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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聽風在唱歌 穹風

聽風在唱歌 穹風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1953個瀏覽者
《獎勵訊息》:向無名壇主說祝賀說話、得到獎勵了,獲得了現金11個Dream幣

01

太過平靜的天氣裡,適合做些不平靜的事情,好讓壓抑與潛藏的,專屬於年輕人

的苦悶釋放出來。所以我脫了上衣,只穿著短褲,將電吉他的揚聲器調到最大,

效果器踩在最強悍的破音,然後用力刷出陌生的和絃,任由激烈的弦音在六坪大

的範圍裡迴盪碰撞,自己在小房間裡面又叫又跳。

那是三月初乍暖還涼的事情。


一開始,我被平靜的冷空氣包圍得有點畏縮,不久之後,我全身發燙,流得滿身

汗,直到窗外開始陷入黑暗,直到我的耳朵已經逐漸麻木,直到我的手指頭感覺

到痛,直到我的雙腿已經發軟,直到有人打開我的房門,對我說:

「徐雋哲,你再讓我聽到一個聲音我就把你分屍,拍賣你的吉他。」

然後,一個裝著御飯團和烏龍茶的塑膠袋朝我飛來。

貓咪這幾天心情不大好因為他的技術士執照沒考到。當他辛辛苦苦架好線路,裝

妥所有的開關與插座之後,在接通電源的一瞬間,整個線路爆出一聲悶響,還有

非常燦爛繽紛的火花,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學弟小杰有去看他考試,回來之後,形容得像核電廠爆炸那麼壯觀。

「那個主考官的臉像糊到大便一樣臭…」

小杰這樣說的時候,我看見貓咪的臉,比糊到大便更臭。所以貓咪的心情不大好

,他不能理解,究竟是在哪裡發生了錯誤。



「人生嘛,總有一些意外,是你無法預測的。」我說。

為了安慰貓咪,我特地約他下課後到國際街去,拍拍他的肩膀,請他吃永和豆漿

,當時,我咬著油條,趁著拍他肩膀的時候,偷偷擦了手上的油膩。

「沒道理呀…不應該會爆炸的…」

「電這種東西,常常在不經意間,讓你心驚肉跳…就像愛情一樣…」

「我沒有接錯啊…太奇怪了,本來電阻就是這樣計算的呀!」

「你應該感動才對,畢竟這是多麼教人震驚,而且畢生難忘,生命中的璀璨。」

「如果我改用粗一點的保險絲,不知道會不會有差…」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們是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個在對蛋餅說話,一個在對油條

說話,只是湊巧剛好坐在同一桌而已。


今年是我們認識的第八年。我們已經培養出足夠的默契,足夠到別人以為我們互

相不認識的地步,但是我們還是知道對方在講什麼。於是,最後我們異口同聲地

說:

「算了,吃東西吧!」

「算了,吃東西吧!」



經過了大學生涯的第三年之後,我經常對自己產生懷疑。究竟我們在追逐些什麼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從哪裡來,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面對著一串未來

可能的變化,我居然只有茫然面對的份而已。我覺得我應該做些計劃,有個確定

的方向,中文系的學生,應該有自己的一個志業與理想,畢竟這是我的人生不是

嗎?

「畢竟這是我的人生不是嗎?」我對貓咪這樣說,我說我對我自己的未來有點疑

惑。

貓咪側著頭看著我,又捏捏我的臉。

「不管你以後可能會做些什麼,我光是看你這張臉。」

「怎麼樣?」我問。

「就是一副不會變有錢的樣子。」他冷靜地說。

氣得我很想把他從八樓踢下去。



說起這棟樓,真的是糟糕得可以了。當初搬來這裡,以為一切都會天下太平,我

們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哪知道,不到兩年一切就都走樣了。我還記得

過完年,我從台中市中心,轉車回到東海的那一天。

台中市有很多賣愛心玩偶的。開學前天,我背著包包,穿著球鞋,很輕鬆地走到

第一廣場外面等公車,準備回東海的宿舍。路邊有個女孩對我說:「同學,買個

娃娃,造福植物人。」

看在那女孩臉上可愛的小酒窩的份上,我買了一打十二隻,造型都不同的QOO玩偶

。我在等公車時把玩偶都掛到背包上,好向全世界證明我的愛心。


不過愛心沒有為我帶來好運。回到老公寓時,我發現了很多恐怖的景象。我住八

樓,六樓的房客是個可愛女孩。可是她居然在房間裡養了一大票的狗,狗吠聲不

斷之外,還狗屎味四溢。

我樓上的房客也是新來的,他也玩音樂,而且是重金屬。看著天花板因為震動而

落下的灰塵,我擔心自己會在睡夢中死於樓層倒塌。

放下我的行李,想到隔壁去找貓咪。貓咪這人向來不鎖門,我打開門一看,他房

間更可怕,裡面的衣服亂成一團,櫥櫃抽屜都被翻開,東西灑了一地,一副遭小

偷的樣子,我趕緊打電話通知他,他人還在埔里老家的床上,明天要開學,今天

還沒打算回來。

「我的貝斯還在不在?」他只這樣問我。

「在。」我已經思索著要打電話報警、通知房東、聯絡同學,可能還要開個記者

會說明案情了。沒想到電話中,貓咪用很慵懶的語氣對我說:

「喔,那就好了,其他的不要管他了,再見。」喀一聲,就掛了我的電話。

我要搬家,一切彷如又回到我大一那年,宿舍鬧鬼時一樣的處境,我要搬家。


不過貓咪對找房子興致缺缺,他說他已經委託他姊姊,我們簡稱貓姊,貓姊最近

似乎也想找房子,請她代為留意就好。

「現在,我們要研究的,是你徐雋哲的腦袋跟未來。」用充滿專業與威嚴的語氣

,他這樣說。

我的腦袋與未來要被一隻貓研究?我的天哪!

「你習慣一點小事情就大呼小叫,歇斯底里。」

「我…」

「你總是沒有一次認真把問題想得透徹,缺乏衝勁跟勇氣。」

「我…」

「你總是在自己的腦袋裡面胡思亂想卻不敢踏出第一步。」

「我…」

「你到現在都還沒有交到一個女朋友,簡直丟盡了天秤座的臉。」

「我失戀又關你個屁事呀!」混亂的房間裡面,我崩潰了。

-待續-

我們的未來與愛情,都是我們的冒險,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02

我承認,我常常對問題,只做邊緣的觸摸,沒有認真去思考過完整的部分,這的

確是我個性中很大的缺點。但那又如何呢?我橫過頭,旁邊有個痞子,穿著內褲

,正躺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著,這個傢伙就比我好嗎?

下午三點半,今天整樓的人似乎都集體翹課了,我在房裡看小說,貓咪在我床上

睡覺,樓上的音樂狂正在用他的重金屬努力毀滅這棟樓,而樓下的狗屎味則不斷

從門縫下溢進來。

小杰問我這裡還能不能住人,我攤攤手,我說我已經找過房東了,不過房東不想

管,因為他不住這裡,所以他聞不到那陣噁爛的狗屎味,吃泡麵的時候,也不會

有被重低音震落的屋頂灰塵落在他的麵碗裡。

「弄農藥毒狗算了,一乾二淨。」小杰橫手在脖子上面做個割喉的動作。

「太殘忍了,一次殺那麼多狗耶!我做不到。」

「不然,就乾脆毒殺那個女孩好了,只殺一個,你看怎樣?」

他是唸環境工程的,用致命的化學毒物殺人倒是專科,我對他比出中指。


如果殺人可以不用償命、坐牢,其實我並不反對,畢竟武俠世界裡,給壞人最大

的懲罰,就是一劍掛了他。可是這是二十一世紀,我們活在警察還會開罰單的台

中,這樣的環境,光是殺一隻狗就會有事了,更何況殺人?

「處之泰然,萬物皆空,你看,那隻貓睡得多甜。」我指著貓咪說。

「是很甜,學長你看,他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噢!Shit!那是我的枕頭哪!



關於那個思考深不深入的話題,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因為我想打工。

大四,是個很怪的年級。明明還在繳學費,但是去上課的時間卻很少。貓咪最近

不斷研究著奇怪的創意發明,什麼會走路的煮咖啡機,什麼能跟冷氣機同步運轉

的電鍋馬達,千奇百怪,看著他把冷氣機拆了又裝,又從電子街買回一堆亂七八

糟的電線,我非常懷疑,究竟他有沒有可能在臨死前獲頒諾貝爾發明獎。

「夢想,是從幻想衍生出來的,你懂嗎?」

我點點頭。

「我現在做的事情或許非常無知,但是你知道嗎?電燈被發明前,貝爾也被認為

是個白痴。」

「不好意思,電燈是愛迪生…」

「無所謂,反正下一個世紀,你的子孫就有可能在電機科學史,跟世界名人堂裡

面翻到我的名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披上外套,騎上他的破FZR,又到台中市區去了,他說,這次

他要研究的,是可以把蚊子震下來的高音波發送機。

神經病,我這樣認為,甚至我猜他這一切,只是為了躲避嚴重的狗屎味跟樓上的

重金屬狂而已。


打開電腦,我思索著貓咪說過的話。我歇斯底里,大驚小怪,我優柔寡斷,不夠

深入,我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這些其實我都承認,但是說到我交不到女朋友,

這個,就實在很…。翻開皮夾,本來有個透明塑膠的小夾層,是用來放照片的,

但是直到現在,這個夾層放的還是一張我在新學友書局買的小叮噹卡片,我覺得

非常悲哀,悲哀到好像連書櫃上面那堆經史子集都在笑的樣子,我彷彿還聽見了

朱熹跟李白的笑聲。


去年跟貓咪一起睡過頭之後,我們錯過了報考教育學程的資格,所以當不成正牌

的老師。剩下的,可能只能當作家,或者乾脆去混補習班,去出版社當個小編輯

而已。

下午四點半,陽光斜斜地照進八樓的窗戶,外面傳來遙遠的車聲,今天,樓上的

重金屬狂不在家。我安靜一個人,打開電腦。

先上了人力網站做登錄,然後到中部的幾個BBS的求職板上去找資料、做筆記。接

著,我逛起BBS站的其他板,笑話板、心情板、日記板,然後是詩詞板、歌詞板,

這些都是我以前常常來的地方,逛著逛著,很有緬懷過往的感觸,BBS好像是現在

的學生一定會接觸到的東西似的,幾乎沒有誰例外。

看完了詩文,我逛到小說連線板。以前我常來這裡看故事,那時我認識了一個名

詞,叫做「網路寫手」。不過這種身分好像不大值錢,我只是寫寫便罷,沒有繼

續下去。這半年來,網路上又多了許多小說,反正是個心靈空虛的下午,於是根

據連線板上面的回應與推薦,我看起了大家心目中的好小說。


好小說很簡單,濃度與深度夠的話,就算是了。我想起教授說過的話,想要認真

地從這兩個角度去看小說,結果,看了一下午之後,我壓根兒就忘了這回事,跟

著一堆愛情故事,不斷轉折變化我的心情,有的很搞笑,我從頭笑到尾,有的很

? 悲情,我從頭難過到尾,直到天都黑了都沒有發覺,貓咪的聲音忽然從我背後傳

來:「你有空嗎?」

「幹嘛?」正在認真閱讀的我,沒有回頭地回答他。

「幫我叫一下救護車吧!」

「什麼?」我有點不耐地,轉過頭來看看門口,貓咪一臉苦瓜樣。

他一個人在他房間自己研究不知道什麼古怪東西,居然又發生荒唐的爆炸,我看

見他燒焦的上衣,還有被碎片渣得滿手都是。

我的天哪!問他怎麼回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把高音喇叭接上變電器,一插電它就爆炸了。」

-待續-

TOP

03

貓咪問我幹嘛盯著螢幕,看了一下午。

「小說?」他湊近我身邊,看了一下螢幕。

「哎呀,這種的有什麼好看?」

他把我手中滑鼠搶過去,用幾乎也報廢的左手,在滑鼠上頭按了幾下。

「你那些個小說,愛來愛去,男女主角居然連嘴都沒親到,太扯了。」

他給我看的是他心目中的經典。整個螢幕,滿滿的幾十篇,都是色情小說。

「你懂什麼叫做藝術嗎?什麼叫做想像嗎?」

留下一點呆然的我,貓咪很愉快地說要回房間想設計圖去了。


我得這樣說,一個男性小說家或者科學家,不管他筆下的愛情如何感人肺腑,不

管他的發明多麼造福世人,男人,在一個限度裡面,他就一定還是個男人。

所以我承認,我對男女之間,絕對有超越純情的那部分的想像,因為我不是小說

家,不是發明家,我只是個平凡得再平凡不過的二十三歲的男人。

但是,面對著用文字建構出來的性,我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很可能,寫色

情小說的人這時候正躲在某處嘲笑我的愚蠢。



傍晚六點半,殘廢的貓,從門口探進貓頭。他進來看了一下,本來還想來分享他

看色情小說的心得的,但我早已回到連線小說板的世界中了。

「你不知道,這些有很多都是有名的網路寫手的作品。」我介紹著。

「什麼手?」

「網路寫手。」

「可以賺很多錢嗎?」

我搖搖頭,說可能不行。

「可以進入世界名人堂嗎?」

我又搖搖頭,說頂多登上暢銷排行榜。

「那說起來,比我這隻黑手還不如嘛!」他自豪地說。

「你是廢手吧?一隻廢掉的貓爪。」

然後,他在我臉上留下爪痕,氣沖沖地走出去。臨走前,叫我去買便當給他吃。


買了便當回來之後,貓咪說他現在要研究的,是世界上,自從音樂跟電有了接觸

以來,最偉大的成果。我不想聽他繼續掰下去,因為我根本不敢想像他吃完便當

之後,又會搞出什麼東西來,萬一又要引發大爆炸,那我得先逃出去才行。

「等一下。」他說著,從他的抽屜裡面,拿出一張抄滿網址的紙條給我。

「這是什麼?」

「精華。」


半信半疑的我,按照上面的網址輸入,趁著網頁開啟的緩慢時間裡,我吃掉了半

個便當。至於剩下那半個,後來我真是一點食慾也沒有了。網頁上是一堆亂七八

糟的色情圖片,還有一堆可供下載的小短片。

媽媽說得對,大都市裡面容易交到壞朋友…


依據貓咪的理論,是先有幻想,逐漸成形之後變成夢想,然後人們憑著知識與經

驗,經過規劃,成為理想,最後,朝著理想不斷努力,於是燈泡發明了,冰箱發

明了。所以他現在努力想要成為發明家,這已經是他偉大事業中的第三步了,雖

然這些理想非常古怪,而且具有嚴重危險性,但是他卻努力不懈。而我呢?或許

,我真的應該好好檢視一下自己才行。

不過檢視自己需要很強大的精神力,滿腦子都是色情圖片的我,目前相當不適合

幹這種事情,於是我丟了便當盒,還是選擇繼續看小說,至少可以藉由溫馨感人

的愛情故事,來淨化我剛剛被強暴的稚嫩心靈。


我看著一篇作品,發表人叫做topos,中文暱稱叫做「雲凡」,她寫著的一篇小說

:「愛上麻煩」,這一篇,就糟糕得很經典。

故事是說,某個學校裡面的某個女孩,她非常笨拙,可是卻又相當幸運的一篇愛

情故事,當然裡面會有一個像流川楓那樣又高又帥又很酷的痞子當男主角,故事

很簡單:女生暗戀男生,男生在很多巧合底下,終於也愛上這個女生,所謂的麻

煩,指的雖然是女主角,不過其實她在男主角生命中造成的麻煩也沒多少,總而

言之,是非常傳統的校園愛情,幻想成分大過一切可能性,光是看特徵就知道了。

像流川楓那樣又高又酷又會打籃球的男生,簡直是所有男性同胞的公敵,他擄掠

了全世界九成九的少女春心,讓我們這種平凡人到現在還交不到女朋友,不過還

好這樣的男生還好並不多,所以我們還有一點點機會。

而且故事中出現太多巧合,我非常相信宿命性的巧合,的確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但是通常這種事情都不會是好運。

比如我跟貓咪去逛夜市,企圖把西瓜汁的空杯子丟在人家機車的菜籃時,居然車

主剛好來牽車…諸如此類的倒楣事情都很宿命性地發生,可是都是壞事情。

沒有理由小說中的女主角就要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我們這些生活在現實中的好

男人就要接受惡魔的惡作劇。

總之這是一篇,劇情不怎麼樣,架構排版也不怎麼樣的小說。不管作者的筆名「

雲凡」取得再好,都改變不了她只是一個愛作夢的小女孩的事情,而且,是錯別

字很多的夢。

-待續-

能在雲中的人已經很不平凡,更何況,妳還踩著舞步。
04

我不是一個文學評論家,打開上學期的成績單,我的「文學欣賞與評論」只有六

十七分,那還是我死拼活拼才有的成績。

不過雖然我不會評文,但至少我會寫感想。因為你不花一毛錢,白看了人家的小

說,這已經是很佔便宜了,那麼花個五分鐘時間,就算你很言不由衷、不情不願

,給人家一點鼓勵,那也是應該的。而且,我在看了一堆給「雲凡」的回應之後

,也覺得很不高興。有人問小說故事是真或假,有人問故事發生的學校在哪裡,

還有人問小說作者是哪裡人。

我坐在電腦椅上頭,看得啞口無言,而更弔詭的,是這位「雲凡」還回信在板子

上面,告訴大家說,這是一個真假各半的故事,故事發生在她南投的高中母校云

云,諸如此類的答案。

「小說背後潛藏的真實性如何,與鬥牛士牛排為什麼會很貴的原理一樣,都是沒

有正確答案的。」那個看我不爽的教授這樣說,剛好我也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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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ind (風舞)

[標題] 加油,我支持妳

[時間] ……


雖然我不認識妳,可是我感謝妳,因為妳的小說,讓我暫時忘記了很多事情。

我忘記了生活環境的惡劣,也忘記了我的報告沒寫、打工沒著落的罪惡。

沉浸在妳的排版與錯字中,我非常有感觸。感觸於近視度數的加深,以及狂敲鍵

盤的痛苦,也感觸於這份天真爛漫得無可救藥的愛情,畢竟那是即使妳到B&Q都

買不到的。

無論景物描寫或深度的鑽研,我相信妳都會更進步,因為感覺上空間很大,所以

我會努力期待的。

另外還有個小建議,下次妳回南投母校時,除了緬懷這段非常夢幻的愛情之外,

還可以順便到水里去買買冰棒,那裡的冰棒非常有名。

風舞 2003.03.05

**********************************************************************


我知道這樣的一封信,任誰看了都會幹意盎然,所以我很體貼地選擇只寄給作者

,而不放在連線板上,供大家觀賞。

信寄出之後,我感到一股沒來由的身心暢快,於是我決定走到隔壁去看看貓咪。


他正在玩電鋸,一把小電鋸,很努力地在幾塊小木板上面鋸過來鋸過去,問他究

竟想幹嘛,他說這是一種藝術,又說起奇怪的藝術理論。

「藝術?」

「音樂絕對是一種藝術。」

「我知道,可是…」

「不過電器也算是一種藝術。」

「我了解,可是…」

「所以我現在打算讓藝術變得更藝術。」

「那沒事了,你繼續去藝術吧!」

反手關上了門,我決定離開那裡。天曉得他在差點把自己炸死之後,還想搞出什

麼來。

走回房間,我想起貓咪以前的樣子,那個安分守己的貓咪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最近的他瘋狂愛上「發明」,我猜想這真的,真的與他技術考受挫有關係,看來

也真的,真的該找個機會跟他聊聊,多關心一下他才行。

聽著樓上的重低音,混著隔壁貓咪電鋸的聲音,我在狗屎味中回到電腦前面,看

見了有一封信躺在信箱裡的提示。



**********************************************************************

[作者] topos (雲凡)

[標題] 無主題

[時間] ……


你是在誇獎我還是在侮辱我?

我寫小說,是為了取悅我自己,不是為了讓你高興用的,看得不開心,閣下可以

不看,請不要跑進我的個人板裡面,看完我的小說之後,寫這種信來刺激我。

我有病,我會咬人。

雲凡 2003/03/05

還有,不必跟我推薦水里的冰棒,因為我家就住在水里,而且我家也在賣冰棒。

如果有興趣的話,你下次可以來買,看在你回應我份上,我會多送你一支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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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覺得這個作者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藝術了。

叼著菸,一時之間,我有種誤觸地雷的不妙感,她信中措詞隱含殺機,而且可能

懷有相當程度的不滿。

把信反覆看了兩三次,察覺出有兩點不對的地方。第一,我明明是在連線板回信

到她個人信箱,怎麼她會說我在她的個人板呢?由此可知,她除了在大家公用的

連線板發文章之外,必定也有專屬於個人的個人板。第二,能夠這麼快回信,表

示她剛好就在線上,而且根據發信地點,我發現她就在跟我同一個BBS站上。


必須再一次說明,我絕對不是一個很無聊的人。只不過因為這棟樓有太多讓我難

以忍受的問題,所以我必須找點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讓自己想開一點之後,我根據她信中透露的訊息,努力搜尋,果然找到了她的個

人板。按照我對「個人板」的解釋,這是專屬於個人的空間,充滿板主的個人色

彩,也就是說,板主在自己的板上面,可以像國王一樣,呼風喚雨。

那麼,如果我在全國連線板上妄發議論,會造成全國問題的話,我在個人板吠個

幾聲,就頂多只是造成國王的問題而已了。

-待續-

TOP

05

倘若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的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活著,有時候必須要一點幽

默感,許多事情都讓它發生在理所當然間,生活會好過許多。抱持著這種心態,

我在「雲凡」的地盤上,寫下了一段讓整個裝滿地雷的火藥庫完全爆炸的話。



『如果可以,請准許我在這裡放肆地笑。

沒有可以說明的理由,無須解釋的必要,

心靈交會的一瞬間,火花迸出來時,便是我笑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我在笑什麼的就知道了,不知道我在笑什麼的,那就算了。』



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只希望「雲凡」知道,那封給她的讀者信其實沒

有惡意,也希望她可以用跟我一樣的幽默感去看待這件事情,笑笑便罷。因此,

希望知道我在笑什麼的她,希望可以心領神會,至於那些不知道箇中緣故的其他

板友,則大可不用理會,算了就好。

發完文章之後,我得意地倒了一杯水,才不過幾十秒的時間而已,「雲凡」讓我

知道了她幽默感貧乏的程度。


文章被她砍掉了,而且她附加說明:『沒興趣知道』。

我的笑容在瞬間僵硬,差點一手捏爆了印著小叮噹圖案的馬克杯。「真是太沒有

幽默感了」,我的心裡這樣想。

盯著『沒興趣知道』的五個字,我覺得非常不是滋味,甚至生氣起來。已經有很

久沒這麼生氣過了,沒想到看篇小說,居然會看出這麼多事情來。



『我的善意躺在妳的腳底,隨著落花變成爛泥。

是否養成了下一個春天?

否。

妳用無情的冷漠,踐踏了一次可能的偶然。

但我始終如一,盼望著妳發現我。

發現我將永遠在這裡,注視著妳,直到…

妳或我都看不見的世界末日那一天為止…』



上一篇短文,我按下確定鍵時是溫柔微笑的,這一篇,我則是用敲的。火氣充斥

我的身體,連耳根子都熱烘烘的。喘著氣的我,聽到了手機響起。

貓咪說:

「你五分鐘後過來,我有好消息給你。」

「什麼好消息?」

「不要問,你等一下過來就可以了。」說完,他掛了電話。

我忽然發覺,電鋸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看樣子,他要叫我過去見證他的藝術了。


放下手機,電腦螢幕上,「雲凡」個人板裡頭,又多了一篇砍掉的文章,還附贈

一篇公告。



『誰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告訴我,究竟我做錯了些什麼?

生命已經充滿了悲哀與苦難,為什麼老天爺要多派一個瘋子來騷擾我?

我有病,我會咬人。

我有病,我真的會咬人。

公告,設定Wind(風舞)這個人,為本人開板以來,第一個板壞!

永久禁止發言!!』



這回,我連馬克杯都差點無力端好,裡頭的水險些兒潑了我一身。

目瞪口呆地走到隔壁,貓咪正在一個奇怪的箱子上面接線。看著他忍耐著手上纏

著繃帶的不便,努力工作的樣子,我覺得相當感動。

「阿哲。」他很沉穩地,一邊牽著電線,忽然叫我。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幫一下忙會死喔!」他忽然大叫起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放著執照不去考,老是研究些有的沒的?」牽著線路,我問

他。

「我要去參加電工創意發明比賽。」

「有那種比賽嗎?」

「豬都可以選秀了,電工為什麼不能比創意?」

他說得也很有道理,於是我決定,無論如何,幫他這一次。

施工的同時,我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我忽然想見見這個女孩。」

「見她幹嘛?」

「不知道,感謝她吧,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被人家這樣罵耶!」

「神經病,一個會做那種愛情白日夢的小女生,一定沒人追。」

貓咪說:

「沒人追,所以沒談過戀愛,沒談過戀愛,所以才寫那種像少女漫畫一樣的故事

。那為什麼她沒談過戀愛呢?這個不用我說了吧?她一定很科幻。」

他沒讓我有時間想像科幻的長相。

「不要發呆,幫我把螺絲鎖起來。」

看在他手傷的份上,我拿起螺絲起子,把這個纏滿電線與銅線圈的怪東西,放進

一個木製箱子中,然後貓咪踢了一個附有輪子的底盤過來,叫我把它架好。


滿身大汗之後,成果出來了。一堆垃圾當中,圍著一具奇怪的黑色箱子。他說,

這是一個可以靈活移動的超重低音揚聲器。

「樓上那痞子的重低音有多麼幼稚可笑,透過比較,你馬上可以發現。」他信誓

旦旦地說。


可是他愈是信心滿滿,我就愈是不安。總有著不好的預感,彷彿會有災難的感覺。

「我現在把貝斯接上去,只要一個音,就可以震破你的耳膜。」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不要懷疑,室內配電那種東西太枯燥,所以我才會接錯線。」他指著這個怪怪

木箱。

「這就不同了,這是窮半生之心血,孤注一擲的結晶。」說著接上了他的電貝斯。

「聆聽本世紀初最具震撼力的音樂吧!」說著,他用力刷了一個和絃。


我什麼也沒聽到,什麼重低音,什麼震撼力,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台爛電風扇發

出「嗚嗚嗚」的呻吟,還有平常的狗屎味跟樓上那個「幼稚可笑」的重低音而已。

我很疑惑地看著貓咪,貓咪很疑惑地看著那個箱子。

「你在尋我開心嗎?」我說,今天晚上遇到的倒楣事情已經很多了,難道我預感

成真嗎?

「不對呀,怎麼會這樣?」貓咪放下了貝斯,搓搓下巴。

結果,就在他彎腰要去研究哪裡出了問題時,那個大木箱子忽然發出輕微地爆裂

聲,然後整個噴出火花,並且開始冒煙了。

「哇靠!失火啦!快逃呀!」我大叫出來。

「靠,閉嘴!」貓咪趕緊一把掩住我的嘴。

他趕快拔掉插頭,我去打開窗戶,兩個人一起搧風,好把那陣怪味道吹散。

貓咪把木箱子拆開來看,發現整捆線圈已經燒溶了。我們坐在地上,看著這兩個

小時的心血化為一堆噁心的東西,一起點了根菸。

「這真的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創意嗎?」我覺得我已經陷入完全的沮喪了。

「原本應該是的。」他也悲哀地回應我。


甜美的果實是不斷嘗試又嘗試之後,才能夠得到的。我把這句話告訴貓咪,然後

問他感想。

「是嗎?難道我嘗試得還不夠多嗎?」

兩個在悲哀的漩渦中打轉的人,我們一起喝著烏龍茶,楚囚對泣。而這時候,孫

燕姿「綠光」這首歌的音樂聲響起,是貓咪的手機的音樂鈴聲。


我望著這堆燒溶的線圈興嘆,明明是初春的三月天,卻彷彿有種置身在九月深秋

的蕭瑟淒涼。

「阿哲。」掛上電話,貓咪陰沉沉地聲音叫我。

「你不要告訴我還有更壞的消息,我會開窗戶跳下去喔。」

「忘了這些倒楣事情吧!讓我們重新再來。」

他轉過身來,露出非常詭異,但是絕對難看的笑容。

「我們有新家可以住了。」

-待續-

悲劇總有結束的一天,最倒楣的一天,也總有過完的時候。

06

六七棟的公寓組成了大型社區,設備完善,全新建築,還有全天候的大樓管理員

來掃地跟巡邏,這裡簡直是天堂。不過人間淨土與神話一樣,都只存在於想像中

。因為社區外面的北屯路,是全台中市汽機車失竊率最高的一條路。房東夫婦才

剛買了房子,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丟了一輛喜美休旅車,聽貓姊說,那是一輛

全新的車。房東不過路邊停車,上樓拿個東西而已,下樓車就丟了,所以他們夫

婦倆氣得決定把房子租出去,又搬回以前的舊房子去住。

我們則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我跟貓咪都沒有汽車,而我們的機車,則老舊得不怕

被偷。



「讓我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吧!」

那天晚上,貓咪用很難看又很感動的臉,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他要收拾那堆焦掉的殘骸,我則回我房間,本來打算再看一篇小說之後才開始收

拾細軟的,結果我在連線板上面看到一篇小說,一開頭男主角帶著女主角私奔時

,他就是這樣說的:

「讓我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吧!」於是我決定,算了,關電腦吧!

是的,我們需要換個環境,在新的環境底下,至少可以讓自己變得客觀一點,腦

袋也比較清晰一點。


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是搬進來了,那個汽車高失竊率的詛咒對我們來說毫無影

響,不過車庫的租用費我們還是要支付,另外還有管理費、水電費、瓦斯費、有

線電視費…等等,連著房租總計起來,一個月要一萬多,所幸,我們有輕鬆工作

、愉快賺錢的貓姊,她很大方的說意幫我們付三分之一房租,其他的讓我跟貓咪

分攤就可以。她只有一個附帶要求,就是希望我們幫她照顧一隻老公貓。貓姊最

近工作比較忙,自己也在忙著要搬家,所以她沒時間照顧貓,只好託給我們兩個

閒人,不過她也承諾,有時間她就會過來看貓,也會自己準備好飼料之後帶過來

,不會讓我們去負擔。



「跟叔叔打個招呼唷!」她懷裡抱著叫做「咪咪」的老公貓,拉著牠的腳對我們

搖搖手。

有隻貓沒有什麼不好的,反正牠抓壞的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櫥櫃、地墊,都不是我們買的。而

且牠會很窩心地撒嬌,還會自己大小便,完全不需要擔心。

只不過,這隻貓因為年紀大了,所以已經無法自己啃食乾飼料,貓姊囑咐我們,

必須把乾飼料加點水,倒進果汁機裡面去,攪成泥之後才能給牠吃。

「不要看牠年紀大喔,牠很敏捷,而且機警喔!」貓姊用很驕傲的語氣說著。讓

我想起小時候考了第一名,媽媽在到處對人家炫耀時的表情。

這樣的自稱自讚,往往很容易被現實打破。搬進來的第二天,有隻蟑螂在客廳亂

竄,我們兩個人都怕蟑螂,於是貓咪一腳把咪咪踢過去,希望牠可以把蟑螂抓下

來。

「上啊,養貓千日,用在一抓!」他大喊著。

結果,那天晚上,在屋子裡面逃得最快的,居然是咪咪。


騷動了一夜,在蟑螂鑽出門縫,消失於陽台角落後,我們把門窗鎖緊,然後坐在

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面喘氣。

「你姊姊不是說咪咪機警又敏捷嗎?」我提出質疑。

「對呀,牠一發現蟑螂,就趕快逃走了,多麼機警,多麼敏捷!」他氣苦地說。

這一晚我學到一件事情,原來機警與敏捷,未必等於勇敢。

經過蟑螂事件之後,我們不再輕易打開門窗,看夜景,也只敢隔著玻璃窗看。至

於咪咪,我們也不再對牠抱持任何期望。


「以前我們要飆到大肚山的望高寮才看得到夜景。」在陽台前,貓咪對我說:

「現在不必了,你只需要穿件內褲,走到落地窗前就有了。」

「對面大樓還有人,你敢穿著內褲走出來呀?」

貓咪做了個健美先生的動作,很驕傲地說:「怎麼,不夠格嗎?」

我沒有理他,因為我真的很不想理他。

穿著內褲走到客廳看風景,的確是很愜意的事情,不過貓咪可以,我卻不行,因

為貓姊三天兩頭就會來這裡看咪咪,還睡在另一間客房裡面。國小三年級之後,

我沒有在媽媽、姊姊之外的女性面前,還穿著內褲走來走去過。這間屋子裡面,

唯一有資格光著身體走來走去的,是一隻高齡老公貓,牙都掉光了,牠是咪咪。


「阿哲,你要不要試試看這個工作?」貓姊這次過來,順便拿了一張傳單給我。

我在埔里過暑假的時候就想過了,大四的功課輕鬆很多,我應該找個打工的機會

。這幾天還算是剛開學期間,所以沒啥事幹,課業壓力不大,而且又搬到了新家

,所以我可以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一下。貓姊給我的那張傳單上面是徵酒店男公關

的,月薪六萬五,身體健壯,大專學歷優先。

「你看起來很健康?又是大學生,剛好可以耶。」她說。

「妳知道啥是男公關嗎?」

貓姊搖搖頭。

「男公關的另一個通俗簡稱,叫做牛郎。」

「喔,那還是算了,我再幫你看看有沒有不必賣身的好了…」她穿著一套皮卡丘

的睡衣,帶著很可惜的表情回房去了。



我在新家架好電腦之後,立即把寬頻移機過來,可是連上線,卻發現信箱中完全

沒有任何人力網站寄來的工作機會通知。

貓咪還很好心地跑來叮嚀我說帳單都快來了,叫我趕快認真找工作,說完之後,

他穿著印著大頭狗圖案的內褲,帶著擔憂的表情回房去了。只剩下咪咪在客廳走

來走去,像隻自律神經失調的貓。而我,則一臉黯然地坐在電腦前面,持續發呆。


然後,我將電腦畫面從空蕩蕩的瀏覽器,跳躍成了BBS的視窗。那篇糟糕的「愛上

麻煩」,依舊夢幻地排列在「雲凡」的個人板上面。香精燈燃燒著桂花香氣,我

打開一瓶烏龍茶,在深夜裡,老貓咪咪磨蹭著我的小腿,想起被那個「雲凡」瞧

不起的事情,忽然有點感觸,反正工作一時三刻沒著落,而我學了三年多的中文

,已經裝了一腦袋的創作技巧與觀念,工作找到之前,我為什麼不來寫寫小說?

給這位活在少女想像中的「雲凡」姑娘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正規學術派的夢幻愛

情。

-待續-

TOP

07

寫小說不難,因為我們都活在很荒唐的世界裡,這世界多得是小說題材。比方說

,當我正在鍵盤上敲出這段話時,貓咪就站在我旁邊,脫得只剩一件內褲,在那

邊瘋狂地彈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貝斯,然後還不時回頭問我說:

「阿哲,你有沒有覺得我最近彈貝斯的表情又更帥了?」

像這種人如果你不把他當成小說來看,你會很難想像他怎麼活在現實裡。


我把我的故事寫成小說,當然裡面會提到貓咪,不過我不敢給他看,因為他頭腦

不好,誰都不能保證他看完之後,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情來。當小說已經放到網路

上面去,已經讓一堆人在點閱時,他還很天真地過著他的日子。

一如往常。我們騎著機車去上課,在教堂前面看情侶擁抱,在相思樹林前看人家

接吻,在校門口看著一對對愛侶共乘著小綿羊離開。而我們,則叼著菸,蹲在校

門的人行道上,繼續我們可悲的單身生活。

「你告訴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不懂他的意思。

「為什麼人家就可以這樣甜甜蜜蜜,我們卻得窩在這裡?」

側面看他的臉,叫做哀怨,四分之三正面看他的臉,叫做很低潮,正面看他的臉

,叫做泫然欲泣。貓咪的前任女朋友,是個在7-11打工的女孩,他們曾有過美麗

的故事。不過那個女孩現在人在美國,聽說是被家人架過去念美國大學的餐飲系

,看樣子三年五載回不來了。

「不要沮喪,滿街都是單身女孩,你放心吧!」我安慰他。

「好像那個詩經裡面有句話說,人家都有老爸老媽,我卻偏偏沒有的那個?」

「小雅,蓼莪篇,說是『無父何怙』。」

「對了,就是這一章。」他望著一對幸福的情侶,恨恨地說:

「為什麼人家都有馬子,卻偏偏就我沒有?」

「不只你,我也沒有呀。」我抗議。

「你沒有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來,你哪一次成功過?」

他眼中完全沒有我存在,這是我最後的結論。


為了報復星期三下午,我在東海校門口被他完全看扁的仇恨,我決定把貓咪當成

主角,順便再寫他一篇,然後放到網路上面去讓大家欣賞一下。



十七樓,非常幽靜的高度,這裡再也沒有重金屬狂跟狗屎味的騷擾,頂多就是貓

姊經常出現,無意識地一個人哼的五音不全的歌,在客廳裡面走來走去,這樣怪

怪的感覺而已。不過她絕對是個好人,因為她總會提醒我打工的事情。

「阿哲,這個好像不錯喔!」

我剛剛寫完貓咪的故事那一晚,她拿著一張報紙來敲我房門,報紙上畫了好大一

個紅圈。

「在家賺大錢,輕鬆月入八萬塊?」

「對呀!」貓姊的個子很小,她有雙靈活的大眼,不過通常都沒完全睜開。

「妳要不要再看清楚一點?」

「咦?」

下面一行小字:歡迎加盟護膚工作坊,還有一個圈起來的「純」字,簡直是欲蓋

彌彰。

「這是…」她很天真地問我。

「妳覺得呢?」

「噢。」她的神色相當懊惱,拖著大拖鞋,拍拍拍拍地又出去了。


我笑著搖搖頭,就著檯燈燈光,正準備開始念我的「台灣文學導讀」時,電腦那

頭,卻忽然有人傳了一個訊息給我。

「雖然我覺得很不願意,但是還要非得找你一下,我是雲凡。」

傳訊者是topos,這個帳號我再熟悉也不過了,它的主人,讓我遭遇到玩BBS以來

最嚴重的侮辱。

「請問貴幹?」

「你這陣子,在網路上發表了好幾篇小說。」

即使只是文字,我都可以感覺到她在線路那邊的冷漠。

「對呀,又如何,妳打算寫什麼鼓勵信給我嗎?」

不過妳的冷漠我看不見,我堅決主張,維持我的「風」格。

「請你認真一點,我現在很嚴肅。」她說。

妳有輕鬆過嗎?我很懷疑。


事實上,近一個月來,我除了上上課,跟貓咪逛逛校園之外,其他時間我都在寫

作,我把我的每一段失敗戀情都寫成小說,到了上星期,連貓咪都被我寫進去,

在網路上還算有點成績,有些陌生朋友同樣給了我一點鼓勵,甚至有人要求轉載。

我是網路寫手了嗎?不,我只是個窮極無聊,想寫點東西的閒人而已。

「我希望可以跟你用嚴肅一點的態度來談話。」她這樣說。

「妳要跟我聊美伊之間的緊張局勢嗎?」抱歉,要嚴肅是妳家的事,我可做不到。

「風先生…」

「我不姓風,沒練過獨孤九劍,敝姓徐,妳叫我阿哲就可以。」

「不管你叫什麼,我只是有件事情想麻煩你,說完我就走。」

「雲姑娘請說。」我把腳踩在椅子上,悠閒地點了一根香菸,然後讓咪咪窩在我

的身上,一邊搓著牠的肚子,一邊敲下了鍵盤。


「我想轉載你的小說,到我個人板去。」

她說,自從上次我去她板子上面胡鬧一番之後,已經有人注意到我,最近我狂寫

小說,當然這些人也發現了,居然對我有點興趣,還看完了我寫的幾篇故事。這

些小說既然以我跟貓咪為背景,當然故事發生之處都會在我們生活的台中市。

「我也在中部唸書,所以同樣也對你的小說很感興趣。」

原來是有求於我來著,哼哼,我有點得意地猛吸一口菸,用力搓搓咪咪的腦袋瓜。

「小事,雲姑娘請轉,轉大力一點,不要給我留面子。」

我相信她一定皺眉怒目,非常氣憤,因為訊息傳出去之後,她過了一分多鐘才回

訊,慢到我以為她已經拂袖而去了。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痞呢?對一個陌生人,你連一點禮貌都沒有。」她說。

我很痞嗎?不,我始終認為,跟貓咪比起來,我一點痞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人的言語,不能完全代表他的個性的。」

「可是你不只言語很痞,你連行為都很過分。」她指的應該是我製造「國王」的

問題那件事情。

「那是妳缺乏幽默感,妳心理過度潔癖!見不得別人灑脫!」

「放屁!是你自己白痴!」

噢!她生氣了。

「妳排版爛,這是事實,妳亂發脾氣,這也是事實。」

當然,會生氣的人不只妳一個。

「徐什麼哲的,你講話不要太過分!!!!」

驚嘆號用很多,不代表就大聲,我把咪咪丟開,叼著菸,很用力地在鍵盤上敲著:

「中間那個字是雋,我叫徐雋哲!不要亂叫,沒禮貌!」

「如果不是我有病,我…我…」

對了,我想起來,她曾經在信上寫說,她有病,她會咬人。這是什麼怪病呀?

「想咬我是吧!來呀!妳約個地方,我去讓妳咬!」

我還會帶著獸醫一起過去,隨時準備把妳人道毀滅。

「明天中午十二點,有種你就出現!東海麥當勞!」

東海麥當勞!?不會吧?那是她最後一個訊息。我盯著螢幕看了很久,直到嘴裡

的香菸燒完,煙灰掉在我的大腿上,燒痛了我一下時,才回過神來。東海麥當勞

?難道妳是東海大學的學生?我的同校同學?

見鬼了…

-待續-

這城市很小,但是我沒遇過妳,這網路太大,然而我們卻有緣。

08

我喜歡吃麥當勞的一號餐,不過我沒有點,我只喝了可樂而已。沒點餐的第一個

理由是我只有五十元,吃不起有兩塊肉的麥香堡,第二是我旁邊的貓咪只帶了三

十七元,比我更窮,所以他沒錢借我,第三是我等一下要去面試,我不想吃得滿

嘴醬汁地去見我未來老闆。至於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現在才早上十點零五

分,了解麥當勞的人就知道,這時間很尷尬,早餐剛賣完,可是還沒開始賣套餐

,所以賣香堡還沒開始供應,想吃也沒得吃。

至於那個「雲凡」嘛,算了,誰有閒功夫跟她認真呢?「東海麥當勞」萬一只是

她大小姐脾氣中隨便講的地點,我不就要像個白痴等一下午?所以我壓根兒沒當

真。


昨晚「雲凡」氣得離線之後,貓姊對我說:

「這次我幫你找到一個很棒的工作唷!」

必須說明一下,貓姊她不是一個喜歡瞎起鬨的人,她只是很無聊,才會以幫我找

工作為樂而已。

「我同學說,希望你過去試試看,當個班導師也好嘛!你現在大四,時間多,應

該可以做吧?」

她有一個大學同學,現在人在補習班當教務,聽說現在頗缺人手。我對補習班的

班導師工作並不排斥,反正不過就是點點名,發發講義,擦擦黑板,罵罵學生這

樣而已。

「對呀,而且有辣妹可以看。」貓咪也走進來插嘴。

「辣妹?那個是國中的補習班耶!」貓姊說。

貓咪賊笑著拍拍他姊姊的肩膀,說: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徐雋哲偏愛未成年的幼齒,難道妳不知道嗎?」

像講這種話的人,我通常都不會放過他,貓咪被我一腳踢出房門去了。



「補習班的班主任,就是我同學的哥哥,所以錄取你應該沒問題的。」貓姊說。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靠裙帶關係找工作,可是反正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還是

答應了。貓姊立即幫我打了電話,安排面試,約在下午一點半。


我在準備衣服時,貓咪又偷偷鑽進我房裡,腳邊還跟著咪咪。

「你明天要去面試哪?」

「嗯。」

「帶我去。」

「帶你去幹嘛?我是去面試,不是去相親。」

「我想去看看嘛!」

一邊整理我很久沒穿的襯衫,我一邊回答他:

「你是想去看我出糗就對了啦!」

「誰要看你呀,我要去看我姊的那個同學。」

貓姊的同學?原來,我一直以為「教務」這種死板板的工作,應該是男性居多,

沒想到,原來貓姊這個當「教務」的大學同學,竟然是個女孩子。

「我姊說她是美女耶!」他露出很饞的樣子,就像是…咪咪看見飼料泥一樣的那

種猴急樣。



於是現在我們坐在麥當勞裡面,我在想著下午應徵時要說的話,貓咪則畫著他的

創意發明設計圖,我們一起等待著下午一點半的來臨。

東海麥當勞向來有不少年輕人逗留,以前我們經常來這裡假唸書之名,行看美女

之實。不過現在麥當勞外面,警察取締違規停車的行動愈來愈嚴密,所以大家都

轉往藝術街一帶廝混,麥當勞變得好冷清。舉目四顧,只看見一個女孩,背對著

我們,正在那邊做些勞作之類的東西。

「那個會不會是你說的什麼『雲凡』呀?」

那個女孩留著及肩的長髮,身形纖細,雖然沒有看見她的臉,但是光從背影看來

,就相當有靈秀之氣了,那女孩穿著一件鮮紅色的帽 T,還有合身的牛仔褲。貓

咪叼著吸管,對她不斷打量著。而我則觀察著她桌面上,擺在可樂杯旁的那堆美

工的東西。那是一堆糖果,還有許多剪裁成小正方形的彩色包裝紙。

「她人緣應該相當好。」我指給貓咪看:

「你看她在弄的東西,應該是All Pass糖。」

我跟貓咪說,現在才剛開學沒多久,她就已經在弄這種東西要送人,可見她的學

弟妹一定為數可觀。

「我現在在乎的,不是她的學弟妹。」貓咪瞇起細細的眼睛,手指遙遙指向那女

孩的身體曲線,跟著畫了個弧度。

這場景讓我想起很遙遠的高中時代,我跟貓咪在公園路的麥當勞,熬夜啃書的夜

晚。那時候他就常常這樣四處觀察,到處搭訕,雖然從沒成功過,不過卻讓他練

了不少膽量。

看看手機,時間還早,不過才十點出頭,我猜想這個女孩,應該不會是約我十二

點來這裡決鬥的「雲凡」,所以我說:

「過去瞧瞧,先看看長啥樣子,搞不好有機會認識她。」

「嗯,的確,有個完美的身材,又這樣溫柔體貼地包裝著 All Pass 糖,的確是

賢妻良母型的好女人。」


早上十點十二分,貓咪喝了一口可樂,拉拉襯衫的領子,順便用杯子上面的水抹

了一下他稍微有點長而亂的頭髮,然後跨出平均一步五十五公分的腳步,從麥當

勞二樓樓梯邊的座位,走向窗戶的那一邊,假意眺望窗外街景。

據貓咪回來之後的形容,他說那女孩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眉毛也很濃,是個

相當可愛的女孩,而且有嚴重的娃娃臉。如果不是他偷眼還看見她正面佼好的身

材,還有她鼻尖上面一顆紅得很的青春痘,他會以為她可能只是一個國小六年級

的小女生。

「那不錯嘛,兼具蕙質蘭心與青春稚嫩於一身,你不上太可惜了。」我煽動他。

「計劃取消,不要!」他堅決搖頭。

「為什麼?你嫌棄她鼻子上的青春痘嗎?」

「她嘴裡面一直在喃喃自語,你知道她唸些什麼嗎?」貓咪問我。

「她既然在包裝 All Pass 糖,不是應該在祝福嗎?」

「祝福個屁。」


貓咪拉著我,繞了一圈走到她背後。女孩的聲音很甜美,雖然有點台灣國語,可

是仍然很悠柔,而且走近一看,她後頸的雪白肌膚讓我很想一親芳澤,我彷彿聞

到了她柔細頭髮上的淡淡清香,一切都呈現高質感的的優美與協調。

「哪裡有問題?」我很小聲問貓咪。

「自己聽。」

輕靈的語音,非常纖細,我聽見了可愛的紅衣女孩嘴裡唸著的:

「貴得要死的糖果,吃吧!吃吧!撐死你們這些小鬼…吃一顆,當一科;吃兩顆

,當兩科;吃三顆,當三科;吃四顆…」

早晨十點快半的麥當勞,食物的香氣正在努力蔓延著。我望著她桌上那一堆 All

Pass 糖,頓時失去了語言及思考能力。

-待續-

TOP

09

關於那個紅衣女孩,我決定不再多想。本來人就沒有完美的,離期中考還有一個

多月,現在就要費心做那種糖果,是我也不會誠心誠意去祝福,搞不好我還會下

點更殘酷的詛咒。

「如果她是那個雲凡,你會怎樣?」貓咪問我。

我感覺他受到很大打擊,連頭髮都亂垂下來,很沒精神的模樣。可是他忽然吐出

的問題,卻也讓我心頭一震。如果這個正在對著糖果下詛咒的女孩是「雲凡」,

我該怎麼想?

她是美女,從我現在的位置,就可以看見對面窗上她的倒影,我連她鼻尖那顆青

春痘都看得見。她的確很可愛,有嚴重的娃娃臉,尤其是當她沒在詛咒時,小嘟

著的嘴。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女孩類型,但或許貓咪說得對,我對於看起來容貌稚嫩的女孩

特別有感覺,所以我現在就很懊惱,萬一她真的是「雲凡」,我真能夠延續對她

的怨念,甚至討厭她嗎?


「我想吃東西。」

「…」

「湊一下錢,去買點東西上來吃吧!」

「…」

「快點。」

陷在這個複雜的問題裡的我,根本沒有聽見貓咪在講話。

「啊!」我的右手臂忽然劇痛,讓我大聲叫了出來。

這一痛讓我立即回了神,轉頭一看,貓咪正張大嘴,咬在我的手臂上,還死不肯

放開。

「靠!你瘋啦!」

「我要吃東西…」他牙齒緊咬著我,翻起白眼來對著我,用哼的說著。

「好啦!放開啦!」

努力掰開貓牙的同時,我看見了紅衣女孩也轉過頭來,正看著我們。她的眼睛睜

得很大,充滿了疑惑,我想起「雲凡」的信上與公告裡面都曾提到過的:「我有

病,我會咬人。」一時之間又陷入迷惘。

不過這次我迷惘的時間不長,因為「雲凡」跟貓咪相差實在太多。又回頭,我看

見那女孩起身,她面無表情地走下樓去。

「我去看我們的錢能買些什麼。」推開貓咪,我趕緊跟著下樓。



根據我的觀察,麥當勞對於員工的錄用,長相並非先決條件。像目前正在與紅衣

女孩應答的服務員,就是活生生的例證。

「小姐請問要點什麼?」

「我要一份中薯。」她說。

我排在紅衣女孩的後面,距離她大約十五公分,還可以聞到她頭髮上的香味。

「我們有新的產品喔,妳要不要參考看看?」圓臉的男店員,指著點餐單介紹著。

「我只要一份中薯。」女孩再次申明立場。

「而且還有送玩具喔,這是一系列的大頭狗玩具。」他還在介紹。

「不然我多加一杯可樂,請給我一、份、中、薯!」

我聽得出來女孩特別強調的語氣,不過那店員看來還不大明白。

「或者妳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們的其他餐點,有…」

「我要中薯,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她生氣了。

「我只要一份中薯有這麼難嗎?生命中已經充滿了苦難,為什麼老天爺還要多派

一個完全聽不懂我要求的店員來傷害我!」

「砰」地一聲,這樣的台詞我似乎聽過,當下心頭一震。

? 「我只要中薯就可以,其他的請你不要再問我,我很煩,我有病,我會咬人!」

「我有病,我會咬人!」的句子,用一個帶點沙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出來時,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呀!我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暗暗納罕,同時我也在準備轉身

溜走,看樣子,她那句生氣時說出來的話是真的。


「實在是很抱歉,我們十點半之前不供應薯條。」店員終於聽懂了,看來麥當勞

挑員工也不大考慮他們應變能力的樣子。

「沒有你不會早點說嗎?給我一杯可樂啦!」她很不爽,我看見了她的小嘴嘟得

更高了些。

我很想轉身逃走,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現在只覺得全身冰冷,四肢無力,插在

口袋裡的手,原本是握著我們僅存的四十二塊錢的,現在居然也握不住了。

店員好不容易裝好一杯可樂,遞到女孩面前,她神色不悅地拿了吸管,還有找的

零錢,重重哼了一聲之後,猛可地轉過身來。

我說過,幸運之神只會眷顧那種長得像流川楓的男主角,對我們這種活在現實裡

面的好男人,通常祂不會給我們面子。

我看見女孩身上那件上衣的紅色帽子從我眼前飛轉過一圈,然後她整個人氣憤的

轉身,拿著可樂的手,在距離十五公分的空間裡無可迴轉之處,一把敲上了我的

肩膀。

當然,這不是小說,我也不會那麼白痴地被淋一身可樂。就算我再怎麼意亂情迷

,再怎麼心猿意馬,遇到這種事情,我還是很本能地往後跳了一大步,只不過,

雖然我避過了那杯飛出去可樂,卻撞上了放在我後面的盆栽,整個人往後摔了一

圈。


「對,對不起。」

她的臉,離我的臉很近,有種呵氣如蘭的感覺。壓在可憐的小萬年青上面,我掙

扎著爬起來,拒絕她的攙扶。

「你還好吧?」女孩的眼睛真的很大,她關心的眼光,給我很溫暖的感覺。

那個拙於表達而又肉餅臉的男店員急忙拿著拖把跑出櫃檯,一邊忙著拖地,一邊

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沒受傷,可是我這件米色長褲的後面,在屁股那邊髒了一大塊,這下可好,叫

我穿這樣怎麼去應徵。


另外一位店員趕緊又重新裝了一杯可樂,遞給紅衣女孩,也裝了一杯紅茶,遞給

還在拍著屁股上那片污泥的我,算是他們的一點歉意。

?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女孩說:「你想點什麼,我請你,算是賠罪好不好?」

除了搖搖頭,我想不出一句可以說的話。這個讓我第一眼就很心動的女孩,用這

種方式讓我認識,而在這場鬧劇之下,是我們已經化不開的「仇恨」,誰能告訴

我,我要跟她說什麼?

所以我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用一個很僵硬的微笑,讓她知道我並不介意。看著

她走上二樓之後,我才掏出零錢,買了一條蘋果派。結果店經理看我可憐,居然

還多送我一條。


「哇塞,四十塊錢可以買兩條蘋果派?」貓咪驚訝地問。

看見我拿著紙巾在擦著褲子上的污漬,他納悶地問我:

「蘋果派是搶來的嗎?」

我說當然不是。

「不然錢怎麼夠?你這不是逃命時摔倒沾到的吧?」

我很黯淡地、很悲情地,把這場讓我丟盡了臉的糗事告訴他,最後我把他那顆貓

頭拉過來,兩個人縮成一團,我跟跟貓咪說:

「這些都不算什麼,我告訴你,那個紅衣服的掃把星,她就是那個人。」

「雲凡!?」結果貓咪大喊了出來。


羊太傅說過,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而我個人加上註解,這些個八九,通常

都環環相扣,具有連續性。

「你們認識我?」

在我跟貓咪抱頭私語時,紅衣女孩,拿著她那杯沒有動過的可樂,走到我們桌邊。

「你是那個『風舞』?」她問貓咪。

「靠,他才是。」貓咪很輕易地背叛了我們將近十年的交情,他毫不遲疑地指著

我。

「嗨,妳…有點嬰兒肥喔!」

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真的,我完全,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待續-

這是我的徐式幽默,了解並且接受它,妳就會開始喜歡我。

10

當班主任問起我的生涯規劃時,我的腦袋還空成一團。他說他需要的是事業夥伴

,不希望應徵者只是打工而已。我不斷點頭,聽他說著他開補習班的志願早在多

久多久以前就已經確立,這家補習班又將在他的規劃底下,怎樣怎樣蓬勃發展,

最後他將要建立一個幹嘛又幹嘛的補教王國。

說了很多之後,他拿出兩張考卷給我寫。

我從沒聽說過連進補習班當班導師都得要考試,而且,還是考英文。

「如果你對數學或理化比較有信心的話,想寫這兩科的也可以。」他說。


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想自取其辱。可是面對著密密麻麻,正反面都有題目的兩大

張考卷,我又是一身冷汗。念文學系,不代表就精通各國語言,我跟貓咪是高職

工科畢業的,從高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認真念過英文,後來一起去重考,他繼

續朝工科發展,我則轉行唸高中的第一類組,所有的英文單字都靠死背,大學考

完便通通丟在考場沒帶回家。好不容易讓我讀到中文系的大四,現在拿兩張英文

考卷給我寫,無異是叫我現場切腹,殘忍,真的有夠殘忍。


彎曲扭動的英文字母,拼湊而成的單字與句子,幾乎有三分之一我不認識。想起

班主任說的,他希望班導師可以完全掌握一個班,把輔導、點名、管理,都當成

是對學生的要求,所以他才會訂下這樣的規矩。我覺得太扯了,以前我們補習時

,班導師要嘛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然也是衣冠楚楚,從不曾聽他們講過半句英

文,出過半張考卷,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我來應徵,卻要面對這種窘境?

沒有勇氣在主任拿出考卷時就當場走人,我只好繼續忍受這種苦難。


有人在詛咒我,絕對是,絕對是。麥當勞的櫥窗前,那個紅衣服的女孩,是不是

妳!



「雲凡」手上那杯可樂本來是想拿過來賠罪的,一聽到我就是那個「風舞」,當

場不發一語,掉頭走人。看著她把桌上的 All Pass 糖都塞進背包裡面,貓咪小

聲地對我說:「哇,完了。」

是完了,她不但聽見了「掃把星」這三個字,而且我還莫名其妙地對著她圓嘟嘟

的小嘴,說了一句罪該萬死的「嬰兒肥」。如果我是她,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會

去麥當勞櫃檯旁邊的那盆小萬年青附近,找一個名叫徐雋哲的人的頭髮,或者看

看他剛才在這裡表演後空翻時有沒有遺落什麼貼身物品,好拿回家去打小人,放

蠱下降頭。

「雲凡」的臉上是那種死人表情,她把小可樂在桌上重重一頓,然後轉身收了東

西離去,這當下應該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中詛咒著我。


今天是倒楣的一天,我很確定。一進補習班,一堆人就盯著我屁股上那塊污泥笑

,班主任還問我是不是發生意外。剛剛來應徵前我忘了上廁所,結果聽著一個陌

生的四十歲男人長篇大論時,我幾乎快要失禁,現在可好,我還是沒有看見廁所

的樣子,卻有兩大張英文考卷擺我面前。

唯一幸運的只有貓咪而已,他剛剛躲在補習班門口,偷窺著補習班裡的每一個女

職員,卻放著我在裡面受苦受難。



「你好,我姓謝,我叫謝紓雯,這裡的教務,你應該聽櫻芬提過我吧?」

跟我說話的女孩,不,應該說是女人,她太有女人的樣子了。她就是貓姊的大學

同學,「櫻芬」是貓姊的名字。同樣大我一屆,紓雯的模樣是丰姿綽綽,貓姊卻

老是讓我想起她拖著一雙大拖鞋,穿著皮卡丘圖案的大睡衣的模樣。

紓雯很高,不長的頭髮,燙著大波浪捲,除了口紅,並沒有多施脂粉,但是卻散

發出完全的女人味來。我記得曾在山田詠美的小說裡看過這樣的描述,一個真正

成熟的女人,只需要一點口紅,就可以將屬於成熟女人獨特的韻味都散發出來的

話,的確,紓雯就像山田的作品裡面說得那樣,穿著白襯衫、水藍色牛仔褲,其

過人的特殊之處,卻已經遠勝於濃妝豔抹還穿著晚禮服的一般女子。

「嗯,我知道。」微笑著,我也點點頭。


紓雯帶著我到櫃檯旁的一張圓桌前坐下,她問我自己對於那兩張英文考卷的作答

感想如何,我說:

「基本上我已經知道,貴補習班跟我個人專長非常不合,所以這個話題,如果可

以的話…」說到後來,我聲音愈來愈小。

「如果可以的話怎樣?」她稍稍彎低了腰,湊過身來問我。

「我看還是不要再討論了吧…」我哭喪著臉,苦笑著說。


她笑了,嫵媚地笑了。

「兩張考卷無法決定一個人所有未來的,不是嗎?」她說。

紓雯告訴我,這家補習班除了國中教育最重視的英文、數學、理化之外,他們也

開設了社會科與國文科的課程,只是目前沒有適當的班導師來帶班,也還沒有聘

請到優秀的老師來授課。

「現在的你是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一個人如果有心,他就可以

達到那個境界,甚至更超越。」她說。

我對她解釋,我只是個大四的學生,一年後畢業,當完兵之後的事情,誰也無法

預料,這跟班主任尋求「事業夥伴」的立場明顯衝突。

「如果我們能夠給你的條件相當優厚,足夠讓你這一年願意在這裡認真學習,也

足夠到兩年後讓你願意再回來工作呢?」

有這種好事嗎?我有點懷疑。

「未來充滿太多的變化,我們補習班成立不到兩年,需要的是可以長久合作的朋

友,如果你真的有心,我可以說服我哥哥,讓你在這裡工讀,學習經驗與技巧

,等你退伍之後,再回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看著她塗著亮紅色口紅的唇,我依然覺得萬難相信,不能相信現在跟我面談的是

一位風情萬種的美女,而她居然只大我一歲,更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如此相信我

這個褲子上面還沾的一塊污漬的三流大學生。

「很簡單,兩個理由。」她嫣然笑著:

「第一是因為我相信櫻芬的眼光,她認定的人事物,向來沒有出錯的。」

原來是貓姊的信用保證哪!那第二呢?

「如果你寫的小說都是真的,那麼你的人格與誠懇,也的確值得人家信賴。」

我寫的小說!?我的天哪!

-待續-

TOP

11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我曾把BBS的連線板介紹給貓姊,而我又把自己跟貓咪的

本名都寫進去,所以紓雯根據貓姐的推薦,很容易就在線上看到了我的小說。應

徵的最後,紓雯在門口小聲地對我說,明天國一的國語文班要開課,如果我有興

趣,可以過來一趟,她願意讓我試教一堂課。

「可是主任會答應嗎?」我很懷疑。

「別忘了,我是這裡的教務,課程安排是我決定的。」她笑著說。


一件事情的好壞,不能單純只看一面。經過褲子的污漬風波,還有那兩張英文考

卷的重大摧殘之後,我已經對我的補教之路萬念俱灰了,沒想到紓雯卻願意給我

機會,讓我試著教看看,並且熟悉補習班的運作。而哪裡想得到,她會如此看重

我的原因,除了貓姐的眼光之外,竟還有因為我的小說。

可是這樣就表示雨過天晴,一切有機會了嗎?不,我說過了,幸運之神是不會眷

顧我們這些現實裡面的好男人的。


隔天下午,我去補習班時,紓雯拿了一疊講義給我,有閱讀測驗、字詞解釋等等。

「今天是第一節,輕鬆上就好,先讓你自己感覺一下,在大家面前講話的感覺。」

她拍拍我肩膀,對我說: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先接國一的班導師,課程簡單,也容易帶。」

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紓雯說:

「剩下的問題,我會跟我哥哥說明的。」

她的信心滿滿,我卻忐忑不安。畢竟在明亮的教室裡面,拿著講義,站在講台上

對學生講話,跟拿著吉他對著台下黑壓壓的觀眾嘶吼,是有天壤之別的,我覺得

非常彆扭。紓雯陪我走到教室門口,還對我說,一切自然就好。

自然就好,依照我目前的狀況,最自然的反應是奪門而出,而不是走上講台。


那麼,走上講台,一切就會好轉了嗎?

「各位同學,請準備上課了。」

教室裡坐了大約四十幾個學生,我鼓起勇氣,用有點虛軟的喉嚨發聲:

「國中課程與國小相差很多,課業壓力也會很大,希望你們明白。」

道貌岸然嗎?不,我知道補習班的老師不時興這一套,他們需要權威。可是我沒

有肥肚子,沒有白頭髮,我只有一副看起來有點驢的膠框眼鏡而已。

「老師我沒有拿到講義。」有個髮型看來很讓人討厭的小鬼講話了,我請他自己

出去跟櫃檯小姐要一本。

「今天老師先跟你們講解一下國中考試的幾個基本題型…」

「老師你都沒有自我介紹。」另一個臉型也很討厭的小鬼講話了。

「這個等一下再介紹沒有關係,你們先打開講義第二頁。」

「老師我們好餓,可不可以吃東西?」坐在最前面,一個從內臟的位置,到外在

的衣著,都讓我覺得很痞的男學生又講話了。

國一,原來是個這麼討人厭的時期。威嚴,我需要威嚴。慢慢地闔上了講義,慢

慢地呼了一口氣。

「所有人現在給我仔細聽清楚了,我的上課規矩很簡單,要求也不多,聽好了…」

嚥下一口口水,我說:

「所有人的手機請關機或調成震動,如果你有飼養什麼電子雞、鴨、魚、鵝、恐

龍、美少女之類的,請暫時把它調整到保母狀態,另外,如果你習慣帶槍出門

,也麻煩請關好保險。現在,我要開始上課了,至於想吃東西的人請慢用,但

是不要讓我聽見你喝湯時發出聲音,咀嚼時也請不要張開嘴巴,我不想看見你

咬了什麼在嘴裡面。」

說完,我惡狠狠地瞪視教室內一圈,果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傻成一片。這,就

是我所謂的權威。


「你們是來這裡學習的,不是來這裡浪費時間的。」我最後下了結論,然後轉身

拿起粉筆,在擦得很乾淨,乾淨到幾乎可以用舌頭去舔的大黑板上面,寫著我的

名字。

「這是老師的名字,記不記都沒關係,反正學測不會考。」


「嘩!?」

「喔!?」

「咦!?」

寫著名字的時候,我又聽見三個奇怪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你們到底又有什麼問題了?」我覺得相當不耐煩。

「老師,你是貓咪的朋友對不對?」


到底國中的考試題型有哪些,我現在完全想不起來。腦海中縈繞著的,是那些小

鬼們在上課中不斷口耳相傳時,時而迸發出來的笑聲。我還聽見有一個很惡質的

小鬼說:

「我跟你講喔,他就是小說裡面那個永遠交不到女朋友的主角,叫做阿哲。」



「所以?」

「所以我跟妳同學說過了,請她另請高明吧!」我在電話中回答貓姊。

這是非常難熬的一天,我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不斷上上下下,忽而享受在前途光

明燦爛的夢境中,忽然卻又被那些國一小鬼扯進冰冷的地獄裡。

「我完全無法想像,會是這種局面。」我跟貓咪說,我寫小說時,完全沒想到會

在現實中對我自己造成這種影響。

「你不會紅成那樣的吧?」連貓咪都不相信。

「那是因為一群小鬼在口耳相傳的緣故…」

坐在電吉他的揚聲器上面,貓咪穿著一件灰黑色的上衣,與一條很俗氣的紅短褲

,露出毛毛的兩條腿,翹著腳,側頭瞄我許久。

「有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他說:

「為什麼你不能演好一個人的角色,卻老是把自己搞得像病毒一樣。」

病毒?

「人家的個人板你去做亂,結果被禁止發言;現在又搞到連整個補習班都知道你

是小說裡面那個白痴徐雋哲,你到過的地方,還有哪裡是平靜的?」

我看著老氣橫秋的貓咪,自己想想也對,怎麼開學到現在,好像我幹過的每件事

情,都可以引起軒然大波的樣子。

「至少搬來這裡到現在,我應該還沒出過亂子吧?」我抗辯。

「沒有嗎?」他冷冷地說。


結果我輸了。他把老貓咪咪的便盆拿進來給我看。

「今天早上咪咪的飼料是你弄的。」

我點頭。

「你忘記在果汁機裡面加水,結果飼料攪成粉,還是很硬。」

我點頭之外還皺起了眉。

「那隻笨貓根本沒消化。」

點頭皺眉之外,我感覺自己嘴角開始嘟了。

「牠晚上跑到我的床上去拉肚子,拉得我滿床是大便。」

點頭、皺眉、嘟嘴,可能都救不了我了。

「我好不容易把牠帶回貓盆來大便,你看,這就是你這隻病毒幹得好事。」

我用哀怨的眼神望著貓咪,靜候他發落我的生死。

「來,你夠心意的話,隨便吃個兩口,我就放過你。」

-待續-

我是致命的病毒,誰是我肆虐的溫床,妳,或是妳?

12

贖罪有很多種方式,一般來說,用錢是最快的。我花了一千八百多,幫貓咪把所

有沾到貓大便的東西都送洗之後,還請他吃了半隻北平烤鴨。錢可以贖罪、求和

,但是錢不能改變一個人,比如「雲凡」。我相信,以她的心理潔癖看來,不要

說我輸送歲幣給她了,就算我今天割地和親,她應該也都不會原諒我的。

「女人哪!就跟烤鴨一樣。」貓咪夾著一塊烤鴨。

「你知道烤鴨的自尊嗎?」

烤鴨的自尊?

「一隻烤鴨,在變成烤鴨之前,要經過很多步驟。牠被宰掉,被塗上醬料,被放

進爐子裡面烤來烤去,然後又被刀子剖來剖去,最後才變成這樣。」

「這跟烤鴨的自尊有關係嗎?」

「當然有。你注意看,烤鴨的皮幾乎都沒有受傷。」

我只知道,我最愛吃的就是烤鴨皮,至於皮有沒有受過傷,我卻從未在意過。

「一隻烤鴨,從牠被宰掉開始,就一直被弄來弄去的,可是牠最後送到你嘴巴的

時候,皮卻都沒有受一點傷,老闆懂得鴨子的自尊之所在,所以會小心翼翼去

弄牠。你懂我意思嗎?」

「你是說,皮,就是烤鴨的自尊?」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果皮被老闆弄壞了,鴨子可是會傷心、生氣而且沒面子

的唷!」


「難道女人的自尊也在皮嗎?」我提出的問題,害貓咪差點被骨頭噎死。

「你會把女人的皮放在嘴裡面咬來咬去嗎?」他生氣地說。

「我的意思是說,人對自尊的在意,常常表現在很多細微的地方的意思啦!」

他夾起一塊烤鴨:

「老闆可能不小心把皮烤焦了,可是自己不知道,那烤鴨又不會講話,所以牠只

能生悶氣。女人就不同了,女人會用盡各種方式,讓你了解她的怨恨。」

「你是說,如果我不小心踐踏了她的自尊…」

「你就會被她永久禁止發言。」

我踐踏了「雲凡」的自尊?開玩笑的是吧!?

「兄弟,你是個被唐朝詩人灌溉了太多幻想的現代白痴。」貓咪叼著筷子,拍拍

我的臉對我說。

我是個被唐朝詩人,灌溉了太多幻想的白痴?不對,我是個被貓用滿是油膩的貓

掌拍在臉上的白痴才對。



張雨生嘹喨的嗓音迴盪在房間裡,抬頭是十七樓外台中夜雨。今晚的心情,在吃

過烤鴨,洗過臉之後大好。

但我打開電腦之後,卻發現原來好心情只有我有而已。「雲凡」的個人板上有個

新議題,這個議題正瀰漫著愁雲慘霧。標題是:「誰來救救我的國文成績」。

從議題發表,到最後的討論,共有二十幾篇,居然沒人救得了她。議題的內容很

好笑,原來雲凡的國文成績爛得可以,國文老師給了她一個機會,只要她能解釋

出<登樓賦>作者王粲,寫那篇作品的原因及背景,並且作個完整解釋,這學期

就免費送她六十分。

一堆人提到了東漢末年的政治,什麼北方混亂,文人南遷;什麼戰爭太多,武人

當權等等這些客觀環境,但是居然沒人有明確答案,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

凡」姑娘明年準備重修。

我閉上眼睛,思索了一下已經翻爛的《三國演義》,然後拉開書櫃,拿出以前的

筆記和一大本《古文鑑賞集成》,王粲,這個很矮的文人,記憶力強,文采過人

,可是他這輩子沒紅過,在《三國演義》裡面也不過演個小角色而已,一般人只

會注意到他寫的那篇<登樓賦>,而不會注意到他這個人。

這是一個不錯的交易機會,我覺得。

**********************************************************************

[作者] Wind (風舞)

[標題] 交易

[時間] ……

放棄妳對我的敵意,讓我道歉,並且接受我的徐式幽默,而我可以解答妳的問題

,讓妳平安拿到六十分,這個交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開啟的是一個誰都不能

預料的我與妳的連結,解決的是一個妳和我誰都不想看見的紅字危機。

交易,妳幹不幹?

其實很迷人而且風趣的風舞

**********************************************************************


不是本人自誇,我至少可以背出一百個三國人物的姓名與字號,甚至還可以交代

他們一生的功業,從國小三年級開始看三國,把電腦的三國志遊戲從第一代玩到

第八代,多給我三天時間複習,我還可以說明三國名將裡面,哪些人是被弓箭射

掛的,哪些人用的又是些什麼怪武器。


貓咪在結束烤鴨大餐時,對我說:

「已經被踐踏了的自尊是救不回來的,不過至少你可以做點補償,就像你毀了我

的房間之後,請我吃烤鴨一樣。」說著,他用油膩的手,拍拍我另一邊的臉。



「交易之前,你確定你夠格?」

「妳懷疑我的能力與智慧嗎?」

「不,我懷疑你的人格。」

「我的人格很健全,在東海念了三年中文系,至今沒有發病,也沒有咬過人。」

「這又是你的徐式幽默嗎?」

「不,這只是呼應妳的口頭禪而已。」

她沉默了。我在她沉默的一分鐘裡面,點了香菸,把張雨生的音樂調到更大聲。


「試舉出東吳大將隨便五個人的名字。」

「太史慈、周泰、蔣欽、韓當、黃蓋。」

「為什麼你不說周瑜、魯肅、陸遜?」

「因為我翻爛了三國歷史,沒看見他們上戰場打過架。」

我沒想到我想掙回我的發言權,還得接受測驗。


「第二題,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這兩句說的是哪一場戰爭?」

看來「雲凡」也念過《三國演義》。

「東吳滅亡之戰,吳軍橫鎖江心,被晉兵用火燒溶鐵鎖,終於打到建業城下的故

事。」

我說過,我把三國志從第一代玩到第八代,她不可能比我精。


「我也看過很多遍《三國演義》,為什麼我找不到我們老師要的答案?」她把話

題切入核心,直接問我這件事,那麼,我通過測驗了嗎?

「答應我兩件事情,我就告訴妳答案。」

「姓徐的,你很懂得趁火打劫喔。」

「不要以為文人就不會做買賣,要不要是看妳。」

她要我先說條件。

「開放我的發言權,我會把答案公告出來;讓我再見妳一面,向妳賠罪。」

「…」



『王粲在劉表處始終不受重用的理由,請見高中國文課本裡的作者欄。裡頭提到

一個罕見的形容詞「貌寢」。這就是答案所在。

文人南遷避亂是背景,武人出頭是捷徑,但是文人同樣可以建立功業,詳情請

自行參閱相關書籍。

王粲會沒有發展,是因為「貌寢」。所謂的「貌寢」,就是一見到他的容貌,

你就會想到要就寢。我們誰也沒有見過王粲本人,但是我想誰也都不想見。劉

表就是因為每次看見王粲就想回房睡覺,所以王粲才始終沒有機會出頭,所以

才會寫下<登樓賦>這篇膾炙人口的感嘆佳作。

不信的人去翻課本,如果你認為需要更進一步的查證,可以自行試圖跟王老先

生本人聯絡,不過我沒有他的電話,也不知道查號台有沒有他的登記,如果誰

查到了,也請不要告訴我,我精神很好,不想跟他見面。

以上為不標準答案,但是絕對可以讓妳拿到六十分,相信我。』



這篇文後來被「雲凡」給收進精華區,而且板友推薦高達二十幾篇。但那都不算

什麼,最重要的,是我坐在麥當勞裡面,這回我穿得一身黑,萬一再摔一次,泥

巴痕跡也不會那麼明顯。

我點了杯可樂,用我認為最優雅的姿勢,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個十字

路口,人車繁忙,麥當勞的對角是一家7-11,有個女孩在那裡停下了機車,她還

是穿著那件鮮紅色的上衣,不過牛仔褲從藍色換成黑色,臉上沒有表情,但是卻

顯露出十足稚氣,像個可愛的小女生。她踩著輕快的步伐,搖擺著飄逸的秀髮,

正從斑馬線走過來。

-待續-

她像朵嬌雅的雲,在我眼中,一點都不平凡。

TOP

13

我不喜歡跟陌生人吃飯,因為我怕會因為一些無心的小動作,而把場面弄得很尷

尬。不過這次顯然是我多心了,因為「雲凡」自己就端了滿滿一盤的食物上來。

「這些都是妳自己要吃的嗎?」

「當然。」放下托盤,她斜眼看著我說:

「你要請我的東西,我不會在麥當勞點,那太便宜你了。」

「妳是在告訴我說,其實妳也很會趁火打劫,很會做買賣的意思嗎?」


面對著窗外,她吃起了薯條,我則喝著可樂,安靜地像兩個陌生人一樣。

「你為什麼叫做『風舞』?」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想平凡地杵在原地,想像風一樣舞動。」

「妳呢?」

「像朵平靜的雲,安靜地躺在天空,沒有波折或苦痛,平凡到誰也不會發現。」

「可是我發現了!」我說。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沒有永遠不動的雲,會有風把妳吹成各種不平凡的樣子。」

「你只能吹動我沒有思想的衣袖,吹不動我平靜的心的。」她淡然而驕傲地說著。

我們終究是不同的,除了幽默感之外,還有追求的也不同。


「可不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

「為什麼需要名字?」

我說,倘若我們始終不曾見面,那麼她將可以永遠是網路上那個小說排版很爛、

幽默感很貧乏的「雲凡」,但此刻我們正坐在一起,看著同一個十字路口,還聊

著相關的話題,那麼我當然應該知道她的名字。

「難道我給你的印像,僅止於排版很爛、幽默感很貧乏嗎?」

我想起貓咪提醒我的,不要隨便踐踏女人的自尊,所以我很客氣地說:

「當然妳也還有很多特色的。」

「姓徐的,注意你接下來的發言。」她忽然陰沉沉地說。

「欸,這個嘛…」於是我遲疑了。

「我還有什麼特色?」

「妳有病,妳會咬人。」我看見她圓圓的側面,嘟嘟的小嘴,還有小嘴裡面,故

意露出來給我看的,非常白淨的犬齒。



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真的是非常微妙的。她用她的犬齒,在我的手臂上

面留下了我們曾經共同存在過的證據之後,對我說:

「我姓韓,我叫韓郁芬。」

很不平凡的姓,很菜市場的名字,由一個嗓音很獨特,卻帶點台灣國語的女孩口

中說出來,就是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感覺。

「郁芬…郁芬…」我喃喃自語。

「很平凡的名字,很適合我想要的感覺。」她說。

「那,我叫做…」我張開嘴巴,正想要正式來一次自我介紹時,她抓起一把薯條

,塞進我的嘴裡。

「你叫做徐雋哲,東海中文系的四年級,騎一輛破機車,沒交過半個女朋友,不

必介紹,反正看過你小說的人都知道。」她冷冷地說:

「而且我知道你有一個很愚蠢的朋友,叫做貓咪。」


韓郁芬,嶺東技術學院的學生,學的是資料管理,今年專三,這是她自己說的。

我很想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不過這話我問不出口。

沒有一個男人,會希望第一次見面的漂亮女孩是有男朋友的,如果有,這個男人

會很傷心,而萬一女孩的男朋友,還真的像是她小說裡面那個流川楓型的美少年

,那這個男人就不只會傷心而已了,還會柔腸寸斷。我用帶著揣測、懷疑,還有

好奇的眼光,看著眼前的女孩。她清秀的臉龐正對著窗外,非常可人。


「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沒有男朋友,小說是我掰的。」她忽然說。

「謝謝。」

「謝什麼?我不會給你任何接近的機會的,今天來,我只是做一件交易而已。」

「妳怎麼知道,哪一天或許是妳想來接近我呢?」我覺得很不平衡。

郁芬皺起了頭,用非常不能理解的表情面對著我。


「愛情的發生,就像配電盤的爆炸一樣,誰都無法預料,不是嗎?所以事情不要

一面倒的獨斷,風吹來吹去,雲怎知道下一秒會變啥樣子?」

「吹來吹去,表示你很反覆無常。」

「不,表示我腦袋很靈活。」

她似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然後微笑著不再說話,叼著一根薯條,繼續望向窗外。


「我的小說是掰的,你的小說呢?」她問我。

「半真半假,關於貓咪的就是真的。」

「愛情的部分呢?」

「投注的心力是真的,失戀的結局也是真的。」

我說,小說本來就介乎真假之間,如果妳要完全的真實,那妳應該去翻報紙看社

會版,而如果妳要完全虛構的故事,那妳可以花個兩百五,「哈利波特」或「魔

戒」電影的二輪片應該還沒下檔。

「我不打算在太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裡面當男主角,那對腦神經折磨太大。」

「你不是想要很不平凡嗎?」

「小姐…」我攤開雙手說:「我要的只是人生多采多姿,可不想自己演一齣羅密

歐與茱麗葉,好嗎?」

她笑了,含在嘴裡的半根薯條在搖晃著。

「不要妳死我活的,我只想很簡單地喜歡一個人。」我說。

「這要求不難嘛,你為什麼會交不到女朋友?」

咬著吸管,我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從頭頂冷到腳底板,即使是再無心,也不要問

得這麼直接嘛!

「我是不是問得太犀利了一點?」她自己也笑了,而且笑得很鄙夷。

「交不到不代表我沒有心儀或暗戀的對象。」

「喔,那你心儀或暗戀的這個人,人家怎麼說?」

「不知道,她沒有說。」

「你不敢問?哎呀,告訴姊姊,我幫你告白去。」

我覺得很可恨,平常一副撲克臉的她,這時候起鬨起得多認真,居然自告奮勇起

來了。

「妳問不到的。」

「為什麼?」

「因為我心裡的這個人,老是把自己鎖在高塔頂樓,不肯接受別人的幽默感。」

她的表情忽然僵了,低聲問我:

「然後呢?」

「我兩天前才被她解除板壞身分,還來不及告白。」哼,敢取笑我,非得露一手

我徐式幽默的功力讓妳見識一下不可。




回家之後,承襲著多年來的往例,貓咪問起今天的進展。

「你從頭到尾都坐在那裡沒有動?」他很難置信。

「有呀,我上過一次廁所。」

「那我看你的前途又危險了,來吧,我已為你張開我的雙臂,準備哭泣吧!」

「沒有那麼嚴重吧,我又沒說要追她。」

「很多科學家拿到諾貝爾獎也都是意外,你怎麼說?」

我愣住了。


事實上,我今天偷眼望著郁芬時,的確是小鹿亂撞的,即使那顆鼻尖上的青春痘

還沒完全消退,卻仍然掩不住整體的美好。

因為傍晚還有課的關係,所以郁芬不能待太久,看著她收拾好桌上,我說:

「我們還會見面嗎?」

她又瞄了我一眼:

「我有病,不能接受太多刺激,不然…」

「我不會刺激妳,我只想認識妳。」

「約在一個你可以請我的地方,不然你能認識的,就只有我的犬齒而已。」說著

,她居然咧開朱唇,又對我露了一次白閃閃的犬齒。

那森然寒光讓我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郁芬把垃圾清理掉之後,走到我的身邊,

對我說:

「回去之後,寫個八萬字的心得報告來,我就考慮再見你一次,讓你請客。」

「八,八萬字!?」

「題目叫做:風雲之間宿命的相逢與不可避免的衝突之化解計劃及心得感想。」

我懷疑她自己有沒有想過這題目的意義,因為她說得好快又好自然,完全沒有理

會我的瞠目結舌。

「不要以為只有你有什麼徐式幽默,我的韓式幽默,一樣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待續-

相信我,不只妳的袖子,我還能吹動妳的心的。

14

貓咪不斷鼓吹著我,他說:

「你可以約到她第一次,就沒理由約不到第二次。」

我說不可能,按照郁芬對我的印象,下次除非我在鬥牛士擺桌,不然休想她會賞

光的。

「郁什麼?」

「郁…郁芬。」

「已經進展到直接叫名字囉?那快了嘛!」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叫做「雲凡」嗎?在我的心裡面,竟然早在不知不覺間,把

她名字記牢了。


這是不對的,我受到的是排斥與歧視,可不是垂青或善意!我不斷告訴我自己,

但是一邊催眠自己,我卻一邊又連上了線,進入郁芬的個人天地裡面去。

她說,今天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有個很自以為是的男人,在她面前完全束手無策

,這一天真該被律定為國家重要節日,用來慶祝女性主義在台灣的一大勝利。


想起郁芬說的,她渴求的是平凡。我心裡想,什麼是平凡的生活?衣食無缺嗎?

還是心安理得呢?我覺得,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談平凡似乎早了點,我想要見識更

寬廣的世界,在我大四這一年,我會想多看看這世界。

不曉得為什麼,我想起了紓雯,這個大我一歲,但是見識與思想卻比我成熟得多

的女孩。自從我沒有再到補習班去之後,便也再沒有她的消息,她會怎樣看待我

呢?懦弱逃避嗎?對著電腦螢幕,我忽然發起呆了。



「你睡著沒?」貓咪走了進來,自律神經失調的咪咪則尾隨著他。

「台中已經快突破百萬人口了,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在這一百萬人裡面脫穎

而出?」看著窗外,我問貓咪。

「你想出名呀?」

「不,我只是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我不知道怎樣叫做庸庸碌碌,不過我知道一個可以讓你一夕成名的辦法。」

我問貓咪,他有什麼好辦法。

「跳下去,明天全國的早報都會刊登你的名字,你就家喻戶曉了。」

貓咪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情,他說:

「我只是忘記了一件事情,所以進來告訴你。」

他抱著咪咪,說:

「我姊的那個朋友傍晚打電話來,她要找你,不過你人不在。」

紓雯?找我?

「我跟她說你明天有課,所以叫她下午約在東海比較快。」

「約我幹嘛?」

「好問題,你明天可以問她,下午四點半,藝術街的『有一間咖啡館』,她在那

裡等你。」



我相信每個正常的男人,都會對紓雯這樣的女孩動心。她美麗而成熟,更重要的

,是她今年才二十五歲不到,就已經是一個大型補習班的教務了。

我當然是個正常的男人,因此對於紓雯的邀約,我自然相當開心,不過就在踏出

校門口時,我卻遲疑了。到底紓雯找我幹嘛?還要跟我談補習班的事嗎?一想到

那些國中生在台下交頭接耳,討論著徐雋哲交不到女朋友時的樣子,我就很想挖

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傍晚的藝術街,沒有太多行人。我騎著小凌風,避開了路上的野狗,一路騎了上

來。路上遇見了一群學弟妹,心想著,莫非大家真的都已經轉往這一帶發展了嗎

?難怪我跟貓咪在麥當勞找不到辣妹。

「有一間咖啡館」就在路邊,不過我覺得這裡更像茶館,因為賣的東西很西方,

擺設卻很中國。

推開店門,有個微胖的女服務生來接待。我說明找人的意圖之後,由她引領我走

進店裡,繞過屏風,我看見了紓雯,穿著米黃色上衣與長窄裙,看起來優雅。

「嗨,阿哲。」她出聲叫我。

坐下之後,紓雯把菸灰缸推到桌子中央,一根細長的薄荷香菸擺在菸灰缸上。

「還好貓咪有跟你說了,我真怕他忘記呢!」她笑著說。而這時我瞥眼見引領我

走過來的那個服務生,她忽然全身一顫。


「如果是關於補習班的事,那實在很抱歉,因為我真的覺得,在一個連學生都看

過我小說的地方,我教不下去。」點過飲料,我首先說明。

「沒關係,這件事還可以再研究。」紓雯說話時,習慣性地不將嘴巴張很開,所

以很難有明確的嘴型,而且聲音又小,我把椅子稍微挪近了她。

「你要的是怎樣的工作,我想我已經清楚了,目前只能說遺憾,但是我不想放棄

,因為我對你很有信心,也很有興趣。」

「興趣?」我疑惑了。

「不過那不是今天約你吃飯的理由。」

「理由?」

「約一個人吃飯的理由,是因為你知道跟他一起用餐會很愉快,不是嗎?」

我在思索著這句話的涵義時,紓雯起身去上廁所,她身體移動時,我聞到清淡的

香水味,那香水味讓我心頭一震,為之失神。

「先點餐吧,我很餓喔。」她笑著說。


失神的人不只是我,連點餐的服務生的臉色都很古怪,我看著她圓圓的臉,問她

:「有什麼問題嗎?」

「請問,您姓徐對吧?」她有點膽怯地問。

我不認識這個矮矮圓臉的女服務生,對她完全沒印象。但是我還是點了點頭。她

也露出了微笑。

「您好,我叫小紅。」

「妳好,我叫阿哲。」我也含糊地回答,心裡納悶著她怎知道我姓徐。點過餐後

,我看見圓臉小紅,在櫃檯邊打起了手機。


吃飯時,紓雯說起了很多她大學時的往事,也讓我見識到了,一個有理想的女孩

,該有怎樣的氣勢。她很爽快地給了送餐的圓臉小紅一張兩百元的小費,對我說:

「有能力時要幫助需要被幫助的人,這是我的原則,累積財富,也要擴大心胸。」

她吃東西時非常秀氣,我幾乎忘了牛排飯的滋味,只注意到她嘴唇上那不脫色的

唇彩,還有她濃俏的睫毛而已。

吃飯時我們交換了一些人生觀上的問題,紓雯說她欣賞有遠見的男孩,也喜歡有

夢想的人。

「我的夢想不多,而且都很短程。」她說。

紓雯說她的夢想都不難實現,但是也很難再增長,補教業需要的只是口碑與宣傳。


「抱歉,不小心又談到工作了。」她微笑。

「沒關係。」

我告訴她,我沒有明確的生涯規劃,但是我希望讓生活過得豐富。

「我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不過我有兩年時間可以想,實現夢想,則在退伍

之後。」

用餐巾抹乾淨了嘴唇,她喝了一口水,忽然很正經地,用明澈的眼看著我,對我

說:「你實現夢想的時候,身邊希望還有我。」


今天下午,從踏進店門之後,我就老是感覺有哪裡不大對勁,現在我知道了,那

種怪異的感覺,來自紓雯的雙眼,我有一種…被電到的感覺。

不過這感覺也沒有很久,因為我還來不及講些什麼,店門忽然推開,有個女孩走

了進來,我看見櫃檯邊的圓臉小紅迎了上去,她說的不是歡迎光臨,而是:

「雲凡姊,妳看那個是不是他,那個交不到女朋友的徐雋哲?」

餐巾紙在我手上瞬間被捏緊,所有被電的感覺剎那間消失,我感覺牛排飯好像忽

然在我肚子裡面一起唱起了歌。

-待續-

凡與不凡之間,我一臉茫然,只聽見牛排飯唱著風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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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是老天爺的惡作劇嗎?我的鼻子還聞到紓雯的香水味,但是心卻掉進北極冰洋深

處去了。郁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紓雯,沒有任何表情,她從背包拿出一疊筆記

給圓臉小紅,然後冷冷地對我說:

「玩得開心點喔。」

「我…」我的話沒有說完,郁芬已經轉身出了店門,圓臉小紅也追了出去。


「你朋友?」紓雯納悶地問我。

「一個我高攀不起的朋友。」我苦笑著。

「希望我不會造成你和她之間的問題。」

能造成什麼問題呢?我轉頭看看,郁芬在路邊跟小紅說話,兩個人不時別過頭來

看我,我趕緊把視線移開。

紓雯又點起了一根菸,問我是否介意,我搖搖頭,也拿出了自己的菸,點火時又

回過頭去看窗外,郁芬看我點菸時的表情又更難看了。


「如果你喜歡她,就出去解釋一下吧!」

看我只是苦笑。紓雯問起我跟郁芬,我把一切告訴她,她聽完笑著說:

「她還小,你應該多包容她。」

「我要去包容什麼呀,我根本就…」我語塞了,要說不認識嗎?不,我跟郁芬見

過兩次面,聊過話,還幫她解決過國文危機,我根本就怎樣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後來郁芬騎上她的小Dio離開,小紅走進來時,則對我投以鄙夷的眼光。

「這年紀的女孩會很嬌。」紓雯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我很迷惘,不知道郁芬是怎麼了,不像在生氣,可是臉色卻很難看,說是吃醋嗎

?開玩笑,我徐某人何德何能,沒有這麼大本事。而我面前的紓雯,她很嫻靜地

吸了一口菸,神色自若地品嚐著冰的桂花茶,我也不懂她在想什麼。

「你看起來很不安。」她說。

「不是不安,應該是很納悶。」

「納悶?」

我把香菸捻熄,對紓雯說:

「我一直想知道,妳對我的看法,還有忽然找我吃飯的原因。」

我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是很認真嚴肅的,沒想到紓雯卻笑了出來,她側了一下頭

,讓頭髮斜到一邊,笑著說:

「我有很多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但是沒有既可以一起吃飯,而又讓我欣賞的。」

我看著她侃侃而談,聽著她說:

「一個男孩要讓我欣賞很難,因為男孩的眼光,通常比不上男人。」

我想我知道男孩與男人的差別,至少當過兵的比較像男人,視野也寬一點。

「可是通常,男人的心思,又沒有男孩的單純。」

我想我也可以解釋其中的差別,因為男孩通常比男人閒,可以去瞎猜對方的想法。

「我的生命中,我的身邊,有很多男人,包括朋友、同事,他們太不單純。」

我來翻譯:這非常簡單,因為妳很動人,如果我是妳的朋友或同事,可能我也單

純不到哪裡去。不過這話可不能講。

「但是低下頭看看,我身邊有更多的小男孩,他們則過分單純到了幼稚。」


「這就是我會特別注意到你的第三個原因。」說著,又用明澈的大眼睛看我。

「其實我不覺得我自己單純或什麼的…」我有點扭捏。

紓雯搖頭,她說起了那天我去應徵時,寫完考卷後,她跟我面談時的感覺。

「你很明白地告訴我,你對自己的把握與了解,這,與一般會堅持逞強的男孩很

不同。」

是嗎?我只是有點自知之明吧?


「給自己一點信心,不然你怎麼活得多采多姿?」

最後我們結束這場奇怪的晚餐時,紓雯這樣對我說。

「隨時提醒自己,要當個特別的人,好嗎?」

走到店門口,發動機車時,紓雯在我耳邊輕聲地說: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喜歡你的坦然。」

一陣輕柔柔的空氣,帶著讓我迷惑的香味,鑽進了我的耳朵,也刺激了我的嗅覺

,差點害我從車子上掉下去。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紓雯在給我強烈的暗示呢?又或者,是我自己處在漩渦中,

所以我看不清楚癥結呢?基於旁觀者清的道理,我應該把這些問題交給圈圈外的

人,讓別人為我分析一下。

而我知道,誰都可以找,就是絕對不要找貓咪,因為他什麼主意也不會出,說來

說去,一定也只是叫我大小通吃而已。所以我打電話給學弟小杰,結果小杰人在

電影院,他說他打算連看四場電影,看到明天早上再回家。掛上電話之後,我很

無奈地,打給好久沒有聯絡的學妹小蘭,但是電話跳到答錄機,小蘭留言說她現

在人在紐西蘭,有事情半個月後再聯絡。

除了仰天長嘆,我想不出什麼聊以自遣的方式,最後我決定撥個電話給貓姊,她

雖然跟紓雯是老同學,但是至少還算客觀。

電話接通之後,我跟她說了我目前的渾沌,貓姊沒有給我答案,她先問我怎麼會

找她問這些。

「因為我知道妳可愛的弟弟,那隻糟糕的笨貓,他不會給我任何有建設性的建議

,只會叫我拿獸性去思考而已…」

「你好樣的徐雋哲,居然敢對著我姊說我壞話,告訴我,你在哪裡,老子現在馬

上過去宰了你…」原來,他們姊弟居然在一起。

藝術街上的情侶愈來愈多,街燈慢慢亮了起來,剩下我一個人無辜地坐在機車上

,有一隻可憐的小野狗,慢慢地走到我旁邊,在我的小凌風的前輪邊,很目中無

人地開始尿尿。

早說了,我是現實生活中的好男人,幸運之神從來沒好好關照過我。

-待續-

猜測是一種痛苦,告訴我妳想著什麼,請告訴我。

16

後來讓我回神的,是天空飄下來的雨水。淋著不大衛生的三月小雨,我慢慢地騎

到東海商圈,隨便找了家網咖。

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今天的一切都瀰漫著詭譎的氣氛,得不到答案的我,忍受

著身上的濕冷,在嘆氣聲中,連上了線。

整家店充塞著線上遊戲的音樂聲、槍聲,為了不想吸二手菸,我自己也點了一根

,同時隨意瀏覽著BBS站上的小說。


「你的單身惡夢結束了,那女孩很棒,很適合你嘛。」嗶的一聲,爭議性人物出

場,在這裡,她是「雲凡」。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不要誤會,這只是非常單純的聚會。」我可以想像,她那

略帶三分嘲諷,還有七分不屑的表情。

「找我什麼事?」這個人的個性我很清楚,即使她對我再怎麼不順眼,也不會主

動來挑釁,會這樣冒出頭來,肯定是有事情。

「難道妳的國文老師不滿意那個答案?」

「你很聰明,知道我找你的事情會跟國文有關。」

我哼了一聲,要求人也該和顏悅色一點,還提到我的單身惡夢,看樣子,不狠狠

敲妳一筆,不但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這位國文老師了。


郁芬告訴我,她的國文老師又丟了一個難題給她,這次問題更古怪,既不是文學

的問題,也不是歷史的問題,他們老師問的是:在台灣的民俗信仰裡面,最紅的

,擁有最多fans的神明是哪一位,並且要舉出證明。這次老師很好心,還給她三

次機會猜。

「他給妳什麼好處?」

「他說解得好的話,我連下學期的國文成績都可以不用擔心。」

「妳可以得到不少好處,那我呢?」

「姓徐的…」

女性主義獲得極大勝利是吧?為了紀念我被妳羞辱的日子,那天真應該定為國定

假日是吧?我這個人向來不挑嘴,唯一不吃的,就是悶虧而已。



「你先給答案,我覺得夠份量的話,再來跟你研究酬勞。」

「妳自己認為呢?」

郁芬說,她最先想到的是如來佛祖,問她為什麼,她的理由很幼稚:

「因為我覺得祂法力最高。」

我很想跟她講,妳怎麼不說是因為如來佛的頭最禿呢?第二個,郁芬猜是關聖帝

君。

「為什麼?」

「到處都有關帝廟嘛!」

我大笑著,叼著菸,我說如果這樣比的話,那最紅的應該是土地公才對。因為關

帝廟頂多一個鄉鎮有一兩間,土地公廟卻是每一個鄉里有一兩間。

「第三個呢,妳猜什麼?」

「我不敢猜,所以…」

「所以妳拿這種怪問題來找我求救?」

「…」



「說拜託。」我承認,我在驕傲。

「你…」

「不然妳也應該說:麻煩你。」

「我…」

「總之妳得表現一下禮貌。」。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所以我非常珍惜這

個機會。

「麻煩請你告訴我,台灣最紅的神是哪一位,以及證明。」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只需要好好想一想,全國最大的宗教活動是什麼,眾多神

明裡面,最常搞進香、歸根的活動的是誰,答案就很明顯了。

「有沒有去過大甲?」

「去買過芋頭酥而已。」

「總聽過大甲媽祖繞境吧?」

郁芬還很天真地以為媽祖只是保護漁民的神明而已。我跟她說我家住埔里,埔里

的四周百里都不靠海,可是我家附近就有媽祖廟。大甲媽祖繞境可是全國性的大

活動,香客信徒之多,可以數十萬計,理所當然是全國最紅牌的神明,祂所擁有

的fans絕對比唱歌演戲的F4還多。

「真的嗎?」

「有哪一個藝人的支持者可以從五歲到八十五歲通吃的?」

「所以…」

「放心,這是不標準答案,但是我保證妳下學期會有六十分。」



我傳完這個訊息之後,她忽然安靜了下去,我等了又等,逐漸感到冷時,才知道

原來我坐在冷氣出風口下面。

也許外頭的雨淋起來都比這裡溫暖吧?我想。打算跟郁芬說聲再見走人的,可是

她卻遲遲沒有回應。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討厭你。」她忽然說。

「我知道,那又怎樣?」

「你為什麼老是不放過我?」

我無言。

「又或者這樣說吧,為什麼你會這樣陰魂不散地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我依然無言。

「為什麼你會願意替我解決我的國文問題?」

「為什麼,你不像我討厭你那樣討厭我?」


王粲的問題很容易解決,台灣神明誰最紅的答案也在反掌之間,我只需要把腦袋

轉一圈就可以知道謎底,但是郁芬忽然問我的四個問題,卻像四把萬難格擋的刀

劍,每一下都狠狠刺進我心裡。

我為什麼不放過她呢?其實她的個人板相當無聊,我可以連看也不看。我也沒有

非要跟她作對的意圖,甚至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化解不開的仇恨。

我的陰魂不散,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可以忍受她對我的憎惡,而我卻還很認真

替她解決這種無聊的國文問題?

雖然現在我的身體跟腦袋,都已經到達了一個程度的冷靜,但是我卻完全無法想

到答案。

「妳很想知道答案嗎?」我說:

「其實我更想。」


付錢的時候,我回頭看看剛才坐的位置,電腦已經關機了,留下一堆無解的難題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在我解開答案之後,忽然問起我這些。

走進雨裡,果然淋起來還比冷氣房溫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或而撐傘,或而

隨手拿件外套擋雨,他們都成雙成對。

我覺得我其實可以回答得了郁芬的問題,對著我自己那塊荒蕪得有點過分的淺意

識,我想我可以給自己答案。

一輛汽車從我面前飛快地經過,濺起了一大片水花,甚至噴到我的臉上來。伸手

抹抹臉,我想,我之所以會這樣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她身邊,又很甘願地為她解決

難題的理由,是因為我希望有一天,再有車子這樣沒水準地開過去,濺起一大片

水花時,我可以像對面同樣被濺濕的那對情侶一樣,那男孩可以伸出袖子,幫身

旁正洋溢著幸福微笑的女孩擦擦臉。

-待續-

或許妳永遠不會懂,但是我卻願意永遠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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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這幾天,我沒再上線,因為我始終沒有辦法整理出一個因果關係,好在下次遇見

「雲凡」時,告訴她我心裡面的感覺。但是一個星期之後,我卻從不想上線,變

成上不了線。因為逾期過久,我的電話被停了。電腦現在變成了貓咪的高級電動

玩具。


「阿哲,阿哲,快點幫我翻一下攻略,這隻怪物的屬性是什麼?」貓咪盯著螢幕

大喊。

不過等我翻到攻略時,貓咪的遊戲已經玩完了,他的主角被怪物痛快地宰了一頓

,留下一個很悲壯的英雄之死,這時候,老貓咪咪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悲哀,居然

在電腦桌旁放了一個又響又臭的屁。

「噢,我的天哪!」扔下了攻略本,我第一個逃出了房間,貓咪跟著也奔出來,

只留下咪咪在裡面繼續逛來逛去。



「沒有了網路,你就遇不到那個,那個什麼凡,還是什麼芬的了。」貓咪說。

「她叫做郁芬,筆名叫做『雲凡』。」

這幾天老下雨,所以我們乾脆長期翹課,我看小說,貓咪則繼續他的發明。這個

星期裡,我只去過一次東海,貓咪最遠則只走到公寓外的7-11。

「你要是繳不出電話費,就只好跟郁芬說bye-bye了。」

我們兩個隔著落地窗,看著煙雨濛濛的城市。

「誰說的?」

一邊用手捂著鼻子,我忍耐著咪咪的臭屁味,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從電話簿

找出一個號碼。

「你看看這是什麼?」

那個電話號碼的主人,顯示著:韓郁芬。

「『雲凡』的電話?」貓咪驚訝地張大嘴巴,結果不小心吸了一口貓屁。

這星期我只去過一次東海,那一天,我翹了課。因為我又去了一趟「有一間咖啡

館」,這次跟我吃飯的人,是另一個她。



這次解題,我成功地扳回一城,逼得郁芬在她的網路個人板上公開歡迎我,並且

答應讓我在這裡請她吃一頓牛排飯,當作和解。

郁芬一坐下就立即問我關於上次的事情,我把紓雯的事告訴她,並且再三強調:

「她是美女,我也喜歡美女,可是我們不是情侶,只是朋友,真的。」

她瞇著眼瞄我,一副打死不相信的樣子,比手畫腳的,我幾乎把我跟貓咪、貓姊

等一干人的淵源關係都搬出來了,才能解釋得清楚,到底為什麼這個美女要找我

吃飯的理由。


點過飲料之後,我趁機轉移了話題焦點,聊起了她的經典口頭禪,那句「我有病

,我會咬人。」郁芬說,她的心臟一直有點問題,是先天性的,小時候開過兩次

刀,但是始終沒有治好。

「先天性的心臟病?」

「嗯,不過詳細細節我也不清楚,因為那兩次開刀時,我還在唸國小一年級。」

郁芬指指自己的後心,說:

「兩次都從背後開,聽我媽說,效果不怎麼樣,所以可能會復發。」

「復發時會怎樣?」

「不怎樣,頂多讓你沒機會再幫我解決國文難題而已。」


生命的無常對我來說很模糊,從小到大,唯一經歷過的一次死別,是我的外公過

世。可是我跟外公沒什麼交情,甚至我不曾流下一滴淚來。所以我很難想像,一

個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他忽然死去時,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也從來

不想知道。

「所以我跟你說,我有病,我不想被激怒,否則我會咬人。」

她像是在說著一件很簡單的小事一樣,平靜地出奇,她告訴我,因為心臟有問題

,所以不能受到太大刺激,情緒不能過度起伏,否則胸腔就會隱隱作痛,非常難

受。


「抱歉,我不知道,所以以前…」我有點愧疚,舉起了杯子。

「沒關係。」她沒有跟著舉杯,只是低著頭,低聲說了一句。

拿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覺得非常尷尬,正想著該怎麼辦的時候,郁芬忽

然笑了出來:

「我沒有那麼容易死,我的肚量也沒有那麼小,只是我想告訴你,如果你要敬我

的話,拜託多拿點誠意,等飲料送上來再敬吧,用白開水,未免寒酸了一點。」

以前我看過這樣的笑容嗎?沒有。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平靜而且溫和地笑,不像上

次譏笑我交不到女朋友時的嘲諷。


「因為生命很無常,所以我很努力讓自己保持一顆平靜也平凡的心。我想像,我

寫作,但是我從來不曾奢望會實現。」郁芬手上拿著筷子,臉上很平靜柔和。

我像在瞻仰神像一樣,痴痴看著她。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都不希望帶著一顆不定時炸彈在身上,但是誰能決定命

運呢?沒有人可以,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接受它。」

「妳去做過檢查嗎?」

「檢查?有必要嗎?」

「命運不能被決定,但是至少可以去掌握它的發展,像妳現在這樣,不能受到太

大刺激,大悲大喜妳都受不起了,那更多的狂悲狂喜妳怎麼辦?」

「會有什麼狂悲狂喜?」

我很認真地說道:「妳身邊朋友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妳自己在這世上所有的

經歷,所有的愛恨,難道不值得妳狂悲狂喜?」

「我會用平常心去看待,我說過,我本來就嚮往平凡的生活。」她的臉色很平穩

,沒有太多表情,連聲音都是幽幽的。

不曉得為什麼,我覺得這樣消極的人生觀,讓我很難忍受。


這時小紅把飲料送上來,郁芬喝的是去冰的檸檬蜜茶,我則還是冰桂花茶。舉起

杯子,我說:

「先讓我敬妳,然後實現妳的承諾,我救了妳下學期的國文成績,妳得當我是朋

友。」

郁芬露出一點微笑,也舉起了杯子。喝完一口之後,我說:

「我們都是南投人。」

「嗯,我住水里,你住埔里,離得很近,然後呢?」

「南投這地方地靈人傑,多得是英雄好漢,俊男美女。」

「嗯,可惜我倆都不是。」她又微笑。

「不過我們都知道,南投人很好客、熱情,而且講義氣。」

「所以?」

「所謂的義氣,就是心手相連,一起面對所有的大風大浪。」

「我跟你之間也要講義氣嗎?」她疑惑地皺起眉頭。

「別忘了妳剛剛跟我敬了一杯,我們是朋友。」我用很奸險的語氣說著。

「你這是陰我?」她張大了嘴。

「所以我的大風大雨,就是妳的大風大雨。」

「你這是…」

「別忘了義氣兩個字。」

「我…」

「妳可以保持妳的平常心,但是別忘了感受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別把自己封閉在

自己的世界裡面。」

「不由分說地把我…把我拖進你的世界裡面去,這是你的徐式幽默嗎?」

「不,這是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什麼?」

「這是因為我真的很想更認識妳,跟妳做好朋友。」沒有等她接口,我說:

「我姓徐,我叫徐雋哲,東海中文四年級,我喜歡娃娃臉的美女,目前單身,請

多指教。」

這一次我的手雖然又懸在半空中,但是我沒有感覺到尷尬,伸出友善的手,然後

感覺我的溫柔,韓郁芬,我努力吹拂著的雲。

-待續-

今天女性主義沒有獲勝,我贏了,愛情萬歲。

18

「所以她給了你電話?」

「嗯。」我驕傲地看著遠方。

我到今天才知道,貓屁有多麼可怕。我們抽了半包菸,卻仍然無法掩蓋過那奇怪

又噁心的味道。而且站在客廳就聞得到了,更遑論是案發現場的我房間。

「我看今晚我得睡客廳了。」我懊惱地說。

「好呀,你呼吸的時候多用點力,快點把味道吸光吧!」

氣得我打了他一拳。



貓咪從冰箱裡拿出兩瓶烏龍茶,問我:

「你確定你真的喜歡那個郁芬?」

因為他覺得,我可能只是因為起初的交惡與賭氣,所以才對郁芬發生興趣,這與

真正的愛情,有極大的差別。

「或者你只是看上了她鼻子上那顆青春痘?」

我說當然不是,我是很單純地對她有好感,而或許還有著一些些的喜歡。

「既然這樣,那我覺得你還是選另一個好。」

「另一個?」

「紓雯哪!你把她忘了喔?」


拉著拉環的手,忽然無力了一下。我跟貓咪說,其實我不是很懂紓雯的意思,因

為她說得太含糊,欣賞我,是因為我的坦然?

「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裡在坦然,其實我有一堆話都說不出口。」

「那就告訴她呀,說其實你很悶騷,而且正在打算腳踏兩條船。」

因為這樣的污衊,於是貓咪又捱了我一拳。


要把紓雯跟郁芬放在一起比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兩個人類型天差地遠,完全

南轅北轍,怎麼能夠比較得來呢?貓咪說郁芬是學生情人,適合我無知的死大學

生部分,紓雯是成熟的都會女子,適合帶領我走過這段茫然的大四生活。

十七樓外,斜風細雨,聽著貓咪的鬼扯,我在加深腦袋混亂的程度。

後來打破這種平靜的,是咪咪的第二個超級響屁。牠從我房間踱了出來,晃到自

己的便盆,嗅了一下之後,又放了一個響屁,臭到我們都受不了,只好乾脆冒雨

出門去避難。



台中一中附近的熱鬧,絲毫沒有被夜間的細雨所影響,補習班下課的學生照樣擠

滿了巷子,我們捱在人群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如果問貓咪電子街哪一家的零件

最便宜,他可以清楚地指出來,可是問他這種夜市哪裡的東西最好吃,他就只會

指著7-11的御飯團而已。

「你想吃什麼?」我問貓咪。

「沒有貓屁味的東西都好。隨便吃點什麼吧,都已經淋著雨來這裡了。」


「隨便」,是非常要不得的字眼。為了這兩個字,我們花了七十元,買了非常難

吃的鹹酥雞。

沿著小街邊走邊吃,走到了三民路的好樂迪樓下,蹲在路邊吃完了「隨便」的後

果。擦著嘴巴,我把那包雞骨頭丟進暗巷裡。

「我要喝東西。」貓咪像個任性的小孩,盯著兩個從 KTV 走出來的辣妹,喃喃

叨唸著。在我正想問他要喝什麼時,我的手機卻先響起。


「嗨,我是紓雯。」

真的很離奇,晚上才跟貓咪聊起她,出來吃點東西,就接到本人的電話了。起先

我納悶著,她怎麼有我的電話,但我隨即想到,我在應徵時曾留下我的資料,難

怪她有我的手機號碼,還有我們公寓的電話。

「阿哲,你在聽嗎?」

「我在。」

「那天的事情,後來還好吧?那個女孩呀。」

我說其實還好,事情沒有想像中的糟糕,然後我又澄清了一次: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只是認識罷了。」

電話那頭的紓雯笑著,我聽見嘈雜的音樂聲。

「妳在外面呀?」

「我在車上,有些資料想拿給你,方便嗎?」

我沉吟了一下,說可以,我們就在三民路的好樂迪門口等她。紓雯答應之後,居

然說,叫我們進去夜市找一下,有一家店叫做「藍色泡泡」,先幫她買杯飲料。

「那裡東西好喝嗎?」我想起貓咪剛才喊口渴。

「不錯,而且男店員都很帥。」


男店員很帥,這句話對我們來說,非但沒有正面的助益,反而是我們心裡的痛。

所以二十分鐘後,紓雯開車過來時,她拿到的只有7-11的烏龍茶。

去買烏龍茶的時候,我忽然笑了出來,跟貓咪說,我覺得非常悲哀,紓雯與郁芬

對我來說都是高攀不起的人,可是她們卻又以為對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努力解

釋,竟然只落得愈描愈黑而已。

「那就不要描,真的把兩個都吃下來吧!」他很不負責任的說,所以我決定,烏

龍茶讓他付錢。


「抱歉,我們找不到那家店。」我對紓雯胡亂掰個理由。

「沒關係,謝謝你的烏龍茶。」她微笑著,給我一份資料,說這是她們補習班新

開的分班,就在台中市,目前急需人手,希望我考慮。

「至少這次你可以不用直接把『徐雋哲』三個字寫在黑板上,換個假名吧!」

我點頭微笑,卻看見了紓雯車上還有另一個人。這才注意到,紓雯不是自己開車

,她坐的是副駕駛的位置,那是一輛黑色的賓士。

「妳的朋友?」我問。

「嗯。」她的笑容有點尷尬。

我看了一下車內的人,可是裡頭很暗,隔著貼了隔熱紙的車窗,根本看不清楚。


「妳男朋友?」貓咪忽然問了。

「不,他是新分班的主任。」紓雯說明著。

我看見貓咪有點敵意的眼神,直往車裡看,轉個頭,我狐疑地看過去,卻發現車

上的人也放下了車窗,用很不屑的眼光看過來,不過他的目光沒有對向貓咪,卻

在我臉上逗留。

那男人大約三十歲,有俊挺的容貌,頭髮梳得很整齊,而且帶著一副在黑暗中都

還能反光的金屬框眼鏡。雖然看不清楚衣著,但肯定會比我現在這一身邋遢樣稱

頭。

我沒有多看他,因為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屑與敵意,我對這種眼神,非常沒有興趣。

「阿哲。」紓雯輕喚了我一聲,讓我回過神來。

「這個工作你考慮一下吧,如果有興趣,記得打電話給我。」紓雯說著。

「妳就為了這個而過來找我?」

「見一個人需要理由嗎?不,不需要,這份工作,不過是一個附加的東西而已,

我是剛好到這附近,所以想過來看你。」紓雯的聲音忽然變小,若非我們距離

得近,連我也聽不清楚了。

這時車上的男人鳴了兩下喇叭,我們都聽得出來有催促之意。紓雯對我說,希望

這兩天找時間再談,然後看我們一身濕,還要我們早點回去。

在她上車時,我又看見了那個男人輕蔑的眼光,很快地掃過我的臉。不過這次我

還是沒有去注意他,因為我眼睛盯著紓雯穿著的一身火紅色洋裝,還有她修長的

雙腿。



「那男人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爽。」貓咪看著逐漸消失的車尾燈,對我說。

「嗯,我應該沒有欠他錢或倒他會吧?」我搔搔頭,喝口烏龍茶。

「可是你可能會把他的馬子。」

「啥?」

站在微微細雨中的我們,像極了一對雙胞胎兄弟,我們身高相當,頭髮長度相當

,一身的濕也相當,唯一不同的,是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而貓咪則老氣橫秋

地像個戰爭評論家,他所評論的,是我徐某人在無意間日漸複雜,卻持續迷惘的

愛情戰爭。

-待續-

山雨欲來之前,通常有個前奏,那是風的迷惘,我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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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紓雯介紹的工作,是她們連鎖補習班裡,其中一家新成立的分班,大部分的職員

都是新聘的,唯一有補習班管理經驗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兼教務兼總管兼一切的

一切高級職位,他,就是那天開著賓士車,載著紓雯,對我非常鄙夷不屑的西裝

男。


「我覺得這是一個陷阱。」貓咪說著。

去面試的那一天,西裝男非常和顏悅色地跟我打招呼,並且說:

「紓雯對你非常推崇,我也希望你可以擔任適當的角色,聽說你對自己的未來相

當有抱負,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拍拍我肩膀,帶我逛了一圈新大樓之後,

繼續告訴我:

「因為你對補教業很陌生,所以必須從頭來,我會安排,讓你充分了解補習班要

做的工作有哪些,好讓你很快上手。」

是的,西裝男真的很關照我,並且為我費心安排一連串的「教育計劃」。我從擦

黑板的技巧,一直學到綁垃圾袋的訣竅,盡是一些打雜的工作。


「小鱷好像很喜歡使喚你似的。」有個女同事這樣對我說。「小鱷」是西裝男的

另一個稱號,因為他喜歡把眼鏡拔下來,裝出自以為很帥的臉,但是他從來不曉

得,他擠眉弄眼的那樣子,真的像極了鱷魚,所以乾脆叫他「小鱷」。不過後來

我知道,其實他不叫做「西裝男」,也不叫做「小鱷」,有一次我在洗廁所時,

紓雯送了一疊講義原稿過來,我聽見她稱呼他:「阿澤。」

阿澤?這名字聽起來就像在逢甲夜市賣盜版色情光碟的名字。當我這樣對跟我一

起用餐的女同事說的時候,那女孩大聲笑了出來,她笑的第一個原因,是因為我

說得很好笑,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這位阿澤先生,就剛好走到我的後面。

當天下午,阿澤先生叫我不必再洗廁所了,他教我印講義,讓我站在製版印刷機

前面,吹著機器散發出來的熱氣,一個人印了一下午。


有時候我會覺得,不曉得自己招誰惹誰了。紓雯常常會晃過來,美其名是關照新

分班的運作,但是她每次來,我都會收到珍珠奶茶或百香綠,三不五時還會有泡

芙麵包或小西點。同事們的訝異也就算了,我每次喝著珍奶時,都感覺到遠遠處

,阿澤先生用他銳利到翻過去的眼光不斷刺向我的心口。

於是紓雯每來一次,我就會多學到一些奇怪的工作。印完講義之後,阿澤先生教

我怎樣接電話、坐櫃檯,別以為這是很輕鬆的工作,我得背下所有課程班次時間

,還要記得收費標準,除此之外,還得幫忙打電話做電訪,並且接受學生補課的

登記預約…

通常我到用餐時間時,都已經喘得舉步維艱了,阿澤先生會跟我說:

「徐老師,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到本班去。」我打了之後交給他,就聽見他說:

「紓雯哪,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我覺得妳還是少過來分班好了。」我說。

「為什麼?」紓雯不解。

我們蹲在路邊的包子店前面,一起吃著熱包子。本來紓雯無論如何都不肯蹲下來

,她說非常有礙觀瞻,而且破壞形象,我笑著告訴她,我已經累得走不動了,而

且我還很想坐下來,如果她堅持不肯,那請她在路邊罰站,我的腿可不想奉陪。

紓雯找我出來,給了我一份中部幾個有名的明星國中的相關資料,有他們的資優

班特色,甚至地緣關係,讓我回去做做功課,工作上應該會有幫助。

「怎麼樣,工作做得不順利嗎?還是我去了,會給你什麼壓力?」

我搖頭說道:

「其實妳每來一次,我就多學一點,這星期妳來過七次,我學會了印講義、坐櫃

檯、當班導、開收據、做電訪、發傳單、還有洗地板。」一邊說著,我一邊扳

著手指頭。

「妳要是多來幾次,可能班主任就換我做了。」我嘆了口氣。

「阿澤給了你這麼多工作?為什麼會這樣?」她說,補習班對新進人員有一定的

教育訓練,這些其實夠我學一個月的。

「大概是小鱷看我太聰明伶俐了,才對我特別關照吧。」

「小鱷?」

我沒有跟紓雯說,我會被操得這麼慘,是因為妳的珍珠奶茶和泡芙麵包,也沒跟

她說,她每拒絕一次小鱷的邀約,我就得多帶一個班,她拒絕了七次晚餐,我已

經身兼七個班的班導師了,無奈的笑容底下,我只解釋了「小鱷」的由來。



「聽起來,似乎是我害了你。」她笑完之後,帶著歉疚的語氣說著。

「算了吧,換個角度想,這是很值得驕傲的。」我吸了一口路邊的髒空氣,挺起

胸膛說:「誰有這本事,一個禮拜裡面學會補習班大大小小所有工作內容呢?」

「抱歉,讓你這麼累。」紓雯低聲地說著,她的手,輕輕握上了我擺在自己膝蓋

上的手。

她的手很溫暖,而且柔軟,可是我卻無力反握,因為我心裡面想起了郁芬的身影

。紓雯把頭髮燙直了,細長的髮絲垂到肩膀下,映著她面容的白皙,還有唇上的

亮彩。貓咪說得沒有錯,她真的是個美人,不過是我配不起的美人。她愈成熟美

麗,我就愈會想起郁芬的天真可愛,馬路上雙向的車子交穿而過,我心中的兩個

人也不斷交織錯亂著。



「女的是連鎖補習班的教務,男的是個洗補習班廁所的菜鳥,你會不會覺得很好

笑?」貓咪昨晚才這樣說過而已。

叼著半顆包子,我看著紓雯,她圓亮的雙眼,充滿了溫柔,但是卻讓我難懂,難

懂的原因,是我不想懂。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當事人完整說出來,我們其實不應

該去揣測,以免破壞了那微妙的平衡,尤其現在,當我對她與郁芬都很茫然的時

候,我不願去製造大家的麻煩。

「如果你覺得很不合理,我可以幫你物色新工作。」

「沒關係,其實真的沒關係,這是一種磨練,不是嗎?」我發現叼著包子時,真

難微笑。

「可是,磨練要磨得有意義,你認為補習班是你的夢想嗎?」

我無言以對。

「我會很想幫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夢想在哪裡,所以我只能把這裡介紹給

你。但是如果你因為這工作是我介紹的,而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忍受,其實沒關

係,我可以另外幫你找找看。」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勉強,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時是快樂的。」



「如果這是真心話的話,那你出運了,兄弟,她肯定愛上你了。」

下班之後,我約貓咪在火車站前面的「樣板茶」,喝著百香綠,一起聊天。

「如果這是真心話的話,我覺得我完蛋了。」

「為什麼?」

我告訴貓咪,當紓雯用很深情的眼光對我說那些話時,還有另一對非常酸澀的眼

光也正從遠方望著我,那個人手上提了便當,慢慢走到我跟紓雯身邊來,對我們

說:「嗨,紓雯,我正想約妳一起吃飯呢,沒想到妳們在這裡呀!」

抬頭,阿澤先生已經轉變得溫柔又友善的雙眸。


那天晚上,我被叫去洗水塔,一直洗到補習班打烊為止,我有一個衝動,想在水

塔裡面下毒。

-待續-

妒恨往往比甜蜜更容易被感受到,即使同樣都沒說明。

2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我知道人類有兩性之分以來,從不曾驚覺,原來女性也可以笑成這樣,而且還

笑到岔氣的。下班回來後,洗淨了一身粉筆灰,我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來電,顯

示著一個電話號碼,是郁芬打來的。

「妳真的覺得那麼好笑嗎?」

「對呀,你以為你在演狗血連續劇嗎?成熟點吧,這可是現實生活耶。」

我說我也不想被捲入複雜的世界裡面,薪水袋長啥樣子都還沒見過,就被操得死

去活來,手上捧著紓雯給我的這一疊明星國中的資料,我眉頭更皺了。

「妳到底找我幹嘛?」我沒好氣地問。

「一星期沒有看見你上線,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別打電話來關心你呀。」

我跟郁芬說,我的網路因為沒錢被停話了,而且我忙得沒時間上網咖。

「嗯,那你多保重,賺到錢之後,快去繳電話費吧!」



坐在客廳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我拿著手機,心裡很茫然。貓咪從房裡走出來,要我幫忙組一

堆奇怪的塑膠軟管,他說這是他最新發明,這一回要完成的,是一台可以自己加

糖加奶精,還能自動調節份量,又自動沖泡的咖啡機。

「有這種東西嗎?」

「有,兩天之後就會出現。」把我手上那疊資料丟開,他要我幫忙固定管子,好

讓他纏上鐵線。

「我覺得很失落。」趁著這時候,我開始說起我的感覺。

接到了郁芬的電話,她用一般朋友的語氣,很愉快地跟我寒喧說笑,卻讓我感到

失落。

「你不是正想跟她和平共處嗎?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說我不知道,也許保持敵對,還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那就繼續去惹毛她吧!」

「什麼?」

「反正你的目的只是在吸引她的目光嘛,那就繼續惹毛她吧!」



「妳喜歡喝咖啡嗎?」我問郁芬。

「還好,我不喜歡即溶咖啡,也不喝罐裝咖啡。」郁芬說,她喜歡那種研磨機煮

出來的咖啡。

「嗯,這幾天有空嗎?」

我說,我有個禮物想送給她,不過暫時保密,希望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

「你不會送什麼炸彈或病毒之類的東西來吧?」

「放心,我不是海珊,妳也不是布希,我們沒有那麼大的仇恨!」



剛剛我忽然靈機一動,所以我對著正在裝馬達的貓咪說,這架咖啡機組好之後,

可不可以送給我。

「可以呀,如果它最後沒爆炸的話。」頓了一下,他說:「不過你又不喝咖啡,

該不會是想借花獻佛吧?」

我嘿嘿一笑,打了個電話給郁芬,確定了之後,我又興高采烈地過來幫貓咪組裝

,準備兩天之後送給她。

今天晚上我把所有跟紓雯有關的事情幾乎都告訴了郁芬,不想對她有所隱瞞,我

希望她給我點看法,可是她卻給我一陣狂笑而已。到底應該怎麼辦呢?我覺得這

已經不單單只是工作上的問題了,在補習班工作的背後,還有更大的漩渦在裡面

,那個漩渦,叫做「感情」。


我的薪水是兩萬元,阿澤先生說,新人的前兩個月都只有這樣,以後會慢慢調薪

,不過我完全不敢想像這個以後會有多以後。我的休假日是每週二,因為補習班

的週末會有整天的課程,所以一律不能放假。每天中午一點半上班,晚上十點多

才回來。我跟阿澤先生說過我要上課,我今年還是大四的學生,他才答應讓我在

有課時請假,把學生調給別人去帶。貓咪很懷疑這是不是人做的工作。


花了兩個晚上,我們又買回一堆零件,貓咪對這些東西非常專業,什麼止流墊片

、什麼三岔管之類的都很清楚,歷盡千辛萬苦,又發生了兩次漏電,好不容易終

於把咖啡機組了起來。這玩意兒弄好之後,大約跟十七吋的電腦螢幕一樣大小,

感覺非常笨重。


「實驗一下功能吧!」我說。

貓咪把一堆咖啡粉、糖,還有奶精都裝進小瓶子裡面,又把一桶開水架好,我接

上了電源,這是我第一個緊張的地方,因為按照往例,發明都是在這裡失敗的,

結果大約經過了十五分鐘,已經可以看見開水沸騰了,我這才放下一半的心來。

「關鍵時刻到了,我們來看看泡出來的會是咖啡還是墨水。」貓咪說著,按下了

一顆按鍵。

我看著咖啡機忽然有點小震動,然後從出口流出一注瀰漫著咖啡香的液體時,感

動得差點連眼淚都流出來,幾乎要抱著貓咪哭泣了。

貓咪說這是非常成功的發明,還介紹了另外幾個按鍵,可以調整咖啡濃度。我們

坐在客廳地板上面,一起品嚐著成功的果實,聽著張震嶽嘶吼的歌聲,老貓咪咪

也跟著舔了一滴滴在地上的咖啡。

這樣做有價值嗎?可以讓郁芬多看我一眼嗎?我想應該可以,可是品嚐著咖啡,

我瞥眼看見了前幾天晚上,被貓咪丟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面,紓雯給我的那疊資料時,心裡

面又覺得忽然有種罪惡感,好像,我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情,顧著這邊,就樣忘

了那邊。

紓雯會等著我看完資料去找她討論嗎?如果是,她已經等了兩三天了,而我,卻

連第一頁都沒有打開過。

我端著咖啡杯,走過去摸摸那疊資料,心裡有點茫然。貓咪坐在地上,突然問我:

「這架咖啡機,為什麼你會想送郁芬,而不是送給紓雯?紓雯為你付出的,應該

比郁芬多過很多才對,為什麼,你想送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她?」

為什麼?這疊資料沒有給我答案,老貓咪咪沒有給我答案,我看看貓咪,看看咖

啡機,最後我只能看向窗外,十七樓的台中夜景,比我的心還迷茫。



東西組裝好了,但要怎樣送給郁芬卻還是個問題。按照貓咪的建議,我又打通電

話給郁芬,跟她問清楚了地址,郁芬在電話裡面一直問我到底想幹嘛,我很努力

地解釋著我絕對沒有惡意,也絕對不會送炸彈去給她,這是一個很棒的禮物,只

是因為東西太大,我不方便用機車運送而已。

「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喔。」

「真的啦,我是那麼不能信任的人嗎?」

站在陽台,望著台中市的灰色天空,我很誠懇地說著,郁芬沉吟許久,終於給了

我地址,我們約好星期二下午,把東西送過去給她。


當天貓咪叫了一輛計程車,我們把咖啡機裝在紙箱裡面,然後自己擠上了車,我

回頭看見貓咪一副送女兒出嫁的表情,穿著一件四角內褲,站在大馬路邊搖手再

見,而我座位邊的這紙箱,就是我的嫁妝。

一路上司機都很納悶,問我紙箱裡裝什麼,我不想費口舌去說明,只說這是電腦

螢幕。


郁芬住在台中工業區附近,我花了五百多塊的計程車錢,才找到她的套房公寓樓

下。

「這是什麼東西?」她穿著粉紅色上衣,還有水藍色的短褲,踩著很幼稚的夾腳

拖鞋,緊張又納悶地問我。

「神秘小禮物。」我笑著說。

「我告訴你,第一,我房間從來沒有男生進去過,即使我跟你已經化敵為友,也

實在不應該答應你,讓你這樣跑來。」站在電梯門口,她很認真地說著。

「第二,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神秘小禮物』?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它小在哪裡,

我房間只有一丁點兒大,你要我擺到哪裡去呀?」

「小姐,如果妳要一直站在那邊抱怨的話,還不如快點過來幫我抬吧!真的好重

哪!」我已經快撐不住了。

-待續-

想給妳一點什麼,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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