福的。」
再多看一下，再多想一下，茉莉也，你可以的！
Pappoulis說要給她幸福，Pappoulis說要讓她自由，Pappoulis說要讓她過平靜的生活。
【為了保護您的安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代價？
【為了保護您的安危……】
【您的安危……】
這個字眼在腦海中放大的瞬間，心跳猛然靜止了一秒，而後開始了瘋狂地搏動。茉莉也放在被子裡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紮進了肉裡卻渾然不覺。
是了，是了，就是這個！
她一直迷惑不解的，她一直在尋找的，她……
不對，是征君和由乃一直以來都刻意無視掉的那個——
可以直插對方心臟的突破口！
「那個，我稍微有點困了……」
她要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綻才行。否則的話，她所想的事就會被發現。
「也是，都快兩點了。」由乃站起來，「怎麼樣，要我陪你一起睡嗎？」
「啊不用了，我已經不害怕了。」
不是的，她還是很怕，怕得要命。她只是找到了，比起恐懼來要更加重要的東西。
「是嗎？那你先睡吧，晚安啦。」
兩人輪流摸了摸她的頭後，關上了電燈帶上了房門。
等腳步聲遠去後，又過了幾分鐘，確定門外沒有人在了，茉莉也掏出了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這麼晚打擾您了真是對不起，您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夜鬥大人。」
解鈴還須系鈴人。
對，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
征君，由乃，這一次，輪到我來保護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要做什麼，能猜得出來嗎？
我明天要坐一天的火車，不知道能不能碼好下一章，說不定就要停一天了。
不過後天肯定能更新噠！
第96章 再見，我的小提琴
10月12日，星期天。
早晨7點半, 習慣早起的眾人集中到了餐廳, 僕人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
月朧環顧了一圈，笑著問：「茉莉也還在睡懶覺嗎？」
「應該是的，昨天我們聊天聊很晚。」剛剛踏進餐廳大門的由乃停住了腳步, 又轉了回去, 「我去看看她, 你們先吃吧。」
由乃走回二樓, 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茉莉也，你醒了嗎，起床吃早餐了哦∼」
沒有回應。
不過對於這個結果由乃早有準備，每個沒有早訓的週末，小天使賴起床來都是喊都喊不醒的。就算掀了她的被子，也只會迷迷糊糊地蜷成一個球，可憐巴巴地求她再讓自己多睡一會兒。
一想到等下推門進去, 又能看到那個一頭呆毛亂翹的茉莉也, 由乃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進來了哦。」
推門而入的瞬間，恰好一陣猛烈的風從窗外倒灌而入, 向門口瘋狂地湧了過去。由乃不由得眯起了眼，衣擺被吹得獵獵作響。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映入眼簾的就是正對著門的那扇大開的玻璃窗，兩側的青色窗簾飄飄揚揚地落下，重新恢復了平靜。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本應該躺著茉莉也的床上，此刻空無一人。
原本應該在房裡的人不在，第一反應當然應該是她去了洗手間之類的地方，但這大開的窗戶和凜冽的秋風讓由乃興起了一絲不安。
哪裡不太自然。
是哪裡？
再一次環顧了整個房間，終於找到了那個異常的點——
是拖鞋，茉莉也穿的拖鞋正好好地放在床邊。
意識到這一點後，由乃立刻跑了起來。
然而，不管是洗手間、書房、音樂室……除了餐廳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找過了，也沒有找到茉莉也的人影。保險起見甚至問過每一位擦肩而過的僕人，但都沒人見過她。最奇怪的是，守在門口的門衛也表示，從昨晚到現在，沒有一個人離開過這間宅子。
那茉莉也去哪兒了？
人間蒸發了不成？
「不好了，茉莉也不見了。」
沒有莽撞地沖進餐廳，由乃站在二樓給赤司打了電話。他立刻放下刀叉，找了個理由先一步離開了。一出餐廳，就直接放開了步子往樓上沖。
「怎麼回事？！」
關上了房門，赤司才冷著張臉問。
由乃立刻用最簡短的語言把剛剛檢查過的所有東西都講了一遍，包括沒有人進出過大門的證詞。
「她的手機呢？」
「我找過，不在房間裡。可以打通，但沒有人接。」
不僅如此，她的拖鞋就好好地擺在床邊，而原本放在玄關的皮鞋消失無蹤。一切的跡象都顯示，她是出於自我意志選擇的離開。那問題再次繞回了最初——
茉莉也到底是怎麼走的？
長上翅膀飛走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可能性浮現在眼前，扼住了他們的喉嚨。最終還是由乃先沉不住氣，問：
「赤司，你說會不會是——」
神隱。
「不會！」
他猛地抬起了眼，暗藏其中的火焰打破了一直以來的用來隱藏的殼，第一次如此猛烈鮮明地燃燒著。纖細卻充滿力量的手臂在她面前劃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殘影，嘭地一聲，砸在了門框上。
「她答應過我，不會。」
低沉的聲線充滿了壓抑，像是繃緊了的弦，只要再多一點點壓力，就會斷裂。
「說的……也是呢。」
心音被他突然爆發的怒氣驚到停了一瞬，由乃緩過神來，將注意力從那個可怕的假設中挪開，立馬想到了別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手機：「我再給夜鬥打個電話，說不定就有線索了。」
打開通訊錄的同時，由乃還在用餘光偷偷觀察赤司。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不加掩飾的發怒，甚至已經到了失去從容的地步。
神明。
在所有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橫亙在他心裡的一個鋼錐，無法拔出，又直入肺腑，尖端更是對準了最要命的地方。
對於自詡可以掌控一切的赤司來說，唯有神明，是他無從插手，甚至無法干涉的存在。偏偏他最在乎的人，與神有著深切的緣。
由乃是懂的，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擔心一覺醒來，她的小天使就回歸了神界，再也見不到她的笑容，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再也觸不到她一分一毫。
那樣的未來，沒人能接受得了。
赤司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洩過後重新冷靜下來的腦子開始飛速轉動。
茉莉也現在在哪裡，她是怎麼離開的，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為什麼要不驚動任何人離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淩晨兩點左右他們還在一起，也就是說，茉莉也是在她說困倦之後才離開的。那麼，她當時所謂的困是真的覺得困想休息，還是只為了支開他們的藉口？
考慮到她不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消失的結果來看，支開他們倆的可能性更大。那麼，她為什麼要支開他們？因為她要做的事，他們有很大可能不會支持，甚至一旦知道了，她連去做的可能性都會消失。
再往前推，她在聽他們討論問題的時候，一直都還處於搞不清楚情況的狀態，問的問題也沒什麼意義。以茉莉也藏不住心事的臉，起碼在那個時候，實在很難看出她在隱瞞著什麼特別的計畫的。也就是說，在那之後？
在他們討論完之後，到她說覺得困想休息之間，發生了什麼？
想想，仔細想想，她當時的舉動有什麼特別異常之處嗎？
沒有。
她只是坐在床上，翻了翻手機而已。
手機？
幾乎是夜鬥那邊的彩鈴響起的同時，赤司就打開了那個網路留言板。
就在三分鐘前，留言板上刷新了一條最近的回復。
「Maria：Pappoulis，我們見面談一談吧。今天上午10點，我在京都XX大廈的頂樓等你。要是你不來，或者在這之前我聽到了任何關於我父母和朋友遭遇不測的消息，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沒錯，這就是最簡單最快捷，也最行之有效的策略。
蛇之七寸，龍之逆鱗。
對於狂熱的粉絲Pappoulis而言，對於為了愛她能夠付出一切的Pappoulis而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方最致命的弱點。
這是個多麼簡單的道理啊。
茉莉也不相信以征君和由乃的智慧，會想不通這個問題。他們只是不願意去考慮這個可能性罷了，投鼠忌器，這一點對於他們來說肯定也一樣。
畢竟征君也說過，他跟由乃的行事準則，最基本的就是要保證她的安全。
所以，他們無視了這個選項，甚至從來都沒有提過。
寧願耗費更多心力，用更多間接的手段去阻止事態惡化，也絕對不拿她的生命安全來做賭注。
等到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茉莉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也許她經歷過許多人從未經歷過的可怕波折，甚至讓她留下了幾乎不可癒合的傷痕，但上天卻給了她更好的補償。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爸爸媽媽，但對她來說，征君和由乃真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了。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征君向她伸出了手。在她被詛咒困擾茫然無措的時候，是由乃向她張開了懷抱。
不論是什麼時候，只要是她的要求，他們都會盡可能地滿足她。不管發生什麼可怕的狀況，他們都第一時間將她護在身後，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披荊斬棘。
黑木茉莉也這輩子能夠認識赤司征十郎和我妻由乃，真是太好了。
為了他們——
她可以捨棄掉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一切。
包括她的音樂，包括她的生命。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夜鬥連夜從神奈川幫忙取來了茉莉也的小提琴，鄭重地交到了她手裡。
她接過琴盒，打開卡扣，將這柄陪伴了她將近8年的小提琴取了出來。珍而重之地重新用琴布拭去了上面殘留的松香，調整了琴馬的位置，從A弦開始，一根一根地完成了調音。做完這一切後，她架起了琴，沖夜鬥露出了略顯蒼涼的笑容。
「對不起啊夜鬥，答應你的曲子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演奏了。」
穿著運動服的神明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擺了擺手。
「重要的是演奏的人嘛。」
他的神器雪音也在他身邊坐下，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她的演奏。
「有想聽的曲子嗎？」
「我其實完全不懂啊，你想拉什麼就拉什麼。」
畢竟，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曲了。
「我想拉的曲子啊……」
茉莉也抬起頭，蔚藍的天空一片高遠，萬里無雲。
似乎在她的印象裡，每一年的今天總是這樣陽光燦爛天朗氣清的日子。
就像記憶中那個人溫暖的笑容一樣。
10月12日，是赤司詩織的忌日。
Pappoulis，你真是挑了一個最糟糕的日子呢。
對不起啊征君，又要讓你再一次……
手指越過三根琴弦，搭在了最粗的G弦上，然後一弓到底。
這是詩織阿姨最喜歡的曲子，是她每一年在這一天一定會演奏的曲子。雖然有點對不起夜鬥，但既然是最後了，她還是想要任性一下。她的神明那麼寵愛她，這點小小的願望一定也會滿足她的吧。
閉上眼，優美的旋律在手中流淌。隨著每一次弓弦的交錯，激蕩出更深層的情緒。
或許只有在演奏的時候，她才能釋放出完全的自己。不受拘束，沒有壓抑，放開顧慮，完全忠於自己，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但是身為演奏家，她的言語只能用音符來表述，她的情緒只能由琴聲去傳達。所以——
歌唱吧，我的小提琴，為這最後的謝幕。
聆聽吧，我的神明，這是我獻給詩織阿姨，獻給征君，獻給你，獻給這世界最後的愛語。
《G弦上的詠歎調》。
啊，說起來，在演奏前要是打通征君的電話就好了，至少通過電波也好，真想讓他也聽到啊。
我的小提琴，最後的迴響。
一曲結束，餘音未絕。
掌聲零落地響起，雪音甚至邊抽泣邊拼命地鼓掌。
「我、我喜歡這首曲子，我也喜歡你的小提琴……黑木小姐，真的，我真的喜歡！所以你能不能——」
「謝謝你能喜歡我的演奏，雪音君。夜鬥也是，這麼簡陋的供奉，實在是不夠虔誠呢。」
她抱著琴，依依不捨地蹭了蹭。
「不，這是最虔誠的禱告了。你想說的話，你的夜鬥大人全都聽到了。」
她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而後在溫暖的晨光中依稀而笑。
「是呢，你是我的神明大人嘛。」
重新將調好的琴弦松掉，最後一次給弓毛上了松香，然後仔仔細細地重新放回了琴盒裡，關上了扣子。
茉莉也打開手機，留言板上有了新的留言正在等待她的回復。
「Pappoulis：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以為就這樣隨便的兩句話就能讓我相信嗎？別太天真了！竟然想用黑木小姐的安危來威脅我，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她有你們這樣的親人簡直是令人一刻都難以忍受！」
「Maria：我沒打算讓你那麼輕易地相信，所以9點的時候，我會給出證明。我相信你一定會在附近看著我，到時你就知道，就像你為了我願意付出一切一樣，為了見到你，我也會付出我的一切！」
發完這段話後，她看了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扣上了手機，不再看留言板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茉莉也從頂樓向下望去，發現原本還有不少行人的商廈前廣場不知何時徹底空了下來，隱約能看見兩個街口外拉起的路障。
整片區域都已經被警方封鎖了。
是征君他們吧。明明她一直不接電話，他們還是能在不跟她進行任何交流的情況下就明白她行動的意義。果然，他們早就知道這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之所以一直不提，真的只是在顧慮她而已。
她不振作是不行的，這是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務！
8點58分，鬧鐘響起。茉莉也重新打開留言板，無視掉Pappoulis之後所有的留言，直接輸入了早就準備好要說的話。
「Maria：好好看著，Pappoulis，這就是我給出的證明。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那樣瞭解我的話，就一定明白這到底代表了什麼！」
將手機放回兜裡，茉莉也再一次打開了琴盒。
塗著棕色清漆的小提琴靜靜地躺在那裡，才換了沒多久的弦在陽光下反射出清冷卻美麗的光輝。
她抬起手，從琴頭開始，沿著木紋的方向留戀地撫摸起來。她記得它的每一個凸起的弧度，她知曉它的每一道劃痕的由來。它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中留存下來唯一美好的記憶，是陪伴她度過無數無法入眠的漫漫長夜中最好的慰藉。她的愛琴，見證了她這七年來的每一次掙扎，每一次痛苦，也給與了她無上的喜悅與幸福。
「謝謝，我最好的夥伴。然後……再見了，我存在的證明。」
她拎起琴頭站起身來，沖還想說什麼的雪音搖了搖頭，轉身，長長的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迎著溫柔的日光，踏開晨曦的霧靄，走向天臺的邊沿。
就像夢中無數次走向舞臺般莊重。
寂靜的廣場，遠處的喧囂若隱若現，空蕩無人的商廈頂樓，棕發的少女兩手捧起了自己的命運，高高地舉過頭頂。胸前的寶石同她碧色的眼一同燃起了堅毅的火焰，在這被鋼鐵環繞的叢林之中，迸發出了最為熱烈的迴響。
「Pappoulis，你好好看著，這就是我的覺悟，我願意付出一切的證明！」
然後好好用心記住——
「Maria：我只等你到10點。」
棕色的小提琴在風中無聲地墜落，如同她本以為已經堅決如鐵的內心。耳畔間似乎能聽到隱隱約約的旋律，似挽歌，似謝幕曲，如泣如訴，最終交織成一首名為命運的詩篇——
一起四分五裂。
作者有話要說：
火車上碼字好彆扭，效率減半orz
好在趕上了，沒有斷更，呼∼
第97章 你贏了
【恭喜你獲得這次比賽的第三名。】
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日本關東賽區，年僅7歲的小女孩站上了萬眾期待的領獎臺, 從頒獎嘉賓手裡接過了那一柄對她來說還太過寬大的小提琴。
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琴頭, 夾在頸間甚至不需要琴托，頭要伸得老長才能看到另一邊。舉起弓子時手臂要抬得更高，演奏時只能用567及以上把位, 一首簡單的加沃特都能被她演奏出薩拉薩特的風範, 難度係數直接翻上三倍。
即便如此, 她還是在老師的不贊同下繼續使用著這柄不合時宜的琴, 直到12歲那年臂長終於達到了使用4/4小提琴的最低標準，她才恢復了正常的演奏習慣。
只因為在第一次拉響A弦時那圓潤又空靈的共鳴音一把抓住了她的心。
對，她對它一見鍾情了。
還偷偷給它取了個愛麗絲的名字，又可愛，又充滿了幻想。這個名字連征君也不知道，是只屬於她和它之間的秘密。
說來也真是奇怪呢。又不是什麼名家手制的琴，也沒什麼特別的傳承故事，沒用什麼稀少的木材, 也沒用什麼特殊的琴漆, 甚至不值幾個錢。比起光聊起歷史來就可以講一個下午的「維奧蒂」，它就算拿出來給人觀賞也沒什麼價值。就連茉莉也自己也承認, 如果要介紹它的話，她也想不出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部分。
不過是一柄普通的，跟琴行裡被隨手掛起來吸引客人的也沒什麼太大分別的琴。
是啊，不過是個地區賽第三名的獎品，能好到什麼地步去呢？就像是超市的抽獎台前, 為了襯托溫泉雙人遊的特等獎而存在的，可有可無的一袋大米那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對。
它只是在最恰到好處的時間，以最合她心意的聲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然後成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
僅此而已。
它沒有那麼珍貴，所以碎了，就碎了吧。
茉莉也呆呆地站在天臺邊，空茫的視線越過幾十米的空間，定格在地面那四分五裂的「垃圾」上。不管它之前是什麼樣子，現在也不過是一堆碎屑。沾滿灰塵，無法拼湊，不能使用，有礙觀瞻，跟乾淨整潔錯落有序的廣場格格不入。
啊啊，她的小提琴，她的愛麗絲，她寄託於其上的關於音樂的全部美好幻想，變成了一堆被人嫌棄的垃圾。在環衛工人到來之後，就會被掃到垃圾袋裡，裝車，運走，最後——
連同她與它一同度過的數千個日日夜夜一起，被徹底粉碎。
這就是，她所付出的東西，她所給出的證明。
但為了引出一直藏於暗處的Pappoulis，這還不夠，她還需要將更重要的東西作為砝碼壓上天平——
她的生命。
「茉莉也！」
猛烈的撞擊，伴隨著金屬斷裂的噪音，天臺的大門從內部被踹開。茉莉也下意識地轉頭，由乃和赤司一前一後走上了天臺。看到她平安無事的樣子，兩人明顯松了口氣，焦灼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茉莉也，我們——」
「別過來！」重新轉過身去的她突然爆發出了驚人的肺活量，剛剛通過的樓道甚至傳來了清晰的回音。
兩人靠近的腳步為止一頓。
他們對視了一眼，由乃再次開口：「茉莉也，那邊太危險了，有什麼話先過來說好不好？」
她挺直了背脊，雙手緊緊握住身前那不足半米高的「牆壁」，背對著他們倔強地搖了搖頭。腦後的紅色發帶隨著她的動作在風中飄蕩著，仿佛下一秒就會乘風而起，再也無法抓住。
「你們已經知道了對吧，我的決定。」
她重新放輕的聲音被風卷走了大半，飄乎乎地傳過來，讓人聽不真切。
「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快點過來這邊，那裡太危險了啊！」
「不是的！」她再一次激烈地搖頭，「你們知道，我也知道，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才在這裡！」
「那種事——」
「你們早就明白的，不是嗎？」她再次打斷了由乃的發言，「我才是正確的！」
「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那就轉過來看著我，再把這句話說一遍試試。」
是因為樓頂太空曠的緣故吧，很少會大聲說話的赤司抬高了音量。這句原本該沉著又篤定的話聽在茉莉也耳中，多出了幾分無法揮去的急躁。
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能回應，再一次沉默地搖了搖頭。
「怎麼了，你不是很有信心嗎，不是說自己是對的嗎，為什麼不敢轉過身來面對我？」
「不是！」
「你在怕什麼？怕自己會動搖嗎？」
「不是！」
「你心裡也明白，不用這麼做我們也能抓住他，不過是時——」
「征君你別再說了！不然我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
茉莉也激動地打斷了赤司的發言。
對，他說得很對，他全部都說對了。
她不承認又能怎樣，她否定又能怎樣，都無法改變他話裡的真實。
征君總是這麼厲害，總能看穿她的一切，然後改變她的想法，不管她原本的堅持有多堅決。只要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或者沉默不語地看著她，她就會心軟，就會反省，就會妥協。
但這一次不行。
所以不能聽他說話，不能轉身看他，不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赤司沉默了。
就如茉莉也希望的那樣。
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在虛張聲勢，也不是無法判斷此時的情況，甚至清楚她根本不可能真的跳下去。但這些確信在此刻顯得毫無意義。
因為他終究還是不敢賭。
他有自信能讓一個只有1%可能性的事在自己手中變成100%，但面對眼前99%可能性的恐嚇，他停步了。
這是錯誤的選擇，這是不該有的決斷。理性在不斷地發出警告，警告他在走進一個粗糙到根本沒什麼掩飾的陷阱裡，在放棄一個註定會贏得牌局的加注。
他應該無視她的話，繼續說服她改變主意，讓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對解決問題毫無用處，除了給自身安全帶來不可測的威脅外，只會讓他們這些真心珍重她的人擔憂。之後，她肯定會乖乖承認自己的錯誤，老老實實地自己走回他們面前，低下頭聽他高高在上的一通「教育」。
對，就跟以前無數次曾經經歷過的一樣，這一次也不該例外才對。
可他終究還是沒再說出一個字來，仿佛有看不見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違背她的任何一句話語。
「愛麗絲死了，我親手毀了她。所以至少，我要為她的死負責，我要親手——」
把Pappoulis逼出來，將他繩之以法！
「你們放心，在抓到那個人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她拿自己的命來作賭注，可不代表她一點也不珍惜自己。相反，因為她很珍惜自己，所以她的目標，那個人才會因此而動搖。
「所以幫幫我吧，你們的話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她的決定無法改變，那麼該怎麼將她的價值最大化，就是由乃和征君要做的事了。
茉莉也的行為已經引起了Pappoulis的注意，這件事的影響早已經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現在不僅需要跟警方協調，在對方出現的時候爭取第一時間抓獲，還需要處理一些別的問題。
就在他們交談的這短短的時間裡，一台標著「京都娛樂電視臺」的直升機從他們頭頂轟鳴而過。本來乍看起來是單純的跳樓事件，但結合警方違背常理的封鎖街區行為，就有聰明的媒體推測出了一些複雜的內情。
為了頭條和收視率，就如蒼蠅見到蜜糖一般不顧一切地湊了過來。
現在他們還不明白攝像機到底拍下了什麼，但一旦開始深入調查，光是在場幾人的身份背景就有一大堆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只要是可以引起輿論的高·潮的東西，他們才不管事實如何，會給當事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張口就來，不管不顧。
他們可以無所謂，但茉莉也不行，她還有必須要隱瞞的東西。
「你去，我留下。」赤司先一步開口對由乃說道。
他可以接受茉莉也繼續行動，但讓他放著她在危險的邊緣舞蹈，自己去做別的事，絕對不可能。他可以不橫加干涉，但茉莉也必須在他的視線範圍以內活動，這是他的底線。
「憑什麼？那些破事要管你管，我不去！」
放著小天使不管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她才不呢，那些傢伙誰管他們死活啊。說句不好聽的，連茉莉也的父母她都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們知道就知道唄，鬧翻了反正還有她在。他們不要小天使了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接管她的未來。
這麼想想，還不如乾脆讓他們知道算了，然後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
「反正茉莉也又不想聽你說話，你待在這兒也沒意義，你去。」
「一直以來是你在跟警方合作的。」赤司試圖跟她講道理。
「我不管，我不去就是不去。」然而現在的由乃不需要道理，誰都別想把她從茉莉也身邊拉開。然後可以左右她行動的人發話了——
「由乃，拜託你了。如果是由乃的話，我的努力就不會白費了。」
「……」
雖然被小天使指名表示信賴很高興，但為什麼總覺得她其實還是在偏心赤司那個死小子？
「……我知道了。」由乃瞪了赤司一眼，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多說了句，「茉莉也，我聽你的去處理後續。不過你能不能往後退兩步，讓我走也走得放心一點？」
她不怕茉莉也跳下去，她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啊！
過了幾秒鐘，似乎是經過思考覺得這麼做也沒什麼關係後，茉莉也乖乖退了一步。由乃松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建議：「要不你系上安全繩？」
這回茉莉也沒理她。
由乃無奈，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最後，天臺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離10點還有一段時間，赤司就在茉莉也身後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她。她依舊保持著背對著他的姿勢眺望著遠方，一動不動。似乎打算貫徹絕對不跟他說話的準則，寧願這樣尷尬地沉默著，也絕不開口。
如果目光如梭，估計她的背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了。
征君現在肯定很生氣，他向來討厭自己違背他的意願自作主張。可這不是沒辦法嗎？等抓住Pappoulis後，他怎麼訓她都聽著。
要是真的抓得住他的話。
她其實也有點懷疑的，自己到底有沒有自己想得那麼重要。雖然Pappoulis一直對她過分關注，又經常留言對她表達愛意，甚至還為了莫須有的妄想對她的父母痛下殺手，但他們畢竟從未相識過，這種一廂情願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誰都說不準。萬一對方覺得她死了也沒關係，就算她死了也要殺掉她的父母的話，她現在的舉動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只會更進一步地激怒對方而已。
【我就是在拿我的性命要脅你，我要見你是為了抓到你。】
一直以來將自己藏得那麼深，反偵察能力那麼強的Pappoulis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賭，賭Pappoulis對她的所謂愛意是否真的超過了他對自己生命的珍惜，賭Pappoulis明知這是個陷阱，是否會乖乖地跳進來。
她不會真的跳下去，這只是虛張聲勢。
她知道，征君知道，由乃知道，Pappoulis當然也知道。
但所有人裡，只有她100%確信她不會跳，其他人……都不敢賭。
因為愛她，因為在乎她，所以會被鉗住手腳。
時間慢慢臨近10點，她再一次打開留言板。從她扔下小提琴到現在，Pappoulis再也沒有寫下過新的留言。是呢，自詡最瞭解她最推崇她的粉絲，對方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把琴對她的意義有多大，Pappoulis是被她鎮住了。
以為她只是虛張聲勢，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是認真的。
她是真的會為了激自己出現而放棄小提琴的，也說不定是真的會跳樓。
所以Pappoulis陷入了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死局了。
「Maria：還有8分鐘，Pappoulis，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在留言板上寫下這句話後，茉莉也向前邁了一步，雙手支撐著牆邊半米高30cm寬的防護牆，坐了上去，兩條腿在半空中的晃蕩著。
赤司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呼吸都斷了一秒，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什麼話也沒說，生怕這個時候突然開口會驚得她站立不穩，只能不動聲色地也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這個距離的話，就算她掉下去他也能拉得住。不，還要再近一些嗎？
思維像是打了一個結，原本可以輕而易舉完成的計算怎麼都沒辦法得出精確的答案。
不，他為什麼要以茉莉也會掉下去作為前提來思考？不能讓她跳，也不能讓她掉下去！
所以他剛剛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答應她進行這個要命的計畫？！腦子生銹了嗎？
什麼應不應該，什麼正確錯誤，什麼抓捕的，再也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三兩步直接走到茉莉也身後，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把拽住她的手，抓得死死的。
「征君？」她嚇了一跳。
「夠了，你下來。」
「不行，都到這個時候了才更要堅持！」她努力了一下想要掙脫，可現在的姿勢很危險不能太過使勁。實在沒辦法，茉莉也歎了口氣，今天第一次轉頭正對上赤司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不能退，也不會退。在最後一秒來臨前，我絕對不能從這裡下去。」
「不行！」
「你想讓我今天做的一切都白費嗎？」
「那些根本都無所謂，你下來！」
簡直是油鹽不進！
想來要不是她現在的姿勢太過微妙，一個不小心甚至會起反效果，征君是打算直接把她給拖下去的吧。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之時，9點58分的鬧鐘響起了。
而留言板上，Pappoulis仍舊沒有出現。
茉莉也面無表情地扣上了手機，對身邊緊緊抓著她不放的人露出了一抹笑容。
「征君，要是等下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你要好好抓著我啊。」
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茉莉也摁著兩人交握的手往地上一撐，就敏捷地從防護牆上站了起來。
風，狂亂地席捲而來，毫不憐惜地撩起了她過肩的長髮，長長的裙擺如綻放的花朵般飄搖。茉莉也背風而立，仿若背後有人催促一般，在推搡著她，讓她向著虛空邁進。只有掩藏在衣裾之中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對她的挽留。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手心的汗水越來越多，緊得甚至讓她有些疼痛。
一秒，兩秒，三秒……
她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鐘錶滴答滴答前進的聲響，如同為她的生命敲響的倒計時，震耳欲聾。時間似乎拉得很長，又很短暫，額角滲出了汗水，心臟預感到終結的臨近，焦躁地鼓動著，掙扎著。
還有最後30秒。
茉莉也默默地閉上了眼，強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的顫抖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
真奇怪呢，她又不打算真的跳下去。
為什麼在時間臨近之時，卻會這麼害怕？
「征……君……」臉色慘白，甚至在話裡帶上了哭腔。
「我在，別怕，會沒事的。」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反而比剛剛要更加冷靜了。
還剩最後10秒的時候，手機終於振動了一下。
有新的留言。
茉莉也小心翼翼地用一隻手掀開了手機蓋，點亮了螢幕。
「Pappoulis：你贏了。」
廣場上，一個高瘦的青年男人從隔壁大樓裡走了出來，沖還站在天臺上的茉莉也揮了揮自己的手機。
下一秒，就被蜂擁而至的員警摁在了地上。
結束了。
這個漫長的早晨，終於結束了。
「成功了……我成功了！征君你看到了嗎，我抓到……啊！」
因為太過高興，茉莉也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還站在防護牆上，腳下一空，整個人頓時就往樓下墜了下去——
「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才發現我的存稿箱已經發了，昨天在火車上隨便設的我竟然忘了，崩潰！
然後在替換時忘了我還沒寫完最後一部分就發了……
我真傻，真的，手動再見。
第98章 雲霄飛車
還記得第一次坐雲霄飛車時的感受。
緊握著眼前的把手，隨著車的節節攀升, 心臟也提到了嗓子眼。過了最高點, 就是一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刺激體驗——
視界中飛快閃過的風景，俯衝而下如同飛翔般的快感，即將墜落時令人窒息的壓迫。
360°大旋轉時, 身體倒轉那瞬間的失重, 像是懸停於天際的飛鳥, 不受地心引力的拘束, 輕飄飄的舒適感。
所以她曾經以為，失重是非常珍貴，又非常美好的體驗。
今天才發現，她錯了。
錯得非常離譜。
那是快得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墜落。
心跳驟停，世界翻轉，天空成為了她視線所及的一切，停滯的刹那萬籟俱寂。
從那短暫又漫長的一瞬中回過神來時，身體正隨著風微微晃動, 以往用來支撐身體的雙腿無助地垂著, 找不到任何讓她可以放心的支點。唯有持續不斷的疼痛從左手傳來，還提醒著她一個事實——
她還沒有掉下去, 有人拽住了她。
茉莉也抬起頭，看到了那只手。記憶中那人的手一直如鋼琴家般白皙修長，伸過來時動作優雅好看，握上去時溫和又柔軟。可此時卻青筋暴起指節發白，死死地扣著她手腕的力度一點也不溫柔, 疼得她甚至想掙脫。
「……莉也，茉莉也！」
他的聲音終於越過了層層障礙傳達到了茉莉也的耳中，呼呼的風聲在也同一時間衝撞起她的鼓膜，似乎還有什麼人的喊聲，遠遠傳來聽不真切。過了幾秒，被失重麻痹的大腦終於重新恢復了運作。
「征……君？」
「另一隻手也給我！」他咬緊牙關，將原本卡在防護牆上的左手也伸了下來。
茉莉也聽話地舉起手，卻意外地發現那只手上還握著自己的手機。
「別管手機，扔掉它把手給我！」
赤司再一次言簡意賅地下命令，可這一次，茉莉也猶豫了。
「可、可是……」這是去年爸爸才買給她的生日禮物。
「扔掉！」沒有慢慢勸說的餘力，即便身體素質遠超同齡人，他一隻手隔著30cm的混泥土牆壁拉住茉莉也也非常吃力。
「咳咳，雖然你們都忘了還有我，但我真的一直在的。」
第三者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天臺上，不，是出現在了赤司的正前方。
可正前方明明什麼都沒有。
一旦集中注意力去尋找，視界內才緩緩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如同揭開了迷彩塗料的幕布一般，那個穿著運動服，戴著圍巾的黑髮男人懸空站在面前，正不好意思地沖他笑。
然後他一隻手輕輕鬆松地拎起了茉莉也的後領。
真的是輕輕鬆松的，甚至只用了兩根手指，就算他裝模作樣地喊著「嘿咻嘿咻」也無法掩飾那種異常。而茉莉也乖乖地任他拎著，十分無辜地對赤司眨了眨眼，像只做錯了事被主人拎起來教訓的貓咪。
雖然滿腹疑惑，但赤司保持著高度的克制和配合，沒有去問這個跟黑子一樣神出鬼沒的傢伙任何問題。只是等著他邁步朝天臺走來，跟著他的步子後退，直到他鬆開手，把茉莉也重重播回自己懷裡為止。
感受到少女近在咫尺的溫度和淺淺的呼吸，赤司終於徹底放心了。
總算是安全了。
「你就是茉莉也說的那位夜鬥先生吧。」
黑髮，運動服，圍巾，跟他極度相似的聲線，以及這種踏碎虛空的能力。
神明……嗎？
扶住茉莉也後背的手往裡又壓了幾分，面上不動聲色地道謝。
「謝謝你的援手。」
夜鬥粗大的神經完全get不到現在微妙的氣氛，他故作大方地擺了擺手，說：「哎呀不用客氣，我本來就答應黑木萬一她跳下去就負責把她撈起來。對於信徒的願望，我可是言出必行的。」
是的，他跟茉莉也商量得好好的，如果Pappoulis等到10點還不出現，她就真的來表演一個自由落體，甚至可以玩一個假死來繼續引對方出現。有他這個神明在，這個計畫本來是萬無一失的。誰知道本來劇本執行得好好的，因為由乃和赤司的攪局，讓包括茉莉也在內的大家都把存在感微弱的他給忘了。
於是他跟雪音就坐在天臺頂上，一邊吃爆米花（茉莉也買的）一邊看了一出八點檔狗血劇，中間還夾雜了爭風吃醋你推我讓的情節，實在是非常過癮。其實按這種劇情發展，他本來還期待了一下你跳我也跳，大家跳才是真的跳這種酸爽無比的殉情橋段的。
恩，看來果然是狗血劇看太多，該洗洗腦子了。
「原來如此，大致的情況我瞭解了。」
只需要夜鬥的一句話，赤司就基本上完成了整件事前因後果的推測。他從褲袋裡掏出了一枚5元的硬幣，反手丟了過去。
「茉莉也給你添麻煩了。」
夜鬥條件反射地伸手接住，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收其他人的錢，這事是茉莉也的願望，其他人不能越俎代庖的！可是，錢都到懷裡了，完全不想吐出來呢。
「接下來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的，辛苦你了。」
哇啊這人，就差把「你已經沒用了跪安吧」這句話說出口了！什麼態度啊夜鬥大人剛剛才救了你們倆好嗎？本來還想理論一通的，誰知道這個虹膜異色症患者竟然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了，直接當他不存在！
「喂黑木——唔！」你睜大眼睛看看啊，你可憐的神明大人被你旁邊那個傢伙無視了啊！找男人不能找這樣的！我跟你說我不同意這門親事啊！
後面一大串的話都沒能成功講出來，他親愛的胳膊肘向外拐的神器雪音捂住了他的嘴，一邊嘮叨著什麼「妨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之類的話，一邊把他從樓梯間拖了下去。
「好疼！背好痛好硌！雪音你搞什麼啊？！我跟你說這次我一定……」
神明大人略顯吵鬧的抱怨聲遠去了，空蕩蕩的天臺上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赤司低下頭來，只能看到茉莉也毛絨絨的發頂，就算有發帶的束縛還是被風吹得四處亂翹。
「茉莉也，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懷裡的身體頓時一僵，她手足無措地抖了一下，而後緩慢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可憐巴巴地說：「我、我腿軟，站不住了，可以坐下來說嗎？」
「……」你沉默這麼長時間來醞釀臺詞，第一句話就跟我說這個嗎？
感覺到支著她的手微微鬆開了些，茉莉也就十分順溜地滑了下去，兩腿一彎，坐到了地上。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真是太幸福了，要不是地板涼得要命，她恨不得現在就表演一個親吻大地。
可惜，沉浸在安全感裡的時間總是那麼短暫。
在赤司在她面前半蹲下來，表情嚴肅地瞪著她的時候，茉莉也由衷地想。
不過話說回來，征君不管做什麼動作都很優雅呢，是因為不管什麼時候都挺直了背脊的緣故嗎？這種最毀人形象的蹲姿，明明一個不小心就會顯得粗俗不堪，可他自然而然地屈膝，毫不做作地彎腿，竟然毫無違和感，絲毫不損他卓然的氣質。
跟除了臉以外經常崩人設的黃瀨完全不一樣呢。
果然，男人還是要看氣質。
「反省好了嗎？」等茉莉也的眼神重新完成對焦，視線落在他臉上後，赤司沉聲問。
「……啊？」
「你又在想什麼？」是了，他雖然能明白茉莉也什麼情況下在走神，什麼情況下回神，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仍舊無法把握她時不時就飄到天外去的思維回路。
「在想征君就連蹲下來的姿勢也很好看，是怎麼做到的。」
事實證明，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這種淡定，也同經驗一樣會隨時間的流逝而增長的。赤司現在已經可以對茉莉也這種突如其來的直球面不改色了，甚至還能順著她的邏輯反問回去。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呃，」她認真想了半天，歪頭，「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要是不滿足的話，會怎麼樣？」
「唔，那我會一直好奇下去吧……」
「這樣啊。」他點頭表示瞭解。
茉莉也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後文。最後心癢得不行，拽著他的小拇指晃了晃，問：
「所以是怎麼做到的？你不告訴我嗎？」
「啊，我只是問問。」不打算給你答案。
「咦？」茉莉也定格了。
她臉上凝固的笑容實在太過有趣，赤司柔和了臉部線條，勾起嘴角輕笑出了聲。
剛剛反應過來的茉莉也準備好好抱怨一下的，但這輕到幾不可聞的笑音傳進耳中，軟軟地在她的心上撒了一把糖，直接齁到了腦子裡。他雙目微微彎起，金紅的眼在陽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暈，一如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少年。
心跳漏掉了一拍，茉莉也緊張地錯開了與他交纏的視線，原本想要抱怨的話，在出口之後變得毫無殺傷力。
「你怎麼……這樣啊……」
反倒因為她軟綿綿的口吻和拖長的尾音，帶出了幾分縱容的甜膩，更像是欲拒還迎的撒嬌。
只會讓人更想欺負她。
而原本繞了這麼大個圈子，本來想讓話題回歸到「反省」這個核心思想上的赤司，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偏移了這次談話的主旨。可即便發現了，也一點也沒有想拉回去的意願，前所未有地想放任這種讓他無法把握的走向，一如現在他根本無法駕馭的，快要破體而出的某種洶湧的思緒。
她的話就像是一盆澆在了火上的熱油，迅猛地引爆了他一直壓抑著的情緒。
想要欺負她，想要看她露出更羞恥的表情，想要她一邊哭一邊可憐地望著他，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那你想要什麼呢？」
赤司一拽她的胳膊，茉莉也就一頭栽回了他懷裡。一手摁在她的後背上，隨著她抬起上半身的動作慢慢下滑，帶著力度的指尖不加掩飾地一寸寸撫過她的脊椎骨，而後向另一側移動，扣住了她身體最纖細的凹陷處。
茉莉也隨著他的動作舒服地挺直了背脊，揚起頭，不小心溢出嘴邊的呻·吟讓她原本就羞恥得不行的臉紅得更加透徹，眼睛水潤潤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淚來。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細細地移動，似乎想要將她的每一個些微的表情變動都牢牢記住一樣，看得那麼認真，那麼專注。仔細描繪完了全部構圖之後，他停在了她的唇邊。
「茉莉也，你說，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低沉的聲線再一次將她包裹起來，胸腔和鼓膜完成了一次可怕的共振，直接震飛了她僅剩的思考能力。
「我——唔！」
剛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赤司就勾下頭來，以吻封緘。
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徵求她的意見，一切不過是為了讓她主動開啟唇舌的計策。
事情發生得太快，茉莉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唇齒相接的瞬間，那種一直壓住胸口的苦悶感仿佛有了宣洩口一樣，飛快地消退。心臟猛烈地搏動著，可怕的震感在腦海中炸開，放大了無數倍，她甚至覺得身邊的人一定也能聽到。
怎麼辦？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人，陌生而洶湧的熱情，像下一秒就要將她拆吃入腹般的激烈。扣在她腰間的手越來越緊，扶住她頸側的手深深地插·進了她的發間，仿佛想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裡。
怎麼辦？
混亂的頭腦一片漿糊，除了快要蒸熟了以外無法給與她任何的指示，身體卻擅自動了起來。一直扶在他胸前的手抬了起來，在他的頸後交錯，完成了擁抱的標準姿勢。跪在地上的大腿克服了地心引力的誘惑，主動地立了起來，將自己送到了最恰到好處的高度。
感受到他的氣息全方位地包裹住自己後，茉莉也閉上眼睛回應了他的熱情。
她想要什麼，征君永遠都比她更早一步知道。
對，我就只是想要你。
通往天臺的樓梯間裡，在陽光無法抵達的黑暗處，由乃背靠著牆壁無聲地站著。
手機螢幕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卻無法融化她眼中越見深沉的暗影。
如果赤司敢動手動腳的話，她就一腳把他踹飛。
如果茉莉也有一點點掙扎的跡象，她就一腳把他踹飛。
可茉莉也不僅沒有反抗，還回應了。
心裡一直隱約有著這樣的預感，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明明只要走出去就能阻止的，就像那天在病房裡那樣，可這一次她沒能邁出那一步。
已經不想再繼續自欺欺人了。
茉莉也最想要的那個人，一直是赤司征十郎。
作者有話要說：
=w=
第99章 破綻
回程的路上，昨天一晚沒睡的茉莉也沒撐多久, 就靠著由乃的肩膀睡過去了。不是沒想過靠在征君那邊的, 但在由乃面前她還是不太好意思。關於他們的事，她想找個時間好好跟她彙報一下，在那之前, 還是稍微收斂一下得好。
當然了, 也有因為太過羞恥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因素在內。
她原來一直是喜歡征君的, 他主動親吻她, 說明他應該也是喜歡她的吧？
征君就算再寵她，也不至於在不喜歡的情況下滿足她這種過分的索求。
所以應該沒錯吧，她這麼理解……沒錯吧？
啊啊，要是剛才由乃晚點回來就好了，起碼給他們一點溝通的時間啊。
下次再獨處的時候，就告白吧，告訴征君她的想法——
啊真是的，在告白之前就接吻什麼的真是太大膽了！
雖然是他主動的……
腦子裡想著些有的沒的, 茉莉也嘴角掛著幸福的笑, 慢慢沉入了夢鄉。
而做著美夢的她並沒有察覺到，現在坐在她身邊的兩個人之間, 靜寂而洶湧的暗潮。
由乃攬著她的肩膀，讓茉莉也靠在自己的懷裡，視線固定在她的發頂，目不斜視地開口。
「那個Pappoulis的身份已經查到了。」如同例行公事的狀況通報，沒有抑揚頓挫的敷衍朗誦, 「原名本田透真，是東京警視廳網路安全監察局的高級警部。」
他本人的許可權太高，只要他不願意，除非超級駭客出手，不然誰也別想逮到他的尾巴。
「原來如此，怪不得在網路上抓不到他。」
赤司手肘支在車窗臺上，右手虛握抵著側臉看向窗外，說話時也完全沒有把臉轉向由乃的意思。只是垂在身側的左手輕輕地放在茉莉也的右手上，手指淺淺地交纏著，不給她一點點壓力，卻又絕不會鬆開。
雖然不願意去看，但餘光卻總能把這一幕放大特寫之後再推送到她的腦海中，就算閉上眼睛也覺得礙眼得不行。
由乃知道赤司這是在表明態度了，以前之所以還在她面前避諱，純粹是因為時機未到。現在他判斷已經是可以不需要掩飾的狀態了，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宣誓主權的機會。
你能抱著她，不過是因為你是女性。而我握著她的手，只是因為我遊刃有餘。
這場戰爭我已經贏了，所以我可以施捨你。
你別太得意忘形了！
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懷裡的小天使不知道夢見了什麼，蹭了她一下還叫著她的名字笑出了聲。滿腔的火氣和不甘頓時就散了大半，心底柔軟得一塌糊塗。
唉，算了，只要茉莉也開心的話，她就可以忍受。
就算不是第一位，就算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也沒關係。
畢竟她跟赤司不一樣，她想要的，只是小天使的幸福而已。
對，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比起自己內心翻湧的情緒，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確認。
「你是認真的嗎？」由乃抬起頭來，看向赤司的側臉。
他轉過臉來，對上她的視線，問：「你指什麼？」
赤司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雖然也有他確實不知道她在問什麼的可能，可由乃總覺得他是在敷衍自己，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別的問題上她不在乎，可這個問題，她不能讓他蒙混過關。
「以前我也問過你，你想要的是什麼，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你想要治好茉莉也的PTSD，想讓她重新回歸舞臺。——這就是你的回答。
「所以我現在問你，你對茉莉也是認真的嗎？還是說……」由乃摟著茉莉也的手緊了緊，眯起眼睛問，「這是你達到目的所需要的一種手段？」
「你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由乃最討厭別人用問題來回答自己的問題，而赤司最討厭別人挖掘自己的內心，還偏偏是個喜歡用問題來掩蓋自己真實想法的人。以前還稍微好點，特別是在他精分之後，幾乎每天都處在火星撞地球的爆發點上。要不是茉莉也站在中間，想塊海綿一樣化解著兩邊的衝擊力，大概他們早就炸了。
由乃現在就想炸給他看，但茉莉也就在自己懷裡，淺淺的呼吸聲不斷提醒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不能暴走，不能發脾氣。
「最大的區別在於你是真心喜歡她，還是只想像上次那樣利用她的感情達到你自己的目的！」由乃努力壓抑自己的音量，但尖銳的指責還是激烈地迸發了出來，原本只是略顯緊張的空氣頓時電閃雷鳴。
「不要用你自己的妄想來揣測我的想法，我妻。」赤司的聲音也隨著冷了下去，「你的想像力有些太過豐富了，缺乏足夠的理性。」
「不是我缺乏理性，赤司，是你缺乏足夠的人性，你懂嗎？」
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人身攻擊了，而由乃甚至是用冷徹的言語極度認真地講出來的。
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已經久經沙場，再也不是當初少爺一句話就嚇得猛踩刹車的司機聽到了這句話，還是覺得毛骨悚然。他渾身一個激靈，死頂著背後傳來的可怕低氣壓將車穩穩地停在了分宅的外面。
赤司最終沒有接這句話，而是直接打開車門走下了車。
由乃本來想抱著茉莉也下車的，誰知車一停，她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揉著眼睛自己下來了。不僅如此，在環顧了一圈後，就鬆開了由乃的手，第一時間跑到了赤司的身邊。
「征君，剛才我——」脫口而出的話停住了，茉莉也拽了拽他的手指，歪過頭去看他陰沉的臉，問：「怎麼了？」
赤司拉住她的手，好好握在手心裡。繃緊了的唇角和眉梢慢慢鬆開，在她擔憂的眼神下柔和了臉部線條，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
「沒事，只是在想事情。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茉莉也不疑有他，興高采烈地開始講自己的事情。
「我剛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大家一起去海邊玩，然後……」
由乃站在原地，將兩人剛才的一舉一動全部收入了眼底。
赤司給人的感覺確實跟以前不同了，起碼在面對茉莉也的事情上有了更多的包容，記憶裡也確實有過為了她打破原則的情況。可即便如此，由乃還是不敢輕易地下結論。畢竟這個人是赤司征十郎，他的心藏得太深，根本看不真切。
最重要的是，前車之鑒記憶猶新。他曾經做過的事橫亙在眼前，讓她沒辦法像茉莉也那樣全然的相信他。就算是杞人憂天也好，她作為茉莉也的最後一道防禦關卡，不能那麼簡單地就鬆口。況且——
赤司，你真的變了嗎？還是變得……比以前更內斂，更會隱藏了？
「由乃，你在發什麼呆啊，快點過來啊！」
發現少了一個人，茉莉也回頭對由乃揮了揮手。
「啊，來了！」
還有時間，只要在事情徹底沒有轉圜餘地之前搞清楚就可以了。
不必急於一時。
本來這麼想著，三人表面上說說笑笑地推開了赤司家的大門。
「茉莉也！」
月朧焦急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家女兒上下查看。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摔到，胳膊怎麼樣，痛不痛？」
「呃，什麼，沒啊，我好好的……」被突然抱了個滿懷，還沒反應過來的茉莉也被動地回應著母親的每一個問題，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好不容易等媽媽檢查完了，才找到機會問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們發生什麼事了？」雅人黑著臉站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痛心疾首地看著茉莉也，「我們把你養這麼大，你說跳樓就跳樓，有沒有想過我們？」
茉莉也僵在了原地。
跳樓？爸爸他難道……
「我說雅人，你當著孩子們的面在說什麼呢。」不是說好了回家再說的嗎？
「就是啊雅人叔叔，您在說什麼呢？」由乃立刻打圓場，「茉莉也早上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啊。」
「你不用替她隱瞞了，」雅人把手機丟給了茉莉也，「自己看。」
那是一個視頻，從茉莉也站在防護牆上開始，到掉下去被赤司拽住的全過程。
視頻有點模糊，明顯是使用手機拍攝的，如果單是茉莉也的話他們還可以狡辯說只是巧合，視頻裡是跟她穿著很像的其他人。但問題是赤司也被拍進去了，他那辨識度極高的紅發和風衣，和茉莉也同時出現的場景，讓在場的三人百口莫辯。
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
「這個視頻是哪裡來的？」赤司面不改色地問。
我妻已經封鎖了所有消息，這件事外人根本就查不到一絲一毫。只要他們搞清楚視頻的來源和對方的目的，死咬住這視頻是合成的，一盆髒水潑過去自然就能解決問題。可惜的是，事情並不總像他想得那麼順利。
「是我哥哥發來的，他就在XX商廈隔壁樓。」因為問這個問題的人是剛剛救了他女兒的赤司，雅人才勉強回了他一句。
「要不是他偶然看到拍下來，你們是不是想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真是最糟糕的巧合了。
拍攝者是認識的人，甚至是雅人的兄弟。這種情況下不管他再怎麼說，他都會更相信自己的哥哥。接下來該怎麼辦，還有什麼別的——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
就在由乃跟赤司瘋狂轉動腦子想辦法的時候，茉莉也突然就承認了。
「其實是今天早上告白被拒絕了才一時想不開，但是我現在已經想通了，真的！」
赤司&由乃：……
一陣令人不安的死寂之後。
「就為了這麼點事你就要輕生？！還能再有出息點嗎？！啊？！」雅人聞言氣得腦袋都冒煙了，「有跳樓的勇氣怎麼就沒想著把他拉出來揍一頓啊？話說哪個死小子這麼沒眼光敢拒絕你？」
說著就摩拳擦掌地把矛頭對準了在場唯一的適齡男性：「是你嗎赤司？」
「……不是。」
「什麼還有別的男人？！那還不如他呢！」
赤司：……
雅人直接擼起了袖子，「說，是哪個小混蛋？」
「呃，是、是我以前的同學。」在赤司和由乃無語的雙重注視下，茉莉也目光飄忽了一下，突然靈光一閃格外明確地描述了起來：「他長得特別帥，是個模特。而且學什麼東西都很快，好像什麼運動都難不倒他一樣……」
由乃：這個設定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赤司：耳熟很正常，她在說涼太。
由乃：……
那邊，茉莉也越說還越入戲了。
「因為他對所有喜歡他的人一視同仁，所以喜歡他的人特別特別多。我只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粉絲，他拒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知道歸知道，真的被拒絕了之後就是很傷心，所以才一時想不開……」
「那種中央空調有什麼好的，還為了他尋死覓活的，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啊？」
「他帥啊！」茉莉也特別理直氣壯地反駁，然後話鋒一轉，「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就是忘不了他……」
「唉，媽媽懂的，那種複雜的心情。」月朧愛憐地抱住了女兒，安慰地拍了拍她。然後轉向自己老公，「行了行了，她知道錯了就好，你也少說兩句吧。」
「受了這麼多刺激一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說著就摟著「心情低落」的女兒上樓了，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覷。
半晌，雅人突然鄭重其事地拍了拍赤司的肩膀，沖他點了下頭，推開大門離開了。
「噗——」憋了半天的由乃終於笑出了聲，「茉莉也怎麼那麼機智，虧她能想出這種點子來。」還成功把赤司和黃瀨都拖下水。
赤司沒說話，只是看向剛剛關閉的大門，若有所思。
半個小時後，赤司家的花園裡，獨自一人考慮了很久的雅人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喂，森山老師嗎，不好意思在休息日還打擾您。我是黑木茉莉也的父親黑木雅人，關於茉莉也的事，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同一時間，已經睡著了的茉莉也第三次因為熱把手臂放到了被子外面，旁邊的月朧好笑地搖搖頭。
這孩子有多喜歡這雙手套啊，睡覺的時候都不願意摘，把自己熱成這樣。取下來放在枕頭邊上吧，這樣她醒過來的時候也能第一時間看——
她的動作突然定格了，就聯手上的真絲手套無聲無息地落在地板上都沒有發現。
這是……怎麼回事？
茉莉也那只白皙細嫩的右手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蒙混過關！
爸媽：呵呵，不存在的。
第100章 坦白
月朧說想趁茉莉也睡著的時候，跟由乃一起去給她買點東西, 當時的由乃並不知道這只是一個單獨約她出去的藉口。直到買完東西在咖啡廳坐下, 月朧開口後，她才意識到這次出行的真正用意。
「小由乃，你能告訴阿姨茉莉也她今天輕生的真正理由嗎？」
由乃把口中的紅茶喝完, 平靜地放下杯子, 不解地說：「她不是說了嗎, 因為告白失敗。」
「是那孩子讓你不要說的吧。」她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實在不敢逼她，我也不至於來麻煩你。我就直接問了，是因為她右手上的傷疤嗎？」
她不傻，雅人也不傻，他們看得出茉莉也不願意說才胡謅了那個表白被拒的理由。到底是自家孩子自己知道，就算不清楚她到底是因為什麼走進死胡同的，可也明白絕對不會是表白被拒這種程度的小事。
茉莉也雖然有心病，但一直是個開朗樂觀的孩子, 她還不至於因為那種事就拋棄一切。
「她右手受的傷是不是很嚴重？嚴重到會對她今後的演奏產生很大影響？」
這是她跟雅人交換意見後, 唯一能得出的結論。
除了音樂，除了那個至今都無法解開的結, 他們聯想不到其他任何東西能夠擊潰那孩子溫柔強大的心。
「所以她才親手砸碎了一直以來珍愛的琴，對嗎？」
這是跟雅人的哥哥再一次聯絡後得知的消息，茉莉也在跳樓之前，毅然決然地毀掉了那柄琴。因為一直守著她，所以他們比外人知道得更清楚, 那柄小提琴對她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她卻毀了它，親手將它扔下了大樓。
「因為再也不能演奏了？」
由乃完全沒想到他們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來，雖然歪到十萬八千里外了，竟然還真的能自圓其說。可她仍舊不打算對此發表任何評價。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她也好好地回來了，不就可以了嗎？」她垂下眼簾，去看杯子裡立起的茶梗。
「如果是你處在我們現在的位置，茉莉也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卻一無所知，還能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嗎？」月朧看著她淺紅色的眼，冷靜地說，「小由乃，我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不用擔心茉莉也會生氣，我會告訴她是我要求你告訴我的，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
由乃還是不為所動，連眼睛都不抬一下，用行動表明她打算把這個秘密隱瞞到底。
月朧也不生氣，繼續好脾氣地說：「我們並不打算因此責備她，揭她的傷疤。可你要知道小由乃，要是連傷疤在什麼位置都不知道，怎麼確保一定能避開它？我們知道真相不是為了傷害她，而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她。」
「保護……？」由乃終於有了反應。
她挑起了眉梢，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抬眼看過去。那略顯傲慢挑釁的姿態跟平時謙恭有禮，低眉順目的模樣差距甚遠。
你們保護她？靠什麼來保護？你們保護她什麼了？
當年她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哪兒？她心靈破碎茫然失措的時候你們在哪兒？
本應成為她休憩港灣的你們給了她什麼？整整一個月戰戰兢兢，充滿了虛假笑容和謊言的日子！這就是你們身為父母為她做的一切嗎？
明明什麼都做不了，享受著所有人的遷就，不僅要精神崩潰的女兒來安撫你們，還逼得茉莉也要用自殺來威脅幕後黑手，就是為了保護你們這對只會拖後腿的父母不是嗎？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保護？不覺得惹人發笑嗎？
「沒有這個必要，月朧阿姨。保護什麼的，不需要你們操心，我們會負責到底的。你們只要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生活，做你們想做的事，在她需要的時候相親相愛地出現就可以了。所謂的家人不就是這種程度的東西嗎？反正對您來說，最重要的人是雅人叔叔。你們只要一直幸福地活著，茉莉也就能放心了。一代人的事教給一代人來處理，您只要看著就可以了。茉莉也的事情教給我們來不就好了嗎？這一次我們不就做得很好嗎？」
月朧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這一番扭曲的強詞奪理是從由乃口中講出來的。在她心目中，由乃一直是個教養很好又有主意的大家閨秀，為人細心又和善，既知進退又深明大義，最重要的是她對茉莉也感情特別深厚。所以她才選擇跟她，而不是跟年紀輕輕就很有城府的赤司來談這件事。
她考慮過很多種由乃拒絕她的可能性。比如不想打破替茉莉也保密的約定，比如她覺得說出來會讓茉莉也丟臉，比如擔心他們會責駡茉莉也等等。可她萬萬沒想到，由乃的家庭觀竟然歪曲到了這種程度，甚至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雖然不知道你都經歷了些什麼，但是小由乃，家人不是你說的那種東西，起碼我們家不是這樣。」她有些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心累，「我並不打算跟你在這裡爭論我們負不負責任的問題，我只是想知道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什麼。」
「我也沒有說您不負責任啊。」由乃納悶地說，「只是覺得您將茉莉也帶到這世上，您的責任就已經完成了，不需要對此有什麼負擔。更別提您還供她吃穿，供她上學，將她好好地養大，這些額外的事您能做的都做的。您不需要再操更多的心，那是我們該考慮的事才對。」
沒錯，所謂父母，只要為孩子提供一個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機會就可以了。反正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只是彼此，孩子不過是附帶。如果還能為孩子提供庇護，將他們養大，那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愛了。沒必要去做那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交給他們這些做得到的人來做，不是皆大歡喜嗎？
「這不是需要跟不需要的問題，茉莉也是我的女兒，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有知道的權利。這個世界上哪有父母撒手不管，讓女兒的朋友去替她引導人生的？小由乃，你雖然聰明但到底還小，你不明白負擔起一個人的人生這件事有多困難，不要輕易地把這種話掛在嘴邊。」
然而月朧的苦口婆心反而起到了反效果。
「你錯了，做不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她一改剛才的從容，整個人激動地站了起來。
「就算我把事情告訴你們，你們除了陪在她身邊以外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這樣的話，不告訴你們也沒差吧？我也可以陪在茉莉也身邊，甚至還能幫她解決問題。而你們知道的話，除了多兩個人瞎操心以外，什麼意義也沒有啊。」
「讓茉莉也走到跳樓的地步，就是你所謂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嗎？」月朧抬起頭來，正面迎上了由乃憤怒的視線，毫不退縮地繼續質問：「是不是只要最後她沒有受傷，她想通了，你們就可以當做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她一擊戳中了由乃的死穴。
對，這次的事件裡，他們唯一的疏忽就是讓茉莉也走上了天臺，對那個該死的粉絲演了一出自殺逼宮。之前的全部佈置都化為泡影，所有的謀劃都失去了意義。最諷刺的是，事件還真的是靠茉莉也這破罐子破摔的做法解決的，是她拼了自己的命去賭贏了這個可能性，是她從那個瘋狂的粉絲手裡保護了他們所有人。
他們其實根本什麼都沒能做到。不僅沒能抓到那個Pappoulis，甚至還讓茉莉也跳樓的視頻被錄了下來，成為了激化她家庭矛盾的導·火·索。
一切都是他們沒能徹底解決問題導致的。
可你以為，你們就能做到嗎？
「啊，是，您覺得我們做得不夠好，那換了您一定能完美地解決吧？來，您告訴我，有人買通了職業殺手想殺你們，你們該怎麼在保護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找出幕後黑手來？」
即便從由乃的態度察覺到事情可能很複雜，也努力給自己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設，可這句話還是太過破天荒，讓月朧的腦子一下子打成了個死結。
「……職業殺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既然事情到了這份上，由乃也不隱瞞了，把從海原祭到現在發生的事全都講了一遍。
以前一直迷惑不解的事，突然就有了明悟。
所以海原祭第二天才會取消……茉莉也還騙他們說是學校臨時有什麼檢查，才讓原定第二天過去參觀的他們改變行程的。
所以征君才邀請我們來京都……根本不是什麼為了慶祝她出院，讓她來騎馬，而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
所以茉莉也才毀了小提琴，才拿命去賭。她心痛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肉裡。那孩子該有多害怕，該有多難過！他們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月朧的愁容讓由乃心裡的不爽稍微散了些，她再次露出笑容，說：
「茉莉也不願意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擔心。現在聽了前因後果之後您明白了嗎，我為什麼說您幫不了她？這是你們能力範圍之外的事，你們操心也沒用。」
明白了嗎，知道自己的無能了吧？茉莉也果然還是應該由她來保護，只有她才能成為小天使的後盾！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
「這樣啊，我知道了。」月朧最終深吸了口氣，「謝謝你告訴我事情的原委，小由乃，這段時間也確實辛苦你們了，謝謝你們為茉莉也做了這麼多事。」
由乃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這不是她期待的反應，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月朧應該更不知所措一點，更無助一些才對，應該抓著她的手說「多虧了有你在我們才得救，以後茉莉也就拜託你了」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聽了這些還能這麼冷靜……」你們根本沒有辦法才對啊！
月朧拎起剛買的東西，包容地笑了笑。
「小由乃，為人父母啊，就是每時每刻都要面對許許多多以前根本想像不到的困難。要是每一次都手忙腳亂的那怎麼行呢？」
「可你們不怕嗎？」
「怕又能怎麼辦呢？我是茉莉也的媽媽啊，就算再可怕我也得擋在她前面才行。就因為做不到才更要去做，所有人都放棄了我也不會放棄，因為她是我心愛的女兒啊。」
為什麼，這跟她知道的不一樣。
父母這種存在，不就只是只顧自己的意願，對孩子予取予求的嗎？想起來了給顆糖吃，生起氣了一頓臭駡。像她爸媽那樣，生下來就不管她反而還更自由。
想想赤司家那個討人厭的爸爸，只會把一大堆要求堆在那小子頭上，真有什麼事還不是讓他自己去處理？自家孩子都人格分裂了也跟沒事人一樣，真不知道要他有什麼用。
可月朧不一樣……
面對超出她的能力範疇這麼多的事態，她卻還能笑得出來，還想著要站到茉莉也前面。明明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明明就算擋在她面前也沒有意義不是嗎？
為什麼？
不明白，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父母這種東西……
明明沒有才更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讀者問什麼時候能解決茉莉也的病。
給你們一個明確的標準——星奏學院的入學考試之前，也就是文中的12月之前。
到那時候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虐的情節了。
第101章 那不是我
由黑木雅人出面跟學校請了幾天假，月朧以茉莉也需要休息為由將她帶回了東京的家裡。在陪她玩了兩天后, 提出要帶她去再看一次醫生時, 遭到了她的拒絕。
「我覺得自己最近的狀況很好，不需要去看醫生。」
她並不是在報喜不報憂，而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這段時間雖然發生了很多事, 但她都處理得很好。她用最好的方式解除了美羽的痛苦, 在青峰遭受更多傷害前解放了他, 還抓住了那個瘋狂的粉絲Pappoulis。這種通過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他人的説明達成目標的感覺, 讓人心情格外舒暢。
她的神明不是也說了嗎？她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雖然她的音樂可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除了音樂以外的部分都很棒！——最近她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
「比起這個，媽媽，明天陪我去買新的小提琴好不好？好幾天沒拉琴了，我渾身跟貓抓似的，可難受了。」
「所以你就答應她了？不是說等醫生看過之後再說嗎？」
等女兒入睡之後，黑木夫婦才小聲在房間裡討論起來。
「她這不是不想去嗎？」他們又不能逼她去醫院，「只是小提琴而已, 她想要先買回來就是了。」
「可醫生說過, 她繼續下去的話，病情很可能會越來越嚴重。這次她好不容易主動摔碎了琴, 我本來以為她下定決心了的，結果不是那麼回事。」
「是呢，我們當年要是再堅持久一點，不要那麼輕易就被她磨過去就好了……」
一想起這事，他們就很喪氣。當初醫生建議, 在茉莉也的PTSD徹底痊癒之前都不要再接觸任何可能會引起她精神崩潰的東西，不光是比賽和表演，連音樂本身最好都不要碰。
可他們最終只堅持了一個月。
因為實在不忍心，不忍心看著茉莉也每天強顏歡笑，不忍心她眼神空洞，寂寞地在琴房裡坐成一塊石雕。強行從她的生命裡剝奪小提琴，如同從她的軀體中剝離靈魂。明明還會哭會笑會說話，卻像是一個精美絕倫的人偶，眼睛裡沒有一星半點的光輝——仿佛連活下去的欲望都一起消失了一樣。
所以當一個月後，茉莉也突然說想繼續拉琴的時候，他們不能不點頭。就算醫生說不會有事，他們仍舊覺得一旦在那個時候拒絕了女兒的要求，她可能就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而女兒在重新撿起小提琴後，白天在學校裡學習玩耍，放學後打球練琴，除了再也沒有去上過琴課以外，一切又恢復到了最開始的模樣，而症狀似乎也沒有變重的跡象。看起來仿佛兩全其美了，但他們卻一直對此隱隱感到不安。
當初的決定到底對還是不對，到底是幫到她了，還是讓她離痊癒越來越遠了呢？
這個問題，他們至今都沒有答案。
所以時隔多年，在違背了醫生的建議後，想再一次尋求醫生的幫助。
於是第二天午飯的時候，雅人再次提起了去看醫生的事。
「為什麼一定要去呢？我沒覺得我的病對生活有什麼影響，就算不治也沒關係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病不是你覺得好就好的，得醫生說了算。」她剛張嘴想要反駁，雅人就補了句，「你看你前兩天不就情緒失控，因為失戀那麼大點事差點就跳樓了嗎？」
茉莉也一噎，被她自己編出來的謊話堵得啞口無言！
「事後你也說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這不就是典型的精神不穩定嗎？」
月朧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我們還找以前那個醫生，你也認識的。檢查之後要是沒事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練琴備考，對不對？」
「……好吧。」
反正不過是做做測試，跟醫生聊聊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檢查就檢查唄。
然而，情況不像他們所想得那樣樂觀。
茉莉也在做完檢查後，自我感覺十分良好，不想在醫院等結果，先一步拉著月朧去附近的網球場打球去了。而等在醫院的雅人拿到報告單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情況危急，建議立刻住院治療。】
幾個放大加粗的大字就印在診斷書的最上方，像是一場拙劣的惡作劇，讓他無法相信這就是擺在他們面前的現實。
「綠間醫生，這是怎麼回事？茉莉也最近這段時間看起來明明好轉了，為什麼檢查結果卻變得更壞了？」他的女兒活潑開朗，根本看不出來有那麼嚴重啊。
「您以前不是說PTSD只要不刺激到那個關鍵點，對生活沒有太大影響嗎？為什麼突然又需要住院治療了？」
「變好只是表像，實際上她的精神繃得很緊，幾乎只系於一線。」嚴肅的中年醫生拿起筆，隨手在身邊的紙上畫了兩個火柴人。然後在左邊這個火柴人身上畫了許多線，指著它說：
「如果把人類精神的穩定性用線還表示的話，正常人就像這樣，同時擁有複數的『聯繫』。這種『聯繫』越多，在面對外界壓力和痛苦的時候，就越有能力去化解，越不會受到特別嚴重的震盪。就算其中某幾根斷裂，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而令千金——」
他在右邊的火柴人上畫了一條細細的線，說：
「她的這根線只有一條，連在了跟小提琴相關的某樣事物上。這條『聯繫』一旦斷裂……她的精神就有可能會徹底崩潰。」
「可是平時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啊，沒有狂躁、沒有抑鬱，人際關係也處得很好——」
「那是另一個範疇的問題，跟她的精神穩定沒有關係。關於這一點，黑木先生，我希望您事先做好心理準備。」綠間醫生推了推眼鏡，故意停了一會兒，給雅人更多的時間。
察覺到接下來可能會有更糟糕的內容，雅人深吸了一口氣，屏氣凝神地點頭。
「……您說。」
「令千金的這份正常，可能不是源自她的溫柔，而是源自於對這個世界的不在乎。」他再次點了點右邊的火柴人，「我知道您可能很難接受，但事實很可能就是這樣。她在精神上只有一個支點，除了說明這樣東西對她的重要性遠超其他之外，同時還意味著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可、可是茉莉也她很在乎我們，也很關心朋友……」不然怎麼可能為了他們連琴都砸掉？按照醫生的說法，她砸掉的可是她的精神支柱！為了不重要的東西毀掉重要的東西，這不合邏輯！
「我並不是在說她的主觀意識，而是她的潛意識的問題。她的潛意識讓她對外界的回饋會比一般人要遲鈍。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是愛還是傷害，她很難分辨，很難感知，因為潛意識裡會將這些都當做無用資訊刪除掉。所以表現在外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她為人很單純，很寬宏大量，很容易滿足。但這只是表像，歸根結底是因為這一切對她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除了小提琴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會的，她那麼喜歡網球，也喜歡他們，喜歡由乃他們，不可能……
「她的主觀意志越是充滿了感情，就說明她的潛意識乾枯得越深。因為從外界汲取不到足夠多的能量，她開始自己彌補自己的不足。這種自救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的潛意識拒絕建立除了那個以外的『聯繫』。如果再不治療，她總有一天會將這根『聯繫』以外的一切都刪除掉。而到了那個時候，那個『聯繫』一旦斷掉……」
她的精神世界就完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頹然坐在醫院的候診大廳裡，看著手中的診斷書發呆。腦海中，綠間醫生的聲音不斷地迴響著。
【你們在處理當年的問題時，本該淡化她對於小提琴和音樂的執著，轉而用其他方式來彌補由此產生的空洞。要讓她明白，就算她沒有了小提琴，她仍舊是被這個世界愛著的，還有許多值得她追求的東西。這個過程最開始可能會很痛苦，但度過了那段時期，她與這個世界的接點——也就是這種「聯繫」就會慢慢多起來。從家庭開始重新建立，慢慢擴展到外界……】
他們真的做錯了，沒能讓那孩子重新回到陽光下，而是永遠孤寂地站在一個陰暗狹窄的高臺上，舉目四顧，一片荒蕪。
【你們沒能堅持住，讓她的世界被縮小到了那個非常單一的事物上。不僅如此，甚至還給她建立了小提琴等同于存在意義這樣的錯誤觀念。我應該著重提醒過你們，這是在治療PTSD時絕對不能做的第一禁止事項。現在她的問題，早就不是單純的治療PTSD就可以解決的了。】
不僅如此，還讓她親手砸碎了堪稱她心靈支柱的小提琴，用她的骨血來修築保護他們的城牆。卻還對此沾沾自喜，以為她自己走出了自己的圈子，主動走到了他們身邊。
「爸爸！」茉莉也拎著一罐果汁興高采烈地跑過來，「給，秘制濃縮桃汁網球場特供version！」運動過後，她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光，在陽光下沖他明媚地笑著。
「檢查結果出了吧？我就說肯定沒事的。好了別在這裡坐著發呆了，該吃午飯了。」她推著父親的後背向外走，還笑嘻嘻地炫耀著自己的新發現。
「剛剛路過了一家拉麵店，超級香的，媽媽也說很想嘗嘗。快點快點，真是的，爸爸你老是這麼磨磨唧唧的，我都餓死了！快點走嘛！」
【不要被她正常的表像欺騙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她對他人的每一次關愛，都是源自於自己內心空洞寂寞的呐喊。
她對他人的每一次原諒，都是源自於對自己罪孽的救贖。
但是她終究救不了自己，她需要的一切只能由那唯一的絲線給與。可那根絲線的彼方連接著的，卻是她至今為止一直無法走出的深淵——那個不斷在噩夢中重現的染血的舞臺。
這就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輪回，一條沒有出路的迷宮。
她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
不同於她們倆津津有味打打鬧鬧的進餐，這一頓飯，是雅人吃過最難以下嚥的午餐。舌頭嘗不出味道，胃裡充滿了脹氣。只能機械地重複咀嚼，然後下嚥的過程，直到吃完全部。
飯後，母女兩人討論著說好的行程。
「我們先去哪家琴行呢……」茉莉也站在馬路邊，幸福地煩惱著。
「就去那家怎麼樣，你第一次去買琴的那家？」月朧這樣提議。
茉莉也的第一柄琴——那個1/10型號的袖珍版小提琴，現在還放在她房間的玻璃櫃裡珍藏著。雖然已經不能再用了，但對那柄琴的愛可一點都沒有消退。
畢竟是第一柄嘛，特殊對待也是理所應當的。
「那家……我記得在中野吧？稍微有點遠呢。」嘴裡這麼抱怨著，眼中卻一點也不掩飾地發著光。
「那去坐電車吧！」她拽著爸媽的手再一次邁步。
結果這次，爸爸卻沒有動。
「那個，茉莉也，其實——」
【要想治療，就只能剪斷那條線，重新建立她跟世界的「聯繫」。只是當初沒能做到的事，現在再做只會更加痛苦。】
「住院治療？怎麼會……」月朧也完全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茉莉也似乎還無法完全消化爸爸的話，整個人愣在那裡，只是呆呆地眨了下眼，又一下。然後近乎於冷漠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哦，治療的話……還要吃『那種』藥嗎？」
【你們要做好準備，這一次，她的反抗勢必會更加激烈。】
「綠間醫生沒有說，不過……」他知道這時候應該隱瞞的，應該先讓茉莉也放下心防，跟他們去醫院的。等到了醫院，那時候再慢慢說服她，而不是現在就全盤托出。可看著女兒驟然失去笑意的眼睛，他還是不忍心欺騙她。
「應該不可避免，還是要吃的。」
茉莉也口中的「那種藥」即SSRI，學名是五羥色胺再攝取抑制劑，是治療精神疾病時幾乎一定會用到的一類常用藥物。它除了對情緒控制上有著很強輔助效用外，那一連串可怕的副作用也同樣讓人印象深刻。
比如說，會造成神經系統的功能性障礙——
「那我不去。」即答。
「茉莉也——」
「我說了我不去！我的病已經好轉了，為什麼還要吃藥？！」她甩開了父母的手後退了幾步。
午間燦爛的日光在頭頂肆意地綻放著，茉莉也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全身如墜冰窖。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次吃下那種藥物後，那種手指不受自己控制的可怕感覺。
弓在手中不斷顫抖，只是單純地舉著不動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手指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按穩琴弦，總在不需要的時候，滑向其他的什麼地方。
還有……弓弦交錯時那支離破碎，殺雞般恐怖的聲響。
那是將琴視若生命的她第一次害怕地扔掉了它，就像扔掉一個被其他什麼東西替代的，某種完全陌生的東西。
但是不是的，變得陌生的不是琴，而是她自己。
她無法接受，她怎麼能接受這個事實？！
那不是我的手，那不是我的音樂，那不是我……
不是！
沒辦法拉小提琴的我根本就不是我！我不承認那樣的我！我不承認那樣的世界！
「你明知道吃了那個藥我就不能再拉琴了……」她失落地低下頭，又滿懷希冀地看向母親，「媽媽！」
月朧咬了咬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支持我的嗎？不是一直希望我去念音高，不是說要陪我去買新的小提琴的嗎？」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難過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襟。
「別擔心，等你的病好了，一定可以繼續拉琴的，到時候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騙人。」
「真的，我沒有騙你，那個藥的副作用只是暫——」
「你騙人！」這一聲似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喊完後甚至開始了劇烈地喘息。
巨大的聲響一瞬間擴散開來，頓時吸引了整條街上行人的目光，茉莉也卻對此視而不見。她沉浸在灼燒著全身的憤怒和絕望中，倔強地瞪著自己的雙親。
像是看著一場沒有轉圜餘地的背叛。
「等等，茉莉也！你要去哪兒？！」
她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全力地奔跑了起來。
爸爸媽媽已經下定決心，再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們要把她送進醫院，要逼她吃下那種可怕的藥，要她再也不能拿起小提琴。
所以，他們是敵人。
「茉莉也，你等等！」
不能被抓到，不然就會被關進醫院去。
她必須要逃走才行。
跑到了計程車的停放點，想要借助交通工具。
可司機卻只是看著她，遲遲不啟動引擎。
為什麼？連這樣不相干的外人也站在他們那邊嗎？
她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重新下車，繼續向前跑去。
跑過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爸媽的身影已經徹底看不到了。
但危機感如芒在背，她不敢停下，不敢放慢腳步，直到跑上了恰好啟動的電車時才勉強送了口氣。
要去那裡才行。
必須要到達那裡。
在被人追上之前，在她僅剩的翅膀被折斷之前——
在逐漸蕭瑟的秋風之中，她再一次踏進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校園。
沒有重逢的喜悅，沒有懷念的時間，她狂奔著，如一頭困獸最後的掙扎。
下課鈴恰巧在此時響起，原本通暢的走廊頓時變得熙熙攘攘。
「啊，黑木！」「是黑木，好久不見！」「小茉莉！」「你在找什麼？」
無數熟悉的、陌生的臉孔一閃而過，又飛快地從眼前消失。
不能繼續全速奔跑讓她焦躁的情緒更加難以抑制，肩膀在不斷的衝撞中隱隱作痛。
但她不能停止，還沒有到達那個地方。
沒有，沒有，沒有……
到處都沒有。
到底在什麼地方，她的……
手臂突然被拽住，茫然失焦的眼終於對上了同色的眸子。
「你在做什麼，黑木？」
「我在找……必須要找到才行……找不到的話……」
這樣支離破碎的話語，根本無法拼湊出真正的有效資訊。但戴著眼鏡的少年卻如同有著預感一般，指出了她想要去的方向。
「他現在，應該在學生會室。」
茉莉也沒有給他任何回饋，只是在他鬆開她的胳膊後，頭也不回地朝著社團大樓而去。
穿過走廊，跳上臺階，繞過一個個空蕩的轉角。最後在社團大樓的頂層，陽光無法照見的角落，推開了那扇朱紅色的大門。
陽光在瞬間傾瀉而出，灑滿了全身。
啊，找到了。
少年伸手制止了其他人還沒沖出口的呵斥，從書桌後站起身來，豔紅的發在陽光下肆意宣洩般地燃燒著。
在周圍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近乎於蠻橫地撞開了擋在面前的一切，撲進了他的懷裡。
終於找到了。
我的命運，我的世界。
我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55章的時候有寫過，赤司就是茉莉也活下去的意義。
這句話是字面意思。
她連著小提琴的那條線，另一頭連著赤司。
這就是他的「錯誤」。
伊邪那美就是知道茉莉也有這個問題，才給了她這個光環。
她不介意茉莉也把這個世界攪得一塌糊塗，只想彌補她的「緣」。
第102章 這是我的忠告
赤司征臣難得按時下班回家，推開家門後第一眼, 卻看到了一個不該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的人。
「啊, 歡迎回來，征臣叔叔。」
棕發的少女系著圍裙，從廚房那邊探了個頭, 看到他後噔噔噔地跑到了他面前。
還忘了把手裡的鍋鏟放下。
「恩。」他將外套遞給僕人, 神情嚴肅地問, 「你怎麼也在？」
旁邊的女僕下意識地抓緊了外套, 覺得他肯定生氣了。茉莉也小姐這樣不說一聲就自顧自跑來，老爺會不會覺得她不知禮數，在下逐客令？怎麼辦，征十郎少爺怎麼沒一起出來，萬一老爺發脾氣的話，茉莉也小姐豈不是——
但茉莉也完全get不到他自帶的那種讓人腿軟的可怕氣場，從來不多想，永遠不去考慮他話裡的深層含義。
因為很可能真的沒什麼隱喻。
征臣叔叔在跟她、征君還有詩織阿姨說話的時候, 很少會用那種複雜的話術。基本就是說一是一, 說二是二，不需要你去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然, 征君對此跟她持不同意見。
就因為這樣，他們父子的關係才不好吧……
小一號的赤司聽到玄關的動靜剛剛走出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茉莉也揮了揮手裡的鍋鏟，對著大一號的赤司敬了個禮, 學著他的表情深沉地說：
「報告征臣叔叔，我跟爸媽吵架了，現在絕贊翹家中！請暫時收留我不然我就要露宿街頭了！」
「……」你離家出走還挺開心的嘛。
「父親，我已經跟雅人叔叔通過電話，他們同意茉莉也在這裡留宿了，還說明天會過來拜訪。」誤以為父親的沉默代表了不認同，他快步走過來，站到了茉莉也身邊。
征臣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冷淡地點了下頭就越過兩人往書房走去。
「再過5分鐘就可以吃飯了，我今天做了天婦——啊我的蝦子！」
她又一溜煙跑回了廚房。
那模樣跟平時沒有太大區別，一樣的神經粗大，一樣的風風火火，一樣的充滿生氣。
跟剛剛在學校時第一眼見到的，簡直判若兩人。
「我不想被關進醫院，不想吃藥，不想放棄小提琴……」
那樣的空洞絕望，那樣的蒼白脆弱，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一般，佈滿了裂痕。
她緊緊地抓著他，寸步不離地抓著他，抓著她的一切，抓著她全部的希望。
「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帶你走。」
沒辦法繼續開會，沒辦法回去上課，也沒有那個閒心再去做其他所有事。他放下了手邊等待處理的一切事務，決定先把她帶回家。
在踏進赤司家，將小提琴再一次交到她手裡之後。
她恢復了，她「活過來了」，好像剛才發生的那讓人窒息的一切都只是其他人的幻想一樣。甚至在練了會兒琴後心血來潮地表示要負責今天的晚餐，作為他收留自己的回報，就像跟由乃一起住時一樣。
到底現在活潑開朗的她是真實的，還是剛剛那個即將崩潰的她才是？
「……君，征君！你在想什麼呢，半天都不理我。」
飯桌上，因為太過在意這個問題想得入神沒有聽到她的話，茉莉也不滿地埋怨起來。
「沒什麼。」
「不告訴我算了，小氣。」
她瞟了他一眼，沒有深究，反而替他夾了一個炸蝦子，放在盤子裡。做完這個動作後，十分苦惱地扭頭去看長桌對面。
「征臣叔叔為什麼要坐那麼遠啊，夾菜都不方便。」又不是西餐，今天明明吃的是日式。
他心裡一驚，條件反射地去看父親的臉色。但因為離得太遠，只能看到他低頭時擋住了表情的一片暗影。
父親是個對禮儀有著苛刻要求的人，外出參加宴會時，對那些世家子弟們放蕩的行止十分不屑。雖然不會直接指出來，但交談時不自覺的威壓還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結果次數多了，不管是誰到了他面前都乖得跟剛剛軍訓回來似的，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
而茉莉也雖然大部分情況下禮儀周全，但總歸小孩子心性，神經又很大條，不夠嚴謹，經常踩線。他時常看到父親眉頭都揪成一團，仿佛下一秒就要狂風暴雨了，卻不知為何又憋回去的奇妙表情。
久而久之他才意識到，父親似乎對茉莉也有著遠超一般人的耐性和包容。
所以她是過去第二個敢對父親惡作劇，現在唯一一個敢正面把「不」字甩到父親臉上，還不怕被他的冷氣凍死的人。
「你們吃就好，不用管我。」
果然，對於這種明顯過界的對話，征臣這一次仍舊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這總讓他產生一種奇怪的錯覺，似乎茉莉也在時候，父親就更像一位普通的疼愛孩子的長輩，而不是一位只知道看業績的領導。
對此，他只能將其歸功於茉莉也本人的可愛度上了。她就是這麼好，沒人捨得欺負她。
「征十郎，飯後來我的書房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談談。」
不過父親對待他的態度，跟對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是，父親。」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他已經習慣了。
關上書房的大門，將她軟軟的笑隔絕開後，回過身來看向書桌的方向——
半張臉總是隱在燈光也照不到的暗處，沉默地閉目靠在椅子上，在他走過去在書桌前站定後，慢吞吞地抬眼，用永遠寫滿了不滿和譴責的目光看著他的，才是他更熟悉的赤司征臣。
那個會包容孩子任性的，會為孩子的撒嬌而妥協的，只是個虛假的幻影而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征十郎？」
他剛剛結束跟黑木雅人的通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以為女兒真的只是離家出走，跑去朋友家躲一躲的他們不同，征臣因為對自己兒子當年做過的事一清二楚，才分外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我知道，我在用我的方法保護她。」他平靜地回答。
「我告誡過你很多次了，你的想法是錯誤的。」征臣坐直了上半身，正面對著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繼續說，「她現在需要的是住院治療，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這樣耽誤下去了。」
「您是說，要讓我對她的求救視而不見嗎？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她送進醫院，掐斷她唯一的希望，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嗎？」他微蹙著眉，直接給出了一連串的反問。
「那不是折磨，是治病。」
在這一點上，他們似乎永遠無法達成一致。征臣不厭其煩地再次強調了一遍：「對茉莉也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她的生命，而不是音樂。征十郎，當年的你還小，你可以不懂。但現在你已經快15歲了，還要繼續冥頑不靈嗎？你當年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讓你的這個不成熟的想法真的成了她的信條，你剝奪了她選擇其他人生的權利。」
「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自己想要的未來。」他從來沒有逼迫她，從來沒有強行影響她的思想。他伸出手，她握住。赤司征十郎和黑木茉莉也一直以來都是共進退，是他們一起選擇了這條路。
「趁她精神脆弱之際灌輸她這個思想的不就是你嗎？！」
「你不明白，你們都不明白，你們根本不懂這件事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灌輸？他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事。
從一開始，茉莉也本人就是這麼想的而已。她只是不說，她太懂事，把什麼都憋在心裡，把自己折磨得千瘡百孔，卻還能對擔心她的人展露笑容。但她的心已經開始死去，什麼破而後立，什麼建立其他的「聯繫」，她根本就不想要。
她只要她的小提琴。
「我只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回應了她的期望而已。她選擇了我，我就要為了她堅持到底！」
在那次事件裡，受到傷害的是她，承受非議的是她，被迫道歉的是她，要放棄音樂的還是她。
憑什麼？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憑什麼要她一退再退？難道非要她一無所有了，這幫噁心的大人才願意放過她嗎？
他不允許，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就算只是為了這份意氣，他也絕對不可能承認當年是他做錯了！
更何況，現在要是他也放棄了，茉莉也該怎麼辦？
「你根本不明白成為一個人的支柱到底意味著什麼！現在的你根本無法實踐你對她做出的承諾。在她徹底崩潰之前放手，征十郎，這是我對你的忠告，你承擔不起的！」
「謝謝您的忠告，父親，但我不會放手，永遠不會。」
他對父親躬身一禮，轉身就走。
「征十郎。」
他的步子停在了門口，等著征臣的後半句話。
「這句話，你明天自己跟她的父母說。」
「我知道。」不用你說。
書房的門在身後關閉，即便是他，仍舊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心裡明白，父親最後的話並不是贊同他，而是明天再議的意思。他要他在茉莉也的父母面前承認自己當年做過的錯事，請求對方的原諒，最好還能幫他們將茉莉也勸進醫院。
但這是不可能的。
穿過一樓的大廳走上二樓，琴聲從右手邊若隱若現地傳來。他加快了步子，不經允許就打開了倒數第二個房間的大門。
琴聲戛然而止。
茉莉也將琴從肩上拿下，轉身對著他揚起了笑容。
「征君你們談完了嗎，今天還挺——哇啊啊！」
門鎖再一次閉合的同時，赤司一把抱住了她。他沖過來得太猛，害得她連退了三步靠上了牆壁才站穩，連拖鞋都掉了一隻，一腳踩在了地毯上。
「什麼，咦，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你錯了，征十郎。】
不僅是父親這樣告誡他，連母親也這樣講。
【你還小，阿征，並不明白成為一個人的支柱到底意味著什麼。】
沒有人贊同他的決定。
所有人都覺得他做不到。
他試過了，試過將她推出去，試過放她去接觸更多的人，建立更多的人際關係。因為神明的祝福，她的身邊圍繞了許許多多的人。但她還是親手斬斷了那些試圖更進一步的牽繫，無視掉那些企圖妨礙她的所有阻隔，最終還是主動走回了他的身邊。不管他離得再遠，不管他再怎麼克制自己想要擁抱她的欲望，就算他停在原地不動，她還是會無視周遭的一切，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裡。
他敗了，敗給她了。他推不開她，也捨不得推開她那麼多次。
所以就算當年的約定真的是一個錯誤，就算現在全世界都不會支持他的決定——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放手！
赤司側過頭來，親吻了她的耳朵。
「呀！別、別……」感受到他牙齒輕輕咬了下她的軟骨，舌頭淺淺地掃過她耳邊的絨毛，最後還含住耳垂的動作，茉莉也只覺得氣血上湧，雙腿發軟站都站不住了。
「我、我還拿著琴呢，萬一摔到——唔！」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嘴就被堵住了。
赤司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扶在她旁邊的牆上，勾下頭來吻她。
唇齒相接，氣息交纏，洶湧的情愫一瞬間淹沒了理智。
琴最終只堅持了幾秒鐘就從手上滑落，與地毯相撞發出了一聲輕柔的悶響，陷入激情中的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點動靜。反倒是茉莉也，雙手被徹底解放後就主動摟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腳來加深了這個吻。
直到兩個人都氣喘吁吁地停下，茉莉也才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掙脫開他的雙臂，去看掉在地上的琴。
「沒有撞壞吧？」剛撿起來看了兩秒，身後的人就一把抱住她的腰。
「壞就壞了，再買一柄就好了。而且……」赤司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越過她的肩頭去看琴，語氣透著顯而易見的不滿：「你再拿著它不放，又要摔一次了。」
「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就被他扳住肩膀轉了過來，往下一摁，茉莉也就坐到了鋼琴凳上。手裡的琴突然被抽走，餘光看著它在半空中劃過一道軌跡，與身後的鋼琴蓋發出了不算太輕的撞擊聲。
征君對待自己的琴，怎麼一點也不溫柔？
「茉莉也，」赤司左腿貼著她的大腿跪在了凳子的旁邊，半彎下腰，雙手捧起她的臉，「專心一點。」
細細密密的吻再一次籠罩了下來。
再一次飄飛的理智在最後留下了那麼點小小的困惑——
征君，難道是在吃小提琴的醋嗎？
當晚臨睡前，赤司還是沒忍住，在她來道晚安時叫住了她。
「茉莉也，明天你的父母會過來，到時候——」
「恩，我明白。」她打斷了他的話，沖他軟軟地笑，「我相信征君，你不會把我交出去的。」
「過了明天，就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他認真地強調了一遍，「茉莉也，之後就算你累了，想要放棄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你真的明白嗎？」
「真是的，我才不會放棄呢！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放棄！」她鼓起了腮幫子，配著這身淺棕色的毛絨睡衣，可愛得像是只齧齒類動物。
「就算我逼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就算我惹你傷心難過也不改變主意嗎？」他覺得自己真的很混蛋，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根本聽不到肯定以外的回答，他卻還是這麼問了。
「不，我會生氣的！」誰知茉莉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真的給了他一個否定的回答。
看到赤司難得露出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茉莉也開心得不行。
「之後你要好好跟我道歉，跟我說明情況。你要是能哄得我開心的話，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諒你。總之，看你表現嘍∼」
他這才明白自己剛剛被茉莉也耍了，有點好笑又有點頭疼地搖頭。
「你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嗎？」
「不怕，你還會買回來的。」她得寸進尺地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下他的臉頰，「所以在我不要你之前，記得早點把我買回來。征君，我很寂寞的，很容易被人拐走的。」
「有多容易？」赤司攬住她的腰，攔住她使完壞就想跑的動作。
「呃……一根棒棒糖？」感覺到他的手在腰上不輕不重地摁，她全身的毛都炸了。
「那確實太容易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賣了。」她身上淡淡的橘子香中摻雜了跟自己一樣的沐浴露的香氣，那種擾亂嗅覺判斷能力的味道讓他有些頭暈。
「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小提琴家嘛。」
我是你的小提琴家。
不知為什麼，時隔幾個月後再一次聽到這句話，竟然有股說不出的刺痛感。
茉莉也趁他愣神的時候跑開了幾步，將有點涼意的手放在了左側的脖頸處降溫。剛剛征君的呼吸一直噴在那裡，讓她又癢又難受，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咬上去一樣，讓她膽戰心驚的。
「晚安，征君。」
「晚安。」
兩扇門先後關閉，兩人同時靠在了門後，一個沉默地低著頭，一個害羞地望著天。
今天又沒能鼓起勇氣跟征君告白，告訴他我喜歡你。等明天結束了，一定要說！
她還是，只把他當作小提琴的聽眾嗎？她的親吻只是因為他是她的支柱嗎？可她不只是他的小提琴家啊……
同一時間，一樓的書房。
征臣看著詩織的相片，明明坐在明亮的燈光下，身上卻披著一層揮不去的暗影。
【那孩子，將來說不定也會成為我們家的女兒呢。】
詩織，對現在的征十郎來說，還太早了……
他還負擔不起這麼重的責任。
作者有話要說：
糖分入腦，差點就寫飛了。
為了把持住我花了太多的時間，更新晚了抱歉orz
征臣為什麼對茉莉也這麼好：
1、茉莉也就是這麼好，她值得，不接受反駁。
2、她是詩織內定的兒媳婦，他愛屋及烏。
3、她是女孩子，所以不需要跟阿征一樣接受帝王學教育，自然可以撒嬌。
第103章 判若兩人
第二天下午5點，處理完學校裡的所有事後, 赤司提早回了家。然後意外地發現, 父親征臣已經先他一步在書房等著，甚至連晚餐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他心裡清楚，父親絕對不是因為今天很閑才提前回來的, 從他到了現在還在不停翻閱的檔就能看出來。他不僅一點也不閑, 積在手上的事還不少。可即便如此, 他還是回來了。
只為了6點會來訪的黑木夫婦。
連商務會談也從不會早到這麼久的赤司征臣, 為了迎接兒子朋友的父母來訪，提早一個多小時做準備，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笑。
沒有參加過一次懇親會，文化祭、運動大會也從不出現，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去參觀帝光祭，也是因為知道茉莉也要登臺演出，專門空出一個下午陪風間老師過去的。
他似乎從不掩飾自己對茉莉也的特別待遇，也毫不擔心自己的親生兒子會不會對他這種偏心產生什麼不該有的情緒。我行我素, 理直氣壯。
好在他真的沒有對父親有過一絲絲的奢望, 父親願意寵著茉莉也，就算不知道理由, 他也一百個贊同。畢竟，這就意味著在有關她的問題上，父親應該也會偏向她才對。
實話說，這個事實讓他松了口氣。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是他毫無把握一定能戰勝的，只能是赤司征臣。父親對他的一切瞭若指掌, 而他卻對他缺乏足夠的認知，這樣的不對等父子關係讓他在跟父親談話時時常處於無法把控談話走向的劣勢狀態。
他沒有把握說服父親，但父親卻會為了茉莉也妥協。只要她開口，他就會動搖。
所以他今天的重點，只要放在說服她的父母身上就可以了。
最大的威脅已經被她消除，要是剩下的事他還處理不了，就真的沒資格說什麼承擔責任了。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推開二樓琴房的門，發現茉莉也正聚精會神地邊彈鋼琴邊唱歌，連他進來了都沒有發現。金燦燦的夕陽為室內鍍上了一層暖意，只是看著她被柔光籠罩的背影，就覺得剛剛還在煩惱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跟她的小提琴比，她的鋼琴水準是真的很爛了。一隻手硬邦邦地摁下去，不分輕重，不顧指法，沒有左手的和絃搭配。似乎只要主旋律的音準了，節奏對了，就萬事OK了一樣。單調，僵硬，沒有美感，卻仍舊能讓人由衷地感受到那種單純的快樂。
因為沉浸在音樂世界時，她的笑容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動人，見了就不自覺地想要勾起嘴角。
「Twinkle， twinkle， little——啊。」
茉莉也原本彈得好好的，突然一隻手從身後伸出來，懸停在了鍵盤上，嚇了她一跳。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包裹住，她惱怒地拍了下腰上那只自然而然攀上去的手。
「別嚇我啊。」
赤司又把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繼續，我給你伴奏。」
她眨眨眼，意識到他什麼意思後，開開心心地再次彈了起來。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他的手在鋼琴上舞動的模樣就像一位真正的鋼琴家一樣，按鍵、抬手、移動，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奇妙的韻律和美感。白皙柔軟的手指，手背弓起時優雅的弧度，指尖翩然翻飛之際從指縫中流瀉而出的光，零零碎碎，斑駁卻美好。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兩種不同的旋律融合在一起，連帶著她的琴音也變得更加柔和，右手的動作也不再那麼死板了。當曲子漸入佳境時，她卻突然停下了動作。赤司多摁了兩個音後也隨之停下，問：
「怎麼停了？」
「後面的，我不會彈……」後面就要進入變奏了，對於她來說是太過高段的鋼琴技巧，從沒專門研究過，彈不出來。
他聞言笑出了聲。
「不准笑，區區《小星星變奏曲》，小提琴的話我還是能拉的！」術業有專攻，不會鋼琴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以繼續彈《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這樣就是前幾個小節一直重複了。
「不會無聊嗎？一直是重複的旋律，變奏曲更有趣不是嗎？」她可喜歡後面的部分了，可惜鋼琴是真的不會彈，也完全沒有想過去學。能像今天這樣單手彈個主旋律，對她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啊，那征君你替我彈完吧！我想聽！」
「可我現在不想彈。」他偏過頭來，貼著她的耳朵低聲說，「想聽你唱歌。」
她小巧的耳朵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單薄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到柔嫩的血管和絨毛，讓他很想再咬一次。
「可我唱得不好聽……」她的歌聲沒什麼特別值得一聽的，既沒有技巧性，也沒什麼特色，只能做到勉強不走音，跟她手中哀婉明麗的琴聲比，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只是開口都會覺得羞恥。今天唱歌只是心血來潮，要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才不唱呢。
「你要想聽曲子的話，我拉琴給你聽就是了。」
她說著就想站起來去取琴，結果掙扎了兩下赤司都沒有放手，他用行動表示了拒絕。
「你這是強人所難！」
他握住了茉莉也想要捶他的手，低頭親吻了她的指尖，在暖橘色的暮光之中抬眼看她，溫柔卻又不容置疑地重複了一遍。
「唱給我聽，茉莉也。」
最近，征君是不是越來越會撩了？還是說他其實一直很會，以前只是沒用過？
她的抵抗力還沒有同比上漲，這樣下去的話，豈不是要一直被他騎在頭上？
不行，必須要儘快增長經驗才行！
哼，她才不會輸呢。
茉莉也氣勢洶洶地叉起了盤子裡的牛排，咬牙切齒地嚼了起來。
「茉莉也，臉上沾到油了。」
月朧拿起一塊餐巾，她乖乖地把臉湊過去，讓媽媽幫自己把臉擦乾淨。
「嘿嘿，謝謝媽媽。」
「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啊，說起來，今天我在公園裡看到兩隻貓咪在打架，可有意思了。我跟你說……」
母女倆邊吃飯邊親昵地談著天，時不時跟旁邊的人提上兩句，讓人會心一笑。在餐桌上的其他人看來，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風景。只是一想到茉莉也現在是因為跟父母有巨大分歧才離家出走的，就又有種荒謬的錯位感。
那樣激烈的矛盾，為什麼她卻還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笑得那麼純真？是想通了嗎？是明白他們的苦心，決定在吃完飯之後乖乖跟他們回家，然後聽醫生的話去治病嗎？
「總之，我是不會去醫院的。你們還想著這事一天，我就一天不會回去。你們要是一直不願意放棄，就斷絕親子關係吧。」
茉莉也斬釘截鐵講出的話，跟她此時臉上掛著的柔軟溫和的笑形成了極端鮮明的對比，讓他們剛剛那淺薄的奢望變得格外諷刺。月朧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她這決然的態度給噎住了。
她的語氣裡甚至聽不出來昨天那種憤怒的感覺，這種異樣的平靜淡然跟剛剛與母親熱切的交談放在一起，突兀得仿佛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就是字面意思嘛。」
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做法會不會讓父母傷心，甚至察覺不到他們因為這種分歧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在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下。
她的腦子似乎將「不去醫院」和「跟爸媽的感情」分得明明白白的，除了這件事以外，她依然像以前那樣喜愛他們。可以跟他們談天說地，可以跟他們融洽地交流，會笑會鬧，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但是一旦觸及「去醫院」的話題，她就變得冷酷殘忍，似乎他們的一切話語都接觸不到她的內心，冷漠得像是在面對陌生人。不，她對陌生人也從來沒有這樣過。在這件事上，他們對她來說，是敵人。
我很喜歡你們。我不要你們了。
不是因果關係，而是並列關係。
一個人怎麼能同時擁有這樣兩種相反的情緒？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感受到她精神的異常，茉莉也病了，她真的病了。只是話題的不同而已，她竟然可以無縫切換兩種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對立的情緒，真真正正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對此還完全不自知。
對茉莉也來說，到底哪一邊才是真實的她？
是溫柔可親的那個她，還是現在這個……冷漠到要切斷親子關係的她？
他們對茉莉也來說，難道真的——
【她在精神上只有一個支點，除了說明這樣東西對她的重要性遠超其他之外，同時還意味著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在這種對比之下，綠間醫生的話再一次出現在腦海中。
她表現出來的一切溫柔、善良、感情，全部都是虛假的嗎？
「茉莉也，不能這樣跟父母說話。」
「好！」她脆生生地應了征君的話，對父母鞠了一躬，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啊，剛才其實是開玩笑的。」
話音一落，月朧和雅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經過剛才的事，他們已經沒辦法把茉莉也現在的行為和她的真意掛鉤了。玩笑？眼前這個巧笑嫣然的女兒告訴他們，剛剛那個將斷絕親子關係掛在嘴邊的女兒是在開玩笑？
他們的女兒，他們的茉莉也很少開玩笑，更不會不顧他們的心情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啊，他們果然不信呢。」她苦惱地托腮，轉向身邊的人，「我說征君，你知道我不擅長說謊的，好難呀。」
她直白到不屑掩飾自己的錯誤，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謊言被揭穿，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多在他們身上留下一秒，只是注視著她身邊的人。
「那你去玩兒吧，這裡交給我就好。」其實他也沒料到茉莉也在面對她父母的時候會突然性情大變，但他不能表現出任何動搖，否則今天這一關絕對過不去了。
「那我去烤個蛋糕吧，等你們談完了我們一起吃。」
「等等茉莉也——」
她旁若無人地站起身來，無視了母親的呼喚，對赤司笑了笑，步子輕快地離開了會客室。月朧震驚地跌回了沙發上，根本不敢相信那個是自己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可愛女兒。
「怎麼……會這樣……」
死一般的寂靜。
面對剛才那讓人背脊發涼的一幕，沒人能夠輕易地接受這個現實。
最終還是沉穩的赤司征臣最先開口，稍微安撫了一下他們後，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兩位，在討論茉莉也的病情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先告知你們，征十郎。」
紅發的少年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另一邊，離開了會客室，正準備去廚房的茉莉也意外得在玄關迎來了新的客人。
「啊，由乃！」撲，「我好想你∼」
「小沒良心的，就知道嘴上說說，幾天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我。」由乃接住她轉了個圈，愛憐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誒嘿嘿。」她抱著好友的胳膊撒嬌，「由乃是來看我的嗎？正好，我正準備去烤蛋糕呢，要一起嗎？」
「不了，就讓我吃個現成的吧。」她將外套和圍巾遞給女僕，摸了摸茉莉也的發頂，「我還有別的事。」
順著她的目光，茉莉也看向了會客室。她天真地眨了眨眼睛，歪著頭問：
「由乃，你是哪邊的？」
「這還用問嗎？」仿佛完全察覺不到這個問題自帶的那股冷若冰霜的氣息，由乃親了茉莉也的臉頰一下，理所當然地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長·槍所向，我的公主殿下。」
「都說了，別這麼叫我啦……」多羞恥啊！
「蛋糕我要抹茶味的啊！」
「知道了啦！」
茉莉也並不知道他們在會客室裡到底談了什麼，只知道在她完成抹茶蛋糕時，這個漫長的會議終於結束了。以及——
征君贏了。
「茉莉也，明天你是回學校上課，還是跟我去買琴？」當月朧笑著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茉莉也開心地撲進了她的懷裡。
「去上課！後天週六再去買琴好不好？」
「好，那我週六去小由乃那裡接你。」
「謝謝，我最喜歡媽媽了！」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月朧無法控制地苦笑了一下。
怎麼辦，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已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相信她的話了。
「征十郎，記得你答應我們的事，不要忘了。」雅人神情嚴肅地說。
「是，我不會忘的。」
在這種不明所以的對話中，困擾了她整整兩天的問題終於解決了。
只是因為由乃的到來太過興奮，等回了神奈川茉莉也才意識到，自己又忘記跟征君告白了。
「哈啊……前途多難啊∼」
作者有話要說：
精神病就是會讓人背脊發涼，覺得瘮得慌。不過大家不用糾結，茉莉也的感情是真實的。
為什麼赤司征臣這麼在乎這次會議？因為對阿征來說，這是「決定未來的一次談話」，要讓茉莉也的父母知道支柱的事，並請求他們「將茉莉也交給他」。要不是談話內容實在太過嚴肅，這幾乎等同於是訂婚宴= =
明天是小年，我不一定會更文，大家不用等了=3=
哦對了，我說的解決問題，不是這樣解決，是真正意義上的解決。
所以還需要幾章來寫阿征跟茉莉也父母的約定。
第104章 油膩的中年
在買了新的小提琴後，重新回到神奈川的茉莉也再一次過上了白天複習功課, 下午放學後練琴, 晚上偷偷學音樂史的規律生活。
10月的尾巴悄悄溜走，伴隨著冬季校服的大衣一起到來的，還有11上旬的月考。
誰都以為應該萬無一失的考試, 結果——
黑木茉莉也, 全年級排名：104。
順帶一提, 她上一次的排名是16。
等她垂頭喪氣地從森山老師的辦公室出來後, 陪她一起去看榜單的澪田拍了拍她的肩膀。
「前段時間發生了那麼多事，肯定會影響狀態的。Don』t mind，下次肯定會好的！」
「千歲……」為了安慰她竟然那麼努力，感動，「你竟然會說don』t mind了呢，我好欣慰啊！」
「你想打架嗎？」擼袖子！瞧不起她嗎？這次她的英語成績好歹及格了，多大的進步啊！
「哪有？我這純粹是有感而發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嗎？！」
兩人鬧了一陣，整理了下儀容後才往教室走。
「其實, 我考試的時候走神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寫完了……」茉莉也絕望地捂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呃？」這個答案倒是真意外啊，「在想什麼？」
「這個……」她微妙地移開了眼神。
就在澪田以為自己大概聽不到這個問題的回答時，茉莉也突然在窗邊停下了腳步。
「茉莉也？」
「——的事。」
耳邊傳來的聲音被窗外飛鳥的振翅音十分巧合地蓋了過去，澪田的視線下意識地轉向了窗外的樹杈, 那裡已經沒有了鳥雀的蹤跡。等她再一次看向茉莉也時，棕發的少女正緊張地摳著窗臺，含羞帶怯地偷瞄她，紅著臉聲若細蚊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我在想，該怎麼告白……的事。」
「咦————？！！！！」
少女抑制不住的大喊頓時傳遍了這層教學樓的每一個角落，被嚇到的同學們一個兩個地從門後、窗邊探頭而出，好奇地朝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不過他們最終也只看到了兩個少女奔跑時揚起的裙擺，和教導主任熟悉的大吼。
「不准在走廊裡奔跑打鬧！」
澪田拽著茉莉也一口氣狂奔三層樓，一把推開天臺的大門，跟做賊似地仔細檢查後，才放下心地關上了門。
「千歲你剛嚇死——噫！」
澪田啪地一下越過茉莉也的肩頭拍上了她身後的牆壁，向著她的方向俯身壓了下去。
意識到自己被壁咚了之後，茉莉也腦海中第一反應竟然是——
「千歲，你的男友力好強啊。」
澪田無視了她重點不對的發言，直指問題的中心點：「我妻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我想等有結果了之後，再跟她彙報……」不然要是現在告訴她，然後告白失敗的話，由乃絕對會砍死征君的。辦不辦得到另說，但砍了他的心一定不會錯。
恩，絕對會的！
「有時候真的覺得……你的頭好鐵啊∼」她不可思議地搖頭。
竟然玩先斬後奏這一招，也不怕我妻大人直接暴走。
「所以對方是誰？」繼續緊張地問：「是黑皮君嗎？」
「為什麼你還記著呢，我跟青峰君就是普通朋友。」她明明在修學旅行結束後的時候就解釋過了，為什麼千歲還是不放過他？
「那……難道是上次來帝光祭看你的那個舉著蕾絲洋傘的眼鏡男？」
舉著蕾絲洋傘？那是什麼奇怪的行為藝術？她才不認識那種眼鏡男……啊，等等，洋傘……難道她是指綠間君嗎？
茉莉也默默無語，「真虧你能記得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呢。」
「因為能出現在你旁邊的男人也太少了啊！總不至於是切原君吧？你自己看起來就這麼幼齒了，不會找個更幼的吧？」
「喂千歲，幼齒是什麼意思啦幼齒！對正在長身體的淑女說這種話也太過分了！」她可是堅信自己能長到160的，就是發育比較遲。對，只是這樣而已！
「那不然還有誰啊……」她想了半天，連柳生和真田都納入考慮範圍又給摘了出來，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啊，等等，好像還有一個。
「是給你送胸針的那個人嗎？」
茉莉也一驚，偏過頭去小小地嗯了一聲。
「那個200萬男啊……」迷之眼神。
「等下，200萬男是什麼稱呼啊，對征君也太失禮了吧！」
「說真的茉莉也，你不要被那種有錢人騙了啊。」她語重心長地告誡道，「你看，他從來沒有來學校看過你，出手就直接拿錢砸你。用這種省時間又省心的泡妞手段，一看就居心不良啊。」
茉莉也：……
「——就是這樣。大家好像都把你當成對女學生隨便出手的中年大叔了呢。」
當晚，想著看書結果也沒看進去幾行字，不知不覺又拿起電話的茉莉也這樣彙報。
「是嗎？你很在意嗎？」
電話那頭除了他平緩的應聲以外，筆尖與書頁碰撞的沙沙聲也不絕於耳。不同於講起電話什麼事都做不成的茉莉也，赤司倒是遊刃有餘地一心二用。
想到這一點，她有點微妙得不爽。總覺得被影響了心情，拖累了考試成績的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對面那個罪魁禍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明明是他先……對她做那種事的！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晚上又什麼也幹不成了！
「我只是覺得，千歲說得還是有點道理的。」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邊患得患失的，不公平！「仔細想想，其實從我轉學到現在，你就是一次都沒有來學校看過我。上次帝光祭我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假扮別人都去看你了，海原祭你卻找藉口沒來。」
她當然知道海原祭那天是征臣叔叔找他有事，但這不重要！反正他就是沒來！
真的是找藉口沒去的赤司：……
「還有，我要把胸針還你，你卻拿『維奧蒂』來壓我，逼我只能留著。這種行為我終於明白了，你就是在拿錢砸我！就是居心不良！」
真的是在用「維奧蒂」壓她的赤司：……
「明明在跟我講電話卻還在寫東西，一點也不專心，跟我講電話那麼沒意思的話那我掛了好了，拜拜。」
沒想到電話真的會被切斷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的赤司：……
等了好半天也不見對方回電話或者郵件，茉莉也氣得再次對著熊熊來了一套組合拳。
「征君是笨蛋！木魚腦袋！就不會哄哄我嗎？！笨死算了！」
於是第二天，莫名不爽的茉莉也放學後跑去了社團裡，以「交流心得」為由血虐（一個球打N分鐘那種）了正常進行社團活動的女網部部員一通。部長一之瀨不在，頂著所有人希冀的視線，壓力山大的澪田拉著茉莉也去牆角談心了。
「怎麼了這麼大脾氣，告白失敗了？」
「才沒有呢！」她哼唧唧地抱胸，「只是突然覺得他也沒那麼好。你昨天說得太對了千歲，像他那樣的人，我才不喜歡他呢！」
「就是嘛，那種人聽起來就不靠譜，你能清醒過來最好了！我們還小，就算要交往也要選年紀差不多的同齡人嘛。」千歲熱情地摟著她的肩膀，如數家珍地推薦起了他們立海大的帥哥們。
「不說別的就說我們班的，你看柳生，學力超高，為人又謙和紳士，照顧起人來肯定超細心。真田雖然臉黑了點可怕了點但認真負責，說不定一旦交往了會是特別棒的男友典範呢？」
茉莉也：他們要是知道你跟賣打折商品一樣推銷他們，你就完了啊千歲。
完全沒有get到茉莉也看向她的眼神代表了什麼，沉浸在了妄想中的澪田繼續不怕死地說下去。
「還有我們立海大的第一美人幸村，只要你能頂得住他那張臉，我覺得行！他跟我妻大人關係那麼好，你選了他的話，連我妻大人那邊都能輕鬆搞定呢！對吧？就算他們都不行——」
說到這裡，她將視線移到了茉莉也身後的校園裡，左顧右盼起來，似乎試圖從人群中抓出一兩個會合她心意的目標。沒想到這一看，還真讓她找到了。
「啊，那個怎麼樣？」她伸手一指。
「千歲你每天都在想什麼啊，真是的……」茉莉也無語地轉身，隔著網球場的鐵絲網，一眼就看到了她所說的那個人的身影——
高大的梧桐樹下，一身雪白校服的少年長身而立，正側著身跟旁邊的人說著什麼。微風襲來，輕柔地掀起了他的劉海，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額頭和溫柔如舊的紅眼。就算是有些陰鬱的天，那頭火紅的發也絲毫不減那份炙熱的存在感，肆意灼燒著每個投向他的視線，如同吸引飛蛾的致命引力，讓人甘願沉溺。
「身材修長，氣質優雅華貴，雖然只能勉強看到側臉而已已經很要命了……不過，啊咧，帥到這種程度的人，為什麼我會一點印象也沒有？外校的？」
千歲還在她耳邊碎碎念著什麼，但茉莉也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滿心滿眼都被那個熟悉的身影占得滿滿的，腦子直接就超載了。
為什麼，為什麼征君會出現在立海大？
難道是因為她昨天的那通電話……？不不不，他是誰啊，他是連碎片時間都不存在的赤司征十郎，怎麼可能會因為那種事專程跑一趟神奈川，他才沒那麼閑呢！
冷靜，冷靜啊茉莉也，他肯定是有別的事才過來的。比如是跟他們學校有什麼交流活動，或者是要跟由乃商量什麼事情之類的，絕對不可能是你想的那個理由！
對，就是這樣！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能在立海大的校園裡看到征君——
還是有點開心。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赤司的視線突然撞進了她的視界裡，像是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對旁人禮貌地笑了下就徑直朝著茉莉也的方向走了過來。她還沒回過神來，發現這個事實的澪田先一步慌了。
「啊啊啊他過來了！怎麼辦是不是發現我用手指指他所以生氣了？」她飛速地轉身，努力裝作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會的，離得那麼遠他沒理由看……我說茉莉也，茉莉也！」
澪田拽了她的袖口了好幾下，瘋狂地給她使眼色，茉莉也都沒有反應，明顯還處於走神狀態。
終於，這份努力還是沒能喚回她的意識，那個人先一步停在了網球場外，兩步遠的地方。
「剛去了你班上沒找到你，原來你來網球場了。」
哇這冷到可以用華貴來形容的聲線，不行我耳朵要懷孕了！不過，他在跟誰說話？
「恩，今天很想打球，就過來了。」
然後，身邊那個一直發呆的人突然就開口了！
「征君來我們學校是有什麼事要辦嗎？要我找由乃過來嗎？」
不是，咦，等等，「征君」？茉莉也的那個「征君」不是個仗著自己有點小錢就對女中學生出手的油膩中年男人嗎？為什麼是這個她連回過頭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超級貴公子？
冷靜，冷靜，說不定有兩個「征君」呢！
「不用，我是來找你的。」風將他輕到幾不可聞的笑意遞了過來，點燃了茉莉也臉上的溫度。同時，也讓澪田徹底風化了。
「部活還有多久結束？」
「已經結束了已經結束了！」圍觀老半天的一條姐妹突然從旁邊冒了出來，一個把茉莉也的網球拍裝好遞給她，一個扶著她的肩膀就把她推出了網球場。
「黑木學姐你還是快點跟他走吧，再留下去大家今天就要死在球場上了！」
就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的真假一樣，場內挺屍了一大片，那場面堪稱慘烈至極。
茉莉也：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們這幾個還沒跟我打過呢！裝什麼死啊？
算了，看在征君的面子上，就不跟你們斤斤計較了！
等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內後，沙羅拍了拍澪田的肩。
「喂，這位草履蟲學姐，他們已經走了。」
「嗚，別跟我說話，我現在正在感受人生的滄桑啦！」
什麼油膩的中年人，什麼砸錢欺騙感情的混蛋，那樣的形容怎麼能跟剛才的人沾上半點關係？！茉莉也是眼睛瞎了還是腦子抽了信了她的鬼話！
啊，好想死啊！
「哎呀你別滄桑了，比起那個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嗎？學姐是知情的吧？說說唄。」
一抬頭，看到了十幾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幾乎每一個都寫滿了「我很好奇」。
澪田：……你們為了八卦都不要命啊，都忘了我妻大人的「叮囑」了嗎？
跟茉莉也一起穿過大半個校園，等走出校門時，該看到的人幾乎全都看到的。就算平時總是跟由乃一起出現，對這種目光還是有點接受不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裡有鬼，總覺得大家看向她的眼神裡，有種以前沒有的東西……
茉莉也並不明白，那種東西叫做「八卦心」。
跟她相比，赤司就淡定得不可思議了，好像穿著外校校服在別人學校裡旁若無人地行走的是她而不是他一樣。
「月底的星奏開放參觀日，你要去看看嗎？」他側過頭來問。
「恩，去的。聽說有管弦樂團的表演呢，我超級期待！」
那可是音樂專門學校，各位學長學姐們也一定很專業吧？一想到將來會進這樣一所學校讀書，就跟即將踏入聖殿演奏一樣讓人覺得輕飄飄的。
「是嗎？」被她飛揚的情緒感染，他也微微勾起了嘴角，「你會不虛此行的。」
兩人邊聊邊走，沒一會兒就走到了由乃家公寓的樓下。
「咦，征君你留下吃晚飯嗎？」她連菜譜都想好了！
「不了，晚上還有事情，下次吧。」
她有點著急，拽著他的手不想鬆開。
「可、可你才剛剛過來，還沒多久不是嗎？怎麼這就要走？」
「我本來就只是過來接你放學的。」
什麼？來接她放學？專程從東京坐車到神奈川來，去立海大接她放學然後送她回家嗎？
她晃胳膊的動作一僵，等意識到他這句話到底代表了什麼之後，臉皮又熟了。
「我、我其實只是隨便說說……」不是真的要他來接她啊！
「我知道，只是突然覺得，你說得也很有道理。這麼長時間了，我也確實該看看你的學校如何，配不配得上你。今天看來，我妻管得還不錯。」
「唔，征君又說這種話了，立海大很好的，一點也不比帝光差。」
赤司不置可否地捏了下她鼓起的腮幫子，將一旁的碎發掛回她的耳後。
「關於電話裡另外的那件事……茉莉也，你是我的小提琴家，我的『維奧蒂』只會為你歌唱。只要你想，什麼時候都可以演奏它。這不是謊言，也不是為了引誘你做什麼的誘餌，它一開始就是你的，只是放在我這裡而已。」
他勾下頭，輕吻她的額頭，帶著歎息般的語調在她的耳邊說：
「茉莉也，只要你想，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所以，你想要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征君是油膩的中年男人呢=w=
第105章 星奏開放日
【你以為在茉莉也的性命面前，你的一句承諾我們就能就此放手不管嗎？】
【我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征十郎, 如果你能做到，我們就相信你的做法是有意義的。】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可以拯救她的話……】
我能做到, 我一定會做到。
事實上我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不過是複製上一次的成功而已, 我絕對不會失手。
我是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 所以我不會做錯，我一定是對的！
11月30日，星期天，小雨。
打著外觀一模一樣的大黑傘，由乃和茉莉也一起出發，前往橫濱的星奏學院參觀。
對於由乃跟著自己報了星奏這件事，茉莉也前前後後跟她說過很多次了，但她最終也只是多填報了其他幾個學校, 並沒有把星奏剔除在外的意思。不管再怎麼被說暴殄天物, 由乃都不為所動。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她一直都心知肚明, 這種「浪費生命」的選擇，她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遺憾的。
「反正對我而言去哪兒都沒什麼區別，能陪著你不也挺好嗎？」
茉莉也對此有心無力，只是暗暗想著，以後有機會, 要讓由乃認識更多的人，接觸更多東西。說不定哪一天她突然就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還有更值得她為此投入精力的事物呢？
說是對外開放日，也不知道是天氣不好還是什麼原因，進出校園的人比想像中得要少很多。大多是一位家長領著一個孩子的雙人組合，或者只看得到家長的身影，孩子反而不在，像她們這樣兩個學生一起來的幾乎沒有。
啊，不過也有獨自一人前來的孩子。
校園門口的雕像前方，就站著一個貌似獨自前來的女孩。天藍色的雨傘時不時地轉動，穿著大衣的女孩子抬頭仰望這座高高的雕塑。女孩似乎出了神，雨絲在風中飄飛，繞過了鏡片的阻擋，落進了女孩的眼中她也完全沒有發現。
「啊，這不是小薰嗎？」
同樣是被這個造型獨特的雕塑吸引過來的茉莉也，一轉頭就看到了傘下那張熟悉的面孔。
宮園聞言一驚，眨掉了眼中的雨水，揉了揉之後看過來，頓時眼前一亮。
「是茉莉也學姐，還有我妻學姐，好久不見！學姐們今天來參觀，難道是准備考星奏嗎？」
「恩，已經報名了。」她很爽快地點頭。
「真的嗎？太棒了！我也覺得星奏特別適合學姐你，畢竟學姐肯定是被音樂的精靈所愛的人嘛。」
「音樂的……精靈？」茉莉也重新將視線投向了眼前的雕塑。
那是一個跟這所古老校園略有些格格不入的雕像，如同童話裡的妖精一樣，頭戴花環，兩對薄如蟬翼的翅膀，手中還拿著象徵幻想的魔法棒。
這就是在Pappoulis寄來的一大堆資料中有過記載，被她當做故事看過的，有關音樂的精靈與學院的創立者之間的浪漫傳說。好像是說創立者遠渡重洋去學習音樂，然後救下了一位元音樂的精靈。精靈得知他的夢想是回國建立一所音樂學校時，為了報答他，就賜予了這所學校音樂的祝福。
這座年代久遠的雕像，似乎就是那個故事的現實見證一樣。
只是，被音樂的精靈所愛嗎？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只有她是不可能的呢。
她的音樂，是被詛咒的存在，是只會播撒絕望的罪惡。
這樣的她，就算被神明所鍾愛，也是不會有音樂的精靈給與祝福的。
它們只會厭惡她，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是，『用音樂為世界播撒幸福』好像就是星奏的音樂精靈的願望呢。」宮園彎起眉眼，憧憬地看向雕像，「我從小就一直很嚮往，所以每年的開放日都會過來。明明現在才中學一年級，離畢業還早著呢……是不是聽起來有點傻？」說到這兒，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怎麼會？」茉莉也笑著搖了搖頭，「有目標是好事。」
三人結伴走在空曠的校園裡，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隱約回蕩著若有若無的音樂。淡淡的，飄渺的，卻無時無刻不從每一個毛孔裡滲進身體裡，如同浸泡在溫泉中一般舒適。
「哈啊∼」跟如魚得水的宮園和茉莉也不同，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沒過一會兒由乃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由乃，你真的沒問題嗎……」這還只是參觀而已都困成這樣，真的來上學了難道打算把三年時間都睡過去不成？
「我妻學姐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昨晚沒休息好而已。」就算是有音樂科的學校，她相信上文化課的時候肯定不會有這種環繞身歷聲的「噪音」的，音樂教室和琴房的隔音效果肯定值得信賴。
果然，如她所料，建在校園最東邊的琴房遠離最西側的教學樓，除了必備的隔音棉外，中間還隔著一整片森林。在琴房裡練習時，除非人就在窗外，不然樂聲不可能會傳得那麼遠。
「這就是琴房啊……」熟悉的木料香氣，那種乾燥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每一個房間大約5個平方，一台鋼琴靠在牆邊，剩下的地方不管是用來放譜架還是琴盒都綽綽有餘。
「在學校裡還能擁有這樣自由練習的地方，太幸福了！」宮園也跟茉莉也一樣，雙眼放光地趴在門上往裡望，眼看著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那模樣跟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第一次見到好東西似的，丟人得要命。由乃離得遠遠的，裝作在看窗外的風景，生怕自己也被捲入其中，形象徹底毀於一旦。
穿過足球場，體育館，終於在茂密的林間看到了隱藏其中的網球場。雖然不大，總共只有三個場地，但這就意味著這所學校確實是有網球部存在的可能性的。對此，茉莉也最後一點顧慮都消失了。
果然，星奏就是最合適她的高中了！
「小薰喜歡什麼運動？」
「咦？」金髮的女孩一愣，趁自己的表情陰沉下去之前就偏過頭，裝作正在觀察網球場的模樣，隨口答道，「我不太擅長運動，都差不多吧。」
「那將來如果有這方面的興趣，請務必優先考慮我們網球部！」握手！
「啊？這、這個……」汗，學姐怎麼突然這麼熱血？
「茉莉也，」由乃手刀制裁，「不要在這裡說八百年後的事，會給宮園同學造成困擾的。」
「誒嘿。」
三人一起轉遍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途中還拿著宣傳冊去階梯教室聽了校方的宣講會。講的都是些資料上寫了的東西，小薰還吐槽說每年連臺詞都不換一下，她都會背了。即便如此她還是每年雷打不動都來聽一次，是真愛了。
中午嘗試了一下學校的食堂，味道還不錯。就在這時——
「通知，通知，請參加13點模擬考的同學提前前往教學樓一樓處列印臨時准考證。重複一遍——」
「學姐們下午要去參加模擬考嗎？」
「恩，反正管弦樂團的表演下午5點才開始，中間那麼長時間沒事做，打算去考考看，就當彩排了。」雖然她們的偏差值考星奏好像沒什麼懸念，但總歸是有備無患嘛，來都來了。
「宮園同學呢？」由乃問。
「我下午還有別的事情，如果來得及會去看表演的。」
於是午飯後，宮園薰先一步離開了，茉莉也和由乃說說笑笑地來到教學樓一樓，排隊等著領臨時准考證。
「我妻由乃同學，請拿好。」由乃看了眼這個臨時准考證，感覺跟正式的就是標題不太一樣，其他該有的都寫得很清楚。姓名，年齡，性別，准考證號，學籍所屬，還有一個2寸免冠彩照。
「黑木茉莉也同學是嗎？請稍等。」負責的老師將她的准考證號輸入了電腦，然後發生了奇怪的狀況——
搜索結果不存在。
一連三次，通過姓名和准考證號查找都顯示錯誤，查無此人。
「怎麼回事？不應該啊。」茉莉也慌了，她的確報名了，郵件也提示她報名成功了，為什麼又查不到呢？
「別急。」由乃握著她的手，轉頭對負責的人說，「老師，您要不試試單獨搜搜看准考證號？或許是錄入資訊的時候名字打錯了也說不定呢？」
好像以前確實有聽說過這樣的情況，但最近幾年都沒發生過了，年輕的女老師一時間竟然完全沒想到這個可能性。她點了點頭，按由乃的建議搜了下，結果出了：
這個准考證號指向的，是月待茉莉，而不是黑木茉莉也。
「哎呀，真的打錯了名字呢。」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准考證上的照片很明顯就是茉莉也本人，後面的學籍資料也都一一對應，並不存在搞錯了人的可能性。
「那我該怎麼辦，名字錯了沒關係嗎？」拿著列印好的准考證，茉莉也一點也不安心。
「別擔心，考試最重要的是准考證號，這個號碼沒錯就沒問題。」雖然經驗尚淺，但這一點年輕的女老師還是清楚的。
「等明天招生辦開門了，你帶著身份證明和這個臨時准考證去一趟，他們會幫你改過來的。今天的考試就先將就一下吧，只是模擬考，不會影響入學的，別擔心。」
「……哦。」那也只能這樣了。
雖然老師說沒事，但茉莉也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這可是高中入學考試啊，她可不想因為寫錯了名字這種烏龍讓她錯過升學的機會。
模擬考期間，她時不時地看向自己寫在卷首上的名字，覺得特別違和。
月待茉莉……倒是挺好聽的，而且有種奇怪的錯覺，好像身邊有誰就是這個姓氏的。但仔細一想，卻又找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越來越弄不明白了。
這種疑惑終於在第三門模擬考中達到了頂峰——
《星奏學院20XX年音樂史類比考試卷一》。
音樂史？為什麼……她會拿到音樂史的考卷？她不是報的普通科嗎？
腦海中頓時一片混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心慌地看向四周人的試卷，雖然隔得很遠，但從排版的格式來看，都跟她一樣是音樂史的考卷。
所有人看到卷子後，都沒有露出任何詫異的表情，整座考場裡，仿佛只有她一個人與眾不同，是個誤入了巨人國的小矮子。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不，是哪裡都不對！
名字打錯了？可准考證號明明是對的，其他資訊也都是對的。
進錯了考場？可桌上確實貼著「她的名字」，是指定的位置沒錯。
發錯了卷子？可其他人並沒有這麼認為，想一下也知道根本不可能讓普通科的考生跟音樂科的考生在同一間考場考不同的卷子。
所以，不管怎麼想答案就只有一個——
月待茉莉一開始就報的是音樂科的入學考試。
可黑木茉莉也報的是普通科啊，為什麼她的准考證號對應的卻是音樂科的入學考試？
究竟是哪裡錯了？是名字？還是准考證號？
究竟是從誰開始錯的？是錄入資訊的星奏學院老師？還是報名時選錯了選項的她自己？
不，不是她，她當時一定沒有選錯，名字也沒有錯誤，不然Pappoulis之後也不會搞出那麼多事來。他不就是想要她去考音樂科嗎，要是那個時候她真的報錯了專業，他反而不會有那麼多動作，而是繼續做個替她操心的粉絲。
也就是說，直到Pappoulis被抓為止，她的名字還是黑木茉莉也，而報名資訊也還是對應的普通科才對。
可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進過報名系統，就連這次類比考報名，也是由乃幫她一起弄的。只是報個模擬考的名而已，怎麼會導致她的報名資訊出現這麼大的偏差？
啊，說起來，登陸星奏的報名網的話，進入後臺後會有歡迎資訊。
白底紅字大號字體寫著「歡迎進入星奏學院網上報名系統，黑木茉莉也小姐」！
這個資訊是無法跳過的。也就是說——
如果三天前由乃在幫她報名模擬考的時候沒有發現異常，那她的報名資訊變更就是在這兩天發生的事了。
有誰在這短短的兩天裡，在不經過她同意的情況下，不僅替她改了名字，還更改了入校志願？
又或者……由乃其實發現了，但她沒有說？
心跳聲猛地暴烈了起來，肺部在超負荷地運轉，讓她不自覺地彎下腰，握緊了胸口的衣襟。冷汗不斷地從額角滲出，某種可怕的可能性浮現在了腦海裡，胃部瘋狂地翻湧了起來。
「同學，這位同學你沒事吧？」監考老師發現了她的異常。
「抱歉，我身體不太舒服……」她蒼白著一張臉，艱難地拿起自己的筆袋，搖搖晃晃地往考場外走。
為什麼，不可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可征君說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選項，就算再不願意相信，真相也只可能是那個。
茉莉也扶著牆，獨自走到了教學樓外，雨絲飄落沾濕了她的發，也讓她幾近燒化了的腦子冷靜了不少。
她在初冬的涼意中顫抖著，漠然地掏出了手機，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爸，我問你一個問題。」無視了父親關心她的話語，她特別直接地問，「是你們改了我的報名資訊嗎？」
對面沉默了良久，承認了：「我們本來打算等你參觀結束之後再告訴你的……」
他後面還說了許多話，卻一個字也沒能進到茉莉也的耳朵裡。
「什麼時候改的？」
「……兩周前。」
兩周前！
這個回答擊碎了她僅剩的那麼點奢望，眼淚刷地一下就那麼湧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心臟一抽一抽得疼，像被軟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茉莉也張張嘴，絕望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是誰告訴你們，要改掉我的名字的？」
她沒有聽這個問題的答案，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不需要聽，也根本不想聽。
【茉莉也，你考慮改個名字嗎？】
【……你是在認真問我嗎？】
【沒錯，只要改了姓氏和名字，就不會有人再將你跟以前的黑木茉莉也聯繫在一起了，這樣你也不會再有心理壓力。】
【我媽媽舊姓也是黑木的，改不了的啊！】
【那你跟我姓好了。】
月待，是詩織阿姨在嫁到赤司家之前的舊姓。
月待茉莉，是征君替她改的名字。
——為了讓她考上星奏的音樂科，為了，讓她重回舞臺。
為了這種事，就聯合所有人一起欺騙我嗎？
【茉莉也，只要你想，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
【所以，你想要什麼？】
我只是……
半個小時後，當模擬考徹底結束時，由乃只找到了那把被丟棄在傘架裡的黑色雨傘。它緊緊地靠著她自己的那把，就像相親相愛的兩人從未分離過一樣。
但這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
茉莉也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我寫得夠不夠清楚。
那次會議之後，所有人一起做了這個局。
這就是約定。
第106章 錯位的心意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的是——
你。
沒能說出口, 沒能鼓起勇氣。只是看著他的眼睛, 茉莉也就無法任性。
所以，只要保持原樣就好了，什麼都不要改變。
她是征君的小提琴家, 就算只是他的小提琴家也沒關係, 起碼他會一直看著她, 給她除了她想要的那樣東西以外的一切。
她很滿足。
對, 這樣就可以了。
等注意到的時候，眼前是一半金光閃閃，一半被暗影籠罩的泉池，有著由乃面孔的美麗少女半趴在池邊的巨石上，支起腦袋沖她微笑。長長的黑髮在她身後傾瀉而下，發尾伸進了池中，或是紮進地裡，讓人看不到它的極限。
「歡迎光臨, 茉莉也, 」她說，「你終於自己來到我身邊了。我等這一天, 已經很久了。」
茉莉也抬起晦暗不明的眼，似冷淡又似無所謂地說：「是嗎？你就是給我祝福的神明嗎，世彌小姐。」
在腦海中出現「一個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後，只是眨眼的時間就出現在了這裡。
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她的神明夜鬥就是這樣的存在。
情緒前所未有的低沉, 思維卻遠比平日裡更為活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在這一刻化為了一條連結過去與未來的絲線，指向了這唯一的一個結果。
世彌——黃泉女神伊邪那美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神秘又充滿魅力的笑容，爽快地承認了她的猜測。
「是，去年冬天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就為你賜予了祝福。」
「是嗎。」
等了一會兒，發現茉莉也並沒有繼續說話的欲望，伊邪那美反而耐不住寂寞，坐在巨石上，往光明的這邊挪了挪，忍不住替她問：「為什麼不問我給你祝福的原因？」
「是為了我的病吧。」醫生說她缺少與世界的「聯繫」，所以世彌就給她「結緣」，結好多好多的緣，就算她一點也不想要。
「但是我沒能幫到你呢。」她斜倚著抬起頭，看向半明半暗的天空，「茉莉也，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生我的氣，生你父母的氣，生那個人的氣？」
「……」
「但是你卻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她悲憫哀傷地看了過來，「茉莉也，你連該怎麼生氣都不會。」
對，胸口這洶湧疼痛的情緒，幾乎燒穿她所有理智的感情，是憤怒，是生氣，是絕望。
可是，即便她現在腦子從未有過的清晰，她仍舊想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大家只是在替她想辦法而已，所有人都在為了她的病努力，因為她不願意吃藥，所以他們才用這樣迂回的辦法來治療她。她心知肚明，她甚至能理解他們每一個人的動機，清楚地重現他們在制定這個計畫時思考的每一個步驟。
所以她明白，他們是對的，他們在做正確的事。就算有隱瞞，就算有謊言，也是出於善意的考量，是為了她能夠更好地接受，為了她能更好地得到治療。就算是世彌小姐，也只是以她神明的身份，給了她最好的一切。
所有人都竭盡了全力想要幫她。
她卻還是很生氣。
「明明……沒有人受到傷害。」她為什麼會生氣？
「有的，茉莉也，受到傷害的人是你啊。」伊邪那美輕聲說。
「沒有啊，你看，我好好的，沒有流血，也沒有哪裡骨折……」她茫然地舉了舉胳膊。
「我不是說你的身體，是你的心。你的靈魂在痛苦，你的精神在崩潰。」美麗的女神似乎想要伸手碰觸她，卻只能停在光影交界處，隔著幾米的距離摹畫她蒼白的臉。
「靈魂？心？為什麼會受傷……我不明白。」
「因為違背了你的意願。」連這種事她都不明白，甚至需要她說出口。
「但是，他們是對的，他們在做正確的事，所以我應該——」
「這個世界上，沒有應不應該，只有想不想。」伊邪那美打斷了她的話，「跟正確還是錯誤沒有關係，茉莉也，你只是不想。」
她抬起左手，無數根紅色的絲線飄散開來，四散天地。黑髮女神的視線穿過時空的阻隔，看向了遙不可及的彼方。
「如果你想，我的祝福會讓整個世界都為你轉動。」
長風吹過，再一次睜開眼時，那手中只剩下小小的一團紅光。
「可你不想要，所以，它最終只影響了一所小小的學校。就算這樣，你還覺得不夠，還為這份祝福添上了一個束縛，讓它徹底失效。」
「你的意思是……是我改變了祝福的形式？」
「對，是你的心為它加上了枷鎖，將它束縛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我給了你整個世界，茉莉也，你卻棄之如敝履，只選擇了那個人所在的……那個狹小的地方。你不想要，所以給你什麼都沒用。而他們越是希望你改變，你就會被傷得越深。」
「那……我該怎麼辦？」
「我知道你不想要什麼，但知道你想要什麼的，只有你自己。」
她抬起手指，指向茉莉也的胸口。
「茉莉也，你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
曾經，征君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那時沒能說出口。她說不出口，因為一旦說出那句話，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所以猶豫不決，所以怎麼樣都沒辦法鼓起勇氣。
她怎麼能說呢，怎麼能告訴征君，她已經不想做他的小提琴家了呢？
【我喜歡你，這份感情甚至超越了對音樂的執念。只要有你在，就算沒有了小提琴，我也可以忍受。不，比起我的琴音，希望你能聽我的聲音，比我的小提琴，希望你能看到我。我不想做你的小提琴家了，我想做你的茉莉也。】
這樣的告白怎麼能說得出口？
她否定了他們這麼多年來最大的羈絆，她背叛了他們彼此許下的諾言。明明是她抓住了他的手，現在卻又得寸進尺過河拆橋，還奢望他就算拒絕了她的感情，也不要移開視線。
明明已經不想做他的小提琴家了，卻還緊拽著這個位置，不願意讓給其他任何人。
只想保持原樣，只能站在原地。
所以在征君給了她一個全新的名字後，她才會天崩地裂一樣得絕望吧。
征君要的，是可以在舞臺上綻放光芒的人，這個人可以是黑木茉莉也，也可以是月待茉莉，甚至有一天，可能會變成上野愛理，或是別的什麼人。
赤司征十郎並不是非黑木茉莉也不可的。
她只是碰巧，成了他的小提琴家而已。
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她瘋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你沒有。征十郎，你要知道你應該做什麼。】
【如果你的計畫失敗了，那麼就算是用綁的，我們也會把茉莉也綁去醫院。】
【我們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不想變成這樣，就讓自己的計畫天衣無縫吧。】
天衣無縫？
或許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天衣無縫的計畫，存在萬無一失的籌謀，存在算無遺策的智慧。但歸根結底，每一步都需要不同的人去執行。只要有人，就有不確定。就算將每一個計畫參與者的選擇都考慮進去，引導他們做出最適合的舉動，最終計畫能否成功，還是要看那個處在漩渦中心的人願不願意接受這一切。
這次的計畫最開始就沒有打算瞞著她，否則根本不會出現這麼多可能會被發現的漏洞。因為就算百般隱藏，最後參與考試的還是茉莉也，需要在審查會上演奏的也還是茉莉也。或早或晚，她總會知道的。
所有的安排不過都是鋪墊，這終究是一個賭局，賭的是茉莉也會接受他的安排，還是一把掀翻他的牌桌，讓他血本無歸。
上一次在帝光祭也是一樣的，就算一切行動全部按照他的預測發展了，最終茉莉也是否能夠站上舞臺，依然取決於她能否戰勝自己，能否繞過那個纏繞她內心的詛咒。他只是把通向兩個未來的道路鋪平，送到她的腳下。至於最後她選擇哪一邊踏上去——
全看她的意願。
這個結果，他們只能接受。
就算他逞強，在我妻面前故作鎮定也沒有用。她說得對，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十足的把握。
他只是在以自己的意願，強加給茉莉也一個她本來並不想要的選擇權而已。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清楚茉莉也想要什麼，那這個人一定是他自己。
茉莉也對他開放了她可以開放的一切，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隱私，毫無保留地回答他的全部疑問。有時候就算不說，也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隱晦地告知他自己的想法。
她信任他，對他從不設防，用盡全力回應他的所有要求。
茉莉也真的沒發現帝光祭上那種種巧合太過可疑了嗎？不，她知道，她只是不去想，也沒有想得必要。因為這是他希望她去做的事，所以她願意嘗試，就算過程中可能把自己碰得頭破血流，甚至可能會在舞臺上發病倒下，她也願意去試。
只為了回應他的期望。
這跟她是否覺得他的安排合她的心意沒有任何關係，只要是他希望她去做的，她就會去做。如果實在做不到那也沒辦法，但她必須為之努力過才可以放棄。
為什麼？因為她是他的小提琴家嗎？
不，是因為赤司征十郎是黑木茉莉也的精神支柱。
所以，她幾乎沒有違抗過他的任何命令。
茉莉也無法清晰地察覺到這種不平等的關係，覺得自己無法違背他是因為他總是對的，或者他是在為她著想。但身為控制的一方，赤司一直都明白——就算他沒有任何理由地要求茉莉也做一件事，她也很少會對此提出異議。因為在潛意識裡，茉莉也太害怕失去他。
她一直在縱容他，縱容他為自己安排他想要的路，縱容他毀去那些不合他心意的東西，縱容他對自己做出的各種各樣超越一般友誼的舉動……
最重要的是，她將一個最大的權利交到了他一個人的手上——
肆意傷害她的權利。
她有時候甚至察覺不到這種傷害，但傷害本身並沒有消失，它會隱秘地滲進她的意識，讓她的精神世界更加荒蕪，轉而卻會讓她對世界付出更多的愛來填補這份空白。
但這個世界上，有誰能保證自己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舉動都不會傷害到另一個人呢？不可能的，就算他是赤司征十郎，這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再怎麼小心謹慎，再怎麼敏銳聰慧，這麼多年來，他還是在不斷地傷害她。
他的存在，對茉莉也來說就是一個悲劇。
只有早日撕裂這層扭曲的關係，他們才有走向未來的可能性。
醫生知道，神明知道，雙方的父母知道，他當然也知道。
所以，他必須找到一個茉莉也能夠接受，又能夠治癒她精神創傷的辦法。一個不吃藥不住院，也能夠讓她重新回到舞臺之上的辦法。
他本以為，他找到了。
帝光祭的成功讓他明白，茉莉也是能做到的，只要避開她自己的名字，避開那段會由此被提及的過往，她就能從那個陰影中走出來。
所以這一次，他替她安排好了新的名字，替她更改了志願的專業。他幾乎重現了帝光祭上影響成功的所有要素，甚至還提前探過茉莉也的口風，她也確實表示改名字是有意義的。
那麼只要她願意接受這個選擇，去參加音樂科的考試，那麼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她會以月待茉莉這個全新的名字就讀於星奏，沒有過悲慘的過去，沒有過可怕的陰影，純白無暇的人生。等到她徹底適應了在他人面前演奏的事實後，再告訴她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她一直都是原來的自己，她的音樂也從沒有因為是否知道她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你的音樂並沒有引發災禍，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你是無辜的，你沒有錯。】
他為此專程邀請了籃球部的隊友，為的就是將來有需要的時候，朋友們的話遠比陌生人的要更加有說服力。
這樣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總會走出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重新以黑木茉莉也的名字活躍于音樂界，成為她一直所夢想成為的音樂家。
當她的聽眾不再僅限於他一人，她就不再是專屬於他一人的小提琴家了。對於茉莉也來說他最大的價值就會消失，他就不再是她的精神支柱。
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兩人中間那根扭曲的「聯繫」才會消失，才能重新成為獨立的個體。而那個時候，他們之間的感情才能掙脫束縛，回到原本該有的軌道上。
就算重新變回普通朋友也沒關係，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去爭取，讓自己重新成為她的唯一。
他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他不想她只是他的小提琴家，他不想他們之間的關係止步於此。
為此，他要最後再傷害她一次，再強迫她做一次選擇。
成功了，皆大歡喜，所有壓在他們頭上的東西都會消失掉。
失敗了，也不過是回到起點，再找其他的辦法。雖然應對父母有一定壓力，但只要茉莉也一天不點頭，他就能頂得住。
只是沒想到，在這個看似不會輸的賭局裡，他不僅輸得一塌糊塗，甚至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從來都會站在原地等他，從來都會原諒他的茉莉也，徹底消失了。
幾乎將整個世界都翻了底朝天后，他終於意識到了。
他所有的篤定不過都只是她的縱容，一旦她想要收回這種過多的饋贈，他根本無計可施。
他不願意繼續做她的支柱，他不想再讓她做自己的小提琴家。
所以她放手了。
一夜之間，他所有的計畫都變成了廢紙，所有的備案都失去了意義。
茉莉也走了，他什麼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擁有同樣的願望，卻最終走向了不同的未來。
阿征&茉莉也：是我背叛了她/他，她/他一定不會原諒我。
第107章 神明的邀請
靜謐的森林深處，泉池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泉邊的巨石之上, 一左一右兩位少女背對而坐, 光與暗的邊界在她們中間突兀地分隔開來，像是隔開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實際上就是不同的世界。
這裡是此岸與彼岸, 常世與黃泉的狹間, 只要短短的一步, 就能突破所有的阻礙。
一成不變的風景, 不再有日夜轉換的空間。反季綻放的花菱草，豔麗妖冶的彼岸花，萬籟俱寂的草叢，古井無波的水面，如同一部靜默的風景畫，毫無生氣卻詭異得美麗。
「好安靜啊……」茉莉也反撐著雙手，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
來到這裡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似乎也在這裡一起靜止了, 讓人感受不到它的流逝。
「恩, 這裡一直、一直、一直都很安靜，因為什麼都沒有, 所以才無聲無息。」黑髮的女神閉上眼睛，輕撫胸口，神情溫柔地說，「這就是我的神國，一切生命的結束, 一切愛恨的終止。雖然被諸天神佛畏懼，被常世生靈厭惡，但這份靜寂與安寧才是黃泉該有的模樣。」
「也許對死去的人來說是這樣的吧……那你呢？世彌小姐，不覺得太寂寞了嗎？」
她不是無知無覺的人偶，不是結束了一生尋求永恆的亡靈，而是一位有著人情味，會哭會笑，會因為她的一首曲子而落淚的女性啊。
「是呢，會寂寞的，會寂寞得讓人面目全非，會痛苦得精神失常。但是所謂神明，就是應你們人類心願而生的存在。我身為黃泉的女王，本身即為死本身。所以寂寞也好，好奇也罷，我都不被允許離開我的神國。」
她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沖茉莉也撒嬌。下一秒，卻又恢復了笑臉。
「茉莉也，這個狹間的存在是我僅剩的可以接觸常世的露臺。能在這裡遇到誤打誤撞跑進來的你，還聽到了那樣美妙的音律……」
「世彌小姐……」
「雖然只能隔著這道屏障交談，無法接受你的饋贈，不能觸碰你的身體。就算如此，對我來說，這場相遇毫無疑問就是命運。所以——」
她抬起了右手，伸了過來，指尖在光影的邊界受到了肉眼不可見的某種阻礙。但她沒有停止，白皙頎長的手指顫抖著越過了這道看似不可跨越的界限，送到了茉莉也的眼前。
「雖然這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佈滿了污泥，在你看來甚至到處都是可怕的怪物。但我保證，我會讓你的靈魂保持純淨，會讓你比現在過得更加自由。」
風，起了。搖曳的花菱草在風中飛快地凋謝，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掀起了陣陣漣漪，墨一般的深暗開始向著陽光下的庭院浸染，繞過了還坐在巨石上的棕發少女，將整座空間都渲染成了一片夜色。只餘下茉莉也，還沐浴著最後一縷天光，在這無邊的深邃裡耀眼奪目如初生的太陽。
伊邪那美的手穩穩地停在了光的邊沿，茉莉也看不到的烈焰將她整只手包裹著，熊熊燃燒。日夜的交替已經完成，空間的阻隔正在崩壞，規則的巨鐮已經對準了她的頭顱。
但她仍舊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向她發出了邀請：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將你和你的音樂帶入我的神國嗎？」
神國？世彌小姐的神國，黃泉比良阪。
從此岸離開，前往彼岸，成為彼岸的住民。
即為神隱。
【如果神明邀請你去祂的國，你會去嗎？】
【我不想去，不想去沒有征君在的地方。】
【那就不要去，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征君……
可我現在，已經沒辦法留下了啊！
不能在人前演奏的黑木茉莉也，已經沒有留在你身邊的機會了。
眼淚一顆一顆地溢出眼眶，如珠串般滴落，砸在土地上。
要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要是什麼都不去想就好了，她就可以像以前那樣，活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裡。
可她到底還是察覺到了，已經不能再視而不見了。
征君一直以來想要的，是光芒四射的琴音，是響徹世界的旋律，而不是她。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賴以生存的唯一一下子就變得毫無意義。
一瞬間，天崩地裂。
她的世界一直很單純，音樂和征君，etc。
她是征君的小提琴家，所以音樂和他，在她的概念裡一直是一體的，從未分開過。她無法想像沒有了征君的音樂，也無法想像沒有了音樂的征君。就像是肚子餓了要吃飯，下雨了要打傘這種程度的世間定理一般不可打破。
就連談起人生的分界點，也是兩者同時被提起，在有音樂和征君之後，才變得熠熠生輝。
所以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在這兩者出現衝突的那一天，她會怎麼選擇。
征君一直都在替她守著她當初的夢想，替她記著，替她保管著，從未有一刻懈怠。他想要她回到舞臺，他想要她成為大家的小提琴家，為此殫精竭慮。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征君是在延續她中途退出的旅程。在無數的斷崖絕壁，泥沼深潭上架設出一道道橋樑，替她鋪築了道路。然後站在上面對她伸出手，拽著已經無法自如行動的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天梯。
但她同樣也很清楚，這條路註定到不了終點。
不過這不重要，只要征君還在努力，她就不能放棄。
帝光祭的雙小提琴協奏曲，其實她根本就沒有完全從PTSD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呼吸困難，雙耳轟鳴，幾乎無法站立。但征君就站在她的旁邊，跟他合奏的興奮和期待支撐著她的精神，硬生生憑藉著毅力和音樂天然的魔力中和了她體內的痛苦，讓她短時間內可以獲得超越陰影的力量。
那確實是夢幻般的時光，疼痛與歡愉共存，互相纏繞著達到了高峰。
她感謝上野愛理給與她這樣一個特別的機會，能夠讓她跟征君有這樣一個合奏的機會。不管這個機會是真的巧合，還是征君精心策劃的「未來」，她都不在乎。
但她同樣心知肚明，她其實不是因為上野愛理這個身份，而是因為征君在她身邊她才撐過來的。離了他，她根本還是那個無法走上舞臺的膽小鬼。可她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所以誤導了他，讓他真的以為名字是問題的關鍵因素。
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征君就是太在乎才會一葉障目。
對黑木茉莉也來說，能夠改變她的從來都不是她自己，而是赤司征十郎啊。
所以當音樂和他同時分屬天平的兩邊的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如此諷刺，她竟然會毅然決然地只取其中一個，就仿佛一直以來對音樂的執念和堅持，只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無法明確地分清其中的界限了。
只知道在清楚自己心意的那一天，這就註定會成為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可現在雖然還沒有講出口，但她這樣一聲不吭就跑掉，征君那麼聰明，那麼瞭解她，肯定一下子就猜到了吧？只要想到這一點，就無法抑制地呼吸困難，全身無力，止不住得顫抖。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的質詢，沒有勇氣去看他的眼睛，更沒有勇氣去聽他的宣判。
有些東西就算心知肚明，但只要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就還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然後呢？為了什麼呢？
曾經以為會一直緊緊攥著的東西輕而易舉地被她放棄了。
這雙手中還殘留著的，屬於另一個人的余溫也快要消失殆盡。
她留下來的理由一個一個地被她自己剪斷，唯一不想放手的東西卻永遠也得不到。
所以——
要握住這只手，前往另一個世界嗎？
去那個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的地方，讓一切都歸於寂靜。
女神的臉孔在視線中慢慢模糊，又重新清晰，那張讓她倍感親切的容顏正綻放著最純潔的笑顏。然後下一秒，如同視界出現了偏差般，她的右半邊臉孔突兀地變成了一具白骨。眨眼間，又再一次恢復了正常。
茉莉也聳然一驚，嚇得一連後退了三步，看向了她伸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散發著陰冷可怕的氣息，在陽光下慢慢褪去了健康的嫩白，漸漸顯出青灰的本質，枯槁，消瘦，像是病重之人最後的掙扎，醜陋不已。
「害怕嗎？這就是我的本質，一直以來都不想讓你看到的本來面目。」
女神側過了臉，舉起另一隻手想要遮住自己可怕的外表。
這就是被伊邪那歧所厭惡的臉，這就是她被拋棄千萬年，獨自一人留守黃泉的理由。明明是為了救她才連闖八層地獄，卻在見到她已被黃泉腐蝕的面孔之後掉頭就跑，不管她再怎麼挽留都不願多停下一步。
這就是她傾心愛慕的人，給她留下的最後的詛咒。
「對、對不起，也不是世彌小姐想變成這樣的，我不該……」
可是茉莉也不一樣。
不過是個普普通通、連靈鬼都無法看到的孩子，卻如此得純淨，如此得善良。
看她嚇得戰戰兢兢，卻還努力想要重新靠近她的樣子，伊邪那美完好的半邊臉直落下淚來。
要是……要是當年的他也跟茉莉也一樣就好了。哪怕他不能帶她離開，哪怕他最終放棄了她，但只要，只要這樣一句話就可以了。
「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等一個人對我說出這句話……謝謝，茉莉也，真的非常謝謝你。」
你果然，是我的命運之人。
「但是我保證，就算進入了我的神國，我不會讓你也變成這副模樣的。你會一直是現在的樣子，千年、萬年不變。」
她眨掉了淚水，重新對茉莉也露出了笑容：
「所以茉莉也，跟我一起走吧。」
一起走，前往彼岸，前往永恆的安息之所，前往她的神國。
想要抓住她的，她不屑一顧。
她想要抓住的，卻永不回頭。
所以，跟著世彌小姐去往黃泉之國，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畢竟此岸，已經沒有她的——
她緩慢地抬起右手，拋棄了這最後的金色天光，向著那只可怕卻讓她莫名安心的手伸了過去。
「不要去！茉莉也！」
熟悉到徹骨的聲線，和著一陣巨大的風暴在身後幾米外炸裂開來。強悍的風壓毫不憐憫地撕裂了她的裙擺，震斷了她的幾縷長髮，卻在即將接觸到她的皮膚前化為柔和的千風，拂面而過。
懸停在半空中的手僵硬地停在了那裡，收不回來，卻也再無法落下。
能夠輕易影響她，改變她，讓她的心陷入混亂的那個人——
「你答應過我，不會接受任何神明的邀請，不會前往神國，永遠留在我身邊的！」
茉莉也緊握住胸前的綠色寶石，強忍著全身無法停歇的顫慄，慢慢轉身。紅色的發帶似乎承受不了她此刻這艱難的動作，沒能堅持到最後。松松地從發間滑落，被風揚起，糾纏著離開了她略顯淩亂的髮絲，卻恰到好處地飄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在翻飛的髮絲中，在淚水浸染的模糊視界裡，她對上了那人一金一紅的眼眸。只一瞬間，整個靈魂都劇烈地震盪了起來。
「征……君……」
就算站在一片夜色之中，他依然如星如月，璀璨奪目。
沒錯，對她而言，他比之世界要更加貴重。
但是——
「約定這種事……是註定無法實現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越想寫好就越卡……
可能會返修。
大概下一章就要開始收刀片了，曙光就在前方。
第108章 通往你身邊的道路
這或許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明白束手無策的滋味。
不管什麼樣複雜的事態, 他都能抽絲剝繭找到問題的本質。不管那是學業, 是學生會的事務，是籃球，還是父親交托給他的任務, 他都能運用自己的頭腦, 找到簡單高效的解決辦法。
去年這個時候, 跟敦one on one時, 就算被敗北的預感籠罩，他最終也成功克服了。雖然發生了人格的替換，但從結果上看，他做到了，他沒有輸，他重新奪回了統治地位。
所以他從沒想過，會在自己最篤定的事物上翻車。
更沒有想到，這車還翻得徹徹底底, 沒有一絲翻盤的餘地。
黑木茉莉也, 他自詡最為瞭解的人，這個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對他盲目信任，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人，突然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還揮手打翻了他為她精心設計的未來。
看到監控裡她的身影在踏出星奏後憑空消失時，他突然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恐慌。
那是人手永不可及的領域, 那是人力無法碰觸的世界。
那是屬於神明的聖域。
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才越需要保持冷靜。邏輯思考推導出的所有結論，都在明確地告訴他，只憑普通人，根本找不到神明的國度。心裡清楚茉莉也已經去了常人無法到達的地方，卻無法像往常那樣忽略掉那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明知道哪裡都不會有她的蹤影，可他還是發了瘋一樣地派人到處去找，如果可以的話，甚至想將整個世界都翻個底朝天。
由乃見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星奏學院的門口，對著茉莉也消失前最後的位置發呆。深暗的夜色下，銀白的街燈所無法照亮的地方，雙眼無光一動不動，站成了一座看不見的雕像。
「電話還是沒人接。」她說。
能夠知曉神明的，能夠對抗神明的，只有神明。
這種事情他們當然明白，所以早在看到監控後第一時間聯絡了他們認識的唯一一位元神明。可是電話的彩鈴持續地響著，完全不顧及他們此刻焦灼的心情，歡快的旋律不斷跳躍著，如同盤旋而下的通道一樣，永遠看不到盡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撥號已經中斷了。
「已經是第三天了。」
三天都聯繫不上，如果不是對方真的有事，就是故意不接他們的電話。
不管是哪一種，夜鬥都指望不上了。
「明天一早我會去一趟八原。」赤司抬起眼，金色的眸子在夜色裡格外冷徹。
這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後的希望，茉莉也曾經提及的，跟妖怪在一起的少年，和身處於奇怪結界裡的中二病好友的事。這看似無厘頭的表述裡，或許就隱藏著他們迄今為止毫無頭緒的線索。
「我也一起去。」
如果這一去仍舊一無所獲——
不，他們能找到，他們一定能找到的！
於是，在茉莉也失蹤的第四天清晨，赤司和由乃以茉莉也朋友的身份敲開了藤原家的大門。在與夏目貴志見面之後，直截了當地表明瞭來意。
「什麼？那個小丫頭神隱了？」蹲在牆邊打哈欠的肥貓突然跳進了三人中間，「我就知道那個傢伙不懷好意！」
他們真的知道！這一趟總算沒有白來！
幾天來積蓄下來的煩悶，在這可以看到的曙光前消散了不少，可斑的下一句話直接又將他們打回了地獄。
「就算進得了那個結界，你們有把握跟伊邪那美搶人嗎？」
伊邪那美，不管在哪個版本的神話故事裡，都是居於諸神頂點的存在。
沒有夜鬥的幫助，身為普通人類的他們，該怎麼跟神明討價還價？對方說不定連聽都不願意聽他們的話就直接把他們趕走，他們不也毫無辦法嗎？她可是神明啊，還不是一般的神明，而是最古最尊，統治黃泉的女神伊邪那美。
面對那樣可怕的神明，他們該怎麼辦？
一陣令人煩躁的沉默中，赤司抬起頭：
「先找到茉莉也再說。」
由乃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義他很清楚。
你有把握嗎？
他有把握嗎？
有把握跟伊邪那美對峙，有把握說服自己走入神域的茉莉也跟他回來嗎？
他沒有。
猶豫，彷徨，疑惑，找不到出口的迷宮。
在茉莉也消失的這段時間裡，他意識到自己精密運轉的腦回路裡，缺少了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茉莉也為什麼突然選擇了這麼決絕的方式離開，連給他解釋的機會都不留，走得幹乾脆脆，義無反顧。
她明明知道離開了他，她的音樂也會跟著一起死去，卻還是走了。曾經以為不管發生任何事，只要茉莉也還對小提琴有著執念，她就絕對不會選擇這條路。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能讓反抗激烈到這種可怕的程度，是他做了什麼讓她徹底對音樂絕望的事嗎？是他太過急於想將橫亙於兩人之間的那柄琴拿掉，讓她覺得害怕了嗎？
不明白，怎麼想都不合邏輯，怎麼思考都只會鑽進死胡同，得不到合理的解答。
【事情也許遠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或許，她只是對我們自以為是的安排厭倦了而已。】
內心的世界裡，許久不曾開口的紅眼赤司背對他而立。
【你懂什麼？遇到事情只想逃避的你根本不會明白，茉莉也不是那麼脆弱的人。】金眼的赤司揮手打斷了另一個自己的發言，【她有多努力想要回到舞臺，我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是會因為一時的衝動，就放棄一切的人。】
【或許吧。但你沒發現嗎，在我們的面前，她永遠脆弱得一碰就碎。】
脆弱？茉莉也嗎？
那個不管受到任何傷害，總能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甚至能夠以超越常人的胸懷去原諒並接納他人的茉莉也，其實很脆弱？也會像普通人那樣，因為一時的情緒影響，去忽視事情的本質，明知道這麼做會讓結果變得更壞卻仍舊去做？
【她不是那種人，她比任何人都剛強，比任何人都聰慧，比任何人都有韌性。除了音樂以外，她不需要任何東西。】
對，她不需要，所以他才——
觀景台邊的森林裡，他們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運動服上沾滿了灰塵，雙手拿著雪白雙刃的神明正仰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他的身邊拿著黑色暗紋扇的粉色短髮少女，正頂著一對蚊香眼靠坐在他身邊，嘴裡碎碎念著什麼「小福已經不行了，真的打不穿」之類的話。
「用以前的辦法已經進不去了嗎？」夏目走到了結界邊，伸手觸碰了一下已經實體化的壁障。雖然沒有傷害到他，卻也沒辦法輕而易舉地突破。
「黃泉的女神主動關閉了黃泉的出入口，我就找了外援，想從這邊開個風穴過去。」夜鬥指了指旁邊那個笑眯眯的女子高中生打扮的粉發少女，介紹道，「啊，她叫小福，可以打穿常世與彼岸的界限。」
「你們好，我是惠比壽小福喲∼」
「你夠了啊！」夜鬥受不了地吐槽，「我跟你們說她就是個窮神你們千萬別被她的外表騙了啊，當心傾家蕩產！」
「真是的，夜鬥幹嘛要拆穿我嘛！討厭！」
對她的惡意賣萌式自我介紹，沒人有心情欣賞。但出於對神明的敬意，還是好好打了招呼。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夜鬥，我以為你早就躲得遠遠的了呢。」
連續三天聯繫不上，讓由乃對他的評價降到了歷史最低點。雖然跟黃泉女神伊邪那美這種等級的神明對抗，聽起來就沒任何勝算，以夜鬥那種趨利的性格，明哲保身的避害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她還是非常非常非常得不爽！所以能在這裡見到他，還是挺意外的。
稍微，對，只是稍微對他有那麼點改觀了。
原來就算是貧窮、沒品、無能、小家子氣的夜鬥，也是個會好好保護信徒的神明呢。
「你這怎麼說話的？黑木再怎麼說也是我的信徒，她有危險我當然要挺身而出了！」這種帥氣的話剛講完，就不小心暴露了私心，「再說了，她要去神國也是去我的神國，怎麼能被黃泉截胡？！她可是我的——」
「你剛說誰要去神國？！」揪領口放狠話死目殺一氣呵成，這種熟悉的粗暴感讓夜鬥十分有求生欲地把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呃，沒、沒誰要去……」遠目。
「哇啊，由乃乃好可怕，夜鬥大失敗！」「哦哦，打起來打起來！」
「小福你別在那邊煽風點火啊！」「貓咪老師！」
「恩咳。」赤司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那邊和樂融融的重逢氣氛，將話題帶回了正路。
「只要通過這道……『結界』，就能達到茉莉也所在的地方了嗎？」
「話是這麼說啦。」夜鬥撓了撓後腦勺，「別說我們現在破不了這道結界，就算真的能打穿，黃泉比良阪也不是你們這些普通人能去得了的地方，去了可就回不來了。」
「那茉莉也豈不是——」由乃激動地再次拽起了夜鬥的領口。
「……不好說。」那位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其實按照他對伊邪那美的瞭解，那個瘋子一樣的女神會把所有誤入黃泉的東西全部強留在身邊，不管那是人的靈魂，還是神明的神體，在她眼中沒有什麼區別。
那樣一位怕寂寞的女神，那樣一位欲望表現得格外直接的女神，為什麼會對黑木這個普通人這麼執著，做出這麼反常的事，他們沒人能說得清。
但正因為重視，所以還是有轉圜餘地的。
他們必須跟時間賽跑。
可就算再怎麼著急，打不開就是打不開，進不去還是進不去。他們在這裡連續奮戰了三天三夜了都沒能讓風穴成功擴大一分，開啟的時間也從沒堅持過三秒。
有心無力，束手無策，這就是現狀最貼切的詮釋。
「總之，我們還是先想辦法把這個結界——」
「咦咦咦？開、開了？」
在夜鬥跟小福目瞪口呆中，赤司將手放到結界上的一瞬間，林間出現了一條黝黑深邃，仿佛會通往地獄的狹窄通道。他將手拿開，結界再次恢復了原樣。
「為什麼？」夜鬥納悶地跑過去，這裡拍拍，那裡敲敲，可結界就是紋絲不動。
其他人也都跟著試了試，包括由乃在內，都不能讓結界鬆動半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赤司再一次將手放了上去，通路重新鋪到了他的腳下。
「這條通道看起來還算安全……」小福探頭看了看，「沒有什麼黃泉的氣息，挺乾淨的。」
「恩，那邊仍舊是常世的地界，並沒有被黃泉同化。」對此夜鬥也很意外，「但這條路的盡頭，有那一位的氣息，毋庸置疑。」
黃泉女神伊邪那美，就在這條路的盡頭等著，等著他走到她面前。
「看來，這是對我發出的邀請。」
是那位神明知道他對於茉莉也的意義才這麼做的，還是單純從現場中隨機選了一個人？大腦瘋狂轉動的同時他也知道，不管是因為什麼，就算只有他一個人，這條路他都必須踏上去。
就算真的有去無回，他也必須走到茉莉也身邊。
「赤司。」在他走出一步後，由乃喊住了他。
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可緊緊攥著的拳頭仍舊出賣了她此刻的激蕩不已的內心。
被選中的人是赤司，別說去見茉莉也勸她回頭，她連踏入神域的資格都沒有被給與。
「茉莉也就拜託你了。」連我的份一起，帶她回來！
「恩，我會帶她回來的。」這也是第一次，赤司沒有夾槍帶棒，沒有用反問，而是正面回應了她的請求。
這種鄭重其事的態度讓由乃心裡的不甘和憤懣消退了不少，她重新抬起頭，看著赤司的背影消失在深暗的通道裡，咬緊了牙關。
你一定，要把茉莉也帶回來啊。
只要你做到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阻撓你們。
我只要茉莉也平平安安地回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以……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應該就可以解決了！
能過個好年了呢=w=
第109章 眼淚的意義（重寫）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寫，感冒真的降智= =
剩下一半等我寫完了更新在下一章吧orz
大家新年快樂。
在熹微的晨光所無法照見的森林深處，赤司一個人沉默地前行。
狹窄到僅容一人通過的林間小徑, 沿著路邊生長著從未見過的植物, 一掌高，莖葉被花苞般蓬鬆柔軟的果實拽得彎了下來，散發著幽幽的藍色螢光。在視線不可及的黑暗伸出, 似乎佈滿了某種紅色的物體, 專注地觀察後, 再視網膜上留下了模糊的殘像和毫無意義的色斑。
停步觀察只是一瞬,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這條看不見盡頭的小徑彼端，提步向前。
直到走上了這條不歸路，他仍舊沒能徹底想明白茉莉也為什麼要選擇離開。
真的像另一個自己說的那樣，只是純粹因為不再想按他的安排行事了嗎？就算明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讓她的音樂夢想走得更遠，也不想再繼續了嗎？
說什麼覺得累，覺得不想前進，都是藉口, 也許其他人會, 但茉莉也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事停下腳步。如果是認為他的行為違背了她的意願，那麼在帝光祭的時候她就會反抗了, 在他用「改名」來試探她的時候就會講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話也不留，直接憑空消失。
可為了一時的情緒，一時的叛逆, 就拋棄掉她賴以生存的音樂，離開她「唯一的聽眾」，將自己放逐嗎？不同于旁人，茉莉也沒了她的音樂，根本活不下去。在這一點上，她根本沒有任性的權利，她也從來不會拿自己的一切來開這種玩笑。
對於這種結論，他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
除非——
對茉莉也來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音樂更重要，甚至讓她寧願放棄生命也要維護到底。
可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在他面前沒有秘密的茉莉也，可能會隱藏住這種程度的重要之物而不被他發現嗎？
不能。
對此，他確信無疑。
所以這種東西不存在。
那她現在做的這一切到底又是因為什麼呢？
思維在這裡再一次繞回了原點，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但不管怎樣，他都必須把她帶回去，不計任何代價！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的概念在這裡失去了意義，手錶的指標在進入的同時就停止了運作。
朦朧的聲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耳邊，似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隱約、混亂、不可辨。在這若有若無的聲音中，有一句話清晰得格外格格不入。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將你和你的音樂帶入我的神國嗎？】
神國？
他的腳步為止一頓，下一秒又飛快地邁了出去，長長的腿帶動了整個身體的運動，在風中飛速地奔跑起來。
模糊的聲音慢慢地清晰了起來，卻仍舊像是隔著一層水幕，遠在世界的另一頭。
快一點。
【對、對不起，也不是世彌小姐想變成這樣的，我不該……】
再快一點！
【所以茉莉也，跟我一起走吧。】
不行！
道路的盡頭，是一面水波構成的鏡子。那一頭，茉莉也正背對著他，想要握住那個可怖女神的手！
「不要去！茉莉也！」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躍而起穿過了那層一看就非常可疑的鏡面，踏入了這一片漆黑的幻想之地。
「你答應過我，不會接受任何神明的邀請，不會前往神國，永遠留在我身邊的！」
暴風呼嘯，在刹那間席捲了這小小的空間。視野中無數的紅被捲入風中，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生長在不可見的幽深之地的，是這豔麗妖冶的黃泉之花。但這滿目的豔色，仍舊不及那金色的天光下，少女棕色的發間飛舞的發帶。
戴著它，就像在無聲的告訴他，她還記著兩人的誓言，一刻也不曾忘卻。
卻在她轉身的瞬間，斷裂，飄落。
「約定這種事……是註定無法實現的啊。」
赤司沒能在第一時間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他撚起被吹回自己身上的發帶，握緊，重新抬頭看向茉莉也。
「為什麼？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只要你不主動握住女神的手，她是不會帶你去神國的。
「不是的，征君明明知道的。」她哀傷地看著他的眉眼，「有時候不管我們想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最後的結局，這種堅持說到底根本就沒有意義。」
「怎麼沒有？只要你說出口——」
「如果我說，我不要治病，我不要吃藥，爸爸媽媽能不把我送進醫院嗎？如果我說，我不希望因為我，就讓大家活得戰戰兢兢，由乃能放過那些普通的同學嗎？如果我說我不要上臺演奏，征君你會因為我的話就改變你的計畫嗎？」茉莉也激動地打斷了赤司的發言，卻也沒有打算真的讓他回答。因為答案不言而喻——
「他們不會，你也不會，因為你們總堅持著自己的正確，總有太多理由來說服我。」
說她不懂事，說她任性，說她不知善惡，各種各樣的理由！冠名堂皇的理由！
她不能反駁，沒辦法反駁。一旦說了，好像就變成她不知好歹，她真的不懂事，她無法體諒別人的良苦用心。所以只能閉嘴，只能乖乖聽話。
因為這種事已經重複過太多次，以致於，她已經習慣於無視掉自己的心情了。
因為沒有人在意。
所以，她連自己在生氣都察覺不到。所以，她連自己在為什麼而悲傷也察覺不到。
淚水悄無聲息地從臉頰滑落，胸口沉悶地痛，茉莉也卻仍舊對著赤司露出了一個朦朧而飄渺的笑。天光溫柔地親吻著她的眼睛，她的長髮，如同引領誤入凡塵的天使一般，堅定不移地向她播撒光明。茉莉也卻主動伸出手，背離了光明的世界，想要觸碰黑暗的彼方。
「征君，你說，我願不願意，想不想要，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沒有人看到她的內心，久而久之，連她自己也習慣性地不去聽，不去看。
但疼痛不會因為不去管就消失，傷害不會因為沒有看到就不存在。
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她的精神早已搖搖欲墜，她早就已經踏入深淵，只是無人知曉而已。
「你們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嗎？」
【在我們的面前，她永遠脆弱得一碰就碎。】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另一個自己所說的話。
她看向他的眼，寫滿了痛苦和絕望，像是被困在籠中無法翱翔的飛鳥，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折斷羽翼般脆弱。
心臟前所未有地泛起了鈍痛。
原來……傷害到她，自己也是會痛的。
以前一直不會覺得痛，不是因為他能夠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是——
茉莉也從來不會在他面對露出這副表情，從來不會說出表達真心的話。
所以只要不去思考，就可以裝作不知道。
不管他想要她做什麼，茉莉也都去做了，不抱怨，不拖遝，完美地完成了他期望她做到的一切。所以他可以告訴自己「茉莉也很堅強」，可以欺騙自己「她的內心足夠強大，一點點的挫折打不倒她」，去推動那些有著冠名堂皇之名的計畫。
【我是為了她好，這是她自己的願望。】
好像說得次數多了，就會變成真的一樣。
好像只要她不抱怨、不生氣、不哭泣，就代表她認可、她支持、她不會難過一樣。
他明知道，茉莉也太懂事，早已習慣什麼情緒都藏在心裡，卻還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逼迫她，催促她，非要拉著她往前走。
她不是不痛，不是不難過，只是她別無選擇。
她不得不回應他的一切要求。
因為在他的面前，她甚至沒有說「不」的自由。
說什麼如果不想要的話，反抗就好了，說什麼如果不願意，拒絕就好了。明知道她根本沒有選擇權，卻還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有表達自我意志的機會，有機會扭轉他的決定一樣。
明明就算她拒絕，他還是會想方設法地說服她，直到她點頭為止。而不達到目的，他也是絕對不會甘休的。茉莉也就是知道，所以才連表達自我這個過程都省略掉，因為知道不管說還是不說，結果都沒什麼區別。
這就是他所謂的給與她的自由。
這所謂的選擇權，不過是強迫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一個幌子罷了。
而直到見面的前一秒，他滿腦子還只想著不管她想做什麼都必須帶她回去，不管動用任何手段都要做到。
原來她不說，他是真的可以將視而不見發揮到這種程度的。
原來他自己，遠比他自己想得要更加混帳！
「你們不在乎她，我在乎，你們給不了她的，我都能給她。只要跟我一起走，茉莉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黃泉女神的視線在轉向茉莉也前刻意地掃了眼赤司，說：「所以，不要理會他，握住我的手，你就能徹底解脫了。」
「是呢……」她已經累了，不管是勉強自己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也好，還是努力回應他們對她的要求也好。她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想繼續傷害自己了。
反正，她想要的東西……永遠也得不到。
將手伸向了面目可怖的女神，茉莉也淚眼朦朧地向著背離天光的黑暗之地，邁出了一步。
「不是的！」
赤司沖了過來，想要拉住茉莉也的手，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在了一米之外。
「我們在乎你，當然在乎你！不要跟她走，茉莉也！」
「騙人！」她停了步子，背對著他喊出了聲，「這只是你想騙我回去的藉口！」
「不是的——」
她激憤地轉過身來，壓抑已久的怒氣噴湧而出。
「征君這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我知道的，你現在肯定滿腦子都是權宜之計，才會對我說這種話！等我真的回去了，爸媽還會送我去醫院，你還會逼我上臺演奏，根本什麼都不會改變！」
對，他要是那麼輕易一兩句話就能改變想法，就不是她認識的赤司征十郎了。
只有他一兩句話讓別人聽從他的情況，反過來，根本不存在！
「就是啊，這位新客人。你要是真的在乎茉莉也的感受，現在就應該乖乖地站在這裡跟她道別，而不是妄圖用花言巧語將她騙回常世去。」伊邪那美也在一旁火上澆油，「她現在想跟我走，你就要尊重她的選擇啊。還是說，你嘴上說著在乎，其實還是想『繼續』干涉茉莉也的決定？」
干涉兩字一出，茉莉也敏感地再一次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女神的身邊，警惕地瞪著他。
第一次被一直全心信賴的人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赤司心痛得無以復加。曾經總嘲笑那些只有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的人傻，覺得以自己的智商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想到這個報應來得這麼快，這麼狠，讓他根本措手不及。
他確實設想過無數種展開，幾乎考慮到了所有的應對方式，以確保自己能將茉莉也帶回去。可他從沒有在哪一種假設中給自己設下這樣殘酷的詛咒——
如果茉莉也真的不再信任他，再也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該怎麼辦？
「如果你真的是笑著握住她的手，甘願拋棄一切跟她共赴黃泉的話，現在的我可以成全你。」前所未有的真誠話語，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直白地表達了他此刻全部的感情。
可茉莉也聽到後，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騙人，你根本不會，你只會跟我講一堆大道理，把我繞進去，讓我改變決定！」
說什麼也沒用。
「我不讓你跟她走是因為你現在根本就是在逃避問題！」
「逃避？我逃避什麼了？我只是對你們失望了，所以不要你們了！」
明知道她只是因為情緒激動才口不擇言，他還是被她的話刺傷了。
這就是意願被曲解的感覺嗎？
好痛，根本沒辦法繼續保持淡定的表情，想要聲嘶力竭地大吼出聲，想要揪住對方的領子強迫她聽他說話。可他做不到，只能徒然地揮起拳頭砸在這道障壁上，然後提高音量，試圖用這種方式把他的話塞進她的耳朵裡，砸進她的心裡。
「你要是真的想跟她走，為什麼要哭成這樣？你要我對你哭泣的臉視而不見嗎？」
可還是沒用。
「那又怎麼樣？你不是一直都對我的眼淚無動於衷的嗎？！怎麼今天突然就有感覺了？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對你的垂簾感激涕零了嗎？」
當她再也不願意相信他的時候，她就再也聽不進他的任何一句話。
不管他的口才再好，他的論點再正確，他的理論再有說服力，都失去了意義。
呵，呵呵……以前的自己到底揮霍著多麼奢侈的東西，他刻骨銘心地感受到了。
「那你要我怎麼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肯放棄，才願意留下來？」
他絕望了，他束手無策，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赤司雙手摁在壁障上，幾乎是懇求她給他一個答案。
可茉莉也不想給。
「你問我？你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嗎？你不是永遠不會做錯任何事的赤司征十郎嗎？來讀我的心啊，來猜測我的想法啊，你不是最擅長這個的嗎？」
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他總是先一步發現她隱藏的心思，先她一步下手，讓她的感情成為他下一步棋裡最合適的推動力。
「我想要什麼，你不是一直都比我更清楚嗎？」
赤司的腦海中再一次響起了那個最初的，他一直都沒能想明白的問題。
茉莉也為什麼要拋下他這個聽眾，拋下她最重要的音樂選擇離開。
不管怎麼思考，都只能得出那唯一的一個可能性，那個絕對不可能的可能性——
除了音樂以外，她有了更重要的東西。
但這不可能……
「你……有了比音樂更重要的東西？」
不可能，他不能接受這個結論，這種——
「哈，呵呵呵……你這不是知道嗎？」茉莉也捂住了臉，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輕鬆多一點，還是絕望多一點。不知該為他真的瞭解自己而開心，還是該為他這麼瞭解她卻只會用這種瞭解來傷害她而傷心好。
什麼？真的？她有了比音樂更重要的東西？
赤司的表情徹底陷入了空白，被這個事實震驚得失去了語言能力。一瞬間仿佛連大腦都停擺了，又像是想了太多的事，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終卻只能蒼白地問了句。
「……是什麼？」
「然而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握住了伊邪那美的手。
第110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重寫，如果發現接不上麻煩重看上章，麼麼噠=3=
新年快樂！
美麗的女神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側過身來, 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深紫色的黃泉之門在茉莉也的面前洞開, 無邊無際的黑夜向她聚攏而來。她閉上了眼睛，準備揮別這個讓她充滿痛苦的世界，擁抱永恆的安寧了。
「茉莉也！」赤司卻只能站在壁障的這一邊, 徒勞地呼喊她的名字, 眼睜睜地看著黑霧將她團團包裹住, 什麼也做不了！
「可惡, 可惡！放開茉莉也，你放開她！」為什麼打不開，為什麼？！
不管怎麼攻擊，障壁都分毫不改地阻擋在兩人之間，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已經遲了，茉莉也的重要之人，你沒有選對正確的回答。」濃郁陰森的黑霧之中，黃泉女神的聲音虛無縹緲地傳來, 不疾不徐, 卻給了他響亮的一記耳光。
「我給了你機會，只是你沒能把握住。」
她在那些人裡選中赤司並不是偶然, 一切都是故意為之。她手握黃泉的權柄，要是她不想，沒有人能夠走進她的國度，即便只是露臺也一樣。
「打開。」他低著頭，手掌顫抖著摁在障壁上。
他現在沒有心思去想女神有什麼目的, 她到底想要做什麼。現在滿腦子只有一件事——
「已經來不及了。」
「把它打開！」
「這一邊是我的國度，凡人一旦踏足就再也不能回去。」
「別廢話快打開！」
女神沉默了半晌，沒有再開口，但障壁卻真的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跟它出現時一樣毫無預兆。赤司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後果，他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整個人沖進了黑霧之中，一把抱住了背對著自己的棕發少女。
「茉莉也！」
她似乎直到這一刻才剛剛驚醒一般，發現赤司竟然也出現在黑霧之中，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慌亂的表情。
「為什麼征君你也——」
「你不是說過嗎？一個人去神國會太過孤單，要我陪你一起去的。」他緊緊地抱著她，失而復得的滿足感席捲了全身，從未有過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心的。
「我阻止不了你，就只能跟你一起了。」
「我不是……」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要這樣，不是的！
「太好了∼」他在她耳邊滿足地歎息，「你還在我身邊。」
終於，在近乎拋棄了一切之後，他的話語再一次成功傳達到了她的心底。
「這樣的話……」
茉莉也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崩潰地捂住了臉。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就沒有意義了嗎？」
「沒有意義也沒關係。」他不在乎。
「不是的，不是的！」
「茉莉也，他都已經追到這兒了，告訴他如何？」伊邪那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輕飄飄地傳來，「雖然這其實也代表不了什麼，但就算是死，你也要讓他死得明白點，對吧？」
「可是——」
「說不定你告訴他了，他就會想離開了呢？」她不負責任地繼續慫恿著，「畢竟我是仁慈的女神，如果我願意，他還是有機會活著回去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世彌小姐？」茉莉也鬆開手，訥訥地問。
「我不會丟下茉莉也一個人走的。」赤司只覺得這位女神別有用心。
「呵，男人的承諾，比會上樹的豬還不可信。」
當年的她也是如此確信著兩人之間的承諾，相信他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一定會帶她回去的誓言。可結果呢？
在黃泉度過的這數不清纏繞著悔恨與疑問的孤寂日夜，就是她輕信的代價。與其懷抱著希望等待，還不如最開始就毫無期待。
那個男人也追到了黃泉，他推開黃泉之門的那一刻，她也以為自己已經握住了幸福。然而，伊邪納岐卻在最後一刻背棄了她。
所以只是踏入這片土地，這並不能代表什麼，這只是考驗的開始。
茉莉也，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看看眼前的這個人能不能拋開所有的外在，看到真正的你。
「我可從不說謊，茉莉也，我說可以讓他活著回去，就可以。只要你把那件事告訴他，看他的態度，我保證會認真考慮的。」
她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眼前，對著茉莉也露出了微笑。
「所以，來吧，將你一直以來藏在心裡的話，把你的秘密講出口。看看知道了那件事，他是否會待你如初。」
只要她把那個秘密講出口，征君就還有機會離開神國，回到常世去。
只要他知道了這個秘密，肯定會討厭她，會離她而去。
可她都已經身在黃泉了，早就沒有別的地方可以逃了。與其繼續為這種沒有意義的事糾纏，不如乾脆點，一了百了吧。
她想要先掙開赤司的懷抱，卻怎麼都做不到。
「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放手。」
別這樣，別再說這種話了……
這樣叫我怎麼承受得了你等下的厭惡和鄙夷？
可再不捨得，再不願意，她也必須說，因為這是能讓他重回常世的唯一方法。
「我……」茉莉也顫抖著，「我背叛了我們的約定，我想放棄音樂，放棄繼續做你的小提琴家。」
不再做他的小提琴家？
明明這是他所期盼已久的話語，可為什麼此刻卻一點點的喜悅都感覺不到？
是了，是因為她已經連這最後一點羈絆也不願意留給他，想要徹底丟開他！
不行，他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絕對不行！
都已經追到這裡來了，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抱著茉莉也的手攥得更緊，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摁進自己的骨血裡。
「為什麼？為了那個比音樂更重要的東西？」就算理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緒，但壓抑的聲線還是將那種暴虐的感覺渲染得淋漓盡致。
「……是的。」她的腰快要被勒斷了，環著她肩膀的手也掐得她生疼，卻只能忍著把話說完。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比我們的約定，比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還要重要？！」為了那樣東西，她拋棄了自己堅持至今的信念，拋棄了跟她定下約定的自己，甚至在他追下黃泉之後，仍舊打算為此推開他！
「是我喜歡的人！他只喜歡我的音樂，根本看不到我本身。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徹底放棄音樂得好！」
嫉妒的火焰瘋狂地燃燒，吞噬掉了他僅剩的理智，讓他根本無暇分辨她話語中透露出來的資訊，到底指向了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是誰？告訴我，那個人是誰？」都是那個人的錯，全都是那個人的錯！他要把他找出來，千刀萬剮！
「你還不明白嗎？」茉莉也哭著捂住了自己的頭，「就是你啊！」
一觸即發的氣氛突然沉寂了下來，空蕩蕩的世界裡，只餘下茉莉也難過的哭泣。
赤司還沒能反應過來。
她剛說誰？
那個「只喜歡她的音樂，根本看不到她本身」的人，是他自己？
這怎麼可能，他什麼時候只喜歡她的音樂了，他一直喜歡的都是她本人啊？
不、不對，剛才茉莉也是不是說喜歡他？
等下，喜歡……是那個意義的喜歡吧？
所以——
「你說，不想做我的小提琴家的意思其實是，想做我的女朋友嗎？」他一臉茫然地問。
以等待末日審判般的長久沉默後，茉莉也等來的卻是赤司這樣的一句話。這種重點哪裡不太對但其實哪裡都對的感覺折磨了她老半天，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
「我……」哀傷的感覺一掃而空，羞恥和無措一瞬間佔據了上風。她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而試圖把話題帶回正題。
「你不生氣嗎？不覺得我背叛你的期待嗎？你那麼努力想讓我回到舞臺我卻想放棄，你明明是因為我的琴音美妙才選了我做你的小提琴家的，所以——」
「你在說什麼？」赤司繼續狀況外，幾乎是憑藉著條件反射在回答：「就算你再也不拉琴，你也還是你。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琴，一直都是你啊。」
「……咦？」茉莉也也懵了。
是……這樣的嗎？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那……你抱我、親我，也不是因為我是你的小提琴家？」
「當然不是，你為什麼會那麼想？」這是什麼奇怪的腦回路，「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喜歡……征君剛剛說，他喜歡我？
我是在做夢嗎？不敢置信，竟然會有這種事？！
不，這是在夢裡都不敢想像的情景。
自己喜歡的人，也同樣喜歡自己這種事……
「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繞了老半天，智商終於重新上線的赤司主動把她扳了個面，正面對著自己。然後看著她的眼睛格外認真地重新問了一遍：
「所以茉莉也，要做我的女朋友嗎？」
這個問題也太突然啦！
她面色通紅，也不知是緊張的，還是害羞的。似乎想張嘴說點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只是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赤司立刻低頭親了下去，一秒都沒有再多等。
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得連自己都以為已經失去希望了。可他終究是等到了，等到了這一天。
跟以前溫柔繾綣的吻全然不同，就像是要徹底將她吞吃入腹一般，他肆意地掠奪著她口中的每一寸空間。舌尖掃過齒縫，掠過上顎，纏著她的舌頭一起共舞。繼第一次毫無準備的親吻之後，茉莉也再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無比的窒息感，頭皮發麻渾身顫抖，心音更是快要繃成一條直線。熱意從兩人相接的皮膚蔓延開來，迅速席捲了她的全身，燒得她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緊抓著他背後的衣服，閉上眼睛默默承受。
漫長到仿佛會持續到世界盡頭的一吻終於結束，赤司重新將她抱進懷裡，壓抑不住語氣中的喜悅：
「謝謝，茉莉也，我很高興，我真的好高興。」
她的臉漲得通紅，分不清是害羞的，還是缺氧導致的，只能趴在他肩頭喘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心臟還是胡亂跳個不停，震得她一陣頭暈目眩，卻同時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寧。
為這直到現在還讓她有些恍然若夢的奇跡，為這真實地擁抱著她的溫暖氣息。
「恭喜，茉莉也。」
一直沒有開口打擾他們的女神不知不覺間再一次消失了蹤影，只剩聲音隱隱約約地飄蕩在四周。
茉莉也從赤司懷裡抬起頭，一道金色的光柱從天際灑下，照進了她的眼中。黑霧翻騰著，慢慢淡去，四周的景致再一次清晰了起來。
黃葉飄飛的森林，波光粼粼的水池，黃綠交錯的草叢，唯獨池邊的巨石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陽光重新回到了這片獨屬於神明的露臺，還照亮了始終籠罩在陰影中的另一邊。
他們回來了？還是說……其實一直就沒有離開過？
「世彌小姐！」茉莉也環顧了一周，呼喊著，「你在哪裡？」
「你果然，還是更適合那邊的世界。」
太好了呢，茉莉也。你的那個人突破了他的局限，找到了真正的你。
你們因為音樂結緣，因為音樂彼此相知，相戀，就如同當年的我和他一樣。我們都以為彼此之間的感情堅貞不渝，經得起任何考驗。面對面目全非的我，和不願再拿起小提琴的你，伊邪那歧棄我而去，而你的征君仍舊選擇向你伸出手。
你會幸福的。
能夠見證你們的幸福，我也很滿足。
再見了，我的有緣之人，能夠與你相遇，果然是令人愉悅的命運。
「再見，我的命運∼」
伴隨著最後一聲幽歎，晨光徹底照亮了池邊的草地。再也沒有層層疊疊的彼岸花，再也沒有通往黃泉比良阪的幽深通道，再也沒有面目可怖卻心思溫柔的女神的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飄落的細雪，落上了他的肩頭，她的發間，他的手心，她的眼睫。
「世彌小姐……」
「如果有緣，還會再見的。」
她回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赤司的紅發在晨光中比剛才更加耀眼，看向她的眼睛光華流轉，為她的倒影鑲上了一圈攝人心魄的光暈，令人沉醉。
「恩，說的也是呢。」
踮起腳尖摟住了他的脖子，在熟悉又安心的氣息中閉上眼。無聲的第一場冬雪之中，聽著兩人漸漸重合成一個音的心跳，她輕聲說：
「謝謝你來找我。」
「別再離開我了，茉莉也。」
他抬起手，將什麼東西系在了她的頭髮上。茉莉也摸了摸，那熟悉的觸感告訴了她答案。看著赤司在晨光中難掩愛意的眼睛，她重新將頭埋進了他懷裡。
「……恩。」
耳邊，鳥雀的撲棱和鳴叫聲四起，風卷起了落葉，揚起雪花，也帶來了一些別的東西。
「茉莉也！」
由乃的聲音穿透了層層樹埡的阻隔傳來，茉莉也看了赤司一眼，後者鬆開了懷抱，但交握著的手卻一刻也不願意分開。
由乃標誌性的粉色長髮幾個呼吸間就出現在了眼前，看到茉莉也好好地站在那裡，焦躁已久的心終於落了地。整個人愣愣地站在離茉莉也幾步遠的地方，像是確認她是不是真實存在一樣。還沒等茉莉也說什麼，她的眼淚奪眶而出，猛地撲了過來，抱著她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茉莉也，太好了……」
茉莉也無奈地拍著好友的背，心裡半是愧疚半是幸福。
由乃是真的很在乎她呢，以前遇到過那樣殘酷的對待都從不留一滴淚，堅強地面對命運的摧殘從不折腰，卻會因為她的「離家出走」哭得肝腸寸斷。
「對不起，由乃，讓你擔心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哇啊啊啊啊……」
「好好好，我是笨蛋。」
說完看向對面，夜鬥、雪音、夏目、貓咪老師，還有兩位元不認識的人都在笑嘻嘻地看著她。
「大家……謝謝……」
明明，她在不停地推開所有人，但到了這種時候，大家卻仍舊不計前嫌地來拯救她。
「有什麼好謝的，你可是我夜鬥大人的忠實信徒！」
「你能回來真的，嗚……太好了，黑木小姐……」
「哦哦，雪音君在哭呢∼要小福姐姐給你買糖吃嗎？」
「我、我才沒哭呢！」
「喂小丫頭，這回本大爺的勞務費要稠魚燒，要100條！」
「貓咪老師，你上次才騙了黑木小姐一個月份的銅鑼燒……」
「恩？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哎呀下雪了啊今天天氣真好啊∼」
她原來，一直被大家這樣深切地愛著……
眼眶發燙，酸得要命，她努力抬起頭，死命地忍著。
面對這樣的深情厚誼，她不想用哭泣來表達。這種時候——
應該用最燦爛的笑容來感謝他們才對。
在籠罩八原的第一場細雪之中，荒涼的泉池邊，茉莉也眼角含淚，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你們……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茉莉也/黑木/黑木小姐！」
在這滿溢的幸福中，茉莉也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側，正對上赤司看向她的溫柔注視。
雪花飄落在她的發頂，紅色的發帶與棕色的髮絲在風中糾纏，就如同兩人一直相扣的手，仿佛再也不會分開。
第111章 生日會
「從這次的檢查結果看，情況確實比上一次要好很多。」
綠間醫生放下檢查報告書, 略有些困惑地看了眼微笑的茉莉也。只是短短的一個月, 原本很難自我治癒的病情得到了緩解，有點出乎意料。
「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特別的啊……找到男朋友了算不算？」她半開玩笑般地歪了歪頭。
醫生聞言也柔和了唇角的輪廓，冷硬嚴肅的臉上掛上了笑容。
「算。恭喜你了, 黑木小姐。」
在上一次轟轟烈烈的「離家出走」事件後, 茉莉也回家後主動對父母提出願意接受住院治療。他們雖然欣慰不已, 卻不敢多問一句, 生怕再說錯什麼讓好不容易才伸出手的女兒再縮回自己的殼裡。反倒是茉莉也爽快地自己解釋了：
「我只是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一直逃避也沒用。」
她害怕被征君察覺到自己的心思，隱藏著逃避著，想要瞞到天荒地老。發現自己瞞不下去了，頭腦一熱甚至逃到另一個世界去。那又怎麼樣呢，把自己逼到沒有退路可走，逼得精神崩潰，可就算真的去了黃泉之國, 心裡的痛苦也沒有分毫清減, 反而愈演愈烈，把靈魂都燒出了一個大大的空洞。
要不是征君不顧一切, 就算追到黃泉也要把她拉回來，如果不是他不管她說什麼傷人的話都不鬆開她，她根本等不到填補空洞的那一刻。大概會成為一抹遊魂，就算有世彌小姐護著，她也終會固守著自己的偏執直至凋零。
「媽媽不是說, 等病好了，副作用就會消失嗎？其實就算不消失也沒關係，只是重新開始罷了。」
一開始，她確實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而驚懼。但到了後來，她所懼怕的就再也不是那麼單純的事了。這個世界上其實本就沒有什麼東西能阻礙她演奏，就像她曾經說過的那樣，沒有手她可以用腳，沒有腳用牙咬著弓也可以拉響琴弦。
她怕的，為之擔憂的，一直都是「琴聲變得難聽後會失去征君」這個事實而已。
但現在，這個困擾了多年的噩夢隨著那一日的霧靄一起，在晨曦之中化為了泡沫。
她終於可以抬起頭，看向那個她一直都不敢奢望存在的未來。
「到時候如果我拉琴跟殺雞一樣難聽，媽媽也不准嫌棄我。」
抱著在懷裡撒嬌的女兒，月朧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一把將自家老公拉下水。
「好好，讓雅人陪你一起從頭開始練。反正有他墊底，誰都不會笑話你。」
「好呀好呀，就這麼辦。」
莫名其妙就被賣了的黑木雅人：……
原定的入院時間是星奏入校考之後，但因為某些原因，茉莉也決定再推後一天。
於是完成了考試的第二天，12月20日。
如同往年一樣，這一天，赤司征臣包下了一座酒店的宴會廳，用來慶祝他的獨子赤司征十郎的生日。當然，說是生日宴，可真心實意來祝賀征十郎生辰的人沒幾個，大部分的人都是借這樣一個社交場來聯絡一下感情。如果說母親詩織還在的時候還有幾分過生日的感覺，現在的這一天對征十郎來說，跟普通的酒會也沒有什麼區別。
即便宴會場上星光閃耀，推杯換盞的都是政商名流，談笑之間，也只能感覺到虛假的笑容和冷冰冰的利益。在這裡，他代表的永遠都是赤司，而不是征十郎，即便這是慶祝他生日而舉辦的宴會。
他對此沒有什麼怨言，這不過是父親用來鍛煉他社交能力的另一個場所罷了，身為財閥的禦曹司，這是應有的覺悟。這就是個普通的酒會，他的生日不過是大人們聚會的理由，僅此而已。
「征十郎，去一趟休息室。」
所以當宴會開始剛剛半個小時，父親這樣吩咐他時，他完全沒有想到在推開休息室的大門後，會有那麼大的一個驚喜在等著自己。
「Surprise！」一個因為看到他突然走進來，突然從沙發後面蹦出來的茉莉也。
「嘿嘿，嚇到了嗎？」
——冰冷無色的世界突然就變得鮮活靈動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赤司走過去，摟著她的腰問。
以前母親還在時，她從不缺席他的生日會，還偶爾拖著他一起搞事情，把父親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後來這宴會越來越無趣，場合越來越正式，她來也沒意思了。
「來給你過生日啊。」她踮起腳在他的臉頰邊輕吻了下，歪著頭問，「怎麼，不高興嗎？」
「沒有。」他回了她一個綿長細膩的吻，親得茉莉也三魂六魄都飛了後，才眯著眼睛說：「入院第一天就從醫院裡偷跑出來？」
「才沒有呢。」她膩歪地掛在他身上辯解，「我跟醫生說好了，明天再住院。哎呀，反正橫豎就差一天，也不會怎麼樣嘛。」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12月對他們來說，確實是比較特別的一個月份。今天，20號是赤司的生日，再過幾天，25號，是耶誕節外加茉莉也的生日。這麼算的話，新年也馬上就要來了，緊接著的就是一連串的假期。
因為捨不得這一連串的假期和活動，茉莉也一開始很想把入院時間推到1月中旬的。但架不住大家想讓她早點痊癒的心，最終才定了20號的。可到了今天，她突然告訴他其實她又推了一天。
「我不管，征君一年才一次的生日，我可不能放你鴿子。爸爸媽媽和征臣叔叔都答應了，我們4比1，你一個人反對無效！」
「……」不是錯覺，總覺得她從黃泉回來之後，整個人「大膽」了不少。
「所以征君，生日快樂啦∼」剛得意了沒兩秒鐘的茉莉也突然又忸怩了起來，「然後，關於生日禮物的事情……那個，在這裡不太方便……」
在這裡會不方便？那會是——
看茉莉也羞羞答答地繞了繞頭髮，含羞帶怯地偷瞄他，讓赤司一時間該有的不該有的想法亂七八糟地塞滿了腦子。
於是等到被茉莉也拽上車子後才突然意識到，他剛剛從父親給自己舉辦的生日宴上落跑了。
一口氣放了那麼多人鴿子的感覺真是太過酸爽，但跑都跑了，再回去也逃不過父親的一頓訓斥，還憑白連累茉莉也一起受罰。不如將錯就錯，等明天她入院了，到時候父親想罵也罵不著了。
因為從不把征臣當做疼愛兒子的父親看待，所以直到車子停在自家門口，他也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家父親其實是茉莉也共犯的可能性。
即便是征臣找藉口讓他去見茉莉也的也一樣。
進了家門，茉莉也神秘兮兮地推著他的背進了漆黑的餐廳。燈光亮起的瞬間，禮炮聲也隨之劈裡啪啦地響了起來。
「生日快樂，赤司/赤司君/小赤司/赤親！」
熟悉的長桌邊，正站著幾個頭髮五顏六色的傢伙。
「真太郎、涼太、敦、大輝、哲也、桃井、我妻……你們都來了？」
說真的，他有點意外。
「對呀，小茉莉也說要給小赤司你辦生日會啊，所以我們都來了。」黃瀨搶著說。
「還有好吃的！」紫原補充。
「就是說啊。」桃井笑眯眯地附和。
但其他人就沒那麼好相與了——
「聽說你每年都沒朋友陪你過生日？太可憐了∼」青峰吊兒郎當地攤手。
「我只是正好今晚的原定安排意外取消了才來的啊。」綠間推了推眼鏡。
「我純粹是擔心黑木同學的身體狀況才過來的。」黑子格外認真地強調了句。
由乃看了圈，支腮笑了笑，「我說我是真心給你慶祝生日的，你信嗎？」
「真是的，你們來都來了就不能坦率點嗎？！」茉莉也氣得直跺腳，這群死傲嬌，沒救了！
「啊，我知道。」
聽了這幫傢伙的大放厥詞，赤司反而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這種熟悉的劍拔弩張的感覺才對嘛，他們現在可不是那種惺惺相惜的隊友情，而是即將成為對手，在明年的賽場上彼此信念對撞的關係。不過再怎麼說也至少是朝夕相處兩年的朋友，他們表面上的說辭和內心裡的真意早就能在他的腦子裡翻譯成正確的答案。
「不過還是謝謝你們接受茉莉也的邀請。」
就如在場的每一個人心知肚明的那樣，大家雖然死鴨子嘴硬不願意承認，但確實是真心來給赤司慶祝生日的，不然在上周茉莉也跟他們提這件事的時候就會拒絕了。
籃球場上的理念不和，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情誼。離了球場，他們仍舊是關係親密的朋友。也許剛開始還有些不知道該怎樣相處，但在這種特別的場合下，誰也不會刻意提起橫亙在他們中的那條傷疤，氣氛漸漸變得融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就算只是暫時的也沒關係，能看到大家像原來那樣笑鬧，對於茉莉也來說，是最好的入院禮物了。看五月瘋狂吐槽青峰君，嘴角的笑容卻比上次更加燦爛，想必她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之間的問題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解決，但是，她也有能做的事呢。
剛開始決定辦生日會的時候，茉莉也是很忐忑的。每年的這一天征君的日程都是定死的，白天大家都要上課，晚上又有宴會，她根本找不到空餘的時間可以插進去。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許從這一步開始就卡死了吧。
【你對身邊的所有人都太過小心了，茉莉也，所以你才養成了忽視自己的習慣。】
【適當的任性是獲得安全感的途徑之一，黑木小姐，你不必那麼謹慎。】
世彌小姐和綠間醫生都曾經說過，她可以撒嬌，她應該任性。
所以這一次，抱著會被征臣叔叔罵一頓的心理準備，她鼓起勇氣跟他提了這個計畫。
「我想找幾個朋友給征君辦私人的生日會，所以能取消生日晚宴嗎？」
「不行。」嚴肅的中年男人頭也沒有抬一下，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個提案，「請柬在一周前就已經分發完畢，不可能取消。」
茉莉也頭上的呆毛都垂下去。啊，果然，再怎麼說這種要求也太強人所難了……
還沒等她開口道歉，只見征臣漫不經心地翻了頁書，補了句：「但宴會途中身體不適提前退場這種事時有發生，事出突然，就算是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地防範于未然。」
恩？這話什麼意思？
腦子轉了三個彎之後，茉莉也才明白這位從來不願意在征君面前露出一星半點關懷跡象的大齡傲嬌，竟然就這樣簡單地同意了她的要求，連具體的實施方案都幫她補完了，頓時又感動又崇拜。
「謝謝征臣叔叔！您最好了！」
搞定了這次活動的最大難題，茉莉也又擔心起了籃球隊的其他人。
由乃那邊反而沒那麼困難，畢竟她雖然嘴上嫌棄征君，實際上跟他保持著相當緊密的信賴關係。不然天天被她懟，征君怎麼還沒徹底拉黑由乃？而由乃天天嚷著要打死征君，他不也還活得好好的嗎？他們之間的關係，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好。
當然，這件事他們倆都不會承認的。
而征君的隊友們——問題就有點大條了。
根據她的內線密探五月同學的描述，他們現在近乎於處在冷戰期，每天不見面還好，見面了就連普通的聊天，都能感覺到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空氣。
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茉莉也要舉辦赤司的生日會，五月表示說不定會演變成世界大戰。
但出乎她們的意料，所有人都同意了——在找了一大堆理由之後——包括本以為肯定不會出席的黑子。知道這事兒後，五月又在電話裡大哭了一場，這一次是高興的。
總之，這次的生日禮物，所有人都能開心真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你出面，他們是不會來的。」
等大家鬧夠了，結束了這場難得的生日會後，赤司在送她回家的路上突然這樣說。
「為什麼？」茉莉也有點反應不過來。
「上一次你突然跑去帝光，他們都很擔心你。只是當時情況複雜，我沒有同意他們的探視請求。」只是電話和郵件，對於擔心的人來說是根本不夠的。何況她當時的那副樣子太過異常，不見一面沒人能安心。
「哲也不一開始就說了嗎？擔心你的身體狀況才來的。」
「才不是呢！」她不喜歡征君一臉冷淡地提起朋友的事，感覺他們之間好像真的沒有感情一樣。環住他的腰靠在他肩頭，認真強調地一遍：「大家就是來給征君過生日的！也許也有擔心我的成分在內，但絕對是真心替你高興的！」
「你說是就是吧。」
感受到了他的敷衍，茉莉也不服氣地抬起頭來。
「大家給你開生日會，你不高興嗎？」
赤司磨蹭了下她又鼓起來的腮幫子，說：「你這麼費心替我準備的禮物，我當然高興。」
並沒有意識到他的回答中有什麼不對，茉莉也滿意地趴了回去，轉而開始講要帶哪些東西去醫院解悶的事。
他閉上眼睛認真聽，偶爾插上兩句，懷中人帶來的溫暖讓他的思維有點遲鈍。
無法控制的情緒，運轉困難的大腦，他以前總是害怕這種喪失自我的感覺。現在放棄掙扎之後才終於明白，這種感覺就叫做安心。在她的身邊，他無需豎起高牆，無需滿身是刺，可以露出所有脆弱柔軟的部分。所以沉溺，甘之如飴。
汽車繞過一個轉角，司機的技術很純熟，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大的傾斜。即便如此，赤司的身體還是向著她的方向歪了過來，腦袋親昵地蹭著她的側臉滑下，倒在她的頸窩裡。
「征君？」
輕柔的呼吸打在她的頸側，稍微有點癢。茉莉也歪過頭來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不自覺地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湊過去親了下他的臉頰：「晚安。」
聲音還沒出口，就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空氣中。
生日快樂，征君。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先隔日更，等病好了就恢復日更。
第112章 許你一個美夢
在校考前兩天，茉莉也以生病為由正式向立海大附中遞交了休學申請。但因為她的病情很特殊, 除了特定的幾個人以外拒絕其他人探視。於是耶誕節這一天, 並不知道今天其實也是茉莉也生日的眾人，分別找上了由乃，將自己準備好的耶誕節和探病禮物一併交給了她。
等到放學時間來臨時, 那已經是小小的手提袋也放不下的量了。最終還是無奈找了個大箱子裝, 讓班上的同學幫她抬到車子的後備箱裡的。
雖然是帶著謝意替茉莉也收下的, 只是這些東西大抵有一半都是不能現在轉交的。
醫生特別吩咐過, 入院的第一個月是最重要的階段。在這段時間裡，入口的所有東西都必須嚴格按照醫院指定的來，可以閱讀的書籍、查看的物品也必須事先檢查，保證以不刺激到她的任何神經為第一標準。同樣的，有關音樂的一切都必須徹底隔絕，以免影響治療效果。
而所謂的治療，是必須重新撕裂一次傷疤才能進行的。不管是催眠療法也好，還是心理輔導也罷, 都要先一步喚醒她對「那件事」的恐怖回憶才行。而藥物, 就是抑制劑，是神經的穩定劑, 為了讓她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維持住那種狀態卻又不至於發病的保險。
可就算是不會發病，這樣反復的揭開傷疤的治療過程，仍舊讓茉莉也的精神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僅僅入院四天而已，她就已經開始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 只能靠著安眠藥的強制作用獲得短暫的休息。
以前的茉莉也總喜歡把不開心的事都藏在心底，裝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沖她微笑，可現在她連維持表面的偽裝都做不到了。
由乃去探視的時候，如果她醒著，會拽著由乃的手哭著不停地道歉，或者不斷地喊疼，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疼。大部分的時候，由乃只能見到一個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只有偶爾無力地撐開眼皮看她一眼，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茉莉也。
就算是為了治病，這樣的生活也委實太過辛苦了，讓她看著就不忍心。
可難受成這樣了，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哪怕一句「我不想治病了我想回家」這樣的話。
這孩子，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真的能堅持到這種地步呢，真是可怕的毅力。
自己呢，有什麼可以做的嗎？
只能這樣看著，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感覺很煩躁，她討厭無能為力的自己。
車子為了等紅燈停在路邊，由乃坐在後排看著窗外發呆，恰巧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了視野。
金髮的女孩捧著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心情愉悅腳步輕快地走在一旁的人行道上。一隻虎斑貓突然從路邊的花壇裡躥了出來，吸引了女孩的視線，她下意識地調轉了上半身去追逐貓的身影，下半身卻沒來得及反應，左腳猛地拌了下右腳。一聲驚叫——
女孩一頭栽向地板，手裡的花落在花壇上。
真是太不小心了，走路的時候就好好走啊，東張西望得就會這樣啊。
由乃想起了自家小天使以前也幹過不少這樣的「豐功偉績」，無語地歎了口氣。她剛才好像是臉著地的吧，摔得真慘啊，這麼久都爬不起來，頭暈得很嚴重吧。
唉，所以說走路的時——
等等，不對，有哪裡不對勁。
由乃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撲倒在地的女孩，仔細盯著看了三秒鐘，終於確定了。
沒錯，就算是頭暈，也不至於全身上下完全保持靜止連手指都不動一下。她現在的樣子與其說是摔暈了，不如說是……
「開門！」
「可是由乃大小姐，紅燈馬上——」
「別廢話開門！」
「是！」
司機解開門鎖的瞬間，由乃立刻打開車門，朝著倒下的金髮女孩——宮園薰的身邊跑了過去。
「宮園同學，宮園同學？」將她整個人翻了過來喊了兩聲，沒有任何反應，真的昏倒了。
額頭撞紅了點但沒有見血，全身也沒有肉眼可見的傷口，心跳正常，呼吸正常，眼球在不停地震顫，意識卻沒有恢復。
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家世的關係，她對於外傷有著很好的分辨能力。剛剛急匆匆跑過來就是擔心宮園是不是在倒下時撞到了花壇沿，但實際上並沒有。那她為什麼會毫無預兆地昏倒，是貧血，還是……有什麼別的舊病？
雖然在醫學上沒什麼研究，但對於看不見的病才是最可怕的這一點深以為然，由乃不再繼續嘗試喚醒宮園，而是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在等待救護車的時候，又用宮園的手機聯絡到了她的父母。
救護車很快就到達了現場，醫護人員對由乃沒有貿貿然自己搬動病人給與了高度讚揚。幾人剛合力將宮園搬上車，她勉強恢復了一點意識，半睜開眼看了由乃一眼，又昏了過去。
那模樣，瞬間跟茉莉也無助的側臉重合在了一起，讓她心裡一酸。本打算目送她去醫院的腳步就這樣停了下來，撿起落在花壇上的康乃馨，吩咐司機跟在救護車後面。
一個小時後，宮園的父母才在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狀態下才氣喘吁吁地趕到醫院，對始終留在醫院沒有走，還提前墊付了全部費用的由乃感激涕零。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認識的人後，宮園的父親毫無保留地回答了由乃關於女兒身體的疑問。
多發性硬化症，即便是現代醫學也很難治癒的絕症。
宮園薰從10歲開始就查出了這個病，雖然一直都有在住院治療，可並沒有好轉的跡象。這種病有許許多多的症狀，但對於像她這樣的小提琴手來說最難以接受的，恐怕就是那個會讓人漸漸失去對肢體控制能力的症狀了。
由乃其實只是出於禮貌隨便問問的，誰知道會聽到這樣的事實。
為什麼呢，要說是考驗的話，也太過殘忍了吧？
讓茉莉也精神崩潰，視為生命的音樂成為纏繞一生的詛咒，從此再也無法走上舞臺。
讓宮園薰被絕症困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也拿不起小提琴，舞不動琴弓。
命運為什麼要對這些熱愛音樂的孩子們譜寫這樣的樂章？
「請恕我直言，以宮園同學現在的身體，還是儘量不要一個人活動為好。」如果今天她倒在路邊沒有及時送醫，情況多危險啊。
「其實醫生說，小薰她……」
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所以我們想著，起碼最後的日子，能讓她自由一點……」
泣不成聲的母親，神色黯然的父親，和還不知道自己的時限已然來臨，無知無覺地憧憬著星奏的女兒。
她跟茉莉也一樣愛著小提琴，跟茉莉也一樣等待著走進心目中的聖殿，想要在高中跟她一起合奏。她好像還說過，想要讓一直以來嚮往的鋼琴家替自己伴奏……
想要做的事，想要實現的夢想那麼多，時間卻根本不願意給她足夠多的寬恕。
她最終什麼話也沒能說出口，此時此刻，安慰的話語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等到最後拎著幾份可以轉交的禮物來到另一家醫院的頂樓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了。耽誤了太多時間了，今天大概又不能跟小天使講話就要回去了。難得的生日和耶誕節，至少能說一句祝福的話也好啊……
穿過空蕩蕩的走廊，遙遠的街道上隱約傳來歡樂的聖誕歌曲，遠遠望去，是一片紅綠的彩燈海洋。這樣熱鬧的節日，她們卻只能躺在冰冷的醫院裡，該有多寂寞啊。
「啊，由乃，Merry Christmas！」
推開病房大門的瞬間，坐在床頭的棕發少女聽到動靜抬起頭，對著她露出了柔軟的笑容。她懷裡抱著的白色玩偶也跟著動了動，清脆可愛的小女孩聲線響起。
「Merry Christmas！」
「哇啊，小玉好聰明，這麼快就學會了呢！」
由乃滿心的寂靜一下子就蘊滿了溫暖的情緒，漂泊不定的心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不自覺地就柔和了表情。
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茉莉也抱著的是一隻白色的毛絨貓咪，藍色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看過來，見她關注自己就搖了搖尾巴，十分可愛。
「這是……？」要不是它的「畫風」格外得二次元，還真的會錯認成真的貓咪呢。
「會說話的貓。」茉莉也抱起它，朝著由乃揮了揮貓爪，粉色的肉墊隨之若隱若現。
會說話的貓？
啊，說起來，好像有這麼回事來著。茉莉也上次去八原旅行回來，因為太過喜歡夏目家的貓咪老師，曾經被她慫恿著給赤司打過一個電話來著，要的就是「會說話的貓」。
想到這兒，由乃才第一次將目光分給了坐在旁邊椅子上的赤司，揶揄道：
「你還真給她找到了？」
「恩，不過當時不知道她說的其實是妖怪，就訂了這個。」買都買了，給她先玩著也好。要是真的給她抓個妖怪當寵物，以茉莉也的性子別說高興了，不發脾氣就不錯了。
「由乃由乃，你看！」茉莉也對小貓說，「小玉，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今天的東京陰轉小雪，最低溫3℃，最高溫9℃。當前室外溫度6℃，室內溫度20℃，出門的話要記得穿暖一點哦。」說完還舔了舔爪子。
「還有還有！來，由乃抱一下。」
由乃一臉好奇地接過來，發現小玉竟然還是有體溫的，設計得還挺細緻的。放在臉邊蹭了下，感覺跟普通的貓差不太多，或許還要更柔軟一些？
差不多一分鐘後，小玉再次開口：「由乃姐姐現在的心跳為每分鐘62拍，血壓為72-113，體脂率21%，體溫36.5℃，皮膚年齡13歲。您的健康狀態非常好，請繼續保持。」
「……」
面對茉莉也求誇獎的期待眼神，由乃口不對心地讚揚了幾句後轉向赤司小聲嘀咕。
「喂這種不需要的功能是不是太多了點？」
貓只要會撒嬌又可以擼就可以了，這麼多附加功能不如說有點煩啊！
「……她喜歡就好。」其實他也覺得設計師用力過猛了，有時候錢給得太到位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由乃還不知道，這只貓光是說明書就跟日英辭典一樣厚，裡面莫名其妙的功能多不勝數。像是什麼捏肉墊流覽網頁，眼插耳機之類的，他拿過來之前硬是鎖掉了80%的功能，不然現在茉莉也抱著的就不是一隻寵物貓，而是一隻終結者了。
「啊啦，小由乃你也來了啊。」去醫生辦公室拿藥的月朧推門走了進來。
「歡迎回來，月朧媽媽。」小玉立刻轉過頭來，先所有人一步喊出了聲。
「哎呀呀，小玉真乖。」她將藥放在床頭櫃上，伸手摸了摸小貓的頭，對女兒說，「該喝藥了，茉莉也。」
她的笑容頓了一秒，然後主動拿過了水杯，將藥片一種一種灌下去。本來想著今天生日，精神又不錯還能再多聊一會兒的，可喝了藥很快就會睡過去了，真遺憾。
「茉莉也，這是學校的大家給你準備的禮物，還有一部分放在家裡，等你病好了再回去拆。」將手提袋拎過來放在床邊，從裡面拿出來了幾樣東西。
茉莉也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出品方寫著「立海大附中文學社」的書籍。
「由乃，這個難道是……？」
「沒錯，就是在我的精神指導下完成的全新著作——《冬日的奇跡之夜》。」
呃，你的精神指導，該不會是霸道黑道少女愛上病弱網球部部長吧……
翻了翻簡介，寫著在平安夜獨自澆花養草的窮苦日本畫畫家幸村精市，撞見一個被仇人追殺，從陽臺跳進他病房的黑衣少女我妻由乃的故事。
狂汗，竟然真的是！那位文學部部長頭太鐵了，佩服佩服。
「由乃，你贏了。」等幸村征戰U17W回來看到這個，大概要被氣死。
「呵，有來有往才好。」誰讓那傢伙當年用那本《秋之羅曼史》來噁心她的，這叫以牙還牙！「你就把它當睡前故事讀吧，讀完了也能做個好夢。」
茉莉也無語地看著這裝幀十分浪漫的封面，在心裡對幸村說了一百遍對不起，然後轉手就遞給了赤司。
「那征君每天睡前讀一章給我聽，好不好？」她是真的好奇，但不能一個人（笑）死。
他莫名其妙地接過那本書，翻開簡介掃了眼，頓時被這個介紹雷得風中淩亂。
赤司征十郎，15年來第一次見到以真人為創作對象的同人CP小說，世界觀被刷新了。
也許他的表情沒什麼明顯變化，但在場哪一個不瞭解他，茉莉也和由乃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僵硬。由乃很期待，期待赤司用那種冰冷禁欲的聲音念出書裡那種奇奇怪怪的臺詞，比如那句「由乃小姐，請將我的一切都奪走吧」。
噗，那場面一定非常非常有趣。
小天使幹得漂亮，這本書由赤司來念效果拔群！
整得她都捨不得走了，每天都來聽一章吧！
「那就現在開——」
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起來。由乃遺憾地看了眼茉莉也，走出房間來到走廊，接起了宮園薰的電話。
「喂，我妻學姐，我是宮園。」對面，金髮女孩的聲音幽幽地傳來，跟平時那副故作正常的平靜完全不同。
「聽媽媽說今天是您送我來醫院的，非常感謝您……」
「不用客氣。」由乃已經察覺到了，這通電話裡異常的氣氛。
「我妻學姐已經知道了吧。」鼻音不受控制地傳來，宮園嗚咽著，「剛剛我偷聽到了爸爸媽媽說話，說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由乃沒能接話。
「對不起，我知道這個時候給您打電話不好，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找誰說，我……」她終於壓抑不住地哭出了聲，「我好害怕，我妻學姐，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嗚嗚……」
哭泣聲斷斷續續，合著蕭蕭風聲從聽筒裡一併傳來，無助、絕望、崩潰的情緒如奔流一般將她卷了進去。沉重的感情壓得她胸口發悶，由乃轉過身，通過玻璃看向一門之隔的另一邊。
茉莉也正抱著小玉，聚精會神地看著赤司，時不時因為他讀出的內容笑出聲來。乍看起來，就像是一切都不曾改變一樣。但實際上再過半個小時，茉莉也就會因為藥物的關係陷入沉睡，睡夢中是永遠也無法走出的可怕迷宮，是纏繞著她多年無法擺脫的夢魘。
要是這本睡前故事真的能起到一點作用，讓她的夢境不再永遠籠罩在黑暗之中的話——
視線移向了正在安靜讀書的赤司，由乃對著聽筒另一頭絕望哭泣的女孩說：
「宮園同學，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向當年的茉莉也伸出手的理由，我稍微……懂得一點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只貓的出處《齊木楠雄的災難》。
以前的由乃是絕對不會管其他人死活的，眼裡只有茉莉也，但現在不一樣了。
第113章 練習賽
冬去春來，醫院庭院裡的櫻花開了又謝, 茉莉也收到了星奏寄來的兩套校服。雖然有在鏡子前試過, 但離醫生允許的登校時間還很遙遠，仍舊沒有穿著它們出門的機會。雖然她恢復得比預想中要快，但最少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徹底痊癒。
為茉莉也準備的病房位於醫院頂樓, 是個獨立的單間。有佔據半面牆的衣櫃, 自帶廚房、衛生間, 要不是床邊有各種儀器, 說是住在酒店都有人信。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宏偉的富士山，可惜被防護欄分隔成了一份一份的，讓原本漂亮的日本畫變成了副拼好的拼圖，到處都是銜接的痕跡。
只是再好的環境，再舒適的佈置也改變不了醫院病房的本質，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翼間久久不曾消散，不管換什麼衣服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這股去不掉的味道，很難讓人不去在意它。
好在從一個月前開始她就基本不用再吃帶有安眠成分的藥物了, 雖然還是不可以接觸音樂相關的東西, 但是白天已經可以進行日常的看書學習了。就算是住院不去學校，高中的課業也是不可以落下的。為此爸爸媽媽特意請了一位家教, 每天準時來病房裡教她基礎課程。
由乃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的話，一放學就往她這裡跑。美羽固定在每週六下午來看她，陪她打整整一個下午的網球。其他人都是有空了偶爾來看看她，帶點解悶的東西, 陪她聊聊天。
這麼算的話，其實她每天過得還挺充實的嘛……
才怪呢！因為高中去了京都的關係，征君已經半個月都沒來看她了！
半個月啊！就算提前說了會很忙，但半個月也太過分了吧！
「小玉也這麼覺得吧？征君一開學就不管我了，沒有良心！」
病床邊，茉莉也指著白色的小貓抱怨道。
「喵，喵喵∼」
「恩恩，就是嘛。」明明只是無意義的貓叫，茉莉也卻像是聽懂了它的意義一樣正兒八經地點頭。狡黠地沖它眨了眨眼，「所以必須給他一個難忘的深刻教訓才行！」
「喵啊∼」因為背後的按鈕被鎖定在了「貓叫」一欄，無法說出人聲的小玉沒能阻止自家主人的作死行為。
於是兩天后，桃井放學後前往電車站時，遇到了潛伏於站內的茉莉也。
「小茉莉，你怎麼會在這裡？！」
「五月是要去洛山吧？帶我一起唄∼」她抱住好友的胳膊，死皮賴臉地蹭過去。
「你偷跑出醫院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醫生說我現在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保險起見明天就能出院呢！」她推了推鼻樑上有點大過了頭的眼鏡，得意地說，「我現在的體力可以跟美羽打完一整場比賽，區區京都，還不是分分鐘搞定的事？」
「……不行，還是不行，我肯定會被赤司君罵死的！」赤司發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是真的會死人的！
「不會的。我們只要悄悄地溜進體育館裡，看完比賽之後再偷偷溜出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所以你才打扮成這樣的嗎？
白色的薄毛衣，灰色的中長格子裙，配上同色的貝雷帽，黑色的小坡跟皮鞋，挎著淺棕色的單肩包。這跟她以往的穿衣風格大相徑庭的打扮，配上這幾個月長勢喜人的身高，整個人顯得成熟了不少。鼻子上還架著一副圓圓的黑框眼鏡，擋住了半張臉。
她沒有自以為機智地選擇突兀的太陽眼鏡而是平光鏡，就說明對自己的偽裝非常有自信了。說真的，剛才要不是她主動開口叫她，桃井還真的沒有認出來。
「怎麼樣，是不是很完美？」茉莉也原地轉了個圈。
她今天可是把胸針和發帶都留在醫院裡了！所有破綻完美回避，絕對萬無一失！
看五月還猶豫不決，茉莉也十分有義氣地拍了拍胸脯。
「放心，要是真的被發現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的。」
桃井：……那還不是要死嗎？？？
今天是洛山籃球部完成新生整合後第一次與外校的練習賽，作為桐皇的籃球部經理，桃井是帶著考察情報的任務出發的。
以前一直關注的都是中學籃球界，高中的情報雖然學長們都留有記錄，但百聞不如一見，那三位無冠的五將到底有多強，她還是想親眼見見。至於赤司君，帝光時代應教練的要求，他們從沒有展現過真正的實力，這一次不知道會不會見到他動真格……
對手是去年IH的八強之一，同為京都的高際。雖然沒有開闢的帝王那般強勢，也是不容忽視的對手，也需要好好觀察才行。只是……
察覺到桃井的目光，茉莉也深綠色的雙眸無辜地眨了眨。因為歪頭看過來的關係，過大的鏡框下滑了幾寸，險險地掛在了鼻尖上。
真、真可愛啊。
不對，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她怎麼就真的帶上茉莉也了呢，雖然就算不帶她也會自己跟著但是……
「哈啊∼」等下該怎麼跟赤司君交代啊。
兩人亮出了學生證，填寫了登記表，問過了門衛體育館的方向後，就朝著那邊徑直走了過去。走在林蔭道上，還隔著不少的距離就聽到了籃球與地板撞擊的拍球聲，鞋底因為急停發出的刺耳摩擦音。
「比賽好像已經開始了？」
「第一節 應該快結束了。」桃井看了眼手機，拉著茉莉也加快了腳步。
體育館的正門開在籃球場的一邊，為了不打擾到比賽，現在是鎖著的。兩人從側門進入，直接來到了二層的觀眾席。就算只是練習賽，圍觀的人群也比想像中多上不少。而且，有一半都是女孩子呢。
兩人找了個不會影響其他人的角落站著，扶著欄杆看向剛剛結束第一節 的賽場。
「21:10，分差比想像中小呢。」桃井第一時間拿出了筆和本子。
「11分還小嗎？」只是第一節 而已啊。
「恩，11分不算什麼。以前阿大飆起來，半分鐘就能趕上了。」她一邊觀察一邊回答茉莉也的問題，「大概……雙方都還在觀察對手吧。」
「哦。」
茉莉也趴在欄杆上，漫不經心地應著桃井的介紹，眼睛一直跟著那一團火紅，沒有移開過半分。洛山的球服跟帝光的式樣太過相似，看著他的背影和隊服上代表著隊長的4號球衣，總有種詭異的錯位感，仿佛此時仍舊身處帝光的第一體育館一樣。
但到底不一樣了，他身邊的隊友早已不再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叫無冠的五將來著？聽起來也是很厲害的人呢。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在球場上，再一次露出笑容呢。
「小茉莉很久沒看過赤司君打球了吧？」
「恩，是呢。」
上一次看征君打籃球，還是國二冬天的事。那時，奇跡的世代那種過於追求勝利的壓迫性球風已經初見端倪，她接受不了球場上越來越壓抑的氣氛，就有意避開了他們的比賽。算到現在，竟然已經有一年多了。
「今天怎麼突然想看了？」
她剛準備開口，突然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然後偏過頭來看桃井，神秘兮兮地說：「聽說女朋友在旁邊，男生會爆發出比平時多一倍的能量——我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桃井汗，「赤司君，大概不是這種類型吧……況且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
「是嗎？可他現在在看我們啊。」茉莉也笑眯眯地對下麵小幅度地晃了晃胳膊。
桃井一驚，僵硬地把腦袋轉過去，甚至能聽到頸椎超負荷發出了可悲哢嚓聲。可是轉頭的過程再慢也總要結束，視線的彼端，一段時間不見的紅發少年正用萬年不變的無表情看向這裡，金色的眸子正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極寒射線。
我、我、我真的不會死嗎……
「生氣了，他絕對生氣了！」
「有嗎？不是在笑？」
等桃井再看過去時，就只能看到他轉身跟隊友說話的背影了。
怎麼辦，今天她是不是徹底沒有活路了啊？！
「為什麼一下子就暴露了呢，我對自己的偽裝很有自信的啊。」完全不明白桃井此刻的心驚膽戰，茉莉也還在那邊糾結這種問題。而且想了半天，覺得問題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反手就是一口大鍋扣在了可憐的少女頭上。
「肯定是五月你太顯眼的關係。」
「……」友盡！
第二節 的比賽很快就開始了。
哨聲一響，洛山的8號球員就直接將球傳給了赤司。
「8號，中鋒，根武谷永吉。」桃井的解說適時地響起，「力量型選手，聽說彈跳力也還不錯。」
赤司接球後一個急停接轉身，繞過了擋在面前的對手，跑動時右手十分自然地向左邊一甩，棕色的籃球就橫向越過半個球場，落入了6號的手中。
「看來第二節 洛山就準備用速攻拉開分數了。」話音一落，一個乾脆俐落的三分球空心落網。
「6號，實渕玲央，無冠的五將裡最強的得分後衛。現在擔任赤司君的副手，是洛山的副隊長。」
「五月你不是來偵查的嗎，怎麼感覺什麼都已經知道了一樣？」
「資料是資料，總要親眼見見才好嘛。」
場上的比賽瞬息萬變，就在兩人說話的短短幾秒中，洛山又進了一個三分。
「要是再進一個三分，高際就很難追了。」從面板數值上來看，高際全隊的綜合素質就差洛山一截，要是在第二節 就被拉開20分以上的差距，想要再追上，壓力就太大了。
這一點，在場所有的隊員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這一球，高際傳得格外謹慎。
但再謹慎也沒用，24秒的規則壓在頭上，就算沒辦法突破進內場，又找不到合適的傳球路徑，高際的控衛也必須要傳。就在他回到三重威脅姿勢的一瞬間，籃球易主。
赤司跟他錯身而過，籃球仿佛是被刻意交到他手中一般，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他前進的路線上。他只是輕巧地抬了下手，高際控衛手中的籃球就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傳給實渕，高際為防止三個連續三分造成的壓力，對他進行了壓力巨大的雙人包夾戰術。
赤司不疾不徐地邁出第一步，而後突然加速，趁防守人員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攻入了對方的半場，以一己之力突破了兩層防禦，踏入三分線的瞬間看都不看一眼就隨意地將球向身後一扔——
7號就以迅猛的速度從防禦的空擋裡攻了過去，一刻不停地將球送入了籃框。
「7號，葉山小太郎，小前鋒。身手果然如資料記載那樣靈活，眼光也很准。只是短短的一個半月而已，赤司君就跟他們磨合得這麼好了，真不愧是他……」
傳球的時機，對每個隊員長處的掌握都很到位，配合起來也絲毫沒有新隊會有的那種毛病，對於球權的分配看起來也徹底得到了這些學長們的認同。有時候真的挺難想像的，一年級的空降隊長能做到這種程度。
雖然是八強學校，但跟洛山的差距還是太大。看來這一場想看他用『眼』是不可能了，或許……除了過去的隊友所在的學校以外，都看不到也說不定。奇跡的世代，這個名號下所代表的強勢在這之後一定會更加鮮明地展露在觀眾眼前吧。
不像五月還有閒心去分析那些戰況資訊，茉莉也什麼都沒有多想，只是專注著看著那個人的身影，不移開分毫。
那種不可思議中透著理所當然的從容，舉手投足間流暢優雅的姿態與掩藏在其中那可怕到令人窒息的進攻性，正是征君的籃球裡最讓人欲罷不能的一點。他就像是一匹優雅的雄獅，從散步到撲殺的動靜切換，讓人無從捉摸，永遠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不管是第一次看到的人，還是早已看慣的人，都會不自覺地被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蠱惑，被他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步奔跑所吸引。就算他刻意壓制自己的鋒芒，選擇做一個不投籃的控衛，所有人的目光仍舊不受控制地往他的身上飄過去，然後再也挪不開。
身後的觀眾想必也跟她有同樣的感受，每當球交到征君手中的時候，都會傳來幾聲壓抑的尖叫，伴隨著「赤司大人好帥啊」這種讓人非常想笑的「傳統稱呼」。
「在洛山也有人叫赤司君『大人』呢，噗——」五月在她耳邊小聲地吐槽。
「他肯定超無語又不好意思講，哈哈哈……」
不過好笑歸好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啦。
畢竟在球場上的征君，就像個發光體一樣，帥得人腿軟。
本以為就算一年多不看，自己也很有抵抗力的。但萬萬沒想到不管是運球還是傳球時臉上自信的笑容，就連豎起手指對對手放狠話時的他，都帥得讓她心臟狂跳。更別提他總在打球的間隙時不時直白地看著她，撩起自己的球衣擦汗，那神情仿佛是在譴責她為什麼要讓他自己擦汗一樣。
這種等同於在把全身上下所有的荷爾蒙往她身上砸的舉動讓她目眩神迷，她是真的挺不住，又捨不得別開視線。只好捧著自己越來越燙的臉，硬著頭皮看下去。
比賽很快就在赤司根本沒有認真的情況下結束了，即便如此，比分還是直接倍殺了對手。觀眾們似乎意猶未盡，還想繼續圍觀洛山接下來的訓練。但似乎這個學校有著嚴格的規矩，所以比賽時不僅沒有人高聲喧嘩，結束了也乖乖離場，將場地重新還給籃球部。
她們倆也準備跟著人流一起出去，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被赤司叫住了。
「你們去哪兒？」
兩人回過頭，發現剛剛還在跟隊友和教練說話的赤司已經快走到她們面前了。他身後，是一圈毫不掩飾好奇目光的人群，對，還包括教練。沒辦法啊，那個認真到一絲不苟的冷面隊長突然丟下一句「稍等」就往女孩子身邊跑這種事，他們聞所未聞，簡直可以說是驚嚇了。
「去外面等你啊。」茉莉也理所當然地說。桃井……桃井努力裝作自己不存在。
「今天風大，不要出去。就坐旁邊等吧，我很快就好了。」
他將茉莉也帶到場邊的長椅上坐下後，對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桃井說：「我們接下來準備對剛才的比賽複一下盤，桃井，你的記錄可以幫不少忙。實際上洛山沒有你這樣能夠完成情報收集和分析的經理，讓我有些困擾。」
確實拿著第一手資料的桃井：我完全看不出來你在困擾啊赤司君……真是不放過一星半點的利用價值，白白看一場練習賽什麼的根本不存在！
於是，茉莉也笑眯眯地目送了可憐的五月被赤司抓過去當壯丁的可悲背影。
洛山的體育館比帝光的第一體育館還要更豪華一些，可能是新建的關係，不管是設施還是裝潢都要更好。只是籃球場這種地方，不管是街頭的小公園還是這裡，規格上其實都沒有差別。仔細想來，以前她就經常會坐在這種地方看征君打球，時隔一年再坐在這裡，微妙得有點懷念。
帶著回音的說話聲從場地另一邊傳來，聽不太真切，除了征君和五月的聲音以外，她也分不清其他人。正選們在那邊分析戰況，普通的部員已經開始忙碌著打掃場地收拾東西了。看得出來大家都對她好奇得不得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來跟她搭話，哪怕她看起來很有親和力。就算是要從她身後拿東西，也繞了好大一個圈，儘量不打擾到她。
這種積威已久的感覺……讓她想到了當年立海大的扛把子我妻由乃。
這才開學一個半月，征君他不至於吧。
這些複雜的問題沒能在她的腦海裡存在多久，就被赤司第一次的洛山校服姿徹底拍沒了。深灰色的襯衫，淺灰色的外套，一絲不苟地系在脖子上的黑色領帶和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褲，將他整個人的優雅和沉穩詮釋得淋漓盡致。
只是，頭髮因為剛剛吹過，發梢有點孩子氣地翹著，憑添了幾分屬於這個年紀的可愛。
啊，走路的時候一晃一晃的，真的好可愛啊，好想摸一摸。
赤司走過來，旁若無人地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將茉莉也那因為低頭看他而滑到鼻尖的眼鏡取了下來。這個舉動讓時刻關注著這邊的部員們驚掉了下巴的同時，也讓滿腦子都被那兩根呆毛佔據的茉莉也回神了，險險避免了當著整個籃球部眾人的面去擼他們隊長毛的可怕狀況。
「不重嗎？」他不喜歡隔著鏡片跟她說話，會擋住那雙眼睛裡的光，「鼻子都壓出印了。」
「咦，有嗎？」她抬手摸了下，竟然真的摸到了兩個坑。本以為可以起到遮擋作用的，誰知道征君還是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真是沒用，以後不戴了。
「我有點餓了，附近有什麼好吃的？」
他站起來，向茉莉也伸出手，「你想吃什麼？」
她就著他的手站起來，握住，「拉麵！」
「好。」
「玲央姐，玲央姐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赤司他、他——」
葉山憋了半天的話終於在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蹦出來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小征有女朋友有那麼奇怪嗎？」
雖然他確實也沒想像過這樣的可能性，畢竟小征那性格真的不是很好相處。只是沒想到，對待女朋友的時候還有那樣溫柔的一面，也怪不得大家都嚇成這樣。
然而，實渕低估了葉山小太郎的腦回路，因為他後半句話是這樣的：
「——他竟然蹲下了！那個說『誰都不能俯視我』的赤司他竟然主動蹲下了！」
「你的重點也太歪了吧！」
並不知道在他走後隊友都說了些什麼，也壓根就不在乎的赤司跟茉莉也慢悠悠地走在校園裡。桃井早在複盤結束後就先走了，她才不留下來吃這一對的狗糧呢。
「今天怎麼想起來看我比賽？」
同樣的問題，茉莉也給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
「還不是你因為部活半個月不來看我！我當然要來看看洛山的籃球部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你樂不思蜀啊。」不過看到征君在球場上的模樣，也就釋懷了。
「征君很喜歡現在的隊友吧？」
「為什麼這麼說？」他們嗎？確實是很值得信任的隊友，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很久沒看到你笑著打球了呀。」
赤司前進的腳步頓了一下，如同歎息般飄來了一句語帶雙關的話。
「你不來，自然就看不到。」
我之所以會笑，跟其他人無關，只是因為你一直在看著我。
「啊，我偷跑來京都看你比賽，你不僅不說我，竟然還慫恿我下次繼續偷跑？」她沒有聽出赤司的言外之意，狐疑地盯著他的側臉猛瞧。
「你希望我對你說教嗎？」他側過頭來迎上她的眼神，眼波溫柔如春光。
「才不，我只是好奇。」她覺得只是牽手還不夠，湊過去摟住了赤司的胳膊。
他任由她貼過來，還抬起左臂讓她靠得更舒服。
「我不是說過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你不想要的，我不會再逼你接受。」
他恨極了父親對他做的一切，可直到上次她被逼得逃進·神國了才發現，他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在茉莉也身上重複了一遍，甚至做得更狠更絕，更沒有人性。
他只是父親的兒子，而他是茉莉也的一切。
他利用著她對自己的感情，肆意踐踏了她的溫柔，按照自己的意願操控她的人生，卻還佔據著道德的制高點壓迫她的精神，不允許她一分一毫的反抗。
他醒悟了，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現在想要彌補她，加倍地寵愛她。
——就算她不需要。
「哎呀你又說這種話了！」茉莉也無語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要是我想去搶銀行你也由著我去嗎？真是的。」
「如果你非要搶，我可以幫你制定可實施的行動計畫。不過……」在她無言以對的表情裡，赤司風輕雲淡地說：「我更推薦你搶我家的金庫，比較安全。」
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高中篇，媽呀我終於寫到高中篇了！我竟然能寫到高中篇呢！（喂
接下來就是茉莉也的音樂之路了，太不容易了，抹淚！
第114章 星奏學園
白色的上衣，海藍色的裙擺, 系上代表了一年級的藍色領結, 最後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
「茉莉也，出發了哦？」
「我來了！」
背起網球拍，拎起琴盒, 踏著帶著一絲涼意的夏風, 跑向了在玄關等待著她的由乃。
「我是黑木茉莉也, 上學期因為身體原因休學, 今天正式痊癒複歸，請大家將我當做普通的轉校生一樣多多關照哦。興趣愛好是網球和小提琴，人生理想是……」
在全班同學好奇的目光中，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在盛夏的蟬鳴聲中有些羞澀卻坦率地笑了起來。
「成為一名小提琴家。」
將這句話理所當然般講出口，不會引發嘲笑，不會招致禍端，不會帶來任何不幸的日子, 終於來臨了。
這一天, 黑木茉莉也正式成為了星奏普通科一年級3班的學生。
向著她光輝燦爛的夢想，邁出了一大步。
「總覺得是似曾相識的場景呢。由乃帶著我穿過校園, 去找網球部的部長這種事。」
放學後，拿著社團申請表跟由乃並肩走在林蔭大道上，一路上許多不認識的學生還是會對著由乃恭敬地打招呼。除了身上的校服已經變了樣子，跟走在立海大的校園裡仿佛沒什麼區別。
「不管在哪裡，由乃還是那麼厲害呢。」
不僅以普通科的身份刷新了入校考最高分的記錄, 還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獲得了包括音樂科在內全校80%同學的認可，成功完成了學生會的換屆，登上了會長的寶座。
「那是當然的。」她自信滿滿地撩了下頭髮，「那小子能做到的，我怎麼會做不到？區區學生會長的位置，只有我不想要的，沒有拿不到手的。」
「是是，我妻大人最棒了！」真是的，事事都要跟征君比，由乃真是不服輸呢。
星奏的網球部人數不多，加起來也不超過20人，所以並沒有分男女，大家都在同一個社團裡活動。跟其他學校不同，除了足球部偶爾會派隊參加比賽，星奏大部分的運動社團都只是興趣向的，大家開開心心過家家一樣玩耍。
「黑木同學，我們這樣的社團你真的不介意嗎？」拿著她的入部申請表，部長茅野嵐有點頭疼。
也許其他人不清楚，但對於關注中學網球界的他來說，黑木茉莉也這個名字代表的含義他可是一清二楚。要讓這位去年全中打敗了U17日本最強女選手金井美羽的人屈就在這樣一個社團裡，真的是太暴殄天物了。
「沒關係，這樣更好。其實……」
她解釋了自己選擇星奏的理由，以及打算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小提琴上之後，茅野總算放下心來收下了她的申請。
「我們部固定每週一、四下午活動，沒有早訓和晚訓，也不佔用週末的時間。當然平時如果想來打球，也歡迎隨時過來。那黑木同學，歡迎加入星奏網球部。」
「是，以後請多指教，茅野部長！」
總覺得，一切都在朝著她所想的方向順利發展著。
成功找老師申請到了練習室的使用許可後，送走了要處理一大堆事務的學生會長大人，茉莉也獨自一人來到了練習塔。
「離5點還有兩分鐘，差不多了吧？036號……」
星奏的練習塔全天開放，不管是想要在午休時間使用還是放學後使用，甚至是上課時間都可以，只要不擔心曠課太多影響出勤的話。學生的使用申請最少半個小時起步，沒有上限。也就是說，只要你的體力和精神堅持得住，可以一直用到晚上8點學校閉校為止。
不愧是高中，比初中的離校時間整整多出了兩個小時呢。
「036號，啊，就是這——」
話還沒說完，練習室的大門就從裡面被推開了，一位元黑髮紅眼的音樂科少女拎著琴盒低頭念叨著什麼走了出來。意識到面前有其他人，抬起頭的一瞬間——
手裡的琴盒嘭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她卻毫無所覺，只是呆滯著看著茉莉也，一言不發但是視線卻越來越熱切了。
「那、那個……」雖然超在意琴有沒有摔壞，但對方視線的存在感和溫度實在是太高了，她被這種詭異的氛圍感染，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啊！我、我、我那個，我、啊，我四啊我是，那個，我……」少女因為她疏遠的後退回過神，突然語無倫次了起來，似乎她也對自己此刻的表現十分絕望，眼看著臉都憋紅了，眼淚都要掉下來，可這句話還是沒能順溜地說完。
「呃，你別急，來，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吐氣……」對方真的按照她說的做了之後，茉莉也才湊近了點問：「怎麼樣，好點了嗎？」
「是，給你、哦不，給您添麻煩了！」少女刷地一下鞠了一個90°的躬，仰起臉時，夾住劉海的金色高音譜號夾反射出了耀眼的光。她依舊紅著臉，雙手緊張地抓著裙擺顫顫巍巍地對著茉莉也說：「我是1年B班的上野愛理，黑木茉莉也大人，初、初次見面，我很榮幸，非常、非常開心！」
大人？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叫大人的一天……心情好複雜！
哎，等等，她剛說她叫什麼？上野……愛理？這個名字不就是——
「上野同學，你也是帝光畢業的嗎？」
「是的！」
乾燥的練習室裡，琴聲靜靜地流淌。
茉莉也閉著眼，也能想像出琴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的模樣，也能感受到弓毛在擦過琴弦時那些微的振動。然後這振動傳入琴身，引起共鳴，轉變為悠揚的樂曲，再沿著她的身體，傳遍全身的每一個角落，從發梢到指尖，從鼓膜到血液，流淌出細碎又柔軟的愛語。
可這種幸福感突然在下一秒破碎，一弓下去，琴卻突然發出了刺啦的一聲異響。
茉莉也放下了弓，看著那根明明乖乖地搭在琴弦上，卻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手指，默默地歎了口氣。
說藥物不會對身體產生影響，果然只是安慰她的說辭。也不知道綠間醫生說的，再過一段時間會好是不是也是騙她的。可就算真的沒辦法恢復，她也只能繼續拉下去。一個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練到她的手重新乖乖聽話為止。就像當初對月見裡葉說的那樣——
【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什麼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一輩子的時間。】
幸好剛才沒有答應那位上野同學參觀她練習的要求，現在她的小提琴，實在不是能夠演奏給旁人聽的狀態啊。
練習室裡，琴聲再一次響起，那聲音依舊溫柔如初，好像剛剛可怕的刺耳雜音不曾出現過一樣。重新沉浸在音樂中的茉莉也並不知道，她以為已經離開了的人，此刻正坐在窗外的草地上，聽著她的樂聲靜靜地流淚。
「上野同學，你在這裡做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人出現在了練習室外的草坪上。紅發的少女穿著普通科的制服，拎著琴盒走了過來。走近了才發現上野臉上還沒來得及擦乾的淚水，一驚之下加快了步子。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唔！」
然後被反應過來的上野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小聲點！不要打擾到裡面的人練習！」
裡面的人？啊，剛剛好像有看到，裡面的人也穿著普通科的制服。這個學校原來除了自己和土浦君以外，還有其他普通科的孩子用練習室的嗎？
她沖上野點了下頭，後者才松了口氣把手拿開。
「其實我剛才也是被這個琴聲吸引才過來的。」她在上野身邊坐下，小聲地說。
又溫柔又澄澈，美麗到讓人能忘卻煩惱的旋律，似乎每一個音符都在發著光，每一個樂句都在傾吐愛語。技術層面的問題她不清楚，但那種發自內心的愛意，她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確實是暖得讓人會不自禁濕了眼眶呢。
「這樣美的琴聲，這樣溫暖的《G弦之歌》，還是第一次聽到……」
——如果沒有在高潮的地方戛然而止就更好了。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熱切地渴望能夠聽完整首曲子，就像是面對從未嘗過的珍饈佳餚，都讓她咬過一口了，卻又不讓她吃完一樣惡劣。所以不自覺地就往這邊走，想要繼續聽下去。
「啊，又停了。」這一次停在了倒數第二個小節，比第一次要稍微好一點。
「會沒事的，音樂的妖精一定會保佑她的……」身邊的人以極輕極輕的聲音歎息著，如同祈禱，又似預言。她聞言好奇地轉過頭，陽光下，黑髮的少女虔誠地閉著雙眼，兩手放在胸前，向著或許存在於這個校園中的傳說中的妖精傾訴願望。
是呢，這麼美的音樂，要是莉莉聽到了，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在練習室裡的旋律第三次停下之後，上野扶著牆站起來，對她伸出手：
「走吧，日野學姐。」
「但是——」她還想聽，至少想聽完整首曲子。
日野戀戀不捨地看向身邊的玻璃窗，房間裡的少女背對著這邊，棕色的髮絲在陽光下柔軟得不可思議。
「以後想聽有的是機會。」想必黑木大人也不想讓人聽到這樣半調子的樂曲吧，不然一直以來都好說話的她剛剛怎麼會拒絕自己參觀的要求。
「上野同學認識她嗎？像她這樣的演奏者竟然沒能參加校內音樂賽，好可惜呀……」
所謂的校內音樂賽，是上個學期星奏舉行的音樂比賽。這個比賽與其他比賽不同，不區分樂器，所有參賽的人都同台競技，以同樣的主題來演奏自選曲目。最特別的，大概就是開賽的理由了——當校內有學生能夠看到音樂的精靈時，精靈莉莉就會敲響森林廣場的大鐘，這就是開啟比賽的信號。
普通科二年2班的日野香穗子，就是除了校長之外，這個學校唯一能夠看到精靈的人。
「小提琴演奏非常棒的人？普通科一年級？」
夕陽西下，日野拎著琴盒，跟穿著音樂科制服的藍發少年並肩走在離校的路上。
「恩，她的琴聲特別動聽！怎麼說呢……」她仔細回想了下當時的感覺，十分模糊地形容了一下，「像是冬天的暖陽，春天的細雨，朦朦朧朧卻又很真實的美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日野。」
「啊哈哈，果然呢……可技術方面的我也沒那麼懂，要我講特別具體我也說不明白。」日野尷尬地撓了下臉，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啊對了，上野同學說那個人是她憧憬的對象！名字我記得——」
「上野她那麼說？」
上野愛理，星奏管弦樂部的首席，校內音樂賽原定參加者之一，但因為時間上跟早就定好要出席的國外音樂會撞了，結果只參加了第一次比賽就中途退賽了。但就算只是短短的一次演奏而已，她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奏技巧和濃烈成熟的感情表達，都讓他們所有參賽者一直無法忘卻。
那個已經開始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上野愛理憧憬的對象？還是同齡人？那樣的人如果真的存在，且同樣就讀於星奏，怎麼會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人注意到呢？
難以想像。
最終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對，是黑木，名字是黑木茉莉也。雖然沒見到臉，但光聽名字就很棒了，月森君你不——咦？月森君？」
日野走出了好幾步後才意識到，剛剛跟自己並肩而行的人早已停下腳步，一手捂住了半張臉，震驚地重複了一遍她剛剛的話：
「黑木……茉莉也……？」
那是個存在於記憶深處的名字。本以為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忘，就同一直以來的其他東西一樣，被名為時間的巨齒碾碎，成為不再佔據記憶空間的垃圾。
但直到她被香穗子提到的這個瞬間，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字、對這個人、對她所演奏的音樂是那樣的刻骨銘心。以致於現在仍舊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七年前她的每一次撥弦，每一次舞弓時臉上的表情，每一個音符、每一個樂句所表述的感情，以及——
她被鮮血染紅的指尖。
那位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當年被他的父母譽為音樂天使，最終卻被世人拖入了地獄的晨曦之星。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9月，第二學期，茉莉也直接休了一整個學期的假。
我其實有點糾結，因為姬友說阿征都跟茉莉也交往了我可以完結了。
我想寫的東西還沒有寫完……比如由乃的事，比如茉莉也重新走上舞臺的事，比如當年那些在音樂大賽上欺負茉莉也的人的事之類的……
大家還想看嗎？不安0 0
第115章 地獄模式的貓裡奧
週末的清晨，由乃打著哈欠推開了房門, 看了眼客廳沙發上的掛鐘。
時針指向9點。
她揉著眼睛飄到茉莉葉門外, 懶洋洋地敲了起來。
「茉莉也，起床了，茉莉也∼」
沒有任何回應。
這種似曾相識的狀況讓由乃默默無語了兩秒, 一邊喊著「我進來了」一邊扭開門鎖推開了門。淺綠色的窗簾被風揚起, 落回床邊, 被子疊得好好地放在床頭, 本該在上面睡懶覺的人——不見蹤影。
由乃無奈地歎了口氣，毫不猶豫地轉身，穿過寬敞的客廳，走到了那一頭緊閉的房門前。果然，到了這裡就能聽到了，經過弱音器削減的琴聲。
「茉莉也，你又通宵了？」
推開門，由乃一手支在門框上, 沒好氣地問道。
「早安由乃, 今天天氣太好，所以我6點就醒了。」她不慌不忙地把琴和弓放回琴盒裡, 朝著這邊走過來。晨光下，臉色紅潤，眸光清亮，除了幾根呆毛還倔強地翹著，確實沒有一丁點熬過夜的跡象。
茉莉也從由乃的胳膊下鑽過去, 還使壞似地戳了下她的咯吱窩。
「快去洗漱吧，我去給你熱早飯。嘿嘿！」
由乃癢得追打她幾步，半途就拐向了洗手間。看向鏡子裡一頭亂髮的自己，又扭頭出去看了眼哼著歌在廚房忙乎的茉莉也，突然有種自己徹底被小天使包養了的詭異幸福感。
不對，不對不對，明明她的目標是包養小天使來著，反過來那怎麼行？！
說起來，茉莉也出院之後好像再也沒有通宵過了。每天準時10點睡覺6點起，就算沒有早訓，她也保持了良好的晨跑習慣。本以為她週末還會跟以前一樣賴床的，萬萬沒想到不晨跑她竟然還能爬起來練琴？！
「茉莉也，我知道你上了星奏之後一直很興奮，但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好好休息哦？」
飯桌上，由乃邊吃飯邊苦口婆心地勸道。而早就吃過早飯的茉莉也坐在她對面，歪頭托著腮，笑眯眯地應了聲，雖然她完全不明白由乃在講什麼。
在她看來，自己有每天保持8個小時的充足睡眠時間，上學時保證每天晨跑，一周兩次的社團活動。週末也沒有一味地悶在家裡練琴，偶然會去找以前的朋友玩。比如上周就跟五月去逛了購物中心，上上周回立海大圍觀網球部的訓練……
都這樣了，還怎麼注意休息，她是真的不懂。
不過由乃這麼說肯定是有道理的，姑且應著總沒錯。
「今天下午有什麼安排？」喝完最後一口湯，由乃動作優雅地擦了擦嘴巴。
「跟愛理約好一起去琴行買替換的弦和松香。」
「……」怎麼不按套路來呢？
由乃頓了下，順勢繼續問，「那明天呢？」
「明天跟征君去水族館呀，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啊，是了，他們三天前訂下這個約會計畫後，茉莉也就興沖沖地跟她講過了，並從那天開始整整糾結了兩天要穿什麼的問題。拜託，有什麼好糾結的，反正就算她穿校服去，那死小子也會覺得她可愛得跟天使一樣——什麼，不覺得？那還要他幹嘛？砍死算了。
「怎麼樣，我很注意休息吧？所以由乃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喲。」
面對茉莉也可愛的笑顏，自己挖坑把自己埋進去的由乃只能故作堅強了。
「恩，挺好的，繼續保持。」
她站起身來，趁茉莉也將碗筷拿回廚房的時候，將剛剛擦嘴的紙巾和兜裡的兩張票一起丟進了垃圾桶裡。
午飯後，將雀躍的茉莉也送出家門，由乃獨自一人在空曠的客廳裡發了半天的呆。喚醒她的是一通電話——
「由乃學姐，現在有空嗎？」電話那頭，是另一位雀躍不已的少女。
「誒嘿嘿，我昨天去學校找他了，還故意拉他陪我一起去買東西。我有給茉莉也學姐買了兔子玩偶，幫學姐你搶到了Black Stone新出的簽名版專輯！啊對了，我們還幫一個走丟的小妹妹找到媽媽了！你聽我說……」
少女過於元氣的聲音通過電話的聽筒分毫不差地傳了過來，跟最開始那種柔弱、不安、憂鬱的形象大相徑庭，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開朗得不可思議。
她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事，講昨天是怎麼把那個人從學校騙出來的，講怎麼讓他曠掉了晚上的鋼琴課，講怎麼替她排隊搶專輯，講晚上的學校探險故事，講星空下載著她的自行車……
許多許多，洋溢著快樂和幸福的氣息，只是聽著，都會讓人不自覺柔和了眉眼。這長長的故事講完之後，對面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再開口時，一切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學姐，其實不光是腿，我的手也……已經拿不起弓了。拿不起弓的小提琴家什麼的，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嗎？」聽了她無數的話語後，由乃第一次開口，「你不是還有嘴嗎？」
「咦？」什麼？
「手不行的話就用腳，腳也不行就用牙咬，難過也好，痛苦也好，絕望也好——」由乃深吸一口氣，視線穿過了天花板，看向了久遠之前茉莉也落寞但幸福的笑臉。
「不管怎樣都要堅持演奏下去，這就是你們身為音樂家的宿命，是你們活著的證明。不是嗎，薰？」
不管是宮園也好，還是茉莉也也好，都是這樣在痛苦絕望的深淵中不斷掙扎著前行的。
「……原來這句話聽起來是這種感覺。」她的笑聲破碎地混在哽咽之中，突然想起當初她用來激勵她的伴奏者有馬公生的時候，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好過分哦，好像只要做了音樂家就會特別慘似的。」
「茉莉也已經走出來了。不管上天給了她多大的磨難，她都走出來了。所以接下來輪到你了，薰。」由乃站了起來，握緊了手機，格外認真地問：
「你要放棄嗎？」
「我……」可她的病並不是只要努力，只要不放棄就能好的啊。
「你捨得嗎？」
捨得現在雖然痛苦但仍舊五光十色的人生，捨得還有一年就能夠進入的心儀已久的高中，捨得等了快十年終於走近的憧憬，捨得兩人的那唯一一次合奏成為絕響嗎？
「當然捨不得啊！我、我不想死啊，由乃學姐，我不想！」
「那就堅持住。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一定說到做到。」
掛斷了電話後，由乃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書桌上，幾本跟拳頭差不多厚的書堆在那裡，粗略看來有《病理學》、《醫學心理學》、《神經解剖學》等等，不同顏色的書簽如音階般插在書頁之中。她隨手從最上面拿下一本，翻到了上次看到的位置，坐著繼續看了下去。
連續好幾個月沒有出去玩，沒有休息，昨晚看書看到5點才睡的，明明是她自己才對。
啊啊，真想跟茉莉也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吃爆米花啊∼
同一時間，南琴行。
「給，你們要的PIRASTRO的Wondertone solo和Corelli的微塵布袋。」戴著眼鏡的店主和藹地笑著，將她們要的東西放在了櫃檯上。
茉莉也接過琴弦和松香，道了聲謝。
「黑木大人是用這兩種搭配的啊……怪不得琴聲那麼溫柔。」
上野湊過來看了看，發現跟她的喜好真的完全不同呢。她是偏向穿透力和穩定性的類型，琴弦松香用的是紅太陽配Andrea的solo。
「我其實對這個沒什麼太大感覺，對我來說什麼琴弦和松香都無所謂。征君比較喜歡這種音色，我就懶得換。」就跟她搞不太清楚網球拍線一樣，其實她也不太搞得清琴弦和松香，畢竟從小到大都沒換過別的用。
「赤司大人嗎？你們感情一直這麼好，真讓人羡慕！」
一個為了對方的喜好，一直用同一種搭配，不顧因此給自己的演奏帶來的麻煩。另一個為了讓對方重回舞臺，設計了一場複雜的局，甚至用上家族的力量來為她鋪路。對於她這個從頭到尾都知道內情的人來說，這恩愛秀得她實在是沒眼看。
呃，等等——
「那個，愛理，『大人』什麼的能不能不要再叫了……太羞恥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可上野就是死不改口。這一回，她仍舊完美地無視了茉莉也的提議。
「一直都用這種搭配……那難道當年比賽的時候你拉帕格尼尼24也是？」
「是啊，用這種搭配拉帕格尼尼可好玩了，就跟闖關遊戲似的！」
上野震驚到失去了表情：「因為打滑嗎……」
作為普通人眼中的天才，她仍舊無法到達茉莉也所在的境界，三觀徹底被刷新了。
普通小提琴手為了練習帕格尼尼的曲子可謂是被折磨得神經衰弱，恨不得直接上鋼絲加硬到爆的松香，讓琴弦和弓毛120%敏感起來，讓弓和絃的每一次輕擦都能帶出最鮮明的音色。可茉莉也竟然專門用這種不敏感的搭配，力道不夠甚至根本發不出想要的音來。在帕格尼尼曲目那種高強度的演奏中，還要分神去顧及每一下運弓的力道——
這可不是闖關遊戲嗎……
在他們還在征戰普通模式的馬里奧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打地獄模式的貓裡奧了。對，還只給自己了一條命！
這哪叫玩音樂，這根本就是自虐！
她還偏偏在那麼重要的比賽上玩這一套！更重要的是還演奏得那麼細膩完美！完全聽不出來有在打滑的跡象！
或許是上野的神情太過於生無可戀，遲鈍如茉莉也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有哪裡不對，立刻嘗試補救。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反正最近也拉不了帕格尼尼，巴赫和莫札特用這種搭配剛剛好。」
沒有反駁，黑木大人果然沒有反駁！
也就是說，她是真的覺得弦弓打滑的時候拉帕格尼尼很好玩的？！
「啊哈哈……恩，那……倒也是。」上野的眼神死得更徹底了。
等到兩人一起喝下午茶時，茉莉也突然手抖，將手裡的湯匙摔碎後，上野才回過神來制止了她下意識彎腰撿碎片的動作。
「黑木大人，當心手！」
等到服務員過來將碎片收拾好，又拿來了一把新的湯匙後，茉莉也才發現上野看著她的手時，擔心的表情過於嚴肅，一臉的欲言又止。
「愛理，你不用那麼小心謹慎的。」
她真的沒有那麼糾結，現在的狀況比當初的預想要好很多了，起碼只是還不太·安定。她還可以繼續演奏，不過是需要時間複健而已。
「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可以像這樣就讀於星奏，可以在陽光下毫無顧忌地演奏，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至於我的手能不能好，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
她低下頭，看向佈滿了繭子的手，就如話中所表達的那樣，笑得沒有一絲陰霾。
「都沒關係。你一定明白的，我們這樣的人，只要能夠演奏就足夠幸福了。」
「黑木大人果然是很堅強的人。」
正因為知道她有著怎樣的過往，上野才沒辦法興起一絲一毫的嫉妒。
說不羡慕肯定是騙人的，但還是會由衷地覺得，這樣稀世的天賦，能夠存在于茉莉也身上真的是太好了。
琴音如人，她的心也是那樣澄澈動人，讓人不能不憧憬，無法不愛。
「但是，我還是更喜歡用打滑的琴來演奏帕格尼尼時的你！」
不是現在這樣看破一切沉靜成熟的你，而是——挑戰常人不可想的領域時神采飛揚的你！
上野一把握住茉莉也的手，激動地說：「黑木大人，我們一起努力，一定會好的！」
「愛理……」
「我前兩天學了一套手操，是用來鍛煉手部肌肉的，聽說也有放鬆神經的功效，說不定對你的手也有幫助。要試試看嗎？」
手操？難道是醫生教過她，讓她每天晚上睡前練習的那個？
「好呀，我試試看。」
上野認認真真地把每一個動作都演示了一遍，茉莉也終於確定這就是同一種手操。也是呢，對複健有用的手操哪有那麼多不同的種類呢。但她並沒有拆穿的意思，而是乖乖跟著上野做了幾遍，就當做複習了。
不光是說說的，愛理是真心實意在幫她恢復。
雖然並沒有什麼新的東西，但這份用心她真的感受到了。
謝謝，我會加油的！
喝完下午茶後，兩人隨便聊了一會兒就分開了。送走了茉莉也，上野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
「已經教給她了，黑木大人很高興……你為什麼不自己來教呢……好吧，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月森學長。」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感冒快好的我昨天一時激動碼到了2點，今天又跪了orz
大家不要學我，人作死的話真的就會死的= =
第116章 送傘
午休時間，天臺——
「師傅, 這是我給您準備的便當, 請您務必收下！」
登校時間，教室門口——
「師傅，這是我孝敬您的零食！」
部活時間, 網球場——
「師傅, 外旋發球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啊？」
練琴時間, 練習塔——
「師傅, 您今天不來部裡指導了嗎？」
今天，放學鈴還沒響完一會兒，這個人就再一次堵在了一年3班的門口。無視掉茉莉也壓根沒帶網球拍，而是拎著琴盒的姿態，自顧自地強調：
「師傅，我來接您去球場！」
茉莉也滿頭黑線，手動拒絕：
「那個，松岡學長, 請不要再叫我師傅了, 我沒有那麼厲害。」
「不，您就是最強的！」
啊, 好麻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事情得從一周前說起——
初秋的第一波寒潮來襲，還沒穿幾天的夏季校服就悄然退出了它的舞臺，換上了秋季校服的茉莉也一如既往地享受著被音樂全方位包圍的幸福校園生活。
週四下午，保持著完美社團出勤記錄的她像往常那樣踏入了球場, 卻發現此時場上的空氣跟平時完全不同，充斥著劍拔弩張的危險氛圍。兩位沒見過的男同學正一左一右站在球場的兩邊，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網球比賽。身為裁判的部長正陰沉著臉，不耐煩地抱著雙臂站在網邊。而其他的部員都站在場邊觀望著，沒有一個人有練習的打算。
「3:3平，交換場地。」
茉莉也輕手輕腳地湊到一年級新生堆裡，沒一會兒就知道了前因後果。
這兩位正在一決高下的是三年級的學長，本來已經因為備考退部的他們好像為什麼事產生了矛盾爭執不休，所以借了網球部的場子來解決爭端。
總之，又是一起「我贏了你我就是對的」事件。
「龍崎學長和松岡學長明明是那麼好的搭檔……」
「這就叫手足相殘吧？」「不，明明是相愛相殺！」
「可我聽說他們是為了女人吵起來的啊？」
八卦的群眾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還沒兩分鐘呢，關於兩人恩怨情仇都編出四、五個版本了。向來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覺得與其在這邊浪費時間不如去練琴，茉莉也做出了一個讓自己後悔了整整一個星期的舉動——
她主動朝部長走了過去。
茅野早就不堪其擾又死忍著，結果這倆人還打起來沒完沒了，整得部活都沒辦法好好開展，正憋著一肚子火呢。剛巧看到茉莉也朝他走過去，立刻雙眼放光。
他找到了，解決事件最有效的方法！
「龍崎，松岡，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一點出息都沒有。打個球喘成這樣，有氣無力跟沒吃飽飯似的。為了個一腳踏兩船的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真是丟臉。」趕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他以部長的身份劈頭蓋臉地對他們一陣狠批，然後把茉莉也推了出來，說：
「現在的你們，就連剛入部的新人都能吊打。」
大概還嫌這句話不夠拉仇恨，他又補了句：「甚至能一個人打你們兩個！」
「你說什麼？！」「就憑她？笑話！」
「咦咦？部、部長？你在說我嗎？」
突然被兩道死光對準，這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的茉莉也頓時壓力山大。
「黑木，這也是為了他們好，你也不想他們因為一個壞女人就分道揚鑣吧？」茅野擺出了副義正辭嚴的模樣，卻在她身後小小聲地懇求，「要不是我沒這個能力也不會麻煩你，但現在只能靠你了，拜託了黑木，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可我——」你的一生不要用在這裡啊！
「幹翻他們，黑木！」茅野長手一揮，喊道。
「……」部長，我發現了，你其實只是想說說看這句臺詞對吧。
雖然並不想趟這道渾水，但部長都那麼低聲下氣地拜託她了，話又說得那麼滿，就算她現在想退出也不行了吧。默默地歎了口氣，茉莉也不得不擺出了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走上了賽場。
「沒錯，就像部長說得那樣，你們一起上吧。讓我看看星奏曾經的黃金拍檔，現在還剩下幾分本事。」
然後，就真的如字面意義上地「幹翻」了他們，1V2的情況下還打出了6-0這種毫不留情面的比分。成功讓兩人輸得懷疑人生後，雖然確實讓他們從渣女的誘惑中醒悟，但這個後遺症……
「所以說松岡學長，您這樣我真的很困擾。我沒有收徒的意思，您是學長，我也沒有資格做您的師傅。我預約了練習室，必須要走了，抱歉請讓一讓。」
無視掉教室裡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茉莉也想要繞開他直接離開。可事與願違，松岡就是一根筋地杵在那兒，還一臉的一往無前。
「我知道您是想考驗我，我不會放棄的！」
「……」這人怎麼聽不懂人話呢？
「松岡！你怎麼又來找黑木了，跟我走！」好在茅野很有預見性地過來一年級這邊看了下，果然看到這個認死理的傢伙又來纏人了，架住他的脖子就往外拖。
「唔，茅野你放開我，我不要走，我要隨侍在師傅身邊！」
「你最近又看了什麼奇怪的時代劇啊！」他邊拖邊沖茉莉也賠笑，「抱歉黑木給你添麻煩了啊！」
無言地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茉莉也歎了口氣。
雖然這次有部長幫她解圍，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想到這裡，還沒來得及放下的心就又煩了起來。
剛走到教學樓門口，一道紫色的閃電劃過天際，雨滴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秋雨不像春雨纏綿，不似夏雨猛烈，卻也夾著蕭瑟的寒風很快就形成了足以阻隔視線的雨幕。看著身邊三三倆倆撐傘離去的人群，隔著森林廣場隱約可見的練習塔，那股煩悶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就升騰到了極點。
同一時間，京都的洛山高校，下午的放學鈴也剛剛敲響。赤司收拾好東西後像往常那樣獨自一人穿過喧鬧的長廊，在四周的同學刻意地避開他的行進路線後，徑直向著體育館走去。剛剛走出教學樓，就接到了來自橫濱的電話。
「征君，下課了嗎？」
在踏出教學樓陰影的瞬間，茉莉也的聲音軟軟地傳了過來，赤司臉上冰冷的表情慢慢融化，溫柔爬上了眉梢。在外人看來，如同陽光施下了魔法，為生人勿進的他增添了幾縷觸手可及的氣息。
「恩，正準備去體育館。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聽你的聲音了。」
她的聲音明明軟糯甜膩，在聽筒那邊略顯嘈雜的環境裡，這種難得的撒嬌卻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
腳步在體育館前停了下來，遠遠看到他過來的實渕正站在門邊，等著他過去。赤司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餘光掃了眼此刻陽光燦爛萬里無雲的晴空，不動聲色地問：
「下雨了？」
「恩，正在下。」
「帶傘了嗎？」
「沒有……」
「我妻呢？」
「由乃今天有別的事，先走了。」
聽到這裡，他勾起嘴角，拉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先去練琴吧。」
「唔，我在等愛理的傘呢。」
她的不滿幾乎從電話那邊溢出來了，赤司幾乎可以想像到茉莉也鼓著腮幫子的可愛模樣。
「晚上想吃什麼？」
這回，那邊頓了兩秒鐘才開口，「烤春雞！」尾音還高高地翹了起來。
「好。」
於是，等在體育館門口準備跟隊長商量事情的實渕，最終等到的卻是赤司的請假。
「很急嗎？需要幫忙嗎？」
「謝謝你的好意，玲央。不過我只是去送把傘，不用麻煩你了。」
「送……傘？」在這種豔陽高照的天氣？
「恩，今天橫濱的雨還挺大的。」
「……橫濱？！」專程從京都送傘去橫濱？
另一邊，掛掉了電話的茉莉也剛好等來了約好一起去練習塔的上野。
「黑木大人，發生什麼好事了嗎？」笑得這麼春光燦爛的。
「沒什麼啦。」茉莉也紅著臉，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只能抱著上野的胳膊加快了腳步，「我們快走吧，我想快點練習了。」
秋雨，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惹人討厭。
「啊啊啊這雨怎麼這麼煩啊！」
同橫濱一樣，被這突然而至的大雨澆了個措手不及的還有川崎。本來跟人約好了一起去K歌的，結果不僅坐錯了車，手機還淋了雨不敢開機。現在被困在雨裡動彈不得，只能在店外的屋簷下蹲著。
今天的切原赤也，就是一坨濕淋淋的海帶。
去玩反正是沒指望了，現在他就只求雨能早點停，這樣好讓他有機會在天黑之前找到回家的路。不然……就又要被老媽擰著耳朵罵了。
可就算他眼巴巴地盼著，雨勢也絲毫不見減弱的跡象。就在這時，馬路對面一道有點眼熟的身影一閃而過，又在轉眼間消失了蹤影。想著只要能見到熟人就能得救，切原想都不想就沖進了雨裡，飛快地鑽到了馬路對面的遮雨棚下，開始一個店一個店地找人。
終於，在一家放著舒緩的輕音樂，氣氛很棒的西餐廳裡，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淋了個落湯雞的切原不管不顧地沖過去，一把握住那人的手，慘兮兮地說：
「啊啊啊我妻大人真的是你，快救救我啊！」
「我妻小姐，這位是……？」
這個時候，切原才發現自己的救星對面正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那人粉色的襯衣外套著淺黃色的毛衫，看起來比他們要大上一些，有點像是大學生。臉嘛，沒什麼特色，反正帥不過柳生，漂亮不過部長，老成不過真田，又黑不過桑原，讓人記不住。
「中學時代的學弟。」由乃沒有抽回被握住的手，轉向切原溫和地問：「怎麼了？」
「我迷路了，手機進了水不能開機。」
「這樣啊。」她聽完後索性站了起來，沖對面露出了個禮貌的笑，「抱歉，看來今天不能繼續了，我們改天再約吧，尾田先生。」
「不必了，你忙就好。再見，我妻小姐。」那人譏諷地笑了下，最後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店門口後，切原立刻就鬆開了由乃的手，正兒八經地勸她。
「我妻大人，那個人不行。」
由乃示意切原在她對面坐下，無所謂地笑了下，「我知道，這樣才好。」
「哪裡好了啊？」小肚雞腸，沒有品位，沒有風度，就算光看臉，也不行。
「你不懂。」這種心胸狹隘又沒什麼優點，還自視甚高的男人，最好掌控。
「我是不懂，部長哪裡不好了，你寧願跟那種人約會都不跟部長在一起。」
切原赤也，立海大附中文學社的忠實粉絲，幸村我妻CP後援團鐵杆支持者。
這年頭，粉一個CP容易嗎？
因為離得夠近，所有外人眼中的糖，在他看來都是玻璃渣。
明明那麼合適的兩個人，偏偏就是不在一起，看得他抓心撓肝地急！
「幸村他……」由乃垂眸，攪著桌上還余溫猶存的咖啡，淡淡地答：「他太好了。」
所以不行。
她身處污泥之中，怎麼能將他那樣的人拖下地獄，跟她一起受罪？
幸村應該跟茉莉也一樣，永遠活在陽光下，展翅翱翔。而不是被她所累，攪進那些爛進骨髓裡的無聊爭鬥之中，永遠無法掙脫。
「我妻大人也很好啊。」
小海帶直白的稱讚讓由乃既高興又心酸，一時間五味陳雜，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真的，黑木學姐肯定也這麼覺得！」
茉莉也的名字一出，由乃就重新恢復了冷靜。
「既然你趕走了我的相親物件，那你得負起責任陪我一起吃晚飯才行了。」
「啊？相、相親？不是，等等……晚飯？可我——」
「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在這個情侶餐廳裡一個人進餐嗎？」
「情、情侶餐廳？不行，那更不行了，我會被部長打斷腿的！」
「放心，他現在在高中部，管不到你頭上的，切原部長。」
切原覺得前面有一個巨大的坑在等著自己，不管是跳還是不跳，他都已經岌岌可危了。但他是誰，他可是雙商滿點的切原赤也，怎麼會被這種小事打倒呢？
「那，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於是十分鐘後，剛從洗手間回來還沒坐下多久的切原，就等來了專程趕來接他的幸村精市。
「啊，部長你來得正好，你陪我妻大人吃晚飯吧我家有急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啊再見！」
還沒等他們倆有什麼反應，切原就出其不意地搶過幸村手裡的「兩把」雨傘奪路而逃。
幸村&由乃：……好小子，真夠膽！
由乃最終還是妥協了，無奈地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幸村說：
「既然來都來了，就陪我一起吃晚飯吧。你不會想說沒空吧，部長大人？」
幸村將外套脫下搭在椅背上，施施然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這個大忙人都有空，我怎麼會沒空呢，會長大人？」
沉浸在音樂中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等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時，窗外已經徹底暗下去了。時值晚上7點20分，整棟練習塔，或許是整座校園裡就只剩下茉莉也和值班的老師了。將琴放回盒子裡拎上，穿過明亮卻安靜得只聽得見自己腳步聲的走廊，茉莉也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推開大門，無邊的夜色蔓延開來。斜倚在牆邊的那道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遠處的燈火隔著雨幕，明滅搖曳地親吻著他火紅的發，他愈見成熟的側臉，因不安而跳動的心臟化為了不可名狀的悸動。琴盒落地的悶響聲中，茉莉也撲進了他的懷裡，熟悉的味道瞬間包圍了她的全身，細膩纏綿的吻緊接著就落了下來。
赤司的衣襟還帶著些許水汽浸染的涼意，他的懷抱卻暖得不可思議，手心隔著校服觸碰到的背脊感受到了一陣陣的熱意，幾乎要將她的身體融化。似乎是不滿足於此刻的姿勢，他抱著茉莉也轉了個身，將她摁到牆上，離開她的嘴唇，撩起她長髮，轉而去啃噬她小巧單薄的耳朵。
灼熱的氣息從唇邊延伸到耳根，熏紅了她的臉，雙手顫抖地拽著他背後的衣料，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要消失了。他終於放過了已經紅得透徹的耳朵，卻沒有停下的意思，沿著她的脖頸一路往下，攬著她的腰肢，一手拽開了她的領結，埋下頭親吻她的鎖骨。
「啪——」
整座練習塔的燈霎時間全部熄滅。
赤司喘息著停下了動作，在她的唇邊流連了一下後，扶著她的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茉莉也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岔開雙腿坐在他的大腿上了，現在靠自己的力量站著，還微妙得有點不適應。
身後空曠的練習塔里響起了腳步聲，值班的老師在茉莉也離開之後提前關閉了總閘，準備下班了。
回想起剛剛兩個人的大膽舉動，茉莉也驚得臉紅心跳。
他們竟然就這樣在練習塔門口上演激情戲碼，這還沒到離校時間呢，要是被別人看到的話就完蛋了。啊啊，一分鐘前的自己到底都在想什麼啊。相比之下——
現在還慢悠悠地替她系領結的征君真是淡定呢。
察覺到茉莉也的目光，赤司手下一頓。一手抓著還未完成的領結，空出右手捧住她的側臉，親昵地插進發間。他有些無奈地彎下腰來，手指在她的頸後輕輕磨蹭著，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別這樣看著我。」
「可我好久沒見你了……」
「再看下去我會忍不住的。」
「哦……」
她委委屈屈地勾下頭，不再去看他的眼睛。感受到放在頸後的手沿著頸線慢慢收回來，指尖劃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重新停在胸前，最後繞了一圈，打好了領結。
練習塔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赤司終於鬆開了捨不得離開她身邊的手。茉莉也挪開幾步，將丟在一邊的琴盒和書包拎回來，對推門出來的老師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
「留到這麼晚是在等男朋友來接你？」
「恩。」
「年輕真好啊。」
看著她臉上羞澀的笑容，頭髮花白的女老師笑著撐開傘，先一步走進了雨裡。
「我們也走吧？肚子好餓啊。」
赤司撐開傘，接過茉莉也的琴盒，兩人共撐一把傘，離開了學校。
夜晚的星奏學園再一次恢復了寧靜。
而在燈火照不到的森林廣場，高個子的男生舉著傘站在雨裡，手裡那把準備好的折疊傘終究是沒能派上用場。
作者有話要說：
在恢復日更的邊緣瘋狂試探！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我在前文說過，由乃為了穩固地位，打算找個男人入贅來著。到了高中，家裡的老傢伙們開始催了。
茅野部長的那句「幹翻他們」，捏他的是《fate stay night》裡伊莉雅對berserker海格力斯說的那句，「やっちゃえ、バーサーカー!」（幹翻他們，Berserker！）
本章的MVP，你們想給誰呢？
第117章 痕跡
由乃昨天晚上沒有回來。
雖然她走之前是說過有事，也說過不一起吃晚飯, 但她沒說過不回來過夜啊！本以為她只是回來比較晚而已, 畢竟之前有過這種情況——
「混黑的總有些不方便白天處理的事」by由乃。
可第二天一早去叫她起床時茉莉也才發現，她竟然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就算她有發郵件報過平安，這種從未有過的事還是讓茉莉也非常緊張。
於是一大早就等在星奏的校門口, 遠遠見到由乃走過來, 拉著她好好檢查了一番後才放下心來。
「我能有什麼事啊？」看她那麼擔心, 由乃反而滿不在乎, 「你也太愛操心了。」
茉莉也好脾氣地應著，十分隱蔽地給了她一個白眼，伸手替由乃拉了拉衣領，又將自己脖子上的淺藍色絲巾給她圍上。
「今天降溫了，你又沒穿外套，當心感冒。」
由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昨天的大雨後，今天是涼了一些，但也沒到需要穿校服外套的地步, 看旁邊其他登校的同學們不也都還沒穿嗎？
「我不冷, 還是你系——」
「不行。到家之前絕對不准偷偷解開，知道了嗎？」
她的態度太過強硬, 由乃嗅到了一絲不太對勁的味道。不過茉莉也又不會害她，有問題還是之後再說吧。
「恩，我知道了。」
兩人並肩走到教學樓旁邊的樹下，茉莉也將書包交給她，在由乃不明所以的目光下, 自己拆下了原本系在腦後的發帶，將已經垂到背心的長髮重新攏起，隨意編了幾下，在左邊胸前松松地束了起來。
「怎麼樣，好看嗎？」
蓬鬆柔軟的髮辮垂在胸前，系在發梢的發帶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結。茉莉也歪著頭，幾縷偏短的髮絲因這個動作纏綿地落在她的右頸邊。樹影斑駁之中，碧色的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她，可愛又甜美。
她的茉莉也，真的越來越漂亮了。
只是——
「好看是好看，可這個髮型太危險了。」由乃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十分認真地口胡，「一般這種髮型，很容易出場不到三集就領便當的。」
「這種不需要的知識就不要那麼在意了啦。」茉莉也無語地拍開了由乃的手，接過書包，轉身自言自語道：「恩，由乃也看不出來想必是沒問題了……」
「什麼？」她跟上茉莉也的步子，問。
「不，沒什麼。」
因為昨晚沒有買菜，今天中午茉莉也跟由乃難得一起去了食堂吃午飯。
「哇啊，不管在哪個學校，食堂都跟戰場一樣啊。」
眼前，賣麵包的視窗前擠滿了人群，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相對的，賣套餐的那一邊卻門庭冷落，每個視窗都只有不到十個人端著餐盤排隊。也沒辦法，誰讓熟食不能端出食堂吃呢。況且，今天好像還是每週的明星麵包售賣日，怪不得搶成這樣。
她們排隊買了兩份套餐後，食堂東面的桌邊，上野愛理沖她們揮了揮手。
等落座之後，才發現這桌除了她以外，還有一位元不認識的二年級女生。
「呀，你們好呀，我是新聞部的天羽菜美。請多指教啦，我妻同學，黑木同學。」有著金棕色長髮的學姐十分爽朗地打招呼。
「會長今天也一起吃午飯嗎，學生會的事務終於忙完了？可喜可賀！」
聽到上野的問題，剛準備坐下的由乃一頓，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然真的有將近一個月沒有跟茉莉也一起吃便當了。
「真的？那今年管弦樂部的跨年音樂會決定在什麼地方舉辦了？」那位新聞部的天羽同學興致勃勃地問，竟然比她旁邊的樂團首席還要關心這個。
「天羽學姐，跨年音樂會前還有個萬聖夜音樂會呢，我們現在還在準備這個。跨年的計畫書都還沒交上去，哪有那麼快啊。」上野吃了塊胡蘿蔔，虛著眼吐槽。
「關於這件事嘛……」由乃瞟了眼四周的環境，壓低聲音說，「本來是打算在萬聖節之後說的，不過我可以先給你們透個口風。這一次的跨年音樂會，新任理事長很看重，你們要做好準備。」
「恩恩……」上野跟天羽表情凝重地點頭，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咦咦咦就這樣嗎？」天羽不滿地追問，「再多說一些嘛會長大人。」
「沒有更多了。」由乃笑著拒絕。
「怎麼這樣啊……」
在天羽還纏著她想套取更多資訊時，茉莉也發現了上野今天的特別之處。
「愛理你做指甲了啊，好可愛。」
蔥白的指尖上，塗上了紅色的甲油，那白中的一絲嫣紅更襯得她的手格外柔美。
「恩，姐姐幫我塗的。」能夠被黑木大人誇獎，踩校規線也無所畏懼了！「黑木大人要不要試試看？」
「我？不了，感覺會分散注意力，影響手感。」她不像愛理，對這種東西不敏感。她在拉琴的時候指尖到手腕都不能佩戴任何飾品，否則會影響樂感。甲油好看是好看，但就因為好看，所以才會分心。
「再說了，像我這樣指甲不怎麼好看的人，感覺塗甲油有點太浪費了。」不只是指甲，她的手跟臉一樣，有點肉肉的，雖然也許捏起來很舒服，但視覺上就不夠漂亮了。
「這麼說我也一樣呢，經常剪指甲就會變成這樣……」提到了傷心事，上野對著自己的手指歎了口氣，羡慕看向由乃正拿著筷子的手，「我們四個裡面，就會長的手長得最好看，甲型也很棒。」
「那當然，我們由乃的手從小就特別漂亮！無人可及！」茉莉也與有榮焉地點頭。
「會長要試試看嗎，我覺得會長就適合那種特別柔和的嫩粉色！少女氣息滿載！」
「我……」面對上野躍躍欲試的建議，由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從小就沾滿了鮮血的手，跟她們這樣天天觸碰樂器的手不同，這雙手只會破壞，只會殺戮，無法創造任何東西。
【你的手很美，也很乾淨。】
摸上去硬邦邦的，一點也不柔軟，沒有一點少女該有的氣息。
【怎麼會？這裡的每個指節，每道指縫，掌紋分明的掌心，光滑白皙的手背，粉嫩健康的指甲，纖細得似乎一使力就會折斷的手腕……我都喜歡。】
那在上面的也沒有什麼香氣，只有硝煙和鐵銹味，不管怎麼洗，好像永遠都洗不掉。
【我妻，我都喜歡……】
但是，殘留在手腕那裡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現在還縈繞其上，仍舊燙得她心神恍惚。
「我試試看……吧。」粉嫩的顏色的話，他應該也會喜歡吧。
「真的？那我明天就把甲油帶來！」
幾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了午飯，走到食堂外，上野突然想起件事來。
「說起來，今天徒弟君沒有出現呢。」
「是啊，真奇怪……不過，要是他放棄了就好了。」
「你們在說什麼？」由乃狀況外。
「啊，我知道，是說三年級的松岡學長吧？」不愧是新聞部的頭號記者，這位元天羽同學真的是什麼都知道。她立刻掏出紙筆，「我聽說了哦，自從被黑木同學以一敵二打得落花流水之後，那位松岡學長就對你緊追不捨了吧？請問黑木同學，對此有什麼特別的感想？」
「你問我感想……我是真覺得自己沒到那種可以教人的水準啦……」茉莉也尷尬地擺手。
「不是那個啦！」天羽恨鐵不成鋼地說，「『入部三年，卻被新人吊打，心高氣傲的少年卻對少女一見鍾情，以拜師為名展開強勢追求！』——我是問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感想。」
上野&茉莉也：「……咦？」
由乃：……
天羽：「呃？不是嗎？大家都這麼說啊。」
四人面面相覷，一陣尷尬的沉默。
「反、反正他今天也沒出現，管他是為了什麼估計都已經放棄了。黑木大人，你別想太多啦。」
「我沒想什麼啊。」跟上野想得不一樣，茉莉也反而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傳言是傳言，學長又沒跟我說什麼網球以外的事，就這麼認定他的心思不太好。」
「那萬一是真的呢？」
茉莉也沒有看問出問題的上野，反而轉向了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由乃，語氣平淡地強調了一遍：「就算是真的也沒關係，喜不喜歡是他的事，接不接受是我的事。只要他一天不提，我就一天把他當普通學長對待就好了。」
所以由乃，不用替我擔心，我能處理好的。
「哦，黑木同學看起來小只，其實很成熟嘛。」
「小只是什麼意思啦天羽學姐，我高中畢業一定能突破160的！一定！」
「是是，加油哦，小黑木∼」
「總覺得你這個時候改稱呼是別有用心！」
前面，茉莉也跟天羽對於身高問題爭執不休，身邊，上野歪著頭問她：「明天還是午休的時候見面，我順便把指甲油給你？」
「還是算了。」由乃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禮貌地笑著說，「我再怎麼說也是學生會長，不好公然踩校規的線。」
「這樣啊，好可惜，一定很合適的……」
之後，以學生會還有事要處理為由，由乃獨自一人回到了學生會室。午休時間，沒有人還留在這裡工作，落地式的玻璃窗放任陽光沒有節制地傾瀉著，讓室內暖意融融。
她穿過灑滿金光的房間，推開了洗手間的門，將一室的溫暖全部鎖在了門外。陰暗潮濕的洗手台前，單調的白熾燈光照亮了在她正值花季的美麗臉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鬼使神差地，由乃解開了茉莉也囑咐她到家前絕對不可以取下的絲巾，天鵝般優雅修長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
側過臉，幾率碎發垂落。回想起茉莉也清晨時的動作，她猶豫了一下，微微拉開了領口——
那個，就這樣暴露在了空氣中。
在肩頭與頸項的部位，靠近鎖骨的地方，一個如紅梅般的印記跟她白皙的肌膚形成了絕對鮮明的反差。就算現在已經淡化了不少，懂的人還是能輕易看出它的由來。
這是吻痕。
突然就明白早上茉莉也的那句「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了，也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種天氣戴著絲巾，給了自己後又為什麼需要換髮型。以及最重要的問題，她為什麼一眼就發現了自己的異樣。
因為她也在遮這種印記。
而且經過判斷，覺得比起有男友的她自己，由乃被人發現了會更加尷尬，所以才將絲巾讓給她。
「可惡！」
狠狠的一拳砸到了洗手臺上，再一拳，又一拳。大理石的檯面沉悶地響著，殘留的水珠四處飛濺，濡濕了她的裙擺，弄髒了光鑒的鏡面。
我到底在做什麼？
茉莉也被人糾纏了這麼久，幾乎全校學生都知道了，我卻還什麼都不知道！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只知道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結果今天還要她多費心思來幫我遮掩？！
明明茉莉也才是最重要的，我竟然讓她離開視線了這麼長時間！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不是。
【我妻，不要再逼自己了。】
我沒有！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啊——！」
發洩式地大喊了一聲後，由乃支著洗手台大聲地喘息著。
她一把將水龍頭扳到了最大出水量，捧起來就往臉上瘋狂地拍。
冰冷的水打濕了臉孔，那種刺骨的涼意終於驅散了殘存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膚上的那股暖意，水流的巨大轟鳴聲也蓋過了腦海中不斷響起的溫言細語。
鏡中的倒影狼狽不堪，眸中的笑意卻重新恢復了冷硬。
昨天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場夢境而已。
夢醒了，就該回歸現實。
那種軟弱的情感，她已經決定要丟掉了，不會動搖，不能動搖。
我手裡抓住的一切都不會放棄，誰都不能讓我放棄！為了它們我努力了這麼多年，為了它們我手上沾滿罪孽，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有，也從不奢求。所以——
我會永遠是你的後盾，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你找到了你的天空，請盡情展翅翱翔。
我早已踏入地獄，註定墜入深淵。
不要看我——
茉莉也，還有……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家請自行腦補=3=
第118章 膽小鬼
「由乃現在有在交往的人了嗎？」
「沒有，那個不過一時興起而已, 不會有下次了。」
「可是——」
「茉莉也,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那不代表什麼，就跟K歌購物一樣，只是玩玩而已。」
這次的事就這樣被她一筆帶過, 原本以為能聽到好消息暗自興奮期待了一天的心情一下子就冷卻了。
可那種事怎麼能一時興起呢？
或許是有這樣的高中生存在, 或許她也確實對黑道的做法一竅不通, 但她瞭解由乃, 她不是這樣輕浮隨意的女孩子，甚至保守到有些古板的程度。
她嚴格地遵守校規對於著裝的要求，從不刻意打扮，也不追求流行，至今為止買過的所有首飾都是給茉莉也的。她跟人保持距離，從不跟任何異性過從甚密，也沒有接受過任何男生的告白，就連關係最好的赤司和幸村也很少會單獨一起出去。茉莉也甚至有偷偷想過, 由乃是不是對男生沒有興趣。
而且, 就她那個眼睛裡不容一粒沙子的性格和當斷則斷的果決，說真的, 如果不是真愛，她很難想像由乃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因為一時不忍心或者不好意思拒絕男友的要求而半推半就不明不白地就做了。
她既沒有否認茉莉也的猜測，卻也不願意承認跟對方的感情，甚至寧願用這樣的理由來汙名化自己的人格。
她不知道由乃到底在想什麼，可有一點茉莉也深刻地明白了——
由乃不希望她追問下去。
就像是為了證明她的不在乎, 由乃再一次恢復了跟茉莉也同進同出的日子。每天一起上下學，午休時間也幾乎都膩在一起，不管茉莉也是吃飯、散步她都寸步不離，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那樣。
但真的什麼都沒有變嗎？
「黑木大人，每次遇到標著Cadenza（華彩樂段）的地方，你都是按樂譜來還是即興啊？」
午飯後，中庭聊天會聚了一大幫子人，似乎是來找上野商量管弦樂部的演出安排，聽到她跟茉莉也的對話，莫名其妙就聊了起來。
茉莉也想也沒想直接回：「即興啊，這個不就是要即興的嗎？按譜子來不是很沒意思嗎？」
「就是啊，這種時候就是炫技的時刻，不要慫就是幹才對！」
「可是，你們不會不知道該演奏什麼好嗎？越是讓我們隨便發揮越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然我們的譜子上沒這種，不過那種感覺我懂，每次幫人去搶麵包的時候最討厭聽到的就是隨便哪種都可以了！真想打爆她的狗頭！」
「可我們也沒辦法打爆貝多芬和帕格尼尼的頭啊……」
「我覺得這種時候要問問聽眾的意見。會長，如果是你的話，會想聽什麼樣華彩段？」
對於古典樂真的是一竅不通，由乃跟聽天書一樣，全程掛著完美的營業笑容聽著他們聊天，猝不及防那問題就拋到了她的面前。
這位二年級的學姐是真的沒有惡意，畢竟這話題一開始就是上野跟茉莉也提的，她們就默認原本在場的第三個人——還是看起來真的很萬能的學生會長大人一定明白。
「啊，由乃的話——」
打斷了茉莉也想要打圓場的話，由乃一手托腮，滿是愛意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小天使，以詠歎般地語調說：「我的意見沒有參考價值呢，因為如果是茉莉也的話，不管演奏什麼我都喜歡哦。」
「由乃！」在大家臉紅的尖叫聲中，茉莉也無語地嗔了她一句。
「開個玩笑啦。我想到那個時候，各位一定會將自己最擅長的部分展現出來，那不管是華麗的技巧也好，還是豐沛的感情也罷，只要你們傾盡全力去演奏，我們身為聽眾就一定能感受到你們的這份熱情的。我相信就連此刻的苦惱，也會成為你們演奏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調料吧。」
不知道什麼是Cadenza，什麼是華彩段，又有什麼關係？聽她們剛才討論的話猜測，應該是雖然有寫好樂譜，但更鼓勵演奏者即興演出的部分。只要知道了這一點，從「怎樣才能完成好的即興表演」的角度去思考的話，得出這個結論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對吧？」
「說的也是呢，重要的不是最後演奏了什麼，而是我們想要傳達什麼。」
「不愧是會長大人！」
由乃嘴上說著謙虛的話，臉上掛著笑，心裡卻沒有一絲波動，一片漠然。
以前也有這樣超出她知識範疇的時候，只要憑藉她的機智完美解決問題了，總能給她一種能夠掌控一切的優越感，那種自己可以完美處理所有問題的滿足感會讓她身心愉悅。
可現在卻只覺得無趣，甚至有點厭煩。
她對她們在討論的問題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只是因為茉莉也在這裡，她才勉為其難地坐著，對她們莫名拋給她的問題也費心回應。一次兩次就算了，但短短一周的時間裡，這種情況出現了三、四次。可以預見，在將來茉莉也徹底踏上音樂家的道路後，她身邊會聚集起更多有著同樣志向的朋友，他們之間的話題也會越來越專業，總有一天——
會徹底超出她可以插嘴的範疇。
不過其實這件事說起來也很好解決，她只要學就行。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我妻由乃想學卻學不會的，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可關鍵就是這個想不想了。
她對古典音樂不感冒，生理性不行。只要聽到就覺得頭昏腦漲，那些複雜的樂理她也壓根不感興趣，看著就頭大。而且越是優美的古典樂，她聽到後就困得越狠。說句不客氣的話，要不是那些喜歡在天臺和森林廣場練習的學生們水準實在是有點不忍直視，她光是走在校園裡估計都要精神不濟，更別提好好學習，還當這個什麼勞什子的學生會長了。
她早就試過了，早在小學知道茉莉也喜歡小提琴後，就試過去接觸、學習古典樂知識，但每次都以她睡著告終，就連小天使親自教學也不管用。
沒辦法，只能放棄。
她也曾經以為自己不懂也無所謂，就算她不懂茉莉也的音樂，她也一樣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
「你們看昨天那個電視節目了嗎？那個人一個音都沒拉對哈哈哈笑死我了！」
「啊看了看了，我媽媽當時在喝水直接噴出來了！」
「你們說他拉完了怎麼好意思露出那麼自信的笑容的噗——」
「我錄下來了你們誰要複習？」
茉莉也看著其中一人的手機，沒兩秒鐘也跟著笑開了花。少女們的笑聲清脆爽朗，陽光下的笑顏明媚得如四月芳菲，引來了四面八方好奇的視線。
人群之中，只有她一人格格不入，像是只混進了天鵝群中的醜小鴨。哦不，醜小鴨總能長成漂亮的天鵝，而她們所談及的一切，卻是她永遠也無法觸碰的東西。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由乃沖大家抱歉地笑了笑，走開了幾步。
「由乃小姐，長老問您今天下午有沒有時間，想請您再去吃個飯。」
她站在教學樓的陰影中，回過身去看向沐浴在陽光下的眾人。
即便是跟她一樣穿著普通科的制服，茉莉也仍舊毫無芥蒂地融入了一堆音樂科的學生之中，而且比她們更加出色，更加耀眼。一旦她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踏上舞臺，那麼世界就將再一次因她的旋律而顫動，她將徹底卸下這些年來加諸在她身上的桎梏，一飛沖天，踏上音樂的聖堂。
她由衷地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也同樣畏懼著那一天——
她的小天使，再也不屬於她一個人的那一天。
赤司是茉莉也的心悅之人，甚至重要到能讓她主動放棄音樂也要得到他的愛。
可她呢？她不知道對於茉莉也來說她是什麼。
在她看來，自己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
大言不慚故作大方，嘴上說著只要茉莉也幸福，我就別無所求。
而骨子裡卻又把她對自己的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
如果有一天，茉莉也不再需要她了，不再將她當做朋友，不再依靠她了。她真的能像自己說得那樣，帶著祝福的心爽快地放手嗎？
呵呵。
「知道了，告訴長老，我會去的。」
所以，不可以再行差踏錯，不可以沉溺於偶爾鬆懈的情緒，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妻由乃，你不要忘記，對你來說真正重要的，不是你自己——
而是黑木茉莉也。
教學樓後的中庭，茉莉也坐在一群音樂科的同學們中間，視線卻時不時地飄向背對著這邊接電話的由乃那裡。不知道時不時察覺到她的視線，由乃轉過頭來，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上她的視線，然後柔和了臉部的線條，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輕緩的笑。但不知是不是覆蓋著她的陰影太過濃重，讓她的笑裡摻雜了些別的東西，看著讓人有些落寞。
最近，由乃都在煩惱些什麼呢？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注意到，最近她在談話途中經常會走神，需要自己叫上好幾聲才能反應過來。放學後不告訴她具體行程，就以「有事」為由消失大半個晚上的事也時有發生。好不容易一起回家，吃完晚飯之後也不再纏著她聊些漫無邊際的話題，而是風風火火地一頭紮進房間裡，直到快十點了過來催她睡覺才出來。
這種疑惑，在她找理由想要去由乃房裡跟她談心，卻被她推回客廳後達到了極致。
由乃她……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可不管怎麼問，她就是不鬆口，永遠用「沒事你想多了」來敷衍她。
茉莉也有點灰心，時隔一年了，由乃仍然還是把她當做小孩子看待，發生什麼都不願意告訴她，想要自己解決。不過，難道她不說，自己就沒辦法查出來嗎？別人也許她沒辦法，可由乃對她向來不設防，要是這樣她都找不出問題，那也太沒用了吧？
於是，在由乃又一次「有事」先行離開後，確認她真的離開學校後，茉莉也沒有去練琴，而是去了學生會室。此時的學生會室裡只剩下書記和會計兩人，都認識她。所以在茉莉也以「由乃有東西落在這裡了拜託我來幫她帶回家」為由去翻由乃的書桌和書櫃時，沒有遭到一絲一毫的懷疑。
由乃的桌子跟她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收拾得乾乾淨淨，所有資料分門別類標記得清清楚楚，用好幾個書夾隔開放置，所以只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都有些什麼。
申請書，企劃書，各種參考用的專門書籍，星奏的校史，音樂史……乍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可疑的。隨便翻開看看，裡面寫滿了各種批復，讀後感，重點段落分析，可見由乃在看的時候有多用心。
書櫃那邊也是，都是歷年的資料，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如果非要說的話，有幾本她完全看不懂的全英文書籍，光從標題上來看，應該是跟醫學相關的，具體就搞不懂了。沒錯，在一大堆專用名詞裡，她只能認出「Medicine」這個單詞。
可就算有幾本醫學相關的書籍，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吧？以前由乃也會偶爾看看心理學相關的書，理由當然是因為她的PTSD了。所以醫書出現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
學生會室沒有找到什麼線索，接下來就只剩下她的房間了。就在茉莉也拎著琴盒和書包，第一次打算提前離開學校時，趁由乃還沒回去前先回去看看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喂你們聽說了嗎？會長私底下在做援·交呢！」
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議論突然傳進了耳中，硬生生地止住了她離開的腳步。
茉莉也果斷地將東西往地上一放，走進了剛剛傳出聲音的女廁所，反手就將大門一關，站到了嚼舌根的人面前。
「你們剛才……說由乃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好歹趕在最後幾秒寫完了orz
會修改。
第119章 DeadLine
十月下旬，離公立大學的入校考試只有不到三個月了。對於三年級的學生來說, 這段時間是最為重要的備考期, 他們早早停下了所有的社團活動，就算放學後也在教室或者圖書館埋頭苦讀，為了自己的前程而努力。
只是, 不斷重複枯燥的學習讓人心煩, 教室裡過於安靜的氛圍太過壓抑, 松岡放下筆, 走到走廊上透透氣，目光看向了練習塔的方向。
今天是週五，網球部沒有部活。這個時間點的話，黑木應該正在那邊練習小提琴吧。
前幾天好像拉的是《沉思曲》，他偷偷去練習塔的後面聽過，聲如其人，淡化了憂傷的寂寞，多了許多溫柔與甜美。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拉《引子與迴旋隨想曲》, 會怎麼處理樂句, 那些激越動人的旋律會被她演奏出什麼樣的感覺來呢？
真想聽啊。
有時候會覺得上天真的是很偏愛她，不光給了她音樂上的絕佳天賦, 運動上也毫不虧欠。U17最強，傳說中的天衣無縫，這樣得天獨厚到讓他這樣的外人都不舍的才能，她竟然就那麼輕易地放棄了。
在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小提琴。
也是, 不然何必來星奏讀書呢？
那……他自己呢？又是為了什麼蹉跎了這許多年，明明自認已經忘卻了，已經放棄了，卻還執著地待在這所學校裡不肯離開呢？
他到底在猶豫什麼，又在追求什麼呢？
「啊，松岡學長，下午好。」
視線從練習塔收了回來，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下移。棕發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立在面前，仰著腦袋望著他。向來很少有一年級的學生過來，三年級教室的走廊外，數道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黑……師傅！您有事找我嗎？」
「叫我黑木就可以了，松岡學長。」換做平時，聽到他不小心喊出的姓，茉莉也怎麼說都會認真跟他好好強調一下稱呼問題，但現在她沒有這個心情了。
「您是三年1班的對嗎？可以幫我找一下你們班的角谷學長嗎，我有事找他。」
「角谷……角穀清定嗎？」那個性格陰沉，舉止猥瑣，每天都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傢伙？
「是的。」
等到茉莉也帶著角穀離開這條走廊，放心不下的松岡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情況。
他們倆走到了森林廣場的花壇邊，茂密的植物遮住了兩人的身影。在這種不會被其他人干擾的環境裡，茉莉也開門見山地問：
「角谷學長，我找你是想問一下，你為什麼要造謠污蔑由乃？」
本以為低年級的學妹找他是終於走了桃花運了，沒成想對方一開口就提了個他最討厭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小妹妹，由乃是誰啊？為什麼要提起其他人的名字呢？我更想知道你叫什麼，可以告訴學長我嗎？」
「你裝傻也沒用的。」
茉莉也猜到他可能不會承認，於是廢話不多說一句就打開了手機的錄音。
【我們真的只是聽說……】
【聽誰說的？】
【是、是三年級的角谷學長在部裡說的。】
茉莉也按下了暫停鍵，側過頭來問：「還要繼續聽嗎？」
角穀聽完，撩了下劉海，擺出了個嘲諷至極的表情，誇張地攤手，「是是是，是我是我，你滿足了吧？但是呢這位可愛的小學妹，我這不是謠言，是事實啊。」
「你騙人，由乃才不是那種人！」
「唉，看到現在的你就想到過去的我啊。畢竟誰都想不到，我們那位高貴優雅的會長大人竟然會為了那麼點錢就……」他話沒說完，給了茉莉也一個大家都懂的眼神，還嘖嘖地舔了舔嘴角。
「不准用那麼噁心的語氣提起由乃！你以為你這樣空口白牙什麼證據都沒有就能隨口亂說嗎？校規可是規定了隨便傳謠污蔑同學要記過的！」以前從未接觸過這樣子的人，茉莉也被他的做作和惡意噁心得腸胃都有點不太舒服。
「我怎麼沒有證據，我有！我親眼所見，我妻由乃每天下午跟不同的男人約會！我還拍了照。」他得意洋洋地從兜裡掏出了手機，翻出了相冊給她看。
雖然拍照地點離得有些遠，但是對由乃特別熟悉的茉莉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中坐在窗邊的女生，就是由乃沒錯。而隨著顯示日期的不同，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也確實每天都不一樣。
「怎麼樣，信了吧？」
「不過是一起吃飯而已，說明不了什麼。」
雖然只是一起吃飯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真要做文章也是可以的。總之，這些照片對由乃來說很不利。得想辦法……
「誰說只有這些的，你看這張，看到這裡沒有？」角穀指著螢幕的一角，示意茉莉也去看照片上男人的手，「這是什麼？是錢！」
「哪裡？我看不清？」她邊說著邊走近了一步，又一步。
「這裡！你眼睛長哪兒去了啊？這裡！」角穀不耐煩地重複了兩遍，恨不得把這「鐵證」砸到茉莉也臉上。
就在這兒等著你呢！
茉莉也趁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一把搶過他的手機，一句廢話沒有轉身就跑。
被她這個突然的騷操作整懵了，角穀慢了兩秒才想起來去追。
「你別跑！我的手機！」
茉莉也哪管他追不追啊，以她運動員水準的最快速度奪命狂奔，一邊跑還一邊低頭看手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找了，她直接全選了相冊中的所有照片，一鍵刪除！
看到螢幕上正在刪除的loading條出現，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也不知道這人的手機太舊還是照片太多，十秒鐘過去了，還沒有徹底刪除完成。角穀還在她身後追著，茉莉也不敢停下腳步，繼續繞著學校拼命跑。
終於，螢幕上顯示出「刪除完成」的提示，茉莉也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她慢慢停下了步子，轉身，將手機扔回了追過來的人懷裡，喘都不喘一聲甜甜一笑：「現在沒了。」
「你——？！」
跟她形成了鮮明對比，角穀現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聞言立刻檢查自己的相冊，發現真的什麼都沒剩下後，氣得揮著拳頭直接朝茉莉也沖了過來。
「我的照片，我的……我、我殺了你！」
就在她準備再一次開跑時，一隻手從旁邊伸了出來，架住了角穀的胳膊，反手一擰，就將這個弱不禁風的人給摁回了地上。
「放開，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他不斷地掙扎著，但架不住摁住他的人身材高大，胳膊擰不過大腿，怎麼都掙不開。
「你老實點！」那人抬起頭，看向了茉莉也，「師傅您沒事吧？」
「松岡學長？」
兩人在同學們的圍觀中，將這個亂傳謠言的傢伙架去了教導處。有茉莉也的手機錄音為證，又有由乃一直以來的完美表現背書，老師很容易就相信了她的話。至於角穀叫囂著證據被刪除的事，松岡完成了一次助攻。
「一周前角谷跟我妻會長告白被拒，這事我們全班都知道。大概是不甘心吧，之後每天都在跟蹤會長，拍了不少涉及隱私的照片。黑木同學看到之後，一氣之下就搶過手機全刪了。」
茉莉也十分機智地低頭認錯：「對不起老師，是我太衝動了。」
老師對角谷的所作所為也非常不齒，留下他準備叫家長來談話，象徵性地說了茉莉也兩句後就放他們走了。
「謝謝你，松岡學長，今天多虧了你幫忙。」
出了教導處，兩人走到了無人的拐角。茉莉也先一步停下，轉身對松岡道謝。
「不客氣，能成為師傅的助力是弟子的榮幸！以後再有什麼事，師傅儘管找我，保證隨叫隨到！」他嘭嘭地拍了兩下胸口，看起來非常可靠。
茉莉也聞言笑得不行，覺得這位學長為了貫徹自己的弟子人設也真是不容易。於是她也拍拍胸口，十分應景地回了他一句：
「那以後想學什麼球都儘管找我，就算不會，我也學會了再來教你！」
「哦哦，師傅您是答應收下我了嗎？」
「恩，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叫我黑木比較好。」叫師傅真的是太羞恥了。
「關於今天這事兒……以後您還是不要單獨一個人處理了，太危險了。」
他本來不打算說的，畢竟從結果上看沒出什麼大問題。但是不說的話，又覺得心裡梗得慌。
「特別是搶手機的時候，簡直嚇死我了！」
他原本一直站在樹後悄悄看著他們的，誰知道茉莉也毫無預兆搶過手機就跑，他連幫都來不及只能跟著追上去。
「啊哈哈……那種情況下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能硬上了。不過我也沒那麼傻，站在原地等著他來打我。」那個角穀一看就是個四體不勤的傢伙，只是釣著他跑了將近一分鐘而已，他就喘得跟頭牛似的。
「就算他追不上您，在跑的時候萬一一個不小心摔到撞到，傷到手指的話該怎麼辦？您不要忘了，您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怎麼能因為一時魯莽就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呢？您可是未來的音樂家，我還等著您演奏《引子與迴旋》呢。」
「……啊？」她萬萬沒想到，會從松岡嘴裡聽到這樣一席話。
而且什麼「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這話聽起來……簡直就像他知道她都經歷過什麼一樣。真奇怪，她以前跟松岡學長……認識嗎？
「啊對不起師傅我說了奇怪的話，您忘了吧。今天您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吧，週一見！」
「哎等——」
似乎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了不該說的話，松岡看都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扭頭就跑。
茉莉也收回想要攔住他的手，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她越來越覺得，以前說不定真的認識他了。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帶著亂七八糟的疑問回到家，發現由乃還沒有回來，對著她緊閉的房門，茉莉也想起了今天自己的本來目的——調查由乃最近的情況。關於松岡的疑問立刻就被丟到腦後，她猶豫著將手放到了由乃房間的門把手上。
輕輕擰動，鎖扣跟彈簧摩擦的聲音響起，門應聲打開了一道縫。
茉莉也停在這裡，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了。
每天一放學就不知所蹤，不願讓她踏足的房間，角穀手機中的照片，那個可能是由乃真愛的未知人物X……許許多多的線索在腦海中起起伏伏，彼此之間卻絲毫沒有一丁點的聯繫，雜亂又無厘頭，讓她根本無從下手，找不到頭緒。
也許，這些疑問在推開這扇門之後會得到解答，也可能會讓她陷入更深的迷惑之中。但不能什麼都不做，等著由乃來告訴她。茉莉也有一種直覺，現在的由乃正處在一個危險的漩渦裡，就算問，由乃也不會告訴她任何事。所以她必須主動伸出手，推翻豎在兩人之間的那一道看不見的牆壁，才能找到問題的中心點，才能真正成為由乃的力量。
她雖然沒有由乃有經驗，也不如征君有智慧，甚至她的做法會招致兩人的反對，她也不能再繼續等待了。有些時候，等待會失去機會，等待就等同於後退。
她必須要行動才行。
「打擾啦……」
門軸轉動，悄無聲息，客廳的燈光在眼前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影。不僅是大門緊鎖，連窗戶都被死死地關著，沉悶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書頁特有的香氣。茉莉也找到牆壁上的開關，啪的一聲，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這間被黑暗封存的房間，讓所有陳設一覽無遺。
床榻，衣櫃，收藏櫃……熟悉的傢俱都放在記憶中的位置上，沒有什麼特別變動。
佔據了半面牆的書架上，仍舊放著涉及範圍廣得她無法形容的書籍。從當前他們需要的學習資料到大學才會接觸的高等數學，從資治通鑒到時間簡史，從微觀經濟學到工程地質學，從傲慢與偏見到空之境界……
每次看到這個書架，茉莉也就對由乃的興趣愛好之廣佩服得五體投地。雖然她老是嫌棄由乃掌握了許多不需要的知識，但在知識面上，她真的是確確實實地吊打了90%的日本人，毫無疑問。
這樣的由乃竟然一開始連高中都懶得上，果然是太暴殄天物了！
不過看了這麼久，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啊。非要說的話——
由乃最近看的醫學方面的書比以前更多，好像……還更系統了？
書桌上那一本本跟辭典差不多厚的書，密密麻麻地夾滿了書簽。隨便翻開一本，裡面認認真真寫了學習時發現的問題，解答的方法等等。光看這些書簽的進度，由乃基本上已經學完了基礎醫學、臨床醫學和人體解剖學，目前正在看病理學。
難道……
由乃聽了她的建議，真的打算考東大理三，所以在提前學習大學課程？？？
也不是不可能，茉莉也是知道的，由乃早在上個學期就完成了所有高中課程的學習，現在學一下大學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麼需要瞞著她？
還是說，是她搞錯了，由乃要瞞的並不是這件事？
也是哦，學大學課程並不需要跟那些男人見面……
那這房間裡還有什麼呢？明顯到由乃連看都不讓她看一眼，急急忙忙推她出去的可疑之處。
重新將放在檯面上的所有東西都仔細看了一遍，終於，茉莉也找到了那個怪異之處。
被大部頭的書籍擋住的，放在書桌裡面的檯曆，在10月31日這一天上畫上了一個紅圈。這不奇怪，因為這一天是由乃的生日。但詭異的是，紅圈下面標注的卻不是「生日」這樣令人開心的詞彙，而是——
DeadLine（死線）。
而今天，已經是10月25日了。
同一時間，街邊的餐廳。
由乃跟今天相親的男人分了手，面無表情地斜靠在牆壁上。沒過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
「由乃小姐，今天的，咳咳，相親對象，您還是不滿意嗎？」
聽筒那邊的聲音蒼老病態，卻微妙得氣勢過人，明明用著敬語，卻只能聽出譏諷的意味。
「鬼長老，您為我選的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啊？這種畏畏縮縮的貨色，您就不怕將來的繼承人也是這種德行嗎？」
「呵呵呵……」對面的老人對由乃不恭敬的態度不以為意，輕咳了兩聲後繼續說：「您要是不滿意我們為您選的，大可以自己選。我們答應過您，提供人選作為參考，但不干涉您的最終選擇。只是一點請您不要忘記……」
「我知道，不會毀約的。」她冷淡地打斷地對方的話。
「呵呵，您記得就好。那麼月底的最後一天，您和您的未來夫婿，我們掃榻以待。」
停止了通話的手機螢幕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今天的日期和時間。秒針不顧她此刻焦灼又矛盾的心情，一刻不停地轉動著，像是等待命運的倒計時。
還有最後5天，我妻由乃，你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月底，萬聖節前夜，由乃的16歲生日。
我覺得經常看同人的大家應該都知道，在日本，女性滿16歲後，在雙方父母的同意下是可以結婚了的。
對，不是訂婚，是結·婚！
以及，由乃要瞞著茉莉也的其實就是醫書的事。
第120章 請救救我
從沒想過，自己所見的, 並不是世界的全部。
拋下她, 選擇了陪伴母親前往天堂的父親。養大她，像是養著一條隨時可以丟棄的野犬的舅舅。戲耍她，如同逗弄一隻被網縛住無法掙脫的蟬的表兄。
以她女性的身份作為攻擊點想要她交出大權的族人們, 認為她的年齡根本無法承擔起家族振興重擔的長老們, 輕視她, 排擠她。學校的同學們孤立她, 老師們嘲諷厭惡她，讓她在外面也無法獲得喘息的機會。
到頭來——
所謂的家族，不過是群各懷鬼胎爭權奪利的無恥之徒。
所謂的同學，不過是群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自私之輩。
她的世界從一開始就充斥著惡臭，滿溢著腥腐，爛得深入骨髓，無藥可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掙脫，也從沒有奢望過出淤泥而不染。為了在這樣的世界活下去, 她早已被這髒汙的泥漿浸透, 染上了再也去不掉的黑，烙上了再也去不掉的印。
此生必定會與這地獄共沉淪, 或許直到死，也無法擺脫這宿命。
茉莉也的存在，不過是一場意外。
天使偶然間低下頭，一視同仁地向地下的所有人伸出手，不在乎她滿身髒汙, 不在乎她渾身腥臭，握住她不自覺伸向光明的手，再也沒有鬆開。
這只手，就是她整個世界裡唯一的一束光。
天使並不知道她想要什麼，也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卻能精准地、不斷地，給與她所需要的一切。她想要溫暖，她給與溫暖。她想要擁抱，她給與擁抱。她想要朋友，她給與朋友……她滿足了她近乎於一切的訴求，終於有一天，她變得貪心了，開始奢求不該屬於她的東西。
我想要自由——
沒有宣之於口，也沒有體現在言行裡，只是在連午夜夢回之際，偷偷的，在誰也不知道的角落裡做著不切實際的夢。夢到自己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裡，是一個什麼都不懂每天只會煩惱成績的小丫頭，有著親切和藹的母親，胡亂操心女兒被壞小子拐跑的父親——對，就像是月朧阿姨和雅人叔叔那樣，一家人吵吵鬧鬧地，過著簡單又平靜的生活。
然而，又一次，明明什麼都沒有提過，但她的天使還是神跡般地聽到了她的願望，然後——
【你的頭腦就這樣浪費掉是整個人類的損失！】
在她的面前，展現出了一條從未出現過的，通往金光照耀之地的榮耀之路：
你應該去更好的高中，你不該留在星奏，你該去最好的大學，去實現你的理想，去完滿你的人生。
【你的目標應該是星辰大海啊！】
那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階梯，通往天使和聖靈所在的，那個光輝璀璨，擁有著鮮花和掌聲，幸福和未來的道路。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這灘泥沼之外的世界。
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她也擁有爬上去的機會。
可是，她可以嗎？
這樣的她，這樣雙手沾滿鮮血，半個身子都已經陷在沼澤裡出不來的她？
為了活下去，她做了太多的錯事，那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我不想的」就可以一筆勾銷的罪孽。她在決定對親族揮下屠刀之時，就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這樣的她，有這個資格嗎？
終究是不行的吧。
卻忍不住嚮往，忍不住嘗試著抬起胳膊，邁開步子，想要攀上那條路上看看，沿路到底都有什麼風光。
【你不需要上什麼高中，反正16歲生日一到，還是要退學的。】
忍不住去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如果捨得離開茉莉也身邊的話，我會去哪所高中呢？
【大小姐，您要儘快生下繼承人，否則族長之位一天就坐不穩。您所努力爭來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忍不住去想，如果可以上大學的話，我該選擇什麼樣的專業才好呢？
【在16歲的時候結婚，這是分家定下的條件。由乃小姐，時間不等人，請您儘快挑選合適的夫婿。】
忍不住去想，如果沒有那些負累，她會對什麼樣的男人一見傾心，談一場酸酸甜甜的戀愛？
【月底的最後一天，您和您的未來夫婿，我們掃榻以待。】
啊啊，要是一開始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嘗試就好了。
為什麼在死線臨近之前，她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失控了。
原本一潭死水的心，原本認定的命運脫了軌，開始擾亂她的判斷。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由乃，今年的生日我們去泡溫泉怎麼樣？」
午飯後，茉莉也坐在沙發上，溫暖的身體緊緊靠著她，抱著她的胳膊晃了晃。
「可以啊，不過今年怎麼提前這麼久安排，是怕我還是怕那死小子沒空陪你？」由乃任她抱著自己的胳膊撒嬌，偏過頭去蹭了蹭她的發頂，「放心，他要是敢沒空，我就讓他從此以後都沒空。」
「不是啦，我是說下周，你的生日。」她的……生日？啊，是哦，死線死線的說久了，她竟然忘了，那原本是一個有著其他意義的日子。
仿佛沒有察覺到由乃身體陡然的僵硬，茉莉也認真觀察著她的表情，繼續計畫著。
「去年我精神不太好，沒能好好給你過。今年我們好好慶祝一下，你是想請大家來一起玩，還是就我們兩個人？」
10月的最後一天，是她父母的祭日，對於年幼的由乃來說，僅此而已。我妻家每到這一天都會去墓地上香，舅舅也不厭其煩地每年都會強調一遍，是她害死了他的妹妹和妹夫。即便後來她坐上了家主的位子，那個大宅子裡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她對於生日的全部記憶，也都跟身邊的人緊緊聯繫在一起。
只有茉莉也會在那一天，對她露出笑容，送她禮物，告訴她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所以她其實並不在乎形式，只要能在那一天見到她的笑容，她就滿足了。
可今年——
「對不起茉莉也，今年我滿16，家裡規定這個生日要在本家過了。其實從29號我就要回家去準備了，一直忘了告訴你。」
藏在袖口裡的右手緊攥著沙發布，由乃臉上卻只露出了恰到好處地無奈和遺憾。
「哦，沒關係，那我們去你家慶祝也一樣嘛。還是說……不太方便？」
她的下頜骨輕微地動了下，條件反射地就想要拒絕，但看著她的眼睛，拒絕的話鬼使神差地就被咽了回去。
「如果只是你……和赤司的話……」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妻由乃？那天的情況那麼複雜你怎麼能把茉莉也攪進去？！
「我家裡的人不會說什麼……」
請了她，隱瞞了這麼久的秘密就會被揭穿，你最不願意被她看到的一面就會暴露在她面前。
「我也會很高興的。」
不管如何——
現在的她是族長，她的生日宴會，她的結婚儀式，不管是否是真心，她都希望茉莉也在場。她需要她的見證，她需要她的認可。如果說這是決定她人生最重要的轉捩點，那麼，她希望那裡有茉莉也的存在。
我的天使，我的茉莉也。
請在那裡斬斷我的留戀，給我徹底踏上修羅之道的勇氣。
茉莉也實在是看不出來由乃到底隱瞞了什麼。
由乃的應對態度沒有太多異常，提及生日的時候也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因為是16歲生日所以家裡要大操大辦這種事，因為征君家每年都這樣，茉莉也反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如說以前的生日一直放任她在外面自己過還比較奇怪。
可日曆上的「DeadLine」實在太過詭異，讓她不得不在意。
由乃將自己的生日稱作死線，肯定意味著這一天對她來說是「什麼東西」的終結。
會是什麼的終結呢，是好事，還是壞事？
聯想到她最近跟不同男人見面的事，心裡那根弦實在是沒辦法往好的那邊偏移。
胸口沉悶又躁動不安，不好的預感充斥著整個腦海。由乃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茉莉也就越發擔心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週末很快就在這種不安的氛圍中過去了。
週一放學後，由乃照例因為有事，先行離開了學校。不過跟平時不同，這次她不僅是晚上不回來，而是直到生日會結束，都不會回來了。
走之前跟往常那樣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茉莉也一大堆東西，什麼睡前記得鎖門之類的，囉嗦得跟一年前如出一轍。只是聽著她沒完沒了的廢話，看著她替自己整理領口的手，茉莉也卻發現自己的心境已經跟那時完全不同了。
她握住由乃的手，又問了一遍：
「由乃，你真的沒事嗎？」
蕭瑟的秋風吹過，頭頂的樹杈上落下了一片枯葉，從兩人中間打著晃飄落。寬大的落葉遮住視線的瞬間，由乃撇了下嘴，牙關顫抖，在那瞬間露出了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
只是茉莉也輕巧的一句關心，她那層層築起的屏障就被狠狠地砸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扯著千瘡百孔的心臟又酸又疼。好想就這樣撲進她的懷裡，好想一口氣把隱藏在心裡所有的話都講出來，好想一邊哭唧唧一邊求她摸摸頭安慰她。
可自己到底想要向她尋求什麼呢？到底想要聽到什麼樣的話語什麼樣的安慰呢？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這一次，就算是她的天使，也沒辦法讀懂她的心了吧。
軟弱終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樹葉飄過，由乃重新完成了表情控制，擺出了最溫柔的笑。她抬起另一隻手，覆在茉莉也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別擔心，真的沒事。那……就等我生日那天再見啦？」
茉莉也沉默了半晌，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摸了摸她的頭，軟糯的聲線在她耳邊輕緩地說：「由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害怕，我會去的，一定會去的。」
緊繃的情緒霎時間崩潰，淚意一下子湧上了眼眶，再也壓抑不住。
為什麼，她總能如此輕易地戳中她的軟肋……
猝不及防。
由乃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茉莉也緊緊地抱著她，任由她張開嘴巴用著氣音瘋狂地大喊，任由她無法自控地抓皺自己的校服。淚水打濕了衣領，滾燙的液體沒多久就變成了一片涼意，又在轉瞬間被新的溫度所覆蓋。
她不知道由乃到底面對著怎麼樣困難的抉擇，甚至不知道到底該怎麼樣幫助她。但有一天毋庸置疑，她的由乃正在自己的懷裡無聲哭泣。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困境，那是不能告知任何人的秘密，但她仍在以這種從未有過的宣洩傳達一種信號——
我需要你，請救救我！
「我會救你的。」她一字一頓地強調，在由乃的耳邊許下諾言，「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救你的。所以由乃，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可以放棄，知道嗎？」
哭過之後，頂著泛紅的眼圈，由乃不再偽裝平靜，帶著落寞地笑，依依不捨地跟茉莉也告別。她可以做的，她可以說出口的，就只有這些了。她就是個膽小鬼，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只把選擇的權利丟給她什麼都不知道的天使。
不管到時候等待著自己的，是審判，還是救贖，她都心甘情願，沒有一句怨言。
「不管那天發生什麼，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我永遠愛你，茉莉也。」
最後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由乃鬆開了兩人緊握的手，踏上了前往人生最重要的分岔路的旅途。
茉莉也安靜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慢半拍地想起今天還有部活，這才神思不屬地往網球場走，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球拍還掛在教室的書桌旁。
「啊，師傅，我還以為您今天不過來了呢。」
剛走到場邊，松岡就推開鐵門走了出來。發現她的神情不太對，就多問了句。
「您怎麼了？」
「沒什麼，剛剛跟由乃說話，多費了點時間。」
雖然來了球場，但並沒有那個心情打球，帶著這樣不上不下的心打球，也對不起陪自己練習的人，更對不起這位誠心求學的學長。跟他和部長道個歉，今天就請假吧。
「我——」
「會長是在跟您說她退學的事嗎？剛剛我路過校長室，正好聽到了。是會長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他後面到底說了什麼，茉莉也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由乃她……退學了？
不是請假，不是休學，不是轉學，而是……退學？
那件困擾她的事竟然這麼難辦，逼得她直接退學嗎？
茉莉也顫顫巍巍地從兜裡掏手機，因為太過緊張，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幾次都沒能完成。好不容易拿出的手機還一個不小心給摔了，要不是松岡眼疾手快替她接住，怕是要直接砸到地上去。
「師傅，您不舒服嗎？」臉色好糟糕。
她再一次無視了松岡的話，接過手機後立刻撥打了由乃的電話，然而——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
關機了。
提示音在耳邊迴響了好多遍，直到徹底斷線後，茉莉也才放下聽筒。
「對不起，松岡學長，麻煩您幫我給部長請個假。」
茉莉也重新抬起頭，風掀動她的劉海，露出了那雙堅定的眼眸。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作者有話要說：
由乃雖然嘴上說著「我要茉莉也來見證我的決定」，其實心裡想著的可不是這樣。
第121章 死也別想離開
清晨，太陽盡職盡責地爬上了山頭, 越過了樹梢, 將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位於東京郊區的那座森冷的古老宅邸中。宅邸最東邊的院落，正對著庭院的方向半開著一扇門，梳洗完畢的由乃穿著和服, 獨自一人坐在桌前裡安靜地用餐。
明明是符合她胃口的日式家常菜, 此時卻讓她食不下嚥, 味同嚼蠟。看著門外設計精巧, 讓人心曠神怡的佈景也沒能讓胃口恢復一點，最終也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敲門聲響起，跪在拉門後的男人伏地，只露出了一個帶著旋的發頂。
「由乃小姐，剛剛收到赤司先生的回帖。」
說著，就將手裡拿著的白色信封推入了房內。由乃身邊的侍女走過去，將信接了過來，遞給了她。
「知道了, 還有什麼事？」
「鬼長老請您在用餐後, 前往一敘。」
在傳話完成後，那人才再一次恭敬地鞠躬, 跪著退出了門的範圍後，才重新站起身離去。
真是無聊的講究。
明明當初幹的都是些殺人越貨的勾當，時過境遷，竟然還想擺出這麼一副世家貴族的派頭來，也不知到底是做給誰看。就連這漂亮古樸的宅院, 也是用下三濫的手段逼死了它的前主人才得到手的，可謂是處處喋血。住在這種地方，那些老傢伙們就不會做噩夢嗎？
唉算了，要是還有良心，我妻家就算不得黑道了。
由乃接過封面上用漂亮剛勁又眼熟的毛筆字寫著她名字的回帖，打開看了眼，從一大堆無聊的社交辭令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最北邊的院落中，燒著地暖的和室裡，一位面容慈祥的古稀老人正盤腿坐在小桌前，身邊放著一根拐杖，手裡撚著一串佛珠。老人的頭髮早已花白，臉上也佈滿著老人斑和褶子，但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看過來時，那股鷹一般的氣勢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加而輕減半分，反而越發得內斂了。
「由乃小姐，」看著她姿態優雅大方地邁步走進屋子，老人輕咳了兩聲，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棋盤，「可否賞臉陪我這個老頭子手談一局？」
「莫敢不從。」
由乃在他的對面坐下，跪下時每一分動作，衣擺鼓起的每一寸褶皺，都是讓大家貴族中最挑剔的夫人也挑不出毛病的完美。這樣的孩子，拉出去就算被人當做華族出身的大家閨秀也不奇怪。但從棋局一開始，就暴露了她骨子裡跟那些柔弱的嬌小姐最大的不同。
雖執黑子，卻在前兩手時下在了離白子遙遠的另一面，完全無視了應該就近落子的潛規則，將她掩藏在恭敬禮貌下那顆張狂、不可一世的態度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的作風毫不收斂，在棋局上也從不妥協，步步緊逼，老人不僅不生氣，看著這局殺伐過重的棋局，反倒露出了幾分笑容。
不說別的，她憑能在如此稚齡便能將現在的家主架空，逼到自願退位，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收攏了本家一半勢力的手腕，光這份心性和狠勁，就足以讓人心驚。更別提她的頭腦出眾，才學無雙，就連黑道世家必備的武術素養都遠超同齡人。
我妻家本家分家四代加起來這麼多人——
卻只出了一個我妻由乃。
「由乃小姐，聽說您昨天還是向赤司家發了邀請函？」老人看著棋盤落子，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早就知道他會問這個，由乃的眉梢眼角沒有一絲動容。
「對我妻家來說不是好事嗎？」
雖然那些還活在上個世紀的老古董們還緊拽著所謂的「仁義」不放，但早就決定踏足政商界，把早年的那些不義之財全部洗白的鬼長老，是難得的跟由乃有著同樣想法的「老傢伙」之一。而事實上，現在我妻本家的另一半財產，也都在他的手上攥著。
這樣的背景下，不管是想要朝商界還是政界轉移重心，如果有赤司家的協助，自然是如虎添翼的。而我妻家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由乃跟赤司家的禦曹司關係密切。
說句好笑的話，那些老糊塗們還有人打著把由乃嫁進赤司家的打算來著。也不想想，這一代的年輕人裡，除了由乃誰能擔得起振興家族的重擔？嫁出去來獲得赤司家的支持？那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重男輕女目光短淺！
對於我妻家來說，「好友」這樣的關係才是最合適的。
只是，兩個月前準備婚禮請柬的時候，由乃拒絕了給赤司家發邀請函。
「呵呵呵，老頭子我只是好奇，您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了？」
「沒什麼為什麼，只是想通了。這件事他們或早或晚總會知道，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不如痛快點。而且……」她落下一枚棋子後，看著棋盤露出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這好歹是我一生中屈指可數的重要日子，我也希望他們能夠出席。」
「能想通就好，也省得將來留下遺憾。」鬼長老撥了幾下佛珠，欣慰地點頭。
能夠將請柬發出去給赤司家，想必由乃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我答應你們的事做到了，希望您也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沒再去碰棋子，而是扶著桌面重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佝僂的老人說。鬼長老好脾氣地笑了笑，不介意地抬起頭來，逆著光看向這個後輩的臉。
「放心，等到婚禮結束，由乃小姐，您就會是我妻家這一代名正言順的家主，我手上的全部資產都會正式轉交到您手上。」
他要的，一直都不是權力，而是家族的振興。
只要有人能夠做到，不管是採取了什麼樣的手段都無所謂。但必須要保證一點，家族的利益絕對不能流給外人。
由乃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她具備成為家主的一切素質，包括對權力的渴望。只有一點不穩的因素——她是女人。並不像其他族人所想的重男輕女，而是擔憂她會在家族與愛情之間，選擇後者。
這才是他最無法容忍的結局。
所以在由乃對上任家主我妻圭介動手之後，他就跟她定下了這個約定。
她想要真正大權在握，必須招婿入贅，斷絕了資產外流的可能性後，才會被允許。他甚至不在乎入贅的人選，反正只是個種馬，只要由乃不嫌棄就行。真正重要的，一直都是由乃本人。
再強調一遍，我妻家四代人，只出了一個我妻由乃。
所以她就算死，也必須死在我妻家，絕對不允許她離開！
還沒等由乃說什麼，敲門聲響起。
「長老，由乃小姐，分家的各位少爺小姐到了，正在前院休息。」
婚禮還有兩天，他們倒是跑得夠快。
鬼長老和藹地笑道：「這些孩子來得可真早啊，看來是巴不得早點見到您出嫁了。」
由乃不顧禮儀當場給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位長老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是越來越高了。
他們希望她出嫁？她要是真嫁了可就是板上釘釘的家主了，這幫蛀蟲們就興風作浪不起來了！她當初搞廢本家的繼承人——她那位親愛的表哥時，這幫傢伙可在暗地裡出了不少力的。只是他們畢竟玩不過她，現在大權落在她手上，明刀暗箭都被她頂了回去，碰了不知多少釘子。可他們想爭權奪利的心，卻沒有一丁點要停歇的意思。
誰都知道鬼長老跟她的約定，等到她的大婚結束，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想讓這場婚禮黃了，那絕對是分家這幫兔崽子。
一想到接下來的三天要絞盡腦汁防範他們搞事情，還要面子上過得去虛與委蛇，聽他們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得叫，就噁心得要命。
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不被期待的婚禮，她也必須要完成。
「由乃姐姐！」
剛進前院，一個還帶著奶香味的金髮小女孩就撲了過來——
由乃動作乾脆地往旁邊一閃，她就直接撲到了牆上，嘭地一下彈了回來。圓嘟嘟的小臉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態，茫然地看向身邊的人。
「麗安，你已經十歲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了。」
穿著深綠色休閒服的黑髮少年看起來約莫17、8歲，走上前去將小姑娘從地板上拉起來，擺著兄長的架勢教了兩句：「上次說的都忘了嗎，現在不能叫由乃姐姐，要叫家主大人。」
「嗚嗚嗚，可我一直都是叫由乃姐姐的，不管，由乃就是麗安的姐姐，是姐姐！」
說完，還可憐巴巴地看著至今不發一言的由乃，似乎只要她說個不字，她就馬上就地撒潑一樣。
「我其實沒什麼所謂，畢竟不管怎麼稱呼，我還是我，什麼都不會變。所以麗安，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難道叫了她由乃姐姐，她就不是家主了嗎？笑話，在她面前演這麼場戲有意思嗎？
「謝謝由乃姐姐。」小姑娘好似完全沒有聽懂她的話裡有什麼潛臺詞，見她認可了自己的稱呼，笑得陽光燦爛的。
「由乃大人，我們這次提前過來是想看看這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最年長的少年拍了拍麗安裙擺上的灰，轉身對由乃說話，態度不卑不亢。
明明前一秒還說著要叫家主大人，現在就順杆爬改成由乃大人了，可以啊，人設不崩。
「你說是吧，司。」
「恩……」一直在場但找不到說話機會的金髮少年聽到哥哥的話，害羞地低下了頭，聲若細蚊地對由乃說，「祝由乃大人，新、新婚快樂。這是我準備的小禮物……啊，正式的禮物31號會再送的。請、請收下——」
名為司的少年雙手捧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送到了由乃面前。
乍看起來，這是個靦腆又不善交際的中學生，但只要一想到自家表哥那雙再也站不起來的腿就是這個人做的，就讓人心底裡發寒。
「謝謝，葵，司，還有麗安，你們能來我很高興。」
呵，看來這三天，真是一點也不無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直接31號=3=
好久沒有3000+一章了，我竟然不適應了，手動再見！
第122章 我允許
10月31日，萬聖節前夜, 我妻由乃16歲的生日。
也是她大婚的日子。
婚禮的儀式從中午開始, 但一大早，賓客就陸陸續續地開始到達這座平日裡冷清的大宅子。因為是男方入贅，所以這次沒有邀請太多外客, 基本上都是我妻家的族人。至於男方那邊, 更是只來了父母, 其餘親戚大概是覺得丟臉, 壓根就沒有出現。
黑色的勞斯萊斯靜靜地駛離了市區，朝著我妻家所在的地方平穩地行進。車內，赤司穿著黑色的西裝，系著淺色的領帶，做足了參加婚禮的賓客該有的禮數。他將視線從車外不斷後退的風景中移回，看向身邊的人。
從未穿過日式禮服的茉莉也，今天第一次穿上了形制複雜的淺紅色振袖，長長的衣擺上印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圖案, 顯得格外富有青春氣息。她的長髮松松地挽起, 梳成了甜美可人的髮式，紅色發帶垂在耳畔, 被妖冶的紅色團花壓著，如同紛落的花瓣，襯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只可惜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卻與身上的盛裝毫不相稱。
「茉莉也，別一直苦著臉啊。就算這是為了這身衣服, 也該笑一笑。」
茉莉也轉頭，沒好氣地白了赤司一眼。都這種時候了，征君還有心情開玩笑。
「就是為了這身衣服，我才更笑不出來。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振袖，竟然是為了——」
說不出口，「由乃的婚禮」這種有如天方夜譚一樣的詞彙竟然真的會出現在現實裡。
天知道她在收到我妻家的請柬時，那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由乃竟然要嫁人了，這麼突然，自己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甚至連對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這種衣服應該用在更幸福的場合，開開心心地穿！女孩子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的嫁衣就這樣被糟蹋了，由乃該多傷心啊！我一想到她現在是身不由己被迫結婚，就恨不得把她家裡那幫人吊起來打！」
也是接到這個請柬後才意識到的，由乃這段時間每天放學後見不同的男人是在做什麼。
她是在相親，在為今天的婚禮做準備。
可就算是談戀愛也要有個過程吧？從相親見面到現在才沒幾天呢，或許跟對方都沒說過幾句話就急匆匆地結婚，這樣的婚姻能幸福嗎？說到底他們現在才16歲啊，連成年都沒有就踩著法律的底線結婚。要是為了愛她也就不說什麼了，現在明擺著有問題還要她視而不見，以「這是由乃的選擇」來成全她？
對不起，做不到。
她已經決定了，如果由乃怎麼都不同意，就算是敲暈了扛走，她也不能讓由乃這麼稀裡糊塗地嫁了！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茉莉也，你不要忘了，今天我們是為了什麼才來我妻家的。」
她鼓著腮幫子低頭，氣呼呼地說：「是來找茬的！」
赤司無奈地搖頭，長臂一攬，將茉莉也抱進懷裡，在她的耳邊慢條斯理地說：「我妻今天面對的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她在最後關頭選擇了邀請你，說明她還沒能徹底下定決心。」
她不滿地推了赤司一下，反駁：「不是我，是我們，邀請函上寫著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好，我們。」他愛極了茉莉也一本正經說著「我們」時的篤定，就像他們早已不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而是被某種看不見的線緊緊束縛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一樣。
「她在很久之前就跟我說過，有招婿入贅的打算，這是她鞏固在我妻家地位必需的一種手段，就像是家族之間的政治聯姻一樣。她如果一開始就想要邀請我們，那早在兩個月前，請柬就該送到我家了，而不是只提前兩天。」
「……說明這是臨時決定的？」她抬起頭，小鹿一樣的眼睛眨了眨。
「說明事到臨頭，有什麼其他事動搖了她的信念。」他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看著她的眼睛開口，聲音如大提琴般拉長了迴響。
「所以她需要你，茉莉也，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影響她的人。她需要你來替她下這個決定，需要你來替她選擇她未來的路。」
你真的明白，你今天是來做什麼的嗎？
剛剛那種氣憤到恨不得狠狠揍誰一頓的感覺在他的話裡滿滿淡去了，茉莉也垂下視線，靠在赤司的懷裡，認真想了想。她真的要不顧由乃的想法，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暈她帶走嗎？就像征君說的，滿足由乃邀請她的意願，由自己的意志來決定她的未來方向嗎？
她剛剛的怒氣，真的只是因為由乃被人逼婚嗎？
難道沒有這麼大的事，由乃卻瞞著她，讓她心情不爽的關係？
難道不是因為她自己覺得16歲不能結婚，覺得不是真愛就不能結婚，所以才認定由乃一定是被迫的嗎？征君也說了，對於他們這樣的世家來說，政治聯姻是正常的，多的是人高中一畢業就結婚的，全看個人選擇。
並沒有人拿刀架著由乃的脖子讓她去相親，也沒有人脅迫她一定要結婚，起碼從她這段時間的行為上看不出來這種傾向。自己真的要枉顧她的個人意願，以自己的觀點去強迫由乃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嗎？
「今天……我們是來慶祝由乃16歲生日的。」
對，這才是他們今天的第一目的。不是興師問罪，不是強人所難，而是來給與他們共同的友人生辰的祝福的。這個被其他所有人遺忘，刻意不提起的日子，他們身為友人必須替她記住，替她高興。
所以，不能焦急，不能憤慨，否則該發現的心意就察覺不到，該傳達到的感情就無法領會了。
「由乃現在一定很混亂，也很不安，所以我們要帶著笑容去見她，將最好的生日禮物送到她的面前。」
茉莉也轉頭看了眼後面緊跟著的另一輛車，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意願。
「就該這樣。」赤司低頭碰了碰她的嘴角，「沒什麼好著急的，也不用擔心，你只要做你該做的，她一定會懂你。」
「那……要是最後真的演變成『踢館』了該怎麼辦？」
她將下巴擱在他肩頭，笑盈盈地問。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實在太過可愛，赤司伸手捏了下茉莉也的鼻子，帶著笑意說：
「這個形容不太準確，應該說——『搶婚』。」
「哇，聽起來好刺激啊。」
十幾分鐘後，兩輛車一前一後地在我妻家大宅的門口停了下來。負責迎客的美麗女性穿著漂亮的振袖和服，向著這邊走了幾步。車門側開，赤司摁住腹部的衣擺，動作優雅又不失幹練地踏上地面，站了起來，標誌性的紅發在晨光中格外的耀眼奪目。
「歡迎您大駕光臨，赤司先生。您能來參加由乃小姐的婚禮，真是讓我妻家蓬蓽生輝。」
此話一出，四面八方的視線頓時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迎客的人規規矩矩地鞠躬，克制住了想要跟其他人一樣仔細觀察這位傳說中的禦曹司的心。抬起頭來正準備將他帶進會客室時，卻見他再一次向車內伸出了右手。
「慢點，注意腳下。」
一隻手伸出車外，扣住了他的手心。然後是白色的足袋和草履，淺紅色印滿了花卉的和服衣擺……只是看到這裡，她就已經知道這是位未婚的小姐了。
可能跟赤司家的少爺一起出席這種場合的會是誰？她記得來賓名單裡沒有其他世家的小姐了啊。
下一秒，少女不顧自己穿著振袖，一步跳下車這種完全不合禮數的動作不僅驚到了迎賓，更是嚇得赤司立刻伸手替她擋了一下腦袋——差一點就撞到車頂了。
「下擺太緊了邁不開步子……」她湊到赤司身邊小聲吐槽，「我差點下不來！」
「噗——」
「啊你竟然笑我！」
兩人在那邊旁若無人地咬耳朵，迎賓也終於反應過來，在他們重新看向她的時候再次鞠躬，道：「歡迎您來參加由乃小姐的婚禮，黑木小姐，由乃小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棕發碧眼，看起來跟由乃小姐差不多大，不是大家千金，跟赤司先生一起來。
以上所有的條件加在一起，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果。
看著兩人的互動，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麼由乃小姐親筆寫的邀請函上，有違常理地寫了兩個人的名字。
不過這就不是她應該關心的問題了。
「兩位，這邊請——」
兩人在迎賓的帶領下穿過層層回廊，一路看過的景致大同小異。茉莉也搭在赤司胳膊上的手動了動，他不動聲色地側過身來。
「我覺得等下跑不出去，會迷路！」
看她緊張得跟真的一樣，仿佛等下他們需要趕在這一屋子的人反應過來之前殺出一條血路似的。還在這裡一本正經地觀察地形，真是太可愛了。
「這裡是我妻的地盤，真要殺出去，她也會一馬當先。」
茉莉也慢半拍地歪了下頭，「也是哦。」
兩人在會客室門前分開了。
茉莉也要去見由乃，對於她來說，這才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而聽說赤司來了，鬼長老特意邀請他去下棋，想必是有什麼話想談。
「除了我妻以外，不要相信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包括小孩子。」
在她耳邊留下這樣一句匪夷所思的話後，赤司先一步去了北院。而茉莉也帶著兩位保鏢姐姐，走向了由乃所在的東院。
同一時間，西院。
儀式在中午12點開始，新郎和他的雙親正在這裡進行最後的準備。門外，由乃派來的兩個黑衣大漢如門神一樣杵在兩邊，知道的以為是保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監禁呢。
輕快的腳步身噠噠噠得由遠及近，兩人同時轉頭，轉角那邊，跑來了一位年幼的金髮女孩。她抱著一束半人高的鮮花，開開心心但磕磕絆絆地朝著這個房間跑了過來。
「麗安小姐好！」兩人同時岔開雙腿，彎腰屈膝，雙手放在大腿上，行了一個特殊的禮。
不管對外的人訓練得多麼光鮮亮麗，看起來多有世家貴族的范，他們骨子裡仍舊是黑道，遵的是黑道的義氣，行的是黑道的法則。
「你們好，我想來看看未來姐夫。」麗安天真地舉起了手裡的花束，「麗安有禮物要送給他。」
兩個大漢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蹲了下來，為難地說：「對不起啊麗安小姐，由乃小姐吩咐過，儀式開始之前任何人不准進入這個房間。」
「哎——？」小女孩拉長了尾音，軟糯的聲音可愛又委屈，「怎麼這樣？麗安一大早去店裡一支一支挑的，還想給姐夫一個驚喜，嗚嗚嗚……」
眼看小姐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大漢手忙腳亂地想給她擦又不敢碰，急得暈頭轉向的。
「別、您別哭啊！要不，要不您看這樣，我替您把花送進去，成嗎？」
「可、可是這樣麗安就見不到姐夫了……嚶……」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
「這個真不行，麗安小姐。您看再一個小時就到12點了，您再忍一個小時就能見到了。您看，花也送到了，那位也知道您的心意了，由乃小姐也不會生氣罰您，多好，是吧？」
一聽到「由乃小姐生氣罰您」幾個字，小女孩緊張地縮了縮脖子，似乎很怕的樣子。最後看看手裡的花，又看看緊閉的房門，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花束交了過去。
「那、那好吧……你們一定要好好幫麗安把花送給姐夫哦！」
「是，一定一定。」
小女孩一步三回頭，「一定哦？」
「您就放心吧。」
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等她離開後，兩人檢查了一下這束花，沒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後，就敲響了房門，將花送了進去。
另一邊，茉莉也總算是走到了東院的範圍內。領路的侍女在一扇拉門前跪下，恭敬地說：
「由乃小姐，黑木小姐到了。」
幾秒鐘後，門內才傳來一個熟悉卻有點陌生的聲音。
「請她進來，你退下吧。」
「是。」她替茉莉也將拉門打開後，跪著後退了幾步，才起身離開了這條長廊。
茉莉也好奇地走進了門內，一手搭著門框，向內望去。
由乃正側對著門的方向，坐在梳粧檯前。
她今天並沒有穿著象徵純潔的白無垢，反而穿著格外豔麗的黑色本振袖，長髮全部盤起，白皙的後頸露在外面。十指纖纖，一層丹蔻，朱紅的眼尾，染就桃夭。她看向門邊的一眼，眼波流轉，媚意橫生。
這從未有過的風情讓茉莉也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見到的其實不是由乃，而是那位黃泉的女神。
「啊啊啊是穿振袖的茉莉也！你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可愛！啊我要死了！」然後下一秒，看到茉莉也後整個人激動地蹦起來，抱住她就猛蹭的人，重新變回了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剛才的隔閡和異樣眨眼間就如晨霧般消散了。
「哼哼，可愛吧？」她得意地拍了拍由乃，用行動支持她，請繼續誇！
「恩恩，世界第一可愛！」
她佯裝傷心地擦了擦毫無水汽的眼角，哀怨地說：「還是由乃好，征君那個木魚腦袋，今天一次都沒誇過我漂亮，嚶。」
「什麼？那個死小子這麼不懂事的嗎？甩了他！我養你！」由乃大手一揮，豪氣地說。
「你的心意我很感動，但是由乃，不要說得好像現在是征君在養我一樣好嗎？我爸爸會哭的，真的會哭的……」
聽說參加由乃生日會需要穿振袖和服還沒得別的選項時，死要面子的雅人差一點就砸鍋賣鐵真的給她買一套振袖了。好在茉莉也還是知道自家到底是幾斤幾兩的，最後堅持去租了現在穿的這套衣服。
至於讓征君給她買這個選項……一開始就不存在好嗎！
他就算真的買她也不會收的！拿「維奧蒂」砸她也不收！
唔，雖然會猶豫那麼一下，就一下！
「再說了，過上幾年我們倆到底誰養誰還不知道呢！」茉莉也叉著腰，得瑟起來，「以後我可是世界知名小提琴演奏家，一次出場費5位數上下，比由乃你那小保鏢公司可掙錢多了吧？包養你沒問題吧？」
這句話真是從頭到尾都是槽點。
聽她這麼說，由乃就知道這孩子其實壓根不知道音樂界的行情，也不知道一般公司的盈利能力。世界級音樂家怎麼可能出場費才5位數，換成美元也許還勉強。至於她才成立兩年不到的「小破保鏢公司」，雖然不及赤司家一個零頭，但也是每分鐘3位數上下。
貧窮真是限制了她的想像。
在這孩子的腦子裡，10萬日元就很多了吧。
「恩，夠了。」由乃笑眯眯地拽著她的手，問，「那包養我之後，需要我做什麼？」
「啊？包養你，不就是讓你當米蟲？還有別的？那……」突然涉及到了自己的知識盲區，茉莉也絞盡腦汁，掰著手指數了起來：「唔，讓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你出去的時候很有面子。讓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豪氣地說『刷我的卡，想買多少買多少』。然後帶你出席酒會，氣一氣我的白月光，讓對方知道沒有他我也過得很好。再然後……你會說吃白食不太好，要有自己的事業，決定進軍演藝圈……」
「噗——」由乃越聽笑得越狠，眼淚都快要被她笑出來了，「你這又是看了什麼奇怪的霸道總裁劇啊。」
茉莉也沒有理會由乃不顧儀態的拍桌狂笑，繼續一本正經地數了下去。
「再然後，唔，你發現當演員沒意思，覺得治病救人比較適合你，想要去當醫生。」
由乃的笑聲突然失去了靈魂，為了不露破綻又尬笑了幾聲後才停下來。她不知道茉莉也這句話是巧合還是刻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妝容豔麗的臉陷入了一片空白。
茉莉也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一樣，繼續著她那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奇怪設定。
「可是醫生哪有那麼容易的？就算我家財萬貫也沒辦法買個醫生的職位給你做，你得去讀大學，苦讀好幾年。我捨不得你受苦，跟你說『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你不用這麼辛苦』，我可以一直養你。但是你拒絕了，你說你一定要當醫生，還說等你讀完，當上醫生的那一天，我們就結婚。」
衣裾翻飛，長長的袖子與地板磨蹭的聲音由遠及近。少女身上熟悉的橘子香，帶著溫暖的太陽的味道一起向著這邊倒了過來。美麗澄澈的綠逐漸靠近，壓迫性地佔據她視線的全部，然後錯開，只餘幾縷棕色的髮絲還垂落在眼前。耳畔間，她溫柔的聲音軟糯地響起。
「我說由乃，你覺得這樣的劇情怎麼樣？」
她沒有回抱回去，雙手垂在身側，握緊了拳頭，全身僵硬著，腦海中一片混亂。
「我……這種劇情不適合我。我沒想過進演藝圈，也不想當醫生。」她在走之前把家裡所有的書都收拾乾淨了，茉莉也沒理由，也不可能會發現她在看醫學的書籍。
巧合，肯定只是巧合！
「騙人。」
由乃心裡猛地一驚。
「你明明說過將來想成立一個演藝公司，把所有重金屬搖滾的歌手全都簽到自己旗下。」茉莉也突然直起上半身，扶著由乃的肩膀，一本正經地提了個八百年前她胡扯的時候說過的話來堵她的嘴，囧囧有神之餘也讓由乃松了口氣。
什麼啊，是這個意思啊，嚇了她一跳。
「如果將來有這個機會的話，說不定——」
茉莉也突然打斷她，斬釘截鐵地說：
「你還說想考東大理三！」東大理三就是醫學部。
「……有這回事？」又是哪次口胡的時候說過的？
「有，你說想試試看當外星人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由乃：……確實，是自己腦抽的時候可能會說的臺詞。
「那個應該只是隨口說——」
「才不是呢！」她再次打斷了由乃的話，「你明明有好好準備，每天晚上都在提前學後面兩年的功課。我是知道的，由乃肯定已經學完了高中全部的知識，已經開始看大學的了。難道不是這不是為了讓東大的入學試更穩嗎？」
「我……就不能是因為興趣才學的嗎？」
一直在等這句話的茉莉也直接露出了勝利的笑容，輕鬆地笑了出來。
「什麼啊，原來你看那麼多醫學相關的書，是因為興趣啊。既然那麼喜歡，那將來考不考慮當醫生？」
事到如此，要是由乃還不明白自己是被茉莉也繞進去了，就白在泥潭裡混了這麼長時間了。萬萬沒想到，自己從來不防備的人竟然挖了這麼大個坑給她跳，真讓人哭笑不得。
「茉莉也……你被赤司帶壞了。」她沉痛地說。
「哪有，我一直都這麼機智的！誒嘿！」某人試圖萌混過關。
以及，她果然還是發現了，是在她離開之前的事？
是了，之前她從來沒有刻意鎖過房門，是怕突然鎖了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是不會去讀東大理三的，更不會去當醫生。」
「為什麼？你、你明明有興趣不是嗎？」
這是今天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根據她的回答，可能會走向完全不同的未來。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茉莉也不受控制地腿軟，還因為緊張咽了下口水。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會不會太過凝重，征君說過，越是風輕雲淡地問，就越能得到真心的回答。要是表現出了一絲過分地期待或緊張，就會激起由乃的自我保護機制，讓她下意識地選擇隱瞞真相，反過來安慰她。
所以她只能笑，用最溫柔最可親的笑容，最輕柔最不讓人有壓力的口吻去問這個問題。
她已經長大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聽到不好的消息就只會躲起來哭泣的膽小鬼，不僅僅只會活在他們的羽翼之下，還能夠用她的方式來保護他們。
請依靠我吧，就如我相信你那般相信我！
拜託了由乃，讓我聽你的真心話！
就在茉莉也開始覺得自己的笑容變得僵硬之際，由乃終於開口了。
她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她的眼前不安地動了動，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沒有成為醫生的資格。」
在這種沉重的氛圍下，茉莉也暗地裡誇張地松了口氣。
太、太好了……聽起來不是那種沒有轉圜餘地的理由。
之前在備案的時候，她跟征君想過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可能性，其中最糟糕的就是——我要扛起我妻家，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追求那些虛無的夢想。
一旦出現這種意志堅定的話，茉莉也就找不到任何別的方法來說服她了。她總不至於說什麼「我妻家不重要，管它去死」之類不負責任的話吧？
好在，由乃並不如他們所設想的那樣。
「成為醫生的資格？不就是考上行醫執照就行了嗎？以由乃的頭腦，不是分分鐘的事？」哪裡有問題？
自己糾結的問題被茉莉也這樣隨便地說出口，由乃那纖細的情緒頓時一梗，沒好氣地懟了她一句：「不是那種問題，是心情的問題。」
「心情？你剛不是說你對醫學有興趣嗎？那……不就代表你喜歡？既然喜歡，哪來的問題？」不能怪她找不到重點，對茉莉也來說，這真的就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她說完後再次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甚至把自己的經歷也拿出來，在由乃面前掰碎了講：
「還是說，你跟我當初一樣，覺得學了醫，會傷害到什麼人？也不存在吧，當醫生不僅傷害不到別人，還能拯救更多的人，是特別偉大的職業呢。啊，除非……」說到這裡，她突然發現了盲點，認真地說：「由乃會做個草菅人命的庸醫嗎？」
「誰會專門去做庸醫啊？！」這孩子每天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呢？
「那你在糾結什麼呢？你自己喜歡，又不會傷害到別人，又考得過，又很有醫德……」她掰著指頭數了半天，納悶地歪頭：「還需要什麼別的資格？」
由乃被她的話懟得有點慌，連反駁的語氣都不確定了起來。
「可、患者不會覺得很可怕嗎，我是黑道出身……」
「出身能決定什麼？前兩天山口組的大小姐不是去當老師，還上熱搜了嗎？也沒見大家怎麼樣啊。」
是的，山口組的山口九美子，跑去高中教數學了。這事兒雖然差點鬧起來，但她的學生和其他教師同事全都自發站出來維護她，已經傳為一則美談了。
「可，可我這雙害得舅舅家破人亡的手，這雙為了爭權奪利染滿鮮血的手，真的能拿起手術刀，拿起聽診器嗎？」
聽到這話，茉莉也突然意識到，由乃對那兩個折磨了她這麼多年的親戚，竟然還是有感情的。也是，畢竟是撫養她長大的情分，是她僅剩的最親近的家人。
她握住了那雙漂亮卻不停顫抖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地說：「我不會說為了活下去就可以剝奪別人的生命。但是由乃，你也沒有奪走他們的生命不是嗎？你只是架空了你的舅舅，廢掉了你表哥的腿。還有其他哪些人我不知道，我不是他們，沒辦法替他們原諒你。我也不是法官，沒辦法因此就說你無罪。但不管你做過什麼，我仍舊感謝你能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
「茉莉也……」
「如果你想要為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贖罪的話，與其繼續讓自己待在這個地獄，說不定為了活下去會不得已去傷害更多的人。不如離開這裡，去當醫生，去拯救更多的人。你傷害過多少人，就救多十倍的人。也許被你傷害過的人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但你會收穫十倍的救贖。」
她撩起由乃額角的一縷碎發，放輕地語氣，問：「這樣不可以嗎，由乃？如果你只是想有誰來給你這個資格的話，那我來給你——」
我妻由乃，我允許你去讀大學，允許你去行醫，允許你去拯救更多的人，也允許你獲得幸福。
這就是，我最想聽到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你總能聽到我心裡的聲音，實現我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
我是在做夢嗎？不，這簡直比我做過的所有夢都要美好。
「謝謝……謝謝你，茉莉也……你果然是我的天使……」
強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視線一會兒格外清晰，一會兒又一片模糊。
困擾了她足足半年的陰影，在茉莉也堅定的話語中徹底消散。
「才不是，我是由乃的好朋友。」
茉莉也抽了幾張紙巾，幫她擦了擦眼睛。
「我不是什麼公主，更不是什麼天使，我一直都是由乃的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
聽了這話，由乃頓時哭得更凶了。
「你、你騙人，剛剛還說等我當上了醫生就娶我的，現在又變成朋友了！」
「……還記著呢？」她不滿地嘟囔了句，無語地反問，「你難道還真的想嫁給我不成？」
「想啊，做夢都想。」她擤了擤鼻涕，準確地把紙巾丟進了垃圾桶裡。回頭還繼續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那小子連誇都不會誇你，你還是踢了他選我吧！」
「我不要，你看你現在妝都哭花了，難看死了，我嫌棄。」說著還站起來，後退了兩步。
由乃立刻轉頭看向梳妝鏡，除了眼影稍微暈開了點，鼻子兩邊有點掉粉，其他地方好好的呢！她嚶嚶嚶地追過去，想要繼續跟茉莉也撒嬌。
「我好看著呢，比那死小子好看一百倍！茉莉也你就從了我吧∼」
「不從。我嫌棄你，有人不嫌棄啊。」誰知她突然一把拉開了門，將一直站在門外的一位保鏢小姐姐拽了進來，推到由乃的面前，還不忘飛她一個媚眼。
「來，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差點忘了。生日快樂啊親愛的。」
由乃莫名其妙地看看茉莉也，又看看這位穿著標準保鏢套裝——白襯衣黑西裝黑包裙黑絲的小姐姐，不解其意。然後，小姐姐無奈地摘下了自己的墨鏡，好笑地看著由乃一瞬間懵逼的臉，用自帶笑意的聲線溫柔地說：
「我妻，是我。」
「！！！」
由乃倒吸一口涼氣，一把將「小姐姐」推出門外，拉上拉門奔回梳粧檯前瘋狂補妝。邊撲粉邊緊張地問茉莉也：「怎麼辦怎麼辦我剛剛是不是真的很難看啊，嗚嗚嗚茉莉也你害死我了！」
茉莉也：呵，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一口氣寫完整個事件的，但是沒成功……
你們的作者我努力了！
以及，讓幸村女裝的成就我達成了，哦哈哈哈！
第123章 破繭成蝶
「哎小姐姐你看，剛剛那只小鳥又飛回來了呢。」
「是的呢。」
「啊, 那條錦鯉跳起來第三次了！」
「是的呢。」
「天上那朵雲, 真像昨天吃的天婦羅呢……」
「……」
我妻家的東邊院落，穿著華麗振袖和服的棕發少女跟穿著標準保鏢套裝戴著墨鏡的女性並排坐在廊下，動作有志一同地抱膝望天, 臉上的表情要多蠢有多蠢。
好無聊啊！
雖然是她自己不想打擾裡面兩個人才退出來, 把空間徹底留給他們的, 但是！
「好無聊啊！」
十分鐘前, 茉莉也就很機智地掏出手機準備跟小海帶或者其他人連線玩消消樂來著。誰知遊戲都打開了，對著好友清單那一大排顯示離線的灰色名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其實是上學日，她跟征君是請假來找由乃的。也就是說——
沒有一個人能跟她玩遊戲！
身邊的保鏢姐姐突然站了起來，並一把將茉莉也也從地板上提溜了起來。
「有人過來了，黑木小姐，您去通知一下由乃小姐。」
「恩。」感覺跟搞諜戰似的，真刺激！
茉莉也整理了一下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問題的衣服, 快步走到門邊敲了幾下。
「由乃, 有人來了，我可以進去了嗎？」
「進來吧。」幾乎是她問完的同時, 由乃就同意了。
哎呀跟她腦補的醬醬釀釀的情景好像不太一樣啊。
做足了思想準備，她拉開拉門走了進去。
房內，由乃跟還穿著保鏢服的幸村對面坐著，兩人之間保持了一米遠的距離，聽到門口的動靜同時向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面色都平靜如常，好像這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們一直在進行友好談話一樣。
但是，你們以為這樣我就什麼都發現不了嗎？
天真！
在走過去這短短的十幾步裡，茉莉也的視線一直在由乃徹底散開的長髮、明顯是重新補過妝的唇部周邊，和領口已經不太服帖的和服上打轉。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就收到了由乃「你要敢笑話我就要你好看」的一記媚眼攻擊。
好吧好吧，在幸村面前我就忍忍，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有人過來了。由乃，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不會真的去喝三獻酒吧？」
聽了她的話，由乃哭笑不得，「幸村剛說你們完全沒有計劃我還不信。赤司那小子怎麼回事，他不是最喜歡謀而後動的嗎？怎麼這回就由著你莽啊？」
「哪有？征君他是相信你啊。我和幸村兩個人加起來要是都勸不動你，就只好認命了。乖乖按流程看完婚禮，掏腰包上禮金走人，不需要計畫只需要錢。要是勸動你了……」
說到這兒，她舔著臉抱著由乃的胳膊蹭過去，笑嘻嘻地耍賴。
「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全聽你的！」
「合著你今天的任務完成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變回我的腿部掛件了？」
由乃沒好氣地掐了把她水嫩的臉，餘光卻看到對面那人臉上風輕雲淡的笑容，頓時想起他剛剛的話，臉又蒸騰起了一片熱氣。
【要是茉莉也沒能勸動我，你打算怎麼辦？】
【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把你扛出去。不管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不怕我生氣？不怕我拼死反抗？】
【我以前就是想太多了，才浪費了整整三年。上次的事讓我想明白了，男人不能等著女人開口，該上就要直接上。這一次也一樣，行還是不行，等我真的把你扛起來了，就知道了。】
赤司那個混蛋，肯定是跟茉莉也說一套，跟幸村說了另一套。說什麼要是勸不動她就乖乖參加婚禮什麼的絕對是騙人的，根本一開始就是打著直接搶的主意來的！不就是仗著她不捨得對幸村動手嗎，下個這麼明顯的套給她，等著她自己跳進去！真是不要臉！
等等，這麼算的話，還是小天使給力才保住了她的顏面。
不然她就要當著整個家族的人的面被幸村扛出去了！畫面太美她不敢想像。
不過，那場面一定會特別臉紅心跳吧。
糟糕，怎麼稍微有點期待……
「……麼出去嗎？由乃也想這樣——」
「我才沒有這樣想呢！」
空氣突然安靜。
面對兩道疑惑的目光，不小心喊出來的由乃雖然試圖佯裝鎮定，但不知道為什麼打結的腦子和緊張的氛圍促使她莫名其妙地站了起來，然後後退一步一腳踩中了自己和服的衣擺，仰面倒了下去。
「呀啊！」
向來慢半拍的茉莉也沒反應過來，於是眼睜睜地看著由乃後倒，幸村伸手一拽，讓她倒進自己懷裡的全過程。哦，還附帶了一句溫柔的「你沒事吧」，和新鮮出爐的七分熟我妻由乃。
茉莉也：……嗝，多謝款待。
「咳，雖然你們繼續對視下去我也不介意，但是門外的人還在等回話呢。」
看著瞬間分開的兩人，雙頰粉紅惱羞成怒的由乃，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棒打鴛鴦的壞蛋。馬上就到12點了，儀式就要開始，他們還沒商量好接下來的計畫呢。真想要卿卿我我，還是等出去再說吧。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將門外的人打發走後，由乃拍了拍臉，將那些現在不該想的東西都拍出了腦海。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鐘後，果斷地轉身，朝著房間另一頭的拉門走去。
門的另一邊，是一座面積不算大的道場。
穿著本振袖的由乃姿態迤邐地穿過了這個房間，伸手就將那柄放置在刀架上的長刀取了下來。
「這是……？」
她將打刀放在眼前，動作乾脆俐落地抽出了刀，銳利的刀鋒反射出冷硬的流光，沿著流線型的刀神隱沒在了刀鞘之中。由乃重新將刀回鞘，笑著對茉莉也解釋：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以三段的劍道段位，獲授了一柄屬於自己的刀。」
「記得，這就是那柄？」
「恩，刀銘流風。」持刀的手垂了下去，由乃抬起了頭，淺紅色的眼揮去了一直以來的陰影，肆意綻放。
「這是在這所大宅子裡唯一屬於我的東西。既然要走，當然要一起帶走了。」
「那我們是直接走，還是要走個什麼程式？」被這種豪放的氣氛感染，茉莉也俏皮地問。
「直接走，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在所有人的面前走出去。」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不是被家族驅逐的罪人，而是她拋棄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由乃拉開了房間的大門，一馬當先踏上了回廊。
夢幻般美麗的粉色長髮披散在身後，豔麗無雙的振袖和服隨著她的步子被風揚起，不合時宜的黑色打刀在她的手中無比安詳地蟄伏著。她整個人就如同一隻終於破繭而出的黑色鳳尾蝶，在展翅欲飛的瞬間，美得驚心動魄又充滿了生機。
正午的陽光在她的眼前鋪就了一條金光燦燦的道路，再濃重的陰影都無法抹去它帶去的希望。明明前方可能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和阻礙，可只是看著她的背影，就覺得已經是一片坦途，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在她的面前。
茉莉也跟幸村對視了一眼，自然而然地走在由乃的身後。
穿過層層回廊，昂首闊步理所當然地前進著，向著儀式舉辦的地方，向著宴會廳的方向。一路遇到的族人無一不乖乖俯首讓道，就算心裡好奇明明馬上就是結婚儀式了，為什麼由乃小姐會披散著頭髮還拎著刀，也沒有人敢多問哪怕一句。
積威已久。
由乃取代我妻圭介成為我妻家的代理家主已經長達三年的時間，他們早已熟悉了這位小姐的脾氣，深刻地明白她在什麼時候需要他們的建議，什麼時候需要他們閉上嘴乖乖聽話。
——現在就是該閉嘴的時候。
一行四人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中庭，這裡早已佈置好了祭祀出雲大社的主祭神大國主命的神籠和神殿。就算是黑道，我妻家的婚典也是打算使用最傳統的神前式的。如今已經快到吉時，賓客早已在兩旁的席位上坐好，請來的神官和巫女也在做最後的準備了。
這個時候，由乃披頭散髮還拎著刀，目不斜視地踏進了這個神聖的場所。
一時間，人人為之側目，私語聲此起彼伏。
她沒有理會旁人的閒言閒語，徑直走到了神殿的最前方，在神官和巫女們詫異的目光中轉身，一字一頓地宣告：
「今天的婚禮取消，各位請回吧。」
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剛剛還有所克制的竊竊私語頓時爆發開來，神聖的典禮堂直接炸開了鍋。
「咚，咚，咚——」
一聲比一聲更重的敲擊聲，重重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頭。伴隨著無法壓抑的咳嗽，鬼長老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緩慢地挪了出來。他放下了捂嘴的手帕，面色陰沉如水，眉頭幾乎可以夾死蒼蠅，鷹一樣的眼刀射向了由乃。
「由乃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由乃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倒，挺直了腰板，隔著三米的距離跟這位我妻家的肱骨之臣對峙了起來。
「沒什麼意思，不想結了而已。」
「胡說！」
他再一次狠狠地用拐杖跺了一下地板，沉悶的聲波帶著銳不可當的威壓席捲開來，茉莉也只覺得胸口猛地一沉，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要是剛剛走過來的赤司扶了她一把，怕是當場就要緊張得坐回椅子上去。
這就是久經沙場的亡命之徒所具備的氣場嗎？只是餘波就讓人腿軟了，那直面這份壓力的由乃呢？她沒事嗎？
抓緊了赤司的胳膊，茉莉也探出頭來，擔憂地看向了自己的好友，然後松了口氣。
——由乃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你應該知道，今天的婚禮代表了什麼？」鬼長老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支著拐杖的手，話語中的敬語消失了，「不要因為一時意氣就做下這等會讓你今後後悔一輩子的事！」
「我當然知道，不就是我妻家另一半的資產嗎？我不要了。」
她輕描淡寫地講出了石破天驚之語，餘光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那幾位同齡人猛然亮了好幾度的眼神。呵，你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吧？只是光是聽到就失態成這樣，還差得遠呢。
「你！」長老氣得猛咳了好多下，推開想要幫他拍背獻殷情的人，臉憋成絳紫色指著由乃喊：「你有本事再說一次！」
「您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我可以理解。既然您想聽，我就再說一遍。我我妻由乃，不做我妻家的家主了，我手上捏著的一半資產，也會交還給您。這樣說，您明白了嗎，鬼長老？」
白髮蒼蒼的老人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指著她不斷地咳嗽，根本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旁的司和葵立刻沖上去，一個幫著拍背，一個勸了起來。
「長老，您順順氣，別著急，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我幫您跟由乃大人說。」
葵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真情實感地問：「由乃大人，您有什麼對我們不滿意的地方請明示，鬼長老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您不要故意說這些話來氣他。」
「我妻葵，我在跟鬼長老說話。作為一個分家的兒子，你是以什麼資格來替他跟我回話的？」
她是想要退位，但只要她還在這個位子上一秒鐘，她也不允許這幫傢伙在她面前撒野。
這惡狠狠的一巴掌扇到臉上，葵自然是氣得青筋直冒恨不得撲上去咬死由乃。可他不敢，不提這是眾目睽睽之下，就算只有兩人他也不敢——他打不過由乃。
「您說不了話沒關係，聽得到就好。」沒有多理會那個要骨氣沒骨氣要能力沒能力還不如那倆小的的跳樑小丑，由乃上前了兩步，湊近了老人說：「我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知道了自由的味道，就再也不想做回那只籠中鳥了。」
重新直起腰來，由乃越過了長老，朝著殿外走了出去。
茉莉也他們也一言不發，跟著她開始往外走。
「攔……咳，攔住他們！」終於緩過氣來的鬼長老吼道。
兩旁的賓客，維持秩序的族人，開始聞言猶猶豫豫地向著他們靠近，卻沒有一個人舉起槍。
已經走到正中央的由乃停步，嗤笑一聲長刀出鞘，將刀柄往身後一扔，幸村穩穩地接住。她不緊不慢地挽了個花，森冷的刀光從最近的人臉上掃過，短短兩秒之內劃過了幾乎所有人的視線。
「你們有膽子就上，不過，你們也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放完狠話後，她重新提步向前，長刀在身後看似毫無防備地垂著。但在場的都是內行，由乃這動作分明是做好了隨時一擊必殺的準備。
就算穿著累贅的本振袖，他們也沒有在近戰中贏過她的自信。肉搏贏不了，子彈也不一定能打中。況且，想要在這樣人群密集的地方命中目標而不誤傷其他人——
全場大概只有由乃一人能做到。
歸根結底，我妻由乃到底有多強，他們比誰都清楚。
所以，不敢動。
就在她快要踏出神殿大門的時候，鬼長老再一次跺了一下拐杖：
「你要是走出這道大門，就永遠也別想再回來！」
她頭也不回地笑了聲，冷冷地說：「正合我意。」
「不好了！不好了！長老不好了！本間先生突然倒地，現在昏迷不——」
來傳話的人喊到一半，被神殿這個詭譎的形勢鎮住，硬生生地把話咽回去了。
雖然沒說完，但他的話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
那位本間先生，就是今天原定要「嫁」給由乃的人。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看樣子就算她不鬧這一出，今天的這場婚禮也註定進行不下去。
「我妻由乃！」鬼長老條件反射地吼了出來，卻見對方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猛然意識到，不想見到這場婚禮順利進行的大有人在，既然決定這樣決裂，由乃反而沒必要做這種事來拖延。真是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就會窩裡鬥！
由乃的視線只是微微掃過老人，卻在他身後的某處多留了一秒。
那裡，金髮的小女孩穿著可愛的振袖和服，正一臉天真地沖她笑著揮手，嘴唇翕動，無聲地說：
【這是臨別禮物。永別了，親愛的由乃姐姐∼】
哼，她果然沒看錯，這個小鬼頭才是他們三個之中最可怕的。
不過，又關她什麼事呢？
由乃一腳踏出了神殿，邁進了燦爛的陽光裡。
從現在開始，我妻家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她徹底，自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你們再次嗑布洛芬更新的作者A，差點開天窗了orz
我終於讓由乃出來了，心滿意足地躺……
第124章 From The New World
11月1日，萬聖節當天。
作為橫濱最具歷史的音樂學院, 星奏學院的管弦樂部按照慣例, 在附近的橫濱港灣未來音樂廳舉辦一年一度的萬聖節音樂會。因為是學校的演出，所以門票都是免費發放的。2500人的席位，除了管弦樂部部員每人有5張邀請券外, 剩下的2000多張票都朝大眾開放。
喜愛音樂的本地人也早就習慣了這個每年都會有的節目, 早早地就提前去官網預訂了門票。所以早在10月初, 所有門票都已經售罄。
早就想要一睹管弦樂部風采的茉莉也也不例外, 不過她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搶，上野一開始就替她留了音樂廳第一排的兩個位置，還十分貼心地連赤司的份一起給了她兩張票。
考慮到今天還是工作日，音樂會從晚上7點開始。
而在這之前，由乃帶著茉莉也去了一個特別的地方——
金井綜合病院。
從車上下來，再一次看到這個熟悉的牌子時，茉莉也還有點納悶。自從幸村手術成功出院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時隔一年再次踏足這裡, 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還真有點懷念。
「由乃你這是……？」
她在一旁的水果店裡買了個果籃, 沒有多做解釋，拉著茉莉也的手就走了進去。
神神秘秘地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結果來了這裡……
看這架勢，這是要探病？
看誰呢？
等待電梯的時間，兩人無聊地看著抬頭，顯示幕上的數字一個一個亮起，由乃突然的一句話就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不是很想知道, 我為什麼突然就對醫學感興趣了嗎？」
茉莉也連連點頭，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在她的印象裡，由乃以前看那些心理學的書都是因為她。面對一個精神病患者，想要正常相處不踩雷，不刺激到她的情緒，除非天生親和度滿點情商超高，不然都需要瞭解一些基本的知識。哪些話可以講，哪些話不能講，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都要心裡有數。這樣就算不小心說錯話，也知道該怎麼樣彌補。
由乃也就只是看而已，並沒有打算系統地學進去。畢竟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和知道該怎麼替她治病是兩碼事。可現在不同，她正在系統地全面地學習醫學知識，是明確地想要弄清楚病理，想要解決病症，以成為醫生為奮鬥目標的學習。
能夠讓一直以來除了繼承家業以外兩眼一抹黑的由乃轉變想法，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契機吧。要不是昨天的場合實在不允許她問太多，她在勸完由乃後肯定就直接問出來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兩人讓開通路，等裡面的人都出來之後，走了進去，關上了門，摁下了8樓的按鈕。空蕩的只有她們兩人的電梯震動著，開始緩慢爬升。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非常擅長破壞東西。不管是庭院裡的松枝，林中的飛鳥，還是道場裡那些同齡人脆弱的胳膊，纖細的脖頸……只要我微微使力，它們很容易就會壞掉。這種破壞對我來說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所以柔道、空手道、劍道……還有你不知道的暗殺術，我無一不精。」
她繼續看著表示樓層的數位螢幕，語氣平淡地講下去：
「我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悄無聲息地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也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刀具以什麼樣的角度切斷什麼地方的動脈，才能讓那人大量失血。但最常用的，還是比如挑斷肌腱的手法，刀鋒切入肌理時的速度，這樣的知識。鬼長老也說過，如果我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去做個優秀的職業殺手。」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由乃無奈地撇了下嘴，勾勒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茉莉也聽到「職業殺手」四個字，就想到了那個被Pappoulis從義大利雇來殺她父母的人。那樣的人在跟由乃的正面對抗中，也毫無還手之力，被逼得只能逃跑。
可這樣破天荒的天賦，聽她這樣沒有波瀾的語氣講出來，只覺得心疼。
茉莉也握著由乃的手緊了緊，換來她一個不以為意的微笑。
「也是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的，這些我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完全不需要掌握的東西。面對這樣陌生的世界，我只能偽裝自己。於是，品學兼優舉止優雅，出身於茶道世家的我妻由乃應運而生。可這層光環再耀眼，被它吸引住目光的人再多，它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層虛假的面具。我還是那個崇尚著叢林法則的自己，還是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訴諸暴力的自己，還是渾身上下都烙印著黑道印記的我妻由乃。」
電梯在8樓停了下來，由乃帶著茉莉也，熟門熟路地朝著左邊走廊走了過去。牆壁上一閃而過的科室牌子上，寫著「神經內科住院部」的字樣。以她對醫學極端淺薄的瞭解，猜測這一層中住著的，大概都是腦子有病……哦不，這麼說太不禮貌了，是大腦生病的人才對。
這一層的病房很多，入住率也很嚇人，一路走來，起碼已經見過四五十個病人了。
可這走廊還很長，連一半都沒有走到。
「你還記得去年在填進路申請表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也不知道因為走廊上擦肩而過的人變多了，還是話只是剛好講到這裡了，由乃沒有再繼續那些普通人聽到會用異樣眼光看她們的內容，而是換了個非常符合學生身份的話題。
茉莉也的記憶力沒有由乃和赤司那麼好，一年前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她其實完全記不得了。苦思冥想了半天，以猜測地口吻說：「讓你去當外星人？」
由乃聞言笑出了聲，回頭白了她一眼，「是啊，明明是你說要我去考東大理三的，結果昨天還敢忽悠我，說是我自己說的，膽子真不小。」
「誒嘿嘿……」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不僅如此，你還說我的頭腦那麼好，浪費掉是全人類的損失，還說什麼我的征途應該是星辰大海之類的話。」她語帶揶揄地說。
「啊啊啊不要說了！」茉莉也絕望地捂臉，「這種黑歷史你為什麼要記那麼清楚啦！」
由乃笑話夠了，重新回歸了正題。
「聽了你的話，我很迷茫，茉莉也。我的世界只有那麼小，我的未來早已註定，我甚至找不到你說的屬於我的星辰大海在哪裡。」
說這話的時候，她茫然地看著依舊不斷延續的通道，似乎這就是她面對的未來，一條筆直沒有岔道的黑暗之路，仿佛無窮無盡，在她的腳下延伸著。
「但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我願意試一試。不知道它在哪裡沒關係，慢慢找，慢慢學，或許總有一天那扇大門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她停下了腳步，停在了一間病房的門外。
「——然後，它真的就出現了。」
沿著她的目光轉頭，茉莉也將視線從前方漆黑的通道上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外門卡上那熟悉到讓她感到意外的名字。
宮園薰。
小薰？是她認識的那個小薰嗎？
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由乃輕輕地扣響了房門。
「薰，是我，我妻由乃。」
「請進，由乃學姐。」
推門而入，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剛剛將頭從窗外轉過來，似乎想說什麼，卻在看到茉莉也的瞬間轉變為了驚訝。
「茉莉也學姐？你為什麼也——」她慌張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下一秒覺得不對，又想遮住自己的頭，最後朝著由乃抱怨起來：
「啊真是的，由乃學姐早說要帶茉莉也學姐過來，我也好早點做準備啊！」
「準備什麼？戴那頂蠢透了的假髮嗎？」由乃將果籃放到床頭櫃上，淡定地吐槽。
「才不蠢呢！超可愛的！」
兩人吵嘴的這短暫的時間裡，茉莉也終於從小薰生了重病住院這個事實上回過神來，甚至花了點時間才認出床上那個對著由乃張牙舞爪的女孩就是自己認識的宮園薰。
沒辦法啊，除去性格的變化，她那頭標誌性的漂亮金髮已經一根不剩了。
就算戴著醫院的帽子也沒辦法完全遮掩住光溜溜的腦袋，以及後腦處特別顯眼的紗布。
「小薰，你這是怎麼了？」終於找回聲音的茉莉也急切地奔到床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啊？」被這個問題問懵了頭，宮園茫然地轉頭：「由乃學姐你什麼都沒說就把茉莉也學姐帶來了嗎？真不敢相信……」
宮園只好自己從頭開始慢慢解釋。
於是茉莉也就聽到了一個，從小罹患重病的少女暈倒在路邊，被路過的熱心少女搭救，但也因此發現自己不久于人世，決定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好放縱生活，卻被熱心少女死摁著給推進了手術室——害得她哭著剪掉了所有頭髮，還嫌棄她朋友送給她的假髮難看（此處著重強調了三遍）——結果竟然奇跡般地走向痊癒的美好故事。
面對茉莉也一臉不知道該誇還是該吐槽，複雜至極的表情，由乃攤了攤手，從果籃裡拿了個蘋果出來洗洗乾淨。在另外兩人都以為她會削皮切開後給宮園吃時，她自己一口咬了上去，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我說由乃學姐，你不給我帶可露麗就算了，那可是我的蘋果！」
「我買的，我想吃就吃。」
然後兩個人就又吵了起來。
這樣充滿活力的由乃，啊，還有充滿活力的小薰，還是第一次見。
感覺好有趣啊！
三人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在約好了下次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手作的可露麗後，茉莉也跟著由乃離開了這間病房。兩人坐電梯下樓後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醫院的中庭裡找了個長椅坐下，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
「那次在馬路上遇見昏倒的薰真的只是偶然。」由乃看著院子裡跑來跑去的小孩子，露出了懷念的微笑。那天走在人行道上的宮園，也是這樣蹦蹦跳跳的。
「不過現在想起來，卻覺得這其實是命運的安排。你知道那天是什麼日子嗎？」
茉莉也歪了歪頭：「是什麼日子？」
「12月25日。」
「啊。」
「對，基督教傳說中的聖父、聖子、聖靈耶穌的誕生之日。對我來說，之所以認為它神聖卻有另外的理由。因為它是我的天使茉莉也，你的生辰之日。」溫暖的冬日下，由乃轉過頭來看向她，眼中的光從未有過得柔軟，閃著清亮卻不刺眼的光。
「由乃……」茉莉也當然十分感動，然後嫌棄地給了她一個手刀，「所以說不要再叫我天使了，笨蛋！太羞恥了！」
「不要！你就是我的天使，我的公主殿下！你剝奪了我嫁給你的權利，不能再剝奪我這僅剩的尊嚴！」熊抱。
茉莉也無語，「你的尊嚴就值這麼點東西嗎？！好了好了不要鬧了，就因為小薰你才決定做醫生的？」
由乃最後笑著又蹭了她兩下，繼續說下去。
「沒那麼簡單。最開始只是因為聽不懂醫生會診時的話……」
她許下了絕對不會讓宮園病逝的諾言，就算只是一時衝動，但也不能出爾反爾。於是召集了全日本最好的神經內科專家，對她進行了全方位的審查。但在他們給她講述病情的時候，由乃發現自己跟不上節奏，聽不懂那些專業名詞，只能聽明白情況很差。
「為了搞明白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我就去買了本神經內科的書。結果發現只看這一本根本沒用，醫學是個循序漸進的學科，跳過基礎直接去看專業書籍……連看都看不懂。」
「所以你就決定從頭開始學？」茉莉也震驚了，這是什麼樣的行動力？！
「是啊，沒辦法，答應了她的事總要做到啊。」
於是從最基礎的入門級醫學書開始看，一點一點地積累自己的知識。但宮園的病拖不了那麼久，她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根本等不及她慢慢地成長。所以從那天起，她每天就只睡4個小時，甚至在上課時間也偷偷拿出醫學書來看。不是沒有被老師發現過，只是她作為超級優等生，以提前準備大學課程的理由完美地說服了老師們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後你就聽得懂了？」
「只能勉強聽懂一部分。但就是因為聽懂了一部分，我才知道想要救她這件事，到底有多艱難。」說到這裡，由乃伸出了自己的手，語氣格外低沉。
「以前聽人說過，醫術才是真正的逆天之術，我還沒有實感。也聽夜鬥說過，連神明都做不到拯救人類，只有醫生做得到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才慢慢發現了，人想要健健康康地活著，到底有多艱難。無數種病症，無數種細菌和病毒，種類繁多到只是我知道的，光是用現在的語速把它們念出來，5分鐘都不會重複。人類就是在這樣充滿了威脅的環境中，掙扎著活下來的。」
從她突變的語氣中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抑，茉莉也也隨之揪起了心。
「你知道嗎，茉莉也，想要救一個人，太難太難了。真的，難到你根本無法想像到底要付出怎麼樣的代價。這個世界上甚至沒有完全沒有副作用的藥物，沒有完全不會失敗的治療方法。」她看著自己的手，慘然一笑，「可是想要殺一個人，卻那麼簡單，只要短短的一秒鐘，只要輕輕地一揮手，無聲無息就結束了。所以不知道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對著攤開的醫書發呆，腦海中不停地回蕩了一聲聲的質問——」
「從小只會破壞的我，到底破壞了多少別人精心呵護，努力創造出來的東西？又到底傷害了多少好不容易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掙扎著躲過無數疾病無數天災人禍才活下來的人？這樣不斷不斷地自問著，終於有一天產生了一個小小的願望……這樣的我，這樣的一雙手，也想要創造點什麼，也想要拯救點什麼。」
「由乃，你成功了，你救了小薰不是嗎？」茉莉也抓住她的手說。
「多發性硬化症，這是薰得的病，你知道這個病的治癒率有多低嗎？」她苦笑著搖搖頭，「不到1%，比癌症還低。所以她的好轉不是我努力的結果，茉莉也，只是奇跡，是她的主刀醫師的努力，和上天的垂憐。」
「總有一天會有辦法的。你看，現在癌症不也慢慢可以治療了嗎？」茉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對醫學真的一竅不通，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話，說不定也根本不是由乃想聽的。她只是不想由乃繼續低沉下去了，在她看來，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再說了，誰說你沒有創造過什麼？你給我做過好喝的粥，替我準備好了一個很棒的校園環境——雖然那個過程槽點太大不過現在可以跳過，你在危難之際保護了我的父母，你在幸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棄他而去，你是整個立海大所有學生心目中的女神。不要不把締結羈絆當創造東西，它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你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醫生了嗎，那就從現在開始規劃好了！從下學期開始，不，從下星期開始，不要在星奏浪費時間了，去你該去的高中，過你想要過的高中生活，然後考進東大理三，徹底走上外星人之路啊！」
「下、下個星期？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由乃的支支吾吾讓茉莉也大為不滿，挑眉質問道：「還要什麼心理準備？你不是學都退了，跟家裡都決裂了嗎？」
「我捨不得跟你分開啊！」由乃真情實感地撲過來。
稍、稍微有點感動，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恨鐵不成鋼地推開她繼續勸：「別忘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負！現在的你應該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才對。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啊對，沉溺于這種天真的情緒裡只會讓人變得軟弱！你才不是軟弱的人呢，對吧？」
「……這句話真的是該死的耳熟呢。」
「回答呢？」
「好，我知道了。」
當晚，在音樂廳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下，接過赤司遞過來的樂單後，茉莉也十分可惜地歎了口氣。
「早知道今晚的曲目是《自新世界》，就該讓由乃也來聽聽的。」
這首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那種強烈的開放和前進感，以及對於過往的不舍和懷念，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真的是太貼切了。
並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有什麼隱藏含義，但也不影響赤司接話。
「還是算了吧。要是樂團演奏結束後，發現他們的會長大人在第一排睡得天昏地暗……不說打擊士氣的問題，我妻長久以來營造出的完美形象，肯定是要毀於一旦了。」
茉莉也腦補了一下由乃困得仰面倒在靠背上的模樣，笑得停不下來。
「噗——是呢……那就太可憐了。」
而演出開始，當強烈激昂的旋律響起的時候，茉莉也默默地在心裡說。
歡迎來到新世界，由乃，希望你會喜歡它。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該完結倒計時了。
第125章 理事長的計畫
經過上次開誠佈公的交談之後，由乃似乎真的下定了決心。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 每天早出晚歸, 似乎在為接下來的學籍更改做準備。
茉莉也有問過她打算轉到哪所學校，還猜測會不會轉回立海大，畢竟在神奈川, 立海大算是很有名的附屬高中了, 更別提那裡幾乎算是她的大本營了。但由乃只給了她一個敬請期待的神秘笑容, 什麼都不告訴她。搞得她都開始疑神疑鬼, 覺得由乃會不會也跟征君一樣就這樣跑去京都上洛山了。
於是11月的第二周週一，茉莉也終於在客廳見到了校服姿煥然一新的由乃！
黑色的英倫風上衣，淺灰色的水手領，純白色的百褶裙，左臂上繡著學校的校徽。
——恩，跟她自己現在穿著的一模一樣。
「這不還是星奏的校服嗎？你忙了一個星期結果是在忙複學嗎？說好的爭分奪秒呢，說好的朝著夢想一路飛馳呢？！」
「哎呀，炸毛的小天使也很美味哦∼」
「由乃！」
「好了, 只是開玩笑, 冷靜點冷靜點。」
撩一下看小天使炸毛是情趣，要是真的把她氣壞了那可就不好了。天天在茉莉也生氣的邊緣瘋狂試探, 由乃的「茉莉也情緒操縱術」可謂是練得爐火純青，才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她笑眯眯地指著自己的胸口，說：
「仔細看看，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哪有啊？」知道自己又被她耍了，茉莉也不爽地鼓起了包子臉, 沒好氣地說，「不就是領結的顏色跟以前不一樣嗎？」
「沒錯，正解！下一個問題！提問，星奏學園的領結顏色代表了什麼呢？請回答，黑木茉莉也同學！」右手虛握成拳，遞到了茉莉也嘴前。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問答遊戲，氣還沒消的茉莉也刻意轉了個身避開「話筒」，嘴裡卻格外誠實地回答道：「哼，這種事誰都知道吧？領結的顏色代表了學年，我們一年級是藍色，二年級是紅色，然後三……啊！」
茉莉也猛地扭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由乃胸前的那條綠色的領結——
代表著星奏學園三年級生的領結！
「難、難道說……」
「發現了嗎？沒錯，就是那個難道說！我妻由乃，從今天開始，就是星奏三年A班的學生了！」
「咦——？？！！」
由乃跳級了，在離全國統考只有兩個月的這個微妙的時間點，跳級到了高三。
這件事，比她轉去了洛山還讓茉莉也震驚。
真沒想到，還有這種騷操作不愧是由乃，可不對啊，馬上就要高考了由乃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唔，她確實是提前學完了高中的所有知識，想直接高考也不是不行，但是短短兩個月的準備時間果然還是太趕了吧？
就算是要爭分奪秒，這也太過火了吧？
事實證明，不光是茉莉也，星奏的全校師生對於由乃的這個騷操作都非常得難以接受。不提跳級這事在星奏壓根就沒有過先例，由乃這行為實在是太過囂張，讓那些踏踏實實準備了三年才走到高考前的三年級學生們尤為憤怒。走在校園裡，到處都是對這件事議論紛紛的學生。雖然以前就很受注目，但今天……
感覺這目光要把身邊的人射穿了。
「會長，你……真的沒問題嗎？」
午飯時，上野看著由乃胸前代表著三年級的領結，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不用為我擔心，上野同學。學業方面，我其實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別說還剩兩個月，就算只剩兩天，我也無所謂。至於那些人的看法嘛……」
不過是些普通學生，會的手段不外乎那幾樣，什麼孤立、排擠、欺淩的。她連我妻家的報復都不怕，還怕一幫爛泥一樣的書呆子嗎？
上野還想說什麼，就在此時，校內廣播響起。
「測試、測試，這裡是廣播室，接下來有重要通知。好了，您請。」
先是一個聲音非常熟悉的女聲，應該是今天午休時間負責廣播的學生。幾秒鐘後，一個冷然淩厲的男性聲線通過播音器傳了出來。
「我是理事長吉羅曉彥。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在對我妻由乃的跳級問題議論紛紛，關於這件事——」
然後理事長先生就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把由乃找到他想要跳級，他給出考驗，她成功通過的全過程言簡意賅地講了一遍。最後意有所指地說：
「關於考驗的結果，已經貼在了教學樓一層的公告板上，想看的人請自便，別再來煩我！嗶——」
全校師生：……
「理事長的脾氣還是老樣子，啊哈哈……」上野尷尬地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茉莉也回過神來，微妙地看向由乃：「我說由乃，你該不會要我們也去擠公告板吧？」
那裡現在肯定是人山人海，比搶拉麵麵包的食堂還要擠。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跟理事長約定，要是上周的全國模擬考能夠考進前20名的話，他就同意我的跳級。」
「全國前20？！你成功了？！」上野嚇得筷子都掉了。
「恩，我考了第一。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沒有拒絕我的理由了，不是嗎？」
第一！還是全國！
有什麼問題？當然沒有問題了。
不管是此時聽到她這句話的人，還是壓不住好奇心去看了公告板上上周全國模擬考前100名排行榜的人，不管他們到底對她跳級這件事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此刻全都閉嘴了。
他們雖然想說點什麼，但在我妻由乃面前，他們再也沒有資格說什麼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放學後，前往音樂教室的上野愛理還有點不敢相信，她知道由乃很厲害，畢竟是星奏史上第一位一年級的學生會長，但沒想到她厲害到了這種程度。全國第一名這種傳說中的存在，她只在各種電視採訪裡見到過，現實裡遇到還真的是第一次。
果然只有這種程度的人，才配成為黑木大人的朋友。
恩，她也要努力才行！
「大家下午好！」
精神百倍地推開音樂教室的門，意外地在鋼琴邊看到了兩位平時很少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啊，都築小姐，月森學長。」
都築茉莉，星奏學園的畢業生，現就讀於音大，是指揮系的三年級生。幾個月前，為了在建校紀念日上演奏出更好的音樂，她應邀作為指揮參加了他們管弦樂部的演出。是一位有著咖色長卷髮的美人，性格沉穩，只是在對待音樂方面稍微有點太過較真了。
她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應該是跟今年的跨年演奏會有關吧？
想起他們在練習的時候，這位指揮那毫不容情的作風，上野隱秘地看了眼對面正在做準備的樂團成員們……哇啊，冬海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上野，你來得正好。」月森看到她走過來，對著都築說：「關於那個人的事，她比我更加清楚，您問她就好。我接下來還要練習，告辭了。」
對搞不清楚狀況的上野點了點頭，月森跟她擦肩而過，徑直離開了音樂教室。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
「唉，本以為經過上次的合作，月森能更有協調性了，結果還是這樣……」都築頭疼地摁了摁額頭，很有先見之明地把上野拉進準備室鎖上了門，這才把前因後果慢慢講出來。
她這次來確實如上野所想，是為今年星奏的跨年音樂會做準備的。作為每年的重頭戲，跨年音樂會跟平時的小打小鬧可不一樣，是真正的演出，要收費的那種。而今年跟往年不同的是，他們這位作風格外與眾不同的理事長，要他們將演出的舞臺搬上橫濱體育場。
「什麼？！橫濱Arena？！理事長是瘋了嗎？！」
橫濱體育場，座落在橫濱市南部郊區的鶴見川體育公園內，是一座占地面積為17.1萬平方米的巨無霸建築。最重要的是，它是全日本最大的體育場，經過作為演唱會的活動場地使用，可容納觀眾人數為——
「1萬7千人，我們能湊夠一半就頂天了！他以為我們是誰啊，久石讓嗎？！」
先不提音樂會不在音樂廳辦，反而選擇體育場這種怎麼看怎麼外行的行為，古典音樂本來就曲高和寡，要是世界級的音樂家也就罷了，像他們這樣的學校社團……
怎麼有勇氣登上那樣的舞臺？！
「冷靜，冷靜……所以我才邀請月森以獨奏的身份加入啊。」
這種反應，她懂的，她懂的！最開始聽到理事長這麼說的時候，她也是這麼想的，覺得理事長真的是瘋了。可場館的使用費都已經付了，消息也已經放出去了，想收回都已經晚了，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就算有月森學長也不夠啊，要是換成他母親的話，說不定還有戲……」上野絕望地捂臉。說是這麼說，她也明白，一個學校的社團活動，邀請濱井美沙那種級別的職業音樂家還不夠格。就算她願意紆尊降貴來幫兒子的忙，估計理事長那一關，他們也過不去。
啊，幾乎可以腦補出他到時候會說什麼了。
【濱井美沙？這到底是星奏的音樂會，還是她濱井美沙的個人演奏會？】
還要配上那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呃，只是想想就殺傷力爆棚。
要是真的被這麼說了，她脆弱的小心臟根本承受不了！
「而且月森要參加兩個月後的音樂大賽，現在也抽不出空來。」
萬策盡，她沒轍了。
「對了，剛剛月森學長說的『那個人』是？」
「哦，那個啊，月森他說他沒空，就給我推薦了一個『比他更厲害的小提琴演奏者』。這個理由也太敷衍了，星奏裡哪裡還有比他厲害的人啊。何況現在的問題也不是那個人夠不夠厲害的問題啊……」
現在最重要的，是名氣，能動員一萬七千名觀眾的號召力！
月森推薦的，比他還厲害的小提琴演奏者……
上野湊近了，不知道為什麼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那個人……是不是叫黑木茉莉也？」
「是沒錯？」月森也說上野比他更清楚，能猜出來也無可厚非。
「她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創造奇跡呢。」作為茉莉也的頭號腦殘粉，這種時候不狠狠地吹一波彩虹屁，那就是粉絲失格了！
「都築小姐你是歸國子女可能不知道，那個人，可是『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啊！」
「平成年代的帕格尼尼……」
星奏史上最年輕的理事長吉羅曉彥西裝革履地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擺著一份學生的資料。
「讓我看看，姐姐推崇備至的小提琴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晚，回過味來的茉莉也問由乃：你是為了考第一才跳級的嗎？
由乃：為什麼要這麼問？
茉莉也：要是不跳級，由乃不是只能考第二了嗎？
由乃：……
由乃：…………
由乃：………………
茉莉也：由乃？
由乃：放開我，我要砍死赤司那個外星人！
又是不到4000的一章，恩，微妙得有點方……
不對不對，我不能養成4000+才是正常字數的壞習慣！
第126章 發不出長笛音的不是好提琴
在前往練習塔的路上，都築滿腦子都是上野剛剛一口氣灌輸過來的東西。
什麼要不是因為地震和事故, 她肯定能打破國際音樂大賽一等獎最小年齡的吉尼斯世界紀錄啦, 什麼她剛剛學琴兩年就能拉帕格尼尼24啦，什麼她每一個樂句都處理得超級細膩至今都無人超越啦，什麼有無數學小提琴的人因為那一曲徹底放棄拉琴啦, 什麼她的琴聲會讓人徹底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啦, 什麼跟她一比自己的琴聲就跟殺雞一樣難聽啦……
溢美之詞不要錢一樣地往外蹦, 要不是她被上野吹得頭大, 表示現在就想去見見那位傳說中的「帕格尼尼」，不知道她接下來會不會講出什麼聽了她的演奏會讓人的靈魂得到昇華這種可怕的話。
上野她自己好歹也是個在國際音樂節上演出過的小提琴演奏家了，竟然這樣推崇另一個籍籍無名之輩，甚至不惜把自己比作塵埃，將對方描述成皓月……
——至於嗎？！
直到穿過森林廣場，踏進練習塔之後，都築仍舊沒辦法在腦海中建立起一個一點點貼近的形象。上野的描述實在是太過誇張，超過了她理解範疇的極限, 連想像都無從下手。特別是那句「學琴兩年可以完美零失誤再現帕格尼尼24的風采」, 之後的話說實在的她都沒怎麼記住，光是這一句, 她直到現在的想法都是這個——
雖然我以前是學鋼琴的現在是學指揮的我不懂小提琴但是你別騙我！
這不可能！
所以在上野一個練習室一個練習室地偷窺後，終於雙眼發亮地停在某扇門外時，都築硬是沒敢直接過去，生怕那房間裡的是個兩手各長了八根手指的怪物。房間裡現在有聲音傳出來，在對方練習的時候進去打擾也不好。正好, 可以在不照面的情況下聽聽看，她到底有多厲害。
話說……上野你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注意下形象啊！
結果只聽了大概十秒鐘左右，都築就有點頭疼地問了上野一句：
「你確定沒搞錯人嗎？這不是長笛嗎？」
是的，這十秒鐘，她只聽到了長笛聲，而且聽出了裡面的人正在演奏的是《加沃特》。
小提琴聲？不存在的。
上野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內的人發現了她整個人貼在門上的不雅姿態，哭笑不得地開門了。
「愛理，你趴門上幹嘛呢？」
都築跟著上野，朝著練習室走了兩步，站在門邊的少女的模樣就那樣自然而然地映入了眼簾。發尾有點微卷的棕色長髮，森綠的眼，一張嬰兒肥半褪的小臉，穿著星奏普通科一年級的制服，手上拎著小提琴，在金色的夕陽下毛絨絨俏生生地立在那裡。
沒有三頭六臂，沒有八根手指，普通的，看起來嬌小又柔弱的，隨處可見的女孩子。
或許以前她會對小提琴和普通科制服產生違和感，但經歷過建校紀念演奏會，跟同為普通科的日野香穗子合作過之後，現在對制服所代表的意義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看重了。就算是普通科的孩子，也一樣可以學小提琴的嘛。
不對，等等，剛剛……她聽到的不是長笛的聲音嗎？
都築再一次認真觀察了一下這間小小的練習室，可找遍了每個角落，都沒能找到應該存在於這裡的那樣東西。
「黑木大人，剛才的聲音是怎麼弄的，好好玩，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上野像是完全把來這裡的目的給忘記了似的，抓著茉莉也問個不停。
茉莉也雖然在意跟著進來的那個明顯不是在校生的人，可對方好像也沒有先打招呼的意思。這又是她才發現的新玩法，正想要安利給其他人呢。愛理一問，她就把其他人一下子扔到了九霄雲外。
「很簡單的，用泛音就好啦。」她興致勃勃地架起琴，邊說邊示範，「平常拉泛音是這樣的對吧……然後改變一下右手的弓法和力道，介於分弓跟跳弓之間，力道比普通運弓時要稍微輕一點，但又不能徹底虛掉，像這樣……」
「真的發出長笛的聲音了！」上野可愛地瞪圓了眼睛，急不可耐地接過茉莉也的琴想要自己試一試。
「唔，泛音……然後——」
一拉，虛了，發出了好久沒聽到的拉毛線團一樣的刺啦聲。
「右手再稍微用點力。」茉莉也在一旁提了句。
再拉，比剛剛再多用了點力。
「啊，有點像了！」不過像是吹奏時跑氣的長笛。
「還是輕了，再稍微重一點點就可以了。」
又試了好幾次，偶爾有那麼一兩次能接近那種狀態，但想要保持這種微妙的力道演奏一整首曲子，這麼短的時間內肯定不行。
「黑木大人你怎麼想到這麼玩的？」上野一邊繼續嘗試一邊好奇地問。
在一會兒變成金屬音，一會兒又變成摩擦音的奇怪背景音樂裡，茉莉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前段時間練習的時候右手稍微有點不聽使喚，意外地發出了這種聲音。當時沒怎麼在意，今天路過其他練習室的時候聽到有人在用長笛吹《加沃特》，一時心血來潮就想試試。怎麼樣，好玩嗎？」
「好玩是好玩啦。不過黑木大人你的手……」
「我感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兩周都沒有出現過問題。」比起這件事，她雙眼亮晶晶地問上野，「等愛理學會了，我們拉長笛二重奏怎麼樣？」說完自己先笑出了聲。
「好呀好呀！唔，就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這種感覺還挺難找的，「黑木大人，剛那首曲子你練了多久？」
「恩？下午試出來聲音之後第一次拉，就看到你了。」
「咦？」
她拉了半天勉強能發出一兩次相近的聲音，就算茉莉也從今天來到練習室開始就一直在試音，也不過才半個小時而已！可剛剛她們在門外聽的那大半首《加沃特》完成度已經很高了，幾乎聽不出來小提琴的感覺。
啊，跟黑木大人比，我果然就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草履蟲……
茉莉也歪了歪頭：？
旁邊，從茉莉也的小提琴第一次發出長笛的音色之後，三觀就在反復不斷地經歷破碎與重建的都築，在上野整個人徹底站成一座雕像之後，終於找回了自己跟著她來這裡的原本目的。
拜這個小插曲所賜，在技術層面，她對眼前這位嬌小可愛的女孩子真是一點疑問都沒有了。不止如此，她還微妙得慶倖自己不是學小提琴的。
看上野被打擊得整個人失去靈魂的模樣，也太慘烈了！
「咳咳，黑木同學你好，我是音大大三指揮系的都築茉莉，現在擔任星奏管弦樂部的指揮。今天冒昧來打擾你，是想邀請你以獨奏的身份加入我們今年的跨年音樂會。」
茉莉也知道，在自己下定決心開始真正向著職業的方向進發後，遲早有一天會再一次擁有跟管弦樂團一起演奏的機會的。只是，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這麼快，快到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擔心自己的手是否恢復到足夠上臺演出的程度。
就在她心情格外激動，差一點為了驗證自己的身體狀態當場表演一個索雷特華彩時，都築脫口而出的一個人名一下子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是月森向我推薦你的。」
月森蓮。
這是時隔三個月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上次還是在音樂科的同學提起校內音樂比賽的時候提起的他，說他得了那次比賽的第一名。果然不管過了多少年，月森還是那麼厲害的演奏者。
在她的記憶裡，這個名字所對應的，還是那個冷淡到有點孤僻，不善言辭，卻在她被惡意所包圍的時候，沉默而堅定地擋在她面前的少年。他的臉早已在時間的沖刷下徹底模糊了，但他的琴聲茉莉也還記得很清楚。
精確，淡漠。
琴如其人，冷徹如冰。
就像上次他們聊的，當演奏到譜子標注為「華彩」的段落時就會選擇即興演奏的茉莉也，跟絕對會按照譜子上的音符進行演奏的月森——
是完完全全相反的類型。
在得知他也就讀於星奏的時候，茉莉也有想過去見見他，起碼為當年他擋在自己面前這件事道聲謝什麼的。可是她不確定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是不是還記得有她這樣一個人。畢竟自那次比賽之後，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過任何聯繫了。
要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的出現只會給月森帶去煩惱，影響到他的音樂。與其這樣，還不如當做陌生人。他們當初就能因為音樂結緣過一次，只要兩人都繼續沿著同一條道路走下去，那麼他們總有一天會再一次相識的。
抱著這樣隱晦的期待，她選擇了沉默。
但今天，都築小姐說月森主動向她推薦了自己，還說自己是比他更厲害的演奏者。甚至愛理還坦白說，她教給自己的那套手操其實也是月森去學來，囑咐她教給自己的。
他沒有忘了她，也沒有忘了她的音樂。即便因為她的事給他帶去了不少的麻煩，他依然在關注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以這樣拐彎抹角的方式關心她，大概也跟她一樣基於同樣的理由選擇了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既然這樣，就沒有繼續避而不見的理由了啊。
跟她們說好明天午休時間再繼續討論，茉莉也收拾好東西後，直奔社團大樓的天臺而去。
——據說月森大部分時間都會在那裡練習。
穿過熱熱鬧鬧的回廊，沿著扶梯一層一層地向上攀登，終於在走到頂樓時，聽到了天臺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琴聲。駐足聆聽，茉莉也很快就分辨出這首曲子的名字——舒伯特的《聖母頌》。那聲音美麗清澈，雖然依然冰冷但卻意外得隱含著一絲溫柔，同記憶力的並不一致。
時間真的過去很久了，每個人都在往前走，月森也不例外吧。
等到一曲結束，茉莉也才推開了天臺的大門。
風攜著寒意翻湧而出，朝她湧了過來，她微微眯起眼，逆著光看向那個剛剛放下琴，詫異地跟她對視的少年。
「黑木……為什麼……」
月森冰藍色的發在夕陽的照耀下，偏成了青灰色，金色的眸子因為她的突然出現驚訝地圓睜著，但這絲毫無損他卓爾不群的氣質。他長身而立的身影和越顯精緻的五官，無一不在告訴她，校園裡對他「冰之王子」的稱號的正確性。
不過這份耀眼沒被茉莉也太放在心上，她反而想到了件別的事。
雖然記不太清楚了，但她知道8歲的月森嬰兒肥也很嚴重來著。小時候都是包子臉，等長大了，沒了嬰兒肥之後，男生果然會越來越帥。
那她家征君再過一年肯定也會變得更出挑，超過區區黃瀨，肯定指日可待！畢竟那小子不過是仗著比大家抽條得早的優勢，畢竟中學時代除了他，整個籃球部的正選可都是包子臉呢！到時候他唯一的優點也要被征君蓋過去了，想想都覺得——
幹得漂亮！
「找我什麼事？」
茉莉也長久的沉默，終於讓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亂了方寸的月森冷靜下來，找回了平常的節奏。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成熟了好多，但骨子裡那種冷淡卻很完美地繼承了下來。
對，就是那種「別來煩我」的感覺。
這種跨越了時間的熟悉感讓她原本有些不知該如何交流的心靜了下來，甚至有點想要露出微笑。
「我是來跟你道謝的，月森君。」
茉莉也披著一身溫暖的陽光，就站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笑得那麼溫柔。風揚起她的長髮，裹夾著隱在髮絲間的紅色發帶一起飄飛，明豔而美好。
跟小時候那個冒冒失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但她一開口，月森就知道她沒有忘記。她還像當年那樣，叫他月森君，仿佛他們還是一起參賽的同伴，一起交流的朋友，仿佛他這許多年來的不聞不問，這讓他望而卻步的疏離根本就是他的杞人憂天罷了。
不，是存在的，不是錯覺。
「推薦你參加音樂會是因為你本身就擁有那份實力，就算我沒有開口，上野也會去邀請你。你不必為此特意來跟我道謝。」
茉莉也沒有介意他話語中那刻意想要劃清界限的行為，也可能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只是搖搖頭，一手輕輕放在胸前，閉上眼睛輕笑了一下。
「不是的，我不是在為這件事向你道謝。」
她微微偏著頭，細碎的光落進她的眼中，暈出了五光十色的幻想。
「我是在為當年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擋在我面前的那件事向你道謝。這份感謝遲了這麼久，希望你不要介意。不過我保證，我真的一刻都沒有忘記過的，你要相信我呀。」
月森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
她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對他保持感謝之情這種事，他從來沒有想過。
「當年是那個人先挺身而出的，我只是跟在他後面。」
他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是事實。
當時的他年紀還小，還分不太清遇到什麼樣的情況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甚至因為平時面對過太多惡意，讓他對惡意的感知都麻木了不少。所以下意識地覺得，那些人的行為跟平時看他不順眼的人沒什麼區別。只要茉莉也像他那樣不吭聲忍過去，事情就能解決。
看到內田出言嘲諷時，他冷眼旁觀。
看到其他參賽者圍住她時，他繼續冷眼旁觀。
看到狛枝擋在她面前時，他還是冷眼旁觀。
直到內田狂躁的拎起他的琴，他才意識到事情走到了危險的邊緣，試圖出言阻止，無效之後才不得不跟狛枝一樣，站在了她的前面。
也僅僅只是因為他是男孩子，他是大孩子，他要保護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
而不是因為他完全不明白其他參賽者的心情，完全不嫉妒她那得天獨厚的天賦。
對，他跟將她逼到絕路的那些人根本沒什麼區別。
他只是沒有說而已。
「我沒有做什麼值得你感謝的事。」
更不值得你記上這麼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
茉莉也：唉，又是一個死傲嬌……
PS：小提琴是真的可以發出長笛音的，比用尖叫雞演奏可簡單多了，真的！
第127章 神清氣爽
跟月森徹底將話說開後，茉莉也再也沒後顧之憂。出於負責任的態度, 跟都築和上野約定, 如果三天之內她在練習中再也沒有出現過手指不聽使喚的情況，就答應他們的邀請，參加12月底的跨年音樂會。
接下來的三天, 茉莉也打算用全部的課餘時間來練習各種技法的高難度曲目, 看看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 她的手是否仍舊能夠一樣穩定如常。
於是週四這天——
「部長, 師傅今天怎麼還沒來球場啊？」
明明已經高三了，還是踩准了部活時間點來準時報導的松岡坐在場邊，看一年級的部員已經開始熱身運動了，他等的人還沒出現，這才想起去問茅野嵐。
「哦，黑木說她答應了管弦樂部那邊要去幫忙，這兩天就不過來了。」而且要是順利，可能接下來一個半月都可能很少抽出時間來部裡露面了。
「管弦樂部……是跨年音樂會嗎？」這個時間點似乎也沒的事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茅野說完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 還是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兩步, 小聲地勸他，「松岡,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一月下旬就是統考了，這種時候你還是把重心放在學業上更好一些。更何況，黑木已經有男朋友這事你也知道的。」
「部長你在說什麼呢，我才不是——」他忙著擺手否認。
「不管你是還是不是，我都希望你好好想想, 弄明白你現在到底應該做什麼，松岡學·長。」
茅野最後鄭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松岡望著這位曾經連發球都發不好，還要他手把手教導的學弟，沉默地低下了頭。
他應該做什麼……嗎……
自從被茉莉也打趴下，自從知道她就是那個黑木茉莉也，自從知道她還在繼續學習音樂，還沒有放棄小提琴之後，他就覺得這是命運給他的一次機會。就像前段時間看過的那部電影一樣，男主角因為小時候不懂事傷害了女主角，但女主角長大之後釋然了，成長了，她最終原諒了男主角，並跟他走到了一起。
多曲折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也許他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美好結局。
想到這裡，霎時間，慶倖、羡慕、懷疑、嫉妒、愧疚、喜愛、同情……各種各樣的複雜感情交織在一起，最終驅使他做出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舉動，甚至妄想出了一個師徒關係來給自己想要再一次接觸她的心思做遮掩。
他們之間的接點是網球，只是網球。所以他就可以在這種安全的距離下偷偷看著她，靠著隱瞞自己的秘密來獲得她的關注，獲得她的青睞。只要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他一定能用誠意打動她。等兩人的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時，他在將過去的事和盤托出，到時候她肯定會原諒他的。
——就像原諒月森那樣，畢竟怨恨是不會帶來任何東西的，人要往前看嘛。
可惜這份過於浪漫的奢望，在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前就被現實打得粉碎。
她有男朋友了。
她讓那個男人碰她了。
混蛋！
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練習塔，正停在她練習室的外面。體內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他想要推開門去，將屬於自己的命運搶回來！可就在這時——
「啊，是徒弟學長！」上野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一無所覺地開玩笑，「怎麼怎麼，因為師傅今天不去部活覺得寂寞了嗎？但是對不起，這段時間黑木大人被我一個人獨佔了，是不會還給學長你的！嘿嘿，學長是有什麼事嗎？」
「沒，我就想看看她在做什麼，沒別的事……」
因為奇妙的心虛，松岡強笑著，快速地離開了練習塔。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到底被多少人看出來，但只要那個秘密沒有被揭露出來，不管他做什麼，都不會有任何問題。直到他第二天被我妻由乃叫去學生會室時，他依然是這麼想的。
此刻正值午休時間，剛剛吃完午飯的他接到了其他同學的通知，說是學生會有事找他。入學將近三年，還從未踏足過學生會室的他第一次推開那扇位於社團大樓頂層的雙開門，見到了那位前兩天才引起過轟動，如今獨自一人安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無表情的會長大人。
不知道為什麼，那道看向他的目光，非常得冰冷。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
「在開始之前我想先表明一下態度，我雖然是在這裡跟你談話，但並不是代表學生會的立場，找你也完全只是為了私事。之所以選這裡，是因為這裡絕對夠安全，不管我們說了什麼，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由乃的話進一步加深了他的不安，松岡咬了咬牙，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目光。
由乃沒有因為他的表現洩露出任何情緒，繼續冷淡地說：
「既然你理解了，那我就直說了。松岡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茉莉也面前。」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聽說我妻由乃是黑木茉莉也的密友，她很可能從她那裡知道了什麼東西。不對，他早就已經遠離了音樂，沒有充分的理由是根本不可能會懷疑到他身上的。她不可能是因為那個理由來勸退他的，肯定是因為別的什麼，畢竟沒人會閑到將每一個接近茉莉也的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個底朝天吧？
基於這樣的理由，松岡故作鎮靜，甚至還虛張聲勢地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哈啊？你以為你是誰，師傅還沒說什麼呢，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的？」
可惜的是，當雙方掌握的底牌完全不同的情況下，這種對峙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完全不平等。畢竟——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因為別人接近茉莉也，就將對方的人生履歷查個一清二楚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妻由乃。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誰，松岡，不，秋田和也。」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不管是一下子就愣住的松岡，還是跟上野一起，被由乃藏在隔壁房間聽著兩人談話的茉莉也。
秋田和也……原來如此，怪不得由乃會突然搞出這種陣仗，在午飯時又會問她那樣的問題。她已經先一步發現了，發現松岡學長接近她的理由。
「要是當初欺負你的參賽者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明知道你就是當年的你，卻仍然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想要繼續跟你做朋友的話，你會怎麼樣？」
吃完便當後，安靜的學生會室裡，由乃輕聲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在以前絕對不可以涉及的領域，是她多年來心口的一道深刻見骨的傷疤，別說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只是稍稍回想，都會讓她痛得無以復加。
時過境遷，她終於可以沒有在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去假設這個前提，去思考這種從未想過的問題。大腦還沒來得及得出一個結論，情緒先一步沸騰了。
「當然會生氣啊！他們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我可是實打實地為那件事痛苦了這麼多年！」
不過她也知道，如果對方毫不在乎的話，繼續生氣下去也只會困擾自己一個人。可要她真的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或是嘻嘻哈哈著什麼「哎呀當時大家年紀小都不懂事」之類的話就搪塞過去的話，她做不到。
「不過我很大度，如果真心誠意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但要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絕對不可能！」
「我再說一次，秋田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找理由繼續糾纏茉莉也了。」
學生會室裡，一室明亮，由乃從書桌後站起身來，淺紅色的眼在午間刺眼的陽光下熊熊燃燒著，仿佛壓抑著無邊的憤怒和狂暴。
「你、你在說什麼，什麼秋田和也，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這種程度的狡辯沒有意義，除了說明眼前這個人黔驢技窮以外，對她毫無威脅性。
「我這麼說，自然是掌握到了足夠多的證據。怎麼，難道你以為從東京轉學到神奈川，別人就永遠不知道你過去的一切了嗎？現在隨母姓的松岡同學？」
他果然很快就放棄掙扎了，不再對自己的身份進行辯解，甚至連提出看一眼由乃查出的資料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黑木也知道了？」
由乃沒有說話。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你這樣讓我接下來怎麼辦才好，該怎麼面對她？」他面色猙獰地大喊了一聲，一連三步沖到辦公桌前狠狠地瞪著由乃，右臂在半空中劃過一道不怎麼規則的弧線後重重地砸在了辦公桌上。然後在由乃不為所動的冷眼下指責道：
「我都準備跟她道歉了，你這樣我怎麼下得來台？！」
「道歉？」像是聽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話，由乃微微扯了下嘴角，「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去道歉，可你執著于你的師傅小遊戲，毫無道歉的意思。現在你沒這個機會了，跑我沖我吼……有用嗎？」
「我……道歉是講時機的，現在我再去道歉，她還怎麼原諒我？」
「你以為，她不知道的時候你去道歉，她會原諒你？」由乃被這個自私的傢伙逗笑了， 「別開玩笑了，你道歉之前還不是要先坦白，跟現在有什麼區別？別裝了，你打著的主意誰都看得出來，松岡同學，就憑你想打這種蹩腳的感情牌？沒用的，茉莉也不會原諒你的。」
「誰說的？黑木不就原諒月森了嗎？他明明也跟我一樣的！」
前天，他在天臺門外聽到了兩人的談話。月森親口承認，當初的他也跟他們一樣，嫉妒茉莉也的才華，他並沒有比他們高尚多少。既然這樣，那只要他們的關係再好一點點，茉莉也一定也會原諒他的！
「你要明白一點，決定一個人究竟如何，是取決於他的行動，而不是思想。月森的確跟你們一樣，嫉妒、痛苦、難過……但他卻做出了跟你們截然相反的行動。你們對茉莉也暴力相向，他站在茉莉也的面前保護她不受你們的威脅。你臉皮是有多厚，覺得自己跟月森一樣的？」
「可那個時候我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我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後悔。」他語無倫次地說，與其說是在請求原諒，不如說是在博取同情。
「你知道嗎，因為這件事，我再也沒辦法繼續學小提琴了，每天每天做噩夢，那段時間瘦得都脫形了。升上高中，我還是放不下對小提琴的執念，寧願來星奏讀普通科也沒有去重點高中的那種心情，你明白嗎？我的夢想，我原本好好的人生就硬生生地斷在那一天了啊！」
伴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隔壁小房間的門被推開，茉莉也跟怒氣衝衝的上野走了進來。
「啊，黑——」
「那都是你們當年對我做出那種事應該付出的代價。」
不敢相信，這個人每一句話都離不開自己，不管是後悔也好，愧疚也好，向她道歉的理由也好，請她原諒的原因也好，全部都只是為了自己！
「就是就是！」上野不像茉莉也脾氣那麼好，她指著那個噁心的男人說，「你就懷著那種愧疚又後悔的心繼續活下去吧！你們傷害了黑木大人，讓她那麼痛苦那麼難過！你說你難受你說你可憐你說你沒了夢想？活該！你就抱著這種扭曲的心情繼續活下去吧！渣滓！」
「不是，我不是……我知道那件事會讓你痛苦，也許你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害怕會傷心甚至會哭，可我——」
「你搞錯了一件事，松岡學長。」茉莉也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我沒你想得那麼痛苦。」
不想承認，不想認輸，在這樣的人面前，就算是逞強也好，她也不想聽到他的同情！
「我不像你這麼軟弱，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小提琴。不僅如此，我的技術一點也沒有退步，我的感情表達也比七歲那年好了更多。下個月，我將會跟星奏的管弦樂團一起登上星奏建校史上最大最好的舞臺，創造出屬於我、也屬於整個學校的輝煌成就。我會繼續向前走，而你們會被我遠遠拋在後面，真正成為我人生道路上一顆不重要的小石子。」
她的話幾乎讓松岡重回了當年的後臺，回到了那個充滿著怨恨、嫉妒的舞臺，就像當年那個志願者青年說的那樣：
【你們也該快點認清現實，認清自己在她面前不過是跟我一樣沒有用的渣滓，認清自己就該乖乖當她走向真正的希望道路上的墊腳石才對！不僅如此，還應該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她的墊腳石感到榮幸啊∼】
不是的，這怎麼可能，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堅持，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他對她來說才不是無足輕重的人，他們是被命運連接的兩個人！
「說不定沒有我們當年的事，你現在根本走不到這一步！說不定你早就放棄小提琴了！就是因為我們當初的鞭策，才造就了現在的你呢？你對月森那種人都知道感恩，為什麼就不明白我們的苦心呢？」
這個人，竟然還有臉把他們的欺淩叫做「鞭策」？！
「夠了！這都是我自己的努力，跟你們當年的傷害沒有絲毫關係。我不是因為你們的傷害才成長的，而是因為我的親人、朋友陪我一起跨越所有困難才走到今天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就是，你不要為自己臉上貼金了，無恥！」
「松岡學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學長，就像由乃說的，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稀罕！」
他聞言還想繼續爭辯，但在場的三個人誰都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最後，是由乃將這個死纏爛打的傢伙拖出去的。大概還附贈了一些非常實用的話術，總之從這一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在茉莉也面前出現過。
由乃像是丟完垃圾回來，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髒東西。
「由乃就是怕我被他騙，才讓我在裡面聽的吧？謝謝。」因為她心軟，很容易相信別人，又太容易懷疑自己。由乃答應過她，再遇到這種事就讓她處理，卻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由乃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問：「感覺怎麼樣？」
感覺？
像現在這樣堅定激烈地，沒有絲毫後悔地表達自己的心情，真的是第一次。
這是過去的她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那個只要聽到一點點捕風捉影的事，都會被可怕的噩夢困住，靠著呼吸機一點一點地吊著命的自己，懦弱，脆弱，軟弱，無法面對現實，沒有勇氣站起來反抗命運，沒有勇氣在那些的非議之中貫徹自己的信念，所以將自己逼入了囚籠之中。
可是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不管是7歲的她也好，還是15歲的現在的她也好。
茉莉也爽朗地笑起來，露出了八顆大白牙，沖由乃伸出了大拇指。
「神清氣爽！」
作者有話要說：
光懂得原諒是不夠的，還得懂得拒絕。
不去寬恕不該寬恕的人，不去原諒不該原諒的人，才能讓寬容和善良更加可貴。
第128章 死而無憾
經過三天的驗證，確定自己的手已經徹底痊癒後, 茉莉也終於放下了最後的疑慮, 答應了都築的邀請，決定參與星奏今年的跨年音樂會。不過剛答應沒兩分鐘就後悔了……
天知道表演的舞臺竟然是橫濱體育場！
要命啊，那可是一萬七千人的觀眾啊！想想就腿軟好不好！
「我現在說退出還來不來得及……？」
都築跟上野一左一右摁住了她的肩, 異口同聲地說：「上了這條賊船了就別想下去了！」
你們也知道這是賊船啊！
唉算了, 答都答應了, 她其實也不怎麼想反悔。
畢竟就算是她, 也想要「黑木茉莉也重回古典音樂圈」的舞臺越大越好，讓當年那些所有欺負過她的人，污蔑過她的人，歪曲過事實的媒體全都知道，她不僅沒有被他們打倒，還以更加完美的姿態浴火重生了！
決定好曲目紅藕，跟管弦樂團的協同練習開始了。
跟上次那種趕鴨子上架般的感覺完全不同，坐在音樂教室裡, 聽著指揮一個樂句一個樂句地講解, 將自己需要的聲音和節奏傳達給其他人知道，在他們的建議下完善自己的演奏。這種真正融入其中的感覺, 這種所有人心無旁騖為了同一首曲子而努力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的富有激情。
就像是回到了剛剛開始學音樂的那個時候一樣，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恨不得將所有的時間都砸在小提琴上。累了就直接在琴房躺下，醒了就繼續演奏。每天樂團練習都到晚上8點才結束, 回到家後，她又繼續一個人的練習。近乎于瘋狂到忘卻了周圍一切，要不是由乃每天準時把她揪出來吃飯，到時間了把她踹回房間睡覺，她還真幹得出來三天不睡這種破事的。
——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於是，好不容易熬到了週末，管弦樂團的練習休息一天，茉莉也總算抽出時間去做一件早就應該做，卻一直找不到契機的事——去見她的老師風間。
多年不見，雖然經常關注老師的各項活動，也偷偷去圍觀過，但她始終沒敢正面出現在老師眼前。在那位雖然嚴厲卻一直很疼愛她，對她寄予了厚望的老人家面前，因為那件事差點就放棄音樂的她，根本就抬不起頭來。
雖然現在重新下定決心再次起步了，但誰知老師會不會早就已經不認她了呢？會不會連老師這個稱呼都不被允許了呢？畢竟那是風間老師啊，那麼看重名譽的人，她在古典音樂圈子大概早就聲名狼藉了吧。老師會不會……當做從來沒有教過她呢？
想得太多，一晚上沒怎麼睡好，為了提神醒腦，她決定先洗個澡再出門。
她這次只是去送跨年音樂會的票的，要好好告訴老師她的決心，就算他說跟他無關也沒關係。要好好表達自己的誠意，邀請老師去聽她的演奏，只要他聽了她的演奏就一定會明白的，她對音樂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
因為一直在考慮老師的事，茉莉也忘了用幹發帽包住頭髮就走出了浴室，一頭長髮濕漉漉地垂在身後，她還一無所覺。一邊考慮著等下該穿什麼衣服，一邊考慮著見到老師該怎麼說話的問題。若無其事地穿過客廳，等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手都握住門把了才突然反應過來——
唔，剛剛視線範圍內……好像有個存在感特別強的紅色的東西？
緩慢地回過頭去，就看到那抹紅色的主人斜靠著，右手舒服地垂在沙發背上，極為隨意地歪著腦袋望著她。看到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還非常無辜地眨了下眼，又一下。
好、好可愛！
天呐他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好想尖叫啊！比她最喜歡的那只熊熊要可愛一萬倍！
不行不行冷靜茉莉也，征君不喜歡別人說他可愛的你千萬不要脫口而出他說不定會生氣的！可哥可哥他真的好可愛怎麼辦我快死了嚶嚶嚶……
於是本想等著看茉莉也到底要多久才會發現他存在的赤司，無語地等來了不知為什麼，看到他就突然捂住了嘴的茉莉也。
這是什麼奇怪的反應？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打破兩人詭異對視的，是幾近輕不可聞的滴水聲。水珠順著茉莉也背後的長髮滑落，「啪」的一聲落在地上。赤司先一步放下疑惑，去抽屜裡拿了吹風機，彎腰插好電源後，在沙發前轉過身來，沖茉莉也伸出了手：
「過來。」
帶著命令式的口吻，聲線卻如柳枝般柔軟，纏繞著裹住了她的心口，讓它輕顫起來。某種熱烈的情緒噴湧而出，瞬間燒化了剛剛還存在於腦海中的一切，頓時陷入了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再也挪不開。
身體再一次無視了混亂的腦海，先一步動了起來。剛剛還被萌得走不動道的茉莉也乖乖挪了過來，就著他的手在他旁邊坐下，連捂嘴的手什麼時候放下的都不知道。
格外安靜的客廳，除了吹風機近在咫尺的轟鳴聲以外，什麼都聽不到。開著一條縫的窗戶，被輕風微微揚起又落下的窗簾，冰箱上被擺出了奇怪「萬歲」姿勢的熊貓冰箱貼，一塵不染的電視櫃，由乃隨手放在茶几上的書，還有旁邊那還盛著小半杯水的玻璃杯。
茉莉也沉默地跪坐在沙發上，身後，是令人舒適的熱意和有規律的嗡鳴，以及那人在她差點睡過去時觸碰她長髮的手。安寧與焦躁，放鬆與緊張不斷交織，讓她在享受溫暖的同時卻總提心吊膽。
他撩起一縷頭髮，那塊沒有頭髮遮擋的皮膚就因為寒意豎起了汗毛，又在下一秒熱風的撫慰下回復了原樣。放下這縷，再拿起另一縷，周而復始，不斷迴圈。
茉莉也覺得自己此刻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在了被頭髮覆蓋住的皮膚上，不用去看，她甚至就能在腦內補完他到底是從什麼角度，用什麼樣的動作碰她的頭髮的。拼命想要克制身體的反應，可就算握緊了睡裙的邊，緊張到腳趾都蜷起來，她還是沒辦法管好這些自作主張的毛孔。
以致於在他的手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後背時，茉莉也十分誇張地抖了一下。
察覺到她的動作，赤司將吹風機移開了點，仿佛是怕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一樣，貼著她的耳朵問：「冷嗎？」
那股熱氣噴在她的耳中，幾乎點燃了她全身上下全部的血液，別說冷了，她現在覺得自己要炸了。即便如此，跟因為他的觸碰發抖相比，還是冷更讓人安心一點。
並不知道自己早就臉紅到耳朵都充血了，茉莉也死撐著點了點頭。
赤司隔著薄薄的一層頭髮親吻了她的耳朵，「就快好了。」
然後撩完就繼續一本正經地幫她吹頭髮，害得在惱羞成怒邊緣的茉莉也又把怒火咽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吹風機的嗡鳴聲突兀地消失，耳膜還無法適應這驟然安靜下來的空氣，自顧自地去捕捉了那些平時察覺不到的聲響。比如金屬與玻璃的碰撞，布料與布料之間的摩擦，羊毛與珊瑚絨間的靜電，還有……
「已、已經好了嗎？」
「還沒有。」
箍在腰間的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人向後拉了些許，茉莉也重心不穩地向後倒，整個人陷進了他的懷抱裡。那人胸口的搏動，貼著她的後背，與她的心跳慢慢匯成的同一個旋律。
解除了束縛的雙腿自然地蜷起，光裸的白，那人靠在沙發背上的長腿半曲著，西褲的黑與她的皮膚產生了強烈的視覺對比，讓她有點恍惚。
身後過於纖細的皮膚感官還沒來得及收回，就敏銳地察覺到頭髮再一次被撩起，熾熱的吻落在了她的蝴蝶骨上，甚至皮膚還有種被吮吸的感覺。
「征……征君？！」她全身的毛都炸了。
「你身上的水還沒徹底幹。」說著這樣理直氣壯的話，他將礙事的頭髮都捋到另一邊，繼續埋頭沿著她的肩線親吻著，四指插·進她睡衣吊帶和肩膀的中間，向外拉了下。
茉莉也本來被他親得腦袋發昏，但這個特別的動作還是一下子驚醒了她。
「等等，你放開我，不行，今天還有事情。」
不行不行不行，再做下去今天就什麼事也做不成了，抵抗力你堅持住啊！
赤司並沒有停下動作，只是改變了方式，熱烈的吻攀上她的脖頸，貼上她的耳根。
「這就是你三天都不回我郵件不接我電話的理由？恩？茉莉也？」
低沉沙啞的聲線帶著鼻音，幾乎一下子就擊穿了她的所有防禦。
啊，這麼說起來，她因為沉迷練習，真的已經三天都沒有去管手機了。
他應該是擔心她才會一大早就從京都跑來神奈川的吧？
有點心虛，可是今天她……
察覺到她的動搖，赤司別有用心地壓低了聲線，在她轉頭看過來時給了她最後一擊。
「我很想你。」
可惜，這句話卻起到了跟預期完全相悖的作用。
茉莉也近乎沸騰的血液在這句話後微妙得安寧了下來，激情慢慢被溫存的感覺取代，剛剛差點被欲望徹底淹沒的腦海回歸了平靜。茉莉也側過身來主動摟住赤司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他的側臉。
「我也想你，也不想跟你分開。所以今天陪我一起去吧，一起去老師那裡。」
赤司：……剛剛難道選了錯誤的選項？
不管赤司對這個發展有多不滿意，總之時隔幾個月，又能跟他兩個人一起出門的茉莉也是格外開心的。為了配合赤司的白色高領毛衣，黑色西褲和灰色毛呢大衣的打扮，她也選擇了灰色系的裙子，配上了一條紅色的羊毛圍巾，既溫暖又充滿活力。
當然了，誰都知道她選這個顏色的圍巾是因為什麼。看在它的份上，赤司那肉眼可見的臭臉總算緩和下來了。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東京最大的教堂，今天在那裡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慈善音樂會，風間會作為組織者之一出席。其實不用這麼早就出門的，只是茉莉也打著順便聽聽演奏的主意，反正教堂這種地方一般是免票的，只要能保持安靜，十分歡迎路人亂入。
一路上，茉莉也滔滔不絕地講最近學校發生的事情，比如會參加跨年音樂會的事，比如「怒噴」那個松岡和也的事。關於後者的存在，其實赤司早在由乃跟他核對當年參賽者名單的時候就知道了。但由乃說了交給她處理，他就沒有再管。
「演奏會的具體時間是？」
「12月31日下午6點，我們準備了3首曲子，加上中場休息，應該會在7點半結束吧。部長說，8點學校包下了附近的酒店開慶祝舞會呢。」
「好，我知道了。」
聊完了開心的事，隨著教堂越來越近，茉莉也就越緊張，拽著他胳膊的手甚至發起抖來。
「征君，你說老師會不會裝作不認識我啊？」
「怎麼會呢？」
「征君，你說老師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啊？」
「不會的。」
「征君，要是老師等下罵我，你一定要替我說話啊！」
「好。」
因為某種好事被打斷的微妙小心眼，赤司把風間老師一直關注她的事瞞得死死的。現在看茉莉也在這邊慫成一團，他那種選錯了選項造成的煩躁和不爽總算是慢慢消散了。
於是茉莉也藏在角落聽完了整場慈善音樂會，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去給老師打招呼，說要邀請他去自己出演的音樂會現場時，卻意外收穫了一個感動得抱著她痛哭流涕的老人家。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老師您討厭我到看見我就嚇哭了呢……」
好不容易等風間平靜下來，茉莉也就當場表演了一個頭鐵，然後理所當然地挨了一個腦崩。
「說什麼胡話呢？！你以為我老頭子是什麼人，會因為那麼點閒言閒語就討厭你嗎？你是我的弟子，我不比誰都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嗎？」
「風間老師……」早知道，早知道老師是這樣想的，她就不該避而不見這麼多年才對。
對啊，從她第一天入門開始，風間老師就一直在認真指導她，事無巨細從不嫌麻煩。在她開始因別的事分心的時候，也是風間老師苦口婆心地勸誡。那次比賽後，他更是不顧自己的聲望也要力挺她，在外界的層層壓力下都沒有將她從弟子中除名。
她卻……
眼淚浸濕了眼眶，茉莉也拿袖口胡亂抹了抹，突然站起身來，跑到樂團那邊借了一把小提琴。
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跟老師說，想要告訴他這段時間自己的困擾和收穫，想要告訴他自己已經堅定不移。
想要道歉，為這許多年來的虛度光陰，為望而卻步的自己。
想要道謝，為老師這滿頭白髮，為他替她操心的日日夜夜。
但最想讓他知道的，果然還是這個——
她沒有放棄小提琴，雖然無比艱難，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
已經等不到下個月了，她想要現在、立刻、馬上就告訴老師，她的音樂還在，她的生命還在！
「這首曲子，送給您。」
溫柔至極的樂聲響起，如泣如訴，詠歎著人生的苦痛，卻也歌頌著生命的燦爛。
不管是正在收拾樂器的樂團成員們，還是滯留在教堂還未離去的聽眾，此刻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靜靜地望向了舞臺下方那個嬌小的身影。
午間的陽光穿透教堂的彩繪玻璃，在她的身前投影出神聖的圖景。少女輕合雙目，踏著雲霧，在吹著喇叭的安琪兒們身後，背對著莊嚴的聖壇，奏出了一曲天籟。
將滿溢而出的情感全部注入，通過琴弦和琴弓的碰撞宣洩而出，茉莉也放下琴，重新睜開眼睛。看到了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人群，看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帶著溫柔笑意的赤司，和再一次淚流滿面的風間。
在仍舊寂靜無聲的教堂裡，她踏著天國的圖景，一步一步地走回兩人身邊。
「老師，我還活著……從今以後，也會一直活下去。」
「好，好好……」
漫天的喝彩聲壓過了老人欣慰的回應，卻絲毫不影響此刻重新相通的心靈。
畢竟對於音樂家來說，他們早已用音樂說完了一切。
好不容易擺脫了格外熱情的觀眾，將風間老師送上回家的車後，茉莉也脫力般地撲進了赤司的懷裡。
「啊，征君，我怎麼這麼幸福啊！老師完全沒有生氣，不認識的人都願意喜歡我的音樂，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你就這點追求嗎？剛剛還說會一直活下去，這麼快就死而無憾了？」他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毛絨絨的觸感一如既往得讓他流連。
「才不是呢，」茉莉也拉開了點距離，叉著腰做出了宣言：「我將來可是要做世界級音樂家的人！」
放完豪言壯語後，她又蹭回赤司懷裡，羞澀又黏糊地說：
「其實剛才的那句話沒說完。」
「哪句？」
「就是會一直活下去那句。」她將手伸進他的大衣裡，只隔著毛衣抱住他的腰，心裡暖得一塌糊塗。
「恩，我明白了。」赤司還是像以前那樣，在她還沒來得及提出問題的時候，就直接公佈答案了。他捧起茉莉也的側臉，在那雙綠草如茵的眸子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後抬起她的下巴，落下誓約之吻。
——我會陪你一起活下去，直到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就算是赤司征十郎，在缺乏經驗的情況下他仍舊想不明白今天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幸村：我知道，要我教你嗎？
由乃：你不要胡亂助攻啊！
第129章 月下的華爾滋
12月31日，下午2點, 立海大附中的網球場。
「部、部長, 今天不是要去聽黑木學姐的音樂會嗎？為什麼……呼……還要訓練不可啊？」
沙羅一邊跑著圈，一邊朝一之瀨抱怨。
「因為帝光今天也還在訓練，我們怎麼能認輸？可別忘了, 我們明年的全中可是要打敗她們的！」
面對突然熱血起來的部長, 沙羅抽了抽嘴角, 「可萬一大家累趴下, 沒勁聽音樂了怎麼樣啊？」
「聽音樂不需要勁，你有爬過去的勁就行了。」望冷著臉吐槽。
「……那到時候萬一聽睡著了可別怪我啊。」
「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
下午4點，澪田家。
「姐姐，你真的不去嗎？難得我抽到了那麼前面的位置……」
唯吹抱著柱子，瘋狂地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聽古典就起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古典好可怕，可怕！」
「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了哦？你晚上要是餓了就叫外賣吧。」
千歲換好鞋出門，又不放心地重新打開門強調了遍。
「絕對不准自己下廚, 聽清楚了嗎？」
「……是。」
下午5點半, 在體育館外的由乃終於等來了要等的人。
「由乃，久等了。」
她聞言給了幸村一個溫柔的笑容後, 半黑著臉轉向了他身後的其他人。
「已經開始進場十分鐘了，你們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都在做什麼？」
雖然已經不在立海大上學，但我妻由乃餘威猶存，除了真田以外的所有人動作非常一致地指向了小海帶：「都是他的錯。」
「切原君, 你又迷路了？」燦爛笑。
「不、不是，不是我的錯！是仁王學長騙我說音樂會一定要穿燕尾服所以我……」
等集合了才發現大家都穿了便服，就他一個人穿得跟要參加婚禮一樣。作為立海大附中的現任網球部部長，不能讓自己的黑歷史就這樣流傳下去，他死頂著時間壓力硬著頭皮跑回家換了衣服。
「我妻大人你就看在我為了立海大的形象這麼努力的份上砍死仁王學長吧！」
仁王……此刻已經在100米外笑著沖這邊拋媚眼了。
開演前十分鐘，茉莉也推開舞臺側面的門，露出半張臉來看向觀眾席。
內場的位置離舞臺非常近，不到十米的距離讓她很輕易地看到了很多張熟悉的面孔。風間老師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他的兩邊一字排開幾乎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職業音樂家。雖然之前有聽他說邀請了一些好友過來，但沒想到老師這個好友圈比她想得還要大。
「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坐滿了……」
上野扶著她的肩，也偷偷露了一個眼睛出來，不敢置信地感歎。
從理事長通知他們，這次音樂會會在這裡舉行那天開始，她就極度擔心上座率的問題。就連名氣不錯的歌星在這種地方開演唱會都出現過空置半場的情況，他們這種學校樂團，真的會有人來看嗎？
「恩，我也覺得天羽學姐真的好厲害。」
新聞部的天羽菜美，作為這次演奏會的宣傳負責人，讓他們真正見識到了搞傳媒的人到底有多厲害。
她不僅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跑遍了神奈川的所有高校，成功跟每個學校的管弦樂部完成了交涉，並讓那些部員們幫忙在校內幫他們宣傳，拉來了不少的觀眾。
更厲害的是，她在得到茉莉也准許的情況下，拿到了當年那次音樂比賽事件的第一首資料後，不知道用了什麼樣的方式採訪到了涉及那次事件的「所有」相關人員——對，連拒絕媒體採訪多年的內田夫婦，竟然也破例同意了她的採訪要求——最終整理出了一份堪稱完全事件記錄一樣的東西。還找到了日本樂界最具權威性的雜誌《音樂週刊》，跟雜誌的主編合作，選擇性地公佈了當初的大部分真相。
可想而知，「百年難得一見的小提琴天才」和「差點毀掉她和污蔑她的罪魁禍首」這兩者相加，還涉及到了「媒體的刻意扭曲事實」，這篇紀實新聞一瞬間就引爆了整個音樂圈。此後，茉莉也收到了許許多多不認識的好心人發來的信件和禮物，校內也經常有擦肩而過的同學對她加油鼓勁。
順著這個勢頭，星奏官方公佈了黑木茉莉也將以獨奏小提琴的身份出席今年的跨年音樂會，作為回歸古典樂界的第一舞臺的消息。原本沒引起太多人關注的演奏會，餘票就肉眼可見地下降。
終於在開演前一周，全部售罄！
「天羽學姐厲害沒錯，但最重要的還是黑木大人啊，很多人都是沖著你來的。」
上野的話讓茉莉也有些恍惚，眼前這坐滿了整個體育場的觀眾，是為她而來的。
「愛理，你說我的音樂……會讓大家覺得盡興嗎？」她收回看向外面的視線，不安地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那種事等演奏會結束就知道了。」上野靠近了點，握緊了茉莉也的手，以過來人的身份說：「我們演奏者能做的，就是在舞臺上讓自己盡興。什麼不安什麼緊張什麼觀眾，等真正開始演奏了，哪還有那麼多閒心去想啊？」
她拍了下茉莉也的肩膀，裂開嘴笑了：
「難得的復活舞臺，不好好享受那怎麼行呢？對吧？」
「什麼復活啊，不要把我說得跟死過一次一樣好嗎？」
「哎？那……你覺得鳳凰涅槃的舞臺怎麼樣？有沒有更華麗一點？」
「所以說不是那個問題啦！」
是呢，這是她第一次以黑木茉莉也的名字站在舞臺上，同管弦樂隊一起演奏。
夢想照進現實般的場景已經足夠讓她燃燒自己的一切了，其他更多的，確實沒必要再奢求。
只是——
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第一排的席位，坐滿的觀眾席裡唯一空置的椅子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正巧此時，收到了一封郵件。
From征君：時間快到了，我這邊也要開始熱身了，演奏會加油。
To征君：恩，你也要加油，等下見。
是的，不知因為什麼緣故，今年冬季杯的全國大賽向後推遲了好多天，直接導致了銅牌賽和決賽拖到了今天，然後完美地跟演奏會的時間撞了。
這件事不僅導致征君沒辦法來看她，連帝光籃球部的那些小夥伴也紛紛打電話來跟她請假，黃瀨甚至在電話那頭哭著喊著對不起，還害得她安慰了半天，想想就好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冬季杯是他們努力了半年的目標，就算是作為觀眾，決賽也是不會缺席的。而她的小提琴，在私下的聚會裡他們也聽過不少次了，就算這次沒來其實也沒太大關係。對征君來說就更是了，畢竟她在作為音樂家之前，還是他一個人的小提琴家。只要他想，她任何時候都願意為他奏響琴弦。
可到底還是不同的吧。
原本可以完滿到會讓她幸福到死而無憾程度的演奏會，就這樣缺了那麼一角，還是那麼重要的一角。
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一樣，濃重的喪失感讓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變得模糊，場內嗡鳴的人聲越來越遠，世界慢慢褪色消失，只餘下自己，和那張空置的椅子。
啊，突然覺得好寂寞啊……
這份空虛蔓延開來，幾乎無法掙脫。她近乎於機械地跟著上野回到了後臺，然後木然地跟每一個上場的同學擊掌，目送他們登上舞臺。
「黑木。」作為指揮的都築在上臺前突然回過頭來，喊了她的名字。
茉莉也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了她自信又平靜的笑臉。
「不管你現在感受到了什麼都要忍住，音樂家的一切都要留到舞臺上，在演奏的那一刻才可以爆發出來。」
對，她是音樂家，不管現在有多難過，有多想抱頭痛哭，就算寂寞得快要死掉，她也不能表現出來。這是她的食糧，是成就她音樂的養分，不管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是感動的還是憤怒的，都必須成為她音樂的一部分才行！
這就是她選擇的道路。
茉莉也強忍著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對都築點了點頭。
「恩，舞臺見。」
樂團調音結束後，偌大的體育館安靜地落針可聞。都築從左到右一個一個地跟樂隊成員們目光相觸，完成最後的眼神交流後，右臂一抬——
樂聲起。
《1812序曲》，是俄國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為了紀念1812年庫圖佐夫帶領俄國人民擊退拿破崙大軍的入侵，贏得俄法戰爭勝利而創作的管弦樂作品，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受普通大眾歡迎的一首曲子。
對於熟悉古典樂的人來說自然是不必多做介紹，但對於不懂的人來說，這首曲子的傳聞在另一個層面上也可謂得上是膾炙人口。
——這是唯一一首將大炮作為樂器寫進樂譜的曲子。
順帶一提，提議演奏這首曲子的是看起來嬌小可人實則格外硬核的樂團首席上野愛理。理由是在作為安可曲的時候，演奏到大炮聲時不用定音鼓，而真的使用禮炮，氣氛一定會更加熱烈。
「這麼大的場面當然要來幾炮啦！反正橫濱Arena的話肯定有的對吧？多帥啊！」
然後被理事長火速駁回了。
於是，安可曲就變成了開場曲。
想必上野現在也想到了這事兒，作為樂團靈魂的首席，在她的帶領下，這首凱歌的前半部分被他們演奏得殺氣騰騰的。好吧，畢竟前半是在寫法國入侵和俄國不敵，也不是不行啦。
說起來，每次聽不同的樂團演奏，都會發現同一首曲子真的會出現無數種演繹。這種永遠也不知道接下來會聽到什麼樣奇怪又有趣的演奏的期待感，也是聽現場音樂會的醍醐味之一吧。
一曲結束，掌聲經久不息。
茉莉也抱著琴，隱在幕布之後，也被這種熱烈席捲其中，倍感欣慰。
兩分鐘後，都築的眼神看了過來，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你準備好了嗎？】
【恩！】
她隔著半個舞臺，向著茉莉也的方向伸出了手。茉莉也改變了拿琴的姿勢，輕輕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此刻舞臺跟觀眾席之間那微妙的共鳴，那就是他們所一直追求的東西。重新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步……
邁入了燈光之下。
純白的雙層抹胸裙，長及小腿中部，暖橘色的內襯只在最下方露出了一圈可愛的荷葉邊，裙擺在靠近左腿的部分向上收起至膝蓋以上幾公分，層層疊疊的褶皺上方扣上了一束與內襯同色的花骨朵。長長的棕發在右邊高高束起，紅色的發帶系成漂亮的蝴蝶結，顯得可愛又充滿活力。
「我就說她穿這身一定好看！哈哈哈……」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引來前後左右的圍觀。
「噓——小聲點啊雅人！」
月朧一把捂住自家丟人老公的嘴巴，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周圍被他嚇到的觀眾們道歉。
「這不是還沒開始嗎？再說了，那可是我女兒。」
「是是是，真是的……」
「啊啊啊茉莉也學姐好可愛，啊我死了！」
雪染放下望遠鏡，誇張地倒在了名塚的懷裡，然後隔著她跟另一邊的金井說話。
「部長，你說我等下能擠過去給學姐送花嗎？」
金髮的少女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如果你來得及跑下去的話。」
她們可沒有買到內場票，現在離舞臺十萬八千里呢。
「秋繪，你的花在哪兒呢？」金井身邊的鷹崎偏過頭來看她，問了個更實際的問題。
「呃，我、我沒買……」還沒沮喪兩秒鐘，她再次抬起頭興奮地說，「你們說我要是把自己送給學姐的話學姐她——呀！」
名塚收回了拍在她胸上的手，面無表情地吐槽：「變態。」
「你沒資格說我啊你這是性騷擾你知道嗎？！」
並不知道人群中那些熟悉的人都在討論些什麼奇怪的話題，茉莉也站在指揮台的右邊，看向了正前方的觀眾席。風間老師正滿眼期盼地望著她，旁邊總是不苟言笑的征臣叔叔在對上她的視線後也微微地勾起嘴角對她點了點頭。然後，目光果然還是在那之後落到了空處。
那裡是她留給征君的位置，此刻卻空無一人。
剛剛刻意壓制的情緒頓時席捲而上，蔓延至四肢百骸，再一次挖開她的心，從裡面拿走了特別重要的東西。
但是還不行，現在還不行。
接下來要演奏的曲目，需要極為纖細的操作，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
強迫自己將視線移開，不再去關注那個突兀的空白，轉眼間就對上了上野亮晶晶的雙眼。
【我以為，黑木大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拉那首曲子了……嗚嗚嗚謝謝，能讓我再聽一次……】
上野說過，就是因為聽了自己的那一次演奏，她才從此愛上了小提琴，並決定走上艱難的職業道路，與音樂相伴一生的。
那是她與音樂結緣的瞬間，那是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邂逅。
可對於茉莉也來說，那卻是走向絕望的開幕曲。
曾經的自己也從沒有想過，此生還會有一日將再次於大眾面前奏響這首曲子。為了延展曲目的豐富性，讓層次更加分明，聽感更大眾化，風間老師還專門找人重新編了曲，為它配上了樂團的伴奏。
八年前，一切的爭端，一切的悲劇從它開始。
這一次在這個舞臺上，她將帶著所有人的期望與鼓勵，以全新的方式再現這首曲目應有的輝煌。
——《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隨想曲》。
說不清選擇這首曲子的理由是什麼，或許是想著從哪裡摔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又或許只是對她來說，對她的人生來說，這首曲子佔據了太重的分量，讓她根本無法無視它的存在。
它早已經不單純只是一首美妙的樂曲，一首兼具所有技巧的華章，更像是她烙印在她宿命長河上的一道裂隙，差點截斷了她的整個人生。奇妙的是，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掙扎與坎坷後，回過頭來再一次奏響它的時候，她的心情竟然是如此得放鬆。
她不討厭它，相反，她比7歲的自己要更喜歡它，更能感受它的美妙，更能體會作曲家譜曲時那自信又張揚的信念。不再像當年那樣只能被動地按照樂譜所記載的照本宣科地演奏，她可以更加遊刃有餘地處理複雜技巧下的樂句，讓整個曲子表現得更加細膩。
時過境遷，那種「為了網球一定不能輸」的心態變得平和，沒有了冷硬的意氣，曲子更加柔和，也更加動聽起來。明明是那麼美的旋律，帶著殺氣去演奏的話，多浪費啊。
音樂從來都沒有錯啊。
「好美，那就是黑木同學的帕格尼尼24……」
一曲結束，日野拭去了還殘留在眼角的淚水。
在校內音樂比賽上，她曾經聽到過月森對於同一首曲目的演繹。當時的她被那份壓倒性的魄力征服，為那花哨到她前所未見的技法而傾倒，在她的心目中，這是一首充滿了殺伐之氣，會讓人聽後緊張到窒息的曲子。
可現在，在茉莉也的手中，它卻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那麼得舉重若輕，那麼得優美細膩，她甚至會因此忽略掉她那近乎于完美的技巧，反而去關注曲子本身的情緒。明明在炫技般的技法之前，它一直都是以優美而著稱的隨想曲啊。
「7歲的時候就能做到這樣，怪不得……」
「並不是的，八年前她的音樂還沒有這麼豐富。」坐在他旁邊的月森在震耳欲聾的鼓掌和喝彩聲中，鼓著掌，神情複雜地對她說，「她進步了，再一次走到了我的前面。」
在校內賽上，面對「令人釋懷之物」這個主題時，他選擇了這首曲子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終於能夠衝破八年前的陰影，以超越她的演奏來打破這麼多年來對自己音樂的不自信。
可惜，同樣的時間裡，她走得比他更深，更遠。
也許一輩子都趕不上了吧。
「沒關係的，只要我們還愛著音樂，愛著小提琴，總有一天……」
能跟她看到同一片天空。
兩首曲子結束，在大部分人都放鬆著聊天休息時，只有茉莉也抱著琴，獨自一個人坐在拐角的椅子上發呆。有樂團的成員想來跟她搭話，還沒開口就被旁邊有眼色的同學拉走。
「她應該在醞釀情緒。」
醞釀情緒？可，她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啊……
十分鐘很快過去，再一次在全場的掌聲中站到舞臺中央時，茉莉也知道，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再也不需要忍耐，可以把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都迸發出來的一刻！
孟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說起想要跟樂團合奏的曲目，第一個出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這首曾經演奏給世彌小姐聽過的曲子。雖然不知道她現在能不能聽到，但茉莉也想要給她一個完滿。就算她們沒再有過新的約定，她也一直記著，記著那位孤獨地在黃泉千萬年的女神為那首充滿缺憾的樂曲留下的眼淚。
而如今，想要她聆聽的願望沒有分毫改變，但曲子的意義，卻悄無聲息地變了。
樂團的前奏響起，都築朝著她的方向一抬手，比排練時要哀婉十倍的琴聲突然在她的手裡迸發了出來。從第一個音出現起，就直接震到了每個聽眾的心裡。
上野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慄了起來，條件反射地看了眼眼前的茉莉也，卻只能看到她閉上雙目，徹底沉浸在音樂裡的側臉。
你怎麼了？在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麼，才能奏出這樣震撼靈魂的音律？
想了什麼？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曾經，想起了最初那玩鬧般學習音樂的契機，想起了那個被交到她手上的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想到了那個從那時起就不善表達，總是想要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一肩扛起的人。
回想起來，自從他們與音樂結緣開始，似乎就總是形影不離。他們一起上課，一起玩耍，他為她學了不怎麼有興趣的網球，她為他學了稍微有點嫌棄的籃球。在她需要他的時候，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過往的那麼多年掙扎浮沉的日子裡，他就是她還存在於世唯一的希望。
在她望而卻步無法動彈的歲月裡，是他一直拽著她的手，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她的夢想。
在她被惡意摧殘，全世界都要她放棄希望的時候，是他用並不寬厚的胸膛替她擋住了所有風霜。
甚至在她拋棄一切選擇逃離這個世界時，也是他哪怕墜入黃泉也要把她帶回地上。
如果她是只一直想要掙脫束縛自由翱翔的飛鳥，對她來說，他就是她背後一望無垠的天際。
如今，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在這座全新的舞臺上浴火重生，綻放光彩時，他卻不在。
如果說音樂可以為聽眾編制出美麗的幻想，她希望大家能聽到他們的故事。
如果說這一刻她希望有人來為她見證的話，她希望是征君。
可他不在。
說不定，這是她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這樣寂寞。
在她人生中或許最為重要，最為輝煌的舞臺上，陷入了無邊的空茫之中。
不是痛苦，不是難過，是難以忍耐的酸澀，是無法排解的想念。
明明站在她等待已久的舞臺上，心卻早已飄到了遙遠的彼方。
好想見他，好想擁抱他，好想聽他的聲音，好想他身上讓她沉溺的味道。
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分隔兩地是這樣得令人焦躁。
但是，音樂還沒有結束，我必須要忍耐，必須要留在這裡。
所以把所有的情緒都注入琴裡吧，寂寞也好想念也好，開心的回憶也好哀傷的往事也好。舞臺之上，琴音就是我的聲音，不管你聽到還是聽不到，我都要大聲地喊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用盡全部的勇氣。
傳達給你！
半個小時的時間轉瞬即逝，樂聲停歇的瞬間，耳膜中還殘留著那恢弘的餘響。大腦還不能適應驟然安靜的空氣，電流般的嗡鳴幻覺般地充斥在腦海裡，幾秒鐘後被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徹底驅散，消失無蹤。
她睜開一直緊閉的眼，不太適應光線地眨了眨，在帶著色塊遮蔽的視野裡，看到了無數觀眾的眼睛，或激動或哀傷，或興奮或喜悅，他們為她的演奏動容，他們聽到了她講述的一切。
這一曲，我盡興了。
你們也是。
太好了。
那接下來，我終於可以——
離開觀眾視線的瞬間，她提起裙擺，飛奔了起來。
越過無數驚訝的人群，掠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甚至來不及換掉這身為音樂會準備的禮裙，茉莉也一把抓起自己的包，推開體育場的側門，整個人沖進了已被霓虹燈暈成五光十色的夜景之中。
好想見他。
喧鬧的商店街，漂亮的彩燈，聖誕的裝飾還沒來得及撤換，又即將迎來新年。被暖氣薰出了一層霧氣的車窗，折射出朦朧又夢幻的燈火，落在她的眼中，渲染出玻璃般通透美麗的色澤。
好想見他。
晚上的電臺節目，聲線甜美的女主持人正在念一封粉絲寫給戀人的信，信中寫滿了令人尷尬的情話，寫滿了少年人青澀又惴惴不安的心緒。頭髮斑白的司機聽得呵呵直笑，卻在等紅燈時輕輕地歎息一句「年輕真好啊」。
好想見他。
遠處體育場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廣場，因為同一個理由聚集于此的人群四散著，走向各自未來的方向。唯一一個逆著人流的身影艱難前行，獨特的裝扮吸引了許多路人奇怪的目光。
「黑木……」
少女沒有聽到少年被風吹散的呼喚，眨眼間消失在了人群裡。
「怎麼了小真，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走不動路啦？」
「閉嘴高尾，我認錯人了。」
綠發少年推了推眼鏡，掉轉腳步跟上了自己的隊友。
翻騰的心緒和遍尋不到的焦灼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呼出的白色霧氣還沒來得及遮擋視線就被冷風吹散。茉莉也終於越過人群，立在臺階之上，抬起頭，高大的體育館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之中。
沒有奔跑急停的摩擦聲，沒有籃球與地面撞擊的聲響，比賽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為什麼，她還是見不到他？
體育館有這麼多個出入口，隨便走一個說不定就會錯過。
啊對了，電話！
手伸進包裡摸了下才突然想起，她的手機放在了琴盒裡，被她連琴一起忘在了更衣室裡。她這樣突然一聲不吭跑出來，連琴和手機都扔掉的舉動，想必現在大家擔心得不得了吧？而且都跑到這裡了，卻還是沒能找到。
「明明，我只是想早一點見到你而已……為什麼……」
「——茉莉也？」
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到了不存在的幻覺，站在路燈下的茉莉也慢了半拍才緩緩地偏過頭來，模糊的視線中，那抹無法抹去存在感的紅那般耀眼，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滑落，卻在下一秒便在她的奔跑中飛向了半空。
長長的棕發在身後揚起，裙擺在風中綻放成華麗的羽翼，托著她飛身而起，落進他的懷裡。
「終於……見到你了。」
「是啊，終於……」
他緊緊地抱著懷裡的人，說著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才懂的話語。
原本還三三兩兩聚集在廣場周遭的人漸漸散去，空曠的體育場前，兩人的影子靜靜地重疊在在一起。
「不是說酒店見的嗎？為什麼突然跑過來了？」
「唔，就想早一點，再早一點見到你嘛。」
「……真是拿你沒辦法。」
這孩子，有時候真的會做出這種難以預料的事。明明他們約好了直接在慶功宴的酒店見的，她竟然橫衝直撞地就跑來了，連大衣都忘了穿上。
「冷嗎？」
「冷，所以再抱一會兒∼」
這樣任性撒嬌的茉莉也，他竟然稍微有點不習慣。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壞。
盡可能地護住她裸露在外的後背，甚至為了擋風，抱著他轉了90°。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覺得現在的舉動傻透了，可如今心裡卻滿是溫柔的情緒。
「音樂會怎麼樣？很成功吧？」
「恩，但是不夠完美。都是你的錯，害我沒能奏出最棒的旋律。要是下次再放我鴿子，我可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好。」
「你呢，決賽怎麼樣？」
「……輸了。」
「這樣啊，怪不得……」
怪不得這一次見到的，是原來的那個征君。
茉莉也抓著他衣服的手緊了緊，滾燙的淚落進了他的頸窩。
「征君，痛嗎？」
「啊，稍微有點。所以茉莉也，下次我再比賽的時候，你來看吧。你不放我鴿子，我就不會再輸了。」
「噗，五月還說你不是這種類型呢。」
明知道他是在學她說話來逗她，茉莉也還是破涕為笑，陰暗的情緒一掃而空。她終於鬆開手，認真看向他重新變回了同色的雙眸。
「好，那我們約好了。」
穿上了備用的運動服，雖然跟精緻漂亮的禮服格格不入，但被他的氣息包圍著，茉莉也一點也不介意這點形象問題——反正現在這附近也沒別的人。
「接下來去酒店？」
兩人牽著手，散步般走向臺階。
「都這個時間了，等到會場，慶功會大概也結束了。」
雖然神奈川離東京並不遙遠，但至少也要半個小時的車程，一來一回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慶功會不過短短一個小時，他們這時候再回去，什麼都沒有了。
「真可惜，難得的舞會……」
赤司停下腳步，後退了半步，然後在茉莉也不解的目光中彎下上身，托起她的手，舉手投足間優雅得像童話裡的王子，在鄭重謙卑地邀請一位王室的公主。
「那這位小姐，可以陪我跳支舞嗎？」
可這裡沒有王子，也沒有公主。
穿著寬大運動服的少年半彎著腰，柔軟的發頂對著她的方向，即便是在黯淡的路燈下，也依然紅得那般明豔，寂靜地燃燒。
而被他邀請的茉莉也穿著不倫不類的禮服配運動外套，只要稍微想想就會惹人發笑般土氣的打扮也毫不在意。她笑盈盈地拎起裙擺，不顧被外套壓成奇怪的弧度，垂眸，低頭，屈膝，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我的榮幸。」
沒有華麗的舞池，沒有悠揚的音樂，眼前只有一個空曠安靜的廣場。
可這一刻，這廣場就是屬於他們的舞池，高跟鞋踩出的脆響就是屬於他們的音樂，路燈和遠處體育館的燈光照亮了他們的世界。
夜色中，一首無聲的圓舞曲靜靜地響起，在銀色彎月的見證下，在兩人交織的舞步中，在每一次旋轉，每一次跳躍時交疊的身影裡，慢慢彙聚成一行命運的詩篇。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全文完結，謝謝大家願意看到最後。
日更的這段時間我明顯感覺到故事寫得太急，很多鋪墊不夠，還有些東西漏掉了，之後有時間應該會修一下前文。
接下來我會休息一段時間整理思路，下一篇寫：史萊姆的憂鬱
大家有興趣就先收藏一下，麼麼噠=3=
最初寫這篇文的初衷，其實是來自於一篇新聞。一位名叫Promethea Olympia Kyrene Pythaitha的天才受到了粉絲的騷擾，差點害得她的媽媽死去，她最終放棄了一切只陪著媽媽過平淡日子的真實故事。文中的粉絲Pappoulis這個名字就是取自這個真實的故事，但人設我進行了一定的改變。對這個故事有興趣的直接搜主角的名字就能找到。
我對她的事實在太過惋惜，於是就想寫一個就算遇到了各種困難，最終也能堅持下去的人，於是有了茉莉也。
到底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什麼樣的選擇才代表堅強，我也不知道，這終究只是我個人的執妄。
——願世間少一些悲劇，多一些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