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央坐在食堂裡整腦袋都還是花花草草，他深刻體驗到「好奇心殺死貓」，誰知道安德魯有這樣狂熱的一面，簡直像課堂上講述自己專業領域的老教授。

用哀怨的眼神看像裴瑞安，顯然是在抗議剛剛裴瑞安的見死不救，他剛剛可一點也不覺得有趣，腦袋都快被各種花語知識塞爆了。

不過安德魯對植物這麼熟悉，之後種植蔬菜也能請教他吧，蘇央如此安慰自己。

熱呼呼的白飯放入口中，讓蘇央瞇起眼一臉幸福，身心都暖洋洋的。

吃飽後蘇央懶洋洋的癱在椅子上，像隻頹廢的貓，直到在安德魯的催促下才起身動作，因為身上都是傷只能用毛巾擦拭身體，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後，在安德魯的幫助下重新換藥包紮。

「瑞安和赤鯨都到哪去了？」從吃完飯後就沒看見他們，蘇央在陌生的環境裡格外黏著熟識的人，看安德魯似乎也不曉得，蘇央便轉了個話題：「安德魯會種菜嗎？我明天找地方種那袋種子。」

不過蘇央很誠實地告訴安德魯，他沒什麼園藝經驗，只在幼稚園的時候種過一株番茄。

食物很美味，但赤鯨在部隊裡已經養成了迅速用餐的習慣，他三兩下就塞完食物，趁著其他人不注意，他向裴瑞安悄聲說道：「等會兒到外面找我，一個人來。」

然後站起身裝作沒事的樣子和安德魯打了聲招呼：「我去抽根菸，你慢慢吃。」

剛進入別墅區時，赤鯨就已經找到心心念念的菸，比起食物他果然還是更需要香菸。

當裴瑞安出了食堂，赤鯨叼著菸帶他到沒有人的偏僻角落，赤鯨從口袋裡掏出一本掌心大小的黑本子，翻開第一頁塑膠保護套裡放著一張軍人識別卡，貼著他的大頭照，名字欄寫著代號赤鯨，隸屬特殊部隊虎鯨，入伍時間、軍銜，還有他的軍人編號等，特殊的防偽標記證明的識別卡的真實性。

再往後翻，寫著一等星的扉頁上赫然列著裴瑞安的名字，甚至有年齡、身高之類的基本資料。
「因為路上一直沒機會和你單獨說話，裴二少你可是政府重要的保護對象之一。」雖然赤鯨嘴上這麼說，但還是一副把裴瑞安當成孩子的態度：「市政中心那片中央區域已經被軍隊保護起來，在地下有個秘密基地，專門保護像你這樣有特殊地位的人。」

「物資和安全程度都是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再過些日子我會離開，可以順道送你過去。」

見赤鯨起身離開，裴瑞安跟蘇央說了聲要去廁所，如果吃完了可以先回去，不用等他。

然後就跟著走出食堂。

現在聽了赤鯨這番話，裴瑞安心下一喜。

也許他可以知道哥哥的情況了。

去是一定要去的，只不過……

「蘇央也能去嗎？」

裴瑞安不抱希望的問了句，果然赤鯨搖搖頭。

「好吧，我想也是。」他抿了抿唇，視線落在食堂的方向。「你說再過幾天才會走對吧？至少讓我陪著蘇央熟悉這裡。」

「他很怕生，我放心不下他。」

兩人又聊了些細節，等對談結束後，赤鯨讓裴瑞安先走。裴瑞安便一路慢慢走著，回到為他們預留好的房間。

[ 本帖最後由 voldy1231 於 2019-12-26 15:15 編輯 ]

「會啊，我家裡的蔬果大多都是自己種的。我們明天再去花園那邊看看，或者你喜歡的話直接在陽台找幾個花盤種也行。」安德魯見蘇央的眼睛彷彿亮了起來，語氣更加有自信了：「不豈止菜園，日後我們還可以給這裡添個果園！」

兩人興高采烈地聊了一會，最後待到裴瑞安回來，安德魯跟他打了聲招呼便回房去了。

赤鯨和裴瑞安談完後，就去找安德魯，聽對方說了他和蘇央的菜園計畫，揚起嘴角笑了笑：「聽起來不錯，但你們的菜園恐怕得往後延了，你這幾天得跟我出去。」

一邊說話，赤鯨叼起一根菸點燃，自從他拿到菸後就不曾離手，彷彿要彌補之前只能吃糖的那段時間，只要稍微靠近都能聞到他滿身的菸味。

赤鯨拿出他隨身攜帶的其中一把槍遞給安德魯，黑色的槍身上刻著一個名字「Hector」，他一向不喜歡和人道別，所以他並不打算告訴安德魯他要離開的事情。
「這把槍是我的護身符，現在送給你。」他叼著菸，心裡早就盤算好要給安德魯來個魔鬼訓練，畢竟只剩幾天就得讓他摸透槍枝：「這幾天我會出去找缺少的補給，順便帶你去熟悉這個護身符。」

接下來幾天赤鯨就像是嚴格的教練，每天都帶著安德魯出去拿喪屍練槍，回來還得學習拆卸和保養，讓安德魯累得一沾床就睡，當安德魯睡著後，赤鯨就會拿著藥坐在床邊替對方按摩手臂，他會看著安德魯的睡顏，畢竟不曉得之後還有沒有機會見面，他格外珍惜剩下的時間。

當一切都準備就緒，要離開別墅區的前一天，赤鯨特別和裴瑞安提醒要記得把東西都帶齊，他們清晨就出發，他要離開的事情只有一兩個領頭的倖存者知道，畢竟他不想面對一大群人圍著道別的場景。

而離開的前一天，赤鯨和往常一樣帶著安德魯訓練，讓對方早早就寢休息。

[ 本帖最後由 Mistico 於 2019-12-27 01:41 編輯 ]

蘇央感覺到裴瑞安這幾天格外積極地帶著他在別墅區裡繞，甚至領著他和其他人聊天，雖然從一開始的躲在裴瑞安身後，已經進步到願意和別人打招呼，但他會主動交流的對象除了裴瑞安外，只有安德魯和赤鯨。

雖然安德魯和他說好要一起種菜，但對方最近忙得不見蹤影，回到別墅區也是馬上就休息，於是他只好自己默默地蹲在園子邊研究，比起人他可能和泥土相處得時間更多。

因為他本就不是善於社交的性格，所以對於裴瑞安拉著他到處認人的舉動覺得有點困惑，在他心裡認為交談的對象有三個已經足夠了，以前他也是這樣，活在小小的圈子裡很滿足。

裴瑞安知道短時間內不可能讓蘇央跟其他人熟稔，但別無他法，只能盡力去做了。

這幾天他都帶著蘇央與其他倖存者們見面聊天，食堂盛飯的阿姨、唯一全家團聚的一家三口、還在高中生年紀的幾名學生……幾乎是全部的人都見過了。值得高興的是，蘇央從一開始只躲在他身後，到後來逐漸願意開口跟人打招呼。裴瑞安知道蘇央會抱有疑問，但他也知道蘇央不會問出口。

深夜，裴瑞安來到陽台，看見蹲在花圃前的一個身影。

蘇央背對著他，像是在走神，無意識撥弄著手下鮮紅的果實。

裴瑞安也不說話，只是站在原地。直到蘇央失去了繼續擺弄的興致，站起身才發現後面多了個人，嚇得瞪大眼睛。

「其實你也發現了吧，這幾天我一直帶著你四處跑，要你跟其他人聊天。」裴瑞安臉上第一次沒有了笑容，神色淡淡地看著他：「對，我要離開了。」

藉著月光，他能清楚看見蘇央瞳孔微縮，手指揪緊了衣角。那是蘇央不安時會有的表現。

「你也知道我有一個哥哥在國外，我一直想跟他取得聯絡。現在我找到有可能實現的方法了，所以……」

後面的話語隱沒在蘇央的目光中。

那雙湛藍澄澈的眼睛，在看到他時總是散發著欣喜的光芒，此刻卻盈滿了淚。

兩人沉默的對立著。

空氣彷彿凝結了，只聽見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裴瑞安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實在說不下去了，有些挫敗的嘆了口氣。

小貓太乖，乖巧得令人心疼。

即使知道一直在一起的同伴要離開的消息，即使難過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也沒有出聲挽留。

裴瑞安上前一步，將蘇央的頭埋在自己胸前：「跟你開玩笑的啦。」

他的語氣恢復到平時的歡快。

「我是會離開沒錯，但我也會回來的。畢竟我們都說好了不是嗎？」

赤鯨不是普通的保全，安德魯早知道這點，事實上很有可能他甚至根本不是甚麼見鬼的高級保全而是秘密特務之類的——保全的身手哪會如此利害？但是他救了他一命，所以赤鯨想隱瞞，安德魯便不問。

他一路跟隨赤鯨來到了安全區，在安頓好後赤鯨馬上便提出了特訓計劃，還把聲稱是自己護身符的槍送了給他。接下來便是如同地獄的幾日，安德魯觀察著，估摸著，赤鯨離開的日子大概就在這幾天。

他記得阿來——一個胖胖的男孩，笑起來左邊臉有酒窩——他在孤兒院一位舊友，很擅長摺紙，安德魯當初求了他好久也不肯說出紙蝴蝶的折法。後來某天他突然改變主意，在數天之內把要訣全都教安德魯了，隨後就在第二天清早一聲不吭地走掉，跟著那對領養他的夫妻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幼的安德魯哭了好久，到了晚上眨著通紅的雙眼生了大半個小時的氣才睡過去。

再後來他便釋懷了。

每個人面對別離都有不同方式。

有些人會高調宣佈，有些人會低調通知，有些人會默默離去。在孤兒院長大的他見過各式各樣的別離，或哭或笑，或熱鬧或平靜，到了最後剩下的是淡淡的不捨和誠心的祝福。

因此當相同的徵兆出現在赤鯨身上時，安德魯告訴自己，這只是又一次別離，沒甚麼大不了。過了一會兒，好像不夠說服力，他又補充道：我們才認識沒幾天。可是內心的小人仍不死心，於是安德魯咬了咬唇，耐心地解釋：赤鯨大概有更重要的事做，他已經把我們送到了這裡，算是仁至義盡。

『可是你——』

小人說了甚麼？風太大，安德魯沒聽清。

那天訓練回來，他趁赤鯨上廁所的空檔把一片洋甘菊乾花放到赤鯨卸下的隨身袋裡。那片乾花很小很小，很容易在掏其他東西時弄丟或者被擠得粉身碎骨。安德魯放完後也馬上有些後悔，他到底在幹嘛呢？這有甚麼用？他郁悶地想，也許只是發洩，或者只是想做點甚麼來堵住心裡小人的嘴。

赤鯨這晚著他早早就寢休息。安德魯坐在床上，望進赤鯨雙眼，在裡頭看不出異樣。赤鯨因為他的注視而挑起了眉，問他幹嘛。安德魯笑著搖了搖頭：「沒甚麼。」

翌日，赤鯨走了。

安德魯還是紅了雙眼。

[ 本帖最後由 anniex 於 2019-12-30 23:17 編輯 ]

蘇央忍耐不讓淚水滑落，是啊，他早就知道裴瑞安如此耀眼的人，又怎會停留在他身邊。

在他這一生，明白最深刻的道理便是分離。

年幼時爸爸拋下他和媽媽，每當他因為思念爸爸而哭泣，都會被媽媽用棍子狠狠地教訓，疼痛讓他的眼淚掉得更兇，然後又會被打得更慘，過了幾年，媽媽要跟其他男人離開，他拉住媽媽的衣角落淚懇求她留下，換來得卻是猛力的一巴掌，從那時他便明白哭泣只會換來厭惡。

然後他遇到了願意收留他的奶奶，那雙滿布皺紋的手總會輕柔撫摸他的腦袋，但奶奶卻沒活到他成年，他趴在奶奶的棺材邊，眼眶充滿淚水，卻不曾落下一滴。

接著他在好心的鄰居們照顧下長大，隨即而來的老社區改建讓所有熟識的人都分道揚鑣，從此不曾再見。

上了大學認識了幾個好朋友，卻在他人的設計下，親眼看到朋友們淪為喪屍的食物。

曾經陪伴著他的溫暖，最終都會離開，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不就不要遇見。

腦袋倚在裴瑞安胸前，蘇央含著淚不願出聲，只在心裡罵道──騙子！

蘇央有些賭氣地想著，他不想聽，也不相信對方的承諾。畢竟裴瑞安有摯愛的家人，身邊總是圍繞著人，不論跟誰都能成為朋友，他到哪都能生活得很好，又有什麼理由回來？

這場道別撕開了蘇央一直掩蓋的傷，他伸手抱了抱裴瑞安，卻沒有再和對方說一句話。

當晚蘇央一夜無眠，清晨時他站在陽台上看著車子離去，手裡的小貓布偶被他捏得凹陷變形。

不想再經歷分離的痛，所以他不想再靠近任何人，從那天起蘇央開始刻意躲避人，即使面對安德魯，他也變得更加沉默。

他，是一隻膽小的貓。

[ 本帖最後由 Mistico 於 2019-12-27 02:39 編輯 ]

天未亮，赤鯨就起床準備將東西搬上車，他在袋子裡看見一片白色的乾燥花，他對花並不了解也叫不出名字，但看著那片花卻讓他嘴角不自覺上揚，他將花放在鼻尖嗅聞，淡淡的花香讓他腦中浮現了安德魯的身影，他的輕柔地吻了那片花，這是他的新護身符。

將那片乾花珍惜地收進放置軍人識別卡的保護套裡，這樣就不怕弄壞或是丟了。

他坐在吉普車上抽菸，等裴瑞安上車後，他只淡淡說了句出發，然後車裡就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雖然不尷尬，但也稱不上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