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糖
這不過是個很普通的清晨罷了。
安室透從夢中醒來。平淡的夢境從睜眼的那一刻起就逐漸地褪去了色澤,他也沒有刻意去回想。
擺在床頭的電子鐘上的數字告訴他現在還早。窗外的天色依舊是暗沉沉的,安室透拉開了窗簾,讓黑夜的風吹入室內。
他在心裡捋了一遍今日份的日程安排。
先洗漱,然後下樓跑圈,這時候可以順便把狗給遛一下。借著回到公寓,把自己收拾一下自己,吃好早飯,去波洛咖啡廳打工。
他記得今天下午毛利事務所會有委托人上門,到時候他還得抽空去旁聽一下。
畢竟他可是毛利小五郎的關門弟子嘛。
不過,在做這一切之前,他得先把自家的小狗哈羅喂飽才行。昨天哈羅把食盆裡的狗糧吃得精光,要是不在它醒來之前把食盆填滿,這只小白狗大概會爆發出大脾氣吧。
一般來說,這個時間點,哈羅大概還在睡覺。
睡覺的場所可能是他的被子上,可能在他的床下,也有很大概率會是沙發的軟墊裡——但不太可能會是哈羅自己的狗窩。
身為哈羅的主人,安室透已經完全摸透這只小狗的心思了。
可奇怪的是,今天哪兒都沒有看到哈羅。
不在床下,不在被子上,更不在沙發裡。
安室透在公寓轉了好一圈,竟然都沒有見到哈羅——只有一地的狗毛。
按說睡前哈羅還在的,怎麼一覺醒來就不見蹤影了呢?
通往陽台的落地門倒是敞開了一條小縫。
莫非是跑去陽台了?
安室透依然還是很困惑。
他知道哈羅一般是不怎麼會主動跑去陽台的。
但眼下也就只剩陽台沒有去找過了。
拉開窗簾,推開落地窗。從隔壁透出的淡色燈光映照在了自家的陽台上。
這個時間居然還開著燈嗎……?
印像裡,隔壁的公寓已經空置了很久,大概從他搬進來起就沒有被租出去。
有人住進來……似乎是上周的事情?
不過安室透倒是不知道隔壁的住客是誰。
這位新鄰居神神秘秘的,幾乎不怎麼出門,上下樓也從沒有遇到過。
如此一算,安室透倒是還從沒有見過這位新鄰居。
「哈羅——?」
安室透試探性地喊著。
隔壁的燈影搖曳了一下。
安室透聽到落地窗滑動的聲音。
有人走出來了,懷裡抱著一只小狗。
「先生,這是您家的狗嗎?」
站在隔壁陽台的女性怯生生地問他。
她穿了條素白的長裙,厚厚的粉色毛衣開衫看起來很是溫暖。說話時,飛揚的裙擺同柔軟的話語一起落在了安室透的心裡。
月光為她透綠的眸子鍍上了一層淺銀的光澤,光與影將她的面孔塑造得格外立體。
安室透一怔。他看了看鄰居懷裡的哈羅,目光卻落在了她的臉上,心裡倒是在認認真真地分析哈羅會跑到鄰居家的可能解答。
這棟公寓的構造比較奇妙。相鄰的兩家陽台挨得很近,就只隔了短短的一小截距離而已,觸手可及。陽台欄杆恰又平坦,足以容納一人站立。
在以上種種先決條件之下,想要去到隔壁的陽台,簡直就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想必調皮的哈羅就是這麼跳到隔壁家去了吧。
久久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那位女性倒也不惱,只是抿唇一笑。正想說些什麼,齊肩的黑長發卻被風吹亂了,她不得不停下未盡的話語,用手將散亂的發絲捋到而後,才繼續說了下去。
「也不知道它是怎麼跑到我家陽台上來的。我已經把它喂飽啦,下次您可要小心些呀。」
她依舊是笑著,走近了些,把狗遞到安室透的手上。確定他真的好好地抱住了哈羅,她這才小心地松開手。
天還未亮,風也依舊冷徹。安室透能感覺到她指尖冰涼的溫度。
安室透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啊,謝謝。麻煩您了。」
安室透道了聲謝,避開她的目光,卻依舊在悄悄打量著她。
眼前人的面容同印像中沒有多大差別,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她看起來依舊像是當年那個怯生生的高中生,只不過沒有那麼膽小了。
但她說話時那濃重的京都腔卻已經完全聽不出來了,變得平平淡淡,是很精准的標准語發音。
這份違和感,一時間竟讓安室透踟躕了。他的心中一陣空落落的,有些不敢確定這位陌生的新鄰居是不是他過去曾遇到的那個人。
正苦苦思索著,她出聲了。
「哦對,您應該不認識我吧。我月初的時候才剛剛搬到米花,很抱歉,前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所以一直沒來得及上門拜訪您。」
她很笨拙地一笑,向安室透伸出手。
「我叫霧島——霧島桐崎。這是個怪名字吧。」
念起來有些繞口且奇怪,要是寫成漢字又很像是男孩子的名字,因而每次自我介紹時,她總是會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安室透眸光一動。
是的,是她。
霧島桐崎。
時隔七年,在毫無期待的情況下,安室透與她重逢了。
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自我介紹才好了。
他想了一會兒,才說。
「我叫……安室透。」
「哦,是安室先生呀。」桐崎認真地一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她好像並沒有認出自己……
安室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兩人站在各自的陽台上,一言不發地對視了一會兒。桐崎很禮貌地笑著,安室透也是。
但是就是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應當說什麼才好。
「啊……我……」
桐崎指了指自己家,正想說准備繼續去工作了,但一個異樣的聲音卻打斷了她的話。
「咕——」
兩個人的肚子居然同時叫了起來。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作者有話要說:
2020年第一個坑送給透哥~
第2章 三明治
在陌生的鄰居面前暴露了一整天都沒有吃飯甚至餓到肚子唱起空城計,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謝邀。不知道該怎麼說。
反正就是丟人,非常丟人。
丟人到讓站在陽台瑟瑟發抖的桐崎連話都不敢說了,默默紅著一張臉,手足無措。
她唯一慶幸的是,站在她對面的鄰居先生鬧出了一樣的笑話——雖然這麼說好像有幾分幸災樂禍似的意味,但安室透餓響了肚子,真的讓她覺得備受安慰。
「噗……」
一個沒忍住,安室透笑出聲來了。
桐崎臉頰的潮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到了整個面部,甚至連耳廓都變得滾燙了。
安室先生可別是看出她的幸災樂禍了吧?
桐崎惴惴不安地想著,卻又見安室透向她擺了擺手。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向桐崎道起歉來,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從家中透出的燈光,便問道,「你整夜都沒睡嗎?」
「哈哈哈……」
桐崎干巴巴地笑了幾聲,有些羞愧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沒錯。是在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如此一說,她熬夜的理由就變得相當正大光明了——但如果具體化地描述成「為了趕在截稿日之前交稿而瘋狂畫了一整晚」,聽起來似乎就顯得有點丟人了。
「原來是這樣。」
安室透放下哈羅,任它在腳邊親昵地打轉,自己則是依靠在陽台的欄杆上,笑看著桐崎,問她:「所以才沒有吃飯嗎?待會兒得好好吃點東西才行啊。」
「嗯。」桐崎攏了攏外衣,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覺得我可能更需要睡覺。」
她實在是累得不行了。
「哦……」安室透微蹙起眉頭,若有所思般點了點頭。
「那我就繼續去工作了。晚安……啊不對,我應該說早安。」桐崎淺淺一笑,踮起腳尖,越過陽台的欄杆,對哈羅說,「小狗狗,下次可別再跑過來啦。很危險的哦。」
說完,她又向安室透揮了揮手道別,這才回到屋裡。直到這時,安室透仍是有種莫名的不真實感。
居然真的與她再遇了……實在是太巧了,不是嗎?
記得那時候,尚且還是警校生的他,還沒有來得及向她道謝,就把她送上開往京都的列車了。
如果她還能想起自己的話,一定不能忘記向她道謝啊。
安室透這般想著,轉身進屋,不忘把陽台門關上。
「下次可不能偷溜出去了。知道嗎?」
他警告著哈羅,只可惜這位犯人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中,依舊在歡快地打著滾。安室透無奈嘆氣,打開了冰箱。
前幾日他才剛去過一次超市,直到今天冰箱裡依舊是滿滿當當的。他掏出火腿和雞蛋,又想起了桐崎還沒有吃飯的事。
怎麼能不吃飯呢!
他憤憤然想著,扯開了一包吐司,丟進烤面包機裡。
至少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工作。
安室透打開爐灶,把雞蛋往鍋邊一磕,打進鍋裡,小心翼翼地用鍋鏟調整著蛋清的邊緣,試圖讓煎出的蛋變成一個規整漂亮的圓形。
等著雞蛋熟透的功夫,他又把火腿放進鍋裡熱了熱,順便再切了幾片番茄和黃瓜。
叮——
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從機器裡探出。安室透一手抄起吐司,一手拿著鍋鏟,把煎蛋的雞蛋放了進去。
再堆上清爽的蔬菜和焦香火腿,蓋上又一層吐司,沿對角線切成三角形。
特制凌晨五點三明治,誕生了!
想著大清早的吃冷菜不好,安室透這才特地做成了熱食。
希望她能喜歡吧。
把三明治裝進保溫盒裡,扣好蓋子,安室透就出門了。
安室家和霧島家的大門沒隔多遠,走幾步就到了。
他叩響了門。屋內發出了一聲驚呼。
「咦?」
隨即是輕快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條小縫。桐崎探出頭來,見是安室透,這才撤了門鏈,把門敞開了些。
「是您呀。」她倚靠著門框,小聲問,「有什麼事嗎?」
安室透遞上保溫盒,笑得柔和。
「聽你說一整晚都沒有吃東西,剛好正在做早飯,所以就多做了一份……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收下吧。」
「……誒?給……給我的嗎?」
桐崎一臉受寵若驚。
看那泛著水光的淺綠色眸子,安室透總覺得下一秒她就要哭出來了。
但立志成為優秀獨立好公民的桐崎,這時候當然是不會哭出來的——所以她努力地把淚意給憋了回去。
她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這才從安室透的手中接過保溫盒。
事情發展得意外順利,讓安室透不禁松了口氣。
「那麼,我就回……」
「唔……安室先生要進來坐一會兒嗎?」
眼中閃爍著名為誠懇的光芒的霧島小姐,以一種格外正直的口吻說。
「我想,把保溫盒洗干淨了再還給您。」
作者有話要說:
桐妹:我家還蠻大的,玩累了就直接睡覺,沒問題的,我還可以帶你去超商買好吃的哦
透子:???
第3章 羊羹
聽到桐崎的話,安室透愣了愣。他本以為桐崎是在開玩笑,但看到她那格外誠懇的目光,安室透感覺她這話似乎說得……還挺認真的?
他忍不住笑了,依舊站在門口。
「邀請第一次見面的人到家裡,你就不害怕我是壞人嗎?」他半開玩笑似的說。
「可是安室先生看起來不像壞人呀。您看起來……有種正直的感覺呢。」桐崎眨了眨眼,「我呀,看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哦!」
說這話時的她好像有幾分驕傲似的,得意的小表情看起來可愛極了。安室透笑意不減:「是嗎?」
既然都被這麼誇獎了,安室透也就不再拒絕,小聲說了一句「我打擾了」,便走進屋內。
相鄰的公寓,布局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差別。和他一樣,屋裡的家具也是入住時公寓自帶的簡約風家具。只不過,在本該擺放電視與沙發的客廳位置卻被基本挪空了,只放著一個大桌子,零散地放了很多東西,還有一個被擰成了奇怪姿勢的木色關節小人。角落裡擺了書架,也是被塞得滿滿當當。
她的家收拾得還是很干淨的,還能聞到淡淡的桂花味香薰。
「安室先生,你喜歡吃羊羹嗎?前幾天剛好有個粉絲送給了我兩盒羊羹,分給你一盒好嗎?」她揉著手腕,「當做是三明治的謝禮。」
安室透連連擺手:「這怎麼好意思!」
三明治換羊羹,怎麼想都不是劃算的交易啊。
桐崎捂嘴一笑:「沒關系啦,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唔……讓我找找我把羊羹放到哪裡去了。」
「那就謝謝你。」安室透站得離她不遠,一邊打量著公寓四處,一邊問到,「你剛說,是粉絲送的羊羹?」
「嗯。」桐崎從儲藏櫃間探出頭來,「我是個畫漫畫的,不過沒什麼名氣就是啦。」
她笑著坦白,也不覺得沒名氣是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情。
原來是成為了漫畫家啊。
安室透一陣欣慰。記得還是高中生時的她,就說過未來想要從事與畫畫相關的職業。
——不受家裡的牽制,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理想能夠成真,真是太好了。如果伊達航他們知道了,也一定會為她感到高興吧。
「找到啦!」
桐崎的歡呼讓安室透從往事中抽身。
「讓我看看……沒有過期!耶,幸運!」
她關上了儲存櫃的門,把羊羹遞給安室透。他瞄了一眼羊羹的牌子,發現這倒是個貴牌。這讓他又好好地道了一聲謝。
「唔……您這樣會讓我很不好意思的。」她似是有些臉紅了,「我馬上就把保溫盒洗干淨,請您再稍等一會兒吧。」
「好。」
桐崎抱著保溫盒走到料理台旁,拿出空碟子,幫三明治順利移家。無事可干的安室透在餐桌邊找了個空位做下。
這位置正對著冰箱,於是他便就不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貼在冰箱上的許多便利貼。幾乎都快把冰箱門蓋住了。
便利貼上雜亂地寫了很多事情。
這次用過的月拋隱形眼鏡應該在十四號丟掉。周日編輯會來家裡討論漫畫接下來的走向。
下周三附近的超市會有五折的超大折扣。每月月底記得要去交水電費。
新一卷的單行本預計一個月內就會發售,一定要在那之前把番外四格弄出來。
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都都被她寫進便利貼粘在了牆上,事無巨細。
被安室透發現了自己的笨拙記事法,桐崎有些不好意思。她關掉了水龍頭,小聲說:「我的記憶力很差,總是會忘記事情,所以只能靠便利貼提醒自己。」
她笨拙地一笑,隨手指了指家裡的其他角落。
「到處都被我貼了便利貼呢。」
「是嗎?看來便利貼可真是不錯的發明。」
「沒錯!」
桐崎覺得自己找到了難得的知己——在便利貼方面擁有共同感慨的知己。
安室透隨意地掃過周圍,看到了正攤開反擺在桌上的漫畫書。書頁的邊緣也粘著幾張便利貼。
「啊,這個是我自己的漫畫。」桐崎用廚房紙巾擦著保溫盒,「安室先生看漫畫嗎?我這裡還有多余的單行本,您要是不介意我的拙劣水平的話,倒是可以用來消磨一下時間。」
「我倒是對漫畫挺感興趣的。」並不怎麼看漫畫的安室透,信手拈來扯了個謊,「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讓我拜讀一下您的作品——看完後,我會還回來的。」
分明不是誇獎也不是奉承,但安室透的話就是讓桐崎莫名地很高興。她擺了擺手,推辭道:「哎呀,不用還啦。都是些樣書,我這裡有好幾本。身邊沒有多少對漫畫感興趣的朋友,所以都不知道給誰才好。您願意看,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對了,我把樣書放在哪裡了來著……」
一不小心,又把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再度經歷了好一陣翻箱倒櫃,險些把畫桌翻了個底朝天,她總算是把單行本全都找齊了。
細致地用紙巾擦干淨封面的積灰,桐崎把單行本摞在一起,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安室透。
名為《與K的三十六天》的漫畫,是桐崎連載了兩年多的作品,單行本一共發行了五本。
聽起來好像挺厲害,但其實銷量只能勉強屬於及格水平而已。只要能夠一路連載到完結,桐崎就已經很滿意了。
這是一個無名漫畫家的卑微願望。
安室透盯著單行本第一卷封面上拿著大刀的男人看了一會兒,目光又移到了作者名上。
「你的筆名叫『一切(isai)』?」
「不不不。」桐崎擺了擺手,「是『一切(ichikiri)』,這裡的『切』是動詞。」
「哦——這名字好有趣。」
安室透把漫畫捧在懷裡,一手拿著羊羹,另一手捏著保溫盒。
明明是來給桐崎送三明治的,怎麼倒是從她這兒拿到了更多的東西呢?安室透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想到桐崎還有未完成的工作,安室透也就不再多叨擾。向桐崎好好道了謝,他便准備離開了。
桐崎把他送到玄關。分別前,她忽然出聲道。
「安室先生,冒昧地問一下,您是警察嗎?」
安室透一怔,面上卻不顯分毫,只是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我是個偵探,現在正在附近的波洛咖啡廳打工。」
「是這樣啊……」桐崎了然般頷了頷首,臉上倒是看不出有任何奇怪的情緒。
安室透隱去心中的思緒,只說:「為什麼覺得我是警察呢?」
這是個好問題。
桐崎想了好久,可都想不出確切的答案,最後只能粗略地說:「因為您給我的感覺很像是個警察。啊,突然想起來,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和您一樣,皮膚黑黑的警察……哎呀,不對,我記錯了。他是個警校生。」
安室透依然是笑著,就連眸中都漾著笑意。不過他並未說什麼,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同桐崎道別後,他就離開了,回到自己的公寓。
羊羹放在餐桌上,漫畫書好好地擺進書架裡。
書架正下方的大抽屜沒有合好,空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安室透沉默地看著這條縫隙,許久後,才將抽屜完全拉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大相框。
本該是擺放出來時時刻刻看著的相框,已經被藏在了抽屜裡好久,但卻沒有落灰,這大概算是一件好事。
安室透走到台燈旁,將相框放在光下。裱在相框裡的水彩畫像被倏地照亮,畫上的五個青年笑得意氣風發。
正如安室透記憶中的那樣。
畫像上的人影,他只看了幾眼而已,便就翻轉相框,將畫像從裡面抽出。在畫紙的背面,寫著「霧島桐崎」的名字。
以及來自她的一句留言。
——願諸位能夠掃除一切的黑暗!
標注的日期,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七年了。
這畫陪伴了安室透也已整整七年。
留下這話的少女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畫中的五人,如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降谷零」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轉換成中文思路的話,桐妹的筆名應該念成yī qiē,而不是yī qie
然後桐妹的人設圖可以去微博看,直接搜「霧島桐崎」就可以啦~
有大美人(?)桐妹和jk桐妹兩個版本
因為圖片放文案真的很不方便所以還是繼續一如既往地拜托大眼仔吧_(:△」∠)_
第4章 冰美式
格外清閑的一個下午。附近高中還沒有放學,波洛咖啡廳顯得有幾分冷清,不過這也算是好事一樁。
安室透到樓上的毛利偵探事務所旁聽了一會兒今天的委托人托付給毛利小五郎的工作。這工作似乎挺容易的,總之毛利小五郎又露出了那一貫游刃有余的神情。
在偵探事務所待到附近高中差不多快要放學的時間,安室透才告辭,輕快地走下台階,一邊系上圍裙,一邊用肩膀頂開波洛咖啡廳的門,笑著向榎本梓問好。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坐在靠窗邊位置的,是意料之外的顧客——霧島桐崎。
她坐得端正,一手輕托著下巴,目光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著什麼。安室透察覺到她今天化了妝。
擺在手邊的冰美式被喝掉了大半杯,她大概是已經在這裡坐了好一會兒了。從杯壁滑落的冷凝水在深色桌面上留下了一個圓形的水漬。
桐崎時而用吸管捅一捅杯子裡的冰塊,時而又輕敲著台子,一陣陣有節奏的響聲,似乎透露出了她的不安……
……以及一丟丟的不耐煩。
她是在等什麼人嗎?安室透在心裡暗自想著。
原本安室透還想著要走到她的桌邊同她打一聲招呼,但還沒有來得及這麼做,桐崎卻倏地站起身來。
懸掛在店門上的鈴鐺再度響起,有顧客來了。安室透說了一聲「歡迎光臨」,回頭看了一眼。踏入店內的這位顧客倒是個池面美男,一副笑臉盈盈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有點不太靠譜似的。
具體是哪些方面不太靠譜,安室透也說不上來。
只見池面美男徑直走向桐崎。而桐崎看起來好像更加緊張了,一股腦地向池面美男鞠躬問好。池面美男則是笑著擺擺手,自然得不行,很熟稔地在桐崎對面坐下。
「快坐下吧。這家咖啡店的氣氛挺不錯啊。哈哈。」
聽到池面美男的話,桐崎一股腦地點頭:「是是是……」
這兩人看起來就像是在不同世界似的。
安室透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好奇到非要去深究桐崎和無名的池面美男究竟是什麼關系不可。剛好高中生們都放學了,店裡一下子變得很是忙碌,他便也就不再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穿梭在桌與桌之間,安室透不可避免地察覺到,很多女生的目光都在悄悄看向窗邊的池面美男。多數的小聲討論也是關於他的,不過安室透沒能聽清多少。
少女們的目光讓安室透不免有些困惑。他也朝池面美男和桐崎的方向望了幾眼,但卻沒能看出些什麼端倪來。
就是很正常的對話罷了。只不過池面美男似乎很是健談,還總是發出爽朗的笑聲。至於桐崎,自然就成了比較沉默的那一方。她也是笑著的,不過這微微翹起的嘴臉,怎麼看起來有幾分敷衍的意味呢?
池面美男和桐崎的對話持續了好久好久,久到高中生們都已經乖乖回家,店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池面美男依舊在笑著說他的話題。
冰美式已經被喝空了。桐崎撫摸著冰涼的杯壁,嘴角酸痛。
禮貌性微笑保持太久,她累了。
「呃……前野先生……」她鼓起勇氣,打斷了池面美男的話,「今天就談到這裡,好嗎?天已經晚了,我不想打擾您回家休息。」
「確實,天都黑了。」
被叫做前野的池面美男摸了摸劉海,將攤在桌上的東西盡數收進公文包裡。向桐崎道了別,他便離開波洛咖啡廳了。
「希望您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哦!」
走之前,前野還不忘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桐崎嘴角瘋狂抽搐,徹底說不出道別的話了。她僵硬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前野離開,確定他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街的盡頭,桐崎瞬間變成了脫線木偶,一下癱倒在椅子上,疲憊地仰著脖子,發出一聲痛苦嘆息。
「冰美式,還要嗎?」
視線中闖入了一張熟悉的臉。
桐崎眨眨眼。她大概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才成功將眼前的面容與心中的名字對上號。
「安室先生?」她試探似的問。
安室透嘴角的笑意很濃了:「這就已經把我忘記了?」
被一語道破,桐崎顯得很是尷尬。她連忙擺手,為自己辯解說:「沒有沒有。我才沒有忘呢……嘿嘿……啊,我還要一杯冰美式!」
她成功扯開話題——她相信自己肯定也已經成功掩飾了自己險些忘記安室透的這個事實。
安室透笑而不語,收走了桌上的空杯子,又為她送上了一杯新的。
抓起冰美式,桐崎一口飲盡,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忍不住長嘆道:「呼……總算是舒服了……」
「霧島小姐,你是遇上什麼事了嗎?」安室透小聲問她。
不問倒是不要緊。這麼一問,桐崎心裡的苦水都快要湧出來了。她皺起臉,表情復雜。
她什麼都想說,但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才好。她支吾了好幾次,眉頭卻越皺越緊。她簡直像是要哭出來了。
漲紅了臉,她緊咬著下唇,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堅定地說:「我覺得我應該告訴出版社,我不適合這個編輯!」
「那位是你的編輯嗎?」
安室透之前還聽到有幾個女生說,桐崎是在和那位池面美男相親。
呵……相親……
這種猜測聽得安室透差點笑出聲來了。
「對對對。」桐崎一股腦點頭,「他是我的新編輯,姓前野來著……至於名字是什麼,我好像有點忘記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作品被指手畫腳了!」
至於編輯是否能權利對漫畫家的作品指手畫腳,這問題放在前野與桐崎之間,似乎並不怎麼重要。
重要的是……
「他讓我把男主角k換成一只狸貓!」
桐崎氣到拍桌,差點快要哭出來了。
「……狸貓?」
有那麼一個瞬間,安室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怎麼記得,《與k的三十六天》的主角,是個三十多歲的成熟男性呢?
換成狸貓的話,是不是有點……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誇張,他真的是這麼說的。」
桐崎用吸管戳著冰塊,嘆息聲不停。
「我要換編輯……我絕對要換編輯……」
如果將時針撥到兩小時之前,或許能夠理解桐崎為什麼會苦惱成這樣了。
在昨天之前,名為前野蜜也的職業編輯,其實並不是桐崎的責編,而是突然分配過來的。
她原先的編輯因為身體原因,突然就辭了職。可少年漫編輯部人手太少,出於無奈,出版社那邊緊急把隔壁少女漫畫部的編輯給拉過來幫忙了。
於是身為少年漫作者的桐崎就變成了少女漫編輯前野負責的漫畫家。今天見面,主要是和他進行一下交接的工作。
然而前野卻遲到了二十分鐘。
但沒有關系。桐崎並沒有因此而生氣。
然而當前野稱呼她為isai老師的時候,她稍微有些不自在了。
「那個……是讀成ichikiri的。」她小聲提醒。
前野一股腦地點頭:「啊——是這樣啊!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一切(isai)老師。」
桐崎懵了一下,下意識的說:「呃……是念……算了,沒什麼。」
念錯就念錯吧。她不介意的。
對……一點也不介意……嗚……
前野依舊是笑眯眯。
「那麼,一切老師的作品,是關於什麼的呢?」
……誒?
桐崎的新編輯,居然都不知道她的漫畫內容的嗎?雖說他確實是昨天才變成自己的編輯沒錯,但至少也要稍微了解一下手下漫畫家的作品……
……的吧?
桐崎換了個姿勢,心裡已經隱隱感覺這位編輯不太靠譜了。但想到前野是專業的編輯,工作大概很是繁忙,所以應該沒什麼空去看她的漫畫。再想到未來他們會一起工作漫長的時間,桐崎便放下了心中狹隘的的不快,向他細致說明了一下漫畫的內容。
前野聽得認真,還不時點點頭。
「嗯。我明白了。」他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看著桐崎,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我覺得,如果把男主角變成狸貓的話,肯定會火的。三十多歲的中年老大叔一點也不吃香啊!你說是不是?」
不是。
快點向全天下三十多歲的帥大叔道歉!
桐崎悶悶不樂地想。
「還有,我覺得你連載得太短啦。如果是因為畫不出來的話,可以多用用時令梗哦。你看嘛,快到夏天了,畫幾話夏日泳裝相關的內容,不就很好嗎?」
說著,他自己就先笑起來了。
「還有還有,我覺得男主角的能力不太好。能看到未來什麼的,這有點老套,不如換成……」
在前野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之中,桐崎看到了自己漫畫家生涯的未來。
昏暗的、無望的未來。
光是想一想,桐崎都快被嚇哭了。
「更可怕的是……」
顫抖著,桐崎捂住嘴,支支吾吾地對安室透說。
「聽他念叨了那麼久的狸貓,我居然覺得,畫一只狸貓當主角,好像……還挺不錯的……可惡……對不起,我有罪!」
「哈?!冷靜一點啊,一切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前野是來自《月刊少女野崎君》的角色
沒錯就是那個超不靠譜的編輯
第5章 棉花糖
一想到漫畫男主角變成了能預見未來的三十多歲大叔狸貓,安室透不禁一陣膽寒。
這畫面實在過於驚艷,讓他不敢想像。
想到男主角變成狸貓的可怕性,安室透覺得自己有必要把桐崎的審美觀扭回到正軌上來。
「一切老師,我建議你不要接受編輯的建議。」他一本正經地說,甚至叫出了她的筆名。
聽慣了安室透用本名連自己的桐崎在聽到「一切」的時候,不自覺地愣了愣,隨即笑著擺手:「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狸貓怎麼能當主角呀?我畫的可是少年漫啊。」
少年漫怎麼能出現狸貓呢——對!不能!
聽著桐崎信誓旦旦的保證,安室透忽然安心了。《與k的三十六天》他才剛看了一半而已,他可不想在對後續劇情心懷好奇的同時,還要持有「男主角會變成狸貓」這種無釐頭的擔憂。
安室透收走只剩冰塊的空杯子,隨口一問:「那麼,你確實決定好想要換編輯了嗎?」
「呃……唔……嗯……」
聽著桐崎遲疑的沉吟聲,安室透莫名產生了一絲擔憂。
剛才那副憤慨不滿的模樣,怎麼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呢?
安室透用抹布擦干桌上的水漬,一邊偷偷打量了桐崎幾眼。見她眉頭緊擰,目光躲閃,大概也猜出,她這是產生了退縮的心思。
若是換成其他人或是其他情況,安室透這時候便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但置身於這般處境的人是桐崎,且這事關她的漫畫家生涯,安室透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
他收回目光,一邊疊起抹布,一邊故作漫不經心般說道:「其實你沒必要強迫自己去接受不適合自己的編輯。漫畫家要和編輯好好合作,才能畫出心儀的漫畫,對吧?」
被安室透發現了自己的遲疑,她不自在極了,用手托著下巴,有意無意擋住自己尷尬僵硬的嘴角。
「我……我知道的嘛……」她咕噥不清地說,「我這就要打電話去出版社了——我就是需要稍微做點心理准備而已。」
只需要再做一點點心理准備就沒問題了!
「是這樣啊。」
安室透了然般點點頭。看著桐崎這幅愁眉苦臉的模樣,他倒是很想為她說一句「加油」之類的話,但又怕多說會給她平添壓力——現在的桐崎看起來已經是一副糾結到沒邊的樣子了。
於是安室透便也就沒說什麼,端著空杯子走了。而桐崎則是坐在遠處,死盯著手機屏幕,卻一動不動。除卻在屏幕將要暗下之前用食指戳一下之外,根本就沒有其他的動作。
坐在窗邊的她完全變成了靜止的jpg圖像。
等安室透洗好了杯子,桐崎依舊還是保持著這幅姿勢。
這不禁排名安室透懷疑她是不是被這件事困擾過頭了。他擦干手,走到桐崎身邊。
「霧島小姐,你是不是……」
話才剛剛說出口而已,分明該問的一點都還沒有提到,卻見桐崎一低頭,用手捂住了臉。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安室透有些緊張。
正想詢問她怎麼了,就聽到她怯怯的聲音從指間漏出。
「我真的不敢打電話到出版社讓他們給我換編輯。」
說實話,要向安室透坦誠這一點,桐崎其實還是挺不好意思的。但一想到自己的編輯是前野,桐崎就莫名產生了一種破罐破摔的絕望感。
剛才還惱怒地說著要換編輯,現在卻忽然退縮了。桐崎知道,安室透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糟糕的家伙。
是啦是啦,她確實是糟糕。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就是個空有抱怨的本事,卻沒有能力和膽量改變現狀,所以只配默默忍受的家伙。
唔……她太爛了……她就是個小垃圾……
不敢去看安室先生的表情了……他現在肯定是一副嫌棄臉……
「是這樣啊。確實,要和出版社談這種事情,是挺困難。沒事的,你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過幾天說我想應該也沒關系。吃棉花糖嗎?」
安室透把一個小盒子放在了桐崎面前,裡面裝著幾顆奶白色的棉花糖,還撒上了薄薄一層糖粉,看起來胖嘟嘟圓滾滾,可愛極了。
棉花糖卻沒能吸引走桐崎的注意力,但她總算是放下了捂住臉的手。怯怯的,她抬起眼眸。
映入眼中的並不是想像中的嫌棄臉,而是安室透溫柔的笑顏。
想像與實際的差距讓桐崎不由得一愣。
「這種像垃圾一樣的表現……是不要緊的嗎?」她自言自語地呢喃著。
好像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在不情願的時候,也是可以逃避的。
安室透聽到了這話,但卻沒有回答,只是把糖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桐崎這才反應過來,向安室透道了聲謝,從盒子裡捻出一顆棉花糖,咬了小半口。
啊。是牛奶味的。
她還以為會是普通味道的呢。
意料之外的奶味棉花糖讓桐崎偷偷翹起嘴角。明明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驚喜,居然讓她高興得不行。
「笑了就好。」安室透松了口氣,也抓起一顆棉花糖,一口吃下,「沒必要想那麼多。對了,這個是出版社的電話,對嗎?」
他指了指手機屏幕。
桐崎咬下一小口棉花糖,磨磨蹭蹭地點頭:「嗯。」
說話間,屏幕又暗下去了。安室透主動幫忙按亮屏幕——並且一不小心地戳到了「撥打」按鍵上。
眼睜睜地注視著這一切發生的桐崎一下子愣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聽筒那端已經傳來了「嘟——」的通話聲。
桐崎整個人都傻了。她慌忙看向安室透,然而身為始作俑者的他居然還是一副笑得人畜無害的和善模樣。
「哎呀,一不小心搞砸了。真抱歉吶。」
這真的是「一不小心搞砸」嗎?桐崎怎麼覺得他這是故意的啊!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多思考這種毫無意義的無聊事情了。桐崎急忙把剩下的棉花糖塞進嘴裡,顫抖著手抓起手機。
現在電話還沒有接通,就代表一切都沒有開始。只要趕緊暗按下「掛斷」,就可以……
「您好,這裡是……」
晚了一步啊!
從聽筒裡傳來的人聲把桐崎嚇得差點被棉花糖卡住嗓子,她探出的手也被安室透按下了。
桐崎詫異地抬頭看向安室透。只見他向自己點了點頭,眼中寫滿了鼓勵。
……這幅表情怎麼像是在慫恿她趕緊把正事說出來呢。
桐崎遲疑了。
拿著手機的手,瘋狂顫抖。
電話那頭「喂」了好幾聲,桐崎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來電的這個手機號碼是自己的了。
實不相瞞,她現在非常想要掛掉電話。但她真的不敢這麼做。在安室透的目光鼓勵之下,讓她莫名產生了「此刻掛斷電話是一種犯罪行為」的迷之心情。
在心中糾結了好一會兒,桐崎總算是鼓起勇氣——又或者是終於硬著頭皮壯起慫膽,把手機貼到了耳邊。
「喂……您好,是編輯部嗎?」在緊張感的驅使之下,桐崎慢吞吞地說,「呃……我……我是貴社的漫畫家一切。」
「哦。原來是是一切老師啊。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啊……是這樣的……我前不久不是換了新的編輯嘛。然後……然後我覺得吧……新編輯前野先生他……」
桐崎小聲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著,緊張得心髒直突突地跳。有好幾次,手機都差點從手裡滑落了。
但無論鼓起了多少勇氣,都在桐崎提到前野的那一刻消失無蹤了。她又產生了想要掛斷電話的衝動。
因為就算是不掛斷電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編輯部說才好。
總不能坦誠說前野這家伙對她的作品指手畫腳得太厲害,又淨提一些無理的要求為難她吧。這麼說簡直就像是在背後嚼前野舌根似的,桐崎實在不好意思這麼說,盡管這就是事實沒錯。
可是,如果不搬出這樣的說辭,她好像就沒有正經的換編輯理由了,也就意味著她將繼續被前野和狸貓荼毒了。
啊……人生好艱難……
「霧島。霧島!」
桐崎聽到安室透正小聲地喚著自己。
這幾聲呼喚可以說是把她從窘境之中抽離出來了。她忙看向安室透。
只見安室透手中舉著一張杯墊,上面用鉛筆寫了幾個字。不過因為杯墊是深色的,所以字跡不怎麼看得清楚。
桐崎一邊支支吾吾地拖延著電波那頭的通話,一邊前傾身子,湊近了杯墊。
這下她看清楚了,寫在杯墊上的字句是「理念不同」和「工作交接困難」。
這下她也想明白了。
支支吾吾消失無蹤,桐崎以一種惋惜般的口吻說:「我覺得,我和前野先生在漫畫作品方面的理念有些出入。畢竟,前野是一位優秀的少女漫畫編輯,可我是少年漫的作者。而且,這也會造成我和編輯工作上的困難。所以,我希望出版社可以稍微考慮一下更換編輯的事情……可以嗎?」
一本正經地胡扯了一堆,桐崎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還能胡說八道這麼多。
安室透也沒有想到,畢竟他只是給出了「理念不同」和「工作交接困難」這兩個小提示而已。
他密切注視著桐崎的表情,看著她緊抿的嘴角逐漸放松,最後綻開了一絲微笑。
「真的嗎?太感謝您了。唔……沒有別的事了。就這樣,再見。」
掛斷了電話,桐崎還是覺得有幾分不真切似的,飄飄然的感覺仿佛像是行走在雲端一般。
如果不是聽到安室透問了她一句「情況怎麼樣」,她大概一時半會兒都沒辦法反應過來吧。
「他們說我提的建議確實是個隱藏的問題,還說會盡快安排給我一個負責少年漫的編輯!」桐崎無比興奮地說,「我們成功了啊,安室先生!」
她的興奮也沾染到了安室透的身上。他笑著,微微一頷首:「嗯。成功了。」
「幸好您及時提醒了我該怎麼說,否則肯定沒辦法蒙混過去。實在是太感謝您了。」
桐崎雙手托住下巴,指尖輕輕敲著臉頰,連眼角都透著笑意。
「啊,一想到前野不會再是我的編輯,我就覺得高興……對了,安室先生,我請您吃飯吧!」
第6章 牛肉漢堡
能讓一向囊中羞澀的桐崎主動提出請客吃飯的邀請,不單單只是因為她成功拋開了狸貓編輯前野——主要還是因為昨天她的稿費發下來了。
錢包一膨脹,心情自然也會隨之一起膨脹。
膨脹著膨脹著,這種平常不怎麼說的話,便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
不過桐崎倒也沒什麼後悔的心情——可能因為她實在是太高興了的緣故吧。
「請我吃飯嗎?」安室透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擺了擺手,婉拒道,「不了吧,我什麼都沒有幫到你。」
桐崎捂嘴偷笑,望了安室透一眼,忽然湊近了他,小聲說:「我知道,其實你是故意按下通話鍵的吧。」
雖然桐崎自覺是個遲鈍的家伙,但在這種方面,卻意外的很是敏銳。安室透沒想到自己先前那刻意的小動作早已經被她看穿,便只好笑了笑,心想著應該同她道歉一下才是。
「不過,我很感謝您這麼做。」桐崎把碎發捋到耳後,輕快地說,「按照我這糟糕的性格,肯定會磨蹭很久才給出版社打電話——甚至不打都是有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好意思和出版社的人說這種事嘛……」
桐崎低著頭,隨意地劃了劃手機屏幕,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困窘。
她總覺得,很多事如果能忍耐下去的話,還是乖乖忍著比較好。進行反抗或是提出意見,這些行為都需要太多的勇氣了,而桐崎最缺的就是這樣的勇氣。
但抱怨起來時,倒是一點也不猶豫呢。她自嘲地在心裡想。
所以對安室透的這份想要用請客吃飯來彌補的感謝,也是因為他那悄無聲息的推波助瀾。
既然如此,安室透也就不再多推辭了。他收拾好店裡的東西,又向榎本梓道了一聲別,走出波洛咖啡廳,乖乖跟在桐崎的身後。
看著那伴隨步伐而微微晃動的長卷發,安室透莫名回想起了還是高中生時的桐崎。
亂糟糟的短發,過長的劉海,因著說出的方言不怎麼有人聽得懂,所以她顯得有些過分少言寡語。當時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常年坐在教室後排的那一類學生。
現在已經成長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啊。
莫名的,安室透竟為此感到一陣欣慰。
「安室先生呀。」
她忽然回頭,碧綠的眸子闖進了安室透的視線之中。
「我們去吃漢堡,好嗎?」
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家小有名氣的漢堡店。
「沒問題。」
身為被請客的那一方,現在的安室透可以說是相當的好說話了。
自己提出的建議竟然沒有被拒絕,這也讓桐崎心情大好,連步伐也隨之變得輕快了。
兩人走到店門口時,漢堡店裡的客流已經走掉了一波,這讓他們幸運地免於無聊的排隊,只等待一會兒就拿到了餐點。
安室透和桐崎點的一樣,都是這家店最為特色的牛肉漢堡。面包裡塞滿了番茄洋蔥和生菜,清爽的色彩襯得夾在其中的牛肉餅更加誘人。單是就這麼看著,都能感覺到它的美味了。
只不過,桐崎手裡的漢堡比安室透的小了整整一圈。
這是迷你版本的兒童餐分量。
看著手中小小的漢堡,安室透聽到桐崎小聲咕噥了一句。
「我怎麼覺得我吃不完呢……」
今天的桐崎也在為自己過小的飯量而感到擔憂。
她嗦了一口冰涼的奶昔,類似於奶糖一般的味道讓她很喜歡。
「有點像我媽媽做的。」桐崎用吸管戳著杯子裡的奶昔,「有段時間她特別閑,每天都做奶昔——一大堆奶昔。」
大概是能裝滿兩個一升裝大水壺的量吧。
「那確實是很多啊。」安室透笑著說。
「對了對了,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桐崎挪了挪位置,坐直身子,「您是不是混血呀?」
這樣的問題,幼時的安室透聽到過很多遍,不過長大後這樣的詢問似乎變少了。因此在聽到桐崎的詢問時,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你也是混血兒吧?」他反問桐崎。
「嗯!我母親是德國人。」
桐崎知道他問出這話就已經等同於給出了默認。
「呀……每次遇到同樣是混血的人,就會有種格外的親切感呢。」桐崎絮絮叨叨地說,「就算異國血統的那部分截然不同,也還是會覺得很親切。還挺奇怪的,不是嗎?」
安室透搖頭:「不奇怪。」
這只是一種「找到了同類」的感覺而已。
擺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帶動著讓整個台面也陷入不安定的狀態。兩人同時望向亮起的手機。
「啊。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桐崎拿起手機,微微側過身子,安室透也心照不宣地別開了目光。
漢堡店裡放的音樂有點響,幾乎壓過了電話裡的聲音。桐崎只能用手捂住一只耳朵,緊蹙眉頭,專心去聽電話那頭的人在說些什麼。
「嗯……我明白了……好的好的……明天是嗎?我知道了。再見。」
在打電話的時候,桐崎始終是一副緊繃的表情,讓人懷疑是不是她聽到了什麼壞消息。但在當下手機的那一刻,什麼緊張都見不到了,她宛若如釋重負般嘆了一口氣,眉眼間都被笑意填滿。
「投了那麼多份簡歷,終於有一家願意面試我了。呼……不容易啊。」
她感嘆著。
「你在找工作嗎?」安室透隨口一問,「我以為漫畫家就是你的職業。」
桐崎笑著擺了擺手:「漫畫只能算是我的業余愛好吧。我倒也想要成為職業漫畫家,畢竟不出名的漫畫家是很難養活自己嘛。」
她的語氣意外的輕松,對於自己沒名氣的事實也不覺得有什麼悲觀。
「我要求可低了,只要我的作品能夠順利連載到完結,我就已經很滿意了。」頓了頓,她說,「當然啦,如果能靠漫畫吃飯,那就更好了。」
安室透對漫畫不怎麼了解,對於漫畫家的收入就更不了解了。他好奇地問了桐崎一些漫畫行業的事,但還沒有來得及得到回答,又一通來電打斷了桐崎的話。
來電顯示寫著這是來自於出版社的通話。桐崎的心猛一跳,忙拽了拽安室透的袖子,把屏幕指給他看。
此刻,換編輯已經變成了她與安室透之間的大事。
「快接吧。」安室透笑著說,「應該是已經換好編輯了吧。」
安室透說的沒錯。
「一切老師,編輯的更換安排已經出來了哦。」
剛一接通電話,聽到的就是天大的喜訊。
桐崎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
「新編輯也是負責少年漫的呢。」
好消息乘二。
感激涕零的桐崎恨不得當場畫出三話漫畫更新送到出版社去。
「對了,您的新編輯叫做齊木國春。」
作者有話要說:
迫害桐妹x
我和73老師一樣喜歡混血兒!
第7章 咖啡機
與新編輯齊木國春的第一次見面,桐崎依舊還是約在了波洛咖啡廳——主要還是因為她最近發現波洛的火腿蛋三明治便宜又好吃,所以順便過來填飽肚子。
為了防止自己再回想起與前野的那一次糟糕的交流,桐崎這次特地換了個位置,坐到了最裡側的卡座。
離靠窗的位置越遠,她越心安。
她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了好幾個小時。悠悠閑閑地吃完小半個火腿蛋三明治,她聽到掛在門口的鈴鐺響了響。她急忙站起身來,瞄了眼昨天出版社的小姐姐給她發來的齊木國春的照片,又看了看站在門口四下亂瞄的中年男人。
比對一下他嘴角的法令紋的長度與深度,桐崎可以肯定,這位就是自己的新編輯沒錯了。
雖然桐崎總感覺他的身上似乎並沒有太多「漫畫編輯」的特質——實不相瞞,她也沒有從前野的身上感覺到過。
這會兒店裡人也不怎麼多,齊木國春很快就找到了桐崎。
開場自然是毫無意義的寒暄。他們簡短地聊了一下,又溝通了一下工作交接的事宜。
與齊木國春的溝通倒是意外的順利,因為不幸患上了前野ptsd的桐崎,根本就沒有和編輯討論什麼與漫畫主基調有關的事情,只以一句「這部作品很快就要完結了」作為理由,成功地堵住了齊木國春的嘴。
她應當慶幸沒有說出自己的漫畫情節,否則她將會再次遭受與前野如出一轍的指手畫腳。
但她也注意到了,她的這位新編輯,似乎也有那麼一點問題。
在與齊木國春的長達四十分鐘的對話中,他的刷題數度游走到了舔皮鞋這種事上。起初桐崎沒怎麼在意這話,但聽得多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地掌握了舔上司皮鞋的技巧——雖然身為無業游民的她並沒有所謂的上司,以及她好像也不一定有機會做這種事。
「嘛……總之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了。」
齊木國春說著,開始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東西,臉上的輕松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准備下班了似的。桐崎看著他以驚人的速度把所有東西都收進了公文包裡,連道別都忘了同她說,就快步走出了波洛。
他回去的方向和來時截然不同,看來還真是下班回家了。
桐崎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位編輯才算貼切。如果真要找個詞,可能是「不好不壞」吧。
反正比每句話都要提一嘴狸貓的前野好多了。
桐崎輕嘆了一聲,從包裡掏出還未完成的漫畫稿,慢吞吞地繼續加工。不太專心的她,時而翻一翻手機,時而又瞄一眼手邊吃剩下的三明治。
還記得上次安室透特地和她說過,這個火腿蛋三明治是剛做好的時候最為美味。放上一會兒,三明治冷掉後,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不過這幾日每天把火腿蛋三明治當正餐吃的桐崎,倒是沒覺得冷掉的三明治有多麼難吃。
這會兒店裡忽然多了幾個人。他們坐到了桐崎旁邊的位置,離她就只是短短的幾十釐米而已。這讓本來就畫得磨蹭的桐崎更加磨蹭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隔壁桌的顧客會看向以及桌上的稿紙。而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盯著作畫了。
如果不是為了完整地吃完一整個火腿蛋三明治,她也不至於來波洛畫畫。
一想到身旁的目光,桐崎就覺得很尷尬。她悄悄地把稿紙往邊角推了推,又將大半個身子靠近桌邊,支著手臂托住腦袋,將稿紙完全擋住。
這副模樣像極了考試時害怕被人抄到答案的學生。
在隔壁桌的顧客走掉之前,桐崎一直都在專心刷著手機。偶爾看看社交網絡上的動態,偶爾切換到求職app上找找有沒有適合自己的工作。
總之,除了畫畫,她什麼都在干。
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到三明治上面去了。桐崎急忙閉上眼,做著深呼吸,努力壓抑住想吃三明治的欲望。
是的,沒錯,她餓了,她需要吃掉剩下的三明治充飢。但是現在才四點半而已。如果在四點半就吃掉,那麼兩點半才睡覺的她一定會餓死的。
對對對。她現在不餓——完、全、不、餓。
桐崎在心裡瘋狂對自己進行著催眠,繼續翻看手機。好不容易等到隔壁桌的顧客離開,她才總算是又重新拿起了畫筆,繼續磨磨蹭蹭地畫她的線稿。
磨蹭到六點半,桐崎終於是餓得不行了。她吃完了剩下的三明治,連擺盤用的小番茄也一起吃下。
三明治一旦吃完,桐崎自然也就失去了繼續留在波洛的理由。那麼就只好收拾東西,回到家去,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然後再繼續磨磨蹭蹭地吃她的火腿蛋三明治,磨磨蹭蹭地畫她的漫畫。
這就是她最近一直在重復的日常。
十二點半過來,六點半回家。只點最劃算的火腿蛋三明治,慢吞吞地吃一整個下午,連咖啡都不買。
安室透懷疑,她每天是只以一份火腿蛋三明治充飢的。
他這也不是胡亂猜測,畢竟每天十二點半左右到店的桐崎都是哈欠連天的踏入波洛,臉上還留著幾條壓到頭發時留下的淺淺紅痕。
她的這種日常從月中持續到了月末。不怎麼敢被別人看到的線稿變成了填滿對話的完成品,而桐崎依舊重復著只點火腿蛋三明治的習慣。
「霧島小姐。」
收盤子的時候,安室透忽然和她搭話了。
「我啊,前幾天買菜買多了。」他以一種很尋常的語氣說,「我一個人怎麼也吃不完,眼看都快要變質了。丟掉挺可惜了……如果有空的話,你願意來我家吃個晚飯嗎?」
「晚飯!?」
一聽到這個詞,桐崎倏地坐直了身子,眼裡亮起了飢餓的光。
想也不想,她一股腦地點頭:「要的要的!謝謝您,安室先生。」
安室透笑著擺手,請她稍微等一會兒。
「我馬上就要下班了。」
「好!」
等多久她都等得起!
期待的心情在悄然起著作用。桐崎熾熱的目光緊緊粘在安室透的背後,讓他也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看到他脫下圍裙的那一刻,桐崎立刻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然後回家。做飯。
安室透在廚房裡忙活,桐崎窩在客廳的沙發上,拋著一個網球逗著哈羅玩。哈羅玩得不亦樂乎,整個家裡都回蕩著它歡快的腳步聲。
「啊——哈羅真是太可愛啦!」桐崎揉搓著哈羅毛茸茸的肚子,忍不住感嘆了這麼一句,「我也想要養這麼可愛的狗。」
桐崎家就只有她一人獨居而已。安室透原先以為她家裡也養了狗,但那天走進她家時卻沒有看到任何寵物生活過的痕跡。
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堆在陽台的那些狗糧貓糧,是用來喂樓下流浪小動物的。
想到她最近已經貧窮到只能吃一個火腿蛋三明治的程度,安室透不禁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
……難道是因為過於關愛流浪小動物,所以自己沒錢吃飯了?
沒錢吃飯這種傷自尊的事情,安室透當然不可能直白地向桐崎詢問。他知道桐崎其實是個內心纖細而敏感的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了。
但這不能直說又不意味著他不可以旁敲側擊地問出來啊。
在巧妙的言語引導之下,話題成功落到了安室透想知道的事情上。
「實不相瞞,我快沒錢了。」桐崎格外坦誠,「因為我買了一個還挺貴的咖啡機。」
「挺貴」究竟是多貴呢?
桐崎比劃了一個「1」,又比劃了一個「0」。
安室透了然般一點頭。他有數了。
這小姑娘買了個十萬塊的咖啡機。
一提到這個血貴的咖啡機,桐崎忽然壓抑不住想要說些什麼的心情了。她一口氣喝光碗裡所有的味增湯,開始念叨了起來。
「那個咖啡機,我種草很久了,因為它的操作真的特別簡單,只要把配套的膠囊咖啡塞進機器裡就好了,都不需要動腦子,而且煮出來的咖啡超級棒,而且真的很適合我……雖然這個價格確實是有點貴。對了,待會兒我回家泡一杯給您嘗嘗吧。」
「是嗎?那就謝謝了。」
畢竟是十萬塊咖啡機泡出來的咖啡,安室透也想知道一下那究竟是什麼味道的。
「因為價格的問題,我沒舍得下手,一直都只是觀望。終於,在上周,我去買沙發的時候,發現它打折了——便宜了兩千塊。」
桐崎迷之激動,臉頰都不自覺地泛起了一層微微的潮紅。
「整整兩千塊啊,安室先生!幾個月都沒打折的咖啡機,它竟然便宜了兩千塊!這是不是超驚人的?」
「嗯。」安室透笑著頷首,「所以你就買了?」
迷之激動瞬間熄滅了。桐崎耷拉著腦袋,很小聲地應了一聲「是」。
「說實話,買到手了以後我才發現,我缺的根本哪裡是打折便宜下來的這兩千塊……而是買咖啡機的十萬塊。」
盡管心裡清楚得很,可惜如今再感到後悔實在太晚,咖啡機已經變成她家中的一份子了——而且還是怎麼也割舍不掉的一份子。
如果不是為了彌補咖啡機帶來的巨大資金漏洞,桐崎也不會每天只靠一個火腿蛋三明治果腹。
人生,真的好艱難。
雖然這麼說顯得很不爭氣,但她真的有點想回京都老家了。
「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稿費。」
她滿懷希冀地說。
「我上午的時候剛把新一話漫畫交到編輯手裡了。只要編輯核對好文本和排版,我就能拿到稿費了。」桐崎的手不安地亂動,「到時候就能好好吃一頓正經的飯了——啊,並沒有在說安室先生做的菜不正經的意思哦。能在您這兒蹭到一頓飯,真的太感謝了!我……」
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忽然響起來了。
是編輯打開的。
「一切老師,你的新一話漫畫丟了!」
桐崎愣了愣,竟是意外的冷靜。
但還是不禁反思,她剛才為什麼要給自己插上flag。
第8章 拉面店
桐崎盯著湯碗裡沒有來得及吃掉的豆腐和昆布,大概花了三秒鐘,順利讓自己成功接受了「漫畫原稿消失無蹤」的這個事實。
實在是沒有想到,她無意之間給自己立的flag,居然這麼巧,真就實現了——還是那種類似於「等戰爭結束後我要回老家結婚」這種低級得不能再低級的flag。
不知是不是她在flag這件事上想得太過入神了,電話那頭的齊木國春一連喚了她好幾聲,才終於讓她從沉默中回過神來。
「我在聽!唔……不過,您剛才說的是什麼來著?」
「裝著原稿的包丟了!」齊木國春哀嚎著,把剛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我本來想拜托我家楠雄幫忙的,可他根本就不願意幫我!嗚嗚嗚……一切老師,怎麼辦啊。我的錢和銀行卡都在包裡呢!」
聽到齊木國春這慌亂的語氣,本該是最著急的桐崎,倒是冷靜下來了。
不過冷靜歸冷靜,身為受害者的她,現在還是避免不了腦袋空空的尷尬狀況。
「呃……那什麼……」她干巴巴地笑了幾下,聲音越來越微弱,仿佛毫無底氣,「這種事情……您就算是問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啊……」
不過,丟了的原稿該怎麼辦呢?
是找回來,還是重新畫?
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備份的原稿了。沒畢業前,還在橫濱讀大學的那會兒,她總是用傳真的方式把漫畫傳給編輯。但在搬到米花之後,因為公寓離出版社很近,所以她一向是直接把新一話的原稿送去出版社,由前台的小姐姐交到編輯手裡。
因為實在想不到還會發生原稿丟失這種尷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會特地給新畫的漫畫進行備份。
那麼,就只能重新畫了?
桐崎回想了一下,這個月的更新一共是四十頁,每一頁上光是貼上的網格紙大概就占據了五分之一的面積。還有,這一話中,大多數都是戰鬥場景。男女主角都是黑色頭發,要進行塗黑大概需要耗費一些時間……
桐崎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才好了。她攏緊外套,總覺得四下也倏地變冷了。
直到這會兒她才意識到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電話那頭的齊木國春依舊是哭哭啼啼的,說的究竟是什麼,桐崎一點都沒有聽懂,所以也不知道讓他如此哀痛的對像究竟是丟失的漫畫還是丟失的錢。
哭喊聲穿透了電波,響到連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安室透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抬起頭,向桐崎投去探詢的目光,但她卻不自然地垂下了眼,小聲對齊木國春說:「別急,我現在就把原稿重新畫一份……爭取明天早上就交過來,可以嗎?」
齊木國春的哭聲不止,聽得桐崎實在不好意思就這麼掛斷電話。正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她忽然看到安室透向她打了一個手勢,似是想要和她說些什麼。
「是漫畫弄丟了嗎?」
很敏銳的他,單憑著一點點的只言片語,就推測出了發生的事。
桐崎抿了抿唇。她有些羞於承認這樣尷尬的事,但心裡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麼非得要隱藏起來的事。她點了點頭。
如此一來,安室透也就明白了。他放下碗筷,小聲對她說:「問問你的編輯,他現在正在什麼地方。」
桐崎愣了愣。她不明白安室透的這一步行動究竟是想要如何,但還是向齊木國春問出了這事。
「我在拉面店門口……嗚嗚嗚……嘛,就是在帝丹小學旁邊再旁邊的那條街角的那一家。我的包大概就是在這裡丟的。」
勉強辨認出這幾句話,桐崎立刻就轉述給了安室透。
「唔……您是想讓我去找編輯嗎?」桐崎不確定地問。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行動方針了。
安室透笑了笑,但沒有回答,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把手機借給我一下。」
鬼使神差的,桐崎真的把手機交給了他。
只見安室透接過電話,站起身來,一邊問著齊木國春一些事,一邊招招手,讓她跟著自己。
他們出了門,一路走到樓下的停車場。一路上,桐崎看了安室透好幾次。她很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卻數度沉默,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啟動引擎,扣上安全帶。到了這會兒,安室透差不多也搞明白了這出原稿丟失的烏龍事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說,下午一點鐘左右,您在拉面店吃完午飯後,忘記把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公文包帶走,之後便被其他人順走了,而這一點是您剛才特地回拉面店查看監控後發現的。」他輕笑了一聲,「所以您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了包不見,是嗎?」
安室透的語氣太過溫柔了一些,聽得齊木國春絲毫沒有任何的羞恥感——反而還讓他不好意思起來了。
「哈……哈哈……是這樣沒錯……」
安室透一腳踩下油門,車飛馳了出去。
「您的包是什麼樣式的?」
聽安室透這麼問,齊木國春沉默了。他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才擠出短短的一句:「是棕色的。」
「新嗎?」
「新!」這個問題齊木國春回答得倒是很快,「是我太太上個月剛給我買的,還不便宜呢!」
安室透一手把著方向盤,猛向右一轉,堪堪擦過綠化帶。
「好。向您確認一下,丟失的公文包裡,只有錢包和原稿,沒錯吧?而在您離開拉面店後,偷拿走了您公文包的,是一個背著挎包戴著帽子,同您差不多年紀的人,是嗎?」
「對對對對對。」
光是聽著這一疊聲的回答,就能想像出齊木國春一股腦點頭瘋狂贊同的模樣了。
「我明白了。現在請您往拉面店右手邊的方向走,在第一個分叉口左轉。那邊有兩台自動飲料販賣機,我們在那裡等你。」
說完這話,安室透把手機拋還到了桐崎手裡,將油門踩得更重。
現在能雙手把住方向盤了,自然也能夠更加「放肆」一些了。
白色的馬自達疾馳在兩車道上,從車流的空隙連鑽過,街燈的暖光一眨眼就被甩在了後方。車輪碾過最後一秒的綠燈,甩尾左轉。難以抵抗的慣性把桐崎甩在車門上。
從坐上這輛車的那一刻,她的緊繃的神經就沒有放松過。
雖然馬自達的座椅確實很舒服沒錯,雖然車子裡確實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沒錯——但坐在這輛車上的感覺就像是坐進了超高速疾馳的過山車,這一點也沒有錯。
默默地坐完了全程的桐崎,硬是忍耐著一句話都沒有說,生怕脫口而出的不是話語,而是慫到沒邊的驚叫。
但在車停下的那一刻,她卻莫名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
這就……結束了?可真快啊。
不過,她的心裡怎麼浮起了一絲意猶未盡的感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外掛(劃掉)楠雄正在上線中!
第9章 自動飲料販賣機
「下車吧。」
哢嚓——安室透拔出了車鑰匙。
「你的原稿,不出意外的話,就在那裡。」
桐崎順著安室透的目光看去。他所說的「那裡」,是放置在自動飲料販賣機旁邊的垃圾箱。
從得知編輯的包是被人順手牽羊拿走時,桐崎就考慮過「原稿會被丟掉」這種糟糕的結果。她知道這種可能性成真的概率會是多麼的高,但心裡卻還是不認輸般的懷揣著些微期待。
她的原稿或許——當然了,這僅僅只是「或許」——能夠獨善其身,像變魔法般「嘭」一下出現在她的眼前。
可現在她的原稿正躺在垃圾箱裡。
這樣的出場方式,可不能算是魔法般的登場啊。
桐崎不停地做著深呼吸,指尖都發麻了,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難過在悄悄作祟。她慢吞吞地走到垃圾桶邊上,幫著安室透一起拆開垃圾箱的蓋子,在裝滿了易拉罐和塑料瓶的桶裡中努力翻找。
大約把垃圾桶掏空了三分之一,他們終於窺見到了被瓶瓶罐罐遮擋住的紙張。
安室透把散亂的原稿全都拿了出來,一張都沒有落下,甚至還摸出了一個皺巴巴的牛皮紙袋——是用來裝原稿的袋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舊錢包。裡面裝著齊木國春的工作卡和身份證。
那順手牽羊的家伙,顯然連扔垃圾都扔得滿不在意,只拿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至於不想要的,都粗暴地丟進垃圾桶裡。
托他的福,紙張的邊角都折起來了,從瓶罐裡滲出來一部分飲料撒在紙上,暈開了墨水,為黑白的漫畫添上了無用的色彩。費力貼上的網點紙的邊角也放肆地翹起,伴隨著風左右晃動。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理想之中的結果。
桐崎把稿紙攤在地上,和安室透一起,逐張挑出還能用的原稿。那些被濡濕了的、肮髒的稿紙,本可以丟棄了,她卻還是按順序放好,摞成整齊的一疊。
她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
與前所未有的沉默。
清點一下數目。四十頁的原稿,沒有被弄髒的,就只有十幾張而已。
桐崎把原稿分好,裝進牛皮紙袋裡,一手捧著,幫著安室透把翻出的瓶罐放回到桶裡。
在丟進最後一個易拉罐時,桐崎問他:「您是怎麼知道原稿被丟在了這裡呢?」
「記得嗎,編輯說那個順手牽羊拿走他的包的家伙,背著一個挎包。」
安室透把桶蓋擺正,雙手抓住邊角,用力往下一按,垃圾桶恢復了原狀。
他繼續說:「要是你在街上看到一個既背著挎包又拿了公文包的人,會怎麼覺得?」
「嗯……」桐崎沉吟了一下,「這看起來很奇怪吧。」
「沒錯,所以他一定會想辦法處理掉棘手的包,只拿走裡面的錢。但這個包看起來還很新,他想要留下,於是……啊,謝謝。」
安室透接過桐崎遞來的濕巾。擦干淨了手上殘留的飲料後,他又說了下去。
「附近只有這裡設置了垃圾桶,所以在這裡打開了編輯的公文包,拿掉了錢包裡的錢……」
「並且丟掉了原稿,然後把空公文包放進挎包裡,離開了,對嗎?」桐崎自然而然地接著說了下去,居然忍不住笑了。她看著皺巴巴的畫紙,嘴角揚起的笑意一點點垂下了,喃喃道:「他覺得我的漫畫很沒用吧。」
所以才用如此粗暴的方式丟掉了。
她不再看了,將牛皮紙袋折好,語氣倒是格外的輕快:「畢竟漫畫百無是處嘛。」
「不。」
安室透的否認來得太快,讓桐崎不自覺地愣了愣。她詫異地詫異地抬頭,看向安室透。
「……什麼?」
不知為什麼,落入眼中的卻不是安室透嚴肅的神情,反而是注意到自動飲料販賣機的按鍵閃爍出的紅藍色的光,全都映在了他的眼中。
「不要從一個品行有問題的人的行為中判斷自己的價值。」
這是桐崎從沒有聽過的認真的語氣。
她把原稿捧在懷裡,悄悄別開了看向安室透的目光。
他的話說得太過通透了,讓桐崎莫名有一種被完全看穿的感覺。但她知道安室透的話沒有錯——聽到這話,反而讓她有一種意外的慶幸感。
她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嗯」,不自覺地笑了。
「安室先生,你剛才說的話,好像我的哥哥啊。」她的聲音很輕,「他以前也總是這麼說的。」
短短的兩句話中,用的全部都是過去式。安室透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盡管他是第一次聽到桐崎說起自己的哥哥。
他看向桐崎。她柔軟的卷發在街燈下漾著微微光澤,將她的表情完全擋住了,也看不到那淺透的綠色眸子了。
安室透伸出手,輕輕幫她把亂發捋到耳後,笑道:「是因為我比你大了六歲的緣故吧。」
這話讓桐崎抬起頭了。她睜大了杏眼,盯著安室透看了好久,像是在努力地試圖從他的臉上尋找到他比自己年長六歲的證據似的。
可怎麼看,她都覺得自己和安室透是同齡人啊——他一點也不像是即將踏入三十歲的人。
桐崎忽然說不出話來了,只感嘆似的小聲念叨著:「你比我大這麼多呀?」
安室透笑而不語,這讓他看起來更是少年氣十足。
有那麼一個瞬間,桐崎意識到了不對。
「不對……我好像沒有和您說過我的年齡吧?」
呀。一不小心露餡了。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況啊。
然而安室透絲毫不慌,依舊是人畜無害地笑著:「但你說過的,你大學剛畢業,不是嗎?所以我推測你大概是二十三歲左右。我猜對了嗎?」
「唔……猜對了。」
不過,她說過自己大學剛畢業嗎?好像說了吧——又好像沒說。
桐崎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她想。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急促的幾乎像是要斷氣的喘息,齊木國春總算是與他們彙合了。
一路從拉面店跑來,他的腿都快要軟了,眼鏡差點飛到腦門上。
「找……找到……了嗎?」他大喘著氣說,「我的包?」
「您的包應該是被那人拿走了。」安室透答道,「不過,原稿找回來了。」
「……啊?!好吧……至少找回來了點東西。」
齊木國春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
他是該失望,畢竟心愛的包和錢都沒了。
「那個……齊木先生?」桐崎小聲喚著他,「有一部分的原稿髒掉了。我今晚會重畫好的……唔……明天早上再交給你,可以嗎?」
「啊?明天嗎?」齊木國春拉長了臉,「可是明天就來不及了啊,明天上司要……咦。等等。我可以想辦法(舔皮鞋)讓上司把截稿日延後幾天的嘛!沒事沒事,一切老師,您放心地畫好了,過幾天再交稿也可以——相信我,我肯定能把截稿日拖到天荒地老!」
不是……別在說到舔皮鞋的時候露出驕傲的表情啊。
「真的嗎?謝謝。我會盡力畫出來的。」
一晚上重畫二十幾頁漫畫,也是挺棘手的。桐崎能想像到今夜將是個怎樣吐血的夜晚了。
不過能找回來就已經很好了,畫二十幾頁總比全部重畫來得好。
桐崎在心裡安慰著自己,卻忽然感覺到有人戳了戳她的後背。她被嚇得幾乎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陌生的粉毛少年站在了他的身後。
桐崎盯著他腦袋上的兩根圓形東西看了好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棒棒糖插在頭上。
「給你。」
少年沒有寒暄,直接把一個公文包塞到了她的手裡。
這是齊木國春的公文包。
「咦,楠雄?你來啦。」齊木國春朝粉毛少年奔去,滿臉都是興奮,「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幫我的!」
楠雄往旁邊一閃,讓想要擁抱的齊木國春撲了個空。他沒有多理會廢柴父親的抱怨,只對桐崎說:「你的原稿在包裡。沒髒,還是好好的。」
在傳達這句話時,楠雄稍微改動了一下桐崎和安室透的認知,再偷偷拿走了桐崎抱在懷裡的牛皮紙袋,讓她以為從垃圾桶裡找回來的原稿原本就沒有受損——只是連帶著和公文包一起,被丟進去了而已。
至於安然無恙的公文包和原稿,當然是楠雄的超能力產物。
是的,沒錯。普通高中生齊木楠雄,是個超能力者。
不過在場的除了齊木國春之外,沒人知道這一點就是了。
「唔……是這樣啊。」
成功被改變了認知的桐崎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把公文包交到齊木國春手上,拜托他進行文字的校對。
「這次可不能再丟啦。」
桐崎叮囑了這麼一句,就蹭著安室透的車回家了。齊木國春遲鈍地對著馬自達的尾燈招手道別。滿心歡喜地將公文包捧在懷裡的他,現在可是開心得不行呢。
「嘿嘿嘿……雖然楠雄你嘴上說著不幫我,但現在還是幫我了吧。」他帶著得意的表情,嘚瑟地說,「果然楠雄最喜歡爸爸了,對吧!」
楠雄不說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而齊木國春渾然不覺。
對他來說,把包尋回來,就是最高興的事情。
不過……
「楠雄,我放在包裡的錢呢!怎麼不見了!你都把原稿處理好了,但為什麼沒把我的錢也一起變回來啊!」
楠雄依舊不說話,先行回家去了,只留下悲痛的齊木國春獨自在垃圾桶旁痛哭著被偷走的錢。
第10章 天婦羅
原稿危機順利解除,這個月的稿費也成功拿到手了,照理說這麼一來桐崎總算是能夠安安心心了,但她卻陷入了更深的憂愁中。
「果然還是應該找份正經的工作才行啊……」
桐崎戳著盤子裡的天婦羅,喃喃自語著。
「雖然說每月的稿費確實是既穩定又夠用。但保不齊哪個月開銷就超支了。況且馬上就要完結了,要是下一本不能順利連載的話,我就要徹底變成無收入人員了……嗯。我還是得繼續找工作。」
下定了決心的桐崎一筷子夾起天婦羅塞進嘴裡,嚼著嚼著,她忽然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咦……今天的她怎麼又來安室透家蹭飯了?
這好像,已經是在他家吃飯的第三天了吧。
要說起來的話,今天安室先生請她一起吃晚飯的理由,好像和之前一樣,也是「一不小心菜買多了」……
在人際交往方面異常苦手的桐崎,直到這會兒才遲鈍地意識到,說不定安室透是因為她之前一不小心告訴了他缺錢的事情,所以她才故意用菜買多了這樣的說辭請她吃飯。
啊……他人真好……
想著想著,桐崎忍不住紅了臉,為自己感到窘迫。她慌忙放下筷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再繼續吃下去了。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安室透抬起頭來,不解地問,「今天的菜做得不好吃嗎?」
桐崎一股腦搖頭:「不不不。很好吃!只是……呃……」
該怎麼說才好呢?
她知道自己遲鈍又笨拙,但多少能明白,安室透是為了保全她的自尊心才特地編造出了小小的謊言。如果她就這麼直白地戳穿他的心思,肯定會讓他感到不快的吧。
該怎麼說才好呢……
「唔……」
桐崎慢吞吞地把雙手搭在桌上,表情僵硬。她不時地打量一眼安室透。但就算是投去多少次目光,她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直到被他提醒了一句「再不吃就要冷掉了」,桐崎才總算是勉強想到了說辭。
「這幾天真是麻煩您了。」
先從表達謝意開始。
「那個……一個人買菜的話,好像確實挺容易一不小心就買得太多呢。」她笨拙地笑了笑,「我覺得吧,還是少量多次地買比較好哦。」
嘴上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她壓根就沒有正經地買過幾次菜。
……不對不對。
她又不是真的在說買菜的事情——她只是在用委婉地暗示安室透,可以不用以此為借口請自己吃飯了。
但這話卻讓安室透陷入了思索。他認真地想了會兒,忽然一點頭,笑道:「確實是這樣沒錯,我之前也不常會買太多的菜。不過,最近我家陽台上種的蔬菜剛好都成熟了,所以先前買的菜全都多出來了。幸好還能有你幫我吃掉。」
桐崎覺得自己好像是毫無防備地被誇了。
這句疑似誇獎的話語來得過於突然,讓她不自覺得呆了一瞬。這麼一呆,甚至她莫名地覺得,安室透真的是因為菜太多而請自己吃飯了。
呆愣了一會兒,隨即才慌忙搖頭否認:「不……這沒什麼值得『幸好』的啦……」
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因為實在太久沒有被人誇過了,她居然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
「原來安室先生家還種了蔬菜嗎?」桐崎好奇地回頭望向陽台,「好厲害……啊,還有番茄呢!」
前幾次來的時候,她好像滿心滿眼就想著吃了,根本沒有注意過安室家陽台裡的小秘密。
「送一點給你吧。」安室透主動說。
「不用不用。把親自栽培的蔬菜送給我這種不會做菜的人,屬實浪費。您還是自己留著吧。」她捂嘴一笑,「如果是安室先生的話,肯定發揮出這些蔬菜百分之一百的美味吧。給了我的話,可能會壓縮成百分之一哦。」
在自己做菜有多難吃這一方面,桐崎可是很有自覺的。
安室透嘴角的笑意一刻都沒有淡去過。
不知道哈羅是不是也感覺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輕快氣氛。它歡快地叫了一聲,跳到桐崎的腿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親昵地蹭著她,柔軟又溫暖的觸感都快讓桐崎的心化作蜜糖了。她完全將還沒吃完的天婦羅忘在了碟子了,一把抱住哈羅,同它玩了起來。
聽著桐崎的輕笑聲,安室透總覺得今天的她像極了那種吃飯不專心,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放下飯碗的小孩子。
不過,她和吃飯不專心的小孩之間最大的區別是,她只玩和哈羅玩了一小會兒,就乖乖地坐回到了餐桌旁。
可安室透總覺得她的心思好像依舊還放在哈羅的身上。
「哈羅真是太可愛了——各種意義上的可愛!」她念叨著,「養寵物可真好啊。對了,今天也由我幫您洗碗吧。好嗎?」
一人做飯,一人洗碗。這樣就不至於算是厚著臉皮白蹭飯了吧。
安室透讀懂了她的小心思,笑著一頷首:「嗯。」
交易達成!
桐崎端起空盤子,輕輕放進水池裡。洗潔精和百潔布放在了右手邊,她每次拿起來時都覺得有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她想,會有這份違和感可能是因為左撇子的她習慣把東西放在左手邊吧。
一邊擦著盤子,她一邊又琢磨起了找工作的事情。
決定了,如果真能順利地找到心儀的工作,她一定要請安室透吃飯,權當是感謝他願意請自己來家裡吃完飯,以及……
……以及,安室透總是願意溫柔且耐心地與她相處,這恰又是她不常從他人身上得到的。這份難得的溫暖,她也想要好好地予以感謝。
所以,哪怕只是為了請安室透吃一頓好的,她也一定要努力找到工作!
只可惜現實情況實在過於蒼白。
「我經歷的面試次數已經成功突破兩位數了,可我居然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坐在波洛咖啡廳吧台前的桐崎一邊嘆氣,一邊同榎本梓抱怨著艱辛至極的面試經歷。
「大多數公司都不招沒有工作經驗的新人,願意接納新人的公司早就已經在上一個招聘季就已經招滿人了。啊……我果然應該在畢業前就好好找工作的……」
那時她只一心想著趕緊從京都的家搬走,所有的心思都被放在了搬家的事情上,根本就心思去考慮過找工作的事。
她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遭遇就業寒冬。
唉……太難了……
「真的,我現在沒要求了,什麼工作都可以,就算是臨時工也沒有關系。」她哀嚎著,「我真的想要一份工作!」
「太著急的話,反而會做不好哦。給,你點的拿鐵好了。」榎本梓把馬克杯輕放在她面前,「話說起來,昨天店長發了幾份招聘啟事呢。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波洛打工哦!」
「來波洛……嗎?」
第11章 水果茶
榎本梓說出「來波洛打工」這句話,簡直就像是為桐崎打了一針強心劑。她倏地坐直了身子,什麼喪氣一下子全都被這句話給吹走了。
這種感覺該如何形容才好呢?就像是在游戲中卡關了幾十個小時,厭倦感和不耐煩膨脹到了極點的那一刻,忽然有個好心的玩家向她拋來了通關提示,成功幫她突破瓶頸。
真的,桐崎感覺自己的眼前已經出現了金光閃閃的「通關」字樣。
但她還是有點擔心。
「我之前沒有做過類似的工作。一點也沒有。」桐崎悄悄地把自己藏起的小缺點給說了出來,「而且記憶力也不好,我怕我做不好這份工作。」
「沒關系,慢慢來就好了。」榎本梓笑得溫柔,「不是每個人都一上手就把一切都做得很完美的呀。」
桐崎把榎本梓這話反復在心裡念了好幾遍,頓悟似的頷了頷首,小聲念叨著:「確實是這樣沒錯呢……」
「今天店長剛好在辦公室裡哦。他可不是什麼時候都在的。」
「哦……」
大概愣了半分鐘,桐崎才反應過來,榎本梓這是在暗示她,今天就可以去面試了。
手一抖,她差點把拿鐵撒了出來。她忙放下杯子。兀自坐了一會兒,她忽然站起身來。
「梓小姐,能煩請您告訴我一下店長的辦公室在哪個方向嗎?」
「好啊。」
榎本梓笑著應道。她抓起案台旁的抹布,將手擦干後,帶著桐崎推開「員工專用」的小門。
待安室透到波洛的時候,桐崎都已經換上圍裙了。
「……嗯?」
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簡單來說,我們現在應該算是同事了……吧?」桐崎笨拙地笑了笑,雙手攏起微卷的長發,用皮筋細致地扎緊,「從今天起,我就要在波洛打工了。」
不過,工作時間只有中午到晚間。白天的時間,她要用來畫漫畫。
本來桐崎還以為自己這「無禮」的要求肯定是會被拒絕的,卻沒有想到店長居然很大度地同意了。他也絲毫不介意桐崎是個根本沒有過任何工作經歷的畢業生,還特地鼓勵了她,說不久後一定能找到心儀的工作。
被店長溫柔的話語激勵著,桐崎瞬間有了自信。她覺得自己似乎真的能做好這份工作。
其實桐崎有點過分擔心了。她的工作並沒有什麼難度,不過就是幫客人點單和端上咖啡而已。偶爾需要麻煩她幫忙做冰飲,不過這也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嘗試著做過幾次後,她就學會了。
有了波洛這份兼職工作後,桐崎的惰性忽然悄悄地鑽了出來。她完全不想再繼續去各個公司面試了,只想待在波洛。
反正兼職工作的工資夠用,波洛的氣氛也很好,說不定她可以一直在這裡做下去呢?
「請把這份草莓芭菲送到三號桌,謝謝啦。」
「好。」
桐崎從榎本梓手裡接過托盤,先偷瞄了一眼藏在吧台下的座位圖,確定三號桌的位置後,這才快步走到那一桌旁。
如果能夠趕緊把哪一桌在哪個位置記住,不用再繼續靠看座位圖就能順利送上餐品的話,桐崎覺得自己一定會更加喜歡這份工作的。
她把滿滿一份草莓芭菲放在桌上,忽然聽到掛在店門上的鈴鐺被搖響了。回頭一看,才發現是脫下了圍裙的榎本梓推門出去了。
是了,桐崎想起來了。每周的這一天她都會格外早的下班。
又一聲鈴響,門又被打開了。人都已經邁出店外的榎本梓探身進來,對她微微一笑,補上差點忘記的道別:「那我走了。拜拜。」
「明天見。」
「錯了。」榎本梓認真糾正,「是後天。」
「抱歉抱歉。」
榎本梓不語,她的笑聲藏在了鈴響中。門又被闔上了。桐崎走回到吧台,順手將不小心被人弄掉在桌上的紙巾拾起,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裡。
現在店裡的員工就只有她一人而已,安室透估計馬上就會來上班了。幸好顧客也就寥寥幾個,桐崎覺得自己應該能夠搞定。
只要別讓她泡咖啡就可以了。
在咖啡這方面,她擅長的就只有品嘗而已。要讓她泡出美味的咖啡,這實在是有點困難。
擺在咖啡機旁的濾紙好像有點不夠了。桐崎從櫃子裡取出了新的一盒濾紙。剛一擺好,就聽到坐在吧台的那個一直都在盯著手機看個不停的顧客向她追加了一杯水果茶。
點完後,他就和身邊的同伴閑聊了起來。
「喂喂,你快看這條新聞。」
「什麼?你念給我聽不就好了。」
「你可真麻煩啊。好吧,念給你聽就念給你聽。」
這兩個人之間莫名和諧的對話讓桐崎忍不住笑了。她擦干淨剛洗完的杯子,夾起橙子片放進裡面。
她聽到吧台旁的那位顧客清了清嗓子,以一本正經的播音強調說:「霧島重工集團的董事長被爆出罹患癌症。」
啪——
沉悶的一聲響,桐崎手裡的空杯子掉在了糖漿裡。她慌忙撈起,慶幸著這聲音沒有打擾到坐在吧台的兩位客人。
也沒有打斷他們的對話。
「霧島重工的董事長……那個富豪榜上鼎鼎有名的家伙嗎?」
「對。」
「哈,這可真是……沒想到有錢人也會得癌症啊。手機拿過來,讓我看看這條新聞是怎麼寫的。」
話題中斷了。
桐崎把冰塊丟進杯子裡,慢慢倒入冷茶。
可能是因為這壺茶太沉了,她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將茶撒出來了一點。她不慌不忙地抹淨,偷偷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打開瀏覽器,輸入關鍵字「霧島瀨原」。
果然,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他們在討論的那條新聞沒錯了。是三分鐘之前才剛剛發出的,看來應該是很新的消息。
桐崎粗略地瞄了一眼,就沒有再看下去了。
水果茶還沒有做完,她現在不能分心。
「什麼呀,就只是個不痛不癢的皮膚癌而已嘛。」那個顧客將手機丟在桌上,「皮膚癌又不是什麼大病,以這個霧島的財力,肯定輕輕松松就能治愈了。再不濟,人家也還有個兒子的嘛。你啊,就是大驚小怪。」
「什麼呀,才不是大驚小怪呢。這叫……」
「您的水果茶。」
桐崎把玻璃杯放在他的面前,努力擠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
放下杯子後,她就轉過身去了。她再度拿出手機,將那條新聞的標題又好好地看了一遍,卻怎麼也沒辦法去看新聞的具體內容。
她關掉了瀏覽器,拇指飛快地戳在屏幕上。通訊錄被她打開了好幾次,但最後卻都退回到了上一極界面。短信界面裡的「發信人」添了又刪,正文內容始終空空如也。
直到最後,除了盯著漸漸暗下的屏幕之外,她根本沒能做出其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
她抿緊了唇,默默將手機放回到了口袋裡。工作時間最好不要在顧客的面前玩手機,這點道理她還是明白的——雖然剛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手中都緊緊捏著手機。
既然什麼都做不了,那還不如不做吧。她想。
桐崎罷休了,默默擦拭著案台上的水漬。吧台的那兩個客人的話題似乎飛馳到了今年新出道的某個小偶像上,她也不再刻意多偷聽什麼了。
鈴鐺聲響起。低垂著眼眸的桐崎盡力打起精神來,轉過身,小聲念叨了一句:「歡迎光臨。」
她聽到了一聲輕笑。
「不用對我說歡迎光臨。」安室透走到她身邊,順勢瞄了一眼牆上的鐘,半開玩笑似的說,「你犯困了嗎?這個點確實挺適合睡午覺。」
桐崎像征性地笑了笑,腦袋垂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有些凌亂,擋住了她的一部分視線。
「不……我才沒有想睡午覺呢。」
忽然,眼前出現了安室透的臉。他將手肘撐在台面上,刻意伏低了身子,從下往上打量著她,像是在好奇她此刻的表情似的。
「你真的不是想要睡覺的模樣嗎?就算是想睡也沒關系,我不會告訴店長。放心。」
他笑著,眼眸清澈。
不知怎麼的,記憶力很差的桐崎卻想起了,在抱怨前野的那一天,安室透也是以這般清澈的目光看著自己……
……然後就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打到了編輯部。
想起那天的事,她還是會覺得想笑。
她抬起頭,將碎發捋到耳後,偷偷揉了揉嘴角。她現在不能笑。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急忙拿出來看,慌張得差點把放在同一處的鑰匙給丟了出來。
可惜傳來的訊息就只是普通的推銷廣告而已,簡直就是在浪費她的心情。
說真的,她在期待著什麼呢?反正她什麼都做不到,也沒人希望她做點什麼……
……不。
她不自覺的看向身邊的安室透,心跳以不安的頻率顫栗著。手機被她拿在了手裡,一直都沒有放回到口袋中。
不。她還是得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單純的詢問一下也好。
桐崎丟下抹布。
「不好意思,安室先生,我出去一下。就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第12章 吐司邊
安室透看著桐崎跑出了波洛,速度之快,甚至都沒有給他留下說出一句「知道了」的時間。
本以為她是急著要去什麼地方,但安室透卻發現她的腳步停在了波洛門口,站在那扇貼著店名的玻璃前,目光緊盯著手機,嘴角的弧度格外僵硬。一不小心,還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隔著一層玻璃,安室透都能聽到她倒吸了一口氣。
她慌忙把手機撿起,卻根本不在意是不是摔壞了什麼地方,依舊是死死盯著屏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室透總覺得今天的桐崎格外奇怪。他不僅多留了一個心眼,一邊泡著咖啡,一邊偷偷注視著店外桐崎的動靜。
他看到桐崎在糾結了半分鐘後才終於將手機放到耳邊,但似乎這通電話好像一直都沒能成功撥通。她一直低垂著眼眸,腳尖不耐煩似的輕輕踢著地面,手指不停撥弄身旁一顆綠植的葉子。
撥弄著撥弄著,居然一不小心把小半片葉子給揪了下來。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盯著半片葉子看了好久,這才慌忙如同做錯事般四下張望。
這麼一望,店外的桐崎與店內的安室透對上了目光。
桐崎的耳朵瞬間紅了。她忙背過身去,把揪下來的葉子藏在了掌心裡,滿心期望安室透並沒有發現她剛才的小動作。
很可惜,安室透什麼都看到了。
又在外面磨蹭了好一會兒,電話始終沒有打通。桐崎回到了店裡,偷摸摸湊到安室透身邊,小聲問:「那個……門口的那盆植物,是不是老板種的?」
「對。」
「啊……那我還是去把剩下的半片葉子也給摘下來吧。」
只是少了一片葉子,那店長肯定不會發現,畢竟那顆綠植上的葉子數不勝數,但如果是少了小半片,只余下孤零零的半截留在枝頭,那簡直就是大寫的「顯眼」。
她小跑出店外,飛快地揪下那片殘破的葉子,又跑了回來。
「這樣應該就不要緊了……吧?」她輕輕捶著胸口,「看來以後真不能在打電話的時候亂動啊。」
身邊的安室透笑看著她,讓桐崎一瞬間有幾分迷惑。
她好像沒說出什麼好笑的事情吧?莫非安室先生是覺得她這個人很好笑嗎?
桐崎迷之感覺到了一種危機感。恰在此時,安室透遞來了一袋面包。
「能幫我把吐司的邊切掉嗎?」他笑著說,「馬上要到附近高中放學的時間了,估計一會兒會有很多人點三明治吧。」
「唔……我知道了。」
桐崎接過面包,心想看來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用力拆開包裝,將吐司疊放著擺在砧板上,拿起面包刀,輕輕壓在吐司的邊緣。確定刀沒有擺歪,她這才小幅度地抽拉著刀刃,用鋸木頭一樣的方式把邊緣給切了下來。
「別把吐司邊丟了。」安室透提醒著。
桐崎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要用來做成其他東西嗎?」她問。
「沒錯。」安室透戳了戳略硬的吐司邊緣,說,「把吐司邊烤得焦脆,再裹上巧克力醬和堅果,就變成自制pocky餅干了。」
聽著安室透這話,桐崎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切下的吐司邊,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說:「可是pocky餅干很細啊。」
「本質上是一樣的嘛。」
「這倒是。」
鈴鐺被搖響了。安室透抬起頭,看向門口。
「歡迎光臨。原來是小蘭和園子啊。」安室透半靠在吧台前,「今天要點什麼呢?」
鈴木園子把書包和剛買的新刊漫畫丟在一邊,很疲倦似的倒在卡座沙發上。其實她也不怎麼疲憊,只是被少女漫揪心的情節擾得心情復雜而已。
她一手拖著下巴,眨了眨眼,思忖著說:「我想要……咦,桐崎姐!」
「嗯?」
感覺好像被什麼人叫了一聲,桐崎忙抬起頭來,恰見坐在卡座的園子衝她揮了揮手。
「沒想到能在米花這裡見到桐崎姐。你現在是是搬到這裡來住了嗎?」園子一邊問著,一邊拉著小蘭,從卡座挪到了她身邊,興奮地攬住她的手臂,「本來還想著下個月去京都的時候找你玩呢。現在好啦,什麼時候都能和你一起玩了!對了,這是我同學毛利蘭。」
看著園子明媚的笑,桐崎的心情好像也稍微輕松一點了。她微微頷首:「是啊。」
「對了對了,桐原什麼時候回來?」園子問她,「我記得他今年好像是去柏林讀大學了,對吧?」
桐崎抓起切下的吐司邊放進保鮮袋裡,盯著牆上的那盞壁燈,像是在沉思著什麼似的,好一會兒後,才遲疑地說:「這個吧……他好像沒有和我說過具體的時間,可能說過但被窩忘記了,總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想暑假的時候他可能會回來吧。怎麼,你想念我家弟弟了嗎?」
她偷笑著看向園子。
「才沒有呢,我想念的就只有基德大人而已哦!」園子仰著下巴,先一臉驕傲地表達了一番自己對怪盜基德深切的愛,而後才向她說起了提到桐原的原因,「是這樣的啦,前幾天我叔叔買到了一匹性格特別烈的馬,他不太喜歡,所以一直念叨著說要送去給桐原騎。」
桐崎了然似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桐原知道了肯定很高興,他一向很喜歡馬。」
「唉……真希望暑假快點來……」嘆著氣的園子趴倒在了桌上,懨懨地說,「我已經不想再上學了……」
桐崎摸了摸她栗色的發梢,笑道:「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呀?高中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園子用力錘桌,義正言辭宛若控訴般說:「但是考試沒意思!」
「確實是呢……」桐崎頷了頷首。
距離高中生活已經很遙遠的她,對於考試的恐懼心理倒是一點都沒有消失。
「不過,很快就是暑假啦。再堅持一下吧。」
如今暮春的小尾巴已經走遠,夏天的到來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麼說的話,倒也沒錯……」園子依舊是嘆著氣,「但我還是希望能夠快點放假。算了算了,學習這種話題,越說越容易讓人覺得傷心,就不說了。還是看漫畫吧……咦?我的漫畫到哪裡去了!」
吧台桌上空空蕩蕩,嚇得園子立馬站起了身。被毛利蘭提醒後,她才發現,原來剛買的漫畫還當在先前的桌上。
剛才她變動位置的時候,只記得拎起書包,卻不小心把這本漫畫給忘在了卡座區的桌子上。
「呼……幸好不是真的找不到了。謝謝啦,安室先生。」
園子向幫忙拿來漫畫的安室透道了一聲謝。趁著等待咖啡送上的空隙時間,她和毛利蘭翻起了《月刊少女romance》。
這本每月發售的少女漫雜志《月刊少女romance》,其實桐崎自己也常買。不過購買的理由,最初卻不是因為對少女漫畫感興趣,而是因為《月刊少女romance》與刊登了她所連載作品的《月刊少年courage》是同一家出版社旗下的漫畫雜志。
又剛好每次這兩本雜志都會緊挨著擺在同一個貨架上。本著要支持老東家生意的想法,桐崎每次都會在買《月刊少年courage》的時候順手捎帶一本《月刊少女romance》。
不過,最近的購買理由,倒是從支持老東家生意編成了在追《月刊少女romance》裡連載的一部少女漫。
話說起來,這個月她還沒有來得及買新發售的這兩本月刊雜志呢。等下班的時候去便利店買一下吧。
正這麼想著,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是來了新的聊天信息。
考慮到這會兒正是工作時間,桐崎本想等到空閑的時候再作回復,但看到發件人的名字,她想也不想,立刻就拿起了手機。
「FROM笨蛋桐原:哈?這又是怎麼回事啊,我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老爸也根本沒和我說過!」
其實霧島桐原從來都不知道姐姐給他的備注前面居然有「笨蛋」這兩個字。
桐崎飛快地打下回復。
「TO笨蛋桐原:那你自己去問問看?具體情況我不怎麼了解。我打不通爸爸的電話。但如果是你打過去的話,他肯定會接的。要是問到了什麼,記得告訴我。還有,記得好好上課。」
「FROM笨蛋桐原:我不想給老爸打電話啊……另外,霧島大小姐,請您下次別在我剛起床的時候提起上課這種晦氣的事情。(氣鼓鼓表情包)」
看到這條訊息的後半段話,桐崎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收起手機,幫忙端上園子的檸檬氣泡水。看到她們手裡的漫畫雜志恰好翻到了夢野咲子所畫的《來戀愛吧》,桐崎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
「桐崎姐也在追《來戀愛吧》嗎!」園子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興奮地說,「我超喜歡這漫畫!」
「嗯。」桐崎抿唇一笑,「高中生戀愛什麼的,真的甜死了。不過,男女主角要是可以快點在一起的話,那就更好了。」
「沒錯!夢野老師真的太會畫了。」
說著說著,園子的頭頂上仿佛都浮起了粉紅色的戀愛氣泡。她捧著《月刊少女romance》,感慨萬分地說。
「聽說夢野老師也是個高中生呢。能畫出這麼浪漫橋段的漫畫家,肯定是一個非常可愛的jk美少女!真想見見她呢……桐崎姐你想嗎?」
「唔……如果能見到的話,倒也是挺不錯的啦。」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與園子說完這番話的第二天,桐崎居然真的在出版社見到了夢野咲子。
第13章 歐芹
不必去波洛上班的周日,桐崎一覺睡到了午後。
也就只有在不上班的日子裡,她才有膽量貫徹半夜睡覺中午才醒的垃圾作息。
先與溫暖的被窩糾纏五分鐘,而後再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走到廚房。桐崎半眯著眼,全憑直覺摸索,順利拆開了一小盒速食意面,看也不看的就把所有的調料倒了進去。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水,用塑料叉子攪和一下,她把速食丟進了微波爐裡。
剛一關上微波爐的門,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看包裝背後寫著的微波時間,只好再次把意面拿了出來。
包裝上的字實在是太小了。桐崎眯著眼,就差沒有把臉貼在包裝紙上了。費了好一番勁,她才算是從一大堆小字中找到了烹調方法。
——水與調料放入碗中,高火微波五分鐘。
「如果能寫得大一點、放在更顯眼的地方就好了……」
她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把意面重新擺回到微波爐裡。
而後刷牙洗臉,順便再把昨天掛在陽台上的衣服收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晚上玩游戲實在玩得太遲才睡的緣故,她這會兒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不怎麼精神,還沒來得及走到陽台呢,就一不小心還踩到了昨天被自己弄掉在地上的一根充電線。
她俯身撿起,忽然忘記先前是把這根線擺在什麼位置的了,只好隨手放在了茶幾上。switch游戲機被她隨手丟在了懶人沙發裡,都快要陷入其中了。她趕緊把switch撈起,好好擺在游戲卡帶旁邊,順便再連上了充電器。
她懷疑自己昨晚——確切的說應該是今天凌晨——什麼都沒有收拾,就直接上床睡覺了。不然茶幾上也不會擺著一堆零食的包裝紙沒扔。
唉……她這個人可真是……
桐崎在心裡自我抱怨著,拿起擺在電視機旁邊的小垃圾桶,一手抓起所有的包裝紙,丟進了裡面。順便再用力拍兩下被自己壓扁了的枕頭,讓它重新恢復胖鼓鼓的蓬松狀態。
四下看了看,好像沒有忘記收拾的地方了。桐崎放下小垃圾桶,徑直走到陽台,一件件扯下掛在衣架上的衣服。
隔壁陽台好像發出了細微的推門聲,隨即而來的是一陣異常清脆的腳步聲。桐崎知道,這是安室透家的哈羅用腦袋頂開了陽台門,朝她這個方向跑來的聲音。
「汪——!」
它響亮地叫了一聲,半坐在地上,烏溜溜的兩只小眼睛時而看看陽台欄杆,時而又揚起腦袋盯著陽台扶手,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像是卯足了勁想要跳到上面去。
可惜哈羅這場小小的「出逃計劃」還沒有來得及付諸於實際,就被發現了。安室透一把抓住哈羅的項圈,把它整條狗給提了起來。
「不可以跳上去。這個高度可是很危險的。」他語重心長地教育著自家這只膽大包天的小白狗,「知道了嗎?」
哈羅不吭聲,只是咧著嘴哈著氣,嘴角的弧度宛若像是在對安室透笑似的,毛茸茸的小尾巴也甩個不停,打在安室透的手腕上,帶來了幾分癢意。
這幅表現,好像實在不能算作是良好的認罪態度。安室透用力揉了揉哈羅的肚子,權當是給予它的懲罰,而後才把它放下來。
「早上好呀,安室先生。」
桐崎笑著和他問好。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喲。」安室透糾正著,不過還是對她說了一句,「早上好。」
「哦……對對對。」桐崎笨拙地一笑,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無奈似的說,「我忘記了。」
哈羅仰著小腦袋,一會兒看看身旁的安室透,一會兒又扭頭看看站在隔壁陽台的桐崎,忽然原地轉起了圈,自己和自己玩了起來。
聽到桐崎叫了它一聲,它立刻停住腳步,抬起了頭。
「要好好地接住喲!」
桐崎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狗零食,拆開包裝,對准了哈羅所在的位置,輕輕一拋。不過,她的瞄准能力實在是太差勁了,虧她上一秒還在叮囑著哈羅讓它好好接住呢,自己丟的時候卻丟歪了。
狗零食在空中劃過一道恰到好處的拋物線,直接從哈羅腦袋上飛了過去。哈羅急忙躍起,「撲」一下撞上安室透的後背,成功以驚人的准度與完美的姿態成功叼住了零食。它興奮地又開始轉起圈了,哢嚓哢嚓啃著來自桐崎的小禮物,簡直是愜意極了。
在這場失敗的「你拋我接」游戲中,最大的輸家,顯然是被白色犬系小炮.彈哈羅砸中的安室透。在被撞到的那一刻,桐崎甚至聽到他發出了吃痛般的「呃」一聲。
桐崎的心瞬間就吊起了。她隨便把拿在手上的襯衫卷了卷夾在臂彎間,快步走到陽台的邊緣,努力探向安室透家的方向,試圖看清他現在的狀態。然而她起床時忘記帶上眼鏡了,根本看不清安室透這會兒是怎樣的表情。
「您沒事吧?」她心焦地說著,「真對不起,我剛才拋得實在是太歪了。」
安室透緩緩直起身,笑著向她擺了擺手說:「沒事,這也不是你的錯。如果硬是要追究過錯的話,那也該怪哈羅吧?」
他的笑聲清亮,低頭向哈羅控訴了起來。
「誰讓你最近吃那麼多,都變胖了。該少吃一點了,知道嗎?」
哈羅仿佛完全沒有聽懂主人這番話,依舊是咧嘴笑著,還親昵地扒住了他的腿。安室透輕拍了拍哈羅的腦袋,抓起擺在花盆旁的一個舊網球丟給了它,讓它先到旁邊玩一會兒,自己則是俯身打量起了種在陽台上的這幾盆菜。
他其實就是為了摘點菜所以才來陽台的。
歐芹長得已經差不多了。安室透用剪刀剪下兩三株,忽然回頭,喚了她一聲。
「桐崎。」
「嗯?什麼事?」
安室透遞上一把歐芹:「要嗎?送你一些吧。」
「唔……」
桐崎沉吟著,走近了些,微微伏低身子,眯起一雙透綠的眼眸,細細打量著安室透手裡著株細長細長、葉子還是奇怪多邊形的植物。
盯著看了好久,她那困惑的表情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她偷瞄了一眼安室透,遲疑著小聲問:「這是什麼呀?」
她知道問出這種很沒常識的話,肯定是會被笑話的。但她確實是沒有認出來這株綠色植物到底是什麼菜。
不過安室透倒是沒有笑話她,認認真真地給出了回答:「歐芹。」
「哇哦……」桐崎不自覺地睜大了眼,很驚訝似的,輕聲感嘆了一句,「原來歐芹是長這樣的啊!我剛才看著它的葉子,總覺得特別陌生,還在努力回想自己有沒有吃過這種蔬菜呢。」
說著說著,桐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看來下次得多去超市的生鮮蔬菜區逛逛啊。她想。
她斂起笑,向安室透擺了擺手,說:「謝謝,不過不用了。我不怎麼喜歡吃歐芹。」
芹菜類特殊的刺激味道,她一直都沒辦法習慣。
「這樣啊。」
安室透收回了手,垂下的芹菜葉一下被哈羅給咬住了,他忙把芹菜抽走。
屋裡傳來一聲「叮」,是桐崎的速食意面好了。她趕緊加快收衣服的速度,隨手丟在沙發上,從微波爐裡拿出速食意面。
一邊刷著社交軟件推送給她的新動態,一邊慢悠悠吃著意面。桐崎大概花了半個小時,才總算是結束了這頓還算不賴的早午飯。
她把一次性面碗丟進廚房的垃圾桶裡,徑直走到畫桌旁,拿起裝著原稿的牛皮紙袋,認真地翻看了一下每一張原稿。確定不再有任何錯誤,這才背起包,出門去了。
在公寓與出版社之間,有一條種滿了櫻花樹的小路。不過櫻花季早已經過去了,清淡的粉白色不再,枝頭遍布滿了綠意。
如果能看到這裡的櫻花盛放就好了,她想。
一路走到出版社。本想依照習慣,直接把原稿交給前台小姐姐,讓她代為幫忙送給編輯的,但走到了大廳,桐崎才發現一直幫忙的前台小姐姐沒有來上班。今天坐在前台問詢處的,是個她不認識的小姑娘。
桐崎實在是不好意思多麻煩陌生人。想到今天正好悠閑,她索性決定自己把原稿送到編輯齊木國春的手裡。
向前台的小姑娘要來訪客專用的臨時通行證,坐上電梯直達位於六樓的編輯部。
她記得自己來這裡的次數似乎寥寥無幾。在確定《與K的三十六天》能夠正式連載的時候,好像來了一次;搬來米花的時候,也順便來了一次。
所以此刻面對著整齊排列的辦公桌,桐崎會感到一種陌生感,似乎也不奇怪了。
四下環視了一圈,桐崎沒看到齊木國春,給他發的消息也還沒有收到回復。桐崎不確定他會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是不是應該在這裡等一會兒呢?還是把原稿放在他桌上比較好?對了,這次她要交上的是兩個月的更新,這事一定要和他說一聲,以免他錯把兩次更新當成了一次。
那樣的話,她的爆肝就毫無意義了。
桐崎這般想著,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還沒來得及打下一個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極其熟悉的笑聲,以及聲音主人的手掌拍打在某人背上的聲音。
身為前野ptsd患者的桐崎,一下就聽出了這個聲音來自於她的前·編輯前野蜜也。
想也不想的,幾乎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桐崎立刻地躲到了身旁的辦公桌後。
不是因為她害怕前野,而是因為在這種場合這種時間點,與前任編輯正面相遇,絕對會尷尬到極點啊!
話說起來,前野是在和哪個作者聊天嗎?感覺他好像笑得格外開心呢……
「啊啦,夢野老師,真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你!」
……夢野老師?
夢野咲子!
桐崎驚到差點撞上辦公桌。
是了是了,夢野咲子在《月刊少女romance》連載,而前野剛好就是少女漫畫部的編輯啊!
一想到心愛的太太將要遭受糟糕編輯的摧殘,桐崎整個人都不好了。也顧不上「不能和前野正面相遇」的決心了,她立刻探出頭來。
夢野老師在哪裡呀……夢野老師在哪裡呀……
啊,找到前野了。那麼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子,應該就是夢野咲子了吧……可是為什麼站在前野身邊的是個高個子死魚眼男性?
桐崎慌忙四下觀望,隨即便驚訝地發現,在這整個編輯部裡,此刻就只有自己一個女性而已。
沒有jk女高中生——一個都沒有!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讓她梳理一下現在的情況。
已知條件為:夢野咲子=站在前野身邊的人
以及:站在前野身邊的人=高個子死魚眼男性
那麼進行代換,得出結論為……
……夢野咲子=高個子死魚眼男性?
?????
作者有話要說:
桐妹:我裂開了
第14章 JK美少女
蹲在某位編輯的空辦公桌旁,桐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
不會吧……站在不遠處的前野身邊的那位個子高高、看起來像是個很不好惹的宛若已是踏入社會工作的社畜男性,居然真的是她心愛的太太夢野咲子嗎?
確定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嗎?
桐崎都快要暈過去了——不過這只是驚訝的暈厥而已。
她趕忙甩甩腦袋,讓自己趕緊清醒了過來。雖說意識是清醒了沒有錯,但她怎麼都還是很難接受此刻正擺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事實。
說好的jk美少女,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魁梧男性了呢!這一點也不「夢野咲子」啊……
啊!
桐崎渾身一顫,她忽然想明白了。
剛才前野只是稱呼這位男性為「夢野老師」,可沒說他就是夢野咲子啊!說不定這位男性漫畫家的筆名剛好和「夢野」發音相同,又剛好站在少女漫編輯前野的身邊,所以她才下意識地覺得他就是夢野咲子。
嗯嗯嗯,對對對,沒錯沒錯沒錯。肯定就是她所想的這樣!
「夢野老師最近的《來戀愛吧》我有在看哦,但總覺得好像少了一點什麼。」前野笑呵呵地說著,格外親昵地拍了拍夢野老師的後背,「肯定是因為少了身為編輯的我的奇思妙想吧,哈哈哈哈哈!」
前野清亮的笑聲回蕩在整個編輯部。
夢野老師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桐崎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實錘了——這人真的就是夢野咲子沒錯!
桐崎訥訥地收回目光,總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的。她不再多看這兩個人了,捧著自己的原稿,百感交集,可惜默默思索了半天都沒能摸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驚訝吧。畢竟擺在眼前的現實情況和理想之間的差距,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大。她一直覺得夢野咲子是個可可愛愛的女高中生,怎麼也想不到見到的真人居然會是這副模樣的。
還記得在上月《月刊少女romance》的尾頁采訪裡欄裡,夢野咲子說過,自己最近特別喜歡做便當,還做了一些給同學吃。
在再早一點的采訪中也提到過,夢野咲子是高二的學生。
要說起來,夢野咲子的賣點之一,好像就是「高中生漫畫家」。
正經的事情桐崎一點都記不住,這種偏門別類毫無用處的小事,倒是記到了現在,桐崎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記憶力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既然自稱是高中生的話……
她抬起頭,格外認真地盯著夢野咲子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又掏出手機,翻出了去年拍下的高中生弟弟桐原的照片。
這麼對比著看看的話,眼前這個高大壯漢,其實也挺像是個高中生的。
桐崎了然般點了點頭,收起手機,心裡默默向誤解了夢野咲子的年齡而道歉。
如此一來,「夢野咲子是高中生」這一點,就完全沒有錯了。如果再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的話,桐崎覺得,她會覺得夢野咲子是個女孩子,好像就只是先入為主的失誤而已。
不管是在哪個采訪中,夢野咲子都沒有說過自己是「女高中生」。只不過筆名聽起來確實像是個女孩子,桐崎便就下意識地認為她是女孩了。
要說起來,這種誤解,其實桐崎自己也正在經歷著。她的筆名聽起來很中性化,而她也從都沒有在社交軟件或者是任何采訪中提及過自己的性別,所以大多數讀者好像都覺得畫風粗獷的「一切」是位男性漫畫家。
她從沒有特地解釋過這件事,主要是覺得性別問題不會對她的作品產生困擾,以及要解釋這種事確實有點麻煩。
想來夢野老師也是出於類似的理由才沒有刻意提及自己的性別吧。
桐崎莫名感受到了一種共鳴。一不小心,連帶著對夢野咲子的好感度都上升了十個百分點。
不過,一位高中少年能夠畫出那麼細膩那麼甜的少女漫畫,夢野老師可真厲害啊。待會兒有空的話,去向他要一份簽名吧。桐崎暗搓搓地這麼想著。
然而前野一直待在夢野咲子的身邊,一邊笑著一邊絮絮叨叨說著一堆桐崎根本聽不明白也插不進話的話題。在辦公桌旁悄然埋伏了三分鐘,桐崎終於意識到,她今天大概是逮不到任何能夠和夢野老師對話的空白時間了。
既然如此,還是早點把原稿交上,然後在前野發現自己之前,快點離開吧。
相比「得到夢野老師的簽名」,那還是「盡量避免與前野接觸」更好。
桐崎在心裡這般想著,悄悄抬高了視線,掃過附近的每一個辦公桌。她不知道齊木國春的辦公桌究竟在哪裡,也不怎麼了解齊木國春性格如何,所以完全猜不出他的辦公桌上會擺著怎樣的東西。
「老師,您在做什麼呢?」
路過的一個編輯疑惑地問她。
這番動靜引來了不遠處前野的注意。桐崎忙壓低身子,把自己完全藏在辦公桌後,又把這位陌生的編輯也拽到了身邊,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我是過來交原稿的。問您一下,齊木先生的辦公桌,在哪個位置呀?」
編輯並不明白為什麼她要用這種宛若間諜般的方式與自己對話。但想到漫畫家們多有獨特的癖好,他也就沒有多嘴多問什麼,指了指靠窗偏南的那個辦公桌,說這就是齊木國春的桌子。
桐崎向他道了一聲謝,依舊保持著此刻的躲藏姿勢,悄然且快步挪動到了齊木國春的辦公桌旁,把裝著厚厚一沓原稿的牛皮紙袋放到了桌上的空處。
正准備如同來時一般悄然離開,桐崎卻又擔心齊木國春會忘記這裡面裝著的是兩個月的原稿。
還是再提醒一次吧,雖然她已經嘮嘮叨叨地把這件事和齊木國春說過好多遍了。
被丟原稿事件嚇過一回的她,實在是不想再度受到來自編輯的驚訝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便簽紙,寫下「這是兩個月度的更新原稿,請插手」,再畫上一個笑臉。把標簽黏在牛皮紙袋上,姑且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前野和夢野咲子的冗長對話好像還沒有結束,桐崎繼續保持著剛才的狀態,快步穿行在桌與桌之間。
唔……她怎麼覺得自己有點像是一只老鼠呢?
不經意間,桐崎向這兩人打量了一眼,卻忽然發現夢野咲子的臉色不怎麼好。
不不不……豈止是不怎麼好,簡直是糟糕到了極點,
桐崎知道他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在她與前野對話的時候,也不自覺地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一定很辛苦吧,夢野老師。
桐崎都快為同病相憐的夢野咲子落淚了。
與此同時,她還注意到,夢野咲子此刻所有的肢體語言都在寫著「拒絕」以及「想離開」,但話題不知為何,怎麼也斷不了。
之所以能夠覺察到這一點,主要還是因為她為了將沉默寡言的漫畫男主角K描繪得更加生動,特地看了許多與肢體語言相關的書籍。
看得多了,就算她的記憶力差得再怎麼慘絕人寰,多少也還是能夠記住一點的。
而前野的對話好像還沒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說真的,如果她是此刻的夢野咲子,她肯定也會覺得不耐煩,滿心期待能否發生什麼突發事件或者是突然出現某個家伙將這段對話中斷。
有那麼一個瞬間,桐崎的心裡冒出了「或許我可以這麼做」的念頭。
但也僅僅只是短暫的一個小小瞬間而已,她很快就把這個想法給撇開了。
不要去干涉無關緊要的事情,也別去當無意義的發聲者;應當忍耐,應當沉默。身為霧島家的孩子,她自幼就是被這麼教育的。
那麼答案就很明顯了,她現在的最佳選擇是趁著前野發現自己之前,快點走出編輯部,踏進電梯,離開出版社,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沿著種滿櫻花樹的小路徑直回到家裡。
可是……
指尖像是缺血似的莫名發麻,桐崎抿緊了唇,不停張望著夢野咲子所在的方向,內心搖擺不定。
要說起來,她並不認識夢野咲子。就這麼貿貿然去打擾,好像挺沒禮貌的。再者說了,救人於危難之中,這事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氣。桐崎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勇敢的家伙。
算了……就這樣吧。
桐崎垂下了眼。
「對了對了,你之前給宮前看的大綱。吶,就是有外星人闖入學校的那個大綱!」前野興奮地說著,「我覺得那個大綱好有趣啊!你要畫出來嗎?要畫的話一定要和我說啊!」
「行……行吧。」
「不好意思……」桐崎輕輕地碰了碰夢野咲子的手臂,「很抱歉剛才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但請問您是夢野老師嗎?」
「沒錯。」一米九的野崎梅太郎滿臉正氣地回答道,「我就是夢野咲子。」
前野歪了歪腦袋,盯著桐崎看了幾眼,困惑地問:「您是哪位?好像不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吧。是夢野老師的粉絲嗎?」
原來前野已經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啊。
也是。如果不是因為前野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現在的桐崎肯定記不住他的臉。
不過這倒算是好事。桐崎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很自覺地承認了自己的小粉絲身份。
況且她確實是夢野咲子的粉絲沒錯嘛。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前野很認真摸著下巴,說,「既然這樣的話,我就不多霸占夢野老師太久了。」
他向野崎揮了揮手,就走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桐崎忍不住嘆了口氣。直到這會兒,她的指尖還在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著。
大概愣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和心愛的太太站在了一起。她慌忙後退一大步,與野崎拉開距離,一本正經地向他鞠了一躬。
「夢野老師您好!」她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響亮一點,「我是與您同社的漫畫家一切。您的作品我非常喜歡,一直都有在追連載。如果可以的話……唔……」
聲音一點點輕下去了。
「能……能……能問您要一份簽名嗎?」
「您是畫了《與K的三十六天》的那位一切老師嗎?」野崎看起來好像也挺興奮的模樣,死魚眼都亮起了光,「您的作品我也看過!真的非常棒!」
尤其是背景畫的很不錯。
之所以會特別關注這一點,主要是因為看《與K的三十六天》的動機就是為了學畫背景。
要說起來,還是對他的畫背景能力深感擔憂的小堀學長為了能夠讓他有所提高,才特地安利了這部漫畫呢……
雖說著迷於劇情的野崎,直到看完了最新一話更新,都還沒有學到任何的畫背景技巧呢!
「希望您能夠給我一份簽名。」
野崎說著,從提在手中的紙袋裡飛快地摸出了兩張空白色紙遞到桐崎。
這還是他來編輯部之前剛買的。
看著手中的滾金邊色紙,桐崎忽然想起來,有一次隨單行本附贈的首批特典,就是繪有漫畫男女主角的色紙。
想到了這事,她便問野崎:「夢野老師喜歡什麼角色?我畫一個給您吧。」
「真的可以嗎!」
桐崎笑著點頭,同他坐到一旁的休息區,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馬克筆,一邊問:「你想要K嗎,還是女主角花見?」
「我想要K……」野崎無比認真,「……的風衣。」
「嗯?」
夢野老師想要的東西好奇怪啊。
「雖然K每次出場都穿著同一件平平無奇的風衣,但每一格裡風衣的褶皺都透著恰到好處的帥氣。」野崎解釋著,「這件風衣讓K顯得更加酷了!」
原來是這樣啊。
桐崎算是搞明白野崎對風衣的執念了,點點頭表示了解。
「那麼夢野老師可以在色紙上畫《來戀愛吧》裡的尾瀨嗎!」現在興奮不已的人變成了桐崎,「我好喜歡尾瀨!口是心非的傲嬌角色什麼的,真的太棒了!」
野崎的表情倏地變得僵硬。他說不出話了,簽到一半的「夢野咲子」也差點就此中斷。
這番怔愣狀態保持了足足有半分鐘,桐崎才聽到他很小聲地恨恨念叨了一句。
「……為什麼偏偏是尾瀨這家伙啊!」
作者有話要說:
《來戀愛吧》裡的尾瀨其實就是瀨尾的性轉角色啦~
第15章 紅茶
桐崎盯著滾金邊的空白色紙板,陷入了「創作瓶頸」。
話說起來……K的風衣,是什麼款式的來著?
最近這幾話的篇幅更多地聚焦在了《與K的三十六天》的女主角花見身上,正統男主角K好像都沒怎麼出現過。畫得少了,印像也略微淡了那麼一點。而且就這麼突如其來的被要求畫一件風衣,桐崎實在是有些手足無措。
才不是因為她不愛自己的男主角哦!
而另一邊的野崎已經把尾瀨的輪廓給打好了,正在著手描繪尾瀨那標志性的凌亂劉海。這讓桐崎隱隱感覺到了一種緊迫感。
照野崎這個速度畫下去,估計池面美男尾瀨君很快就能被畫完了。可桐崎這邊,卻依舊還是空白一片。
可不能讓夢野老師空等著自己啊!
桐崎憤憤然想著,頓時就燃起了鬥志。她立刻掏出手機,飛快地從備忘錄中翻出了在為主角做設定時畫下的設定圖,順利地找到了專門畫著K的風衣的那張人設圖。
目光掃過風衣的每一個細節,再腦補了一下迎風而立的姿勢,桐崎心裡大致有點數了,拔開馬克筆的筆蓋,在色紙上輕輕劃下一道。
她特地把手機放在了一邊,以免畫到中途時又一不小心忘記K的風衣長什麼樣。幸好今天她的短時記憶很爭氣,從落筆到停筆,她畫得相當順暢,細節一處都沒有錯誤,根本不必看向手機屏幕,一鼓作氣地畫完了。
在旁邊簽上自己的名字。完成!
桐崎盯著自己畫下的風衣看了好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套上筆蓋,將筆對著桌子邊緣敲了一下。
「哢」一聲,筆闔上了。桐崎把色紙推到野崎面前。
「我畫好啦,夢野老師。」
話音落下時,野崎也剛好畫完了最後一筆。他抹去額角的汗,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濁氣,沉重的表情總算是稍微舒緩一點了。
顯而易見,要讓野崎畫出一副尾瀨,真的是個很傷身體的請求。
他雙手捧起色紙,遞到桐崎面前。
「請您收下。」
野崎這過於禮貌的話語讓桐崎都有些緊張了。她忙坐直身子,向野崎頷了頷首,鄭重其事地道了一聲謝,這才從他的手中接過色紙,順便也將自己剛畫完的這份色紙遞了過去。
一看到色紙上衣擺飛揚的「K的風衣」,野崎臉上的沉重徹底消失不見了。
「真帥啊……這就是心中的K的風衣沒有錯了。」野崎興衝衝地誇獎著,「一切老師畫得真的太好了,而且繪畫的速度也很快!太厲害了!」
明明是在他之後才動筆的,卻比他更快地完成了作畫。如果他也能有這樣的速度,說不定可以從一月一更新的月刊漫畫家進化成一周一更新的周刊漫畫家呢!
野崎在心裡暗戳戳地這麼想著,悄然在心裡樹立下了小目標。
「呀……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事情啦……」
被誇得很不好意思的桐崎不自覺地紅了臉。她一手拖著下巴,喃喃似的說著。
「我是那種一旦有了靈感,作畫速度就會變快的人。如果沒有靈感的話,就會畫得很慢很慢。說實話,我也希望我能夠時刻一直保持剛才的速度呢。」
「畫得很慢很慢」,這其實是個比較好聽的說法。她實在是不好意思告訴野崎野崎,自己也曾有過拿著筆對著紙一整天都畫不出一格漫畫的烏龜般繪畫速度。
這種丟人的經歷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還是多看看池面帥哥尾瀨君吧。
大概是感覺到了她對尾瀨的格外青睞,野崎特地把名字簽得小了一點,讓尾瀨的帥臉最大限度地占據在色紙的空白位置上。
桐崎看著看著,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謝謝您,夢野老師。我會好好保存起來的!」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小小地炫耀一下自己拿到了這樣的寶貝才行呀。
她一連為這張色紙拍了好幾張照片。經過反復比對,才從其中挑出了角度亮度都恰到好處的那一張,發在了社交平台上。
配文——「收到了來自心愛漫畫家的珍寶。」
和野崎交換了聯系方式後,桐崎忽然意識到,她終於認識了一個漫畫家。
她一向是孤單地畫著只屬於自己的漫畫。從沒有雇佣過助手,也沒有特意結識其他的漫畫家。
認真地想一想,之所以會變成獨行俠,既是因為習慣了獨自一人的感覺,也因為她並沒有多少與其他漫畫家接觸的機會。
沒想到認識的第一個同行居然就是一直喜歡著的夢野咲子……總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呢。
桐崎悄悄藏起這份不可言說的小小欣慰。
原稿交上了,簽名也得到了。桐崎本想和野崎一起離開出版社的,但還沒走出編輯部,齊木國春就回來了。他特地叫住了桐崎,說是有事情要和她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桐崎好像從一向不認真的齊木國春身上,看到了那麼一絲絲的認真。
桐崎停住離開的腳步,走回到了齊木國春身邊。
「你要喝茶嗎?」端著空保溫杯的齊木國春問她。
「嗯。謝謝。」
桐崎挪來一個空位坐下,目光追隨著走進茶水間的齊木國春。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拿著已經倒滿了保溫杯,和一杯滾燙的紅茶。
淺淺的紅色滲在水中。桐崎抖了抖紅茶包,讓這鮮艷的色澤擴散得更快一點。
忽然,她聽到齊木國春問:「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你的漫畫馬上就要完結了?」
「嗯?」
桐崎抬起頭來,遲鈍地眨了眨眼。
她好像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這話了。
不過,漫畫馬上就要完結,這一點倒是不錯。她點了點頭,誠懇答道:「大概還有十話左右吧。」
也就是說,再過不到一年,她與K和花見的故事就要結束了。
這麼一想,實在是有幾分難過呢……
桐崎內心悵然。她端起紅茶,吹冷滾燙的茶水,輕抿了一口,燙得差點把整杯茶給丟出去了。
嘶……疼疼疼!
舌頭都快被燙熟了!
而且這杯紅茶的味道,嘗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微妙。但具體究竟是哪裡不對勁,桐崎自己也說不上來。
桐崎自知不是優秀的品鑒家,便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茶杯略微推遠了一點點。
紅茶離視線越遠,她就越不容易想起它的味道——以及它帶給自己的痛楚。
「對了對了。」齊木國春拍了拍她的手臂,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小聲說,「我和你說個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桐崎立刻警覺起來了。她繃緊神經,點了點頭:「什麼事?您說。我絕對不會透露出去。」
齊木國春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表情嚴肅。確定周圍不會有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他這才向桐崎招了招手。
「我昨天聽部長他們在商量下一季度動畫化作品的事情,好像你的漫畫被DONES公司看中了,說不定能被動畫化喲。」
「哦哦……」桐崎一動不動,大腦還沒轉過彎來,「DONES……是超有名超擅長做戰鬥番的那個DONES動畫工作室嗎?!」
「對。就是那個DONES。」
桐崎回過味來了。
然後她人傻了。
「天吶……DONES……」
從小看著DONES出品的動畫長大的桐崎,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的作品還會有被DONES動畫化的一天。
不對不對。要說起來,她從來就沒有奢望過動畫化的機會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實在是……不敢想像!
桐崎呆坐了半天,依舊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就連舌尖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如果不是被齊木國春喚了好幾聲,她大概會一直坐到編輯部的下班時間吧。
「這其實就只是我聽來的風聲而已,不一定是真的。唔……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而已。如果真能動畫化了,那當然是最好的,不是嗎?」
「確實是……」
聽著這話,桐崎總算是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摸著發梢,向齊木國春笑了笑,收起過分濃烈的興奮感,也不再說什麼了。
確定了下一次的交稿日期後,桐崎沒有多做逗留,從出版社離開了。一路走回家,那輕飄飄的感覺,不知怎麼的又回到了她的心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一回到家就要窩進懶人沙發裡好好放松一會兒。她想。
但實際情況是,回到家後發現還剩下小半包貓糧的桐崎,連懶人沙發都沒有正眼瞧一眼,就提著貓糧和食盆下樓去了。
這附近的貓已經被桐崎喂熟了,根本不用特地叫喚,只需要把貓糧倒進盆裡,聽到了聲音的小饞貓們自然就會跑過來。
只是把貓糧倒空的功夫,桐崎身邊就圍了一群貓。
桐崎折好空貓糧袋,很隨意地坐在花壇的邊緣。看著毛茸茸的小腦袋擠在一起,桐崎總是會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她試著摸了摸其中一只小黑貓的腦袋,但它卻倏地跑開了。
這實在是令人傷心的反應。幸好桐崎沒怎麼放在心上。
她依舊在想著動畫化的事情。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漫畫能夠被成功動畫化的幾率很低,她也不敢奢望這種事。但當這個幾率真的降臨在了自己的面前,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為此感到高興。
她摩挲著貓糧包裝袋的邊角,輕踢腳下的一塊小石頭,內心隱隱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實不相瞞,她太想告訴把這件事告訴給什麼人聽了。
不然她會一直冷靜不下來的。
桐崎拿出手機,想也不想,首先就點開了與桐原的聊天窗口。還沒打下一個字,她忽然想到,依照時差,這會兒桐原應該還在呼呼大睡。
畢竟今天是周末嘛。
說不定要等到晚上,他才會給出回復。
想了想,桐崎決定不和他說了。
無論是「興奮感」還是「反饋」,都存在著最佳賞味期。一旦過了最興奮的那一刻,再聽到任何的反饋的話,好像就有些大打折扣的意味了。桐崎不喜歡去品嘗滯後的心情。
她關掉了和桐原的聊天對話框。
就是在這一瞬間,她猛然意識到,身邊除了桐原之外,關於動畫化的事,她好像就無人可說了。
少有的朋友園子不知道她在畫漫畫的事,桐崎也不好意思把這件事情告訴給她。
她覺得自己的水平還沒有好到可以驕傲地對所有人說出「我是個漫畫家」這樣的事。
算了。還是不說了吧。反正動畫化這事也還只是個單純的傳聞而已。如果無法動畫化,那到處說著「我的作品要動畫化啦」的她,不就貽笑大方了嗎?
對。沒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
桐崎收起無聊的念頭,繼續盯著腳下的小貓咪們。
忽然,這些貓都抬起了頭,警惕似的看著不遠處,而後就跑走了。速度之快,桐崎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影子投下,籠罩在她的身上,她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坐在這裡?」安室透伏低身子,「在喂貓嗎?」
他的手裡提著一大袋東西,大概是剛剛從超市裡回來。
桐崎抬起頭。直到這會兒,她才意識到,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比想像之中還要再近一點。
她將一縷碎發捋到而後,微微頷首:「對。」
「那我好像不小心把貓都嚇跑了啊。」安室透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
「沒事。反正它們都已經把貓糧吃完了。」
桐崎拿起空食盆,和安室透一起走上了樓。
快要踏上最後一段樓梯時,不知怎麼的,宛若不知不覺一般,桐崎的話語比思緒更快地跳了出來。
「今天聽編輯說,我的作品可能會被動畫化。」
終於把無比想要告訴他人的話語說出口了,桐崎感覺到了一陣意外的輕松。笑意怎麼也藏不住了,她幾乎是跳上了最後幾級台階,安室透被她甩在了身後。
看著她的裙擺因輕快的腳步而飛揚不止,安室透也笑起來了。
「這真是太好了。」
「不過,動畫化只是個可能性而已。」她站在最頂端的台階上,回身看向安室透,小聲說,「畢竟這只是編輯告訴我的小道消息而已嘛。可是……可是我還是很想把這件事說給什麼人聽。」
她像是害羞似的別開了目光,很不自然地摸著臉頰,喃喃道:「這種行為挺幼稚的吧……」
「怎麼會。」
安室透快走幾步,跟上她的步伐。
他好想摸摸她柔軟的卷發,然後再認真地重復一遍,告訴她這種心情並不幼稚。
「那麼,要來我家吃晚飯嗎?」他笑著,「就當是為了『動畫化的可能性』小小地慶祝一下吧。」
「……誒?」受寵若驚的桐崎猛然停住了腳步,不確定似的反問,「真的可以嗎?」
「當然。今天做的是蛋包飯。」
「哇!那我要來我要來!謝謝安室先生!」
輕快的足音踏響在安室透的身後。
第16章 蛋包飯
安室透和他的小尾巴桐崎一起回到了公寓。一打開門,就看到了端坐在門口的哈羅。看來它是早早的就已經聽到了他們踏響在走廊上的腳步聲,所以才特地等在了這裡,准備給他們一個熱情的迎接。
桐崎揉揉小門神哈羅的耳朵,把手伸進了外套口袋裡。這動作讓哈羅頓時坐不住了,它「騰」一下站起身來,仰起脖頸密切注視著桐崎那放在了口袋裡的手,滿心期待她能夠再像下午的時候那樣,掏出一小塊零食給它。
其實桐崎也希望能夠用凍干肉塊牢牢抓住哈羅的心,但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她都沒有摸到凍干小零食在什麼地方。
看著哈羅水汪汪烏溜溜滿懷期待的雙眼,桐崎莫名有點慌張,仿佛自己瞬間變成了亂許承諾的情場騙子,當場被小警察哈羅抓包了似的。
當然了,哈羅的眼神並沒有那麼復雜——它的眼中就只有單純的「嘴饞」而已。
桐崎摩挲著指尖,呆站了一會兒,這才伸手揉揉哈羅的腦袋。她實在是不舍得讓哈羅的期望落空,決定在口袋裡再好好翻找一下。
轉移陣地,她從玄關挪動到了擺著電話的五鬥櫥旁,把口袋裡的東西通通都抓了出來,放在台面上,在這其中挨個找起了小零食的蹤跡。
這可比在口袋裡盲摸要好太多了。
她抖了抖淺粉色的手帕,將幾顆橘子味的硬糖捏在手心裡,用指尖挑起扣滿了掛件的鑰匙圈。
鑰匙圈上的鑰匙攏共就只有兩把,但掛件卻掛了一堆,全都是她心愛的紙片人角色。單是把鑰匙圈提起來,都能聽到沙啦沙啦的聲音。
桐崎輕輕地把鑰匙圈收進口袋裡,盡量不制造出太多的噪音。
如此一來,桌上就空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除了鑰匙圈水果糖和手帕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桐崎不信邪——她這才只翻了一個口袋而已呢!
她又把手伸進了上衣的右口袋裡……
……然而什麼都沒有找到。
也是,她早就該預見到自己的右口袋空空如也的事實了,畢竟她一向都沒有把東西裝在右口袋裡的習慣。
哈羅開始在腿邊打轉了,桐崎的焦慮感頓時翻了個倍。然而上衣口袋裡並不會找到任何小零食,這一點已經被實錘了,她再翻也沒用。
她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把手從上衣口袋裡拿了出來,轉而悄然探向了裙子口袋。
既然上衣口袋裡沒有,那看來她是非得要轉移陣地去別處尋尋不可了。
沒錯。她還是不能接受自己身邊沒有小零食的這個事實。
在短裙兩側摸索了半天,別說小零食了,她甚至都口袋都沒有摸到。
哎呀……
桐崎想起來了,她今天穿的這條裙子沒有口袋。
看來哈羅的期待是真的要落空了。
她無奈地垂下手,小聲向哈羅說了一句抱歉。
「下次再給你吃吧,好嗎?」
哈羅響亮地「嗷」了一聲,依舊是翹著嘴角,兩只肉嘟嘟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桐崎的腿上,尾巴一甩一甩,桐崎甚至都能感覺到由尾巴揚起的微風了。
看來哈羅在意的並不是能不能吃到美味小零食——它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和桐崎一起玩。
桐崎揉揉它的臉,拿起花瓶旁的彩色小球丟了出去,哈羅立刻撒開腿跑出去接,成功趕在小球落地之前叼住,噠噠噠地跑了回來,把小球還到桐崎手上,歡快地都原地蹦跶起來了。
玩耍了三五個回合,哈羅也有些疲憊了,桐崎便收起了球。
「待會兒再繼續和你玩。乖。」
現在還是去廚房看看能不能幫安室透什麼忙吧。
桐崎對自己的廚藝有著相當清晰的定位,深知自己的最高水平就只是煮泡面而已。和廚房小能手安室透站在一起,她的廚藝水平估計連入門水平都算不上。
但就算如此,她想要幫忙的心也不會受到一絲絲的折損!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安室透身後,悄悄注視著他切菜的動作,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生怕一不小心嚇到他。
但其實安室透早就已經聽到她的腳步聲了。
他低著頭,用手抹去粘在菜刀上的胡蘿蔔粒,問她:「除了芹菜之外,你應該沒有其他忌口的菜吧?」
桐崎輕輕搖頭:「沒有。」頓了頓,仿佛像是不甘心似的,她又問,「你知道我在你身後啊?」
她還以為自己的動靜小到根本就沒有被他察覺呢。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因為我聽到哈羅沒有在跑來跑去和你玩接球,所以推測你已經站到了我身後。」他抬起頭看向她,眼底漾著笑意,「一猜就猜中了。」
況且,以他敏銳的直覺,如果身後憑空多出了一個人,他是不可能不會感覺到的。
「是這樣啊……」桐崎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咕噥著說,「原來這就是毛利偵探關門弟子的實力,感覺還挺厲害的呢……說不定可以放進漫畫裡當做一個劇情梗。」
說著,她煞有介事般的把手機拿了出來,在備忘錄裡短打下「觀察力與分析能力的結合」這麼一句難以看懂的話。
再一抬眼,安室透已經開始打雞蛋了。今晚要做的是兩人份的蛋包飯,用蛋量自然也要翻個倍。安室透麻利地在碗中打進了三顆雞蛋,正准備拿起第四顆雞蛋,卻忽然停下了動作,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身旁的桐崎道:「你想吃流心的蛋包飯嗎?還是普通的蛋包飯?」
如果是流心蛋包飯的話,那需要用到的的雞蛋量,就得在普通蛋包飯的基礎上再翻一倍了。
桐崎果斷搖頭。
「普通的那種就好。」她說,「流心的蛋包飯吧……看起來實在是有點……我不是很喜歡。」
「行。」
那就只要再打一個蛋就夠了。
安室透抓起一顆雞蛋,往碗邊輕輕一磕,手指抵在蛋殼的兩端,毫不費力地單手就將蛋殼掰開了。
「但是明明可以用雙手打雞蛋,為什麼非要用單手打不可呢?」
安室透忽然聽到桐崎這麼問他。
他微微側過目光,看到她正一手撐在案台上,很疑惑似的盯著放在空碗裡准備丟掉的蛋殼。
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看來確實是沒怎麼做過菜。
安室透偷偷藏起笑,回答道:「因為這樣打蛋很快。」
單就言語解釋,好像顯得有幾分蒼白。安室透又拿出了一顆雞蛋,給她演示了一下。
「只要這樣。哢——噠——就好了。」
蛋清和蛋黃一起落入了碗中。
「比雙手打蛋要快強很多,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呢……」桐崎站直身子,幫他丟掉了雞蛋殼,走回來時,她很隨意地提了一句,「有一段時間,我弟弟非常執著於想要學會單手打蛋。」
安室透抖著勺子,往蛋液裡加進了一小撮鹽,笑著問:「他對做菜很感興趣嗎?」
「這個的話……好像不太可能吧。他可是和我一樣,只會煮泡面的家伙啊。」她小聲咕噥著,「而且,他為了學會單手打蛋,整整糟蹋了五打雞蛋,氣得我家的廚子三天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在那三天裡,不管桐原怎麼苦苦哀求廚子幫他開小灶煮點夜宵,廚子都無動於衷,真情實感地為那可憐的五打雞蛋生氣。
噗嗤一下,安室透忍不住笑出聲了。
「用了五打雞蛋,這確實是挺浪費的。」
「就是說嘛……對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實不相瞞,桐崎如此積極地提出幫忙的請求,主要是為了讓自己的蹭晚飯行為能夠顯得稍微正當那麼一點。
安室透搖了搖頭:「現在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哦……好吧。」
但就算如此,桐崎依舊還是乖乖待在了安室透身邊,與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打擾到他,又能夠近距離地觀察他的每一個動作。
桐崎看著他在鍋中倒入蔬菜粒和洋蔥粒,翻炒了幾下,又倒進了一大碗白米飯。
飯是剛剛才煮好的,松軟又飽滿,擠進一些番茄醬,用鏟子攪動幾下,就完全散開了。為了避免米飯的口感被炒得過軟,在米粒裹上番茄醬後,安室透就將米飯盛出來了。
在鍋裡再倒入一點點油,將蛋液鋪滿整個鍋面。他剛才多打了一個蛋,所以蛋皮部分自然也就隨之稍微變厚了那麼一點,幸好並不會產生什麼影響。
「能麻煩你幫我拿一個碗嗎?」安室透指了指桐崎左手邊的碗櫃,「拿一個方形的碗。」
「方形碗嗎?我知道了。」
桐崎依著安室透的囑咐,從一堆白瓷碗中成功找到了方形的那一個,但卻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麼非得是方形的碗不可。
幸好很快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安室透將炒好的飯放進碗裡,稍用力壓了壓,讓米飯定住形狀。等到鍋裡的蛋煎得差不多了,再將碗中的米飯倒扣到蛋的中心。
因著是被放在了方形碗裡的緣故,米飯被壓成了方形的形狀。裹上一層金黃色的蛋皮,就順勢變成了方形的蛋包飯。從中間擠開,再在表面擠上幾道照燒汁,光是看著就覺得誘人了。
「哇……這個形狀看起來好可愛!」桐崎小聲感嘆著,「難怪要用方形的碗啊……對了對了,安室先生,我可以拍一張照片嗎?」
她指了指盤子裡的蛋包飯,一臉認真的問詢模樣逗笑了安室透。他輕拍了拍桐崎的腦袋:「當然可以。」
「謝謝!」
桐崎端起盤子,一路小跑到了窗邊。這裡的光線最好,借著窗外斜斜的夕陽,簡直就是最好的濾鏡。
依照習慣,在不同的角度一連拍下好幾張,再挑出其中最好的一張。但這次的照片,好像每一張都很不錯,桐崎反復比對著,都沒有看出來究竟是哪一張更好一點。
「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安室透把勺子架在她的盤邊。
差一點她就要連吃飯的工具都忘記了。桐崎立刻收起手機,向他道了一聲謝,端著盤子坐到餐桌邊。
先認真地說一聲「我開動了」,再懷揣一顆無比感激的心,認真品嘗這份出自安室透之手的美味。
「唔……好軟。」她小聲感嘆著,「軟軟的口感嘗起來好棒。不過,為什麼會這麼軟呢?」
柔軟的米飯更顯得蔬菜清脆爽口了。
「因為用的是剛煮好的飯。」安室透向她解釋著,「所以才能得到這樣的口感。」
「哦哦……安室先生真厲害呢,總是能做出這麼好吃的料理。」
桐崎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雖然還是沒怎麼聽明白,但只要好吃——以及誇安室透就夠了呀!
又順利地在安室透家蹭到了一天的晚飯,桐崎再次自主自覺地承擔起了洗碗的重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的洗碗水平似乎有在漸漸進步的趨勢。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桐崎忙擦干手,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
是桐原發來的消息。他解答了一下十幾分鐘前桐崎提出的「為什麼先前在苦練單手打蛋」的小小疑問。
「FROM笨蛋桐原:因為單手打蛋比較帥啊!知道嗎,如果能在家政課上成功展現出『單手打蛋』,可是會得到班上女生的青睞的喲!」
不。沒必要學會單手打蛋,單靠你這張英俊的小臉蛋,就能夠得到足夠多的青睞了。
桐崎在心裡暗暗這麼想著,飛快地打出一段話發給了他。
「TO笨蛋桐原:所以你後來到底有沒有學會單手打蛋?(兔兔臉疑惑.jpg)」
過了很久很久,才收到桐原的回復。
他的回復相當簡短,短到就只有區區一個字而已。
「FROM笨蛋桐原:沒。」
定是因為觸及了他的傷心事,所以回復才會來得這麼慢吧。
想到笨蛋弟弟的心情,桐崎忍不住無奈地抿唇一笑。
不過,真的會有人覺得單手打蛋很帥嗎?
桐崎不自覺地想到了安室透。
想到了他修長的手指與小麥色的皮膚,將手抵住雞蛋邊緣時自然繃緊的肌肉曲線。
唔……如果這麼一想的話……
單手打蛋,好像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帥啊。
第17章 黑皮男主角
距離下班時間只剩下一個半小時了。
要說起來,一個半小時也不是什麼很短的時間,但桐崎卻還是不自覺地期盼起來了。
腳尖輕輕踢著地面,她的視線總是會飄到掛在牆面的鐘上。秒針走過時的哢嗒聲格外響亮,幾乎都快要比店裡的背景音樂還要響了。
桐崎盯著纖長的秒針,咕噥了一句:「這個鐘,是不是壞掉了啊……」
「我也這麼覺得呢。」榎本梓附和著,「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上午的時候還有客人說,這個鐘格外的吵。」
「要不然還是把鐘換下來吧?」桐崎提議著,「一直這麼吵下去也不是辦法。」
要是因為這麼一個吵鬧的鐘影響了波洛的生意,那可就很煩人了。
安室透從員工休息室裡探出頭來,望向牆上的鐘。他顯然是已經聽到榎本梓和桐崎之間的對話了。
他轉身回到休息室裡,從最底下的抽屜裡拿出工具箱,徑直向鐘走去,說道:「先拆開來看一看吧。說不定是齒輪的問題。」
先關掉鐘的開關,把電池取出來。再拿出工具箱裡的十字螺絲刀,安室透麻利地把機芯從鐘裡拆了出來。
沒什麼工作的桐崎在旁邊看著。好像就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把機芯的蓋子打開來了,銀白色的齒輪和轉軸暴露在桐崎的眼前。
只掃了齒輪組一眼,安室透就找到病症了。
「難怪會發出這麼響的聲音,果然是因為齒輪有些錯位了。」
桐崎蹙起眉。她稍稍伏低了身子,湊近齒輪,認真盯著看了一會兒,遲疑著慢吞吞問道:「……哪裡錯位了?」
為什麼她一點都沒有看出來錯位?明明齒輪都咬合得好好的呀!
桐崎迷之不安,深深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視力出現了問題。但不管她再怎麼看,都還是沒能發現其中的小小錯位。
「是這裡。」安室透用十字螺絲刀的尖端指著中間的兩個小齒輪的接和處,「偏左的齒輪有點翹起來了。從你這個角度,應該不怎麼看得清楚吧?站到我這裡來就能看到了。」
安室透後退了一大步,騰出空間,拉著桐崎站了過來。
果然,站到安室透所在的位置,不用指明都能很清楚地看到齒輪組的小小異常。
桐崎松了口氣——看來不是她的眼力有問題嘛!
「只要把錯位的齒輪重新擺正,是不是就能解決秒針聲音太響的毛病了?」桐崎說著,往旁邊跨出了一大步,將這個視角最好的位置還給了安室透。
安室透點點頭:「沒錯。」
「沒想到就只是個小小的齒輪錯位,都會造成影響。」看著他按下齒輪的動作,桐崎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而且,換個角度就能將事情看得更加清楚……這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漫畫梗呢。我得記下來。」
靈感不期而至,生怕它一聲不吭地就悄悄溜走了,桐崎忙把手摸進口袋裡,想把這個念頭記錄在備忘錄裡然而卻沒有摸到自己的手機。
是了,她今天沒有把手機放在身邊——這會兒手機應該是躺在了她的包裡才對。而包又被放在了員工休息室裡,過去拿的話好像有點麻煩。桐崎索性抽了一張紙巾,拿起用於點單的鉛筆,在紙巾上粗略地記下了剛才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看著那飛快挪動的筆尖,榎本梓忍不住笑了:「真不愧是漫畫家呢,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放在了心上。」
桐崎有點小小的得意起來了。她把鉛筆放回到筆筒裡,微微揚起下巴,一本正經地說:「只要有一顆善於發現梗的心,就會發現生活之中遍地都是梗。不然為什麼會有『藝術來源於生活』這話呢?」
「確實是這樣沒錯。」榎本梓笑道,「那也可以把安室先生畫進你的漫畫裡去呢,畢竟安室先生相當能干呀。」
「可以誒可以誒!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桐崎認真起來了。
正在擰緊螺絲的安室透抬起頭來。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cue到了自己。
「漫畫裡深色皮膚的男主真的很少見。確切的說,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好像都很少有深色皮膚這種設定。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明明深色皮膚很惹眼啊……」桐崎喃喃念叨著,真情實意地為此苦惱起來了,「莫非是因為亞洲人的審美更偏愛於白皙的皮膚的緣故嗎?這麼說起來的話,如果真畫了黑皮男主角,那光是給男主角的臉貼網點紙,都會是一件很麻煩的差事吧?」
光是想像一下要用掉的網點紙的量,桐崎都能預見到設定成了黑皮的男主角會給作者帶來多麼大的負擔。
不過,既然是自己深愛的角色,那就算是要為了他的黑皮而浪費掉一大堆的時間和網點紙,也不會覺得有多麼辛苦吧。
反正桐崎是一向深愛著自己筆下角色的,愛到就算要貼再多的網點紙也不會有任何抱怨的那種程度。
嗯……那下一部作品,就畫個黑皮當主角吧。
不必非得要黑皮美少年不可,黑皮辣妹也挺好的。
桐崎暗戳戳地在心裡這麼想著,生怕自己糟糕的記憶力會一不小心把這個主意也給弄丟,便把「黑皮主角」這幾個字寫在了紙巾上。
抬起頭時,桐崎才注意到安室透從剛才起就一直看著自己。現在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手邊的紙巾上,估計是已經發現了她寫下的「黑皮主角」了。
桐崎猛地一抖,迷之產生了一種黑歷史被發現得一干二淨的錯覺。她想也不想,忙用鉛筆壓住剛剛寫下的那幾個字,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但:「並沒有說您的黑皮有哪裡不好的意思!」
安室透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卷發,柔聲道:「我知道。」
「有一說一,深色的皮膚其實真的挺不錯的。」桐崎像是在為了自我挽回似的,絮絮叨叨地說著,「說不定黑皮男主角也會很吃香呢。」
說到底,膚色什麼的並不重要。只要五官夠端正,人設夠討喜,哪怕男主角是個藍皮膚的外星人,都能討讀者喜歡。
雖說她確實發自內心地覺得黑皮很棒。
「那麼……」安室透伸直了修長的雙臂,將鐘掛在牆上,「等你的黑皮主角誕生了,一定拿來給我看一看。好嗎?」
「好。」
就算他不說,桐崎也會主動這麼做的。
「桐崎!」榎本梓喚了她一聲,「能麻煩你去買點東西來嗎?倉庫裡的食材有點不夠了。」
「好的好的!」
桐崎一陣小跑,來到了榎本梓的身旁,從她手中接過了購物單和超市購物卡。正好鐘也掛好了,安室透抽出紙巾擦了擦手,走過來看了看購物清單,拿著筆在角落裡多添上了一樣需要購置的東西——芹菜。
「別忘了把這東西買回來。」他叮囑著桐崎,「謝啦。」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寫上的是芹菜,桐崎迷之產生了一種毫無由來的興奮感。這可能是因為前不久她才剛剛見過安室透家的歐芹的緣故。
她信誓旦旦地一點頭:「沒問題!」
「現在總能知道芹菜長什麼樣了吧?」安室透調笑似的說。
「那是當然!」桐崎無比自信,「況且,就算認不出來,也可以靠看產品標簽辨認的嘛。我確實不會做飯,可我也不是生活白痴呀……」
最後一句話是她的自言自語,沒有被任何人聽到。
把購物單在口袋裡放好,解下圍裙背上包,桐崎踏出波洛咖啡廳,徑直往就近的超市走去。
這家超市離公寓也不遠,桐崎挺常過來買東西,因此對於貨架的布局很是熟悉。
但最熟悉的是水果區和寢室區——而不是蔬菜區和雜糧區。
桐崎把購物籃挎在臂彎間,右手指間夾著購物單,左手精准地抓起該買的東西丟進籃子裡,效率驚人。如果買的是蔬菜,那還得多出一步「觀察」的步驟。
不過所謂的「觀察」,就只是大略地看一看蔬菜的表面有沒有什麼瑕疵而已。
只要看起來完好無損形狀漂亮,那就丟進籃子裡。至於什麼新鮮不新鮮、優質不優質之類的深層問題,她一概不作考慮。
畢竟,以她的能力,是根本不足以判斷出蔬菜的新鮮水平的啊。
在前往收銀台之前,桐崎再度檢查了一下東西是不是全都買齊了。一一比對過後,確認沒有少買漏買,她這才掏出會員卡結賬。
這次買的東西倒是不怎麼多,只裝了兩個紙袋。桐崎把購物袋捧在懷裡,不緊不慢地走回波洛。途徑某家電影院時,發現門口圍起了人群。
本著湊熱鬧的心情,桐崎悄悄挪到了人群外圍,向裡張望了幾眼,這才發現原來是警察在抓人。聽周圍人的議論聲,似乎這個被警察們按在地上扣住手銬的男人,就是前段時間把整個米花鬧得不太平的「電影院炸.彈狂」。
呼……抓住了就好……
想到電影院炸.彈狂放肆作案的那段時間,桐崎甚至連電影都不敢去看。
現在總算是可以安心了。
為首的那個眉毛稀稀拉拉的警察走出人群,從桐崎的面前經過。他大概是在和同僚對話,將聲音壓得很低,桐崎隱約間聽到他說出了一句「降谷先生」。
降谷?
她怎麼覺得這個姓氏聽起來有種格外的熟悉感呢?可她真的認識姓降谷的人嗎?
緊緊抱住紙袋,桐崎掏出了手機。無論怎麼在通訊錄中翻找,她都沒有找到名為「降谷」的人。
手機通訊錄裡的「F」列,完全就是空的。
降谷……降谷……究竟是誰呢?
分明這個與降谷有關的名字都已經踟躕在心頭了,可卻依舊是朦朦朧朧的,桐崎看不真切,也想不起來什麼了。
或許,她忘卻了一段很重要的回憶。
第18章 車釐子自由
降谷……降谷……
桐崎在心裡不停念叨著這個名字,可惜並沒能從混亂的思緒中理出任何清晰的概念,隨之一同而來的無知的迷茫感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變得漸漸低沉了。
感覺就像是「降谷」這兩個字重重地壓在了她的心上,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記不起來呢?「降谷」這個姓氏,究竟是和哪件重要的事情牽連在了一起?
桐崎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沒有預習卻被老師當堂點名了的不幸學生,幾乎被前所未有的尷尬感和緊迫感禁錮住了。
但她知道,她和那種被點名的不幸學生不一樣。
沒有預習因此沒有對內容印像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可桐崎知道,她經歷過與「降谷」有關的事情。
這種記憶空空蕩蕩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如果再繼續深挖下去,她一定會想起往日糟糕的回憶。
桐崎用力按住胸口,努力讓呼吸頻率恢復到正常的節奏。
或許只是她記錯了,或者單純地聽錯了那個名字吧。
似乎就是在決定放棄的這個瞬間,她抓住了一小塊碎片——由「降谷」這個姓氏帶來的,一小塊碎片般的記憶。
「伊達……」
念出這個姓氏時,她的眼前好像浮現出了一個男人的面容。
看起來像是叔叔一樣,連眉眼都透著沉穩,但其實就只比自己大了六歲而已,是能當哥哥的年紀而已。
桐崎頓住了腳步,停在花壇的邊緣。
如果沿著這條思路繼續摸索下去的話,一定能夠把沉底的記憶重新撈出水面。只不過,應該需要耗費很多很多的時間才能完全窺見到過去的全貌吧。
但不管要耗費多久,她都會盡力回想起這件朦朧的往事。
——原本她是這麼計劃的。
實際情況是,桐崎還沒有來得及往深處摸索,就莫名被人拍了一下右肩膀。
在沉思狀態下忽然被什麼人碰一下,這可是相當驚悚的體驗。桐崎覺得自己的整個肩膀都快因為這一記碰觸而炸開了。
她往旁邊橫跳一大步,驚恐地四下張望,發現身旁站了一個大高個死魚眼。
她嚇得直倒吸了一口涼氣。
眯起近視三百度的眼睛,再稍微仔細地看兩眼。桐崎這才發現,這只拍上了她肩膀的賊手的主人,並不是什麼陌生人。
而是心愛的太太野崎梅太郎。
惴惴不安的心瞬間就穩了,然而隨之而來的尷尬感卻怎麼也散不去。
「午……午好,夢野老師。」
桐崎僵硬地擠出一絲笑,頗不自然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尖。她現在萬分慶幸著十幾秒鐘前的自己並沒有因為突然的驚訝而大叫出聲或是做出什麼過於反常的舉動。
呼……幸好沒有在夢野老師的面前社會性死亡……
「夢野老師是剛放學嗎?」桐崎看到了野崎的外套上的校服,她記得這個學校就在附近,「是要去電車站嗎?」
「不,我直接回家。」野崎指了指朝西的那條路,「我往那裡走。」
「那我們剛好順路呢!」桐崎興奮地說,「我要回打工的咖啡廳,也要經過這條路。」
說著說著,桐崎順便向他安利了一下波洛咖啡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與少女漫畫家野崎並排走在一起的緣故,桐崎滿腦子就只剩下了少女漫而已。自然而然,他們之間的話題也局限在了少女漫的範圍之中。
原本桐崎還想著,或許她能從野崎的嘴裡挖出一些《來戀愛吧》的後續情節,然而卻不幸地發現野崎是個沒有大綱的漫畫家。
就,很難受。
於是桐崎果斷放棄了深挖劇情的念頭。他們閑聊起了別的,但話題還是沒有從跳脫出少女漫。
「夢野老師,你覺得黑皮主角這個設定怎麼樣?感覺黑皮和主流審美有點不搭,讀者們會喜歡嗎?」
這倒是個不錯的問題。
野崎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種主角設定挺少見的,應該可以討讀者喜歡吧。不過,讀者的喜好,真的很難把握。連那麼ky的尾瀨都有多人喜歡,黑皮主角應該也不至於會人氣低迷吧。」
說著,野崎就嘆氣起來了,眉眼間滿是憂愁,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糟糕的經歷。
看著他的苦悶表情,桐崎感覺到了——夢野老師壓根就沒有意識到他筆下的尾瀨的可愛之處究竟在哪裡。
口是心非的傲嬌男性角色多討人喜歡呀!傲嬌系角色難道不是最珍貴的瑰寶嗎!
(桐崎其實並不是很想承認她最喜歡的是尾瀨的臉。)
桐崎把捧在懷裡的紙袋往上方提了提,正准備向野崎好好地說明一下尾瀨這個角色的閃光點,可惜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些什麼,她和野崎就已經走到了岔路口。能說出的話,也就只剩下了「下次再見」。
獨自走在人行道上,桐崎無比惋惜。
尾瀨真的很可愛啊!為什麼野崎一點也get不到呢!
決定了。下次再見到夢野老師的時候,一定要在所有的話題開始之前就向他梳理一下尾瀨的魅力。
桐崎暗暗在心裡這麼想著,踏進了波洛咖啡廳。
「我回來了。」
「辛苦了。」
榎本梓從她的手中接過略沉的紙袋,把蔬菜放進了冰箱。桐崎四下看了看,發現安室透已經不在店裡了。
大概是有事情提早下班了吧。她想。
她也沒有多問,只咕噥了一句:「這樣的話就沒辦法當年把車釐子給他了啊……」
桐崎從另一個紙袋裡輕輕拿出三盒車釐子。這是她剛剛在超市裡買的。想到這個時節是車釐子的季節,所以才特地多買了幾盒,心想回到店裡的時候正好能夠順便送給榎本梓和安室透。
難道只能拖延到明天了嗎?車釐子美味好像經不起一夜的折騰吧。
桐崎也不太確定安室透明天是不是也會來波洛上班。況且,把一盒車釐子揣在包裡一路走來上班,這未免也太累贅了一點。
反復思忖了一會兒,桐崎決定直接把車釐子裝在塑料袋裡,掛在安室透家的門把上。
雖說這層樓的住戶不只有他們兩人而已,但桐崎覺得應該也不至於有人狡猾到偷走掛在別人家門把上的東西不可。
完美解決了車釐子事件,桐崎心情輕快,蹦跶著坐到了桌邊,一邊給新一話的原稿貼網點紙,一邊構思起了下一部作品的大綱和主題。
她在想,說不定她可以試著畫一畫少女漫——青春校園類型的那種。
唔……或許也可以是妖怪設定類型的校園少女漫?她記得最近妖怪類型的手游好像還挺火的。
這麼一想的話,好像乙女向也很不錯啊!
腦洞越開越大,讓桐崎完全無心貼網點了。她把美工刀丟到一邊,抓起一只圓珠筆,粗略地把一閃而過的腦洞統統都記了下來。
窗外傳來了一聲「汪」,桐崎認出來了,這是哈羅的叫聲。
突然叫喚了一聲,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桐崎把困七八糟的腦洞推到一邊,站起身來,將落地窗推開一條小縫,探頭向安室透家的方向瞄了一眼。
「晚上好。」
安室透倚靠在陽台的扶手上,笑著看她。身兼傳話筒重責的哈羅站在他的腳邊,調皮地把小腦袋鑽出了欄杆的空隙間,嘴角揚起的弧度看起來也像是在對著她笑似的。
「唔……晚上好,安室先生。」
桐崎用肩膀頂開窗,踏進陽台。
「車釐子我拿到了。謝謝。」安室透揚了揚拿在手中的便簽紙,這還是桐崎黏在門把手上的,「不過,你這麼快就已經實現車釐子自由了嗎?」
明明前不久的她還貧窮到一日三餐只吃一個三明治的程度呢。
桐崎捂著嘴,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大概只是暫時性的車釐子自由吧。」她倒是格外樂觀,「我得好好工作,爭取讓這份車釐子自由變成常駐性的『特權』。」
安室透也笑了。
「對了,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第19章 鏟屎官心得
安室透有事要拜托她嗎?
桐崎想也不想,立刻點頭:「當然可以。不過,是什麼事情呢?」
「接下來幾天,我有點事要處理,會離開米花。」他說著,伏低身子,拍了拍哈羅的腦袋,「能麻煩你照顧一下這個小麻煩鬼嗎?」
說話間,哈羅叫嚷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在對「小麻煩鬼」這個稱呼進行抗議。
毫不猶豫,桐崎果斷接受了這份委托。不過,對於自己是否能夠照顧好哈羅,她卻頗感擔憂。
「我從來都沒有養過小動物。唔……小學的時候,倒是和哥哥一起養過龍貓,結果……」
結果不到一個星期就養死了,她和哥哥為此哭了半個月。
這段悲慘的經歷過於慘痛,以至於桐崎一直記到了現在都沒能忘卻。哪怕是長大之後再度回想,都還是嘆氣聲連連。
「我在養哈羅之前,也沒有養過類似的毛絨動物。」安室透也分享起了自己的養寵物經歷,「最多只養過獨角仙和蠶寶寶,那還是小學的時候為了完成暑假觀察作業才養的。」
雖然這麼說很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但桐崎從安室透的話中,感到了一絲絲的共鳴。
不過,養過獨角仙什麼的,聽起來感覺很酷呢。
對於自己沒有過的經歷,桐崎總是分外向往。
「雖說哈羅是個小麻煩鬼,但應該會比龍貓稍微好養一點吧。我想。」安室透感覺到哈羅開始在舔自己的手掌了,便飛快地把手抽了回來,繼續道,「真不好意思,要麻煩你了。」
桐崎擺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我最近有在考慮是不是要養只寵物,正好讓哈羅帶我提前感受一下成為鏟屎官究竟是種怎樣的體驗。」
哈羅把腦袋從欄杆間抽了回來,仰著腦袋,時而看看安室透,時而又看看桐崎。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經理解了現在的情況。
但不管理解與否,桐崎的臨時鏟屎官工作,還是順利開始了。桐崎遵循著安室透的叮囑,每日遛兩次狗。不過具體的遛狗範圍,安室透倒是從來都沒有說過,桐崎便就帶著哈羅在街區附近逛了逛。
感謝哈羅,從不運動的桐崎順利達成了每日的標准運動量指標——甚至都超標了。
有好幾次,桐崎都走累了,哈羅卻依舊還是一副精力充沛意猶未盡的模樣,小短腿蹦跶個不停,讓桐崎不禁開始懷疑起了安室透每天究竟是怎麼遛狗的。
難道是毫不間斷地遛了幾個小時嗎?這未免也太有精力了一點吧。
幸好除了遛狗的疲憊之外,桐崎的臨時鏟屎官生活一片順暢,就是畫漫畫的速度稍微慢下來了那麼一點點。
沒辦法,誰讓哈羅那麼可愛,害得她總是分心想要去擼狗呢。
「說真的,養寵物好像比想像中輕松一點呢。」
正洗著杯子的桐崎同榎本梓分享起了自己的鏟屎官體驗。
「我先前聽別人說,養狗是件很費心力的事情。每天都要遛,經常要洗澡,還有可能會撕家。等等之類的煩惱我都聽過不下一百遍了。就是因為聽得次數太多,所以我才一直都不敢養狗。」她輕輕地把洗好的被子放在瀝水籃裡,用手腕壓著開關,關掉了水龍頭,甩了甩手,繼續道,「真正養過之後,才知道原來對寵物的愛完全可以抵消掉這些煩惱。而且,覺得麻煩,也只是單純的因為不習慣罷了。」
養了這麼幾天,桐崎已經快要習慣這種養狗的日常了。她覺得,再繼續保持著這樣的日常,她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鏟屎官。
「這話倒是沒錯。」榎本梓贊同道,「我對我家的貓也懷揣了類似的心情。」
臨時鏟屎官和現役鏟屎官成功達成了共識。
只可惜桐安室透今晚就會回來了,養了好幾天的小可愛哈羅也該送回他那裡。光是想一想,桐崎都覺得舍不得。她只能自我安慰地想,哈羅就住在隔壁,偶爾去陽台的時候就能見到,不至於算是天人兩隔的悲慘程度。
或者她也可以考慮一下養只狗?養貓好像也不錯。只要是毛茸茸的小動物,她都很喜歡。
桐崎胡思亂想著,連該養一只怎樣的寵物和往後的往後日常都已經想像出來了,卻忽然被手機的震動聲給打斷了思緒。
她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手機,但在指尖碰觸到了屏幕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是濕的。
她抓起案台上的干毛巾,拭干了殘留在手上的水漬,盯著陌生的來電號碼看了一會兒,莫名有點緊張。
每當她遇到陌生來電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產生這樣的心情。
她揉了揉指尖,讓溫暖的血液重新回到冰冷的指端,拿起了手機,接通電話。
停頓了兩秒,她才問了一句「請問是哪位」。
「您好,一切老師。我是《月刊少年courage》編輯部的部長。特地向您致電,是想要告知您一個消息。」
桐崎的心陡然吊起了。
居然是編輯部部長打來的電話,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莫不是她的作品要被腰斬了?還是其他別的什麼?
她確實知道上一卷單行本的銷量不怎麼樣,差點連保本線都沒過,但應該也不至於就這麼腰斬了吧?
要說起來,最近漫畫行業還是相當景氣的,新人佳作層出不窮,單行本的銷量平均值也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相比之下,她這麼個總是在原地踏步毫無進步的漫畫家會被剝奪連載的機會,好像也是挺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一切老師?您在嗎?」
「啊!我在我在!」分明眼前並沒有站著部長,但桐崎還是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您繼續說,我在聽。」
「您願意將《與K的三十六天》的動畫版權賣給DONES動畫工作室嗎?DONES那邊的制作人希望能夠負責這部作品的動畫化工作。」
「哦哦……動畫版權啊……」
呼——原來不是被腰斬啊。
不會被腰斬就好。
桐崎惴惴不安的小心髒瞬間就放穩了,然而下一秒卻又再度動蕩不安。
「是要被動畫化了嗎!」
她覺得自己不像是「說」出了這話,而是直接喊了出來,連榎本梓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電話那頭的部長倒是冷靜,肯定道:「沒錯。下周會有相關會議,請您務必前來參加。」
「好好好的。」桐崎結巴了,「謝謝。」
部長隨後似乎又說了些別的什麼,但桐崎已經聽不清了。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變得輕飄飄了,差點沒有站穩。
呆愣愣地「嗯」了好幾聲,這通電話總算是結束了。桐崎拿著手機,滿腦子都擠滿了「動畫化」這三個大字,卻依舊還是覺得很不真實。
她猛灌下了兩瓶氣泡水,舌頭都快被刺麻了,總算是清醒了一些,冷靜地說:「梓小姐,我的漫畫要被動畫化了。」
「真的嗎?太好了!」
榎本梓都為她感到高興。她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自家孩子出息了似的——畢竟,她也是曾看著桐崎坐在波洛咖啡廳的角落卡座裡辛苦畫畫的人啊。
這一切實在是驚喜地太過不真實了。桐崎與榎本梓七七八八地說了好多話,才總算是捕捉到了一點點「動畫化」的實感。
商量著,桐崎提議今晚來她家吃烤肉,剛好她衝動消費買了一個烤肉盤。
想到今天安室透會回米花,桐崎便把這次的烤肉計劃也告訴了他,還說希望他也能一起過來。
收到這條訊息時,安室透正好將車停在了紅燈的斑馬線前。開到這個路口,就意味著已經離公寓不遠了。安室透放好手機,紅燈一轉綠,他就立刻踩下了油門。
不過,他好像稍微早到了一點,這才剛到波洛咖啡廳的下班時間呢。
還是先把已經到家的事情和桐崎說一聲吧。他想。
訊息還未來得及發出,安室透卻停住了腳步。在昏暗的樓道走廊裡,他看到了一個漆黑的人影坐在自家門前。
他立刻警惕了起來,將手機收回到口袋裡,放輕腳步,悄然靠近。
走近了些,安室透才發現他並非是坐在自己家門口。
而是坐在了桐崎家的門前。
兩家的門距離實在太近,四下又昏暗,會看錯好像也不怎麼奇怪。
安室透暗自擔憂起自己的判斷能力是否有所下降,順勢不著痕跡地打量起了這個坐在桐崎家門前的年輕男人。
他的面相看起來像是白種人的模樣,曲著腿,垂著頭,雙眸緊閉,表情冷漠。握著手機的那只右手中指上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筆繭。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碩大無比的行李箱,背後還背了一把電吉他。琴弦壓在門上,只要他稍微動彈一下,就會發出很難聽的吱呀身。
長及鎖骨的頭發被染成了彩虹色,亂糟糟軟踏踏的搭在一邊,看起來簡直就是完全沒有打理過的模樣,但從發根的淺淺金色,倒是能看出他原本的發色。
雖然很不想用第一印像先入為主地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打上標簽,但安室透真的覺得這個穿著一身黑的外國人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不良青年。
大概是聽到安室透的腳步聲了,他抬起頭來,神情懨懨的,像是在不爽著什麼似的,連薄唇都抿緊了。
只瞄了安室透一眼,他就垂下了透綠的雙眸,繼續盯著自己的鞋尖看,一言不發。
從他的身上,安室透好像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但他無法肯定自己的推測是不是真的正確,便也就什麼都沒說。
安室透收回目光,徑直走到自家門口,掏出鑰匙。正准備把門鎖打開,余光卻瞥見到他在自己身旁揮了揮手。
「喂,問你個事。」
操著一口京都方言的不良青年用指節敲了敲身後的這道門,冷冰冰地說。
「霧島桐崎,是住在這裡沒錯吧?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活在手機裡的(x)桐弟上線了
第20章 烤肉
不良青年的方言口音實在是太過濃烈,讓安室透一時沒能聽明白。
他微微蹙起了眉,把不良青年剛剛說過的話又反復循環了幾遍,勉勉強強好像是懂他的意思了,但還是有些不確定,便只好反問道:「你是說……桐崎嗎?」
不良青年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他瞪著眼,正聲道:「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他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衝上來狠揍安室透一頓的模樣。但安室透可不想對他使用任何暴力,也完全不想與他發生任何衝突。
可還不等安室透解釋什麼,不良青年就已經開始抱頭哀嚎起來了。
「呃呃呃可惡……我總是說不好普通話!對不起!」
他惱怒地揉著一頭彩虹色的頭發,把本來一就已經亂得不行的發型揉得更加亂了。
靠著頭發狠狠發泄了一番,他總算是平靜下來了,緩緩垂下手,抬眼看著安室透,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和你用英語對話……德語也可以。」
安室透擺了擺手:「沒事。我能聽得懂你的普通話。桐崎的話,應該更快就回下班回來了。需不需要我和她說一下你在這裡的事?」
不良青年團起身子,環抱著膝蓋,把臉埋在了臂彎間,輕輕搖頭。
「不用了。我再等一會兒就行。」他小聲咕噥著,「反正都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了……等到手機都沒電了……」
既然本人都已經這麼表示了,安室透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對他笑了笑,繼續開門。
忽然,他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低頭一看,原來是不良青年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打火機,正摁著點火的開關。
安室透很想提醒他,最好不要再這裡抽煙。公寓的走廊是半封閉式的,煙味很容易囤積在裡面。
「這裡的空氣……好難聞。」
不良青年忽然這麼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
……香薰蠟燭。
「我想點根蠟燭驅散一下這裡的難聞味道,會不會打擾到你?」
他一臉純真,連說話的語氣都誠懇到了極點。
不知怎的,從他的身上,安室透好像看到了十六歲的桐崎的影子。但他也說不出具體究竟是什麼地方比較像,或許只是這種無助的可憐感有幾分相似吧。
「覺得外面的味道很難聞的話,要來我家坐著等一會兒嗎?」安室透主動說,「剛好我待會兒也要去桐崎家。」
不良青年一動不動,眼底甚至還多了幾分警惕。他往旁邊挪了挪,與安室透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抱起電吉他擋在彼此之間,速度之快,宛若就是瞬間拉響了防御警報。
這幅過於謹慎的模樣讓安室透差點沒有反應過來,連開門的動作都不自覺地頓了頓。
「對了。」安室透扯開話題,「你應該是桐崎的……」
話還未說完,樓道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安室透停下了未盡的話語,聽了一會兒,笑著對不良青年說:「她回來了。」
不良青年從電吉他後面探出一只眼,依舊是一副很不信任的模樣。直到桐崎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他才猛然站起。
這會兒他是什麼戒心都沒有了,捧起電吉他,直往桐崎的方向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著「你總算回來了」之類的話。
按理說這應該是感人至深的再會場景才是,但桐崎卻被突然衝來的人影嚇得僵住了動作。
然後,她後退了一步。
後退了一步……
居然!後退了一步!
甚至還往榎本梓的身後躲了躲!
不良青年頓時心碎,歡快的小碎步也倏地消失無蹤了,癟著嘴角看著桐崎,差點就要變成小哭包了。
「……為什麼要用這種陌生的目光看著我啊姐!」他皺著臉,大聲嚷嚷著,「我只是染了個頭發而已,臉又沒變!你怎麼能把自己親弟的臉給忘記呢!」
霧島桐原憤憤然撩起散亂在額前的碎發,全都捋到了腦後去,露出一張干淨英俊的小臉蛋。
看清了臉,桐崎瞬間什麼戒心都沒了,然而表情依舊復雜。
「你怎麼把頭發弄成這樣子了?」
桐崎挑起其中一縷紫色的發絲,滿臉嫌棄,但還是努力忍住了,沒有說出什麼批評的話,只說,「你要是頂著這麼個腦袋回家,別說爸爸了,媽媽都會對你生氣吧。」
「沒事!我這不是還不准備回家呢嘛!」桐原無比驕傲地挺起了胸膛,「等要回家的時候再剃個平頭就成了。就是為了這個我才特地沒有染發根的!」
說著,他撥了撥自己彩虹色的頭發,把金色的發根露了出來。
既然他如此得意又驕傲,桐崎也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她拍拍桐原的肩膀,向他簡略地介紹了一下同事榎本梓和鄰居兼同事安室透,順便再說了一下今晚會吃烤肉的事。
「烤肉!」桐原的眼底瞬間亮起了光,「那我也要來!正好這兩天我都要住在你家!」
「……啊?」
桐崎一臉懵——為什麼身為當事人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桐原要住過來的事情?
隱約間,桐崎感覺自家的麻煩弟弟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她說。
她倒是想要趕緊問個清楚,但走廊實在不是什麼好場合。她無奈地白了桐原一眼,讓他先跟著自己回公寓再說。
在她洗菜的時候,桐原坦誠地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我加入了一個地下樂隊。」一開口就是開幕雷擊,「因為那個樂隊的吉他手正好生病了,沒辦法進行接下來一個月的巡回演出。所以我就主動請纓頂上了這個空缺。不過我就只是個臨時成員而已。第一站演出在米花,明天晚上。後天會去關西。我想到剛好你就住在米花,怕你寂寞,所以特地過來陪你住兩晚。」
他著重強調了一下「怕你寂寞」和「特地」這兩個詞。
桐原的話怎麼聽怎麼別扭,讓桐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現在距離你們學校正式放假還有一個月吧?」
「對。」桐原倒是不否認,坦誠道,「我靠著上下打點,成功提前上完了課考完了試,悄悄從柏林回來了,誰也不知道。不然的話,要是被老爸知道我提前回來,肯定會打死我的。」
「他才不會打你呢……這個,幫我剝一下。」桐崎抓起幾顆大蒜,擺到桐原面前,「既然你上下打點了,就意味著你沒錢了,對吧?難怪要住到我家來。」
桐原一聲不吭,拿起一顆大蒜摸索了半天,都沒能成功剝開。桐崎自動把他的這個反應歸納到了「默認」的範圍之中。
她實在是沒話可說了,但也還是勉勉強強理解了桐原愛自由的心情。
畢竟,她也是為了自由才逃出了家。
默默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桐崎才說:「行吧。沙發給你睡。」
「我不想睡沙發。太窄了,我會滾下去的。」桐原義正言辭地拒絕,「打地鋪可以,睡沙發不行。」
「那你就沒有地方可以睡了。」
公寓裡的其他地方都擺滿了架子和工具書與游戲卡帶,還有一堆漫畫和手辦之類的東西,很難騰出多少空間給他打地鋪。唯一最大的空地,可能就是他們現在立足的廚房吧。
但肯定不會有人想要睡在廚房啊!
桐崎小聲嘀咕了一句,只好提出新的建議:「那這樣吧,我給你錢,你自己住到外面去。」
「不要。」依舊是義正言辭的拒絕,「你賺錢那麼不容易,我不能花你的錢。」
——小少爺啊那你到底想怎麼辦呢?
桐崎恨不得把這句話拋給桐原。
能被弟弟關心收入問題,這當然是好事。但如果弟弟糾結又麻煩,那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桐崎實在是無話可說,也根本想不出任何解決方法,索性什麼都不說了,轉頭幫榎本梓一起調和烤肉用的醬汁。
忽然,她感覺到桐原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姐,大蒜怎麼剝?我剝不開啊!」
「你覺得我可以給出答案嗎?」
要不是因為她自己剝不出蒜瓣,怎麼可能會將這麼一把大蒜都丟給上過家政課的桐原?
「我來吧。」
安室透伸出手,將大蒜攏到了面前的砧板上,用刀面一拍,蒜瓣自然就分離了出來。
這個小技巧看得桐原一愣一愣的,連看向安室透的目光都帶了幾絲敬佩。
「透哥,我感覺你好厲害。」
幾十分鐘前還抱著電吉他把安室透當做壞人的桐原,這會兒已經輕車熟路地把安室透稱呼為哥了,甚至連普通話的水平都突飛猛進,進步到了旁人能夠聽懂的程度。
「我記得您就住在我姐隔壁,對吧?」
安室透點了點頭。
「你和我姐關系是不是挺好的?」
安室透遲疑了一下,依舊是點頭。
「那麼!」桐原無比興奮,「我這兩天可以住在你這裡嗎!我不會給您造成困擾的!」
「桐原。」
桐崎瞪了他一眼。她並沒有說什麼,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桐原縮了縮肩膀,也不敢再吭聲了。
本想就這麼悄悄溜走,假裝無事發生,他卻感覺到安室透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麻煩。反正就只是兩天而已嘛。」安室透溫柔地笑著,「而且,喜歡音樂是件好事。」
桐崎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只聽到一旁的榎本梓笑著說了一句:「安室先生就是好脾氣呢。」
這話聽得桐崎更有種無力辯駁的感覺了。她撇了撇嘴,不再多說什麼了,一聲不吭地把烤盤放到桌上,擰動開關,把切好的牛肉一片片碼了上去。
比起憂慮麻煩的弟弟,還不如多吃幾塊烤肉更好一點呢。
桐崎已經不想再多煩惱什麼了,只希望桐原最好別給安室透添麻煩。
烤盤上的牛肉呲呲作響,由紅色漸漸轉為棕色。再刷上一層醬汁,更顯得誘人了。這是榎本梓幫忙一起挑選的牛肉,口感相當很不錯。
鮮美的烤肉成功將桐崎的心情從無奈邊緣拯救了回來,也讓一整天都沒吃上飯的桐原大飽口福。
在姐姐家蹭飽了飯,桐原拎起電吉他和行李箱,堆著滿臉掐媚的笑,牽起亟待歸家的哈羅,一起跟著安室透回家去了。
看著他過於輕快的腳步,桐崎無話可說,只希望他真的能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別給安室透添麻煩才好。
桐原也確實是沒有給安室透添什麼麻煩。他自主自覺地鋪好了今晚的地鋪,擺好了自己的行李箱,還給安室透送了幾張明晚樂隊演出的票,熱情地邀請他一定要來看一看。
發現安室透家也擺著吉他,桐原還很順便地同他聊了聊吉他和樂理。這讓他對安室透的好感瞬間翻了個倍,也更加下定了「不能給透哥添麻煩」的決心。
既然擁有了這樣的決心,桐原當然會貫徹下去。他甚至都在考慮著,這兩天最好不要對安室透提出任何的請求,但突然長出來的小小倒刺卻打破了他的美好祈願,讓他被迫在安室透洗澡的時候探頭探腦地鑽進衛生間,詢問他指甲鉗在什麼地方。
其實桐原倒也可以稍微忍一忍,忍到安室透洗完澡再要來指甲鉗,可倒刺實在不是什麼可以忍耐的東西。
他怕自己盯著這個倒刺太久,會忍不住產生徒手拔掉倒刺的念頭。
嘶——
光是想像一下那副場景,他就覺得手指疼。
「指甲鉗?」淋浴聲停了停,「我放在五鬥櫥的第二個抽屜裡了,你自己找一找。」
「好的!」
……不過,五鬥櫥長什麼樣來著?他好像沒什麼印像啊。
淋浴聲又響起來了。桐原不好意思多問,悄悄退了出去,自行摸索起了五鬥櫥此物。
誤打誤撞的,他打開了另一個抽屜。翻了翻,指甲鉗沒有找到,倒是翻到了一個畫框。
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是出自桐崎之手的畫。
在桐崎的畫簿裡也有一副同樣的,桐原記得這是在她高中時候偷跑去東京回來後畫的。她說過,這是她送給某人的畫作的復刻品。
那個畫冊……好像還在京都的家裡吧?
不對不對。現在的問題應該是,他敬愛的透哥怎麼有這東西?
桐原的腦中飛快地掠過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譬如像是這兩人很早就認識了之類的,可他記得桐崎也沒說過這件事。
……別是金魚記憶的桐崎把舊時相識給忘記了吧?
桐原癟了癟嘴,心想這也實在太尷尬了。但不管怎樣,他覺得還是應該把這件事和桐崎說一說比較好。
他拍下相框,把照片發給了桐崎,順便再把怎麼找到這東西的過程簡略地說了說。
本以為姐姐很快就會給出回答,可桐原卻一直都沒有收到回復。
他不知道,在一牆之隔的隔壁公寓,桐崎幾乎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了。
她在尋找著她的日記本——在舊日的文字中,一定會有與此相關的蛛絲馬跡。
可是日記本放在哪裡了啊……
她記得的,因為畫冊實在太多,所以全部放在了京都,一本都沒有帶過來。但是日記本只有淺淺幾本,她害怕別人會偷看,特地帶在了身邊。
在哪裡呢……日記本……
桐崎用肩膀頂開裝滿廢稿的紙張,半跪在地上,拉開壁櫥裡的矮櫃抽屜。
在最下方的抽屜裡,她看到了一個略舊的psv游戲機。
這個psv去年的時候就已經壞掉了,她沒有再拿出來玩過。按說應該已經可以丟掉了,可她還是留在了身邊。
她會一直一直留著,因為這是松田陣平幫忙修好的psv。
松田陣平……
伴隨著陌生名字的逐漸浮現,桐崎終於想起來了。
其實她從未忘卻過那件事。她只是,忘記了所有的細節。
但現在,所有模糊的細節,全都變得清晰了。
為什麼對「降谷」這個姓氏熟悉而陌生,因為她剛認識名為「降谷」此人的時候,就沒怎麼記准過他的名字。
為什麼見到安室透的第一眼就覺得他肯定是個正義的好人。
因為……
因為那一年的警校五人組,都是最富正義之心的人啊。
第21章 迷路少女援助計劃
七年前——
走在涉谷的街頭, 悶熱的空氣從人行道的磚縫間鑽出,仿佛凝成了一團, 一陣陣地往上撲。陰沉的天與過於濕潤空氣身上的布料都變得沉重了幾分, 能感覺到警服都黏在皮膚上了。
說實話, 這實在不是什麼舒適的體驗。
松田陣平扯了扯警服的領口,讓空氣灌入衣服中, 總算是稍微感覺到一點點的涼爽了,可惜隨之而來的悶熱感很快就壓倒了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愜意。
現在是四點整。巡邏任務的結束時間是四點半,還有三十分鐘。
也就是說,他和降谷零還得在涉谷的街頭再巡邏上半個小時。
光是想一想這難熬的三十分鐘,松田陣平就覺得不爽。
對於巡邏任務, 松田陣平其實沒什麼怨言——就算是想要抱怨, 那麼他的抱怨對像也一定是今日這糟糕的溫度。
但沒辦法,抱怨當然是沒辦法抱怨的。巡邏任務是計入成績中的一項, 還是必修的分數,不完成不行。
反正也就只剩下半個鐘頭,能耐一下就能過去了。
松田陣平卷起一截袖子,挺直後背。他很不想表現得自己好像已經很累了的模樣——尤其是站在分外認真的降谷零身邊時, 他更不想要落於下風了。
他不太想得明白,明明和他一起在涉谷的街頭巡邏了這麼久,和他一樣流了滿身的汗,為什麼降谷零看起來依舊是游刃有余宛若還能輕輕松松地再巡邏上四十八小時的模樣。
難道又是那過分認真的性格和過於正義的特質在悄悄作祟嗎?
松田陣平不著痕跡地癟了癟嘴,繼續走著,盼望時間可以過得再快一點。
忽然, 他感覺到降谷零碰了碰他。
「車站那邊的那個孩子。」降谷零指了指街對面的纖瘦少女,「她好像在那裡坐了好久,不是嗎?」
「嗯——?」
松田陣平拖長了聲,抬手扶正帽子,順著降谷零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那裡站著一個少女,穿著寬松的深藍色襯衫,微卷的短發被風吹得很亂。眼鏡都快要滑到鼻尖了,但她卻渾然不覺,低垂著眼眸,不知道正在盯著什麼地方。
「她好像在車站待了很久了吧。」
在一點鐘降谷零和松田陣平准備開始巡邏工作的時候,恰好看到這個少女提著大大的行李袋走到車站。因為她是街上唯一一個戴了口罩的行人——還是相當顯眼的黑色口罩——所以他們才會留下印像。
而後,在兩點半左右,在同樣的車站,降谷零又看到她了。她把行李袋放在腳邊,雙耳插著耳機,正站在站牌前,看著公交車的線路圖。
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還能聽到她耳機中傳出的搖滾樂的聲音。
三點一刻,走過同樣的那條路,她依舊還是在那裡。耳機已經摘下來了,掛在脖頸上,口罩也被褪到了下巴處,露出過分白皙的肌膚。她不停交換著站立的重心,四下張望,似乎很是不安的模樣。
而四點零五分的此刻,她仍然站在車站……
……糾正一下,現在她已經換了一個姿勢,變成了坐在車站的長椅上。
「大概是迷路了吧。」松田陣平打了個哈欠,「否則也不會在車站待那麼久。」
降谷零抿著唇,頷了頷首:「我也覺得是這樣。走,一起去問問。」
「……為什麼我也要跟著一起去?你自己過去不就好了?不要影響我的巡邏任務啊降谷先生。」
「幫助有困難的市民,這不就是巡邏任務中的一部分嗎?」
說出這話的降谷零,周身簡直像是閃爍起了正義的光輝,都快要閃耀到令人睜不開眼了。
如此義正言辭的話語讓松田陣平敗下陣來。他罷休般抬起手,懨懨道:「行吧行吧。我去還不行嘛。」
等待紅燈轉綠,再穿過十字路口,徑直向車站走去。
還沒來得及和疑似迷路的少女說上一句話,卻先聽到了格外響亮的「啪嗒」聲。
是她拿在手中的游戲機摔在了地上。
其聲之響,讓同在一個車站等車的人都忍不住紛紛側目,看向摔在地上磕到險些就要散架了的游戲機。
少女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兩個度,變成了駭人的慘白。她慌忙俯身把游戲機撿了起來。
大概是身子壓得實在太低了,背在身後的雙肩包順著脊背的弧度滑了下來,連帶著掛在包上的塑料玩偶一起,砸在了她的後腦勺上。
這一下的突然襲擊實在威力十足,都能聽到她發出了「嗷」一聲哀嚎,被砸中的腦袋也隨之垂得更低了。本就已經滑到了鼻尖的岌岌可危的眼鏡再也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召喚,完全從她的臉上脫離,掉在了地上。
降谷零從沒想過,原來眼鏡掉落在地時,原來會發出這樣清脆的聲響。
謝天謝地,眼鏡沒碎。少女從地上撈起眼鏡,飛快地用襯衫下擺擦去粘在鏡片上的灰塵,重新把眼鏡戴了回去,顫抖的手抓起放在膝蓋上的游戲機。
她用力摁著側邊的開機鍵,用力到手背的經絡都清晰可見了。
但不管再怎麼用力,也依舊是於事無補。游戲機的屏幕仍是漆黑一片,並沒有亮起任何的光。
毫無征兆的——也可以說是理所應當的,她紅了眼眶。她拿著游戲機,指尖依舊抵在開機鍵上,一言不發,只有眼淚在啪嗒啪嗒的掉。
降谷零趕忙加快腳步,走到了她身旁。
「您好。」他微微伏低身子,讓自己視線與少女處在同一水平線,柔聲問她,「您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大概是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有聲音在身旁響起,少女被嚇到了。她猛然站起,揚起的發絲打在了降谷零的臉上。
嘶……還挺疼。
但這點小痛感並不重要。
降谷零挺直了後背,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又問道:「你是迷路了嗎?」
少女不說話,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捧著開不了機的游戲機,往後挪了一小步,肩膀一聳一聳的,無聲地抽泣著,一言不發。
這可實在是意料之外的反應。松田陣平驚訝之余,還不忘揶揄起了降谷零。
「嘖。你把人小姑娘惹哭了。」
降谷零倒是想要辯駁,但這種時候也實在是不好說什麼,只好瞟松田陣平一眼,權當是對他的無端猜測表示不滿。
「你們倆在干什麼呢?」恰好也走到了這附近的伊達航帶著同行的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過來了,「遇到事了嗎?」
「嗯……」降谷零悶悶地應著,「她好像迷路了,一整個下午都待在車站。」
伴隨著降谷零的話,五個人的目光齊齊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們走到她面前,可還沒有來得及問出些什麼,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確切的說,都已經哭到發抖的程度了。
她緊靠在車站的廣告牌上,縮著身子,像是恨不得想要把自己埋進廣告牌裡似的。
被五個身高一米八以上的警察團團圍住,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害怕吧。更何況,遇到了這種狀況的她,還只是個未成年而已呢。
意識到了這一點伊達航立刻讓眾人散開。
悶熱的空氣好像隨之瞬間變得清透了許多。少女的顫抖也總算是舒緩了些。她遲疑著抬起頭,透綠的眸子怯怯地掃過眼前的五人,最後落在了萩原研二遞來的手帕上。
她盯著藍白格紋的手帕看了好久,卻沒有伸手去接。
「沒事吧?」伊達航問,「別難過,有事可以告訴我們。」
大概是他長得一臉正氣,問起話來又是中氣十足,她的眼淚又湧出來了。她時而低頭看看懷裡的游戲機,時而又抬眸望向伊達航,哽咽著說:「嗚……psv……壞掉了……」
聽到這話,諸伏景光下意識地看向了她拿著的這台水藍色的掌上游戲機。
他記得,這好像是索土公司最新出的游戲機,前幾天才剛剛發售。
之所以能記憶深刻,還要歸功於索土公司投放在各處的廣告,讓對游戲不感興趣的他都記住了psv的發售日。
不過,只是單純為了游戲機的損壞而哭泣不止,似乎有點不太正常吧?
他想,游戲機的損壞大概就只是情緒爆發的誘因而已,她應該經歷了其他更糟糕的事情才對。
不等詳細詢問些什麼,少女就主動地把什麼事都說出來了。
然而……
「喂。」松田陣平用手肘推了推降谷零,「你聽懂她說什麼了嗎?」
「……沒。」
京都方言腔太重,再加上怎麼也止不住的哽咽,讓她的一大堆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什麼似的,聽不懂的部分比能聽懂的部分還要多。
他們盡量不露出困惑的表情,決定從基本的方面入手。
「那個……你多大了?能先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霧島……桐崎……」她摩挲著鼻梁骨,帶著哭腔小聲說,「十六歲。」
五人了然般點點頭。
果然沒猜錯,這是個未成年人。
頗有耐心地好好詢問了一番,「迷路少女之謎」總算是得到了解答。
為了去看心愛畫家於周六周日開幕的畫展,桐崎獨自一人從京都來到了東京,本意是想要前往位於淺草的酒店,但中途卻被偷走了錢包,又誤打誤撞走到了澀谷。
所以降谷零沒猜錯。她確實是迷路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手機沒電了……」她小聲啜泣著,「門票也沒了……」
畫展的門票和寫有酒店地址的紙條,以及明天傍晚回程的車票,全都放在了錢包裡——包括她的學生證也在裡面。
可以說,她現在的全部家當都被該死的小偷給偷走了。甚至連psv都摔壞了。
她心態崩了。光是想一想眼下的糟糕處境,她就忍不住泛上淚意。
明白了大致情況,接下來自然就是要制定相應的解決方案。
伊達航坐在她身邊,安慰地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她:「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去警局。」
桐崎一抖,連哽咽聲都頓了頓。她揉搓著手中的紙巾,不安地四下張望,喃喃道:「不能去警局……」
「為什麼?」萩原研二倚靠在廣告牌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意,「警察可以幫你。」
「我知道!」桐崎急急地說著,但很快聲音就又輕了下去,「我知道……但要是警察那邊知道『霧島桐崎』失蹤了的話,肯定會告訴爸爸的……我不想讓爸爸知道我在這裡。我是瞞著爸爸,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一段長長的話,實在不怎麼容易聽得懂。看著他們臉上略顯困惑的表情,桐崎頓時明白了。她抿了抿唇,將腦袋壓得更低,什麼都不再說了。
雖然沒能聽明白細節,但勉強也算是掌握了個大概。
他們隱隱覺得,她大概是京都警視廳某位高層的孩子。
「小姑娘。」伊達航沉聲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沒有!」
桐崎果斷否認。
「我只是……偷偷跑來了東京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她焦急地為自己辯白,「我沒有離家出走。真的!」
說著說著,她又快哭了。幸好這次她努力地忍耐住了。這讓警校五人組不禁松了口氣,
其實他們很不擅長應付女孩子的眼淚(萩原研二除外),生怕桐崎再哭個不停。
「錢包是在什麼地方被偷的?」
「還記得你入住的酒店叫什麼名字嗎?」
「需不需要聯系家人?」
一人拋來一個問題,擰在一起便就變成了一堆問題。桐崎怔愣地眨了眨眼,被這些問題砸得有些暈暈乎乎的。
她思索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讓自己的吐字盡量清晰:「離開機場以後,我去了美術館。那個時候還在,因為我用的是現金買的門票。再然後,准備坐上計程車去淺草的時候,錢包沒了。」
還是坐到一半才發現錢包被偷這一悲慘現實。更慘的是,計程車司機是個咄咄逼人的中年老大叔,一聽她錢包被偷,想也不想就說她是想坐白車,還說出了一堆類似於「你們京都人都是這德行」這樣的難聽話。
然後就把她從車上趕下去了。
「我連這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桐崎可憐巴巴地咕噥著。
但就算她知道這裡是哪兒也根本沒用。誰讓她對東京的了解程度完全為零呢。
「是哪個美術館?如果去那塊區域的警局問問的話,應該能得到一點線索。」諸伏景光問她。
桐崎很快就給出了美術館的名字。
畢竟她美術館是中午才剛去過的地方,她不至於會這麼快就忘記。
「在那裡?好,我知道了。」諸伏景光直起身,轉身離開,還不忘給同伴留下了一句,「我去問問那裡的同僚,盡快把丟失的錢包帶回來。」
「哎,等等。我也去。」伊達航追上諸伏景光的腳步,扭頭對降谷零道,「你看好她。有任何消息會和你們說的。」
「……哦。」
雖然降谷零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偏偏被安排上了未成年保姆的工作——難道是因為自己是「第一發現人」的緣故嗎?
不管怎樣,照看迷路少女也是必要的任務之一,降谷零自然會認真做好。
而另一位「第一發現人」松田陣平,對這件事好像就沒有那麼上心了。他盯著不遠處的鐘樓,在分針不偏不倚恰好指上鐘面上的「6」時,立刻脫下了悶得他滿頭是汗的警帽。
「巡邏任務結束,我先回宿舍去了。」他向降谷零和萩原研二揮揮手,「拜拜。」
「喂……」
降谷零沒能叫住快步離開的松田陣平。
「算了。隨他去吧。」萩原研二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今天可真熱啊。一直待在車站感覺也怪不自在的,要不然還是換個地方坐坐吧。你覺得呢,霧島妹妹?」
他笑著看向桐崎。
已經在這裡吹了一下午熱風的桐崎其實已經快要習慣今日東京的悶熱天氣了。不過,如果能換個更舒服的地方待著的話,她當然也不會介意。
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拎起行李袋,跟著降谷零和萩原研二。
忽然,她感覺到手中一輕——是降谷零從她手中拿過了行李袋。
度過了一整個糟糕下午的桐崎,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了一點點溫暖的實感。她放緩了腳步,稍稍落在了降谷零和萩原研二的身後。
看著他們並肩走在一起的背影,她忽然停住了腳步。
「那個……」她喃喃著,眸光微動,「……你們真的願意幫我嗎?」
「嗯?」
這奇怪的問題讓兩人齊齊轉過身來。
「當然了,我們是警察嘛。」萩原研二輕輕拍著她的腦袋,安慰道,「等錢包找回來就不會再這麼糟糕了。對了,要去吃點東西嗎?我猜你下午的時候都沒有好好地吃過什麼東西吧。」
猜對了。
桐崎豈止下午沒進食,她甚至連午飯都沒有吃。
以她此刻的飢餓狀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一起去吃東西的邀請,但桐崎卻顯得有些扭扭捏捏的。她揉著襯衫下擺的紐扣,差點把紐扣給揉到脫線了。
「可是……我沒有錢……」
說出這幾個字,桐崎的耳廓都不自覺的燒紅了。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還會有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沒關系,我和零請客。」萩原研二闊氣地攬住降谷零的肩膀,把桐崎也一起拉了過來,「來吧來吧。去吃關東煮,怎麼樣?」
警察學校附近的有家賣關東煮的小店,便宜又好吃,是難得一嘗的美味。這會兒客人也不多,他們輕輕松松地就找到了空座。
小店裡的溫度似乎要比外頭還要再高上那麼一點,老舊的電風扇在頭頂上吱呀吱呀地吹,台子上還擺著辣醬和芥末之類的東西。
透過短短一截布簾,能夠看到正站在大鍋前煮湯的老板,從湯中冒出的熱氣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這家店裡的一切,對於桐崎來說都是無比陌生。她總忍不住四下張望,對什麼都覺得好奇。
「霧島。霧島?」
被降谷零叫了好幾聲,桐崎才反應過來。她收回目光,看向降谷零。
「你是提前在淺草預定好了酒店嗎?」
桐崎點點頭,但又說:「我不記得酒店的名字了。」
「不記得了?」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想了想,降谷零又問,「不是你自己預定的嗎?」
「是我弟弟幫忙預定的。」
原本她是想要在抵達淺草之後再隨意找一家酒店入住,但聽了她這番粗糙計劃的桐原卻表達出了強烈的意見。
——「這未免也太草率了一點吧。要是到時候沒一家酒店有空房了怎麼辦?你得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啊!」
桐原如此抱怨著,麻利地幫她定好了酒店,順便把酒店地址寫了下來。
可惜誰都沒有料到,放著酒店地址小紙條的錢包,居然會被偷掉。
更沒有料到,以桐崎的糟糕記憶力,根本就沒能記住酒店的地址。
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任何印像。
「原來你弟弟知道你在這裡啊。」啃著蘿蔔的萩原研二笑道。
桐崎一扯嘴角,應了聲「嗯」。
只有他知道。桐崎在心裡補充了這麼一句。
萩原研二還想說點什麼,但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就知道你們倆會在這裡。」
已經換上了一身便服的松田陣平擠到了萩原研二和降谷零身邊。他剛衝完澡,能聞到他身上還殘留著一股清水的味道。
問他為什麼會過來,他笑而不答,只是向桐崎伸出了手。
「你的游戲機摔壞了吧?給我,我來幫你修。」
帥氣的話語配上帥氣的臉,然而下一秒就被降谷零拆台了。
「你什麼時候還修過游戲機了?」
松田陣平倒也不惱,慢慢悠悠地從口袋裡掏出螺絲刀,坦誠道:「我也沒說我修過游戲機啊。」
「……」
桐崎不著痕跡地把拿出的psv又重新塞回到了包裡。
「但修東西這種事,原理都差不多。不管是修理游戲機還是修理手槍,只需要把錯位的地方擺正,就可以了。」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是拆彈的話,那可就要反過來了。該去除的,是正確的線。」
這話桐崎沒怎麼聽明白,但也不得不承認好像還挺有道理。於是她又把放回去的psv拿出來了,頗有禮貌地雙手遞上。
「麻煩您了。」
松田陣平對她一笑,接過psv,動手拆了起來。
在他費勁拆著游戲機的時候,正好桐崎擺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差不多能用了。
這會兒天已經快要黑了。這個時間點,早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就算是桐原要留在學校參加社團活動,想必也到家了才是。
桐崎盯著通訊錄上標記著「家」的這個電號碼話看好一會兒,也猶豫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能按下撥通鍵。
她不是不想打給桐原——哪怕單純只是為了今晚的棲身之所,她也一定會詢問弟弟的。
她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這幾天母親去旅游了,父親不會在家裡。但有沒有可能,父親會突然回來呢?她對外宣稱,是因為要去朋友家裡玩,所以今晚才不會回家。如果接到電話的是家裡的某個佣人,而她又剛好察覺了自己其實正身處別的城市,這又該怎麼辦呢?
明明這就只是些可能性極低的虛假猜測而已,卻讓桐崎無比驚慌。
她的心中第一次竄出了這樣的念頭——是不是不來東京比較好呢?
「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桐崎猛然抬起頭,看向降谷零:「……什麼?」
「我說,年糕再不吃的話,冷掉以後就會變硬了。」降谷零格外貼心地提醒著,「如果還有別的什麼想吃的,就直接告訴我吧。不用客氣。不管怎樣,總還是要吃飽才行,對吧?」
他覺得自己說出的就只是很普通的話語,但卻看到桐崎的眼中隱隱有了些微淚意。她別開腦袋,輕輕地點了點頭,拿起年糕串。
小口小口地吃完略冷的年糕,桐崎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變聲期的沙啞少年聲音。
接通電話的人是桐原,這就意味著,她所設想的一切糟糕可能性,通通都沒有實現。
桐崎松了口氣,向他問起了酒店的名字,很順利地就得到了答案。然而隨即而來的問詢,讓她陡然懸起了心。
「姐,你不會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這話聽得桐崎不自覺地合緊了膝蓋,連脊背都挺得更直了。
「沒……沒啊!」她結巴著說。
可能是電波消磨掉了她話語中的心虛,桐原什麼都沒有聽出來。他安心地應了一聲「嗯」,不忘叮囑著她自己一個人在東京小心一點,而後就掛斷了電話。
看著通話結束的界面,桐崎特別想要告訴桐原,其實她這一路已經相當小心了。
但錢包被偷什麼的……真的不是她小心一點就能完全避免的吧。
她癟著嘴,把手機放回到台面上繼續充電。盤子裡還有一串肉丸和昆布。她已經有點飽了,看著肉丸覺得有點懨。正考慮著是不是應該吃下肉丸,忽然聽到松田陣平說了一句「找到了」。
「是電池被摔得松脫了,難怪會無法開機。」他用螺絲刀的尾端敲了敲鋰電池,「只要安回去就好了。」
「哦……」
桐崎沒怎麼聽懂,但還是感覺她挺厲害的。
把電池放回原處,松田陣平並不急著把拆下的蓋子裝回去,而是先試著開了下機。確定沒有哪裡有問題了,這才闔上蓋子,把螺絲挨個擰牢。
「話說起來。」松田陣平頭也不抬地問桐崎,「你今天沒有去上學嗎?」
今天可是工作日,但未成年人桐崎卻從京都獨自跑到了東京,身上連校服都沒有穿。
這一點其實他們都發現了,不過能夠如此自然而然地詢問出口的,大概就只有松田陣平而已了吧。
「該不會是翹課了吧?」萩原研二煞有介事般的湊近了桐崎身邊,「翹課可不好,雖然我以前也翹課過。零呢,你翹過課嗎?」
話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關於翹課的討論。
降谷零咬下一大口魚丸,直率地搖頭。
「沒有。」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萩原研二還是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還念叨起了「零就是沒意思」之類的話,看得桐崎也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
不過,她並不是因為翹了課才能來到這裡的。確切的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學校了。
自從那件事之後,她根本沒有辦法去學校上課。
害怕人群,也害怕交流。如果不是因為這是心愛畫家的最後一次畫展,或許她也不會鼓起勇氣來到這裡。
「不管怎樣,能夠獨自一人從京都來東京,已經很厲害了!」萩原研二擺出一副驕傲的模樣,多拿了兩串蘿蔔放進桐崎的盤子裡,讓她多吃一點。
「有來東京的膽子,卻不敢向周圍的路人求助。要我說,你也是挺奇怪的。」松田陣平把螺絲刀收進口袋裡,用紙巾抹去了粘在游戲機上的灰塵,把它還給了桐崎,「呶,修好了。」
桐崎小聲向他道了一句謝,將psv放好,默默吃著盤裡的蘿蔔。
似乎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說了一句:「勇氣是有很多不同種類的。」
她不覺得與他人對話的勇氣和為了畫展而從京都來到東京的勇氣,是同一等級的。後者只需要衝動一下,就可以成功達成。但是前者,卻不是單純地燃燒心中的「衝動」就能實現的東西。
桐崎很慶幸,自己居然遇到了願意幫助她的人。
甚至還能坐在這樣熱氣騰騰的店裡,吃著很美味的關東煮,聽他們聊著很有趣的話題。真的太幸運了。
光是想一想,桐崎都忍不住想要落淚。不過,這次她倒是努力忍住了。
她可不想用眼淚影響到現在的氣氛。
吃完了關東煮,降谷零提出是時候該送桐崎回酒店了。
「正好也問到酒店的名字了,直接過去吧。」他回頭看向桐崎,「你應該也很累了吧,早點休息也好。」
桐崎頷了頷首,小聲問:「我們是不是要走到淺草呀?」
聽著這話,萩原研二笑出了聲。
「走過去未免也太遠了一點吧!坐電車就行了。不會花上很長時間的。」
「哦哦……是這樣啊……」桐崎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
「既然決定好了,你們趕緊出發吧。我就先回……」
松田陣平站起身來,但還沒來得及邁開一步,就被降谷零揪了回來。
「一起去淺草吧,『第一發現人』。」
「嘶……」
由降谷零架著松田陣平,四人一起坐上了電車。這個時間點錯開了下班高峰,但車上的人還是很多,幸而不怎麼擁擠。
桐崎站在門邊,莫名有點緊張。人們的視線更讓她覺得緊張。
是了,身邊站著兩個身穿警服的高大男性,路人的眼光會顯得有幾分詫異,好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現像。
對。很正常。很正常。沒什麼好緊張的。
桐崎做著深呼吸,努力讓自己保持一顆平常心,悄悄地往降谷零身邊靠了靠。
還是待在相識的人身邊比較安心一點。她一向都是這麼覺得的。
經過一個換乘站點時,車上的人下去了不少。一看到有空位,萩原研二立刻就讓桐崎坐了過去。可桐崎總覺得,更疲憊的人應該是他們才對。
她一整個下午都待在車站,他們的一整個下午似乎都在澀谷巡邏。不管怎麼說,該安安穩穩坐在空位上的,好像都不配是她才對。
還是把位置讓給他們吧。
但一個空位,怎樣才能坐得下三個人呢?還有,該怎麼說,才能讓他們坐過來呢?
桐崎苦苦思索著。還不等她想到任何的答案,就到了他們應當換乘的站點了。她急忙站起身,跟在他們的身後,走過復雜的站內通道,來到另一個月台。
當電車緩緩駛入月台時,「錢包搜尋組」那邊傳來了好消息——錢包找到了。
不僅如此,連小偷小摸的毛賊也抓住了。
兩撥人商量著在酒店門口碰面,正好能將錢包還給失主桐崎,還能順便一起回宿舍。
簡直完美。
「錢包裡的錢被小偷用掉了一點,不過已經勒令他補齊了。現在錢包裡一共是十萬塊,沒錯吧?」把錢包還給桐崎的時候,伊達航說,「你再看看,有沒有東西缺的?」
「沒有了。謝謝。真的很謝謝你們。」桐崎緊緊攥著錢包,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只能笨拙地說,「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忙,我大概……大概會很慘吧……所以,真的很謝謝。」
伊達航擺擺手,爽朗道:「不用謝,這是我們警察的職責嘛。好了,天也晚了,還是早點去休息吧。下次一定要小心一點。」
「嗯,我知道了。謝謝。那麼就……再見。」
桐崎向他們認真地鞠了一躬。
看著她走進了酒店,他們才總算是放下心了,轉身離開。還沒來得及走遠,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不知為何,桐崎又跑回來了。
短短一段路跑得她氣喘連連,連臉頰都泛紅了。她扶著膝蓋,急促地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將呼吸調整了過來。
「那個!」她似是有幾分緊張似的,「明……明天,你們休息嗎?」
這問法聽起來有點奇怪。降谷零點了點頭:「嗯。明天不上課。」
「那……我可以請你們一起去看畫展嗎?」她的聲音都在發抖,「那位畫家真的特別厲害。我……我……我希望你們也可以一起欣賞他的作品……可以嗎?」
最後的問詢聲柔柔弱弱的,幾乎都快要被淺草的晚風吹散了,幸而最後還是落入了他們的耳中。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桐崎笑了——這是她來到東京後第一次露出真情實感的笑意。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起來像是個十六歲的女孩該有的活潑模樣。
「那就明天見。晚安!」
她跑回了酒店,輕快的足音好像許久都沒有散去。
在回宿舍的路上,五人毫不意外地聊到了桐崎。
「拿回錢包的時候,我看到她的學生證了。」說著,伊達航不忘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偷看,只是為了確定身份而已。然後,我發現,她是秀知院學園京都分校的學生。」
「誒?!」萩原研二顯得分外驚訝,「秀知院……那不是有錢人的學校嗎?等等……而且還是京都……而且還姓霧島……」
霧島這姓氏,其實不算多麼少見。但如果把以上條件統統拼在一起,那麼會出現的「霧島」,就真的很少見了。
五人的腦電波瞬間達到了同一頻率,並且得出了同一結論——他們幫助的少女,是京都財閥霧島家的小孩。
一個名副其實的富家女。
不過,從她的身上,他們倒是沒有看出任何有錢人的特質,反而比普通人還要更加怯懦一點。
松田陣平盯著路燈,自言自語地說:「要說到京都霧島家的話,果然很容易就會想起那件事情啊……」
「確實。」萩原研二深表贊同,「這麼一想的話,那個女孩的性格會這麼的怕生,好像也不奇怪了——以及錢包裡會放十萬塊也不奇怪了。」
這些話,諸伏景光都沒有聽明白。他覺得自己仿佛踏入了某個位置的圈子裡,大腦也一片空白了。他只好愣愣地反問:「你們說的什麼事情?」
伊達航垂眸看著他,有點驚訝地反問:「你不知道前年的那個新聞嗎?」
被如此一問,諸伏景光顯得更尷尬了。他沉吟了半天,才說:「呃……大概不知道。」
其余四人沉沉一嘆氣,但都沒說什麼。最後還是由降谷零解答了他的困惑。
「前年霧島重工董事長十四歲的長子被綁架,綁匪要求霧島家給出大額贖金才會願意放人。交出贖金的當天深夜,警察在海裡撈到了那個孩子的屍體。」
當年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新聞,哪怕是放在兩年後的今天再談,依舊是讓人覺得唏噓不已。諸伏景光也不再說什麼了,他只是在想,被綁架的孩子如果能活著,應該也是和桐崎一樣的十六歲。
失去血肉相親的家人究竟是多麼痛苦,他比誰都明白。
「對了,現在幾點了。」
「讓我看看……完蛋,快到門禁時間了!」
「要是過了門禁時間還不回去的話,就要被處分了吧!」
「沒錯沒錯沒錯……」
「別磨蹭了,還不快跑啊!」
五人的奔跑聲踏響在夜晚的街頭。
第22章 博多豚骨拉面
警校生和藝術之間, 存在著多少的聯系呢?
答案大概是零吧。
不管是伊達航還是松田陣平還是諸伏景光還是降谷零,都沒想過自己還會有去看畫展的一天。對於「畫展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們完全一頭霧水。
「嘛……我最多就在電影裡看到過美術館。」諸伏景光自言自語著, 「四舍五入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有過類似經歷呢?」
他很主動地給自己打上了「雲逛畫展」的標簽。
萩原研二輕笑一聲, 忽然擺出了一副得意的模樣。他確實應該覺得得意——畢竟他可是這五人中唯一一個踏入過畫展大門的人啊!
「不過,我當時是和對我有好感的學妹一起去的, 全程都在談情說愛,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一眼畫。」
也就是說,他的藝術造詣和在座的另外四位一樣,都是可憐巴巴的「零」。
但不管怎麼說,就算是毫不懂藝術也無妨, 這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們和霧島妹妹一起去看畫展的心情。
約定見面的地點是在舉辦畫展的藝術中心正門口, 離電車站不遠,出站後只需要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
一眼看去, 這座藝術中心實在是樸素,根本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設計。這是不久前新建的,就在濱江步道的盡頭,周邊環境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聽說原本是個舊倉庫, 廢置了幾年後,才被市政廳買下,改造成了「豐富市民文化生活」的藝術中心。
桐崎正坐在江邊的長椅上,面對著堤岸。今日的太陽很好,天氣也比昨天好上了不知道多少。惱人的悶熱消失無蹤,微暖日光透過清透的薄雲, 漣漪泛起的光映在了濱江步道的白色地磚上。
不過桐崎根本就沒有去在意地上的小小動靜。她低著頭,將身子也弓了起來,讓投下的影子籠罩在手中psv的屏幕上。
周圍的日光實在是太過明亮了,如果不這樣擋一擋陽光的話,她就根本看不到屏幕上的東西了。
她一手按在psv的搖杆上,另一手不停摁著右側的按鍵,目光緊緊注視著屏幕正中心的勇士。
在她的操縱之下,勇士穿過了人群,一躍而起跳上鐘樓,一刀就斬殺了邪惡的敲鐘人。隨著敵人的消失,屏幕右上角出現了自動存檔的標記,桐崎這才放下psv,決定稍微休息一下。
正好,在她放下游戲機時,看到邀請同來參觀畫展的五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了。
「游戲機怎麼樣?應該能用吧?」
一見到她,松田陣平便如此問道。
桐崎忙點了點頭:「能用。謝謝您。」
說著,還無比認真地向他鞠了一躬,但是讓松田陣平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那個……票給你們。」
桐崎將夾在錢包中的幾張門票雙手遞上。這是她剛剛去藝術中心的售票處買到的。
伊達航把門票翻來覆去看了一眼,發現今天正是畫展舉辦的最後一天了。
「票是不是很難買?」道完謝後,他忍不住問,「如果這樣的話,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沒有沒有。」桐崎連連擺手,「余票還有很多。這位畫家,其實並不是怎麼有名氣,所以……」
所以,就算是「藝術生涯中的最後一場畫展」,哪怕已經是這場畫展的最終日,也依舊沒有多少人會特地過來看。
「不過,他的畫真的非常棒!真的!」桐崎反復強調著,眼裡寫滿了誠懇,「正是因為如此,才想要邀請你們一起來欣賞。我想把這份看到他的畫時,心中情不自禁浮現的觸動,分享給你們。美好的事物,就是要讓他人也能一起看到,才能顯得更加美好呀!」
她真的很認真,認真地甚至看起來有幾分憨呆憨呆似的,連雜亂的劉海蓋住了一側的眼睛都沒有注意到。
降谷零笑了,指腹輕輕摸索著門票的邊角,對她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快點進去吧。現在已經到了可以入內參觀的時間了,不是嗎?我很期待哦。」
——「期待」。
這個過分美好的詞簡直如同飛過江面的水鳥,倏地一下撞進了桐崎的心裡。她忽然覺得整個人好像都漂浮了起來,頓時變得輕飄飄的了。
如果再繼續如此漂浮,她大概都能碰觸到今日那分外清澈的雲了吧。
「霧島,你沒事吧?」諸伏景光關切地詢問她,「怎麼一直盯著零看?」
「……誒?」
被如此一說,當事人桐崎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在用一種相當失禮的方式看著降谷零。
她慌忙垂下眼眸,用力搖頭,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奮力否認著。
「還……還是快點進去吧。」
桐崎尷尬地笑著,成功讓話題翻篇。
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總算是注意到了被風吹亂的劉海。她抬手捋了捋,理順的劉海長長地垂在額前,她能感覺到視線的一角都被發梢給蓋住了。
她將劉海夾在指間,心想她的頭發似乎比想像中長得稍微快了那麼一點。不過這樣好像也不錯,雖說視線被擋住的感覺確實是很糟糕沒錯,但與此同時她也不容易感覺到他人的眼神了。
她摸了摸發梢,垂下了手。正好這時檢票的小姐姐向她伸出了手,讓她拿出門票,她便也就不再多胡思亂想些什麼了,雙手遞上門票。
檢票的小姐姐好像也沒怎麼認真看她的門票,只微微垂下視線掃了一眼,就撕去了票根。桐崎將剩下的部分夾在了素描本裡。
畫展在藝術中心的最頂層。慢悠悠的老式電梯辛苦地爬行了好久,才總算是把他們送到了頂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裡好像有一股微弱的顏料味道。
燈光打得很亮,讓室內都顯出了與今日的室外如出一轍的明亮。裱在玻璃相框裡的畫作一字排開掛在牆上。這樣的排列方式,好像缺了幾分藝術性,顯得規矩而嚴謹。背景音樂所播放的鋼琴曲實在是太過輕柔了,聽得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發出的聲音會影響到此刻的旋律。
這個時間點,參觀畫展的人並不多,只有寥寥幾人而已。
但此刻的安靜氣氛,也不是什麼壞事。
桐崎這麼想著,把拿在左手的行李袋換到了右手。
在踏入藝術中心之前,降谷零倒是有主動提出要幫忙拎包,不過桐崎婉拒了,說自己來就好,畢竟這包也不是多麼的沉。
不沉歸不沉,拎得久了,自然會有點累的。
與行李包一起欣賞了幾幅畫,桐崎再度改變了姿勢。這次她把包掛在了手腕上,讓手腕分散掉一部分重量。
如此一來,她的手指就不至於被包帶勒得發痛了。
走過狹長的窄廊,兩側牆上掛著的全部都是畫作。在每一副畫的旁邊,都能看到該畫作的名字與創作時間,以及創作靈感之類的內容。
有些創作靈感相當有趣。譬如像是一副暗黑色調的扭曲畫作,記錄在旁邊的創作靈感,卻是「早上起床餓得厲害,胃絞痛不止,私以為這就是來自地獄的疼痛,便用畫筆將這份痛苦具像化的表現了出來」。
認真看過幾副畫後,五人對自己的藝術造詣好像有了一點自信——畢竟,在抵達藝術中心之前,他們可是一直都擔心會不會看不懂畫啊。
如果看不懂的話,那就好像有些掃興的意味了。
幸好這個畫家的作品倒是意外的好懂。畫山便就是山,畫水也就只是水,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和中學美術課本上的畢加索抽像畫完全不是一個次元的產物。
「我忽然覺得,其實我也還是有藝術細胞的嘛。你說是不是,霧島妹妹?」
萩原研二半開玩笑似的說。一回頭,卻發現桐崎人不見了。
再四下一看,發現降谷零也不見了。
幸好這裡不大,只需環視一圈就能發現這兩個人在哪裡了。
桐崎站在一副巨大的油畫前。先前他們就已經經過這幅畫了,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停留在了畫前。
那是一副色調淺藍的畫作。手捧花束的少年躺在淺海之中,被微小的漣漪環抱著。海面上散落著或白色或深藍的小花,透過花朵的間隙,還能窺見到水底了的沙子。
畫中的少年闔著眼眸,卷曲的卷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嘴角噙著微微的弧度,仿佛已經沉沉入眠。
桐崎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邊。在這個距離之下,她完全能夠看清楚殘留在顏料上的筆刷痕跡,甚至都能夠想像出畫家究竟是如何在畫布上塗下每一筆的。
好像摸摸畫中少年的臉頰,但不能這麼做。她知道,參觀者不能亂碰展覽畫作。
可她還是好想……
「這幅畫看起來很溫柔。」降谷零站到了她身邊,「對吧?」
唯獨這幅畫的旁邊,沒有寫下創作靈感,只有畫作的名字而已。
《送給沉溺少年的花》。
這是降谷零第一次看到這幅畫。但在看到畫的名字與桐崎的神情時,他便意識到了,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桐崎的目光在畫上停留了好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打向油畫的燈光也落在了她的臉上的緣故,竟讓她的臉色顯得前所未有的蒼白,仿佛將僅剩的最後一絲血色也抽走了。
「嗯,很溫柔。」她輕聲說著,「不管是顏色,還是畫裡的花,又或者是……」
還未說完話語忽然在此處停頓住了。桐崎咬緊了唇,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影子,雙手捂住了臉,眼淚從指間漏下。
她不想哭的,但還是落了淚。似有一只大手緊緊箍住了她的胸膛,讓最簡單的呼吸都變得前所未有的困難。
她蜷縮著身子。如果能夠將自己完全縮進影子裡,那該有多好啊,她想。
溺水感大概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忽然,一只溫暖的大手搭在了她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極輕的觸碰卻讓桐崎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奇妙的堅實感。
降谷零始終沒有對桐崎說什麼。不問她崩潰的理由,也不說安慰的話語,只是站在她身邊,輕撫著她的後背而已。
僅此而已。
漸漸的,桐崎抬起頭來。眼眶依舊泛著微紅,眸中依舊是漾著淚光,但眼淚卻不再落下了。她用力揉著眼,幾乎快要把眼角揉出血來了。
「我想來這裡,不僅是因為喜歡這個畫家,還是為了這幅畫。」很忽然的,她小聲說。她說得很慢,連京都腔也消失無蹤了,「這是最後一次畫展了——以後我就再也沒機會能夠看到這幅畫了。畫展不會再開,畫家不會再拿起畫筆……桐先也不會回來了。所以我才來到了這裡。就算只是在畫裡,我也還想再見桐先一眼啊……」
哪怕只是說出胞兄的名字,都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但這份由直言的疼痛感,卻比暗自痛苦要好太多了。桐崎用力按住胸口,看向畫中的少年,默默等待著痛感消散。
待疼痛終於降級,她才垂下手,小聲道:「謝謝您,降……呃……降……降雪先生。」
「是降谷零。」他糾正著。
當著本人的面叫錯名字,簡直是尷尬到了極點的事。桐崎哭得毫無血色的臉頓時充血,漲紅到了驚人的地步。她忙向降谷零鞠了好幾個躬,連連道歉,反復表示自己並不是故意記錯名字的。
單純只是因為她是個金魚腦袋而已。
降谷零倒是不介意這種事,笑著擺了擺手。正想說些什麼,身邊卻湊過來了一個腦袋。
「零,你又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嗎?」萩原研二笑嘻嘻地問。
這話聽得降谷零差點後跳一步。他倏地繃緊了身子,果斷搖頭否認道:「沒有!也別加上『又』!」
他的音量略高了一點,引得不遠處的工作人員都投來了困惑的目光。降谷零忙噤了聲,不再說什麼了,跟著他們,繼續欣賞那些還沒有來得及看的畫作。
忽然,降谷零感覺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擺。回頭一看,才發現是桐崎的小手在調皮地拽他的衣服。
當然了,桐崎並不是出於惡作劇的心思,才這麼做的。她只是想和降谷零說點什麼而已。
可是思索了好久,她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末了,也只是輕喃了一句「謝謝」而已。
她覺得這樣的道謝未免太過寒酸,但降谷零卻回以一笑。
不是「沒關系」,也不是「這不是值得感謝」。就只是一個笑而已。
桐崎覺得,他一定是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感謝。
她的心情倏地輕松了許多,不自覺的也翹起了嘴角。他們像是在用彼此的笑容,將桐崎先前的小小脆弱當做秘密封存了起來。
畫展裡展出的畫,比想像中稍微少了那麼一些。所需要耗費的欣賞時間,相比之下似乎也略微短了那麼一點。
本以為一看完畫展就要急著去趕新干線回家的桐崎,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必餓著肚子坐上新干線了。
以現在的充裕時間,她完全可以吃個午飯再走。
恰好藝術中心附近有一家相當有名的博多拉面店。在東京的最後一頓,似乎能算是個不錯的收尾。
這會兒離飯點還早,店裡的人也不多。不必等上太久,拉面就上桌了。桐崎小心地把碗挪近了一些,心想著這樣吃起來能方面一點。
可還沒來得及拿起筷子,視線就率先被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擋住了——是拉面熱騰騰的蒸汽凝在了她的眼鏡上。
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桐崎覺得自己瞎了。她能聽到不知是誰偷笑了一聲。她自己也笑了。
「這碗拉面,好像是在針對我。」
說著,她摘下了眼鏡。
這下就不怕被針對了。
「霧島妹妹還是不戴眼鏡好看一點。」
往碗裡灑進了一大把蔥花的萩原研二一本正經地說。他這話居然順利得到了其他四人的贊同。只有桐崎一人壓低了腦袋,默默吃著滾燙的拉面,什麼話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她點的是普通的叉燒豚骨拉面。湯汁的香味聞著格外濃郁,總覺得嘗起來應該會有點過分油膩,但實際的味道卻意外的相當清爽。
她好像能明白為什麼這家店會如此有名了。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小半碗面,總忍不住分心看向窗外。從這裡向外望去,能夠看到不遠處正在建造中的高塔。
塔的外圍尚且還包裹著綠色的網布,還能看到銀白色的腳手架,不過已經隱約能夠窺見整個建築物的形狀了。桐崎看著塔尖,心想這可真是一座高度驚人的建築物。
「這是不是天空樹?」她問。
「沒錯。」伊達航告訴她,「大概再過一年多就能建好了吧。到時候,說不定連東京塔都要失去光輝了。」
勉強在計程車上看到過東京塔的桐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嘴上雖說著「是這樣啊」,心裡卻在想,好像是東京塔更好看一些。
吃完飯,他們主動送桐崎去了車站——主要是為了防止冒失的她在這一路上再出什麼意外。
進站檢票之前,桐崎拿出了一個畫筒。
「自作主張地為你們畫了一副畫。唔……技藝不精,畫得一般。而且還是按照記憶中的臉畫的,不知道有沒有產生什麼偏差……不管怎樣,希望你們能夠收下。很抱歉昨天給你們添了麻煩。」
「咦?畫嗎?」
正好站在離畫筒最近的諸伏景光猶猶豫豫,但還是接過了畫筒。他不好意思就這麼打開來看,生怕會一不小心露出什麼會讓桐崎覺得難過的表情,便就只是道了謝而已。
「這怎麼能算是麻煩呢?」伊達航豪邁地一擺手,略微直起後背,整個人顯得更加挺拔了,言語間滿是自豪,「我們可是警察啊。」
用最驕傲的語氣說出最值得驕傲的話,哪怕是桐崎也覺得心潮澎湃。她用力點點頭,贊同地應道:「確實是這樣沒錯呢,伊達叔叔!」
毫無防備的「叔叔」稱呼引發笑聲一片,甚至連被稱作叔叔本人的伊達航,都頹廢似的佝僂了後背。
這幅模樣看起來實在是有點慘。松田陣平好心地提醒著:「伊達和我們一樣,只比你大六歲而已啊。」
「誒……!」回過味來的桐崎被嚇得不行,想也不想立刻就是一頓道歉鞠躬,「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說您年紀大的意思——真的沒有!」
幸好伊達航不是那種會對叔叔這種稱呼感到憤懣不平的家伙。況且,他也知道,說出這一稱呼,單純只是桐崎的無心之失而已。
他輕輕地揉了揉桐崎的腦袋,用爽朗的笑化解了她的緊張,讓她也綻開了笑意。
從車站這裡,倒是能再度看到東京塔了。雖然確實有些遙遠。
桐崎看著紅色的塔尖,忽然說:「東京這座城市,好像比想像中更有意思一點呢。那個……所以……如果我下次再來東京的話,可以來找你們玩嗎?」
看著眼前少女分外認真的神情,五人竟不禁愣了愣。
但想要給出的答案卻不必有猶豫。
「當然可以。不過,往京都方向的列車,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動了?還是快進去吧,不然可就要回不去了。」
被這麼一提醒,桐崎忙看向車票上的時間,又回頭看向掛在候車大廳的鐘。
確實。要是再不檢票入站,她就要和回家的列車錯過了。
她提起包,將散亂的短發捋到耳後,奔向車站。跑到半途,卻又停住了腳步,轉身向他們用力揮手道別。
「謝謝!下次再見!」
……
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甚至連那天在歸途的列車上吃到了難吃布丁這種小事,桐崎也都想起來了。
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前來東京的這件事,也沒有忘記他們是如何幫助了自己。只是記憶在作怪,將他們的名字與面容統統模糊了。
如果不去刻意回想,她是不是會一直懵懂下去呢?
怔怔地看著無法啟動的psv,桐崎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濕漉漉的長發搭在背上,將睡裙的後背都濡濕了,陰冷陰冷的,但她卻渾然不覺。直到發梢的水滴滴落在了psv的屏幕上,她才如同終於蘇醒一般,這個人猛顫了一下。
她抓起psv,站了起來,用袖子抹去水滴,走出了公寓。
不必走太遠。她的腳步停在了隔壁的門前。
輕叩一叩門,等待大門打開。
耳後,她會對那個站在面前的男人說——
「我有事必須和您談一談……降谷先生。」
第23章 降雪先生
安室透站在門邊——或者以降谷零這個名字稱呼會更貼切一些。
看到一頭濕發的桐崎站在門口時, 他其實略有幾分驚訝,並不知道她究竟是為什麼會著急到連頭發都還沒有吹干, 就匆匆來到了自己家裡。
不過, 在聽到桐崎叫出他的名字之前, 他就已經看到了被她拿在手裡的水藍色psv了。那一刻他的心裡便得到了答案。
他沒說什麼,只是將門敞開, 順勢轉身從櫃子裡找到一塊新的毛巾,遞到她的手裡。
「謝謝……」
聽到門口傳來了動靜,桐原好奇地歪著身子,從房間探頭向外看去,手裡還拿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指甲鉗。
「嗯?姐你怎麼過來了?」坐在地鋪上的他如此問道。
他估摸著, 桐崎大概是因為自己找到的那副畫才過來的吧。
這麼一想, 他莫名有點慌張。他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畢竟,偷翻別人家的抽屜, 這確實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舉措。
雖說他真的不是故意想要亂翻的。這只是個意外——真的是個意外!
越想越不安,桐原慌忙站起身來。手指邊緣那該死的倒刺也完全不在意了,他邁著僵硬的步伐,表情沉重地向降谷零走去。
在被房主降谷零問責之前, 桐原覺得自己還是先坦率地自首比較好。
「呃……透哥……我……」
不等桐原支支吾吾的把一切都坦白,他就已經被桐崎打斷了。
「我有事要和……安室先生談。你先去我我那邊待一會兒,好不好?」說罷,還拍了拍他的腦袋,宛若哄小孩似的說了一聲,「原原乖。」
「啊?哦……好吧……」
桐原摸索著指甲的邊緣, 慢吞吞地走到玄關。剛推開門,桐崎忽然又跑過來。
「呶。鑰匙給你。」桐崎把掛滿了紙片人掛件的鑰匙圈塞到他手裡,又把昏昏欲睡的哈羅也塞給他了,「哈羅和你待在一起,可以吧?」
桐崎知道哈羅聽不懂人話,但可可愛愛的它待在她與降谷零身邊,總覺得氣氛好像會變得有點微妙。
所以才有必要讓哈羅也稍微缺席一會兒。
「呃……行吧……」
一臉不情願的桐原離開了,但不一會兒又探頭進來了。
「姐,我能玩你的游戲機嗎?」
桐崎回答得飛快: 「可以。」
「哦……」
耷拉著腦袋的桐原走開了,然而下一秒他又推開了門。
「還有還有,再問一件事!這狗會不會咬我?」
「不會。你想想,在吃烤肉的時候它也沒跳上桌和你搶肉啊,這會兒怎麼可能會咬你。」桐崎把他推出了門外,「好了,乖乖去我那邊待著。我馬上就回來了。」
「哦……」
一臉困惑的桐原總算是不再說什麼了,乖乖離開降谷家的門口,抱著哈羅磨磨蹭蹭地走到隔壁。
看著他確確實實地進了自己家,不會再跑過來問東問西了,桐崎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輕輕將門關上。
現在公寓裡應該就只剩下他們倆沒錯了吧。她想。
這種時候似乎挺適合開啟話題,但桐崎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站在玄關,盯著門把手看了好一會兒。她能聽到降谷零正在用毛巾擦拭著濕發,也能感覺到自己濕噠噠的長發與布料一起陰冷地黏在後背上。
心髒在不安地狂跳,她不太說得清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可能是有點緊張,也有可能是覺得尷尬到無地自容。
她想,她確實應該感到尷尬。明明已經和「安室透」接觸過了那麼多次,卻根本就沒有認出他就是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
不止如此,在米花的公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對降谷零說過,自己以前遇到過一個深色皮膚的警校生。
還有還有,後來在波洛看到他的時候,也沒能叫出「安室透」這個名字。來東京看畫展的時候也是這樣沒錯……
她的金魚記憶偏偏在這時候變得分外高效率,把與過去有關的一堆經歷全部都抖了出來,迫使桐崎回想起好幾段這一系列的尷尬經歷。她真希望能夠趕緊把這些事情給忘掉,但越告訴自己不要多想,這些事情就愈發活躍地在腦中打轉,讓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忘記。
桐崎卑微地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捂著臉。
啊……真的好丟人……真想找條縫隙鑽進去……
而出現在她所有丟人回憶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的降谷零,他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是不是覺得很失望?還是覺得有幾分想笑呢?
桐崎根本不敢去揣測他的心情。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和降谷零說點什麼才好,明明大晚上跑過來說要和他談話的那個人是她。
但不管怎樣,就算別的什麼都不說,也總還是要向降谷零道個歉。畢竟她確實是一直都沒有認出他。
嗯。決定了。不多問什麼,一說完對不起她就走。
桐崎決絕般抬起頭,從玄關徑直走到客廳,腳步停在了降谷零的身邊。
「那……那個……」
不知怎麼的,在面對他的那一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敢好像泄了氣。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其實需要說出口的,就只有簡短的「對不起」而已,可笨拙到了極點的她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而降谷零也不說什麼,似是在等她率先開口。
「降谷先生,我想說,……」
「把毛巾一直拿在手裡,那毛巾不就變成擺設了嗎?」
降谷零從她的手中抽走干毛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將疊好的毛巾攤開,輕輕蓋在了她的濕發上。
「還是先把頭發擦干吧。」
「謝謝……」
桐崎用毛巾裹住了頭發,慢慢地擦拭著,視線落在深色的發梢。但偶爾——僅僅只是偶爾,她會看向降谷零。而他總是笑著看著自己,讓她每一次都無比慌張地收回視線。
看著她擦拭發絲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了,降谷零才說:「這次不念成降雪先生了嗎?」
這話嚇得桐崎一把扯掉了包在頭發上的毛巾。
「當……當然不會啊!」她支支吾吾地為自己辯解,「畢竟都已經想起來了嘛……對不起,不小心把你忘記了。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
他的原諒來得很快,似乎是想也不想就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其實他本就沒有在生桐崎的氣,所以這句「沒關系」大概也不能被定義為原諒。可這話卻聽得桐崎一陣倉皇。她揉搓著毛巾的邊緣,心中思緒萬千,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沉默了許久,她才說:「大家現在還好嗎?降谷先生,您難道是在進行臥底的工作嗎?那個……冒昧地問一下,您現在應該還是警察沒錯吧?」
有關他們的一切,對於桐崎來說,幾乎可以說全都是空白。當時他們之間好像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系方式,在那一年之後,桐崎也沒有再來過東京。直到大學畢業,能夠自自由由地搬離京都的家,她才再度來到了這座有趣的城市。
但松田陣平的事情,她還是知道的。警察為排除炸彈而被炸身亡,這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
而那個由松田陣平親手修好的psv,也在他殉職的同一天壞掉的——毫無理由的就損壞了。
桐崎忽然想到,或許她不應該問這件事的。這只會讓降谷零被迫想起摯友逝世的痛苦而已。
她正想說些什麼以挽回無意間脫口而出的問話,卻見降谷零向她微微一頷首:「嗯。我現在也還是一個警察沒錯,把我看成臥底也沒關系。至於當時的其他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
他的語氣意外的平淡,讓桐崎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出的字眼是那麼的沉重。
喉間澀澀生疼,她屏住了呼吸,生怕胸腔的鼓動會帶來更加難以忍受的痛感。桐崎摸了摸鼻尖,努力睜著眼睛,淚水沉沉地掛在眼眶,她盡力不讓眼淚落下。
「話說起來,好像一直都沒有和你說過一聲謝謝。」降谷零笑了笑。
「……為什麼?」
她抬起頭,困惑地看著降谷零。她不記得自己做了任何能夠讓他說出道謝話語的事情。
「那副畫——你在回去前送給我們的那副——真的畫得非常棒。」他解釋道,「每次看到那副畫,總覺得好像再度見到了他們似的……謝謝你,讓我留住了對他們最後的一點念想。」
「不……這……」
桐崎哽咽了,忍耐了許久的眼淚簌簌落下。
她真的不想聽到這樣的感謝,而且這也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
她覺得後悔——毫無由來的後悔。但她也知道,她的後悔什麼也不是,什麼都算不上。
就只是完全無用的情感而已。
「又變回小哭包了嗎?」
降谷零笑得溫柔。他將擦得半干的濕發捋到了額後,如此一來濕噠噠的觸感也隨之消失了。他把紙巾遞給桐崎,可她卻沒有接過,還固執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是無需紙巾的意思,還是在否認自己是個小哭包。
「不過,你也變化了很多啊。見到你的時候,我也差點沒有認出來。」他低聲說著,宛若自言自語,「你已經變成一個合格的大人了。他們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桐崎心一顫,抿緊了唇。
她不否認,自己已經成為了合格大人的這個事實。也不否認,是在他們的幫助之下,她才一步步地從自怨自艾走向了正常的人生。
「親眼看過桐先的那副畫後,我終於放下了一直以來的心事——我終於與他好好道別了。而且,獨自去東京的經歷,讓我意識到,原來我也是能做到一點什麼的。以此為契機,我逐漸回到了學校。然後順利升入大學,開始畫自己想畫的東西……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東京之行絕對會變成我人生中最糟糕的經歷吧。畢竟那時候的我,可是一個相當自我封閉的家伙啊。」
說著說著,桐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自嘲地一笑。
又膽小又自閉,一開口就是濃重到了極點的方言腔。如今回想一下那時候的自己,總覺得簡直是不堪回首極了。
但是,她必須承認,在東京停留的三十多個小時,是從未有過的「奇妙冒險」。
只可惜,那時她太過嘴笨了,道不出心中所有的感謝。如今她倒是懂得應當如何表達謝意才好了,但卻已經沒有了訴說的對像。
桐崎沉默無言,只是默默疊好了微濕的毛巾,准備帶回家裡,晾干以後再還給降谷零。
時間好像也不早了,再多做逗留不知道是不是會給降谷零帶來困擾。說不定桐原在隔壁正等得無聊,哈羅或許也想要快點回到主人身邊。想到這些,桐崎便不再多做逗留了。
好好地道了別,降谷零送著她走到門口。
「降谷先生……」她忽然喚了他一聲。
「什麼事?」
「唔……」
桐崎看著他,忽然支吾了。其實她心裡有好多想說的話,譬如像是……
希望你能夠不要遭遇任何危險?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著?
……之類的。
但直白地說出這些話,總有種意味不明的感覺,仿佛像是什麼惡意flag一般。猶豫了很久,她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搖頭,呢喃道:「晚安,祝您好夢。」
「你也是。晚安。」
桐崎笑了笑,回到家裡,摸了摸哈羅的小腦袋,又從桐原的手裡接過寶貴的鑰匙。
在桐原帶著哈羅回去之前,桐崎把他叫住了。
「對了,這個給你。」
從櫥櫃裡翻了翻,桐崎找到了一罐全新的護手霜。本想直接丟給他的,不過看到他的懷裡還抱著哈羅,她便熄了這心思,走到他身旁,把護手霜塞進了他的睡衣口袋裡。
「這什麼?吃的嗎?給我干嘛?」
「多塗護手霜,可以有效避免倒刺的產生。」
聽著桐崎煞有介事般的小科普,糙漢桐原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姐!」
第24章 培根飯團
宣稱著不會給降谷零帶來麻煩的桐原, 這一整晚確實一聲不吭,沒有給他添任何麻煩, 但略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青紫, 卻說明了他昨夜桐原睡得並不怎麼樣。
否則也不至於會有這麼深的黑眼圈了。
他坐在床鋪上, 不停摸著染成了彩虹色的發梢。昨天洗過頭發後,剛染上的彩虹色變淡了不少。照這麼個趨勢下去, 估計等到這一個月的樂隊巡演結束,這頭惹眼的頭發就會掉色回原本的金色了。
唉……想想就覺得傷感……
桐原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坐著。直到聽到了降谷零起床的聲音,他才急忙站起來,向他元氣十足地道了一聲早安。
「早上好。你昨晚沒睡好嗎?」看著他那糟糕的臉色, 降谷零關切地問, 「是不是打地鋪睡覺不舒服?還是……」
「沒有沒有沒有!」
桐原用力搖頭,就連揚起的發絲都在表達著否認。
「透哥家很好。真的。」他睜大了透綠的眸子, 語氣無比誠懇,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即將要給降谷零吹起彩虹屁似的,然而下一秒話鋒陡然一轉,他忽然問降谷零, 「那什麼……我能把床鋪往邊上挪一挪嗎?」
「嗯?」
這問話聽起來有幾分莫名其妙,但降谷零還是同意了,還在一旁為桐原搭了把手,幫他一起把被褥挪到房間的另一個角落。
被褥一被挪開,桐原就立刻蹲下了身,雙手摸索著原本鋪著地鋪的這片榻榻米地面, 宛若沉思般蹙起了眉頭。
看著他這幅模樣,降谷零深深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這塊地方。
如此這般認真地摸了兩三個來回,桐原的手停在了兩塊榻榻米墊子的接縫處,忽然擺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發現了!」桐原拍了拍這兩塊接縫處,抬頭看向降谷零,一本正經地說,「這兩塊墊子的邊緣稍微有點翹起來了,怪不得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感覺地面不平,像是有什麼東西咯著我似的。嘖……害得我一整晚都沒睡好。」
降谷零了然般點了點頭,心裡卻還是覺得有幾分奇怪,於是便自己也摸了摸這塊略微凸起的榻榻米墊子。
雖然桐原說得仿佛嚇人至極,但當真摸過一遍,會發現這塊凸起其實並不多麼明顯。如果鋪上被褥睡在上面,估計也不怎麼會感覺得到身下有一部分凸起吧。
這般想著,降谷零悄悄抬起眼看了看桐原,心想自己大概是遇到了一個豌豆公主……
不。糾正一下。這是一位豌豆王子。
「那今晚就把被褥移到平整的地方去吧。怎麼樣?」降谷零提議著,「其實你也可以早一點告訴我的。」
「呃……」
桐原撓了撓頭,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模樣。
他確實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榻榻米地面的小小凸起,他一躺下就察覺到了。本來想要忍忍就好,可忍了好久都沒能習慣,反而更加在意了。
當然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把床鋪挪到平整的區域去,但又擔心拖動床鋪的聲音會吵醒降谷零。
他可是說好了不會給降谷零添麻煩的,怎麼能做出大半夜吵醒別人的事呢?
於是他繼續忍耐了下去。直到現在。
這番復雜的心理活動,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才好。想了想,索性就不說什麼了,只笨拙地笑笑。
「今晚肯定能睡個好覺!」
他的語氣信誓旦旦,仿佛已經窺見到了今夜的美夢似的,驕傲的小表情看得降谷零直想揉揉他的小肉臉。
「有事就和我說吧。沒關系的。」他說,「不麻煩。」
「好嘞!謝謝透哥!」
被降谷零這話哄得高高興興的桐原完全是蹦跶著踏進了衛生間,從他的身上降谷零總能捕捉到些微桐崎的影子。
想一想,他不禁笑了。
給哈羅倒好狗糧,去陽台收好衣服。走回到室內的時候,降谷零發現桐原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從口袋裡很費勁地掏出一罐大大的淺粉色包裝護手霜。
盒蓋被打開的那一刻,降谷零聞到了一股甜甜的桃子味。
「透哥,你塗嗎?」桐原把護手霜罐子遞了過去。
降谷零不答,只笑問道:「原來你有塗護手霜的習慣嗎?」
「沒這習慣。」他搖了搖頭,「是我姐給我的。她說多塗護手霜能避免倒刺。」
「這樣啊……」
降谷零微微頷首,接過桐原手中的護手霜,剜去了邊緣的一小部分,抹在手上。
蜜桃的氣味瞬間擴散了開來。降谷零想起來了,這確實是他經常會在桐崎身上聞到的甜味。
糙漢桐原一不小心抹了太多的護手霜,十指都凝滿了霜,有點油油膩膩的,他只好不停地搓著手,滿心期待多余的護手霜能夠趕緊融化在他手心的溫度裡。
恰在這時候,桐原擺在茶幾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是桐崎發來了消息。
正搓著手的桐原無暇騰出手來給予回復。他甚至都不想用油膩的手指解鎖手機,更不想在屏幕上留下難看的指紋。
幸好,趕在屏幕暗下之前,他成功看完了這條信息裡的每一個字。
「透哥。」桐原依舊在認真地搓手,「你做好早飯了嗎?」
這話聽起來無疑是無形的催促。降谷零摁緊護手霜的蓋子,徑直走向廚房。
「馬上就好。」
冰箱裡有速凍的豆沙饅頭,只要熱一熱就行了。
可還不等他拿出豆沙饅頭,桐原就立馬阻止了他。
「不不不!我沒有催您趕緊做飯的意思。」
說著,他拿起了手機,翻出聊天界面,舉到了降谷零面前。
多余的護手霜總算是被吸收干淨了,所以他才能這麼大剌剌拿起自己的手機。
「是我姐問我有沒有吃過早飯。沒吃過的話可以去她那邊吃——還讓我帶上你。」
「這樣啊……」
降谷零闔上了冰箱門。
既然霧島小姐難得那麼熱情,他怎麼能拒絕呢?
懷揣著這樣想法的降谷零,五分鐘後坐在了桐崎家的餐桌旁。只需稍微偏過視線,就能看到系著圍裙站在灶台邊的桐崎。
系著圍裙的桐崎,降谷零可不覺得陌生,畢竟在波洛打工時她一直都不會忘記系好圍裙。
站在灶台邊的桐崎,降谷零當然也不覺得有任何陌生。在他家吃(蹭)飯的桐崎,總是很喜歡站在灶台邊看他做飯。
但系著圍裙站在灶台邊煎東西的桐崎,就實在是很少見了。
要說起來,這可能是第一次吧。
桐崎站得離鍋遠遠的,後仰著身子,伸長了手,用鏟子的邊緣費力地為鍋裡的東西翻面,渾身上下都寫著「不想被油濺到」這幾個字。
這過分扭曲的做菜姿勢很讓降谷零感到擔憂,生怕她會一不小心扭到哪一根筋。
而且,他完全不知道桐崎正在做什麼。桐崎只給他們開了一下門就跑到了鍋邊,只看得到她跑走時揚起哦發絲。連桐原想看一眼晚飯是什麼都沒能成功,反而被她給打發去了別處。
她簡直像是在守護著什麼重要的秘密似的。
既然如此,降谷零也就只好順從她的念頭,不多問也不多看。
不過,他倒是能夠聞到一股培根的香味。
「培根飯團做好了!」
降谷零聽到她關掉了火。
啪嗒——
一個盤子擺到了他的面前。
裝在白瓷盤裡的,是幾個三角形的培根飯團——培根在在,飯團在內的那種。培根煎得焦黃,不過邊緣稍微有一點黑了,幸好沒有燒過頭。
能看到中心有一個小圓洞,顯然是牙簽戳過留下的痕跡。
估計是為了防止培根飯團在鍋裡散架吧。降谷零想。
「那個……」
桐崎站在他身後,很不安似的交疊著手指,期期艾艾地注視著他的反應,小聲問,「我做的還可以吧?沒有弄焦吧?應該……能吃吧?」
聽著她的語氣,降谷零完全能想像出她的緊張心情了。他笑著點了點頭,說:「看起來很美味。真沒想到你能做得這麼棒。」
這可不是哄人的好聽話——降谷零確實覺得這培根飯團看起來很誘人。
得到了他的首肯,桐崎的緊張頓時消失了一半。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也坐到了桌旁,順便讓正窩在沙發裡玩她的游戲機的桐原也快點過來吃飯。
嘴上說著「我來吃飯了」的桐原,然而卻依舊一動不動,完全就是個大寫的言行不一。
這番小到幾乎微不可察的叛逆心情為此刻的和諧氣氛添上了一絲絲辛辣的滋味,卻讓人不禁心生依戀。降谷零一手托著下巴,用叉子戳起一個培根飯團。
包在培根裡的,會是哪種類型的飯呢?是炒飯,還是……
降谷零咀嚼著嘴中平淡的米飯味道,詫異地看了一眼包在培根裡的飯。
沒錯,真的是白米飯。
不是花裡胡哨的炒飯,而是平凡白米飯。
「我看到的標准做法,是把泡菜炒飯包在了培根裡。」大概是看出來了降谷零對於白米飯的驚訝,桐崎很主動地坦白了,「但我不會做泡菜炒飯——確切的說,我什麼類型的炒飯都不會做。所以就只包了白米飯進去。」
但這點小小的讓步並不會影響到她任何的自豪感。她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了下巴,顯然像是一副想要被誇獎的模樣。
順著她的心思,降谷零好好地誇了她幾句。
「不過,為什麼突然想到做培根飯團呢?」他問著,「我以為你是不會做飯的。」
「確實。我不會做飯。」桐崎直率道,「只是昨晚剛好看到了培根飯團的教程。看起來感覺挺簡單的,而且三角形的飯團也很可愛,我就試著做了做。畢竟這是難得進一次廚房,我想著要是能有更多人吃到我做的東西那就更好了,所以就把桐原和您叫了過來。幸好這次做得很成功,否則就要在你們面前丟臉啦。」
說著,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成功避免了「公開處刑」的丟人,這可以說是桐崎今日最慶幸的事情之一了。
「所以你昨晚也沒有好好睡覺嗎?」降谷零一下就捕捉到了盲點。
「這倒是……不過,為什麼說『又』?」
降谷零把昨晚發生在桐原身上的「當代豌豆公主」的故事簡略地復述了一遍,聽得桐崎心情復雜。
之所以會心情復雜,主要是覺得身為姐姐的自己似乎不該在豌豆公主本人在場的情況下笑出聲。
但這真的太好笑了。
桐崎努力抑制住幾乎快要抽筋的嘴角,聳了聳肩,故作無奈道:「沒辦法,誰讓我們家原原是個小少爺呢。」
「反對!」
依舊還在沙發上的桐原大力貴族著她的游戲機,不知是在抗議,還是在用她的游戲機威脅她。
「我才不是什麼小少爺!」他嚷嚷著,「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
桐崎對弟弟使用了技能「順毛安撫」,總算是把他給安撫妥帖了。
緊接著,她又拋去了一個分外重要的問題。
「所以說,你到底什麼時候過來吃早飯?」
「唔……」
桐原所有的氣勢頓時縮回去了。他把游戲機穩穩地拿在手裡,好像是小聲咕噥了一句「我這就來」之類的話。
然而卻始終都沒有從她的沙發上離開。
第25章 Livehouse
在桐崎吃完早飯, 桐原就背著電吉他出門了,說是要和樂隊的同伴們一起排練一會兒。
「晚上的表演, 你們一定要來看!」他強調著, 「一定!」
「知道了知道了。」
看著他這幅分外認真的模樣, 桐崎就忍不住想笑。她輕輕薅了一把他那柔軟的彩虹色發絲,點點頭, 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又或者是審美觀出現了小小的偏差,這頭彩虹毛看得久了,桐崎居然覺得還挺不錯的。
一聽這話,桐原頓時驕傲得不行。還沒來得及得意多久, 就聽到桐崎說:「但是回家之前一定要把染過的部分剪掉, 知道了嗎?否則爸爸看到了肯定會打你的。」
說著,她還作勢舉起了拳頭嚇唬起了他, 然而桐原卻完全沒有被嚇到,只隨意地擺了擺手,擺出一副「這點小事我知道」的表情,還說:「都說了, 老爸才不會打人。話說起來,比起擔心我,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要是在咖啡廳兼職的事情被老爸知道了,那才會打你吧。」
「你剛剛自己還說爸爸不會打人呢。」
「……好吧好吧。」
桐原別開腦袋,不再繼續這個沒意思的話題了,帶上多余的培根飯團當午飯, 悄聲啦著今日也要上班的降谷零一起出門了。
波洛咖啡廳與今晚演出的livehouse隔得不遠,他們能稍微順一段路。想到降谷零的房間裡也擺了吉他,他的話題便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音樂上。
「透哥以前有沒有加入過樂隊的經歷呀!」他好奇地問著。
降谷零搖了搖頭:「這倒是沒有。不過,我想樂隊表演應該很有意思吧。」
「嗯!」桐原的眼中亮起神采,「非常有趣!不過,我和樂隊成員的配合還不是特別協調,希望今晚的演出能夠順利吧。對了對了,這個樂隊的目標好像是發專輯,現在已經在籌備起來了。我估計他們就是為了積攢一點前期的人氣,所以才會開小型巡演的。真厲害啊……發專輯什麼的……這種事情還是挺難想像的,不是嗎透哥?我希望我別拖他們的後腿。」
桐原說的是「這個樂隊」,而不是「我的樂隊」。在他的話語中,他總把自己和樂隊剝離開來。看來他心裡很清楚,自己並不能算做是樂隊中的一員。
這樣的自覺,聽起來隱隱有幾分辛酸感。降谷零笑著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附和著說:「確實挺厲害的。」
「等他們出專輯了,我一定要多買幾張。到時候送給您一份,怎麼樣?」
「好。有點期待呢。」
「是啊。」桐原露出笑容時最像桐崎,「要是我也能組個樂隊發行專輯就好了。那肯定特別酷!你說是不是,透哥?」
「嗯。」降谷零微微頷首,「我覺得你確實可以試一下。」
「……誒?」
桐原的腳步頓了一瞬,大概是因為降谷零這話實在是有幾分出乎意料的緣故。但這份呆滯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就邁開了步子,追上降谷零。
「我是沒辦法做這種事的。」他的語氣意外地輕快,「家裡不可能會允許我搞音樂。沒辦法。不過現能加入樂隊,還能彈喜歡的吉他,這就挺好的。真的。」
他聳了聳肩,看起來有幾分無奈。
陰雲略微散去了一點,透出的陽光籠罩在他與降谷零的肩頭。降谷零聽到他呢喃了一句:「音樂是自由的,馬也是自由的。可惜我不自由。唉……真不想回家啊……」
他的自言自語落在降谷零的耳中,讓他莫名想起,桐崎以前也說過「不自由」之類的話。
只要稍稍偏過視線,就能看到桐原那不羈的彩虹色發梢了。除卻一頭看起來過於放肆的頭發之外,在桐原的身上很難再看到任何叛逆的標志了。
也是。桐原從不是什麼叛逆的青年。
降谷零幫他把吹落到額前的一縷碎發捋到腦後,溫柔地一笑,仿佛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自始至終也並沒有說什麼,只聽著桐原的話題從唱片落到了不擅長調音這類細碎的話題上。
正當他興致勃勃地准備說起自己過去曾硬生生繃斷一根琴弦的往事,livehouse的霓虹燈招牌出現在了眼前。
燈牌的位置稍微低了那麼一點,而桐原又恰好稍微高了那麼一點,走路時又把所有的心思都分到了與降谷零的瑣碎聊天上,一個不注意,頭頂差點碰上燈牌的棱角。如果不是降谷零及時把他拉開,他的腦袋大概會被撞出一個誇張的大包吧。
「呼……真驚險。」桐原長出了一口氣,心有余悸般回頭偷偷打量燈牌,自言自語了一句,「就算是想要吸引過路人的目光,也沒必要把燈牌放得這麼低吧……啊。剛才謝謝啦,透哥。」
「沒事。」
「那我先進去了。」桐原背把身後的吉他包略微往上提了提,向降谷零用力揮手,「透哥拜拜!晚上要來哦!」
「當然了。再見。」
降谷零目送著桐原踏上狹窄的樓梯,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二樓盡頭的門內,這才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不過他的目的地並不是波洛咖啡廳,而是稍遠一些的地方——濱江公園。
他和風見約好了,今天該在那裡見面。
陰沉的天只晴朗了片刻,日光很快就再度被陰霾蓋住了。明明這會兒還是清晨,但灰撲撲的天色卻根本給不了任何清晨的實感。
這樣的天氣,似乎就只是單純的陰天而已,應該不會下雨。至少降谷零是這麼想的。
但一會兒要是當真下雨,那也沒辦法了。誰讓他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
大概就是在注意到了陰霾天的這一刻,降谷零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很莫名的疑惑——桐崎她自由嗎?
桐原說他是不自由的……那麼桐崎呢?
於他來說,這好像是個難以得到確切答案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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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旁蒙頭畫了好幾個小時原稿的桐崎,差一點就忘記了晚上還要去livehouse看演出。
幸好,她畫著畫著猛打了一個激靈,成功將自己從漫畫世界裡抽了出來。
一看時間,離演出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再一看調成了靜音的手機,才發現桐原給她發了十五條信息。
一條是說她做的培根飯團就算冷了味道也還挺不錯的,總算是能對獨居在東京的她感到放心了。
弟弟對姐姐表示放心什麼的,怎麼聽都覺得有點奇怪。
不過,特地用以表達關心的短信,攏共也就只有這麼一條而已。除此之外的十四條信息,全都是用來提醒她絕對不要忘記來livehouse看樂隊演出。
不僅以短信轟炸作為提醒手段,他甚至還在每條信息的末尾都添上演出的確切時間。
看來他很清楚桐崎的記憶力爛到了什麼程度——雖說桐崎並不覺得自己的記憶力真有這麼差勁。
記得在昨晚吃烤肉的時候,桐原也特地強調過了一定要去看樂隊的表演。被迫聽桐原復讀了這麼多次,哪怕桐崎當真是記憶只能留七秒的金魚,也能把這件事情記下來了。
她癟了癟嘴,把手機丟到軟踏踏的沙發上,脫掉了披在肩上的法蘭絨外套,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手機重新撈了出來,翻出與桐原的聊天界面,發給了他一句簡短的「知道了」,這才繼續換衣服。
其實她不太能夠明白為什麼桐原會對這場樂隊表演如此在意。但不理解也沒關系,哪怕只是單純地懷揣著給他撐場子的心情,桐崎也一定會去看他的演出的。
畢竟,是最寶貴的弟弟最在意的事嘛。
不僅如此,她還特地叫上了榎本梓和園子一起去。
本著同樣的「撐場子」心情,園子叫上了小蘭,小蘭叫上了毛利小五郎。
「本來想讓柯南也一起來的呢,不過他年齡實在是太小了,來這種地方應該不太好吧。」小蘭是這麼對桐崎說的。
「唔……這倒是……」
桐崎思索了一小會兒,才想起來柯南是常被毛利小五郎帶過來吃早飯,放學後會和小伙伴們一起來波洛的那個看起來非常聰明的小學生。
想想他那如同小蘿蔔頭一樣的身高,桐崎忍不住開始思考小學生亂進livehouse會不會是違法的行為。
演出再過不多久就要開始了,但觀眾席依舊是空空蕩蕩。這個livehouse本來就小,只能容納不到一百人,現在卻只坐了十分之一。除了他們之外,都沒有幾個樂迷。無論是低頭還是抬頭,桐崎看到的都是熟人。
樂隊還未上台,桐崎不知道桐原看到座下空空蕩蕩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吶吶,桐崎姐。」園子悄悄地湊了過來,「桐原今天真的要彈吉他啊?」
她好像還是有幾分難以置信似的。
桐崎認真點了點頭,順便提醒了一句:「他換了個發型,你別認不出他來。」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啊!」園子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膛,「放心放心。」
聽著園子的自信口吻,桐崎努力扯出了一個笑,心裡卻在暗暗希望著她能夠在真正見到了桐原之後,再拿出信心把這話重復一遍。
打向舞台的燈倏地全部都被點亮了。樂隊成員走上舞台,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主唱好像說了幾句類似於「感謝大家願意來看我們的演出」之類的話,就開始了表演。
這種公式化的感謝話語,桐崎沒怎麼放在心上。她只是盯著舞台上的青年們,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表情略微有幾分復雜。
主唱的綠色卷發宛若一顆新鮮西藍花,貝斯手剃了個莫西干頭還染成了紅色,被剃掉的那半個腦殼上紋著龍的圖騰。坐在架子鼓後的鼓手隨著節拍瘋狂甩頭,金發翻飛。
而她那彩虹發色的弟弟,在這個酷到不行的樂隊之中,竟是顯得如此不起眼。
嘖……她為什麼會有點不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
桐妹:憑什麼我們家原原不是舞台上最惹眼的那一個!我不服氣!
透子:你理智一點!
第26章 比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台下的觀眾實在是太少了的緣故, 樂隊的表演顯得有點漫不經心,甚至能聽出幾分沮喪。鼓手用力捶著鼓面, 貝斯手像根柱子似的怵在台上, 既不與台下觀眾互動, 也不理會台上的同伴們,死板表情透著倦怠, 從他的演奏中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熱情。
想想也是,觀眾席上就這麼寥寥幾個人,確實是沒辦法熱絡地互動起來。
更何況,台下的氣氛也不怎麼活躍。大家都僵硬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只會在一首歌結束後才像征性地鼓一下掌。
本來桐崎還在和園子她們討論著要如何努力才能把氣氛燥起來。現在看來, 似乎沒有思索這種事的必要。只以她們這幾個人, 顯然是沒辦法翻轉現在的尷尬情狀了。
還是做個安安穩穩的聽眾吧。桐崎心想。
演奏完了幾首幾乎沒有聽過的小眾歌曲,曲調總算是變成了他們熟悉的曲子——他們唱起了一首很有名的老歌。
這首歌的歌詞, 桐崎倒是不怎麼記得了,只能輕聲跟著哼唱起其中的一部分旋律。
livehouse的音響設備實在是有點糟糕,能聽到主唱沙啞的聲音中摻進了一絲過於突兀的電流聲。但主唱還是在努力地唱著,連脖頸都泛上了一層淺淺的紅色。
待在角落裡的她的弟弟一臉認真, 將雙唇都抿緊了。不得不說,他彈得真的很用心,也實在是很緊張,渾身上下都緊繃到了極點,都不敢在台上走動,也沒有將目光投向過台下的觀眾。有幾次, 他甚至都忘記了還要唱和聲,被主唱困惑地望了幾眼。
桐崎看著桐原那外行人都能輕松察覺的僵硬撥弦動作,很想告訴他不要緊張,但卻又想到這是樂隊表演而不是運動會現場,直白地把「別緊張」這樣的話說出口,一定會讓桐原覺得尷尬的。
還是不說了吧。
熟悉的曲子過後,又變回桐崎沒聽過的歌曲了,都是節奏頗強、又略有些喧鬧的風格,她不怎麼聽得慣。
她微微佝僂後背,將手肘支在膝蓋上,一手托著下巴,目光不自覺地垂到了塗成透紫色的指甲上。燈光變換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邊緣的指甲油脫落了一小塊,而她之前卻一直都沒有發現。
看著這個小小的、還不如半顆米粒大缺口,桐崎渾身難受,心裡竄出了一股相當強烈的「把指甲油全部都扣掉」的邪惡念頭。
不行不行,不能扣。這可是她花錢做的指甲啊!
桐崎曲起手指,把這枚指甲收進了手指裡,在心裡念叨著沒看到就是不存在,勉強算是把注意力從指甲油上挪開了。
現在的姿勢實在舒服,燈光也昏暗。坐著坐著,桐崎的睡意一點點鑽了出來。昨晚她就沒有好好睡覺,這會兒困意一齊冒出來了。
她揉揉鼻子,藏起連連不斷的哈欠,偷偷瞄了瞄四周。
看起來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個充斥著樂聲的環境中泛起了困意,大家似乎都聽得挺認真的。不經意間,她還注意到,降谷零嘴角翹起了微微的弧度。
難道是喜歡樂隊的演出嗎?
不知怎麼的,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很開心,明明降谷零是否喜歡這個樂隊與她完全無關。
她偏著腦袋,微微有些開始渙散起來的視線落在降谷零的肩膀上。
忽然,降谷零的垂下眼眸,注視起了她,動了動唇說了點什麼,但是樂聲太響了,桐崎根本就沒有聽清楚。
不過倒是被這一眼給看得陡然清醒了。
她揉揉眉心,坐直了身,湊近降谷零耳旁,小聲問:「您剛才想對我說什麼?我沒有聽到。」
降谷零微微提高了音量:「我說,你是不是快要睡著了?」
「這個吧……」
桐崎尷尬地一笑,下意識想要否定,但又怕困意表現得如此明顯的自己說出的否認會顯得像是過於明顯的謊言,她便不說什麼了,讓這笨拙的笑充當她的默認。
「昨晚沒有好好睡覺,這會兒確實應該犯困。」降谷零說著,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卻又倏地話鋒一轉,問道,「可這不是你很喜歡的搖滾嗎?」
這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說「為什麼你會聽著最愛的搖滾睡著呢?」一樣。
桐崎忙坐直了身,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降谷先生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難道是桐原告訴你的嗎?」
這小子可真是什麼事都樂意往外說啊。桐崎氣悶地想。
大概是看出來她心裡在想什麼了,降谷零忙搖頭否認,解釋道:「桐原沒有和我說這種事,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猜測?」
「你來東京看畫展的那次,等在公交車站的時候,不是戴著耳機嗎?我從你身邊走過的時候,聽到了耳機裡傳出來的搖滾歌曲的聲音了。」
因此推斷出她是搖滾樂愛好者,這聽起來倒是挺有道理的。桐崎了然般點點頭,忍不住感嘆道:「這麼久的事情了,您居然還記得啊……」
降谷零笑而不語。
「其實我也不算是喜歡搖滾樂啦。」桐崎解釋道。
livehouse裡的樂聲實在是太響了,說話時她不得不提高音量,但又不想讓自己的話被旁人給偷聽到,於是就只好靠近降谷零。
一眼看去,他們兩人的姿態簡直就像是在偷偷傳遞著什麼悄悄話似的。
「我那時候非常喜歡一個樂隊,他們是唱搖滾的。不過,我其實也不太懂究竟搖滾樂具體究竟應該怎麼被分類,喜歡他們也單純只是因為覺得他們的歌很棒而已。」
這麼說的話,好像就能解釋她為什麼會在搖滾樂隊的表演時泛起了睡意呢。
「原來是這樣啊。」降谷零忽然笑了,可桐崎卻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笑些什麼,只聽到他說,「大多數人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唔……這樣不好嗎?」
降谷零輕輕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種事,也不是能夠用『好』或者是『不好』評價吧?照著自己喜歡的來就好。」
桐崎看著他,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輕輕點頭,在心中悄悄應了一聲「好」。
似乎他們之間就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樂隊表演就結束了。主唱在台上說著簡短的致謝話語,桐原也終於走出了角落,不停抹著額角的汗,目光在台下四處搜尋著,一看到桐崎就露出了笑,還偷偷向她揮了揮手。
表演結束,觀眾散場。桐崎和園子她們說了道別,卻沒有離開livehouse,而是停在了樓下的霓虹燈招牌處。她想等桐原出來後再一起回去。
恰好在同一個地方,桐崎看到了降谷零。不用問也知道,他的想法與自己相同,也是在等著桐原。
於是背著吉他低著腦袋走下樓梯的桐原,一抬頭就看到了兩個等著他的人。他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差點因為碰到台階而摔倒。
「嘶……你們兩個人就這麼站在門口等著我,簡直就像是被老師叫到學校裡的家長一樣。嚇人。」
說著,他還聳了聳肩膀,儼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氣得桐崎薅了一把他的頭發。
「你這是什麼神奇的比喻?」她咕噥著,「哪兒像家長了……真是的……」
桐原沒有把她的小聲念叨放在心上,只急急地追問起了他們對這次演出的想法。
會說給他聽的,當然都是些贊賞的話語。不過這些話也確實是發自內心,所以不能算是虛假哄騙。
「今天高興嗎?」
「嗯。」桐原認真一點頭,「雖說觀眾確實少了一點,讓樂隊的其他成員有點失望。不過,我倒是覺得很滿足了。今天真的超棒!」
桐原說得神采飛揚,一甩腦袋,正准備再說出點什麼豪言壯語,然而卻被突然響起的電話瞬間澆滅了所有好心情。
「現在我不覺得開心了。」
他盯著來電通話上的「父」字,表情復雜。
「……不想接。」
桐崎無奈一笑,什麼都沒說,只是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不管高興與否,這個電話,是一定要接的。
桐原嘆息聲連連,不情不願地摁下了接聽鍵。降谷零略微放慢腳步,走在霧島姐弟的身後。
這種時候,還是稍微回避一下比較好。
他能聽到桐原對著電話那頭的父親畢恭畢敬地說起今日份的學習計劃,一本正經的語氣根本聽不出來是在撒謊。
說完了虛假的學習計劃,他停頓了很久,大概是在聽父親的教誨。
一直到走到公寓了,這段通話才算是結束。
「啊……累了累了……」桐原腳步拖沓,差點從走上樓梯變成了爬上樓梯,「真不喜歡聽老爸和我說這堆有的沒的。」
桐崎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這樣的動作與其說是幫他緩解肌肉酸痛,倒不如說是單純的想玩而已。
「因為爸爸很喜歡你啊,不然也就不會關心你了,不是嗎?」她用著輕快的語氣說,「爸爸可不會特地給我打電話呢。」
桐原回頭看向她,表情難以揣摩。
「他……」他支吾著,「我……沒什麼。」
他沒有再說什麼了。
隱約間,降谷零似乎能感覺到,身為孩子的他們,似乎與生身父親之間存在著什麼難以言說的……
……隔閡。
第27章 自覺
由父親打來的電話確實是個不太妙的小插曲, 但一向很樂天派的桐原不一會兒就從父親帶來的壓力中解脫了。
他與降谷零一起煮了一大鍋泡面當宵夜,剛吃完就哈欠連天, 躺進被窩裡睡著了。
今晚「豌豆公主病」大概是不會發作了。
下一站巡演地是關西地區。降谷零本來以為桐原大概是會選擇坐新干線過於,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會由貝斯手開面包車把一整個樂隊的人都送過去。
這顯然是為了省錢而琢磨出的經濟型出行方式。
「透哥是不是待會兒就要去上班了?」桐原嚼著泡軟了的麥片問他。
「嗯。」降谷零點了點頭, 「好像沒辦法送你一程了。對不起啊。」
桐原大度地一揮手,毫不在意這點小事, 只說:「您能收留我兩晚還包飯,就已經很義氣啦!不然我可就要睡在姐姐家的廚房裡了。」
光是想像一下整夜整夜地與電飯煲微波爐咖啡機和冰箱待在一起,睡在身下的還是冰冷的瓷磚,桐原就覺得抵觸。
睡廚房是不可能睡廚房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睡廚房。
——就算放棄尊嚴選擇睡沙發, 他霧島桐原也絕對不會去睡廚房!
他的這番迷之決心, 連降谷零都感覺到了。
「小事而已,不足掛齒。」他表現得相當謙虛, 「那我先走了。吃完麥片以後,把碗直接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我回來的時候會收拾的。」
「好嘞!透哥再見,路上小心!」
「嗯。下次見。」
桐原捧起碗坐在窗邊,一邊吃著麥片一邊目送降谷零走在街上。當降谷零走到視線範圍之外時, 他剛好吃完了麥片。
雖說降谷零很客氣地告訴他可以不用洗碗,但桐原還是乖乖把碗給洗干淨了。
在洗碗這件事上,霧島姐弟有著如出一轍的自覺性。
而後再收拾一下行李,背起吉他包。貝斯手大概還要再過一個半小時才會過來接他,於是桐原暫且變換陣地來到了桐崎家。
特地過來其實並不是為了好好和姐姐告別,而是饞她的switch游戲機。
「真看不出來, 原來你也很沉迷游戲嘛。」
正畫著原稿的桐崎頭也不抬,嘲弄他的話語倒是信手拈來。
對此桐原並不否認。他確實是有點沉迷這個橫版闖關類游戲了。不過,他還是想要嘴硬地為自己稍微辯解幾句:「只是因為沒通關我心裡覺得不舒服而已。」
這個第二關,他已經打了好幾次了,每每都無法通關。而這個游戲又被設計成了無論在哪一關死亡,都會被強制送回第一關重新開始,簡直可以說是相當的反人類了。
被送回到第一關足足有十次的桐原實在不服氣,好勝心倏地全都被點燃了。
「要是不通關我就不出這個家門!」
「那我估計你今天是沒辦法出去了。」
桐崎毫不猶豫地潑來一盆冷水,現實到了極點的話語讓桐原嗷嗷大叫了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沙發實在是太過狹窄,地上也堆了太多的東西,否則桐原這會兒早已經就地打滾起來了。
就地打滾不行,他只好懊惱地嚎上兩嗓子,以發泄被「看輕」的不滿。可惜也只嚎了幾下就被公寓的主人桐崎給制止了。
他癟著嘴,在沙發上團起身子,下巴擱在膝蓋上,什麼都不說了,繼續懟第二關。
直到桐崎為一整份原稿塗黑完畢,他都依舊還是沒能通關。
「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你該走了吧。」桐崎伸了個懶腰,滿身疲憊一下消失無蹤,連頭發絲都透著愜意。她站起身來,拍拍桐原的肩膀,催促著,「快點動起來。我送你過去。」
「知道了。唉……可是沒辦法通關,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攥緊了拳,用力拎起行李箱,滿臉寫著懊惱。
「你這麼喜歡的話,就把switch送給你吧。」
桐崎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慷慨的話,嚇得桐原差點把手裡的行李箱給松脫了。
他看看switch,又看看桐崎,見她表情認真不像是在同他開玩笑的模樣,他反而是更不敢相信了這番說辭了。
「干嘛用這種防備的眼神看著我。」
桐崎故意板起臉,不過這幅虛假的「姐姐的威嚴」很快就被她收起來了。她雙手攏起細軟的發絲,隨手扎成了一個低低的馬尾辮,又找出了一根小橡皮筋,把桐原過長的劉海扎起。
「這樣看起來就順眼多了。」她拍拍桐原的肩膀,「我身邊還有另一個switch呢,這個你就拿去玩吧。」
「什麼呀……原來你還是挺有閑錢的嘛。我一直以為你在東京的生活水平就只是吃飽喝足沒有余錢而已。」
「……那個是我大四的時候用每月生活費的一小部分買的。」
言下之意,她現在確實就只是吃飽喝足無存款的生活水平沒錯。
「不過,等到動畫化的事情商量完了之後,我應該就會變得有錢了吧?」桐崎開始想起了這種略有些遙遠的事情,「畢竟我是漫畫原作者,是可以拿到漫畫版權費的嘛。」
桐原對漫畫產業不太懂,只認真地點了點頭,假裝自己正和桐崎處在同一個頻率。
不過,既然說到了錢不錢的話題,那就很容易想到……
喉間一哽,桐原緊張得心跳猛抽了一下。
「那個……姐,我和你說件事。」他支支吾吾的,聲音不自覺地越來越輕,「我之前聽到老爸在和其他人談……呃……聯姻……的事情……」
「啊?」
剛系好鞋帶的桐崎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桐原,「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見。」
她抬眸時,從窗戶照入的一縷陽光恰好映在了她的臉上,為清澈的透綠眸子蒙上一層溫暖的光芒,其中隱隱含著幾分詫異。
桐原忽得不敢再說下去了,用力搖了搖頭。
「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趕緊出門吧。別讓他們等著我。」
這番態度轉變顯得突兀而奇怪,可桐崎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突兀哪裡奇怪。看起來桐原也不像是想要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桐崎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了,悶悶地「嗯」了一聲,與他一起走出了公寓。
貝斯手說是差不多會在半點的時候在公寓附近的十字路口那裡等他。這會兒已經到半點了,但還是沒有看到貝斯手和他的面包車。
「對了,我昨天發現,樂隊的巡演會在二十三號結束。但老爸一直以為我二十七號才會回家。這也就是說……」
桐原意味深長地一笑,可惜桐崎一點都沒有get到他這一笑中的深意,反問了一句:「所以說什麼?」
沒能與她達成默契,桐原有點懊惱,但還是乖乖地回答了:「也就是說,空出來的二十四號二十五號和二十六號,我可以來米花找你。」
「然後順便繼續叨擾降谷先生嗎?」
她笑著問,得到的卻是桐原的困惑回答。
「……啊?降谷?」他皺起臉,滿眼不解,「降谷是誰?」
「呃……」
一不小心,桐崎居然忘記了桐原還不知道「安室透」只是個假名而已。
這就有點尷尬了。
幸好她很快就把情況給救了回來。
「抱歉。滿腦子都是新角色的名字,一不小心說岔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著謊,「我剛才想說的是安室先生。」
「我當然不會再麻煩他了。」桐原沒有在意她話中的小小失誤,很自然而然地將話題翻篇了過去,「等巡演結束之後,我就有錢了——畢竟我也算是被樂隊『雇佣』的吉他手嘛。到時候我住在酒店就好,不會麻煩到你和你的安室先生的。放心放心。」
「……你又在說什麼蠢話了?什麼叫『我和我的安室先生』啊?」
桐原笑而不語,一臉欠打的表情。恰好這時候貝斯手開著車來了,讓他成功避開了被問責的悲慘狀況。
同坐在車上的其他樂隊成員見到桐崎,知道她是臨時吉他手桐原的姐姐,都禮貌地向他問了一聲好。
「那我走啦。」桐原將手伸出車窗外,格外豪爽地一揮手,「拜!」
「嗯。拜拜。路上小心。」
伸出車窗外的手擺出了一個「OK」的手勢。
桐崎目送著面包車駛遠,這才慢悠悠地走回家,路上順便還買了一支巧克力味的甜筒,翻看起了記錄在手機裡的備忘錄。
備忘錄中的置頂第一條,是關於動畫化會議的事情。
她看了看記錄在備忘錄中的會議日期,又看了看今天幾號。
啊。明天就是動畫化會議了。
意識到時間如此之近,不知怎麼的,她心中的緊張居然比期待感還要更多。
她很害怕在會議上討論著討論著,會突然給出「這部作品並不適合動畫化」的結論。
當然了,她確實是覺得自己的作品對於搬上熒幕來說,還不夠格。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能坦然接受期待落空。
她試圖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種事,可她的心思總還是不自覺地跑到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上。這讓她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處理原稿,一拿起筆注意力就會飄走。
她沒辦法再畫下去了,就算是想要放松一下玩會兒游戲都覺得心情過分沉重。
想了想,她決定向同行野崎討教一下緩解緊張心情的辦法。
不一會兒,野崎的回復就來了。
「From 夢野老師:我一般會打掃房間緩解緊張。或者是做一點能讓心情輕松的事,」
打掃房間啊……
桐崎環視了一下略有些雜亂的公寓,頓時熄了打掃的心思。
真的。打掃實在是太麻煩了。
至於「做一點讓心情輕松的事」,這個選項本身就不算是什麼具體的解答。桐崎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去喂流浪貓狗更好一點
摸摸它們柔軟的小耳朵,應該挺減壓的吧。
秉持著這種念頭的桐崎,在花壇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差點把一只小貓的耳朵給摸禿了。緊張的情緒大約緩解了四分之一。
差不多算是沒有緩解多少。
坐得再久一點,她遇到了回家的降谷零。
「又在這裡思考人生嗎?」降谷零笑問她。
桐崎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只說:「正在思考一些可能會發生的『危機』。」
「很苦惱嗎?」
「唔……算是吧。」她調皮地眨了眨眼,「也有可能只是在胡思亂想而已。」
降谷零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撫摸著腳邊小貓的脊背。
似乎如此這般坐了許久,他忽然說。
「桐崎,我們去晴空塔吧。」
第28章 晴空塔
站在晴空塔下, 閃爍著明亮燈光的塔尖好像觸手可及。
但桐崎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來到了晴空塔的實感。
大約半小時前,當降谷零說出「我們去晴空塔吧」的時候, 她覺得降谷零是在和她開玩笑。
當坐上了他的車再度體驗了一番極速過山車時, 桐崎也依然沒把降谷零的話當真。
但此刻晴空塔已經那麼近了, 她不得不相信,她確實來到了這裡。
「總感覺……」她自言自語般念叨著, 「晴空塔好像比想像中的還要再稍微……華麗?一點?」
她忽然找不到形容詞了。
「是第一次來這裡吧?」降谷零笑問。
要承認這種事,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但桐崎還是點了點頭。
「從搬到東京以來,一直都沒有好好地逛過這座城市。你知道的,在忙找工作之類的事情……」
要說起來, 還得多虧了到處面試(且通通都失敗了)的經歷, 讓她稍微對東京這座城市有了些許了解,尤其是在電車和公交線路方面, 了解得頗為深刻。但除此之外的知名的景點或是什麼值得一去的地方,她通通都不怎麼了解。
如此一想,似乎還挺可惜。
幸好現在倒是彌補上了那麼一點點缺憾。
「不過,為什麼要來晴空塔呢?」桐崎撫摸著鼻尖, 有點不解,「這裡離米花還是有點遠的吧。」
「因為從晴空塔的展望台可以看到這座城市最棒的夜景。」他如此解釋道,「而且,你不是說過嗎?等到晴空塔建成後,想要過來看看。」
桐崎眨了眨眼。
她說過這種話嗎?好像說過吧……有點記不太清楚了。
不管怎樣,能來到地標景點晴空塔, 當然是難得的經歷。
既然難得,那就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一點痕跡才行。
桐崎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將攝像頭對准了晴空塔。
角度正好,光線也不錯。
哢嚓——一張標准游客照誕生了。
她跟在降谷零身後走進晴空塔內部,目光卻依舊膠著在手機屏幕上。她為這張照片嘗試了好幾種不同的濾鏡,反復比對了幾遍,卻感覺好像還是原圖的色調更舒服一點,不如直接發原圖比較好。
如此這般分心走路,總難免會忽略眼前的路況。一不小心,她差點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一位也同她一樣在看著手機的男性。如果不是降谷零及時把她拉到了一邊,大概會發生一場大事故吧。
「走路的時候最好不要玩手機。」降谷零叮囑著。
剛按下「發送」鍵的桐崎急忙把手機收回到了口袋裡。
「啊……抱歉抱歉。」她道著歉,「我會努力戒掉這個壞習慣的。」
看著她一本正經的神情,降谷零不禁露出了笑意。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好好監督她的。
周末的夜晚,特地前來參觀晴空塔的游客不少,光是排隊入內就等待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能進去了,擠在環形展望台裡的大量游客又讓這份從四百五十米高空俯瞰的夜景變得略有那麼一些不完整。
不過桐崎倒是沒有因此而折損了多少興奮的心情。她輕快地穿梭在人群的縫隙之間,透過身旁的落地玻璃能看到周圍成片的燈光。馬路仿佛變成了一束明黃的光帶,筆直交錯著指向遠方。
城市的邊緣被夜色漸漸蓋住。如果是在天朗氣清的日子,一定還能看得更遠吧。
桐崎在玻璃前站了許久,始終注視著眼前的夜景,不自覺地抿緊了唇。但先前那副困擾至極的憂慮表情已經見不到了,這是降谷零唯一感到慶幸的事。
本以為擺出這幅嚴肅表情的她會說出什麼正經的話題,卻只聽得她煞有介事般說了一句:「這麼棒的風景,我一定要拍下來。正好還可以當作畫背景的素材呢。」
沒錯,她就是那種走哪拍哪的俗氣游客。不過這回她倒是不急著把這張夜景照發推特了——畢竟她剛在不久之前許下了走路不玩手機的承諾啊。
總不可能只堅持了寥寥數十分鐘就宣告敗北吧。
手機重新收好,繼續沿著環形展望台漫步。
「從這樣的高度俯瞰城市,真的是很特別的體驗呢。」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呼……感覺心情好像也輕松一點了。希望這份輕松心情能夠維持到明天的動畫化會議上吧。」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桐崎心裡很清楚,好心情才不會持續那麼久。說不定當她走出晴空塔的時候,好心情就瞬間消失無蹤了。
唉……生活艱難……
「原來你是在為動畫化的事情愁眉苦臉啊。」總算是知道她苦悶的原因了,但降谷零還是不太明白她在苦惱著的究竟是什麼,「動畫化的事情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嗎,難道是又出了什麼變數?」
「唔……」
桐崎靠在扶欄上,沉吟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變數吧……現在倒是還沒有出現。要真說起來的話,我只是在胡思亂想罷了。呼……我不覺得自己有能夠坦然面對動畫化成功與否的自信。我很害怕在明天的會議上,他們討論著討論著,就突然決定放棄動畫化。那樣肯定很糟糕。」
窺見了希望的火苗,甚至探手便可觸及,但這絲希望卻被狠狠掐滅。這絕對是最糟糕的經歷,沒有之一。
「要說起來,既然都能召開動畫化會議了,那就意味著動畫化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情了吧。可我還是擔心——毫無理由的擔心。」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語速也不自覺變快了,早已改正了的淡淡京都腔這會兒又冒了出來,「我也不敢去向齊木先生確認動畫化的相關事宜,更不敢問他,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得到動畫化的機會。我害怕自己問的太多,會讓他們覺得我是個『還沒有得到確切定數就自以為是的開始考慮後續工作該如何進行』的狂妄家伙。唔……大概就是這樣吧……」
其實桐崎不是沒有反思過,為什麼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情緒——極度不自信的、自我懷疑的情緒。
可能是因為她的生活中很少發生過什麼好事吧,所以才會在遇到幸運與機會時下意識地產生出名為「懷疑」的心情。
這樣的心情不只是落在了動畫化的事情上。再早一點,在她剛開始連載漫畫的時候,也是終日心慌,生怕哪個月就被編輯突然通知腰斬。哪怕現在即將完結了,她還是在憂慮著是否會被腰斬的事。
其實她並不喜歡這樣,但可惜她根本沒辦法改變這種想法。
「果然還是我太菜了吧……」她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如果足夠有實力的話,肯定就不用擔心這樣的事——肯定就能無比驕傲地接受自己的成功了吧?啊!一不小心說了這麼多抱怨的話。抱歉抱歉,讓您聽我的廢話肯定很沒意思吧……」
「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道歉。」降谷零打斷了她的話,「注意到了嗎?你總是很經常地說出『對不起』這句話,哪怕你根本就不需要道歉。」
「……誒?!」
過於直白的話語,聽得桐崎一陣慌張。她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又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重新戴上眼鏡時,她依舊是垂著眼眸,差點再度脫口而出了「對不起」這個詞。
「這麼說的話,我好像確實是有這樣的習慣呢……」她小聲念叨著,「好像也確實是不怎麼好……」
「簡直就像是在對生活投降,不是嗎?」
「嗯。這個形容好像還挺貼切的。」
向生活投降,不知怎的聽到這個形容,桐崎有點想笑,但卻又覺得在這種時候翹起嘴角顯得好像有點……不合時宜?
於是她努力斂起了笑,欲蓋彌彰地用手揉了揉臉頰,但還是一不小心露出了笑意。再一不小心,這絲微笑落入了降谷零眼底。
降谷零難以窺見她的心中所想,但既然可以露出笑容,或許意味著她的心情已經轉晴了吧。
「不過啊,話說回來,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的話,如何讓別人對你懷揣信任呢?」
「好像……不過自信這東西,可不是說有就能有的啊。」
「那就慢慢來吧。」降谷零笑看著她,連眼底都漾起了溫柔,「先從『我的作品一定能夠順利動畫化』開始,怎麼樣?總之,我一直相信著這一點。」
他的表情認真,話語也認真,絕不是什麼說笑。
不知為何,只要是他說出的話,桐崎總是很願意去相信。她抿緊了唇,輕輕點頭。
「我的作品,一定能夠順利被動畫化。」她小聲說。
能聽到她說出這話,降谷零總算是安心了。他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但卻忽然感覺到桐崎用手肘碰了碰他。
「那邊有個公園呢。」
桐崎把臉貼近了些,小心翼翼不讓眼鏡框碰到玻璃,指了指不遠處的夜景。
從四百五十米的高空俯瞰,實在很難看出那是個公園。
「別看我視力差,但眼力可是很棒的哦!」桐崎驕傲地一推眼鏡,「我家附近也有個類似的公園——我是說,構造看起來比較類似。」
降谷零俯瞰著小小的公園,腦中已經回憶起了這塊街區的地圖。
「我記得那個公園裡養了很多鴿子。」他說,「有空的話,倒是可以去逛一逛。」
「我家附近的那個公園也有鴿子呢!」宛若找到了共鳴,桐崎迷之興奮,「有段時間我經常會去喂鴿子。鴿子振翅高飛的模樣,真的……非常壯觀。」
可惜那些鴿子始終都沒有喂熟,每每吃完食物便就飛走了。以前桐崎還會為此黯然神傷,心想自己是不是被鴿子嫌棄了。
在四百五十米高空的環形觀景台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本想再多停留一會兒的,但時間好像已經不早了。桐崎和降谷零很默契地同時邁入電梯,回到塔底的停車場。
走到車邊,桐崎下意識地想要去拉副駕駛的車門,但卻忽然感覺到站在身後的降谷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會開車嗎?」他忽然問。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桐崎有幾分不解,但還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去年姑且算是考出了駕照。」
說著說著,她心中掠過了一絲不妙的猜測。她急忙補充了一句:「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開過車了。啊不對……真要說起來的話,我從拿到駕照之後,就基本沒有怎麼摸過方向盤。」
字裡行間都在透露著「我不想開車」的意願。
可降谷零卻滿不在意,直接把車鑰匙放到了桐崎手裡,笑吟吟地說:「那就拜托你開車送我回家吧。」
「……啊!?」桐崎嚇得差點跳起來了,想也不想就是拒絕,「不行不行不行。如果把您的車弄壞了,那不就很尷尬了嗎!況且,我不僅開車技術爛,就連車速都慢得不行……還是不要把這種工作交給我比較好吧。」
「是這樣啊……」降谷零垂下眼,似是有幾分失望,小聲念叨著,「可我也想體驗一下被別人開車送回家的感覺……而不是開車送別人回家。」
桐崎的心猛然一顫。
這這這……降谷先生這是對她示弱了嗎!
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壓了過來,桐崎整個人都變得暈乎乎的了。她鬼使神差般攥緊了車鑰匙,鬼使神差地坐上了駕駛座……
……並且鬼使神差地把降谷零載回了家。
她先前的「警告」確實沒有錯——她開起車來,真的是又慢又技術爛。坐在副駕駛位的降谷零看著一輛輛車從身旁超過,忍不住開玩笑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坐上了由老爺爺開的車。
這話聽得桐崎可不服氣了。
「才不是老爺爺在開車呢!」執拗的辯駁並沒能堅持太久,她忽話鋒一轉,說,「如果我的開車方式是老爺爺開車法,那降谷先生的開車方式豈不就是不良青年開車法了嗎?這麼一想,我們倆彼此彼此嘛。」
降谷零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滿臉不解,笑問她:「為什麼是不良青年?」
「因為只有不良青年才會這麼放肆呀。」
桐崎的語氣過於理所應當,聽得降谷零差點信了她的這番說辭。
不過,雖然是以龜速行駛在馬路上,但總歸還是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公寓。
桐崎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車鑰匙,還不忘說一聲謝謝。
「這聲謝謝還是由我來說吧。」走到家門口的降谷零揚起恰到好處的禮貌笑容,「那就晚安了,老爺爺。」
桐崎頷了頷首,回以一笑。
「您也是。晚安,不良青年。」
第29章 日出
動畫化會議當天, 桐崎醒得格外早。她在心裡算了算,這一晚真正的睡眠時間好像才五個小時而已。
換在平時, 只睡了這麼一會兒, 桐崎肯定會覺得疲憊犯困, 不過今天倒是一點點的疲倦感都沒有,甚至還分外清醒。
她覺得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春游前夕」的心情吧——一種很難描述的緊張而期待的感覺。
不過現在確實挺早, 天都還沒有亮起。桐崎便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閉起眼,滿心希望能夠再睡上一會兒,但是意識卻前所未有的通透,正在飛快地掠過下一話的更新該畫的情節和內容。
躺了大概二十多分鐘, 在腦中足足把漫畫劇情滾了三個來回, 桐崎坐起身來。
她覺得她大概是沒辦法睡著了。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去自在地做點什麼呢。
桐崎如此想著, 披上一條薄毯子,把擺在客廳搖椅搬到了陽台,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初夏的早晨,風還帶著一絲微冷感。天際依舊是暗色, 窺見不到光。
看來離日出還要一會兒呢。
既然如此,桐崎也不苦等著陽光透入。她披著毯子轉身進了屋裡,烤了兩片吐司,又煮了一杯滾燙的咖啡。等再回到陽台時,地平線的一處漏出了微光,將遠方的天際照成了深藍色。
桐崎曲起腿, 把整個身子都團了起來,縮在搖椅裡,一邊啃著吐司,一邊欣賞日出。
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這麼有興致呢。
眼前那茜色的天空實在難得,桐崎回過神來,忙拿起手機拍了下來,打開與降谷零的聊天對話框,選中了這張日出的照片。
在按下「發送」鍵之前,她停頓了一下,猛然回過神來了。
就這麼把照片發給他,會不會打擾到他呢?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是不是會讓他覺得很突然?
不對不對不對。要說起來,她為什麼非要把這張照片發給他不可呢?
桐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在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她腦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這麼美的天空一定要讓降谷先生也看一看」。
在躺椅裡窩了好久,茜色的天空已經完全變得明亮,但桐崎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天空轉亮的那一刻。手機屏幕依舊停留在選中照片准備發送的界面,可桐崎卻一直都沒有按下「發送」鍵。
算了算了。大清早的還是不要用這種無聊的小事打擾到他了吧。
桐崎這麼想著,異常果斷地退出了發送照片的界面。但想要分享絕贊照片的心情還是前所未有的強烈。想了想,她索性把照片發給了桐原。
「To笨蛋桐原:[圖片]給睡到日上三竿的豬豬少年欣賞一下五點鐘的天空~」
信息發送成功。桐崎把搖椅重新搬回到了客廳。動畫化會議要到下午才開始,把這幾個小時浪費在發呆上,怎麼想都覺得不劃算。桐崎索性繼續畫起了原稿。
大概真的是因為臨近完結的緣故,她的作畫效率比平常快了好幾倍,完全不像是幾個月前拼命在截稿日當天瘋狂趕稿的她了。
悠悠閑閑地貼完網點紙,看時間似乎差不多了,桐崎收起桌上雜亂的紙屑,再把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下。她在鏡子前站了許久,又反復看了許久,確定穿著確實得體了,這才放心地出門了。
為了避免遲到,桐崎特地提早了一會兒出門。
只不過,她這個「一會兒」,似乎並不能被納入「一會兒」的範圍之中——當她悄悄走進編輯部的時候,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
這就有點尷尬了。
趁著編輯部沒人發現她的到來,桐崎急忙退了出去,到街對面的快餐店坐了一會兒。啃著撒了太多鹽的薯條,桐崎的心裡又不自覺地打起鼓來了,一下又一下,咚咚咚亂跳,讓她幾乎喪失了繼續吃薯條的意願。
當然了,失去這份意願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薯條確實不怎麼好吃。
她捻起一小根炸得過焦的薯條,很無聊地把一端戳在紙盒上。
她的作品應該不至於在會議上被貼上「沒有動畫化的價值」這種標簽吧?既然都要召開會議了,不被動畫化的可能性應該也很小吧?
一不小心,她又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昨晚降谷零對她說的話。
——「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的話,如何讓別人對你懷揣信任呢?」
沒錯……身為創作者,她理應出對自己作品懷揣信任與驕傲。
不安的情緒稍微緩解了一點。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桐崎趕緊吃完了剩下的薯條,快步穿過馬路,回到出版社。
DONES工作室的人已經來了,還有其余一些她叫不出名字也完全不眼熟的工作人員也在,其中還包括了她那個並不怎麼靠譜的編輯齊木國春。
「喲!一切老師!」一看到她,齊木國春就很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向她招了招手,「快過來吧,馬上就開會了。」
「好的好的。」
桐崎忙點點頭,跟著齊木國春走進會議室。落座時,她感覺到裝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兩下。
趁著會議還未開始,無人注意到她,她急忙掏出手機,藏在了桌面下,飛快地看了幾眼。
是兩條新訊息。
其一來自桐原,他相當固執地宣稱自己並不是她口中的「豬豬少年」,甚至還說出了「明天也讓你看看關西的日出」這種狠話。
介於他是直到下午才給出了回復,桐崎並不覺得明天他真的能夠成功在日出之前起床。
另一條是降谷零發來的,很簡短,就只有幾個字而已——「別擔心」。
後附一張哈羅吭哧吭哧吃著牛肉罐頭,鼻子上都沾上了肉凍的照片。
桐崎忍不住笑了。生怕被別人看到,她忙用手擋住了嘴角的弧度。她飛快地回復了降谷零,而後就收起了手機。
會議開始。
一部作品由靜止的漫畫變為完整的動畫,這其中牽扯到的並不是只有動畫制作公司與漫畫家而已,還涉及了其他許多,譬如像是前期宣傳以及投資來源之類,都是平常不會輕易擺在台面上的事。
在今天之前,桐崎對這方面了解得實在不多,對於他們討論的資金問題,也不怎麼聽得明白。不過,倒是聽明白了DONES決定把動畫分割為兩季放送,第一季預定在明年的七月,共十二集,第二季則是要由第一季BD的銷量決定。
「七月放送是不是太晚了一點?」
坐在桐崎身旁的齊木國春推了推眼鏡,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正經到了極點。他列出了一大堆十月放送的弊端,還說出了「之後的幾個季度DONES工作室所負責的作品數量並不多」這樣的話。
與平常大相徑庭的齊木國春,差點讓桐崎根本無法相信這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掉鏈子編輯。
而更不敢相信的是,DONES居然還真的覺得齊木國春的說辭很有道理,把動畫放送提檔到了四月。
隨後似乎又商量了一些別的什麼,但都是桐崎所不了解的領域,因此聽著相當費勁。
不過有一點已經能夠肯定了——她的作品會在四月開始放送。
這其實應該算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桐崎依舊是覺得難以置信。散會後她獨自一人冷靜了一下,總算是能夠以平常心看待這件事了。
「我本來還以為在今天的會議上,可能會出現討論著討論著就不讓我的作品動畫化了的這種事情呢。」她拍著心口,笑著對齊木國春說,「現在會議結束後再回想一下其實今天討論的主題根本就不是『值不值得動畫化』,而是『與動畫化的相關事宜』啊。」
聽她這麼一說,齊木國春爽朗地笑了起來:「一切老師,是你想太多啦!」
「這倒是。」桐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總感覺今天的齊木先生特別靠譜呢。渾身上下都散發了一種相當自信的氣質——尤其是在和DONES的人商量提檔的時候。」
「……你這是在說我平時不靠譜嗎?」
「弄丟原稿的時候確實挺不靠譜的。」
齊木國春癟了癟嘴。弄丟原稿那事確實是不靠譜的表現,可他本人平時可是相當……
……仔細想一想,他好像平時也確實不靠譜呢。
但他才不會直白地說出這種話呢!
「小事小事。」他擺了擺手,把話題停留在了他英明神武的提檔決定上,「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期待著能在動畫化會議這種場合提出絕贊的建議,可惜我手下的漫畫家的作品都沒能被動畫化。要說起來,你還是第一個吶!真的太棒了!這麼一想,總覺得身為編輯的我都能驕傲起來了啊!」
說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桐崎倒是害羞地低下了頭。
「您……您這麼說……實在是……」
實在是太讓她覺得不好意思了。
被這麼直白地誇獎,對於桐崎來說,其實也是從未有過的初次體驗。她不知道對於誇獎的話語應當如此回應才比較妥當,只好笨拙地道謝,聽得齊木國春都有點不自在了。
桐崎不忘把確定能夠動畫化的的消息告訴了降谷零。
踏出出版社大門時,她正好將消息發送了出去。恰在這時,一滴水落在了桐崎的頭上。她這才發現天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明明早上天氣還那麼好的呢……
桐崎在心裡這麼想著,走下台階。她出門前沒有帶傘,為了這樣的小雨再特地買一把新傘好像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直接叫一輛出租車回家比較輕松一點。
可能是因為台階的瓷磚被雨淋濕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桐崎今天穿的是一雙嶄新的細高跟鞋,又或者是動畫化的事讓她心中輕飄飄。
不管是出於怎樣的理由,導致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她不小心踩空了一級台階。
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後傾,向地面墜去,可怕的失重感讓她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幾乎是想也不想,桐崎伸出了慣用的左手撐住地面,總算是避開了完全跌在台階上的慘淡命運。
然而左手卻是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地上。
鑽心的疼痛從腕骨一路傳到了心口,桐崎險些沒能喘上氣來,身體也陷入了一瞬僵硬。她緊咬下唇,幾乎是顫抖著將手從台階上抽出。
她根本不敢將手垂下,哪怕只是挪動分毫都會疼到想掉眼淚。她覺得自己簡直不像是走向出租車,而是扭曲著爬到了車座上。
這一下摔得也太厲害了。她想。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繼續畫畫了。
到了深夜,桐崎忽然意識到,可能她明天也沒辦法畫畫了。
手腕依舊是那麼疼,從下午到現在,幾個小時以來,疼痛感絲毫沒有消散,桐崎總覺得忍一忍就能好,可是手腕的情況根本沒有任何緩解。
疼得不行,她無法入眠。
還是冰敷一下吧。
這麼想著的桐崎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開燈,看到左手手腕的那一刻,她被嚇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手腕居然腫了起來,根本看不到原有的纖細線條了,扭曲的模樣像是被注入進了什麼玻尿酸似的。腫起部分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紅色,看起來就很不妙。
突變的手腕差點將桐崎嚇到心髒狂跳。
這……應該不能算是忍一忍就能過去的程度了吧。
她的手不會廢掉吧?
一瞬之間,桐崎的腦中飛過了各種各樣的詭異猜測,譬如像是截肢變成了獨臂俠,或者是再也沒辦法畫畫之類的。在所有雜亂思緒中,只有一條最為清晰,也最為緊要。
——快點去醫院。
桐崎顫顫巍巍地下了床。左手疼得更厲害了,她根本沒辦法換衣服,只好隨便披上一件外套,穿上不用系鞋帶的一腳蹬,就這麼粗糙地出門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表情都變得僵硬了。
在她關上大門的那一刻,隔壁的門忽然打開了。一個眉毛稀疏的男人低垂著頭走出公寓,很警惕地四下張望,猝不及防地與桐崎撞上了視線。
一瞬間,兩人的動作都停了停。
如果桐崎沒有記錯的話,這似乎是降谷家才對……
凌晨三點,在准備去醫院的路上,剛好撞見一個男人鬼頭鬼腦地從鄰居家裡走了出來。
……這到底算是個什麼劇本?
第30章 石膏
凌晨三點, 在犯罪率居高不下平均每天1.3人被謀殺的米花町普通單身公寓的走廊裡,桐崎與一個鬼鬼祟祟穿著黑色外套還特地豎起衣領擋住面容的男人, 迎面相遇了。
目光交彙的那個瞬間, 桐崎的腦中頓時掠過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甚至為自己腦補出了一個凶殺案的開頭。
說不定下一秒他就要從風衣裡掏出刀來了,還會一邊小聲念叨著「既然目擊到了我的逃離過程那就給我死在這裡吧——!」這種狠話, 一邊把小刀扎進她的脖子裡。
鮮血迸發。屍體的第一目擊者說不定會是……啊。一不小心腦補過頭了。
這駭人的腦洞讓桐崎不自覺地想起了前不久才看過的恐怖小說,其中有一個橋段正是剛殺完人的凶手在離開犯罪現場是恰好被一位女性撞見,然後毫不意外地被當場滅口……
……她應該不會變成那個被滅口的目擊證人吧?畢竟她什麼都沒有看到啊!
光是單純地想像著,桐崎都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冰涼。她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躲回到家裡,把門窗緊緊鎖好, 這至少能保證她當下的安全。
盡管心裡清楚得很, 還制定出了接下來的所有計劃,但身體卻僵硬得厲害, 桐崎根本沒辦法挪動腳步。
她很不想承認自己是心慌得無法行動,可惜事實確實是如此。她的手顫抖得厲害,拿在手上的鑰匙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在凌晨三點的公寓走廊裡顯得那麼清晰可聞。
「風見, 你怎麼站在門口不走了?」
說著這話的降谷零從屋裡走了出來,恰好看到了呆愣愣站在走廊裡的桐崎。
劇本又變了——變成了桐崎更加不明白的模樣。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讓她稍微梳理一下眼前究竟是個怎樣的狀況。
現在是半夜三點,她公寓走廊恰好撞見了一個從未見過且衣著打扮相當刻意的陌生男人從領居家裡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然後,鄰居本人降谷零也跟著出來了,還穿著一身筆挺的灰色西裝,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要去參加什麼宴會似的。
可是半夜這種時間點, 哪兒會有什麼宴會啊。
桐崎搞不懂了,她真的一點也沒搞懂。她呆愣愣地看著降谷零,又看了看陌生人。大概愣了三秒鐘,她忽然驚叫了一聲:「啊……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她盯著那兩道稀疏的眉毛,又苦思冥想了大約三秒鐘,總算是在腦中找到了匹配的形像。
「前幾天在抓捕電影院炸.彈狂的時候我看到過你。你是當時的警察!」
長著這樣眉毛的人,印像裡就只有他而已。
桐崎松了口氣。
「不是殺人魔真是太好了……」
聽到桐崎的自言自語,風見裕也下意識地抿起了唇。
這話說的,好像他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家伙似的——天地可鑒,他可是個有良心的好警察啊!
看著一人滿臉釋然一人表情猶豫,降谷零多少能猜出來他們各自在懷揣著怎樣的心思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尖,順勢擋住了嘴角的一瞬笑意。
「都這麼晚了,你為什麼在這裡?」降谷零問她,「感覺你的臉色好像……」
「我沒事!」桐崎想也不想的否認,把左手縮進了外套裡,不讓他看到,「我……我……我只是畫原稿畫得餓了,想去樓下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點吃的而已……嗯。就是這樣。」
她不想把自己要去醫院的事情告訴降谷零。
對他故意隱瞞,其實不是出於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覺得他現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該做,所以還是不要用這種小事打擾他比較好。
「現在好像也不怎麼餓了。我……我還是不去便利店了……」桐崎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將門打開,飛快地鑽回到了家裡,只探出一個腦袋而已,「降谷先生晚安,路上小心。」
「哦……謝謝。你也早點睡吧。」
桐崎笑了笑,將門輕輕關上,偷偷把耳朵湊近到了門縫間。聽著腳步聲走遠,桐崎心想他們大概是已經離開了。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多等了十幾分鐘,這才重新推開門。
這樣就不會在半路上遇到他們了。
手腕好像疼得更厲害了。桐崎蜷縮著身子,難受得蹙起了眉,快步走下了樓梯。現在實在太晚了,路上連車都見不到幾輛,更別說出租車了。桐崎不得不從家門口的小路移動到車流量稍大一些的十字路口。
苦苦等待了好一會兒,她總算是坐上了出租車,順利抵達醫院。
獨自來醫院看病,對於桐崎來說好像還是第一次。以前住在家裡的時候,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直接叫家庭醫生過來。認真想一想,她踏進醫院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幸好她提前上網查過了來醫院看病的一系列注意事項以及過程,一路看診過程倒還算是順利。
「你這是裂紋骨折啊。也就是常說的骨裂。幸好你及時過來看了,否則情況可就糟糕咯。」醫生一邊在病例單上行雲流水地寫下一堆桐崎看不懂的字句,一邊對她說,「先去打石膏,大約六周後過來復診。呶,別忘記去配藥。」
「……好。」
桐崎拿著病例單,慢吞吞地走出了診室。
醫生的話她倒是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是躲不過要打六周石膏的命運了,但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在摔倒時隨手撐了一下,她的手就骨裂了。
難怪忍了半天疼痛都沒有緩解——想想也是,骨頭裂開的疼痛怎麼可能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的呀。
看著越腫越厲害的手腕,桐崎忍不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骨裂確實很糟糕,但現在也就只能接受這個現實了。
不接受也沒辦法啊。
桐崎真沒想到,從沒得過任何漫畫家職業病的自己,一受傷居然就是這種難以提筆的重傷。她認命了,乖乖打上石膏,謹遵醫囑等待裂開的骨頭愈合。
打上了石膏的左手就只剩下了四指能夠正常活動,別說拿筆畫畫了,就連大拇指都難以挪動。但疼痛感倒是緩解一些了,可能是因為固定好了骨頭的緣故吧。
回家的路上,桐崎一直盯著自己的手,可惜不管再怎麼看,也沒辦法讓碎骨加快愈合。
更糟糕的是,她這個月還有該畫的動畫化賀圖和單行本封面。說起單行本,附錄的四格漫畫也要在這個月結束之前畫完才行。
封面圖的要求毫無疑問是上了色的彩圖,動畫化賀圖也一樣。可桐崎最不擅長的就是上色,更別說這兩張圖的進度都是零,也就只有封面圖勉勉強強勾了一個草稿而已。
想了想,桐崎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倒霉,對現狀也惱怒得不行。她很想抱怨些什麼,卻根本找不到抱怨的對像。
而且,如果真要說起來,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應該怪罪她自己才對吧。如果走路的時候可以再稍微小心一點、再多注意一下腳下的台階,肯定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她又忍不住嘆氣起來了。她強行中斷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念頭,也停下了自怨自艾。
但本月應當上交的畫稿確實是個問題。
以她現在這種狀態,很顯然沒有辦法提筆畫畫。石膏要打六周,就算她的作畫速度再快,那也要到下個月的月底才能交稿了。
用右手畫畫倒是個方法,只不過右手畫得並不怎麼好。
小時候她和哥哥桐先都被父親強行要求過從左撇子改成右撇子。桐先倒是成功被扭轉成右撇子了,但她卻怎麼也改不過來。不管是做什麼,非慣用手都顯得格外笨拙。而後父親便也就沒說什麼了,她繼續自在地當她的左撇子。
不過,雖說從未用右手畫過畫,不過憑著方面強行換手時留下的那麼一點點熟練度,勉強打個草稿應該沒什麼問題,剩下的細化部分雇個助手來畫就可以了。
這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但這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不管如何,都應當先把骨裂的事情和齊木國春說一下才對。
桐崎掏出手機,翻出了齊木國春的號碼,打了過去。趁著等待電話撥通的空隙,她用膝蓋頂著搖椅,慢慢把它推到了陽台上。
聽說多曬太陽有助於補充鈣質,正好今天陽光明媚,可以舒舒服服地曬上一會兒。
剛一躺上搖椅,電話就撥通了。桐崎簡略地說明了一下骨裂與六周石膏的事,又說了一下請助手幫忙畫畫的想法,沒想到居然得到了齊木國春的同意。
「既然要請助手的話,那就讓我家楠雄來幫忙吧!正好他很閑!」齊木國春迷之興奮,「他畫畫很厲害的哦!剛好也可以來你這裡磨煉一下!」
無所不能的超能力者,當然不可能在「畫畫」這方面落入下風。
齊木國春的話越聽越像是某種不靠譜的慫恿,聽得桐崎隱隱不安,總覺得他在盤算著別的什麼事情。她沉默了一會兒,在心中措了無數次的辭,這才謹慎地說:「那個……齊木先生,您確定您只是想讓他來我這裡磨煉一下嗎?」
沉默的那方變成了電話另一頭的齊木國春。
過了好久,久到桐崎差點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信號問題,齊木國春才終於開口了。
「因為過幾天我想帶老婆一起去泡溫泉,但我只買了兩人份的溫泉體驗券。所以……」
所以得想個辦法把兒子給打發出去。
明明應該是一家人的溫泉之旅,但楠雄和空助卻不配擁有姓名。
這究竟是什麼催人淚下的塑料父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
動畫裡的風間眉毛濃度看起來挺正常的,不知道為什麼漫畫裡顯得好稀疏啊_(:△」∠)_
第31章 夢話
從齊木國春身上感受到了真實父愛的桐崎耐不住他的苦苦哀求, 同意了請楠雄當助手並且向他隱瞞溫泉旅行的事(顯然後者才是重點)。
溫泉旅行是在下一周的周日,那麼麻煩楠雄來幫忙畫畫的日子, 自然也就定在了那一天。
為了不把這件事情忘記, 一掛斷電話桐崎就將手探向了便簽紙。
只有把計劃轉化成貼在醒目位置的標簽, 才能讓她記得久一點。
便簽紙放在了桌子上,離陽台門不遠, 似乎是觸手可及的程度。
既然離得這麼近,桐崎難免起了偷懶的心思。她繼續靠在搖椅上,伸出完好的右手,穿過陽台門的縫隙,探向放在工作桌邊緣的便簽紙。
然後, 她悲慘地發現, 她的指尖只能堪堪摸到桌子的邊緣而已,根本沒辦法觸碰到便簽紙。
預判出現了錯誤。
不過, 雖說她的判斷出了錯,但便簽紙實際上離得也並不怎麼遠,大約兩三釐米的距離而已。說不定只要努力一下,把手伸長一點, 就能拿到了呢。
桐崎這麼想著,盡力伸長右手,將後背完全壓在了靠背上。搖椅緩緩後仰,與便簽紙之間的距離稍微縮短了那麼一點。
實不相瞞,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用力到整個人都快被抻長三釐米了,但依舊沒能碰到——居然還不能碰到!
這就很難受了。
桐崎皺著眉, 心情復雜,兀自伸著手,怎麼也不願意收回來。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為什麼她就是拿不到便簽紙呢?明明看起來是可以輕松拿到的距離啊。
難道是因為她手短嗎?這不可能吧。如果真要這麼說的話,她的身高可要比平均身高多出一大截呢。
想得越深,不甘心的情緒就愈發強烈。桐崎和便簽紙杠上了——她一定要坐在搖椅上拿到便簽紙不可!
被這番執念「蠱惑」住了的桐崎,似乎忘記了自己直接探手去拿便簽紙的初衷其實是為了偷懶。可現在看來,好像還是直接離開椅子走回到屋裡去拿會顯得更輕松一點吧。
可能實在是太過用力了,搖椅的靠背硌得桐崎脊背疼,而便簽紙依舊是遙不可及。她換了個姿勢,跪坐在搖椅上,努力向桌子的方向探身。
搖搖晃晃的搖椅總有幾分不安穩感。桐崎有點心慌。她知道搖椅是怎麼晃也不會把坐在上面的人甩下來的,但難免還是有點擔心。
她一手扶住靠背的邊緣,壓低身子,指尖與便簽紙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
近一點吧。再近一點。
馬上就能拿到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極了間諜電影裡的主角——還是正在偷取某種重要情報的那種主角。
桐崎迷之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但其實她需要拿的東西,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便簽紙而已。
以幾乎快要拉傷腰部肌肉為代價,桐崎總算是摸到了便簽紙的邊緣。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摩挲著便簽紙的邊角,一點一點把它拉近。
整張臉都快要憋紅了,她總算是將便簽紙拿到了手。
任務完成!
她長長地松了口氣,心情輕快到都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那麼,接下來就該把助手的相關事宜記錄在便簽紙上了。
可桐崎卻忽然僵住了動作。她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又四下尋了尋,卻到處都沒有找到筆。
是了,她又不是帶著筆來陽台的。
沒有筆就什麼都不能寫了啊。
桐崎這麼想著,回頭看向桌子。本想隨手從筆筒中抽一支筆,但筆筒實在離得太遠,根本就不是觸手可及的程度。而唯一一支沒有被放在筆筒裡的筆,離得比筆筒還要遠。
也就是說,除了走近桌邊之外,她根本就沒有其他任何能夠拿到筆的辦法。
……所以她剛才那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想一想一分鐘之前與便簽紙鬥智鬥勇的自己,桐崎就忍不住想笑。
她輕嘆了一口氣。還是乖乖地離開搖椅吧,她想。
撐著搖椅的扶手,桐崎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趿著拖鞋,走回到屋裡,拿起筆,把「下周日有助手來幫忙畫畫」這句話給寫了上去。
用右手寫下的字,難免有點粗糙,幸好不至於落到看不懂的程度。
桐崎將便條貼在了台燈上,放好筆,又窩回到了搖椅裡。
今日的陽光分外溫暖,照在身上,眼前感覺不到任何毒辣感。雖然不免有點過於明亮,但也不會折損一絲一毫的愜意。
搖椅慢悠悠地晃蕩著。桐崎脫下了先前披在肩頭的外套,蓋在了臉上,擋住略微有些刺眼的陽光。躺著躺著,困意也鑽了出來。連續幾晚都沒有好好睡覺的她,在搖椅上打起了盹。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直到聽到一聲狗叫,搖椅又能晃了一下,才讓她從睡夢中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撐著扶手慢慢坐起身來,這才發現天已經陰沉下來了。日光藏在厚重的雲層之後,而雲又沉沉地墜著,氣溫似乎也降低了幾度。
難怪她睡著睡著就不自覺地蜷縮起了身子,原來是因為覺得冷啊。
桐崎重新披上外套,掏出手機瞄了一眼。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了,看來她睡了挺長的一段時間。
不得不說,她確實睡得相當舒服。
她伸了個懶腰,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分都舒展開了。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來,剛才好像聽到了狗叫的聲音。
急忙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這聲音是來自隔壁陽台的哈羅。它不停晃蕩著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全都打在了降谷零的小腿上,光是看著都會覺得癢。
「幸好在下雨之前把你叫醒了。」降谷零笑著說,「否則你可就要被淋濕了吧。」
「要下雨了嗎?」
後知後覺的桐崎看向天空。
先前她只注意到了天色由晴轉為陰沉,雲層也變得稍微厚重了一些,卻根本沒有想到下雨這種可能性。
「最近的雨,總感覺來得很突然呢……」她自言自語地喃喃著,忽然回過神來,忙收回目光,躬了躬身向他道謝,「多謝您叫我起床,不然我肯定要到雨下大了之後才發現不對勁吧。」
說著,她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她對自己的遲鈍還是挺有自覺的。
降谷零一手支著下巴。他很誠實地告訴桐崎,應當接受這份感謝的並不是他——而是哈羅。
畢竟,多虧了哈羅,才能成功將她從安眠中喚醒啊。
哈羅對此驕傲得很,仰起小腦袋看著降谷零,滿心等待他能夠摸摸自己的頭。不過降谷零倒是沒有注意到它的小動作,只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低垂著眼,故作沮喪地搖了搖頭。
「其實剛才我叫了你好幾聲,你全都沒有聽見。」他的話語裡滿滿的都是無奈,「總覺得每次你都只會聽見哈羅的聲音,從來都聽不到我喊你的聲音。」
車釐子那次也是一樣,哈羅一叫她就跑出來了。
唉,他好失望啊。
「噗……」
面對難得沮喪的降谷零,桐崎居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了。她輕掩著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為自己辯解了起來:「我才沒有漏聽您的聲音呢。唔……這麼想吧,降谷先生您的親切呼喚,把我喚醒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程度。哈羅的叫聲補上了最後的這百分之五,所以我才醒來了。嗯,一定是這樣的。」
她說話時的語調與神態簡直認真到了極點,讓降谷零差點就信了她的鬼話。
也差點忘記了,在自己喊她快點醒來的時候,她還在哼唧哼唧說著「好想吃意面」的事。
不過,偷聽到她說夢話什麼的,這種事降谷零才不會告訴她。
「你的手受傷了?」
降谷零的視線落在了桐崎的左手上。白色的石膏實在是太過顯眼,想不注意都難。
「唔……」桐崎支吾著,很不自然地把手藏到了衣服裡,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姑且算是吧。」
都打上石膏了,怎麼還能是「姑且算是」呢?
但降谷零卻沒有戳穿她的小小掩飾,而是順著她的話頷了頷首。
「對了,降谷先生,能冒昧地問您一件事嗎?如果您不願意回答的話,也可以不說。」
「什麼事?」
桐崎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欄杆旁,微微前傾身子,靠近降谷零耳旁,小聲嘀咕著:「您半夜的時候為什麼出門去了?是為了警局的事情嗎?」
她特地把聲音壓得很低,看來她也不想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話。
看來她也是挺敏銳的。
降谷零沒有隱藏,他也不想對桐崎隱藏。
他點了點頭:「對。去處理電影院炸.彈狂的後續事宜了。」
「哇哦……總感覺很酷呢!」桐崎的眼底亮起了光,「能不能……啊……下雨了。」
一滴水落在了她的頭上。隨即更多的雨水落下了。
陽台聊天被迫中斷。降谷零抱起哈羅,桐崎推著搖椅,各自走進了屋裡。
他們誰也不想被突來的雨水給淋濕。
不過,才剛走進屋裡一秒,桐崎就又走到陽台了。她倚靠在門邊,與雨擦肩而過。
只需喚一聲,聽到了聲音的降谷零便走了出來,連哈羅也探出了小腦袋。
「下次可以和我說說電影院炸.彈狂的案子嗎?我很好奇。」
她好像有幾分扭捏,應該是覺得自己提出了很無理的要求。
但降谷零卻不覺得那是什麼很過分的請求。
甚至無需太多的猶豫,他點了點頭。
「好。」
第32章 桃子味氣泡水
在家裡無聊地躺了三天, 桐崎終於意識到,她所要面臨的六周養傷期會是多麼無聊的一段時光。
波洛那邊的工作自然是請假了。拖著石膏手在咖啡廳打工, 毫無疑問肯定會給大家添麻煩, 對此桐崎很有自覺。幸好最近她不缺錢, 否則失去這麼一份穩定收入,怕不是要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如果樂觀點想, 或許這六周可以成為不錯的休假。但問題是,桐崎從來就不是什麼樂觀的人,且這六周也確實沒有想像得那麼樂觀。
左手不能動彈,別說畫畫了,甚至都不能打游戲, 畢竟這可是需要兩只手才能完成的行動。倒是勉強可以看看書或是漫畫, 不過也相當艱辛。
於是桐崎的生活被迫變成了天天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偶爾想起來了就給封圖和動畫化賀圖的草稿潤色幾筆。
但由於她的右手實在是不靈敏, 所以無論怎麼潤色,都還是那副粗糙到了極點的鬼樣子,改和不改都沒什麼區別。
那就不改了吧!
桐崎舒舒心心地向現狀做出了妥協,心安理得地癱在沙發上, 繼續看著無聊且狗血但卻意外的相當吸引人的肥皂劇。
一連追完了好幾部爛劇,桐崎猛然醒悟過來了。
難得的休憩時間,她為什麼非要選擇「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種方式度過呢?
放下紙巾和零食,桐崎決定終止這番過於懶散的日常。
至少不能天天窩著看電視了。
可左手受傷帶來的局限性還是很大的。桐崎獨自思考了半天,都沒能想到除了看電視之外還能做些別的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實在是沒能尋到任何頭緒,桐崎決定去向降谷零討教一下。她總覺得無所不能的降谷先生一定能夠給她指引正確的方向。
「到處走走, 探索一下這座城市吧,怎麼樣?」降谷零提議著,「雖然現在氣溫漸漸升高了,但還沒有到熱到讓人覺得難受的程度。你就借著這段休息的時間,好好地在這座城市裡走一圈吧。說不定能發現一個截然不同的東京。」
「……探索城市嗎?」
隔著兩家之間的陽台欄杆,桐崎把一罐桃子味的氣泡水遞給了降谷零,心裡細細思索起了他的話,卻忽然感覺到手臂一涼,某個冷冰冰的東西貼在了她的手臂上。
垂眸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降谷零把氣泡水放在了她的手邊,拉環已經被他拉開了。他又向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她把現在拿在手裡的這罐還沒有打開的桃子味氣泡水給他。
「唔……謝謝啦!」
實不相瞞,先前她就在苦惱著單手該如何才能輕松地打開易拉罐呢。沒想到不等她找到答案,降谷零就出手幫忙了。
桐崎摩挲著易拉罐的邊緣,指尖沾上了表面的冷凝水,變得濕漉漉的。濃郁的蜜桃味全都飄了出來,將周圍的空氣全都添上了甜甜的氣味,隱約間還能聽到氣泡從易拉罐中冒出來的聲音。
分明周遭的一切都被桃子浸沒了,可桐崎這會兒在意的對像卻完全不是手中的氣泡水,倒是突然很想感嘆一下降谷零的細心。
這樣的細致是金魚腦的桐崎從來都未擁有過的美好品質。實不相瞞,身為傷員的她,偶爾也會一不小心忽略了手上打著石膏的事實,經常迷迷糊糊地就用左手去拿東西了。
但降谷零卻記住了。
仔細想一想,好想他一直都是這麼細心。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敏銳,也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親切。
他真好啊……
桐崎晃蕩著手裡的易拉罐,悄悄抬起眼,偷瞄了降谷零一下,看著他依靠在陽台的欄杆上,修長的手指輕拿著易拉罐。來自樓下的街燈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的面容顯得好像略微模糊了那麼一些,但他的眼眸卻依舊清澈明亮。
他卷起了襯衫的袖子,手臂的肌肉曲線分外明顯。桐崎的視線略微往後移了一點,落在降谷零的後背上。
哪怕是隔著一層衣料,她也能看清他肩背的線條。
男性的肩膀果然是要比女性的寬很多呢。她想。
同時她的腦中莫名蹦出了兩個詞——「漫畫素材」和「快點拍下來」。
不不不。不能拍不能拍。
對著降谷零舉起手機按下快門什麼,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桐崎甩甩腦袋,趕緊放棄了這個失禮的念頭。她收回目光,恰好將降谷零此刻的姿態完全納入了眼中。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你現在的姿勢特別像是在喝酒一樣呢……」她嘟噥了這麼一句。
「嗯?」降谷零微微挺直了後背,不解地看著她,「像嗎?」
「唔……」
桐崎站起身來,好好地盯著降谷零看了一會兒。
「現在倒是不太像了。」她說,「可能是因為剛才佝僂著背的樣子比較像酒鬼吧。」
「酒鬼……」
降谷零輕笑了幾聲,倒是不怎麼介意她用了這樣的一個詞。
不知怎麼的,每次聽到降谷零的笑聲,桐崎也總會很想跟著他一起笑。她喝下一大口氣泡水,將笑意藏起。
蜜桃味的氣泡水甜得恰好到處,嘗不出任何一絲酸澀的味道。一大口碳酸氣泡帶來的刺激感她的大腦略微遲鈍了一下,隨即就變得清醒了。她抿了抿唇。
現在的氣氛,確實是很像是在喝酒呢。她想。
於是她誠懇地和降谷零這麼說了。
「話說起來,這兩天看的那些電視劇裡,總會出現主角下班後和朋友同事一起去喝酒的情節。」桐崎縮了縮身子,言語中略帶了幾分困惑,「為什麼非得是喝酒不可呢?」
「大概是因為酒精能麻痹大腦,順便釋放一下壓力感吧。」
「唔……這樣啊……」
反正她是很難體會這種感覺就是了。相比起酒,好像還是桃子味的氣泡水比較好一點。
雖說這氣泡含量過高的飲料害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桃子味的碳酸嗝,這一點確實是挺惱人的。
她開始認真思考起了降谷零的「探索城市」這一建議。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摸游戲機了,對游戲饞得不行的她總覺得降谷零的這一建議聽起來像極了自由世界類型的游戲——可以到處亂跑,解鎖新支線,還能拿到一大堆獎勵的那種。
不過,對於她來說,探索城市所能得到的「獎勵」,大概是日後出門可以變得更不容易迷路,以及拍下一大堆或許可以用作漫畫素材的照片吧。
似乎還挺不錯的呢。
桐崎打起了精神,翻出地圖與搜索引擎,開始為自己制定起了第一日的探索城市計劃。
然而計劃才寫了一半,她就停下了。
她忽然想起,明天是周日——是齊木家的楠雄要來兼職當她助手的日子。
對於楠雄的能力,桐崎心裡始終沒有一個定數,因為齊木國春一直都不曾詳細地說過自家兒子畫功如何,桐崎也沒有特地問過這事。
不過,憑借著上一次楠雄幫她找到丟失原稿時積攢下來的好感度,桐崎對楠雄充滿了信心。
楠雄也確實是沒有辜負她的這份信任。
周日上午,楠雄准點出現在了桐崎家門口。他今天的任務是把桐崎畫下的粗糙型草稿加工一下,變成精致型草稿。如果時間充裕的話,還需要再勾線與填色。
在開始工作之前,桐崎不忘向楠雄確認了一下。
「你之前沒有做過助手,也沒有畫過漫畫,對吧?」
「是的。」
桐崎了然般點點頭。
果然是個外行人啊。她想。
實不相瞞,她已經開始緊張起來了。
但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再緊張也沒用。桐崎索性不多想了,拿出先前就已經粗略畫好的草稿那了出來。
不想讓外行人助手楠雄覺得太辛苦,桐崎特地挑出了比較好畫的那一張封圖草稿拜托他幫忙。
這一卷的封面是作品中一個路人臉配角的單人圖,好畫極了。桐崎當時就是為了偷懶,所以才特地設計了這麼一個角色。
這位路人臉配角在這一卷的劇情中出場了很多次,露臉次數多到幾乎能與主角持平,且還在這一卷裡領了便當,可謂是重要到了極點。不然的話,把這麼個小角色放在最重要的卷封面上,肯定會讓讀者們不滿的。
「嘛……這個角色超好畫的。你就先這樣,然後再那樣……」
桐崎指著自己先前畫過的封圖和路人臉配角的人設圖,向楠雄開展起了堪比雲教學的指導。
嘮叨得自己也有點煩了,桐崎索性中斷了無趣的理論性講解,一拍胸膛,信誓旦旦道:「你別擔心,我會在旁邊看著的。如果有哪裡畫得不對,我會及時指正。你別緊張——你千萬別緊張。」
楠雄看著她都已經開始擦起了汗,心想現在緊張的那個人明明是她才對。
「呼……我先去泡杯咖啡。你慢慢來,別著急——真的,不用著急!好嗎?」
「好。」
得了肯定的答復,桐崎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她按著心口,一路走到廚房。她泡了兩杯咖啡,但在櫥櫃裡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出托盤,只好一杯一杯分著拿過去。
她慢慢走著,不想把手中咖啡打翻。可在看到楠雄筆下的畫的那一刻,她嚇到差點把馬克杯給丟了出去。
就只是泡了兩杯咖啡的功夫而已,至多不過十幾分鐘而已,楠雄就已經把她的粗糙線稿細化成了精致草稿,甚至已經勾好了線,都准備進入上色的環節了。而畫中的人物完全與桐崎所畫的一樣,連一根頭發都不帶差的。
桐崎傻眼了。
……說好的外行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用完了存稿之後我感覺我每天的更新都像是一場和惰性之間的拉鋸戰_(:△」∠)_
第33章 咖啡果凍
盯著已經基本畫完了輪廓的封圖, 桐崎看了好久。
說實話,這個作畫速度真的把她嚇到了。她覺得自己好像都沒有畫得這麼快過。
更別說楠雄畫的還是他先前根本就沒怎麼接觸過的角色。
「好厲害……接下來大概就只需要上色就可以了。」她放下了咖啡, 偷摸著打量了楠雄幾眼, 猶豫了一會兒, 而後才悄悄地問了一句,「你有沒有考慮過未來當個漫畫家?我真的感覺你很有天賦。來吧來吧, 來畫漫畫吧!」
桐崎慫恿楠雄當漫畫家的語氣與上周齊木國春慫恿桐崎接受楠雄來當她助手的語氣如出一轍。
不知不覺中,她也逐漸齊木國春化了。
楠雄頭也不抬,手中依舊拿著筆,一邊為草稿繼續潤色,一邊說:「我只是擅長模仿而已。」
言下之意, 就是並不擅長創作。
「是這樣啊……」桐崎點了點頭, 「不過,能模仿得這麼好, 應該也算是一種才能吧。」
她並不知道,超能力者齊木楠雄的才能並不只局限於「模仿」而已。確切的說,他渾身上下全部都是才能。
順利勾完了線稿,接下來的工作對於楠雄來說估計也是輕輕松松, 再加上有她在一旁指示說明,很快就完成了封圖的繪制。
桐崎真沒想過居然一天就能畫完封圖——實不相瞞,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要和楠雄一起拖沓到截稿日之前再交上畫稿的准備。
「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桐崎遞上今日份的助手工資,「動畫化賀圖我們明天再開始畫吧,你可以先回家去啦。」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放學之後再過來。」
「好。」桐崎向他揮了揮手,「明天見啦……嘶……不對。」
桐崎倒吸了一口氣, 忙看向時鐘。
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天齊木國春特地給她打了電話,拜托她一定要把楠雄留到六點鐘——因為他們要到六點才能回到家。
而現在是四點半。距離齊木夫婦回家,還有一個半小時。
如果楠雄比他們回來得更早,那溫泉旅行的事情就根本藏不住了。
「那樣的話,我身為父親的權威就要完全破滅了啊……嗚嗚嗚……」——那天的齊木國春是這般哭唧唧地拜托桐崎的。
但不帶兒子一起去溫泉旅行,能做出這種事的父親本來就不存在什麼所謂的「權威」了吧。桐崎心想。
不過,都已經答應了齊木國春,那當然要好好貫徹才行。
桐崎急忙叫住了楠雄,但她其實還沒有想好要用怎樣的借口把楠雄留住。看著楠雄冷靜的目光透過淺綠色的鏡片,她莫名緊張起來了。
難道要讓她說出「先別回家讓我們把動畫化賀圖弄完了再走」嗎?這似乎不太好,畢竟幾秒鐘之前她剛說過明天再畫賀圖,這麼快就上演光速打臉,好像顯得有點屑。
於是,桐崎搬出了萬用型的那句說辭。
「你餓了嗎?畫畫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我之前打工的那家咖啡廳最近剛推出了新品咖喱飯哦,去嘗一嘗怎麼樣?」
沒有什麼困難是請吃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請一頓貴的。
「我……」
其實楠雄早就已經知道爸媽的忘崽行為了,也知道桐崎的邀請是為了履行不靠譜父親的囑托。
如果單純只是為了幫忙替齊木國春掩蓋溫泉旅行的事實而特地破費請自己吃飯,楠雄會覺得很過意不去。
但很快楠雄就意識到了,桐崎的想法並沒有那麼單純。她還懷揣著更「自私」的念頭。
她想把自己變成波洛咖啡廳的潛在客戶。
沒錯,桐崎就是想要向全世界安利波洛咖啡廳。
「走吧走吧。波洛的咖喱飯可是很棒的喲!」
桐崎輕輕推著楠雄的肩膀,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波洛咖啡廳的好,一邊把他帶到了波洛咖啡廳的門口。
坐在咖啡廳軟綿綿的座椅上,楠雄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被強行「要挾」過來的。
不過既然是善意的要挾,那也就沒什麼大礙了。況且楠雄確實覺得波洛咖啡廳的咖喱很美味。
要說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是沒有咖啡果凍賣吧。
身為波洛咖啡廳年度優秀員工(並不是),桐崎立刻就把楠雄的訴求轉述給了降谷零和榎本梓聽。
「咖啡果凍嗎?」榎本梓眨了眨眼,「說起來,最近確實是有很多咖啡廳都開始推出了咖啡果凍相關的甜品呢。」
桐崎一臉迷茫。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走出家門,日常三餐全靠外賣維系的她,對此一點也不清楚。而且她也從來都沒有嘗過咖啡果凍。
對於未知的零食,桐崎的好奇心被徹底激發了。她探出萬能的手機,搜索起了咖啡果凍,並且成功地饞到了自己。
「哇,居然有把咖啡果凍放進奶茶裡的喝法呢!看起來好棒!」
桐崎把奶茶配咖啡果凍的圖片展示給了兩人看。漾著溫暖奶棕色的奶茶與通透的深色咖啡果凍配在一起,看起來誘人極了。
「安室先生,我們也試著把咖啡果凍加進菜單裡吧。」榎本梓如此提議著。
這建議聽起來不錯。不過,還是要先嘗試著實踐一下才行。
降谷零從櫥櫃的最底層翻出了吉利丁粉。再泡上一壺咖啡,姑且就算是集齊原材料了。
咖啡果凍是不必耗費太多心思的簡易甜品,只需將適當的吉利丁粉加入咖啡中,再隨個人喜好添入牛奶和糖之類的佐料,攪拌均勻後放入冰箱等待冷卻就好了。
降谷零嘗試做出多種不同口味的咖啡果凍,有無糖的美式咖啡版本,還有加了牛奶的拿鐵版本。糖度也細分了一下,各做了無糖與少糖這兩類。單從外表來說,似乎是不加奶的咖啡果凍看起來更加精致一點。
拿鐵咖啡果凍的色澤,看起來居然很像奶茶。
「那如果把它放進奶茶裡的話,是不是就很難看出裡面有咖啡果凍了呀?」桐崎異想天開了起來,「說不定客人只會以為這是一杯如同而寡淡的奶茶,直到喝到了咖啡果凍才會注意到其實裡面還加了其他的東西。這麼想的話,咖啡果凍不就變得有些像是某種小驚喜一樣了嗎?」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創意。不過……」降谷零把裝著切好的咖啡果凍的兩個小托盤推到了桐崎和榎本梓的面前,「還是先嘗一嘗吧。」
盤子裡擺著切得方方正正的咖啡果凍。雖然變了形態,但咖啡的香醇氣味卻一點也沒有受到折損,倒好像變得更加濃郁了似的,冰涼的口感與微苦的滋味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這確實是很適合夏天的甜品。
而加了牛奶的咖啡果凍口感更加柔和,桐崎毫不猶豫把它選為了自己的最愛。
「我也覺得加了牛奶的咖啡果凍更美味一點呢。」榎本梓附和著,兩人成功達成了共識。
咖啡果凍被加進了波洛的菜單裡,還成為了整個夏季中最受歡迎的甜品。
桐崎覺得,她或許有必要感謝一下楠雄。畢竟要多虧了他,波洛才會有這麼一道名為咖啡果凍的甜品。不過,事後她才知道,楠雄的最愛其實是不加奶的咖啡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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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一至周五上學日,楠雄只能抽空來桐崎家幫忙兩個小時。
桐崎掐指一算,覺得大概要花上好幾周的時間才能把動畫化賀圖畫完。
賀圖的復雜程度不是封面圖能比的。在賀圖中,所有《與k的三十六天》中有名有姓的角色都露臉了,哪怕是早早就領了便當的角色也擁有一席之地,畫起來實在麻煩。
但她顯然是低估了超能力者的本事。只用了一周,楠雄就幫她畫完了賀圖。
就這還是楠雄刻意放慢了速度畫出來的。
桐崎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在手受傷的情況下還能做到提前交稿。
不得不說,提前交稿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接下來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任務,桐崎想,她應該是時候開始自己的城市探索計劃了。
然而突然到來的桐原卻再次打破了她的計劃。
「我跑回日本的事情被老爸發現啦。」他以一種格外輕快的語氣說,「不過因為我全科都是A,所以他沒罵我,只讓我趕緊離開『亂七八糟』的樂隊,趕緊回家去。」
「這樣啊……你為什麼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
「沒被罵就挺開心的。」他大剌剌地擺了擺手,「再說了,能在樂隊待半個多月,我已經開心得不行了。對了,我明天才回家,走之前我還想在你這裡多待一會兒。游戲我通關了。」
說著,他攤開手,把游戲機還給了桐崎。
「要是被老爸發現我沉迷游戲,肯定會說我玩物喪志。等下次來你這兒的時候我再玩吧……姐?」
桐原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可算是讓她回過神來了。
「我知道了。」
桐崎接過游戲機,隨手放進某個抽屜裡。
她莫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明天和你一起回京都吧。」
「嗯!?」桐原滿臉驚喜,「你要搬回家住了嗎?挺好挺好,總算是能有人陪我了!」
桐崎蹙著眉,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嗔怪著說:「才不是呢,你個小自私鬼。我又沒說我要回家裡住。我回京都只是為了……」
她莫名停頓在了此處,眸光略微黯淡。
「……為了去見桐先而已。」
第34章 空氣
霧島桐先死在了初夏的末尾, 那時還並不是最炎熱的時節。在溫暖的海水中浸泡了太久,他整個人都變成了蒼白的顏色, 仿佛所有的血都被海水稀釋了。滯留在他體內的也不再是血液, 而是鹹澀的海水。
桐崎始終記得記得他躺在棺材裡的模樣——蓋上了一層純白色的棉布, 隱約能看到他軀體的曲線。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他們也會這樣蒙上床單一動不動,假裝自己自己死了, 還故意用這種方式嚇過母親和桐原。
可惜那一次,桐先並不是在惡作劇。
守夜時,大人們不讓她掀開這層布,也不讓她去看桐先的屍體。桐崎知道為什麼。
警察將屍體打撈上來後,她聽到他們告訴父母, 死者的面部已經完全無法辨認, 最後是通過比對牙齒記錄才確定了身份的。
警察口中的「完全無法辨認」,究竟是什麼意思?桐崎對此根本就沒有任何清晰的概念, 直到她確確實實地看到了桐先的臉。
那已經不能算是「臉」了。
該如何形容呢?就像是被水泡漲的白紙蓋在了他的臉上,五官不再清晰,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透過破碎的皮膚,甚至能看到淡色的肌肉。
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甚至連名字的讀音都完全相同的桐先,在生命的盡頭丟失了與她最後的相似。桐崎忽然意識到,從此之後,這世上就只剩下她擁有這幅面貌了。
其實桐崎一直很疑惑。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亦或是尚未降臨的未來,她都疑惑著。她始終不知道, 在桐原桐先浸入水中的那十幾個小時中,究竟是什麼吞噬了他那少年的清秀臉龐。是色彩鮮艷的海魚嗎,還是不可窺見的細菌呢?
大人們以為看到了胞兄面容的她會害怕、會尖叫、會哭泣。但實際上她並沒有做出任何他們預期中的舉動。
她只是覺得很冷而已。從骨子裡透出了冰涼感,讓她不住地顫抖。
父親站在她的身後,高大的他投下的影子將桐崎完全籠罩在了其中。桐崎抬起頭,看到的是他僵硬的表情與緊繃的嘴角。眉心的細紋讓他看起來老了很多,也頹唐了些許。唯有被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苟的黑發在說著他依舊是那個人們口中的富豪企業家霧島。
藏在父親漆黑的眼眸中的是悲傷、是冷靜,也是憤怒。他拍掉了桐崎捏著白布的手,拉著她的手臂,把她拽到了別處。
然後,父親對她說出了,永遠難以忘記的話語……
「姐?」
桐原從藍色的毛毯中探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飛機上過冷的空調風讓他一坐到座位上時就披上了毛毯。
桐崎終於回過神來了。她無意間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都已經過去了。她想。
她輕輕搖了搖頭,靠在桐原身邊,完全把他當成了超大型的靠枕。
「是不是快到了?」她小聲問。
「好像是吧。」桐原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聽得人困意十足,「真沒想到我居然就這麼回了家。唉……我今天都沒有來得及好好地和透哥道別。好可惜。」
確切的說,他今天甚至都沒有見到降谷零。
身為「安室透」十級小迷弟的桐原,本來是想要坐在降谷家門口等他回來的,怎奈何一直都沒有等到,最後只能簡略地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告知他自己要回京都的事情。
還特地告訴了他,有空的話可以來京都找自己玩。
「姐啊,你說,這個夏天透哥會來京都找我玩嗎?」桐原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說。
這是個好問題。桐崎認真想了一會兒,坦誠道:「我感覺他沒空。」
畢竟降谷零可是個警察啊——還是半夜三點都得去處理工作,忙碌得不行的那種。且疑似還在進行某種臥底行動。桐崎並不覺得這樣的他能夠閑到特地跑來京都找桐原玩。
「還有,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就想著玩呀。」桐崎輕輕戳了戳他眉心,嗔怪著說,「你已經是個大人啦。」
一聽這話,桐原立刻就為自己辯解了起來:「才十八,還沒到能喝酒的年紀呢!」
言下之意,他還不是桐崎口中的「大人」。
「好吧好吧。」
桐崎妥協地一笑,狠狠揉搓起了他那圓滾滾的腦袋。
他終於把那頭彩虹色的頭發給處理掉了,剃得短到只剩下了幾毫米的發絲,摸起來硬硬的,有點扎手,卻莫名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得不說,圓寸的發型確實襯得他憨呆憨呆的,但確實讓他看起來清爽了不少。
桐崎盯著他微翹的鼻尖,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為此還被桐原抱怨了幾句。
「你就這麼喜歡我的圓寸嗎?還是單純地在幸災樂禍?」
「什麼呀,才沒有幸災樂禍呢。你剃圓寸,我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桐崎咕噥著,「話說起來,我好像一直都沒問過你為什麼要把頭發染成那種……顏色。」
「因為很酷啊。」桐原攏緊了毛毯,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再說了,樂隊的成員每個人都把頭發染成了很出挑的顏色。要是我不染的話,不就顯得很格格不入了嘛。」
「哦……是這樣啊……」
這理由可真是毫不意外,和桐崎先前所設想得完全一樣。
不多久後,飛機落地大阪機場。桐原說父親本來打算派家裡的司機接他回家的,但他拒絕了。他想和桐崎一起去看看桐先。
「再說了,你也不回家,對吧?那讓司機來接也沒什麼意義。」
「沒有哦,其實我今天確實會回家一下。」桐崎說,「不過不會停留很久。我只想把以前的畫冊帶回東京而已。」
「……誒?這你可沒事先說過啊!唉……好吧好吧。那我們怎麼去墓園?」
「當然是打車啊。你看看你拿著的這堆行李,這麼多。」桐崎用指節敲了敲他提在手裡的大行李箱,「所以公共交通就別想了,老老實實選擇出租車吧。哦,對了,車費就麻煩你啦,寶貝原原。」
「哦,知道了……不對啊,你這是在壓榨我吧?」桐原回過味來了。
他可是無收入的學生群體啊!怎麼能讓無收入的學生為畢業工作族埋單呢!
桐崎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為自己辯解著:「不能這麼說。弟弟請姐姐坐車這種事,怎麼能叫壓榨呢?再說了,你一個月的生活費肯定比我畫漫畫賺到的錢更多吧。這麼想的話,很顯然我才是經濟方面的弱者嘛,所以……」
所以稍微體恤她一下也是理所應當呀。
桐原被她唬過去了——不過他原本就沒打算和桐崎AA出租車費就是了。
隨便在機場附近攔了輛車,一路開往位於京都的墓園。
在離開京都前,桐崎也來見過桐先,所以絕不會輕易忘記他睡在了什麼地方。
踏在白石磚地上,穿過並排排列的深黑色墓碑,臨河最深處的那一座,就是桐先的墓了。
桐崎將一束淺藍色的花放在他的墓前,除此之外就沒有再帶來什麼了。
以前她來見桐先時,總是會拿上很多東西,懷揣著不切實際的期待,希望這些東西都能送到桐先的身邊。
但這當然是不能實現的。真要說起來的話,這就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手段罷了。於是桐崎便也就不再這麼做了。
她看著刻在墓碑上的生辰年月,在心中默默地把動畫化的事情告訴了他。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把在東京發生的一切瑣碎的事全都說與他聽。
譬如像是去了晴空塔,再譬如像是鄰居是個很深藏不露的人。
「呼……今天好熱啊。」桐崎扯了扯衣領,但那壓迫在胸口的窒息感卻一點也沒有消失,「我們走吧。我下午還要趕飛機回東京呢,得快點回家把畫冊收拾好才行。」
桐原低頭瞄了一眼手表:「確實是該走了,要是趕不上飛機那可就很尷尬了。對了,如果你真沒能趕上飛機的話,是不是就得住在家裡了?」
說出這話時的他滿眼期待。桐崎看出來了,他是真的很喜歡和自己住在一起。
「那就坐新干線吧。如果買不到車票,就只能打車了。」她滿不在意似的擺了擺手,「別為我擔心。」
桐原別開腦袋,嘴硬了一句:「我可沒在為你擔心。」
坐上出租車,駛向位於城郊的家。
分明只是離開了幾個月而已,桐崎卻總覺得好像已經離開了這座大宅許久。懷念感自然是有的——緊張感,當然也不會不存在。
她努力地隱藏起了這份復雜的心情,開門下車,幫著桐原把行李一起搬了下來。在桐原拿出鑰匙打開自家大門的時候,她隨口問了一句:「這個時間點,爸爸會不會……」
吱呀一聲,沉重的紅木大門被打開了。高大的父親出現在她的面前。桐崎的心一顫。
依舊是宛若無表情的面容,臉上的每一道淺淺溝壑都透著令人膽寒的威嚴,他那抿緊的嘴角從不會有任何一刻露出笑意,這一點桐崎比誰都清楚。
母親漢娜站在他的身後,在門開的那一刻就看到了桐崎。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驚喜的光——她不知道桐崎也回來了。
在這種場合下,桐崎知道身為孩子的自己,理應要對父母道一聲好。但父親實在是離得太近了,讓她的緊張感驟然翻倍。
她微不可察地後退了一小步,微微躬身。
「爸爸,……」
父親徑直從她身旁走過,腳步聲踏碎了她未盡的話語。中途他停了停,轉頭對桐原說了幾句什麼,而後便繼續往前走了。
沒有停留,沒有為她停留。
宛若她只是空氣,一團看不到的空氣。
——一團,不願看到的空氣。
第35章 辣味咖喱
桐崎怔怔地在家門口站了許久, 而後才被母親拉進了家裡。
「姐姐這兩天總是在發呆啊。」走在一旁的桐原半開玩笑似的說,「是不是東京的空氣把你給熏傻了呀?」
「才不是呢!」桐崎急急地開始自證起了清白, 「再說了, 哪有人會因為空氣的緣故而變傻啊!」
桐原換上一副嘻嘻哈哈的面孔, 不再多揶揄她了,轉身癱到了沙發上, 然而下一秒就被桐崎給揪了起來。
「不許躺!」桐崎凶巴巴地命令著他,「和我一起去整理畫冊!」
「啊?好吧好吧,整理畫冊就整理畫冊……」
桐原無奈地從沙發上站起,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個「懶」字。漢娜笑看著他們倆緊挨著的瘦高背影,忽然喚了他們一聲。
其實她並不知道桐崎是回來干什麼的, 但還是溫柔地說:「過來, 坐著休息一會兒。等吃完飯了再整理東西吧。」
桐崎頓住腳步,忙搖頭拒絕道:「不了不了, 我待會兒還要趕著回去呢,就不吃飯了。」
「嗯?」漢娜的眼中掠過一絲不解與難過,「我以為你會回家住幾天呢……寶貝,我很想你。你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城市, 我真的非常擔心。」
「哎呀哎呀哎呀。」
一看到母親露出這樣的表情,桐崎就心軟得不行了。她連忙折返,一路小跑到母親身邊,親昵地勾住她的手臂,在她的肩頭蹭了好幾下,粘人得不行。
「別說這種話嘛。我不是天天都有在和你分享日常的嗎?我可是最喜歡媽媽的呀!」她的語調也變得黏黏糊糊的了, 「而且,我全部的畫畫工具全都放在東京了。如果一直待在家裡的話,那我的漫畫家事業不就要受到阻礙了嗎?」
聽著她軟軟糯糯的語氣,漢娜總算是不再愁眉苦臉了。她的目光落在桐崎左手的石膏上,輕輕嘆著氣,也不說什麼,但桐崎知道她在想什麼。
母親肯定是在想,既然手都已經受傷了,那這段時間她的漫畫家事業毫無疑問會「受到阻礙」。
所以很容易就能夠聯想到,她剛才的說辭就只是一個拙劣的借口的而已。她不想待在家裡的原因,單純只是因為,她不想要待在這個家裡而已。
看破不說破,這是漢娜留給桐崎的尊重。她不再多堅持什麼了,向桐崎與桐原擺了擺手,讓他們去整理畫冊,自己則是窩回到了沙發裡,品著桐崎說不出名字的紅茶。
過去用於練習的畫本,如今大多都被堆放在裡地下室的小儲藏間裡。桐崎摸黑走下樓梯,沿著牆面摸了半天,居然都沒有摸到電燈的開關。
實不相瞞,她慌了。
「原原,你有沒有看過一部叫做《招魂》的電影?就是前幾年上映的,導演是溫子仁的那部恐怖片。」她的聲音都在發抖,「那部電影裡就有走進地下室的橋段,然後……」
「記得啊。那部電影不就是我拉著你去看的嗎?」
黑暗中,桐原的語調帶著一絲無奈。哪怕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也肯定能想像得出他現在究竟擺出了怎樣一副郁悶的表情。
哢嗒——
桐原按亮了電燈的開關,整個地下室瞬間變得明亮無比。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木箱子,桐崎知道自己的畫本就在其中的一個箱子裡。
但是她忘記是哪一個了。
幸好箱子的側邊貼了用以分類的標簽,否則可就有的好辛苦了。
畫冊被放在了架子最下方的老舊木箱裡,數量倒是不少。桐崎看了看自己那差不多只有A4紙大小的包,又看了看摞起來足有半人高的畫本,不禁在心中痛罵自己失策,隱約間甚至還產生了一絲退縮感。
這麼多本子,加在一起的重量,肯定很驚人吧。身為傷員的她一想到這,就更加不情願把畫本搬去東京了。
「不過,我以前居然畫了這麼多……這我可真的沒有想到。」
這可是連桐崎自己都沒有預見到的。
「確實是挺厲害。」桐原隨手翻開了一本,粗略地掃了幾眼,破有幾分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你能自己把這些畫本搬上樓的話,那就更加厲害了。」
「就你話多。待會兒再看我的畫吧,快幫我搬一點。」
「好好好……」
在廉價勞動力桐原的傾力幫助之下,重量可觀的畫本總算是移出了地下室,成功重見天日。桐崎從房間裡找到了一個新的行李箱,把所有的畫本全部都裝了進去,姑且算是轉移成功了。
她看了一眼時鐘。這會兒時間尚早,完全可以在家吃一頓飯再走。不過桐崎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這個選項。
還是趕緊回去比較好。如果留得久了,說不定父親會……
「他暫時不會回來,你在家裡多待一會兒也沒關系。」
漢娜倚著門框,淡淡地對桐崎說。她總是能敏銳地注意到桐崎正在想些什麼。
桐崎彎下腰,低頭穿著鞋。因為骨折的緣故,她最近穿出門的鞋子全部都是只用一只手也能很輕松穿上的一腳蹬。但不知為何,此刻的她變得笨拙了許多。明明是無需費力就能穿好的鞋,她卻磨蹭了很久。
總算是穿好了鞋,她這才直起身來,盯著鞋尖,輕踏了幾下地面,似是在確認這雙鞋是否舒服似的。
做完了這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行動,她這才拎起行李箱,回頭看向漢娜,笑著說:「要是趕不上飛機,那可就不好了。我回去啦,拜拜!」
「嗯。你自己小心一點。」
在母親的目送之下,桐崎出門了。桐原送著她出去,陪她一起等待自家的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不知為何,桐原總是在四下張望著,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安。
忽然,他碰了碰桐崎的手臂。
「姐。你聽我說。」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如同耳語般道,「如果老爸主動提出說要讓你回京都的話,你最好不要同意……不。是千萬不能同意。好嗎?」
他的話來得突然而奇怪,桐崎根本沒有聽明白。但看著他那嚴肅的神情,她只好點了點頭。
「好吧,我知道了。但為什麼呢?」
「沒……沒有什麼『為什麼』。總之就是暫時別回來吧。」
他很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
隱約間,桐崎能感覺到他在隱瞞著一些什麼——那一定是無法讓她知道的事情。
正好司機將車開了過來,於是她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坐上了車。
在與桐原道別時,桐崎聽到他說:「你別再去想老爸了。你知道的,他就是個……唉……別因為他的舉動而傷心,好嗎?」
桐崎給予他的回答是「好」。但她知道,她永遠都沒辦法以釋然的心情面對父親的態度。
時隔數月,與父親再會。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簡直如同理所應當般喚醒了過去一直糾纏著桐崎的痛苦情緒。
在為桐先守夜的那一晚,他對自己說出的那句話,也再次從心間跳了出來,繼續如往常一般在她的腦中盤旋。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句話,但是沒有,她明明忘記過那麼多事情,卻偏偏將那句話烙印在了骨子裡。
搬到了其他的城市、遠離父親帶來的沉默壓迫、開始做自己喜歡的事……這些都沒有用。
還是忘不了。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
她知道的,父親的那句話將是永遠籠罩在她生命中的一道陰霾。
桐崎縮起身子。耳旁是喧囂的聲音,眼前是桐先模糊的臉,從脊骨中透出的冰冷讓她想要發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了東京的公寓,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客廳裡了。
肚子在咕咕叫,一陣一陣地抽痛。遲來的飢餓感提醒她,是時候該攝食了。
然而打開冰箱,看到的卻是空空蕩蕩。就連泡面也被她吃完了。
家裡沒有吃的。真糟糕。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桐崎莫名泛上一陣淚意,她努力了很久才摒住了眼淚。她抓起包,直接出門去了波洛咖啡廳。
「小梓姐,我想要咖喱飯——辣味的。」
「好……咦,辣味的嗎?」榎本梓有些疑惑,「可我記得你好像不吃辣啊?」
先前一起在桐崎家吃烤肉的時候,她說過,自己是一點點辣也承受不了的那種人。
怎麼就突然想要吃辣味的咖喱了呢?
「嗯。辣味的咖喱。」桐崎低垂著頭,「我想吃辣味的咖喱。」
無論是她的要求還是她的姿態,都透露著幾分不對勁。榎本梓擔心地望了她好幾眼,彼此之間的沉默讓榎本梓隱隱有幾分擔憂。
但她還是送上了辣味的咖喱飯。
單從外表來看,辣與不辣的咖喱飯根本就沒有任何差別,就連香味都是一樣的濃郁。榎本梓密切注意著桐崎動作,看著她用勺子攪和將咖喱醬和米飯攪和在一起,動作遲鈍得仿佛電量不足。
吃下第一口咖喱飯時,她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咀嚼的動作變慢了一瞬而已。吃到第二口時,她的眼角微微泛紅,揉了揉鼻尖。
好疼……
舌頭好疼。
「辣」並非味覺,而是一種痛覺。桐崎終於能夠理解這句話了。
熱騰騰的咖喱讓痛感翻倍,她懷疑口中有一團火焰在燒。
理所應當的,她沒能吃完這份咖喱飯。
「對不起,小梓姐……」她喃喃著說,「咖喱飯很好吃。真的。我只是……對不起,我沒能吃完。」
說完這句話,她就推門出去了。榎本梓早已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本想追上她,但她卻已經走遠了。
「怎麼了?」從二樓的毛利偵探事務所走下來的降谷零看著站在店門口的榎本梓,疑惑地問,「為什麼站在這裡?」
榎本梓抿了抿唇:「安室先生,我覺得桐崎她……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她把剛才桐崎點了辣味咖喱飯的事情,還不停道歉的事情告訴了降谷零。
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桐崎的異樣了。
更何況降谷零和榎本梓並不遲鈍。
降谷零提前下了班,卻不急著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便利店,隨後才踏上公寓樓梯,徑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桐崎家,按響門鈴。
在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後,門被推開了一條小縫,露出桐崎疲倦的臉。
「啊,是您……請問有什麼事嗎?」
降谷零笑了笑,把手中的袋子舉到了她面前。
「一起喝酒吧。」
第36章 啤酒
「……喝酒?」
桐崎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什麼。她瞄了眼降谷零手中的塑料袋, 能隱約看到裡面放著幾聽易拉罐,桐崎猜這大概是啤酒。
呼……原來只是啤酒而已啊……
桐崎莫名松了口氣。實不相瞞, 在聽降谷零對她說喝酒的時候, 她以為他拿來的可能是伏特加之類的烈酒。
如果是烈酒的話, 那她大概會拒絕降谷零的這番好意吧。她對自己的酒量很沒有信心,真要說起來, 她好像就沒怎麼喝過酒。要是喝著喝著突然就在降谷零面前醉倒了,那絕對會是最最尷尬的情況。
但既然是啤酒,那好像……
……可以稍微放開膽子挑戰一下?
說不定,有可能不會喝醉?
畢竟,這可是低度數的啤酒嘛。
大約在心裡糾結了五秒鐘, 桐崎敞開了門。
「請進吧。唔……家裡有點亂, 請不要介意。」
「沒事。」
降谷零輕輕關上了門。公寓裡沒有電燈,到處都是昏沉沉的, 窗外黯淡的夕陽無法透入室內,唯一的光源是丟在沙發上還亮著屏幕的手機。
在這般昏暗的環境中,桐崎走得很難,但就算如此謹慎, 她還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腿。
「嘭」一聲響,聽起來著實嚇人。桐崎沒有吱聲,只是默默地把撞歪了的椅子擺正,而後繼續朝著沙發走去。
降谷零走在她身後。
「可以開燈嗎?」他問。
直到聽他這麼說了,桐崎才猛然反應過來,原來公寓裡是那麼的暗。
「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才一直坐著玩手機,都沒注意到沒有開燈。」
她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按亮壁燈的開關。
自天花板撒下的淺白色燈光倏地照亮了小小的公寓,襯得她疲憊的臉更加蒼白。
「這麼黑漆漆的會讓人覺得很難受吧?」
她呢喃著,將堆在沙發上的靠枕擺整齊了一點,順便打開了電視。這會兒恰好是整點,米花電視台正在播放著晚間新聞。
晚間新聞的內容基本都大同小異,放的都是米花町今日又發生了怎樣的謀殺事件。降谷零從塑料袋中拿出啤酒和花生,偶爾瞄了幾眼電視,不小心發現他的下屬風見居然出現在了今日的晚間新聞,一本正經地陳述著前幾日殺人事件的調查結果。
既然有意看了幾眼新聞,那自然不可能不會注意到橫躺在電視機旁邊的行李箱。
行李箱被打開了,可放在裡面的畫本就卻沒被拿出來,依舊一摞摞地擺在箱子裡。
其實桐崎原本真的沒打算讓好不容易帶來東京的畫本就這麼放著的,她甚至還想過要按照年份把畫本分類一下,然後再好好地放到架子上。
然而剛一拉開行李箱的拉鏈,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動力。看著那麼多的畫本,她根本沒有想要整理的念頭。
於是就這麼堆著了。
等到有心情的時候再說吧。她想。
不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有整理畫本的心情就是了。
陳舊的畫本散發著一股紙張和油墨的味道,隱隱約約還能嗅到檀木的香氣。擺在最上方的那幾本本子,封面上都記錄了年份。
看著畫本泛黃的邊頁,降谷零知道這是她從京都的家帶出來的東西。
之所以能猜到這一點,還要多虧大嘴巴弟弟桐原在告別短信中多嘴說了一句桐崎也會跟著回京都的事情。
但卻唯獨沒說,她當天就會回來。
漏了這麼一條關鍵的訊息,不免讓降谷零有幾分疑惑。他推測,或許是因為發生了什麼傷心事,所以她的眼中才會滿是疲憊與痛苦。
降谷零打開一罐啤酒,推到桐崎面前。
「梓小姐說,你今天點了辣味的咖喱。」他說起了這件事,「是不是被辣得夠嗆?」
「嗯……沒錯……」桐崎輕抿了一口啤酒,「感覺就像在和碳酸飲料,只不過氣泡會一直在嘴裡炸開。真的很疼呢……」
以後絕對不會再嘗試辣味咖喱這種東西了。這是桐崎經此一役後立下的決心。
降谷零晃蕩著手裡的啤酒。在聽到桐崎對辣味咖喱的抱怨時,他忍不住笑了。
但笑過後,他斂起了嘴角的弧度。
「梓小姐說,你的狀態看起來好像很不對勁。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說實話,她很擔心你……我也是。」
毫不拐彎抹角的直白詢問與關切。
桐崎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驚愕地看了降谷零一眼,下一秒卻又畏畏縮縮地垂低了眸,像是羞於被他們看出了自己的脆弱。
「抱歉,讓你們為我的事煩惱……」
「又開始道歉了。」降谷零輕嘆了口氣,「你不用為了這種事情道歉,真的。吃花生嗎?這個牌子的花生可是很美味的。」
桐崎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但卻沒有去吃花生,只是在毫無意義地用指腹摩挲著易拉罐的邊緣而已。
如此這般沉默了很久,晚間新聞都快要結束了,她才小聲說了一句:「降谷先生,您的家……唔……該怎麼說呢才好呢……」
她笨拙地笑了一聲,猛灌下一大口啤酒,辣得喉嚨有些疼。不知這樣的痛感是否讓她稍微清醒一些了。
她在心裡重新措了措辭,總算是整理好了想說的話語。
「可能這問題有點冒昧,但我想問的是……您的家庭怎麼樣?」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音都被拖得很長,「您的家庭幸福嗎?您的家人會經常陪伴您嗎?」
這似乎是降谷零第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他不禁愣了愣,思考著應當如何回答才好。
「並不能算是一般定義上的幸福吧。」這是他思索過後給出的答案,「小時候父母不常在身邊,我總是一個人到處亂跑,還會和別的小孩子打架,搞得自己總是傷痕累累的。」
他的話語總有種意外的輕快感,聽得桐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淺笑。但這點笑意卻很快就漸漸地垂下去了。
「這倒是和我們家有點像。」
她說著,深呼吸了一口氣,再度灌下大半罐酒,而後才總算是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小時候我和父親之間的接觸很少,他總是在忙著公司的事情。我的童年是和桐先與母親一起度過的。哦對……我和桐先是雙胞胎,不過外界好像都不怎麼知道這件事……不對,這不重要——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
她揉了揉鼻尖,忽然有種很想打噴嚏的感覺。她努力地試圖忍住,卻不小心害得鼻子一陣酸澀。她只好用力眨眼,雖然這樣也並不能讓她舒服很多。
「感覺好像要感冒了……好吧,這也不重要。接下來我可能會說一大堆很無聊的抱怨,如果您願意聽的話……如果您願意聽,我會很高興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敢和別人說過這些事。」
「當然。」
降谷零微微側過頭,電視機的熒光映在他的眼眸中,宛若微微動蕩的水波,卻感覺不到任何的不安全感。
他的眼中是信任。
於是桐崎便也就安心了,但依舊低垂著眼,目光落在毛茸茸的拖鞋上。
沉默了一會兒,她淡淡道。
「在給桐先守夜的那天,父親對我說了一句很殘忍的話。『為什麼死去的不是你這個女兒呢?』——他就是這麼說的。」
父親眼中的憤怒,與話語中的憎恨,桐崎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她知道父親當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才對她說出了這種話。
他是真心覺得,該死的那個人是桐崎。
從那之後,父親的態度就變得比過去更冷淡一些了,甚至在幾個月前她提出要搬去東京,他也只是說出了「隨便你怎麼做」這樣的話。
「他的話讓我陷入了自責。我不停不停地反思,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麼,所以才害死了桐先。但是沒有——不是我害死了桐先,我也沒有理由替桐先去死。」
她的手在顫抖,罐中的酒在晃蕩。
「桐先被綁架的那一天,真的就只是很平常的一天罷了。他為了參加劍道社的全國大賽,放學後也會繼續留在學校裡練習。我告訴他,我要去書店看看新的漫畫,然後就離開學校了。警察說,他是在回家路上被綁架的。那個時間點,我已經買好了漫畫,回到家裡了。事實上,從桐先准備參加全國大賽起,我就沒有再和他一起回家過了。」
「是這樣啊……無論怎麼說,這件事都與你無關。」
「對,確實是這樣。盡管父親的話,總是讓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那天留得久一點,和桐先一起回家,結局是否會變得不一樣一點。但其實無論我如何改變,這出慘劇也無法避免。那些綁匪的目標是身為繼承人的桐先,哪怕有我在場,他們的動機也不會改變……為什麼父親不明白這一點呢?明明這是多麼簡單的道理……」
她知道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無論是桐先還是桐原,亦或者是她,父親都不愛。他的痛苦與憤怒來自於繼承人的死去,以及長子被撕票的新聞公布後霧島重工股價的暴跌。
可能是出於這樣的心情,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死去的是她,那麼就能包住耗費所有資源培養出的繼承人,霧島重工的股價不會暴跌,畢竟遭遇不幸的只是個不會繼承家業的女孩而已。
只是個,女孩而已。
在利弊權衡之下,只有她的死去才會讓損失降到最低。
「不該是這樣的。」降谷零搖著頭,他抿緊了唇角,「他不該這樣想。人命不是利益,他的憤怒應該指向殺人的凶手。我們理應去怨恨殺人犯,理應去向綁架者問責,……」
「……而不是活著的受害者。」桐崎扯出一絲苦笑,「只不過,現在大家似乎更習慣去指責受害人。難道是因為受害人處於弱勢地位嗎?哈哈……奇怪的想法。」
她苦笑一聲,蜷縮起身子。一罐啤酒已經喝空,她猶豫著是否應該再來一罐。
或許在這種時候,多喝一點也不要緊。
她把啤酒推到降谷零面前,滿心期待地看著他。
當他把打開了的易拉罐放到她手中時,她習慣性地說了一聲「謝謝」。
桐崎不得不承認,這啤酒好像味道不錯。雖然確實有點苦。
酒精讓她有點暈乎乎的。她曲起腿,將下巴放在膝蓋上。眼前的水汽讓她的視線有些迷蒙。
「我理解父親的痛苦,我也理解他的傷心。他是失去了兒子的父親,是這場綁架案中最大的受害者。可是……可是,我也是受害人啊……
「我失去了,與我血肉相親的,我的哥哥。」
第37章 黑泥
在那場綁架案中, 母親失去了血脈相連的孩子,父親失去了盡力培養的優秀繼承人, 沒有了哥哥的桐原被迫脫離自由的生活, 在從未有過的強壓之下成為新的繼承人。
相比之下,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桐崎受到的傷害是最小的。很多時候, 就連桐崎也是這麼覺得的。
「但媽媽和桐原很體恤我。他們知道我也不好過。那時候我根本不敢去學校,因為我很害怕看到任何與桐先有關的東西,也害怕他的朋友們來和我說話。媽媽很果斷地說,不去學校上課也沒關系,待在家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包括再後來, 我去東京看畫展的那一次, 桐原也很主動地幫我瞞住了爸媽。
「我想,在這個家裡, 可能只有父親不會在意我的心情……確切的說,他不在乎任何人的心情。他在乎的只有……」
……只有霧島家的產業罷了。
雖然身為舊貴族,但實際在三代之前,霧島家實質上就只是個空殼而已, 空有華族的名號,卻沒有與這名號相匹配的財富。直到上世紀初,霧島家才借著戰爭的有了起色。而後,依靠著德國名門的聯姻與行事雷厲風行的父親,才終於成為了人們口中的「不知道多有錢的」霧島重工。
如此想來,父親的冷漠, 似乎也不是毫無理由。
畢竟,他是將霧島家的產業與名譽置於家庭之前的男人啊。
「其實我也沒有很不喜歡爸爸。我姑且可以勉強理解他的行為。但是……」
桐崎哽咽了一瞬,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不停地揉著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很希望,我的父親可以是一個溫柔的、能夠與家人們相互扶持著一起走出痛苦的男人。可……可為什麼我的爸爸會是那樣子的呢……他為什麼要怪我不去死呢……」
她再也忍不住了,將臉埋在臂彎裡,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從心底傳來的冷徹怎麼也壓抑不住。胃一陣陣地抽痛。她蹙緊了眉頭,將身子蜷縮了起來,但這卻無法緩解一絲一毫疼痛。
於是她不再吱聲了。她害怕說的越多,痛楚會一路鑽向心口。
那樣的話,就真的太疼了啊……
忽然,一只溫柔的大手輕輕放在了她的頭上,溫柔地撫摸著她,動作輕柔得宛若像是在護住一簇即將熄滅的火苗。
無需言語,也根本不用多說什麼。
只需要一個安撫的動作就好。
火苗會化作烈焰,驅散殘存的黑暗。
桐崎不知道火焰會在她的心中停留多久,至少此時此刻它正獵獵燃燒著。桐崎希望它永遠也不要熄滅。
「我想過和父親進行溝通……像普通的父女一樣對話。但這可能沒辦法實現了。我不敢,他也不會願意和我說話。」她笑了笑,卻不是發自內心的笑意,「今天我也見到他了,他完全沒有在意我。我本想向他問好,可他直接從我身邊走過了。這幾年來他對待我時,都是這樣的無視態度。如果我說我不傷心,那肯定是逞強的話……降谷先生,你覺得我應該和父親好好地聊一次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原本就少得可憐的信心,此刻完全消散盡了。降谷零知道,她心中有所恐懼。她害怕自己提出的對話請求會得不到任何的回應,於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他想,他給出的答案,大概率會有可能是「還是去聊一聊比較哈」。畢竟不進行對話,隔閡始終只會是隔閡,永遠也無法消失。可這樣的回答似乎主觀色彩太過強烈了。
他只是個旁聽者,而非是親歷者。他不知道霧島家的真實情況,當然也不清楚她的父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只知道,他不想讓自己的「回答」變成桐崎不得不做的「選擇」。
「如果你的父親能夠願意去傾聽你所說的話,那就去試著與他交流吧。但你不要強迫自己去做這件事。不情願的時候,沉默也不失為一種方法。你還有其他愛著你的人在身邊呢,不是嗎?」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比如像是你和小梓姐。」桐崎扯出一絲笑意,看起來總算是輕松一些了,「真的,我確實沒必要那麼在意父親的事。我很清楚,他說的那句『死的為什麼不是你』是錯的。唔……雖然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裡還是會覺得有點難過。但既然我已經搬出家裡,或許日後能與父親見面的機會也不會太多。那就……暫時保持這樣的現狀吧。我可沒有勇氣去正面面對父親啊。」
她很直白地說出了「沒有勇氣」這樣的詞,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坦率,聽得降谷零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畢竟,要說出「我是個膽小鬼」這樣的事實,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啊。
「啊,對了,還有。」桐崎用指尖敲著易拉罐的邊緣,「我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
「我決定當個漫畫家。」
「……嗯?」降谷零有點不解,「可你現在不已經是漫畫家了嗎?」
桐崎抿唇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我一直不覺得我是個漫畫家——至少在此刻之前,我不常說自己是個漫畫家。」
會自稱是「畫漫畫的」,而不是「職業漫畫家」。但這並非是因為她沒有在認真畫漫畫,當然也不是因為她輕視這份職業。
她只是覺得,自己還不夠格被稱為「漫畫家」而已。
漫畫家利用畫筆為自己與讀者構造出異想天開的另一世界。漫畫家是精致細心的創造者,是將夢想化作職業的成功者,也是小心翼翼地將一切白日夢呵護在掌心中的人。
桐崎想要成為這樣的人——想要自信地說出「我是漫畫家」,而非是「一個畫漫畫的人」。
「所以我不准備去找工作了。」桐崎很果斷地說,「我可不是在逃避找工作的事。我要全身心地向職業漫畫家的方向努力!」
「嗯,肯定可以的。不過,為什麼突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明明剛才他們的話題還與漫畫家無關呢。
桐崎的臉頰微微漲紅了,不知道是因為酒精在悄悄地起著作用,還是因為其他別的什麼不可言說的情緒。她笨拙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說:「這……就是個……很突然地冒出來的念頭……和您說起父親的事情的時候,不小心就想起來了,我還沒有告訴過他,我正在畫漫畫。也沒有和園子她們說過這件事。於是就開始期望起來了——期望著可以驕傲地說出『我是個漫畫家』的一天……然後就做出了想當漫畫家的決定。是不是有點幼稚的感覺?」
降谷零笑了,輕輕搖頭。
「不幼稚。」他說,「要說起來的話,我也有類似的『雄心壯志』。我想要把所有的罪犯都從我的日本趕出去。」
「『我的日本』?」
噗嗤——
桐崎笑出聲來了。
「您這是准備去當首相嗎?」
聽著她的話,降谷零居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表情認真:「不瞞你說,我其實已經在為踏入政界做准備了。說不定再過幾年,你會在電視上看到我——新任首相,降谷零。」
分明這都是不切實際的玩笑話,但從降谷零的嘴中說出來,卻猛然變得真實了許多。可能是因為他看起來實在正經,也有可能是因為桐崎從來都對他懷揣著一百八十分的信任。
所以她真的以為降谷零要當個政客了,直到她聽到降谷零說他再過幾年就能當上首相。
她掩著臉,低聲吃吃的笑了起來。
「可是現任的首相好像也沒有說過『我的日本』這種話啊。」
「那我就當第一個在公開發言時說出『我的日本』的首相吧。」
「什麼呀……那麼那麼,我以後要驕傲地對所有人說,首相降谷零是我的鄰居,他有一天晚上請我喝了超便宜的啤酒,還聽我吐了一大堆的黑泥。」
「居然不說我的丟人事情嗎?」
「因為您身上沒有發生過什麼丟人事情呀——您可是一直都很帥氣的呢!……謝謝您,降谷先生。」
謝謝你,願意傾聽我那苦澀的抱怨。
+
安心養傷數周,桐崎以健全的狀態回到了波洛咖啡廳,繼續她的兼職服務生工作。
這可不是意味著她忘記了自己立下的要當職業漫畫家的決心。
波洛咖啡廳的工作是絕妙的素材來源。從客人們的聊天中,桐崎總是能聽到有趣的故事。這些有趣的故事足矣成為有趣的腦洞,最後變成有趣的情節。
暑假中旬,DONES工作室釋出了《與k的三十六天》的動畫化特報pv。在簡短的三十秒pv中,桐崎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原作者一切」那五秒鐘圖像上。
她切實地感覺到了,她離動畫化又近了一步。
在pv的最後,跳出了一行字。
——「我看到了他人的未來。」
與此同時,bgm轉為靜音,男主角k壓低了腦袋,從黑暗中緩緩走出,最後的鏡頭停在了他抬頭的那一刻。
簡短的幾秒鐘動畫,看得桐崎都快瘋了。
她家的男主角(兒子)會動了!是會動的k啊!
借著特報pv的效應,單行本的銷量被帶動了不少。在一些平台上,推薦《與k的三十六天》的讀者也變多了。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直到一條熱搜的出現。
Rank28↑#一切 抄襲#(熱度上升中)
第38章 熱搜
#一切抄襲#
趁著工作日深夜的寂靜, 這個話題悄悄地爬到了熱度榜上,並最終成功在上午七點擠進了前十的寶座。
而當事人桐崎, 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自己上了熱搜的人。
且還不是主動知曉了這件事——而是被他人告知的。
編輯齊木國春一連打來了好幾個電話, 夢野老師也發來了詢問的短信, 甚至連榎本梓都把熱搜討論區裡的幾條有理有據的對比圖發給了她看。
以上這些親切的慰問,是桐崎直到中午起床打開手機後才發現的。
本來就睡得昏昏沉沉的她, 在看到幾乎快要擠爆鎖屏界面的信息提醒時,差點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
看清了那些信息的內容,她才反應過來,她現在其實很清醒。
清醒到能夠清晰地感覺自己的體溫是如何在一瞬之間降低到幾近冷徹的程度。但下一秒,體溫卻又驟然升高了, 桐崎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隨手抓了一個蓬松的靠枕墊在腦袋下, 依舊是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她面無表情地翻看了所有人給她發過來的信息,還親自去#一切抄襲#的話題裡看了看。
有尖銳的話語,當然也有故作理中客實則是在暗諷的評論。
她倒是想把所有的相關推特都給看一遍,但是數量實在是太大了, 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看完的程度。
整整躺了半個小時,桐崎終於動了。她將毛毯推到了旁邊,讓囤積在身上的熱氣散去一些。
身體溫度降下來了,她好像也能開始認真思考現狀了。
是的,沒錯。
她,漫畫家一切, 被扣上了抄襲的帽子。
桐崎承認,她以前確實是有想像過自己會不會有上熱搜的一天——可絕對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是因為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而上熱搜啊!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這出名為「抄襲」的鬧劇之中,涉及到並不只有她的作品與涉嫌被抄襲的作品這兩者而已,其中還牽扯到了「冷圈是不是不配被尊重」這樣的問題。
其實在一開始,這就只是個單純的和抄襲有關的話題而已。
某位讀者在看《與k的三十六天》時,發現第八話的扉頁圖與一張冷圈cp的同人圖構圖相當相似。雖然疊圖疊不上,但是姿勢卻是完全一模一樣的。而在第二十五話中,男女主角的一段互動也與那位同人畫手所畫的另一個冷圈cp小短漫相似。
雖然被抄襲的同人圖不是來自於同一個冷圈cp,但冷的程度卻是一模一樣。
於是那些窩在冷圈裡啃糧的妹子們暴怒了——好不容易能有寶藏太太為北極圈cp產糧(雖然只產了一點就跑路了),而你一切竟然就這麼正大光明地抄襲我們冷圈難得的糧,難道是覺得我們冷圈都已經冷到不會有人追究你了嗎?
再於是……借著冷圈啃糧妹子們的大力宣傳,#一切抄襲#成功出圈,桐崎的筆名被釘在了羞恥柱上。
但桐崎比誰都清楚,她沒有抄襲。她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也不屑於去做這種事。
她才不想當那種偷走了別人思想結晶的小偷。
可是她作品中的那幾頁,確實和名為KR的畫手太太所畫的冷圈cp同人圖很相似。這也是桐崎沒辦法否認的。
更糟糕的是,KR所畫的同人圖,發表時間是在六年前。而《與k的三十六天》,是前年才剛剛開始連載的。無論桐崎如何解釋,無論她如何試圖說明自己的清白,但時間上的微妙差距只會讓她淪為撒謊的可恥之徒,哪怕她說的全部都是實話。
啊……頭疼。
桐崎團起身子,用毯子蓋住自己。她的心裡早已經被攪成了一團亂麻,她試圖不去思考這件事,可卻根本做不到。
閉上眼就是她與KR的畫並排放在一起的對比圖,以及義正言辭的指責。
桐崎很清楚,她沒有抄襲。漫畫中的每一筆都是她自己親手畫出來的,在左手骨裂之前,她甚至都沒有請過任何一個助手。
可是自己心知肚明並沒用。她不知道能給出怎樣的證據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就算她拿出草稿和情節設計的大綱,都是沒用。她還是吃虧在了發表時間更晚這一點上。
現在的她似乎好像是被推進了一個狹窄的死角裡,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甚至沒有辦法轉身。不管她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聽到她的聲音。
太糟糕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桐崎不爭氣地鼻子一酸,眼淚湧了出來。如果不是擺在枕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她估計這會兒已經嚎啕大哭了。
她慌忙揉揉眼睛,拿起手機。
是齊木國春的來電。
是了,之前他也打來了好幾次電話,但那時候桐崎把手機調成靜音了,什麼都沒有聽到。
本來她是打算趕緊給齊木國春回電的,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得多了,讓她心亂的很。
然後就……一不小心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估計編輯也挺著急的吧。
這回桐崎可不敢再猶豫了。她趕緊接起電話,猶豫了一下,才說了一聲「喂」。
「喂?一切老師,你怎麼一直不接電話?」齊木國春的聲音中好像有幾分焦急。
這可是桐崎從沒有聽到過的情緒。她瞬間繃緊了身子,對著空氣點了點頭,解釋說:「抱歉,齊木先生,我剛才在睡覺……那個,關於抄襲的事情,我……唔……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真的沒有做那種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齊木國春才說,希望她能夠來一趟出版社。
去出版社做什麼呢?這一點,齊木國春沒有回答。桐崎也沒有問。
不用想,肯定是要和她好好地談一談抄襲的事情吧。
桐崎不敢磨蹭。隨意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直接打車去了出版社。
想要找她的人,其實不只有責編齊木國春而已,還有另一位出版社的員工在場。桐崎不太想得起他的名字了,但是她記得,這人好像在動畫化會議上出現過。
在聽完桐崎的解釋後,他不置可否,只說建議她先在各個社交平台上發表澄清聲明。
「無論抄襲與否,聲明總還是要發表一下的,否則DONES那邊也會很為難的。」
「……DONES?」桐崎不解。今天的巨大熱搜衝擊讓她直到現在都遲鈍得很。
那人沒有詳說,只旁敲側擊般說了主題:「DONES是老牌工作室,很愛惜自己的羽毛。如果手下的作品有黑點的話,可能會……」
話盡於此,而後他就沒說什麼了,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就算不說出口,桐崎也可以理解。
有那麼一個剎那,桐崎很生氣。她想說,自己何嘗不是愛惜羽毛的漫畫家。
但是她沒能說出這話。或許是因為那人的話語帶來的衝擊太大了,讓她就只能點點頭,道一句「知道了」。
隨後,無論是那人還是齊木國春,都沒有再說什麼了。桐崎自己也不吭聲,向兩人躬了躬身,就離開了出版社。
她徑直去了波洛咖啡廳。差不多快到放學時間了,她給野崎發了一條信息,請他也一起來波洛,咖啡由她來請客。
「那麼,現在就拜托你們好好地看一下這幾張對比圖。」
桐崎把自己和KR的畫放到了專業漫畫家野崎和業余讀者榎本梓的面前。
「看完之後,誠實地告訴我,你們覺得像不像?」
榎本梓和野崎沉吟著,目光在幾幅畫之間掃來掃去,最後看向了桐崎,點了點頭。
這可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桐崎癱在吧台桌上,呼出的氣息都變成氣若游絲的絕望呻.吟了。
「果然是這樣啊……」桐崎咕噥著,「其實我也覺得很像……降谷先生,你也這麼覺得吧?」
忽然被cue到的降谷零從一堆杯子間抬起頭。他沒有給出回答,就只是笑了笑而已。
「不過,KR的畫風,好像顯得很稚嫩。相比之下,一切老師您的筆觸就更加成熟一點了。」野崎一本正經地分析著,話語之間頗有種在吹彩虹屁的既視感,雖說這時候並不適合吹彩虹屁。
桐崎沉沉地一嘆氣,看向散落在桌上的畫,但只瞄了一眼就怯懦地收回了目光,又開始嘆起氣來了。
她這一天幾乎就是在嘆氣聲中度過的。
「實不相瞞,我以前好像也嗑過這個冷圈cp……」她的話語頹唐到了極點,「但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我不確定我有沒有看過KR的同人圖。但如果我曾看過的話,那就有可能是我無意中記住了KR畫裡的一部分,然後用進了自己的作品裡……」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該如何定性才好呢?究竟是無意識的借鑒,還是該以抄襲的罪過論斷呢?
桐崎想不明白了。
「啊啊啊……為什麼我偏偏是個金魚腦袋啊。」她懊惱極了,「真是煩死了……」
眼下的情況,好像不管怎麼苦惱,都沒有辦法得出一個清晰而確切的答案。
桐崎用力揉了揉腦袋,胸悶得差點喘不上氣。她想,她現在大概真的應該照出版社的人所說的那樣,先寫一份澄清聲明才對。
不管是否無意的借鑒,桐崎只知道,她沒有做出惡意的抄襲行為。至少在這一點上,她問心無愧。
她收起自己的東西,慢吞吞站了起來。
「那我就先回家了。唉……我都沒寫過澄清聲明這種東西。」她撇了撇嘴角,自嘲似的一笑,「真是難得的『第一次』啊。好吧……我不拖延了。我去寫聲明。」
而後桐崎確實不再多念叨什麼了,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說,就離開了波洛。降谷零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總覺得她的狀態頹得不太對勁。
真希望這件糟心事情可以快點過去。
他如此想著,繼續洗杯子。
大約一刻鐘後,他接到了來自桐崎的電話。她支支吾吾地問自己還有多久才能下班回家。
這詢問來得莫名其妙的。降谷零看了一眼鐘,告訴她大概還要再過一個小時。
「哦……我知道了。」
直到通話結束,桐崎也沒說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才會特地打來電話詢問他的下班時間。不過這個問題不難搞懂,至少降谷零在回到家之前就得到了答案。
他看到了坐在自家門口的桐崎,團著身子,弱小可憐又無助,一會兒把手中的手機舉過頭頂,一會兒又將手機挪到了腿上,不停地移動著手機的位置,目光緊盯屏幕,專注到了極點。
但一聽到降谷零的腳步聲,她的注意力就頓時移到了他的身上,騰一下跳了起來。
「您總算是回來了!」她像是松了一口氣,「我在等您呢!」
「等我?」降谷零有些不太確信地指了指自己。
「嗯!我把鑰匙忘在家裡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借一下您家的陽台的嗎?我可以從您家的陽台跳到自家的陽台,然後我就能回家了……因為我家陽台門沒關。」
之所以能知道陽台門沒關,主要還是因為桐崎特地去公寓樓的另一側瞄了一眼,確認過了「出門時沒有關好門窗」的這個事實。
借陽台什麼的,就只是小事而已,降谷零當然不會在意。只不過,直接跳到自家陽台實在是有點危險,降谷零主動提出讓自己做這種事,她等在邊上就好。
「真的嗎?謝謝!」
桐崎擠出一絲微笑,隨後目光就又落回到了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加載中」的圓圈。
從剛才起,她就好像很在意手機了。降谷零偷瞄了一眼,發現她好像正在登陸什麼網站的樣子。
「是用於分享同人糧的網站……就是KR發布了同人圖的那個平台。」桐崎解釋著,「我一直都有點贊的習慣,看到喜歡的內容就會點小紅心。所以,如果我以前有看過KR的圖的話,那肯定也給KR點贊了。不過……這裡的網絡情況真的好爛啊,一直都沒有登上。」
從找回密碼再到綁定手機號,她已經折騰好久了,真沒想到還會卡在「登陸」這個階段。這慢到不行的網速讓她惱怒到都想摔手機了。
「那就用我家的wifi吧。」
「好的好的!唔……總算是登上了……呃?!」
桐崎頓住腳步,看著手機屏幕,目光呆滯,說不出話。
這副模樣實在是不妙。降谷零一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沒事吧?」他關切地問,「你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與其說是不太好,倒不如說是表情復雜到根本讓他看不懂。可桐崎一向是個很好讀懂的人,忽然擺出了這樣一副難以言喻的糾結神情,這實在是有點奇怪。
但桐崎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個……我登陸成功了。然後吧……我發現……」
她把手機屏幕舉到了降谷零的面前。
「我的賬號,昵稱叫做KR。」
第39章 栗子糕
桐崎有點懵。降谷零也有點懵。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 懵上加懵。
「你就是KR?」
「我抄襲了我自己?」
這樁名為「抄襲」的大事件,似乎正在往某個詭異的方向變化。
桐崎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昵稱一列明晃晃地寫著「KR」這兩個字母。
K是KR的K, R是KR的R, 絲毫沒差。如果戳進個人空間裡,還能看到幾年前發布的同人圖動態。評論和私信多達99+, 數字大到讓桐崎都不敢看了。
她大概花了十秒鐘,才讓自己成功接受了KR這個賬號隸屬於她的事實。
但接受歸接受,桐崎還是覺得大腦空空如也。她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曾畫過冷圈cp的同人畫,說實話也根本不記得那些畫中的構圖和情節。
沒辦法,畢竟是金魚腦袋, 一點印像都沒有留下。
不過, 桐崎倒是記得為什麼會取一個名為KR的昵稱——那是因為她名字中的「霧」字和「桐」字,發音都是kiri, 於是就取了其中的兩個字母,拼在一起當做簡單的筆名。
……為什麼她偏偏只記住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不不不。這不重要。
現在她的大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那我剛剛寫好的聲明,不就白寫了嗎?」
她的關注點顯然歪掉了。
「已經寫好了嗎?寫得真快啊。」降谷零靠在陽台的扶欄上,探身看向桐崎家的陽台門, 一邊說,「不過,應該也不能算是白寫吧。聲明這種東西,基本都是大同小異,只需要調整一下其中的幾句話就可以了。再說了……」
降谷零回過頭看著桐崎,對她笑了笑。
「抄襲事件被證明只是一出烏龍, 這是好事。至少你不用再為『抄襲』這種污名而擔心了。」
「唔……確實是。」
如果單從這一點來看的話,倒的確是不必再擔憂了。可是桐崎心中卻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安。
「我在想,會不會……啊!降谷先生,小心一點,別摔下去啊!」
說話間,降谷零已經站上了陽台的欄杆。他伏低了身子,宛若擺出狩獵姿態的貓,飛快而輕巧地跳到了桐崎家的陽台上。
輕輕松松,毫發無傷。唯一受到了驚嚇的,可能就只有桐崎那顆脆弱的小心髒而已。
「呼……這看起來可真嚇人啊。」桐崎咕噥著說,「明明兩家的陽台欄杆之間的空隙也不怎麼大,但看您就這麼跳過去,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呢。幸好沒出事。」
一聽這話,降谷零忍不住笑了。他故作不滿般蹙起眉頭,念叨了一句:「別小看現役警察的體能。」
「確實確實。畢竟,您可是警察呢。」桐崎乖巧點頭,就差沒再好好地誇上幾句了,「對了,警察這個職業的體能要求是不是很高?具體是怎樣的呢?」
話題忽然轉到了比較奇妙的方向,而這完全是因為桐崎的好奇心才導致的結果。
降谷零已經從警察學院畢業好幾年了,不過對於當時入學時的具體體測要求倒是記得很清楚。他把這些體測要求悉數說給他桐崎聽。
末了,還不忘提醒了她一路,他不太確定現在這些標准有沒有變化。
但桐崎並不在意這小小的不精准。不管這些體測的要求是變得更加嚴格,還是寬松了些許,在桐崎看來,都是難以觸及的可怕標准。
「降谷先生真的好厲害啊……」她居然開始小聲地感嘆了起來,「能跑得那麼快,還會這麼多不同種類的體術,真的太厲害了。要是我的跑步速度要是能有您的水准……啊不不不,就算是只有一半,我也滿足了。那樣的話,我以前就完全不用為體育考試這種事情擔心了啊!」
說著說著,她嘆起了氣。
「體育考試?」
「沒錯,我就是那個期末體育考試經常不及格的人……很慘吧?」
降谷零抿了抿唇,眼底流過一絲同情。他點了點頭,表情之誠懇,讓桐崎頗感慰藉。
然而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桐崎就一點也不覺得慰藉了。
「我讀書的時候,每次體育考試都是滿分。」
降谷零的語調過於平淡,桐崎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自己的面前炫耀。
桐崎氣鼓了臉。如果不是因為這會兒她和降谷零之間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她覺得自己可能會衝過去狠狠揉一揉他那金色的腦袋以泄憤。
「好啦,我要去開門了。」
降谷零微微前傾身子,向桐崎的方向探出手,輕輕一戳她的眉心。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桐崎下意識想躲,但反應卻慢了一拍。大腦才剛給出「往旁邊側一側身子」的指令,他的手指就已經碰到她了。
「唔——!」
宛若被戳中死穴一般,桐崎猛然一抖,甚至倒吸了一口氣,都不動彈了,整個人僵硬地站在陽台上。
這副模樣看得降谷零差點笑出聲來。他不再多都弄桐崎了,收回手,一步踏入屋內,順便再提醒了桐崎一遍:「我要去給你開門了。」
「嗯?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
兩人同步從各自公寓的陽台走到室內,步速幾乎一致。
當桐崎走到自家家門口時,降谷零正好打開了門。
撲面而來的家的氣息讓桐崎幸福得快要哭出來了。這種幸福感,是只有在體驗過苦等自家門口一小時都沒法進去後,才會擁有的奢侈體驗。
不過桐崎確實是不想要再體驗第二次就是了。
「真的是太謝謝您啦。」桐崎向降谷零鞠了一躬,「今天也麻煩您了呢。」
降谷零擺了擺手,很隨意地說:「小事而已。那麼,我就先回去……」
「等一下!」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桐崎說出了挽留的話語。
然而接下來的話語卻是愣了幾秒才說出口來的。
「來都來了,一起來吃東西吧。」她如同慫恿般滿懷期待地對降谷零說,「我家冰箱裡有很多栗子糕哦!」
那還是她昨天買來的,本想當做今天的早午飯,但一覺醒來卻看到了#一切抄襲#這種糟心的熱搜,而後又被齊木國春叫去了齊木國春,不僅被磨去了所有吃飯的熱情,也沒能擁有任何的吃飯空閑。
細細一算,她這一天就好好地吃過什麼東西,除了一杯放了很多糖的拿鐵之外,她連白開水都沒好好地喝過幾口。
慘,她桐崎慘。
「還有還有,能順便拜托您幫我想一想聲明該怎麼寫才好嗎?我實在是……不太擅長寫這種東西。」她眨了眨眼,眸中多了幾分期待,「但我感覺降谷先生應該很擅長!」
降谷零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這份信任實在好沉重……好吧,那就幫幫你。」
可不是單純為了栗子糕才幫助她的。
桐崎的眼中亮起了光。她趕緊把自己剛編撰好的澄清聲明的文本拿給降谷零看。趁著他閱讀文本的這段空隙,她趕忙跑去廚房,把冰箱裡的栗子糕拿了出來。
栗子糕被凍得冰冰涼涼,泛著黯淡的棕色,實在是不太誘人,但不得不說,確實是很美味。細膩軟糯的口感有幾分像是乳酪蛋糕,摻雜在其中的細碎栗子果肉的口感是粉粉的甜味。
桐崎用叉子戳下一大塊栗子糕送進嘴裡,照著降谷零的意見改掉了聲明中的一句不太恰當的話。
本是用來說明自己並沒有抄襲的聲明,現在變成了說明情況的聲明。桐崎無比慶幸著自己突發奇想冒出了「去看看有沒有給KR的作品點過贊吧」的念頭,否則等澄清聲明發出去了才發現這一點,再解釋起來肯定會很尷尬。
「呼……也幸好我沒有被走廊裡的垃圾網絡耗光所有的耐心。」
「話說起來,為什麼會不記得自己是KR的這件事呢?」降谷零問她。
對此他頗感困惑。畢竟,他不是創作者,很難理解創作者看到多年前作品時的感覺;他也不是桐崎那樣的金魚腦袋,無法體驗「容易忘記某些事」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說到這,桐崎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尷尬地摸了摸臉頰,笑聲僵硬。她盯著盤子裡只剩一半的栗子糕看了好一會兒,似乎也踟躕了好一會兒,而後才磨磨蹭蹭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忘記。」
這是實話。
「可能是因為KR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吧。你想想,都已經好幾年了。你看,KR這個賬號發布的最後一條動態的日期,那時候我們倆都還沒認識呢。」
她指著動態旁灰色的日期,似乎是在暗示著,她會忘記KR的事完全是理所應當——至少對於她這個金魚腦袋來說,確實是理所應當。
「可是你看到KR的畫的時候,為什麼也沒能反應過來呢?」
降谷零無形之中又給桐崎插上了一刀。這下桐崎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她沉默地看了降谷零好久,最後如同認輸般長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承認,是我的記憶力太糟糕了。」她拖著聲,懨懨地念叨說,「我至少總是自稱金魚腦,但我現在覺得,『金魚腦』這種稱呼對於我來說完全是一種贊美。我就是一條草履蟲——是單細胞生物。」
她的腦袋耷拉下去了。就算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也能想像到她是多麼的頹唐。
否則也不會如此這般大義凜然地給自己貼上「草履蟲」的標簽了。
看著她蓬松的卷發,降谷零悄悄地探手偷摸了一下,安慰著她道:「草履蟲倒是不至於,你也不是什麼都記不住嗎。樓下的小貓小狗,你不是就記得很清楚嗎?明明它們都長得這麼想。」
「……對哦。」
桐崎慢吞吞地抬起頭。她的自信稍微回來一點了。
盡管她記不住很久以前的KR的事,可是她記得住公寓樓下的小貓小狗呀!雖說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但也很值得驕傲了!
她揉揉臉,覺得自己果然好像還是比較適合「金魚腦」這種稱呼。
草履蟲什麼的,確實和她不太搭。
想到這裡,桐崎的心情迷之愉悅。就著輕快的心情,她很快就吃完了剩下的栗子糕。
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好像就沒有那麼的「輕快」了——她該把聲明公之於眾了。
最後再檢查一下聲明有沒有錯字漏字,語句是否足夠得體。確定了並無錯誤後,桐崎按下了「發布」鍵。
屏幕中央跳出了一個加載中的小圓圈。
兩秒後,小圓圈消失。
[發布成功]
第40章 鏟屎官指南
一看到看到「發送成功」的提示出現在屏幕上, 桐崎就立刻退出了推特,熄滅屏幕丟掉手機倒在沙發上, 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甚至沒有一秒停頓。
「啊……我有點害怕……」
她坦白地說。
「我好怕看到評論……會不會有人罵我啊?說我偷懶不想新東西, 只會炒自己的冷飯之類的?」
她的心髒突突狂跳,總有種下一秒就要從胸腔裡蹦出來的既視感, 指尖也如同缺血般微微發麻。這可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桐崎只好一會兒按住心口,一會兒搓搓指尖,可惜並沒有什麼改善。
「別擔心。在這件事上,你並沒做錯什麼。」降谷零說著, 「既然如此, 那別人也就沒理由指責你。嗯……不過這次的事情,確實是挺烏龍的。」
說著, 他笑了起來,輕輕一拍桐崎的後背。
「唔……我明白了……」
但明白歸明白,心慌感卻是一點也沒有消失。桐崎只好自我安慰著,她已自證清白, 也給#一切抄襲#的這個話題畫下了句號。抄襲不抄襲什麼的,這事對於她來說已經結束了。
讀音和吃瓜群眾們會有怎樣的反應,當然也和她沒有關系。
接下來她只需要專注於自己的漫畫就好。距離完結只剩下幾話而已了,她得好好畫才行。在動畫開播之前說不定還要再畫一些賀圖,再之後等《與k的三十六天》完結了,她還要為下一本新作做准備。
這麼一想, 她還是挺忙的嘛。
沒錯沒錯,她可忙了,怎麼可能有時間關注#一切抄襲#這個話題的後續呢?
桐崎這麼想著,默默下定了決心,發誓絕對不會再看任何一條和抄襲有關的推特,也絕對不會再戳進那個話題裡了。
然而她當天就食言了。
輾轉反側了許久,怎麼也沒辦法安然入眠的桐崎,悄悄打開了推特,悄悄點開了幾小時前發布的那條聲明。這一連串動作,她全程都是眯著眼做完的。
眯眼看不到太多屏幕上的內容≈什麼都不會看到
只不過這個等式實在是來得太過勉強。
一個不小心,桐崎看到了評論數的總數字。
一……二……三……
居然有四位數的評論。
這可是日常發動態只有個位數評論的桐崎想也沒想過的數字。
既然如此,那就有必要看一看了。
昧著良心,桐崎點開了評論區,一邊翻看起了評論,一邊自我安慰著,誓言這玩意兒就是用來打破的——雖然這就是個歪理。
她著重看了看點贊數最高的那幾條評論。
「原來是個誤會www昨天還在那裡跟風罵一切老師抄襲的家伙趕緊出來道歉!」
「啊!想當年我也是真情實意嗑過那對冷圈cp(然而不久之後我就爬牆了),直到現在我也還是好喜歡KR的那幾副同人畫。本來以為太太沒有再在那個平台更新動態是因為退圈不再畫畫了,沒想到居然是因為變成了職業漫畫家才沒空產糧qaq雖然嗑不到糧了,但還是感覺好高興!」
「我怎麼覺得這是在自炒?是新的營銷手段嗎?」
「感覺好像一不小心養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太太……」
「你有本事在冷圈產糧,怎麼沒本事多產一點啊!」
「拔X無情一切君。」
「在嗎太太可以再多給我們的冷圈產糧嗎太太我好喜歡你啊太太」
「如果太太能以連載漫畫的速度給我們這個冷圈產糧的話,我們早就變成比火山岩漿還熱的大熱圈了嗚嗚嗚嗚嗚(哭哭.jpg)」
「感覺好微妙(小聲bb)」
桐崎把評論大致翻了一遍。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她沒能全部看完,但評論的基本畫風她已經摸清楚了。
有五成的評論是在說她是個「拔x無情產完糧就跑的無情太太」,也有人說幸虧這是一場誤會,可以繼續安安心心地看她的漫畫了。當然也有人懷疑這是作品動畫化之前的炒作手段,依舊是擺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態度。
會聽到各種各樣不同的聲音,這是桐崎早已經意料到的事情。她不奢望所有人都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對於她來說,能看到這樣可可愛愛的評論,她已經很欣慰了。
猶豫了幾分鐘,她決定發一條推特。
「@一切ichikiri:謝謝。」
新推特發出,桐崎總算是心安了。她仰面躺在床上,睡意慢悠悠地鑽進了她的大腦裡。她打了個哈欠。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可這會兒她卻不想睡了。
她開始回想起了這一整天。從大中午醒來時看到數量驚人的信息與喜提熱搜,再到心情低沉地離開了出版社還忘帶了自家的鑰匙,再到現在,一連串的起起伏伏讓她懷疑自己是一不小心坐上了過山車。
還是會開過三百六十度大圓環的超高速過山車,光是坐上座位都會嚇到尖叫的那種。
幸好現在已經平穩到站了。如此一來,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不過,這確實是很驚險的一天啊……
桐崎沉沉地舒了一口氣。眼皮愈發酸澀,她闔上了眼,睡意朦朧。
在大腦完全沉入睡眠狀態之前,擺在枕頭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桐崎本來不想多管,但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卻讓她在意得不行。
在意著在意著……睡意就不見了。
她翻了個身,打開手機。
是流浪動物協會發來郵件。
+
「降谷先生,你明天有空嗎?」
降谷零瞄了一眼日歷,對電話那頭的桐崎說:「嗯,明天傍晚有空。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想要麻煩您。嗯……我領養了一只狗。但我從來都沒有好好地養過狗,完全沒有經驗——您把哈羅托付在我家的那次可不能算是經驗。而且該給狗狗買點什麼,我也完全不知道。所以呀……」
她輕笑了一聲。
「您可以和我一起去買點養狗必備的東西嗎?」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降谷零就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當然。」
「您同意啦?謝謝!那我們明天見吧!」
掛斷電話,桐崎心裡忽然冒出來了一個奇妙的念頭。
以後她是不是可以經常和降谷零一起去遛狗了?
嘖……認真想一想,這好像還挺不錯的嘛。
桐崎莫名心情愉快,嘴角都不自覺地翹起了。
第二天,在約定好的時間,降谷零和桐崎一起出了門。公寓附近剛好就有寵物用品專賣店,各種產品一應俱全,都不需要費心去尋。
「話說起來,你為什麼突然養狗了?」降谷零問她。
桐崎從貨架上取下一個軟綿綿的塑膠小球,在手裡捏了幾下,感覺手感不錯,便就丟進了購物籃裡。
「我大學的時候經常給一個流浪動物協會捐款,直到現在也依舊保持著這個習慣。前幾天我收到了他們發來的郵件,是關於他們最近會舉辦的一場流浪貓狗領養會。他們知道我是漫畫家,所以希望我能夠幫忙宣傳一下,還把領養會的海報發給我了。上面印了很多待領養的可愛小動物呢。」
「然後就遇到心儀的狗狗了嗎?」
「對!」桐崎用力一點頭,滿眼都是笑意,「前天我還親自去看過它了哦。它真的特別特別討人喜歡,就是膽子有點小。聽說它在上一個家庭受到了不太好的對待……對了對了,還沒有給你看過它的照片呢。」
說著,桐崎掏出了手機。在相冊裡好一陣翻找,她把拍得最好看的那張照片拿給了降谷零看。
即將成為霧島家一員的這只狗狗毛色灰白,看起來毛茸茸軟乎乎的,似乎是田園犬。體型比降谷家的哈羅大了許多,足以納入大型犬的範圍之中。
「看起來很可愛。」
「對吧!」桐崎一臉得意,「等我把養狗必備的東西都買齊,就可以把它接回家了!呼……我好期待。」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說出「我好期待」這樣的話了。單是念出「期待」這個詞,都讓她感到無比的輕快,宛若飄飄然似的了。
不知為何,每次看到她露出笑意時,降谷零也會想要與她一起笑。
「你這麼一說,讓我也有點期待了。」他拿起一罐凍干雞肉,「下次讓你的狗和我家的哈羅一起玩吧。我家哈羅的朋友實在是太少啦。」
「沒問題!不過,我怎麼覺得降谷先生的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像是在為不善交際的孩子努力擴大交際圈的苦惱父親呢?」
「嗯……這麼想也沒什麼錯。」
在雙重的期待之下,名叫「小一」的這只灰毛大狗順利地成為了桐崎家的常駐住戶。不過,霧島小一和安室哈羅的初次見面,卻過了好久之後才成功實現。
原因無他,單純只是因為小一膽子太小,就連出去遛一圈都會被陌生人嚇到自閉。桐崎耐心地等著它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這才帶著它敲響了降谷家的大門。
然而在看到身材高大的降谷零和小小的哈羅時,小一還是很不爭氣地被嚇到了,噌一下鑽到桐崎身後躲著,連毛茸茸的大尾巴也耷拉下去了。
降谷零看著這只足有半人高的怯懦大狗,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它比照片上看起來大了好多」。
顯然,這是一只體型和膽量成反比的狗。
雖說對陌生的人和狗都怕得不行,但桐崎只輕喚了幾聲,小一還是跟著踏進了降谷家裡。
面對陌生的大狗,哈羅好奇極了,不停在小一身邊打轉,時而嗅嗅它,時而又叫喚兩聲,然而小一怎麼都不給出反應。
「不瞞你說,我已經開始為我們家小一的交際圈感到擔心了。」桐崎揉搓著小一的耳朵,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它膽子太小啦。您知道嗎,昨天呀,我帶著它去……」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打斷了桐崎的話。
但那並非是敲在降谷家大門上的,而是來自隔壁——有人敲響了桐崎家的門。
桐崎愣了愣,望了降谷零一眼,見他對自己微微一點頭,她這才走出門外。小一也跟了上來。
將門推開一條小縫。透過這道門縫,桐崎看到自家門前站著一個身著黑西裝的中年男性。
桐崎認出他了——這是她家的管家。
一瞬間,桐崎產生了一種魔幻感。
在東京見到了理應在京都家中的管家,這確實是挺魔幻的。
桐崎推開門,輕輕喚了管家一聲。
「您怎麼過來了?」
管家好像有點疑惑桐崎會出現在隔壁,不過他沒有把這份驚訝表現出來,只是平靜地移動到了降谷家前,對著桐崎躬了躬身。
「是這樣的,瀨原先生希望您可以回一趟京都。」
他後退一步,微微抬手。
「桐崎小姐,請吧。」
第41章 振袖和服
管家的話語中隱隱含有幾分不容抗拒的語氣, 就連畢恭畢敬退後一步的動作都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強迫感。他沒有特意桐崎為什麼會出現在隔壁鄰居的家中,因為這並不是他所需要在意的事情。
桐崎知道, 自家的管家做事一向是不會摻雜多少個人情感的。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基本上都是父親要求他應當表現出的態度。
所以他此刻的寡言與堅定, 毫無疑問是來自父親的吩咐。
那麼就很明顯了。無論桐崎再怎麼詢問,他都不會說出父親要求她回家的理由, 當然也不會告訴她回去的目的。
這樣的態度與話語讓桐崎隱隱產生了幾絲抵觸心理。她本就不怎麼想要回家,管家那如同強迫的語氣讓她不想回家的念頭更加強烈了。
對了……先前桐原好像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拒絕爸爸提出的要她回家的請求。
雖然直到現在桐原都還沒有向她解釋過為什麼不能回家,但想來親弟弟桐原絕對不可能會害自己,她便給出了婉言拒絕的答復。
「抱歉, 管家先生, 我這段時間會比較忙,實在是沒時間回家。而且……」桐崎向旁邊邁了一小步, 把躲在身後的小一拉到了管家的面前,「我最近剛養了一只狗。它膽子很小,要是我很久陪在它身邊的話,它會害怕得一直叫嚷的, 所以……唔……煩請您體諒一下。」
管家垂低了眼,向桐崎微微一躬身,卻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離開。他看著又躲回到了桐崎身後的小一,忽然說了一句:「您的狗看起來很可愛。」
這聽起來是一句誇獎,但桐崎卻不想回以一句「謝謝」。
她知道,管家話中的深層含義是, 「雖然它很可愛但請您不要為了它而耽擱重要的事情」。
「可是我的工作……」
「不會占用您太多時間的。」管家說著,「您只需明日在京都停留一日即可。如果您當真著急的話,後天清晨便可回到東京……另外,夫人也希望您能回去一趟。」
「我媽?」
總覺得事情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了,可桐崎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她想了很久,都還是沒能摸清楚任何頭緒。
管家的這番說辭讓桐崎不禁有點動搖,但還是「不想回家」的想法更占上風。可不管她如何拒絕,管家都油鹽不進。畢竟他就是個沒有太多感情的任務執行機器罷了。
一直這麼僵持著,似乎不是什麼好辦法。桐崎決定親自問問母親,不過卻沒能打通她的電話。
這個時間點,她大概正在睡午覺。
沒辦法,桐崎只好給她發了信息,詢問究竟是什麼事情這麼急著要她回家。
母親的回復可能還得再過上幾個小時才會傳來。桐崎不想就這麼一直站在玄關和管家大眼對小眼,當然也不希望他像雕像似的杵在門口。
「嘛……總之還是先去我家坐坐吧。」桐崎對管家這麼說著,順手牽起了狗繩,回頭對降谷零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啊降谷先生,我先回去了。待會兒……呃……待會兒再把小一帶過來和哈羅玩吧。」
其實她並不確定「待會兒」她是不是真的還能到降谷家來。說不定不久之後她就真的要回京都了。但不管如何,她還是這麼說了。
起碼也該給自己一點期待才行啊。桐崎想。
她擰開自家的門,聽到站在身後的管家說了一句「這真是別致的住處」。
毫無疑問,這也是言不由衷的揶揄。桐崎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只好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是京都人慣有的嘴毒。
一回到家,小一就毫不猶豫鑽進了放在客廳裡的那個鯊魚形狀的狗窩裡,只探出小半個腦殼,怯怯地看著那個與主人一起在沙發上坐下的陌生男人。
與管家一起在無言以對的沉默氣氛下吃完了一盒曲奇,桐崎的手機震了震。
是來自母親的回復。
回復的內容相當簡短,先是說了希望她能夠盡快回來。而後不忘補充一句,這次是為了霧島家的事情才特地讓管家來接她回家的。
說到底,她也還是沒有給出詳細的答復。
現在連母親都說出了讓她回家這樣的話。桐崎知道,自己大概是沒有退路了。她抿緊了唇,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回去的……不過可以盡快把我送回來嗎?」桐崎撇了撇嘴角,卷起充電線丟進包裡,「我之前也說了,我工作很忙。」
管家點頭應了一聲「是」,目光投向了桌上剛畫出大致輪廓的原稿草圖,又看了看擺在筆筒旁吃剩下一半的銅鑼燒,但還是一言不發,默默等待桐崎收拾好東西。
最後,把小一托付給降谷零,桐崎坐上了回京都的車。
「您的鄰居,看起來是為不錯的男性。」快要駛出米花町的時候,管家莫名說了這麼一句,「這是真心話。」
桐崎一手支著下巴,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從坐上車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保持著一副冷淡的表情。但在聽到管家的話時,她卻不自覺地露出了笑意。
「那我就替他說一聲謝謝吧。」她說。
從東京一路開往京都,途中因為有幾段路堵得很厲害的緣故,本就漫長的車程被拉得更加長了。直到夜間,桐崎才總算是回到了家。
在家裡自然見不到父親的,母親好像也出門去了。她下意識地想喚桐原一聲,卻忽然想起他現在已經去上學了。
話說起來,回家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和桐原說呢。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也同她一樣回到家裡,但姑且還是要和他說一聲的。
給發完桐原發完消息,桐崎從冰箱裡翻出了一盒草莓味的冰激凌,一邊拆著包裝,一邊走上樓梯。朝南盡頭的那一間是她的房間。
細細一算,她離家好像已經大半年了,但房間裡的擺飾倒是一點也沒有變化。
只是在房間的角落裡多出了一個衣架,掛著一身嶄新的淺色振袖和服。桐崎悄悄摸了一下,柔軟絲滑的布料泛著些微的涼意。
不等她想明白這身和服為什麼會被擺在房間裡,桐原的回信就來了。
「FROM笨蛋桐原:你怎麼回家了啊!!!!我不是讓你別回的嗎!!!」
感嘆號多到快把對話框給撐爆了,難以想像屏幕後的桐原本人究竟擺出了怎樣的一副表情。
桐崎把小勺子叼在嘴裡,飛快地打下回復。
「TO笨蛋桐原:沒辦法啊,爸媽把管家派到東京來接我了。說真的,我也不想回來。」
過了好久,手機才震了震。
「FROM笨蛋桐原:行……那也沒辦法了。我明天會想辦法回來一趟的,你千萬要在家等我啊!」
發完這條信息,桐原立刻關掉了聊天界面,將通訊錄調了出來。顫抖的拇指劃過屏幕,好不容易才在「A」列中找到了那個人的通訊方式。
依舊是顫抖著戳下了通話鍵。桐原捂著嘴,心髒砰砰狂跳,等待電話撥通的每一秒都讓他感到焦急不堪。
在最後一聲漫長的「嘟——」音後,電話接通了。
「透哥透哥透哥!SOS!緊急事件!你一定一定要幫我啊!」
+
「房間裡的和服是媽媽買的嗎?」
桐崎慢吞吞地撕下吐司邊,丟在了盤子裡。
比起吐司,她更希望今天的早飯可以是味增湯。
坐在餐桌另一側的漢娜抬了抬眼,放下手中的牛奶,微微搖頭:「是你爸爸買的。」
桐崎動作一僵。
「……啊?」
這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
桐崎怎麼也想像不出來父親給她挑選和服的場景——那實在是溫馨過頭了,而父親是從不會表現出這樣的溫情的。
於是她索性不再多想了,繼續撕扯著吐司邊,但就算思維停滯,心中的困惑卻還是在不由自主地慢慢擴大。
她偷瞄了漢娜幾眼。等她吃完了一個煎蛋,才開口問:「他為什麼會突然給……」
順著樓梯而下的腳步聲打斷了桐崎的話。她渾身一僵,頓時繃緊了身子,壓低腦袋,只讓自己注視著盤子裡的面包屑,可注意力卻怎麼也集中不了。
腳步聲一路靠近,最後停在了餐桌旁。桐崎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但來自父親的威懾感讓她完全不敢做出先行離席這種「失禮」的事情。
連唇齒也僵硬了,她對父親的問好聲微弱得簡直像是蚊音。
「嗯。」
霧島瀨原如此這般應了一聲。
桐崎驚了,慌忙抬頭看向父親,差點以為坐在她面前的並不是往日那個毫不在意她的男人。
但他緊接著說出的下一句話,卻讓桐崎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滯了。
「傍晚綾小路家會來家裡商量婚期和訂婚宴的事情。這是你第一次和綾小路家的次子見面,記得好好打扮一下,別在他們面前失了面子。」
「……哈?」
桐崎呆住了。
明明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她都聽得懂,為什麼組合在一起,她卻聽不明白了?
什麼婚期……什麼綾小路家的次子……為什麼非要她好好打扮不可?
後知後覺的,將父親的話反復思索了幾遍,桐崎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是……你要讓我和綾小路結婚嗎?」她的聲音都不自覺地變得尖銳了,「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讓我回家?媽媽你也知道?」
母親不說話,父親卻直率地應下了。
「沒錯。」
「不行!」桐崎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說,「結婚這種事……我不接受!我要回去了!」
再也顧不上什麼失禮不失禮了,桐崎丟下餐巾,憤然離席。
杯子被重重砸向了桌面,一聲巨響。冰冷的手拉住了桐崎。
父親端坐在紅木椅上,母親站在她的身後,輕輕握著她的手腕。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任性嗎?」是父親冷徹的聲音,「霧島家與綾小路家的婚約是早就已經定下了的,豈容你說不接受就不接受?我看你就是隨性過頭了——我就不該讓你去東京!」
他的話語以憤怒作為結尾。
他說出的每一個都是在告訴桐崎,這是不容置喙的決定。
桐崎怔住了,心跳也變得狂亂。她當然不覺得父親會給予她任何溫柔的話語,但也絕對沒有料想會聽到他這麼說。一瞬間她都傻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母親依舊拉拽著她,父親的話語禁錮著她。
她以為她離開了家,開始了新的、只屬於她的自由生活,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現在就連桐崎自己也說不清應當如何是好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度過了這一天剩下的時間。
所有落入耳中的聲音都變得破碎,從眼前掠過的一切都很快地消失了蹤跡,一點印像都沒有留下。她沒有去看手機,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她不知道心中雜亂的思緒究竟是什麼。
母親提醒她,應當去換上那身振袖和服了,綾小路家的人不久就會過來。桐崎照做了。
一層一層繁復的布料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已經很久沒穿過和服了,就連系腰帶的動作都變得遲鈍。
總覺得這種時候,或許掉幾滴眼淚會比較好。要不然就是大發雷霆,哪怕是連連嘆氣也不錯。但桐崎什麼都沒有做。
沒有哭,沒有生氣,也沒有嘆息。
只是沉默地度過了幾個小時,沉默地做完了母親吩咐她做的事情罷了。
漢娜站在她的門前,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等到她換好了衣服,才走進房間,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推著她在梳妝台前坐下。
「披散著頭發不好看。」
她雙手攏起桐崎微卷的長發,輕挑起其中的幾縷,慢慢編成發髻。
她不說什麼,桐崎也不出聲。
過了許久許久,桐崎才聽到她說:「綾小路家的次子是位很優秀的男性。」
桐崎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也看到了身後的母親垂下了那透綠的眸子。
無論是桐崎還是桐原,亦或者是已經去世了的桐先,都生了一雙與漢娜如出一轍的眼眸。他們更多地繼承了母親的長相,而非是不苟言笑的父親。
桐崎知道的,母親也是因為家族之間的婚約而嫁到了遙遠的異國。這麼多年來,桐崎從未聽她抱怨過什麼,不知道是因為她確實是對眼下的生活很滿意,還是因為她的心已經麻木了。
所以才說不出任何的話。
「媽媽……」桐崎輕輕地喚了她一聲,沒有想到自己的嗓音居然是如此干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婚約的事情了?桐原也知道吧?」
她感覺到母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從鏡中桐崎看到她點頭了。
毫不意外的答案,卻讓桐崎感到一陣窒息。她像是被扼住了脖頸,難以呼吸,驟起的體溫囤積在衣服裡。
很快燥熱感就褪去了,只留下一陣陣的陰冷從骨髓間透出。
「至少……」桐崎的聲音微微發抖,「至少,你們應該提前把這件事告訴我的。」
說真的,桐崎以為這會兒她總該掉幾滴眼淚了,但依然還是沒有。
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更加冷靜。
「就算不給予我任何選擇的余地也沒關系。你們至少應該告訴我,我會成為霧島家的聯姻工具……我以為我至少能夠擁有知情權,不是嗎?我真的以為我起碼能夠擁有這種最基本的權利。」
漢娜低下了頭,桐崎聽到她在哭,說著抱歉之類的話。可桐崎並不想聽到這個。
「您不用對我道歉。真的。」桐崎輕拍著母親的手臂,「您也沒做錯什麼……可以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等綾小路來的時候我會下樓的。我現在……就只想一個人待著。請幫我關一下門吧,謝謝。」
母親好像又說了幾句什麼,但桐崎完全沒有聽到。
她只聽見了關門聲而已。
現在房間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獨自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
窗外是即將落下的夕陽,沒有開燈的房間顯得昏昏沉沉。桐崎站在落地鏡前,只要微微抬起手臂,就能看到繡在袖擺的仙鶴,栩栩如生,宛若振翅欲飛。
但鏡子中的她卻是死氣沉沉的、難以逃脫的。
現在她有點想哭了。
為什麼,我的人生,會是這麼糟糕呢?
+
「喂喂喂?透哥,你現在開到哪兒了?」
下午五點,降谷零疾馳在四車道的空曠馬路上。
他瞄了一眼導航,對電話那頭的桐原說:「大概還有四十分鐘就能到了你家。」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們再確認一下『作戰計劃』。為了避免我姐被聯姻……我們得趕在七點鐘對方上門之前把我姐給偷偷從家裡帶出去。然後由我和長輩們周旋,讓……讓他們取消聯姻的決定……呼……這期間,就由透哥你……負責把……我姐給藏起來……」
「沒問題。不過你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有點喘?」
「高速公路……堵車了!所以我……下車……自己跑了。」
難怪會是氣喘吁吁的。
但奔跑在高速公路上什麼的,實在是太危險了。降谷零正想詢問桐原在哪個位置,卻忽然聽到他大喊了一聲:「媽呀——!」
「怎麼了?」
「前面有輛警車!」桐原瞬間壓低了聲,「媽呀……透……透哥……我不會被抓吧?」
降谷零想了想,誠懇地回答道:「很有可能。你現在快點下匝道。離你最近的匝道出口在哪條路?我來接你。」
「哦哦哦……謝謝透哥。」
車輪與雙腿疾馳,桐原與降谷零成功會面。
桐原穿著一身體育服,只背了一個雙肩包就從柏林跑回來了。他的衣服都被高速公路上的風吹皺了,但他毫不在意,只一股腦地向降谷零道謝。
「真的,我只能想到您來幫忙了!」他努力調整著呼吸,「汽汽汽汽汽油錢我會付給您的!」
「不用。」降谷零擺了擺手,一腳踩下油門,「不過,我倒是想要問問,你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你家的長輩放棄聯姻的念頭?」
「呃……」
桐原的表情尷尬了。
「其實吧,我還沒想到辦法……」他干笑了幾聲,「我之前暑假的時候就勸過老爸別聯姻了,可他沒同意……呃,我爸那個男人真的糟透了,他啊……唉,他的垃圾之處我一天都說不完。總之,我不能接受她把我姐當工具人嫁出去。要是想要讓霧島家的產業擴大,那就自己想辦法改善經營啊。靠聯姻算是怎麼回事啊……嘁,垃圾男人。」
降谷零聽著他嘰裡咕嚕地抱怨著自己的父親。雖然其中有好幾句話他都沒有聽清楚,但至少能夠感覺到他那深深的怨念了。
當然,也感覺到了他想要阻止聯姻的決心。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降谷零也不會在昨天接到桐原的電話時,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解放包辦婚姻作戰計劃」(這名字是桐原取的)。
而且,降谷零也不想要桐崎在未知的情況下與近乎素不相識的人結婚。
沒有為什麼,他就是不想。
如此想著的降谷零無意識地再度提升了車速,比預計的時間更快抵達了霧島家。桐原偷摸摸掏出後門的鑰匙,悄無聲息地帶著降谷零溜進了家裡,還不忘給守門大叔兼園丁打了一聲招呼,讓他千萬別和別人說自己回家的事。
園丁大叔有點懵,盯著兩人好幾眼,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借著庭院綠植的遮蔽,他們悄然向大宅靠近,一舉一動宛若現實版的間諜片。
好不容易接近了大宅,桐原停住腳步,躲在樹干後,一指二樓那扇敞開了大半,連窗簾都被吹到了外頭的窗戶,小聲對降谷零說:「我姐房間就在那裡,就麻煩你把她帶出來了。小心點兒啊,我在這兒給你把風。」
降谷零比了個「ok」的手勢,悄聲離開樹蔭,借著窗框與外牆的凸起部分,輕巧地爬上了二樓,順著窗戶的縫隙無聲跳入了室內。
風驟起,把搭在窗外的淡黃色窗簾吹得揚起。身旁的矮桌上擺著半杯奶茶,已經完全冷透了。忘記蓋上的口紅倒在梳妝台上。門被鎖上了,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水氣味。
但是桐崎不在這裡。
第42章 一點勇氣
快一點, 再快一點。
木屐踏在人行道上,啪嗒啪嗒的響聲似乎回蕩了好遠。
不要停下來——不能停下來!
急促得近乎痛苦的呼吸, 陰冷的秋夜的風。雙肺幾乎快要爆炸, 繁復的和服讓每一步腳步都變得沉重。阻力巨大, 但卻不敢停下腳步。
桐崎奔走在陌生的街上。
她還沒有確定好逃跑路徑,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才好。不管怎樣, 她不能留在家裡。
她也不想留在那樣的家裡。
不想和素未謀面的男性結婚,不想成為霧島家的工具人,也不想被沉重的現實壓迫到連一句反抗的話語都不敢說。
想要擁抱小一,想要聞到彌漫在波洛咖啡廳裡的濃郁香氣,想要去見他……想要回家。
回到, 米花町的家。
於是她逃了。毫不猶豫地從霧島家的大宅裡逃了出去。
隨手從抽屜裡抓了一把紙幣, 把手機和裝著所有證件的錢包揣進衣服的內袋裡。鎖上了門,還搬了兩把椅子堵在了門口。再借著長長的窗簾, 桐崎從二樓跳了出去。
她必須承認,在站上窗戶向下觀察的那一刻,她確實被三米高的高度落差嚇到了,也確實產生了退縮的念頭, 甚至還回想起了好多跳樓受傷的案例。
但仔細想一想,如果真的被當做工具人了,那還不如拼一下更好一點呢。
就算受傷也沒關系。無論是多麼嚴重的傷口,無論是多麼凄厲的痛楚,總有一天能夠愈合。可若是被困在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婚姻裡,她就真的無處可去了吧。
或許會變得和母親一樣麻木, 最後連哀嘆之聲都發不出來。
嗯。跳下去吧。
桐崎顫抖的手緊緊抓著窗簾的邊緣,跳出了窗外。
幸好窗簾足夠結實,沒有被她的體重拉扯得撕裂。也幸好窗下是一叢茂密的高草,柔柔地托住了跳下的她。
隱藏著自己的蹤跡,桐崎一路逃到了後門。
瀨原大概並沒有想到過「女兒會逃跑」這種可能性,各處的大門都沒有設防,因此守著後門的,依舊是那個平日裡和她關系還不錯的園丁大叔。
桐崎顫抖地拿出所有的錢塞到他手裡,哭著央求他打開後門。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淚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落下。
可能是被她的眼淚和央求嚇到了——也有可能是被塞到手裡的錢給驚住了。
不管是出於哪個理由,桐崎都逃出來了。
跑得氣喘吁吁的,宛若身體都快要被風吹得破敗了。夕陽即將沉下,桐崎根本想像不出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會變成什麼樣。
她只能奔跑。她不敢停下。
能逃出去的……他們不會找到我……肯定能回到家的……要相信自己啊……
街燈亮起,天徹底暗下了。紅燈逼停了她的腳步,她掏出手機,再度確定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和接下來的路線,又把剛買的回東京的車票號碼記在了心裡。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記憶力實在不是什麼可靠的玩意兒。於是她掏出了一支鋼筆,把車次號碼之類的信息統統寫在了右手手背上。
寫完最後熟悉時,屏幕上跳出的一個提示,告訴她本機數據已經備份完畢。
她麻利地拆下電話卡。恰好紅燈轉綠,桐崎踏過斑馬線,走上小橋,毫不猶豫地把手機丟進了河裡。
呼……
那就繼續奔跑吧。
+
「啊?我姐不在房間裡?」
桐原滿頭都是問號。
「透哥,你要不要再好好找一找?她會不會躲在櫃子裡,或者是在樓下?」
「都看過了,她哪兒都不在。樓下聽不到她的聲音。」
降谷零輕輕搬起擺在門前的椅子。他不知道這兩個椅子原本是放在什麼地方的,只好照著直覺放到了自己覺得合適的地方。
口紅他也闔上了,穩當地放好。被吹出窗外的窗簾收回室內,降谷零抹去一切不自然的部分,盡力讓桐崎的房間看起來正常。
探身向窗外看去,還能看到正下方的草坪上有一處淺淺的凹陷。
「我猜桐崎逃走了。」
這是降谷零的結論。
最初看到房間無人時,他的心確實不自覺地揪緊了一下。但在得出「逃跑」這一結論後,他倒是心安了。
「哈?不是不是,這種可能性也太……等等,我去問一下園丁。」
桐原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降谷零的猜測很不切實際。然而卻從園丁那裡聽說了桐崎在幾十分鐘之前跑出後門的事情。
這會兒桐原想明白了,難怪園丁在看到他的時候,表情會格外的奇怪——姐姐前腳從後門跑出了家,弟弟後腳就從後門跑回家裡了,這能不奇怪嗎?
就連當事人桐原自己都覺得奇怪啊!
要知道會變成這樣,他就早點把作戰計劃告訴給桐崎了!
「我去找她,你先從正門回家。」降谷零爬出窗外,在電話裡對桐原如此吩咐著,「計劃不變,你繼續想辦法說服你爸媽。剩下的就交給我吧。記得,不要掛斷電話。」
「啊?好好好,我知道了。」
降谷零跳下窗台,走在桐原身後,與他一起從後門出去了。他坐上了自己的車,桐原則是表情沉重地邁向自家大門,沉重的嘆氣聲連降谷零都能清晰地聽到。
也聽到了他用拙劣的謊言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上學的日子裡跑回家。
「戴著耳機像什麼樣子。」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降谷零猜這大概就是桐原話中的那位垃圾父親了,「摘掉。衣服也換一身。」
「誒好好好……」
窸窸窣窣的噪音,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略微輕了一點。桐原把耳機放了口袋裡。
隨後就聽不到什麼其他有價值的對話了。
過了一會兒後,漢娜讓桐原去叫桐崎下樓。於是便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
在離開桐崎的房間之前,降谷零刻意把房門的鎖打開了。他知道,未上鎖的門更容易拖延時間。
「啊……啊呀……」桐原太緊張了,語調完完全全是棒讀,「姐姐不在房間裡。」
一陣騷動,與雜亂的腳步聲。專心扮演著「焦急弟弟」這一角色的桐原跟著他們一起走遍了整個家,幾乎把每個角落都看過了。
末了,他才如同感嘆般驚呼了一句:「姐姐她不見了啊!」
嘈雜的聲音,其中摻雜了清脆的門鈴音。
是婚約對像綾小路家的人來了。
降谷零將油門踩得更重了。他想,他或許應該加快速度了。
但要在陌生的地方裡尋找一個意欲躲藏的人,是多麼艱難的任務。降谷零駕車行駛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中,將一個個可能性排除。
再繼續排除下去,會不會就無處可尋了?
降谷零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手剎,他再次調出了地圖。放大,再縮小。
地圖上,在霧島家大宅所在地的幾條街外,有一塊方形綠意。
放大。
那是一個公園——養了一大群鴿子的公園。
降谷零有答案了。
急轉彎,掉頭回去。他的目的地是那座有白鴿的公園。
夜還未深,行人走在街上,但公園裡卻只剩下寥寥幾個人而已了。
於是她的身影便就顯得分外明顯。
她躺在草地上,木屐被丟在了旁邊。凌亂的頭發散散地搭在肩上。鴿子停在她的身邊,下一秒卻被驚飛了。
降谷零坐在她的身旁。
「總算是找到你了。」他溫柔地笑著,「霧島小姐。」
桐崎一動不動,眼裡卻掠過了一絲驚訝,怎麼也藏不住。
不等她說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種老套的問話,降谷零就先一步把桐原的「解放包辦婚姻作戰計劃」統統告訴了她。
也同她說了,現在綾小路家的人已經從她家裡離開。兩家的長輩之間的對話很平靜,但很顯然哪一方都很不高興。
至於現在,則是桐原的單人脫口秀專場了。他正在努力說服父親放棄聯姻的念頭。
「我一開始去了車站找你。」降谷零摘下耳機,目光落在了她寫在手背上的車次編號,「可是沒有找到。後來又去了別的地方,後來才想起你說過,你以前喜歡去公園喂鴿子。啊啊……真沒想到你就躲在離家那麼近的地方。」
只隔了幾條街而已,步行距離僅僅二十分鐘。
「您就當這是所謂的『大隱隱於市』吧。」桐崎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本來算是玩笑的話語,「唉……桐原也真是的……降谷先生,您下次別陪他任性了,好嗎?」
「不好。」
「……?」
桐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莫名笑了。她坐了起來,很無聊似的交疊著腳尖。
「需要我送你去車站嗎?」降谷零指了指寫在手背上的發車時間,「回東京的車,馬上就要開走了。」
桐崎搖頭。
「不用了……其實本來您是可以在車站找到我的喲,因為我一開始的目的地就是車站……不過我中途又跑回來了。」
「為什麼呢?」
桐崎曲起腿,將腦袋靠在了膝蓋上。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因為我知道他們不一定會在這裡找到我,還因為我在考慮回家的事情——我是說,回霧島家。」
「要回去嗎?」
「嗯……應當回去一下。」桐崎慢慢地說,「雖然我沒有選擇的余地,但我還有逃避的權利。我在這種念頭的驅使之下,從家裡逃出來了。可我現在卻在想,一直這樣逃下去,真的好嗎?」
那不就變成逃犯了嗎?要終日在惶惶不安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桐崎不喜歡那樣。
她沒有做錯什麼,再怎麼說也不該由她來經歷這種糟糕透頂的事情。
「所以我決定和爸媽談一談——好好地,談一談。爸爸說我該替桐先去死的時候,我沒能反駁;今天早上被告知會變成聯姻工具人的時候,我也沒能反抗。但現在我想說點什麼了……哈……好吧,我還是有點緊張。」
是了,怎麼能不緊張呢?
連簡簡單單的更換編輯的要求都不敢提的她,即將面對的是家族利益之間的交易,以及視親人為棋子的男人。
應當如何說出自己的心情才好,?如果被無視了又該怎麼辦?要是沒能說服父親的話,她的行為是不是會變成自投羅網呢?……
「那麼,借給你一點點勇氣吧。」
降谷零握緊了右拳,舉到她的面前。過於遲鈍的桐崎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想要和自己碰拳。
「只給我『一點點』的勇氣呀?」她也握緊了拳,輕輕撞了他一下,笑著說,「降谷先生,你好摳門啊。」
「因為你已經足夠勇敢了。我借給你的這一點點勇氣,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不是雪中送炭。」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讓桐崎鼻子一酸。她急忙揉了揉眼睛,用深呼吸將這絲酸澀的觸感藏回到了心裡。
拍拍衣袖上的塵土,桐崎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那我就回去了!唔……不過,降谷先生可以陪我一起走一段嗎?」
不然的話,她的勇氣一定會消失殆盡的。
沒有降谷零在身邊,她說不定會變回膽小鬼。
降谷零抬手摘去她發間的一片草葉,微微頷首。
「好。」
今晚的夜空晴朗,連寒涼的風也停下了,只要稍稍抬頭就能看到漫天的星,但桐崎視線卻落在了地面。
她走得很慢很慢,好幾次都被降谷零甩在了身後,但其實降谷零的步速也並不怎麼快。
忽得,降谷零停下了腳步,回頭問她。
「你是不是累了?」
答案毫無疑問是肯定。
她當然累,簡直是累極了。她都不記得自己穿著這雙難受的木屐跑過了多少的路。
但她卻莫名不想承認。
並非是想要刻意在降谷零面前逞強,只是不願他為這種無意義的事情擔心罷了。
「啊……我……」
「我背你吧。上來。」
「誒……誒!?!」
桐崎瞬間憋紅了一張臉,連耳廓都熱得不行了。
「這這這……」她支吾了,「太……太麻煩您了吧!還是……」
「沒事。」
他的回答是那麼的簡單,卻讓桐崎完全無法反駁。
她又支吾了好一陣,才磕磕巴巴地說,自己的體重不容小覷。
「不容小覷?」降谷零笑了,輕輕一戳她瘦弱的手臂,「別妄自菲薄啊。」
「那那那……我衣服髒了!」桐崎攤開手,把髒兮兮的袖子展露在他面前,「我剛才在草地上打滾了,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塵土,所以我肯定會把您……」
……弄髒的。
「我不怕髒。」降谷零也很堅決。
如此這般辯駁了幾句,桐崎徹底落於下風。實在沒辦法了,她只好接受降谷零的提議,乖乖地轉移到了他的背上。
街燈投下的光將兩人重疊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不像桐崎,降谷零只穿了一件長袖單衣而已。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甚至能夠聽到他那雜亂急促的心跳聲……
……不對。
她聽到的不是降谷零的心跳聲——而是自己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桐崎,忽然呼吸急促了一瞬。
「總覺得,每次遇到困境的時候,您都會過來幫我呢。」桐崎喃喃地說,「您該不會是哆啦A夢吧?啊……不對不對,哆啦A夢的能力不是隨時隨地幫助大雄,而是能從口袋裡掏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才對啊……」
她宛若自言自語似的碎碎念著。
「說起來,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地幫過您,總是您在幫我……我該怎麼做,才可以讓你我之間的付出變得對等呢?我總是在接受著您的好,這讓我覺得……非常愧疚。降谷先生,我也想幫到您啊……」
降谷零笑了。
「什麼都不用做。桐崎,你只需要保持著獨屬於你的模樣就好了——僅僅只是這樣,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真是奇怪的回答啊。桐崎想。
「……為什麼呢?」
「嗯……是啊。究竟是為什麼呢?」
降谷零看著遙遠而明亮的下弦月,聲音似乎也變得遙不可及了。
但卻切切實實地落在了桐崎的耳中。
「一定是因為我喜歡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他A了上去!
第43章 喜歡你
桐崎依舊側首倚靠在降谷零寬闊的肩上, 她將這話聽在耳中,心卻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他的聲音中好像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難以捉摸, 卻悄悄地從她的心上掠過。
突如其來的一股熱意衝上她的臉頰, 她忽然不知所措了,呆愣愣地看著降谷零衣服上的車線, 大腦空白。
這簡直像極了被父親告知自己即將成為聯姻工具人時所感受到的震撼,就連這兩句話的性質都是相似的。
不過,桐崎很清楚,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感。
父親的話只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仿佛被關在了黑暗的小盒子裡, 怎麼也闖不出去。但降谷零的話卻好像是一道明亮的光, 只要伸手便可觸及。
……不。
降谷零本就是光啊。
所以就連他說出的告白都帶著燦爛的甜味。
對啊……那是告白的話語啊……她被告白了?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降谷零開了個拙劣的玩笑?會不會是真心的話語呢?對了對了,今天是幾月幾號, 好像不是四月一日吧?
桐崎滿腦子都被自我懷疑給填滿了。她騰一下挺直後背,下意識地想要從衣服裡掏出手機確認一下日期,然而摸了半天都沒能摸到什麼東西。
哦對,幾小時之前她就已經把手機給丟進河裡去了。
而降谷零也不再說什麼了, 只是默默地繼續走著。被他背在身後的桐崎,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後腦勺而已。
看不到他的神情,當然也察覺不到他此刻的笑意。
唯一知道的是,降谷零對她說出了「喜歡」。
對她,說出了,喜歡。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先停一停!」過於緊張的桐崎一股腦地拍著降谷零的肩膀, 連話語都快要重疊起來了,「請讓我下來!」
「嗯?好。」
酸痛的雙腿重新支撐起軀體的重量,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感覺,但桐崎還是勉強讓自己習慣了這種實感。
她繞到了降谷零的面前,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她本心是想要觀察一下他此刻的表情,然後再判斷他究竟是本著怎樣的心情說出剛才那話的。
街燈投下的光將他照亮了,簡直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一不小心,連視線都變得迷蒙了,所有的目光全部都留給了他。
桐崎直到,在這種時候冒出這樣的想法確實很不合時宜,但是……
但是,他真的好帥氣啊。
「那……那個……」桐崎的聲音微弱得差點被風吹散,「您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他的話語倒是堅定,堅定得把桐崎嚇了一跳。她慌忙按住心口,總覺得還是沒有聽清。
「能……能再重復一下嗎?」
「我喜歡你。」
「呃……那……」
不等她再詢問,降谷零就主動重復了一遍。
「我,降谷零,喜歡你。這是我的真心話。」他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輕笑了一聲,半開玩笑似的說,「不過,我可不怎麼喜歡當復讀機。」
「啊……抱歉抱歉,我並非有意多問的,也不是在為難您。我只是……」
只是有點驚訝而已。
她在降谷零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愛意,柔柔軟軟的,藏在了最深處,但她仍是覺察到了。
桐崎下意識地轉過身去,背對著降谷零,雙手緊緊按著心口。
咚咚咚咚……
心跳如擂。
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沒有在和自己開玩笑。
「不是……那個……那什麼……」桐崎連話都快說不清了,「您為什麼會喜歡我啊?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被愛的地方,也沒有好好地幫到您——一直以來都是您陪著我度過了那麼多的難關。您陪我去了晴空塔、您和我一起買了小一的玩具,還會請我吃飯,聽我說出一大堆的抱怨……這這這……不管怎麼看,都是我喜歡您的理由比較充足吧!所以我會對您心懷好感什麼的顯然不奇怪,可您喜歡上我什麼的……總覺得很不合理啊……」
她的尾音都在顫抖,聲音也一點點低下去了,變成了類似於碎碎念般的自言自語。忽然,身後傳來了一聲笑,輕快而爽朗。
抓住她的小把柄了。
降谷零微微伏低身子,湊近了著。她那緋紅的臉色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輕輕地,他在她耳旁小聲說:「所以,你也喜歡我吧。」
不是詢問,而是結論。
帶著溫暖吐息的話語在耳邊不停打轉。桐崎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想往旁邊躲一躲,卻被降谷零拉住了手。分明他的力氣也並不大,可桐崎卻怎麼也走不遠。
而後,另一只手也落入了他的掌中。她「被迫」直面他的笑顏,可心裡想的居然是,他的手實在好粗糙。
能摸到手指上的繭子和骨節,但卻不知為何分外的溫暖。她盯著降谷零那修得圓潤的指甲,訥訥地開口了。
「我啊……每次遇到了有趣的事情,都想要第一個與您分享,可又怕會打擾到您,猶豫很久很久,最後還是不說了。與您的相處,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輕松舒服。想到您的時候,就會覺得心髒一陣陣地顫動。有時候也會平白無故地擔心您是不是會遇到危險……之類的。」
桐崎很難說清什麼是喜歡與愛意,與她來說那是少有的奢侈品。但如果這般笨拙的心情能夠被歸入「喜歡」的話,那她一定是喜歡著降谷零的吧。
「這就是喜歡啊,桐崎。」
降谷零將她散亂的長發捋到耳後,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看著她那略微茫然與驚愕的神情,竟無比地想要將她擁入懷中。
「啊啊……原來我喜歡降谷先生……真好。」
能喜歡上什麼人——能喜歡上這麼好的他,真是太幸運了。
桐崎垂下了頭,輕靠在降谷零堅實的胸膛上。
這一次是真的聽到他的心跳了。
沉著的、強烈的心跳聲,好像比她的要略慢一些,但也有可能是錯覺。
當他說話時,桐崎還能感覺到回蕩在他胸膛之間的震動。
那些震動,拼湊在一起,變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可以和我交往嗎?」
降谷零懷裡的小腦袋聳動了一下。
「嗯!」
這是無需思考的答案。
桐崎在降谷零的懷裡依偎了一會兒,而後才抬起頭。可能是靠得有點太久了,她的額頭上被壓出了一塊紅色的印子,看得降谷零想笑。
「我們走慢一點,好不好?」她捏了捏降谷零的手,「只要慢一點點就好。」
「不需要我背著你嗎?」
其實抱著也是可以的。
桐崎抿唇一笑,輕輕搖頭:「只要您牽著我的手就可以啦!」
「好。」
那就絕對不能放開了。
街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卻怎麼也改不了緊緊依偎的距離。木屐踏在地磚上的拖沓聲音回蕩了好遠,偶爾還能聽到桐崎的輕笑聲。
「在笑什麼呢?」
桐崎微微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很高興而已。」說著,她又笑了,緊挨在降谷零身邊,蹭了蹭他的手臂,話語間帶著小小的驕傲,「我成為降谷先生的女朋友啦!」
這回答有點出乎意料,但好像也不是那麼的意外。降谷零輕輕一戳她的鼻尖,心想著可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其實他也同桐崎一樣容易被滿足,否則他嘴角的笑意也就不會一直到此刻都沒有消失了。
他握緊了桐崎的手。哪怕什麼都不說,哪怕就只是單純的一起走在無人的安靜街上,都已經足夠了。
至少此刻,只要有彼此在身邊就好。
但漫長的路總會走到盡頭。桐崎看到了隱藏在綠意中的屋檐,也看到了家中的警衛帶著焦急神情向她跑來。他們打量著她身旁的降谷零,礙於她的面子沒有將他拉開,只是以前所未有的緊張語氣詢問著她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又是否受了傷,還說瀨原先生急著想要見她。
當然了。當然了。
這是理所應當的要求,正好桐崎也已經做出了要與他好好談一次的決定。
緊張感又冒出來了,不安地在各處亂闖。指尖的溫度漸漸褪去,連降谷零給予的暖意都快要消失了。桐崎安撫著警衛,讓他們去告訴父親自己已經回來了,這就准備去見他。
「別怕。」降谷零俯首,輕輕一碰她的額頭,「我在外面等你。等這場對話結束了,我就送你回家。」
桐崎緩緩呼出一口氣,將降谷零的手握得更緊了。
怯怯地,她說:「再多借給我一點點勇氣吧,可以嗎?」
「嗯。把我所有的勇氣全部都借給你。」
「謝啦。」
其實依然很緊張,但桐崎還是對降谷零扯出了一個笑容。這樣的笑看著總難免有幾分心酸。降谷零當然擔心她會不會無法應付那個糟糕的父親,不過現在除了相信她之外,他也做不了別的什麼了。
降谷零松開手,輕輕將她推向霧島家的方向。虎視眈眈的警衛們眼睛都直了,降谷零想,等下一秒他和桐崎分開,他們就會把自己團團圍起來了吧。
可是沒有。
不。不是警衛沒有圍上來,而是桐崎沒有與他分開。
桐崎依舊是緊緊地與他的手指糾纏著,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手。
「和我一起進去吧,零。」
她的眼中沉著他從未見過的堅定。
「我要告訴他,我已經有戀人了。」
第44章 如果我
霧島桐原躲在衛生間裡, 腦袋漲得都快要爆炸了。他用力往臉上潑了幾次冷水,無意間把領口都濡濕了。
只有這會兒他才能從家中雜亂的現狀中脫身而出。
他和父親的交流並不順利。父親簡直就是塊堅硬的石頭, 不管是澆上溫暖的水還是用力地敲打, 都無法觸及其內在, 就連外表都沒有一點點地變化。桐原說出的話,最後也全都反彈了回來。
完全沒用, 父親不會去傾聽他的勸說,反而是桐原自己被父親的態度碰得鼻青臉腫。
母親的情緒則是要更加微妙一點。她確實會認真去聽他的話,但卻以沉默作為應對,看起來她似乎依舊沉浸在桐崎出逃的驚愕中。
桐原不想喪氣,但他越想越覺得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
為了調整心情, 所以他逃到衛生間裡來了。
也不知道姐姐這會兒在什麼地方……透哥到底找到她了嗎?要是找不到, 那該怎麼辦才好啊?
桐原撇了撇嘴,郁悶地掏出手機, 准備再嘗試著給桐崎發幾條信息,卻看到了他和降谷零之間的通話還沒有中斷。
是了,透哥正在聽著自家的每一絲動靜呢。
讓他別掛電話,這也是來自透哥的建議。雖然透哥沒有直說, 但桐原知道,保持通話暢通的目的肯定是為了透哥能夠透過電波遠程與自己分享消息。
然而他居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透哥會不會生氣啊?!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桐原就慌了,急忙從口袋裡摸出耳機,湊近麥克風,將嗓音也壓低了, 小聲念叨著:「喂?喂喂喂?聽得到嗎透哥?」
電話那頭沒有傳來答復,但隱隱約約能夠聽到一些微弱的聲音。桐原屏住呼吸,認真傾聽著。
在嘈雜的聲音中,桐原只聽清楚了一句話。
「可以和我交往嗎?」
是他親愛的透哥的聲音,當然透哥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然而桐原心裡依舊還是「咚——」得猛抽了一下。
實不相瞞,這話他聽得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他就幾個小時沒戴耳機而已,怎麼透哥那邊已經從搜索離家出走的女性翻轉為甜甜戀愛劇本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難道透哥不是和他同一戰線的嗎!
隨即一股怒火湧上心頭。他的心裡飄過了一堆髒話。
透哥啊透哥,枉我那麼信任你,你卻在背著我撩妹!
透哥啊透哥,我對你真的好失……
「嗯!」
熟悉的聲音。
桐原愣了愣,而後反應過來了——我姐拱了我透哥這顆白菜。
不對不對……邏輯錯了。
應該是透哥把姐姐給拐跑了!
桐原一時間心情復雜。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長達三個小時的通話界面,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只是,有點想哭。
沒想到,他不僅要辛苦地和家裡的大人周旋,還要在難得的喘息時間莫名其妙地被喂上一噸狗糧。
太不容易了,做弟弟真的好難。
連連嘆息著的桐原摘下了耳機,不敢再讓這通電話繼續下去了。畢竟,旁聽親姐的告白現場什麼的,實在不是好事情。
(而且要是不小心被當事人發現說不定還會收獲一頓暴打。)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好好地喘口氣,然後再繼續想辦法說服父親吧。
本著這種想法的桐原在衛生間了又躲了好久。對策還沒想出多少,他忽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嗯?是誰來了?
桐原並沒有想到,踏進一家大門的,居然就是十幾分鐘前給他猛灌了一大口狗糧的兩位始作俑者。
家裡所有的燈好像全部都被打開了,將每個角落都照得明亮,霧島家宛若白晝。身著深色紋付羽織袴端坐在沙發上的,無疑是她的父親。
他沉默著,並不說什麼,也不看向別處,只是注視著烏木茶幾的漆黑桌角,雙手搭在膝蓋上,就好像沒有聽到向他靠近的腳步聲一般。
但漢娜卻聽到了。她甚至下意識地向桐崎探出了手,可卻又慌慌張張地收回了,唯有目光依舊聚焦在女兒和與她同行的降谷零身上。
這個家的男主人——她的父親,單是就這麼坐著,都讓桐崎感到緊張。她無意識地向降谷零身旁靠近了一些,至少這樣她的不安能夠消除些許。
但她並不是為了安心感而來到這裡的。她早就已經預見到了父親會擺出一副怎樣的態度——那是他一貫會有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既然都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准備,再停留在安全圈中畏畏縮縮,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桐崎沉沉地呼出一口濁氣,向前邁了一步,但依舊是握著降谷零那溫暖的手。
「抱歉,父親。我今天的行為,一定給您造成了困擾吧。」她躬了躬身,「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夠妥當。所以,我想要與您好好地談一談。可以嗎?」
父親不說話,微微抬起了眼。他也終是上了年歲,松垮的眼皮耷拉著,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加不善。而他的眼睛恰又是狹長的形狀,蓄不住除了嚴肅之外的其他情緒。
從小到大,桐崎都很害怕他看向自己,直到現在也是一樣。
不過,此刻父親的視線卻與她擦肩而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旁的降谷零身上。
如此這般看了一會兒,他才動了動唇。
「請問您是……?」
禮貌得近乎疏遠到了極點的詢問,落在耳中無疑是距離感。
降谷零回以尊敬的一笑,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個警察。」他不忘補充道。
「原來是這樣啊……多謝您將小女送回。我國的警察,果然是很高效率啊。所以,這就是你離開了家的理由嗎?」
最後的那句詢問,是說給桐崎聽的。
桐崎搖頭。
「不是。」她直視著父親,「沒錯,他確實是我的男友,我和他兩情相悅。但我的逃跑,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爸爸,我拒絕與綾小路家聯姻!」
說出的話字字擲地有聲,聽得悄悄走來的桐原都被嚇了一跳,連母親都抬起了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這簡直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不過桐崎還是不可避免地心揪了一下。畢竟,成為了他人的視線焦點,確實是很少有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也該把一直想說的另一句話說出口才行啊。
呼……
「你曾說過,比起桐先,更應該死在綁架犯手上的人是我。但我不認同這話。我是我,桐先是桐先。你不想他死,不代表非要有人去死。更何況,您還是我們的父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譴責我的人!所以……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意識到,您還背負著『父親』這個角色。」
她的話把在場的桐原和母親都嚇到了,他們誰也沒聽桐崎提起過這件事。而父親依舊是一副篤定模樣,絲毫沒有任何意欲反思的自覺。
能聽到母親微弱的啜泣聲。桐原悄悄挪到了她的身邊。不用多說,這就是他的立場。
只有長輩們孤零零地坐著,像是兩座孤島。
心跳疾速而強烈。桐崎不停捏著降谷零的手指,試圖緩解一下此刻的不適,否則她懷疑自己可能會說不出話來。
當然了,她也可以捏自己的手指以緩解眼下的壓力,但現在她就是想要捏降谷零的。降谷零也並不介意,任由她胡亂地做著各種各樣的小動作。
「希望你能有身為霧島家子弟的自覺。」
沉默許久後,父親給出了這樣的答復。
確切的說,這並不能算作是什麼回答。他只是在用長輩的身份說著最自私的話語而已。
「我是為了霧島家的才做出了聯姻的決定。你生來就享受著霧島家的財富與特權,如今為這個家奉獻一點什麼,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與綾小路家的婚姻,可以……」
「不是!」桐崎否認得果斷,「無論是家庭還是出身,這都不是我能夠選擇的因素。我很感謝您願意在我身上花費『寶貴』的金錢,我也可以用各種方式進行償還——但絕對不是靠聯姻,這也不是你口中的『理所應當』!」
「就是說啊……」
桐原小聲嘀咕著,恰到好處的音量能讓這裡的所有人全部都聽到。
「我都說了,既然你這麼在意霧島家的產業和財富,那就靠自己的能力做大啊。說得好像大義凜然似的,滿口都是『為了霧島家』,但說到底,最不為這個家考慮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否則怎麼會把「聯姻」作為捷徑,肆意操縱家人的余生呢?
這話終於讓父親暴怒了。他完全忘記了降谷零在場,也拋開了虛偽的禮數,伸出一指,顫抖地指著桐崎姐弟。
他想要反駁,可是卻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憤怒依舊在肆虐,他能說出的話語,就只剩下了毫無根據的譴責。
「為了這個家,聯姻也是理所應當的——就像我一樣!我就不該讓你活得這麼自由,就不該把你寵成這樣!告訴我……告訴我,離開了霧島家,你還剩下什麼?你什麼都不是!」
字字尖銳,他用歇斯底裡進行著自我掩飾,於是說出的話便就再也沒有任何的威懾力了。
但字眼依舊還是無比尖銳,在扎進他人心口的同時,也沒入了自己的皮肉中。無論是他、還是桐崎、還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變得鮮血漓漓了。
桐崎以為自己會氣得發抖,說不定還會落下幾滴眼淚。意外的是,她居然相當冷靜,甚至都不覺得難過。
可能有幾分傷心,但沒有覺得難過。
「就算當真離開了霧島家,我也還有我熱愛的事業、我的朋友、和我愛著的人。」她悄然握緊了降谷零的手,「另外,您是全世界最不配說出『寵』這個字的人。」
「注意你的言辭!」
可她的言辭並不激烈,反而是父親因憤怒而紅了眼,佝僂後背的姿態仿佛下一秒就會衝到小輩們的面前。
而桐崎依舊是平淡地看著他。
「我原本以為您是可以溝通的,但我想,我應該是高估您了……現在,我把您的質問還給您——
「沒有了霧島家,您還剩下什麼?」
第45章 稱呼
——離開這個家, 你還剩下什麼?
桐崎的語氣並不怎麼尖銳,但眼下的氣氛卻因為她的話語而凝結了, 好像所有的情緒都被按下了暫停鍵。父親依舊是瞪著她, 母親依舊是坐著一言不發。
他們誰都聽到了她的話, 可是誰也沒敢給出回答。
這樣的沉默讓桐崎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
可轉念一想,這話最初是父親說出口的。如果父親覺得她說得太過分, 那反倒是意味著過分的那個人是他才對。
不過桐崎實在是不喜歡此刻的氛圍,也不想在這個家裡多做停留。她想要說的話,也就只剩下一點點而已了。
既然如此,那盡快說出口比較好吧。
桐崎深呼吸一口氣,話語堅定。
「只要我不同意聯姻, 不管你們怎麼勸我, 哪怕是用暴力的手段逼迫我,我都不會如你們所願的那樣踏進和綾小路的婚姻殿堂。另外……」
她停頓了一下, 喘了口氣,然後才接著說。
「至於綾小路家那邊,抽空我會去向他們道歉——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今天失禮的逃跑行為而道歉。同時, 我也會把我的想法和念頭告知他們。嗯……就是這樣。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在心中積壓了許久的話語,說出口來卻意外得輕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次性說了太多的話,桐崎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但透涼的指尖開始緩緩回暖,桐崎想這應該是個好跡像。
「那麼,我回去了。」桐崎對母親頷了頷首,又向著父親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 「願您身體安康。晚安。」
然後她就離開了。
一如來時那般,牽著降谷零的手,走出了這個沉重的家。
踏出大門的那一刻,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桐崎忍不住輕嘆了一聲,整個人都靠在了降谷零的身上。
「呼……降谷先生,我剛才對爸媽說的那些話,應該沒有很過分吧?」她怯怯地問,「我心裡的想法,確實好好地傳達給了他們,對嗎?」
「嗯,好好地傳達到了。你不用再擔心了。」
降谷零輕輕拿掉她發間那枚搖搖欲墜的金色發飾,捋順散亂在鬢邊的長發,試著把她的發飾重新固定好。
對於精致的發飾來說,他的大手似乎顯得有些過於笨拙了。降谷零試了幾次,才總算是將發飾好好地固定住了。
「弄好了嗎?」桐崎不自然地側著腦袋,「實在不行的話,就把發飾拿掉好了。」
「已經弄好了。」降谷零微微伏低身子,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之前一直都很想說,今天的你很漂亮。」
就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誇獎而已,竟讓桐崎瞬間紅了臉,甚至連露出在和服衣領外那修長白皙的脖頸都染上了些微緋紅的顏色。她壓低了腦袋,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這分明就不是什麼值得害羞的事情啊。
「唔……那個……謝謝……」
她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桐崎慌亂的模樣,降谷零不是沒有見過。但像今天這樣因為羞怯而產生的慌張,確實還是第一次展露在他的眼前,看得他莫名心一顫。
他便也就不敢再多逗弄桐崎了,把話題引回到了正軌上。
「那我們就回家吧,好嗎?」
「好。」桐崎用力一點頭,「不過,我們怎麼回去?開車嗎?」
「嗯。畢竟你的車,早就已經開走了嘛。」降谷零說著,輕碰了碰她手背上的發車時間,「所以還是選擇最穩妥的開車吧。」
已經把車次信息忘得一干二淨的桐崎下意識地低頭瞄了一眼。
「發車時間已經過了嗎?啊……真的呢。」
桐崎總覺得,今晚的時間過得好像比平常還要更快一點。無論是和降谷零一起從公園走回家的那段時光,還是與父母義正言辭的對話,似乎都是飛快地從眼前掠過一般。
她好像都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一不留神,就折騰到這麼晚了。
「不過,開車回去的話,路上應該會花很多時間,不是嗎?」桐崎不自覺地偏著腦袋說,「肯定要凌晨才能到家了。降谷先生,熬夜開車不太好吧?」
「確實,疲勞駕駛很危險。從這裡開車到米花,大概要花上五六個小時左右。那要在京都住一晚嗎?」
「唔……不了不了。還是快點回家吧。」
不管怎樣,桐崎都還是覺得回到米花比較安心一點。留在京都,怎麼都覺得不舒坦。
但疲勞駕駛肯定是不可避免會出現的情況。桐崎盡管一心想要回家,可也不想讓這段歸途變得危險。
考慮了一會兒,她想到了一個比較折中的辦法。
「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分工合作吧。由降谷先生您負責前三個小時的駕駛,剩下三個小時的路程交給我。我會在您開車的時候好好睡上一會兒的。如此一來,應該就能避免疲勞駕駛了,對吧?對吧!」
桐崎眨著淺綠色的眸子,滿眼都是期待,就差沒在頭頂擺上一個「快誇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的字牌了。
不過,這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沒錯。降谷零揉了揉她那柔軟的臉頰,笑著點了點頭。
「就聽你的吧。」
「嗯!不過,這身衣服好像不太適合開車啊……」
桐崎低頭看著那寬大而笨重的袖子,還有拖在地上的長長衣擺。這些過於繁復的部分早在她狂奔出逃時就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想了想,桐崎覺得還是該換下這身不合時宜的振袖和服。
「我讓桐原給我送一身衣服來好了。」桐崎向降谷零伸出了手,「手機可以借給我一下嗎?我給他打個電話。」
「好。」降谷零乖乖掏出手機,交到她的手上,「你的手機是沒電了嗎?」
桐崎搖頭:「不是哦。我把手機丟掉了。」
「……丟掉了?」
「我怕我爸靠手機定位找到我。電影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嗎?唔……不過電影裡,一般被手機定位鎖定了蹤跡的,好像都是犯罪者呢。」
她好像在暗示著降谷零,自己並不是什麼「犯罪者」。
這份警惕與謹慎讓降谷零忍不住笑了。不過,她的舉動確實是沒什麼錯——但的確是警戒過頭了。可降谷零還是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小聲地誇獎了她幾句。
一天之內收到了來自降谷零的那麼多表揚,桐崎快要膨脹了。如果她有尾巴的話,這會兒怕不是都要搖斷了。
她本還想得意兮兮地說點什麼的,不過電話倒是先一步接通了。桐崎趕緊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喂,原原?嗯嗯,是我,不是你的透哥……能不能幫我拿件衣服?順便再帶一雙鞋子出來吧……到衣帽間隨便拿一件就可以了。對對對,隨便拿,無所謂款式。謝啦,我在後門這邊等你!」
工具人弟弟在通話結束的五分鐘後,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臂上搭了一條素色的連衣裙,一手揣著鞋盒,完全都沒有忘記桐崎的要求。
「拿著拿著,你要的衣服和鞋子。」桐原把東西塞到了桐崎手裡,「你是不是要准備回東京了?」
「嗯。你呢?」
「我在吃飯呢,吃完我也要准備回學校去了。」桐原摸了摸自己那短短的圓寸腦袋,「那就……你路上小心一點。」
「好,我知道了。」桐崎踮起腳尖,輕戳了戳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他,「對了,今天謝謝你把降谷先生叫過來幫忙。雖然你沒有提前把聯姻的事情告訴我,這一點讓我有點生氣,但是……但是,你已經做得很棒啦!不過在學習方面還是要努力一點哦,好嗎?」
「好了好了,知道了。」桐原故意擺出了一副不想聽的不耐煩模樣,不過下一秒就破功了,咧嘴一笑,「那我回去繼續吃飯了。拜啦,姐,降……還是繼續叫你透哥吧!」
看來這個習慣的稱呼一時半會兒是改不回來了。
降谷零笑著頷了頷首,也向桐原揮手告別。看著桐原一路小跑回家,他們這才回到車上。桐崎也終於換下了繁重的和服,輕便的裙子讓她覺得自己的體重足足輕了一半,她甚至想要輕快地蹦跶一圈。
不過這樣是顯然不行的。他們還要回家呢。
「對了,我改變主意了。」桐崎翹起嘴角,露出一起壞笑,從降谷零手中拿走了車鑰匙,「前半段路,讓我來開吧。」
「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怕您會不想叫醒睡著的我,獨自一個人開六小時的車回家。」
她完全把降谷零的小心思摸透了。
既然如此,再多堅持也沒有意義了。降谷零無奈地搖頭,笑著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把寶貴的方向盤讓給了桐崎。
憑著老爺爺般的穩健(緩慢)開車方式,桐崎順利地開完了前三小時的車程。她本還有點擔心自己的車速是不是太慢了一點,不過導航顯示她已經開過了一半的路程。
桐崎莫名對自己的車技擁有了一點點自信。
接下來的路程交給降谷零。
他倒是無需耗費上三小時那麼久,不過等到駛入米花町,也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挨不住困意的桐崎早已蜷縮著身子,在狹小的座椅上睡著了。桐原給她帶來的這條裙子略微有點單薄,怕冷的她披上了振袖和服的外套,把自己的臉也埋了進去。
她實在睡得太熟了,完全沒有覺察到車已經停下,也沒有聽到身旁的車門被打開的聲音。
降谷零彎下腰,托著她的身子,慢慢將她抱起,每個動作都輕柔到了極點。他不想打擾到她的睡眠。
他總記得桐崎紅著臉對他說自己很重時的模樣,但其實桐崎一點也不重。單是這麼抱著,降谷零都能摸到她突出的骨頭。
太瘦了啊。他想。
「零……」倚靠在懷裡的桐崎發出一聲睡意朦朧的輕嚀,「……到家了嗎?」
「到了。」
「唔……零。」
降谷零低頭看她:「怎麼了?」
她那纖長的睫毛翕動著,眯了眯眼,略微沙啞的聲音中帶著倦意:「以前……我沒這麼叫過你。這是第一次……零。」
最初是「降谷先生」,而後變成了「安室先生」,最後又回到了「降谷先生」。
在今日之前,她對他的稱呼中永遠帶著尊敬,仿佛像是無形的距離感。而只以單名喚他,這確實是第一次。
降谷零從不知道,原來她還會在意這種事。
「以後也繼續這樣稱呼我吧。」
「嗯。」
降谷零打開了桐崎家的門,摸黑找到房間,輕輕地將她放在了床上。別在發間的那些發飾被他取下了,怕她會冷,他還為她蓋上了毛毯。
碎發凌亂地落在她的肩頭與頸間,隨著平穩的呼吸而微微地起伏著。
她的睡顏總有種說不出的安寧感。
降谷零坐在床邊,指尖輕撫過她的眉眼與長發,這一刻寧靜得讓他甚至渴望留在此處別走。
哪怕只是看著她也好。
他伏低身子,輕吻她的唇角。
「晚安。」
第46章 膝枕
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 但倦意卻還沒有完全消失。桐崎眯著眼,習慣性地把手探向了枕邊, 想要拿起手機看一下現在的時間, 然而在兩側枕邊摸了半天, 她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除了自己的發卡。
這總算是讓桐崎稍微清醒點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 把枕頭給拿了起來。但枕頭底下也沒有她的手機。
反倒是她的鑰匙和錢包被放在了床頭櫃上。
桐崎把亂糟糟的頭發捋到腦後,放下枕頭,又重新躺回到溫暖的被窩裡了。
四肢酸痛,不想亂動。她就只想躺著。
不過這會兒她總算是反應過來了。現在她的手機應該躺在水裡才是,說不定已經隨波漂離了京都, 總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她的枕邊。
電話卡……好像已經穩妥地放進錢包裡了吧?
桐崎揉了揉眉心, 依舊還是覺得有點頭昏腦漲。她稍微在心裡回想了一下昨天經歷的一大堆事情。
在梳理到「降谷先生向我告白」這一部分時,她不禁心顫了一下, 抱緊了懷裡的毛毯。越想越覺得害羞得不行,她忍不住用毛毯捂住了臉。
如果不是因為渾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得厲害,她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床上打滾不停了。那時降谷零說出的話直到此刻都還在她的耳邊打轉,怎麼也忘不了。
不管再回想多少次, 她都還是會為那一刻而臉紅心跳啊。
在床上獨自和羞澀感奮戰了一會兒,桐崎從毛毯間探出頭,又用力揉了揉臉,不讓自己再多胡思亂想了。她翻身下床,酸痛的雙腿讓她差點沒能站穩。
她隨手把毛毯揉成一團,拖沓著步子走出房間, 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小一」,但喊出聲了才反應過來小一不在這裡,而是應該在降谷家才對。
桐崎撇了撇嘴。
今天也是為自己的記憶力深感擔憂的一天呢。
她慢吞吞地走到衛生間,慢吞吞地衝了個澡。一邊淋著水,一邊還在想膽小的小一現在會是什麼狀態。
應該不會被比它還小的哈羅給嚇壞吧?應該也沒有衝降谷零汪汪叫吧?唔……這麼多天沒見它,它應該把不至於忘記自己吧?
桐崎越想越心慌。她覺得自己儼然已經化身成了操心的老母親。
正胡思亂想著,她忽然冒出了一個微妙的念頭。
既然要接小一回家,不就意味著她能有正大光明見降谷零的理由了嗎!
桐崎莫名顫栗了一下,心底居然還浮起了幾絲名為「興奮」的情緒,其中還微微摻雜了幾分毫無由來的緊張感。
但其實她沒必要感到興奮,畢竟見一見自己的男朋友也沒什麼——這不是很正常的嘛!
對對對。正常正常正常。
桐崎如此在心裡念叨著,關掉了水龍頭,抓起干毛巾蓋在頭上,很隨意地搓了搓濕漉漉的長發,漫不經心地用吹風機吹到半干。
記得客廳的抽屜裡放著舊手機,倒是可以臨時用上一段時間。只不過這部舊手機開機實在很慢,桐崎本想在回復完所有的未讀消息之後再去降谷家的,但盯了開機界面整整兩分鐘還是沒有看到任何的變化。她也懶得多等,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就直接出門了。
輕輕叩幾下門。不用等多久,門就打開了,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要堵著門。」
降谷零伏低身子,指尖勾住兩只狗的項圈,把它們往後拽了拽,這才將門敞開。
「啊……早上好,零!」
每次念出「零」時,桐崎總難免會卡頓一下。
沒辦法,她對這個稱呼還是太生疏了一些。
「早上好。吃過早飯了嗎?」
桐崎搖頭:「還沒有。」
「果然是這樣。」降谷零抿唇一笑,拉著她進來,「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吧。」
「又可以在你家蹭飯了嗎?」
蹭飯這種事,不管來多少次,桐崎都高興得不行。
「那我要喝味增湯!其實我昨天早上就一直在想著味增湯的味道了,但是一直都沒能喝上……所以啊,可以煮味增湯嗎?」
「當然可以。」降谷零挑起落在她耳旁的一縷略濕的發絲,輕柔地捋到耳後,「怎麼不把頭發完全吹干呢?」
桐崎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哎呀。沒事沒事,馬上就會干了。」
雖說今天是個雨天,空氣也是濕噠噠的,但桐崎相信,最多只需要兩個小時,她的這頭長發就能干透。
既然她都已經這麼說了,降谷零也就不再多嘮叨,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趕緊把門關好,桐崎當然乖乖照做。
兩條狗在身旁蹦跶不停,無數次試圖摻和進兩位主人的甜蜜氛圍中,然而每次都失敗了。好不容易等到降谷零走進了廚房,它們才總算是「獨占」了桐崎。
當然了,比較貪戀桐崎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她的手中捏著一小袋零食。
一邊投喂著,桐崎注意到,自家的小一似乎與哈羅關系不錯。但看起來似乎哈羅才是「大哥」,而比它整整大上了幾圈的小一則是個稱職的小弟。
每每看到它們走在一起,桐崎就自動腦補出了彭彭和丁滿的既視感。
聽到關火的聲音,她忙回頭看了一眼。
果然,是味增湯煮好了。
桐崎毫不磨蹭,一陣小跑蹭到降谷零身邊。光是嗅著這香味,她就已經饞得不行了。
「謝謝您,降谷先生。」她合起手掌,一本正經地向他道謝,「感謝您拯救我於水(飢)火(餓)之中。」
她這幅過於認真的模樣看得降谷零實在想笑。他輕輕一戳桐崎的鼻尖,轉身將味增湯端上桌,催促著她快點去喝。
「對了,你今天遛過狗了嗎?」桐崎用勺子把一塊四四方方的豆腐搗碎成了兩半,「我們要不要一起去遛狗?」
「外面在下雨,狗和人都會被淋濕的。不過,天氣預報說傍晚會放晴。到時候再一起去吧,好嗎?」
桐崎連忙點頭:「好的好的!你今天沒有工作嗎?」
「沒有。今天休息。」
「哦,這樣啊……那我可以在你家待一整天嗎?」
這可是桐崎踟躕了好幾秒,才好不容易壯起膽子說出口的問話。不過降谷零的回答倒是來得很快。
「當然可以。」他好像都沒有猶豫,「但你不想去別的什麼地方玩嗎?畢竟,待在家裡就不能算是什麼正經的約會了啊。」
「只要能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覺得很開心了呀。」桐崎藏著笑意,「而且,每到下雨天,我的出門欲望就會變得超級低。所以還是待在你家比較開心一點呀!唔……不過,先讓我看看下午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做。」
桐崎掏出了總算啟動成功的手機,把一大堆的簡訊粗略地看了一遍。其中有一條是DONES那邊的工作人員發來的,請她今日下午來工作室一起討論一下動畫劇情的編排問題。
她在心裡算了算時間,差不多再過兩個半小時就該出發了。
「兩個半小時……我們能干點什麼呢?」桐崎開始思索起了這樣的問題。
「要看電影嗎?」降谷零指了指擺在電視機旁的小籃子,「我這裡有很多碟片。」
這似乎是個不錯的建議。
在小籃子裡翻找了一會兒,桐崎抽出了一張封面色彩極其單調的碟片盒,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小聲念叨了一句:「這個……我小時候看過……」
說著,桐崎把碟片盒舉到了降谷零面前。
「《咒怨》,初中的時候我和桐先一起看的,然後我們兩個都被嚇哭了。」
噗——
被嚇哭了可還行。
降谷零抽走了她手裡的碟片盒,盯著封面上那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看了一會兒,向她確認道:「你要看這個嗎?」
「嗯!」桐崎信誓旦旦地一點頭,「這次肯定不會哭了!」
她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她確實沒哭——就只是被嚇得夠嗆而已。
影片開始時,她和降谷零並排坐在一起,表情淡然,仿佛完全不怕。放到第五分鐘的時候,桐崎悄悄往他身邊湊近了一點。第十分鐘,她勾住了他的手臂,恨不得整個人都黏在他的身上,不停地動來動去,顯然是不安到了極點。
她倒是沒有尖叫,在遭遇恐怖橋段時,也就只是猛抖一下而已。
不過,不知為何,電影看著看著,她就躺倒了,腦袋枕在降谷零的大腿上,一手搭著他的膝蓋。但凡遭遇恐怖情節,必定會緊張得捏一下他。
這個姿勢,桐崎一直保持到了電影結束。
看著愜意地枕著自己的她,降谷零忍不住問:「我的腿就這麼舒服嗎?」
桐崎抬起眼,一臉單純地點了點頭,依舊是一動不動:「很舒服哦,不過就是略微有那麼一點點硬——您的大腿肌肉太發達啦。嗯……我好像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專門花錢購買膝枕服務了。」
因為確實是很棒的體驗呀。
但一直這麼枕著,估計他也挺不舒服的。桐崎自覺地坐了起來,順便把掉在他褲子上的一根頭發給挑了出來,隨手丟進垃圾桶裡,又隨意地拍了拍他的腿,權當是按摩。
重新靠回到了降谷零寬闊的肩膀上,只要稍稍抬眸就能看到他的側臉。桐崎莫名起了玩鬧的心思,她挺直身子,湊近了降谷零,飛快地吻上了他的唇。
只一下而已,輕柔得宛若無物。
畢竟,桐崎的本意,就只是想留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而已——簡稱撩完就跑。
但降谷零卻不想止步於此。
趕在桐崎「逃走」之前,降谷零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桎梏在自己懷中。如此一來,她就逃不走了。
立場翻轉,他變成了掠奪者。
漸漸深入,這是個漫長而綿軟的吻,似乎連空氣都快被他掠奪盡了。彼此間的溫度疾速升高,桐崎的心髒跳得厲害,每一下似乎都帶著慌張的眷戀。
這樣的劇情走向實在是有點超脫想像了——這般強烈而濃烈、近乎讓人沉醉的愛意,也是她未曾想像過的。
這一切都太陌生了,她不知所措,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氣力好像都被消失無蹤了。她能做的,就只有無力地抓著他的衣擺,呼吸著他的氣息而已。
漫長的吻過了許久才結束。而他依舊是抱著自己,眸中帶笑,看得桐崎不禁愣了神。
「總感覺……」
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你好像有點狡猾呢。」
第47章 五千萬
「狡猾?」
降谷零覺得自己好像被冠上了一個從未有過的詭異形容詞。
「為什麼?」
「唔……」
桐崎垂下眼眸, 煞有介事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此這般思索了半天,她也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就是直覺覺得降谷零很狡猾。
也不等她想出任何解釋, 鬧鐘就響了起來。
是時候該去DONES工作室了。
桐崎趕緊關掉振動不停的鬧鐘, 從降谷零的懷中溜了出來, 麻利地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再磨蹭下去的話,她肯定會遲到的。
「那我就先走咯。小一繼續放在你家, 可以嗎?」桐崎揉搓著小一的毛茸茸大耳朵,抬頭看向降谷零,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總感覺你家變成了狗狗的托兒所呢。」
降谷零煞有介事般沉吟著,點了點頭:「嗯……好像確實是有這樣的既視感。」
小一和哈羅在她的腳邊蹦跶不停, 害得桐崎差點寸步難行。費了好一番氣力, 她才總算是挪到了玄關處。
「路上小心。」降谷零貼心地關照著,「晚飯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反正我很快就回來了嘛……拜拜!」
她輕輕闔上了門, 小跑著出去了。
不過,出門前留下的是「什麼都可以」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實在是有些不太好。
門關上後不多久,走廊裡忽然又傳來了腳步聲。降谷零本以為是桐崎忘了什麼東西沒拿, 所以才折返了回來。但再仔細聽聽,他注意到,這並非是「一個」腳步聲,而是數人的腳步聲重疊在了一起。
其中摻進了細高跟踏在地上的清脆聲響,可降谷零記得,桐崎出門的時候穿的是平底鞋。
腳步聲停在他家門前, 是什麼人來找他了。
打開門。站在門外的幾個人西裝革履,為首的那一位降谷零倒是有點印像,是霧島家的管家。在前幾天差不多的時間點,他也敲響了自家的門。
至於跟在他身旁的人,降谷零倒是記不得了。但在管家的身後,他看到了一位眼熟的女性。
是桐崎的母親,漢娜。
漢娜無聲地笑著,嘴角緊抿,雙臂環繞著搭在胸前,目光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在了精致的指甲上。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很大的陣仗了。
而接下來的事件走向,變得愈發誇張。
管家先是向降谷零畢恭畢敬地一鞠躬,還道了聲好。隨後,便從身後人的手裡取過一個銀色的方形手提箱,當著降谷零的面打開了,
手提箱裡面裝著的是一摞摞的「福澤喻吉」——面值一萬元的紙鈔,一捆就是一百萬。
粗略估計一下,估計是個很驚人的數字。
降谷零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成為傳說中「給你五千萬和我女兒分手吧」的狗血橋段中的男主角。
「如果您願意與桐崎小姐分手……」管家清清嗓子,字正腔圓地說,「那麼,您就能得到這筆錢——這是來自瀨原先生的承諾。」
降谷零扯了扯嘴角,有點想笑。不過,卻不是因為眼前的巨額鈔票而笑。他只是覺得這個場合實在是有種分外的微妙感。
「抱歉。我並不缺錢。」他回答得很果斷,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禮貌的笑容,「辛苦您走這一趟了。」
管家闔上箱子,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身後的漢娜叫住了。
「我想和降谷先生單獨聊聊,你們在車上等我吧……手提箱也給我。」
「好的。」
依著漢娜的要求,他們離開了,走廊上就只剩下了漢娜和降谷零而已。對於他們來說,這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正視彼此,也是第一次進行對話。
昨晚在霧島家時,他們之間就連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憐。
漢娜摘下墨鏡,視線越過降谷零,往屋內看了兩眼。
不可否認,這裡看起來確實整潔。
「可以讓我進去坐坐嗎?」
她說話時有一股淡淡的口音,但並不難懂。她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嘴角的淺笑也帶著長輩應有的禮貌,看不出太多其他的情緒。
在這一點上,桐崎似乎不太像她。降谷零心想。
桐崎一向是藏不住情緒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還年輕的緣故。
降谷零敞開了門:「請進。」
踏進公寓,漢娜習慣性地四下望了望,把每個角落都收入眼底,當然也看到了蹲在茶幾旁一大一小兩個毛球。她不經意地抿了抿唇。
「這個房子……好像有點小。您養了兩只狗嗎?」
「那只比較大的狗是桐崎養的。」
「哦……是這樣啊。」她頓了頓,小聲問,「你們倆已經同居了嗎?」
這問話來得實在突然。降谷零忙向她解釋說,桐崎只是把她的狗暫時放在了自己家而已。
漢娜了然般點點頭,再度陷入了沉默,也沒有在意不停在她腿邊打轉的哈羅。
降谷零想,她應該會和自己說起與桐崎有關的事情。
「降谷先生多大了?」
他猜錯了。漢娜和他聊起的是和他有關的話題。
「二十九歲。」
「比我們家桐崎大呢……您說過,您是警察,對嗎?」
「是的。」
「警察倒是不錯的職業,不過確實有點危險。你和桐崎在一起多久了?」
「沒有多久。」
她零零散散詢問了降谷零許多,但問起的都是些很普通的事情,也多與桐崎無關——而是和他有關的事。
在一段詢問的末尾,她說起了與綾小路家的聯姻。
「利用錢讓你離開桐崎,這是她父親的主意。很糟糕,不是嗎?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想親自聽聽你的回答。所以我過來了。」
她說話時的語調是柔柔的。
「你拒絕得那麼快,說實話真的讓我很意外。我想,你一定是個好孩子吧……你也一定愛著我的女兒吧?」
「嗯。」降谷零點頭,眼底滿是堅定,「我愛她。」
漢娜微微側首,眼角多出了一道笑紋,輕念著:「那就好,那就好……綾小路家那邊,我會去和她父親商量的。雖然我是個怯懦的女人,但我的手中至少也握著霧島重工的股份。以此作為籌碼,相信就算是他,應該也會認真地聽一下我說的話吧。」
說著,她忽然露出了一絲凄然的笑容。
「在昨天之前,我從沒想過,我應該為自己的女兒拒絕聯姻。我和她的父親本就是因為聯姻而結合在了一起,所以我們都理所當然地覺得聯姻是很正常的事……我們的婚姻並不幸福,我也不怎麼喜歡和那個男人一起度過的日子。可我為什麼要讓自己的孩子面對同樣的命運呢?我不知道。會不會是因為我覺得富家女就必須被聯姻呢?我不知道……
「過去,被告知要嫁到異國時,我沒有反抗——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我的孩子,我的桐崎,卻會勇敢地進行抗爭,甚至當面對她的父親說出『我不願意』。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很膽小……是因為你,她才改變了,對嗎?」
她看向降谷零,但他卻輕輕搖頭。
「是她自己做出了勇敢的決定。」
或許他確實在暗中推波助瀾了,但真正鼓起勇氣的那個人,卻是桐崎。如果她沒有足夠的決心,那無論降谷零再如何幫助再如何勸說,她也一定不敢邁出腳步。
不過,她確實改變了很多。想到過去的她與現在的他,降谷零也忍不住想要在心中感嘆。
漢娜撫摸著杯子的邊緣,垂下了眼眸,似是有幾分慶幸。
「我很高興,我的孩子成長為了與我截然不同的人。」她喃喃說著,「桐原也是,他的勇氣和責任感超脫了我的想像。啊……我的孩子們,真的很棒呢。他們成為了和我不一樣的,優秀的大人。所以綾小路家的事,你們不用再擔心了,我會為你們處理好的。如果真的能夠完美解決的話,我就帶你們去柏林逛逛吧。那裡是我長大的地方。」
「好。我很期待。」
「對了,這錢……」漢娜把手提箱推到他的面前,「請您收下吧,當做『戀愛資金』吧。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是要費錢的。桐崎搬到這裡之後,就沒有再從家裡拿過錢了,我也不知道她的經濟狀況怎麼樣……總之,希望你可以收下。」
降谷零連忙擺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們確實不缺錢。」
就算戀愛再怎麼燒錢,也不至於燒掉五千萬那麼多啊。
他的拒絕讓漢娜略微有些難過,不過她也不再多堅持什麼了,只頷了頷首,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本來想摸摸小一再走的,但膽小的小一在沙發下藏得實在太深,完全蜷縮進了黑暗裡,怎麼哄也哄不出來。
實在是一只相當不爭氣的狗。
既然如此,漢娜也就不多堅持了,笑著向降谷零道別後,便就離開了。降谷零把她送到樓下,目送著她坐上霧島家的車,忽然想到,他剛才似乎進行了一場很了不得的對話。
雨已經停了,天還是有幾分陰沉沉的,但幾小時後就放晴了。除了地上的水漬,誰也想不到曾有一場連綿的雨來過。
降谷零接到了來自桐崎的電話。
「天晴了,我們去遛狗吧。」她好像很期待似的,「遛完狗之後再吃飯,好不好?我已經快到公寓樓下了哦。」
「好。」
降谷零走到玄關,兩只被禁錮了許久的狗在他的身邊蹦跶不停,鬧騰極了。不過,在降谷零為它們系上狗繩的時候,倒是挺乖巧的。
牽著兩條狗,降谷零出門了。剛走下樓梯,就看到了快步走來的桐崎。她脫下了奶油色的針織開衫系在腰間,降谷零這才意識到此刻的溫度升高了不少。
遛狗的地點是距離公寓不遠處的小公園。因著天晴的緣故,來遛狗的人不少,公共草坪上有好幾只狗撒腿跑得歡快。桐崎挽著降谷零,聽他說起了幾小時前發生在他家的五千萬狗血事件。
「說真的,我覺得你可以這樣……」桐崎一本正經地指導著,「你收下五千萬,假裝和我分手,但我們背地裡還在偷偷談戀愛。這樣的話,我們既能有錢可拿,還能夠體驗地下戀愛的感覺——這不是很棒嘛!」
她睜大了透綠的眼眸,降谷零居然真的從其中看到了幾分真切。
他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腦袋,嚇唬道:「你不怕我真的和你分手嗎?」
「不怕不怕!」她一把抱住降谷零的手臂,「我那麼好,零怎麼會舍得和我分手啊!」
「是啊。」
輕輕的,降谷零撫過她微翹的鼻尖。
「一點也不舍得。」
這話聽得桐崎得意極了,就差沒把「驕傲」這兩個字打在臉上。
「對了,我們一起拍張合照吧。」桐崎揮了揮手機,「好不好?」
「好。」
打開照相機,切換攝像頭,揚起恰到好處的笑意。這一刻的他們被捕捉在了相片中。
桐崎將這張合照稍微調整了一下,裁剪掉了彼此的面容,只留下緊緊依偎在一處的肩膀。
然後,打開推特,選擇圖片,按下發送。
「@一切ichikiri:[圖片]我的F先生。」
「這是在炫耀嗎?」
「沒錯!」
這麼好的男朋友,要是不炫耀一下的話,不就太可惜了嗎?
降谷零笑著嘆氣,無奈似的輕喃了一句:「你啊你……」
對她無限的柔軟,盡包含在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中了。而桐崎依舊是笑得狡黠,放肆地獨占著他贈與的溫柔。
甚至連今日的微風與夕陽,都帶著少有的溫暖。
走著走著,桐崎忽然停下了腳步。
「零。」
「怎麼了?」
桐崎踮起腳尖,吻上他的臉頰,然後才說:「我好想吃通心粉。」
「好。」
降谷零握緊了她的手。
風與日光,依舊溫暖。
「走吧。我們回家去。」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感謝大家看到這裡,啵唧每個寶貝一!大!口!
從開文到正文完結大概過了兩個半月,雖然剛開坑的時候咕咕咕了一小會兒但還是努力達成了v後日更到完結的成就。
我真棒,快誇我(x)
大概還會再寫一萬字左右的同居番外,然後桐妹和透哥的故事就真的要告一段落啦。對於我來說,這還是第一次寫純日常系的文。畢竟我之前的文都很有種少年漫(?)的既視感_(:△」∠)_
能寫到完結真是太好啦!
剛入v那會兒因為榜單問題之類的事情,心情特別喪,也好幾次想過要不要干脆坑掉算了,但最後還是靠著「日更小紅花絕對不能斷」以及「我已經給自己立了一年完結十本的flag了」以及「不能浪費讀者老爺對我的愛」以及「我不能做挖坑不填拔dio無情的渣作者」等等之類的念頭撐下來了。
然後寫著寫著,就發覺自己還是挺喜歡這本文的。終於寫到完結了,也難免會覺得有點傷心。
不管怎樣,能認認真真地寫到完結,沒有意氣用事砍掉大綱中途完結(我以前就總是這麼做),就已經很棒啦。
最後的最後,還是要對所有的寶貝說一聲謝謝。
有機會的話,就下本文再見吧。
拜拜!
彼岸有馬
20.04.09
第48章 Extra·醋味
1.
「TO零零零零:我待會兒可以來你家嗎?超市酸奶打折, 買一送一。但我感覺一次性買兩盒好像太多了,可能會喝不完。分一盒給你好不好?」
「FROM零零零零:可以啊, 我正好在家。要不要我來接你?」
「TO零零零零:不用啦!我馬上就來咯, 等著我!」
「FROM零零零零:OK, 路上小心。」
桐崎收起手機,抓起身旁貨架上的面包, 丟進了購物車裡。
如果不是因為能拿的東西有限,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把這個購物車給裝滿。
她已經忘記了,自己來超市的本意其實是為了買一點紙巾,僅此而已。什麼酸奶薯片巧克力,壓根就沒有出現在她的購物清單之中。
真的, 如果不是因為剛好遇上了超市大減價, 她絕對不可能買這麼多零食!畢竟這可是難得的省錢好機會啊!
顯然此刻的桐崎已經忘記了她一直以來秉持的「什麼都不買才最省錢」的持家信條。
打折力度最大的玉米已經快要被搶光了。桐崎眼疾手快,以驚人的手速從一眾戰鬥力超群的阿姨媽媽手下奪過了最後一小袋玉米。
呼——幸運幸運!
但是看著幾乎快要被填滿的購物車, 桐崎卻有點猶豫是不是該買這袋玉米了。
現在購物車裡的東西估計能夠裝滿兩大包,桐崎總擔心自己會拎不動。要是再添上這麼一袋玉米的重量,怕不是會變成壓垮她的那根小小稻草。
而且玉米實在算不上是她喜歡的蔬菜,不過也不怎麼討厭, 只是不會去主動吃罷了。
真的有必要平添這麼一袋可有可無的玉米的重量嗎?
桐崎停在原地,看著手裡的玉米,糾結得不行,最後還是把它丟進了購物車裡。
沒錯,她確實不怎麼喜歡玉米,但說不定降谷零會喜歡呀——再說了, 這麼便宜的玉米誰不買誰腦子有問題!
桐崎如此在心裡進行自我安(催)慰(眠),推著購物車去收銀台結賬了。
收銀台旁的隊伍長到一眼望不到頭,每個顧客的購物車裡幾乎都塞得滿滿當當,足以可見大減價是多麼的吸引人。
同時,也可以預見到這條漫漫長龍的前進速度會有多慢了。
桐崎懶洋洋地伏在購物車的扶手上,掏出手機玩起了FGO。
大概刷完了三管體力,還順便抽了五發十連(然而抽到五星數量為零),她總算是看到了收銀員那親切可愛的小臉。
她買的東西其實也不算特別多——至少和那些買了一車東西的顧客相比,實在是少了很多,但還是塞滿了兩個購物袋。
她捧起購物袋,翹起的袋子邊緣有點遮擋視線,她只好微微抬高視線,否則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回家的路上恰好經過了花店,桐崎順便買了一束淺粉色的郁金香,心想著這郁金香也可以分給降谷零一半。
今天是個陰天,略微有些潮濕悶熱,每走幾步桐崎就覺得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襯衫都快黏在身上了。
好不容易走到公寓樓,她已經快要累垮了。
她慢吞吞地走上樓梯,停在降谷零家門前,將懷中的購物袋抵在門上,勉強騰出了一只手,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
雖然他們還沒有同居,但都有彼此家的鑰匙。
至於為什麼都能隨意去對方家裡了還不趕緊同居,這事桐崎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而公寓的門鎖鑰匙都是統一款式的,為了能夠輕松分辨,桐崎在降谷家的鑰匙上塗了一道黃色的指甲油,自己家的鑰匙則是塗上了黑色的。
桐崎的鑰匙圈上一共就沒有幾把鑰匙,只一眼她就找到了塗著淡黃色指甲油的那把降谷零家的鑰匙。
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涼爽空氣讓她差點快要哭出來了。
空調真是太棒了。
玄關放著降谷零的鞋子,看來他確實是在家裡,不過好像這會兒正窩在臥室,桐崎沒有在客廳看到他,倒是哈羅歡快地跑了過來。
「零。」她換上自己的粉紅色兔兔拖鞋,對著臥室的方向喚了一聲,「可不可以過來幫我拿一下東西?我好累啊,外面熱死了……」
她的尾音像是懶懶散散的撒嬌,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就有點奇怪了——怎麼降谷零不吱聲呢?
桐崎癟了癟嘴,捧著購物袋走向臥室。哈羅跟在她身後。
臥室的門虛掩著,桐崎往裡望了一眼,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降谷零剛才沒有理她了。
原來是睡著了啊。
桐崎的滿腹埋怨頓時消失無蹤。她輕輕拉開想要走進臥室的哈羅,把門關上了。
「別打擾他睡覺啦。」桐崎戳了戳哈羅的鼻子,小聲道,「暫時和我待在一起吧。」
念著熟睡中的降谷零,桐崎刻意放輕了腳步,就連打開冰箱的動作都比平時慢了幾拍。
公寓裡陰涼的空調風一時半會兒沒能讓桐崎的熱意消退多少,只好多解開了幾顆襯衫扣子,期待炎熱感可以快點消退。
酸奶放在門邊的架子上,玉米丟進最底層的抽屜裡。她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個玻璃花瓶,用水衝干淨。透明的材質倒是與淺粉色的郁金香很配。
不過,該把花瓶放在哪裡才比較好呢?這是個值得她好好思考一下的問題。
想了想,桐崎覺得好像還是擺在床頭比較好——這樣他一醒來就能看到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降谷零的房間,以小偷般的姿態悄然走近床邊,把花瓶放下了。
而這會兒降谷零已經從仰睡的姿勢變成了側躺,腦袋枕著曲起的手臂,金色的短發略顯幾分凌亂。脫下的短袖上衣被丟在了枕邊,薄被褪到了腰間,露出小麥色的肌膚。
但桐崎沒有被降谷零那誘人的肌肉曲線吸引走目光,反倒是盯著降谷零手腕上的手表盯了好久。
午睡前脫了上衣卻沒有摘下手表,桐崎是真的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說真的,他不會覺得很難受嗎?
桐崎在心裡嗔怪著,俯身為他解下手表。睡得太熟的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
這讓桐崎不禁起了壞心。她悄悄湊近降谷零身邊,調皮地戳了戳他的臉頰,又捏了捏他的鼻尖。
不等她做出更加「過分」的舉動,手腕就被抓住了。降谷零依舊是閉著眼,嘴角卻露出了笑意。
輕輕一拽,他把桐崎也拉到了床上,輕輕的吻落在她的頸間。
「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降谷零側躺在她的身邊,笑著看她,「在你摘手表之前我就已經醒了。」
「那你就是在裝睡咯?」
「對。」降谷零毫不遮掩,「我想看看你會不會『玩弄』我。」
事實證明,他完全沒有低估桐崎——她真的玩弄了他。
桐崎難免有點心虛,哼唧了幾聲,都沒好意思給自己辯白幾句,只癟著嘴,擺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雖說她一點都不委屈就是了。
側躺在床上,松垮垮的襯衫領口隨著重力敞得更開了,露出胸口一大片白皙的肌膚,隱約還能看到白色蕾絲花邊的胸衣。
降谷零很冷靜地攏住了她的領口,還幫忙把紐扣全部重新扣好,連最頂上的那一顆扣子都沒有忘記,還煞有介事般叮囑了一句:「衣服穿穿好,」
「沒穿上衣的家伙可沒權利嘮叨我。」桐崎戳著他的胸膛,不滿地咕噥著,「真是的……還把扣子扣得這麼高,很熱啊……」
說著,桐崎扯開了最頂上的那顆紐扣。
為了避免再被降谷零嘮叨,這次她就只解開了兩顆扣子而已。
「好了好了,你家的冰箱已經被我填滿了。我要回去工作咯。」桐崎坐起身,「再畫三格,我這個月的更新就搞定了喲。」
「這麼快就要走了?不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嗎?」
降谷零拉住她的手,垂下了眼眸,話語也是輕輕淡淡的。他的示弱戰術又開始了。
但這次桐崎可不會上鉤。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降谷零的要求,並且還搬出了另一個不得不走的理由。
「小一在家裡等著我。」
一聽這話,降谷零蹙起了眉頭。
「我還不如小一嗎?」
這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爭寵。
誰能想到,日本警屆的精英警察降谷零、黑暗組織米花酒廠的臥底波本、波洛咖啡廳年度優秀服務生兼毛利小五郎首席關門弟子的安室透,居然當著女朋友的面,吃起了一只狗的醋。
這可真是……
……太可愛了!
桐崎努力抑制住想笑的心情,伸出手來,用力揉了揉降谷零的臉。
「是呀是呀。我們小一才三歲而已,可是降谷先生已經三十歲了呢!」
降谷零的表情愈發復雜,沉默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說:「你是在暗示我變老了嗎?」
「沒有沒有。怎麼會!」桐崎撲進他的懷裡,在他熾熱的胸口連連蹭了好幾下,粘人得不行,「我是在說您很成熟呀!」
「那就多陪我一會兒吧。三十歲的成熟男性比三歲的狗更需要霧島小姐的愛。」
降谷零輕輕摟著她,在她耳邊小聲說。
「只要五分鐘就好。」
「成交。」
2.
「FROM Kiri:(兔兔戳一戳.jpg)今天野崎君——就是那個畫少女漫畫的夢野老師會來我家。我先提前和你說一聲。」
「TO Kiri:知道了。不過為什麼要特地說這種事?」
「FROM Kiri:怕你下班之後來我家一開門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在會胡思亂想ww你們男人的嫉妒心,我可是很懂的哦!」
「TO Kiri:別亂懂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啊(惱怒.jpg)再說了,之前不是在波洛見過夢野老師了嗎?」
「FROM Kiri:咦?見過嗎?好吧,那沒事了。今天也要認真一點工作哦,警察先生(比心.jpg)不許受傷!」
「TO Kiri:Yes,madam.」
雖然降谷零已經做好了「今天桐崎家會有客人在」的心理准備,但當他下班回家推開霧島家大門時,還是被嚇到了。
降谷零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看到的居然會是戴著毛茸茸貓耳朵的男子高中生野崎梅太郎,以及……
……以及,穿著水手服的,他的女朋友桐崎。
第49章 Extra·貓耳朵
3.
有那麼一個瞬間, 降谷零一怔,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開錯了門進錯了家。
畢竟眼前所見的一切, 實在是有點……微妙。
降谷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默默地關好了門, 又摸了摸小一的尾巴。
「呀!你下班啦!」
桐崎衝他揮了揮手,穿著的這身藍白色水手服讓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高中生。
不得不說, 這身衣服其實還是挺襯她的。至少降谷零覺得穿成這樣的她很可愛——也很少見。
至於野崎腦袋上的貓耳朵襯不襯野崎,這個問題降谷零不是很願意思考。
但貓耳朵和死魚眼的兼容性,好像確實不怎麼高就是了。
「這位先生好眼熟……」野崎端坐在榻榻米上,盯著玄關處的降谷零看了一會兒,回頭問桐崎, 「好像在咖啡廳見過?」
「咦?你還記得他呀?」
桐崎咧嘴一笑。她倒是沒想到野崎居然記住了降谷零的臉, 畢竟上一次野崎去波洛咖啡廳都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野崎點點頭,誠懇地回答道:「因為他長得很帥, 所以記住了。他是您的男朋友嗎——那位經常出現在你推特動態裡的F先生?」
「是的呢!」桐崎有點驕傲,一邊把玩著胸口的紅色領結,一邊揚起得意的笑。
其實也不能說是「經常出現」,桐崎只是會偶爾不著痕跡地在推特動態裡提一下F先生而已, 頻率實在不怎麼高。只不過提的次數略多,所以大家都記住了漫畫家一切的男朋友名為F先生。
然而F先生本人卻還沒搞明白這兩位漫畫家這是在干什麼。
他還以為野崎只是來家裡和桐崎聊一聊和漫畫有關的事情而已——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換裝play?
「我們確實是在商量和漫畫相關的事情啊。」桐崎解釋著,順手扎起了長發,這讓她看起來更加像個高中生了,「我們正在收集漫畫素材。」
「……漫畫素材?」
到底是什麼素材需要穿上水手服戴上貓耳朵啊?
以警察的小腦袋,實在是無法明白漫畫家的腦回路。
桐崎也察覺出這一點來了。她拿起桌上的草稿, 舉給降谷零看。
「馬上就是二月二十二日了。知道嗎,那一天是『貓之日』哦?因為『二二二』念起來和『喵喵喵』很像。我准備畫一張貓之日的賀圖——呶,就是這個,貓化的K。」
她指了指草稿紙上長出了貓耳朵的她的男主角K。
「但是呢,我從來都沒有畫過貓耳朵的角色,對於這種『非人』的屬性也不怎麼了解。所以就拜托夢野老師來幫忙啦!」
野崎長得和K不怎麼像,不過冷漠臉和身形高大這幾個屬性倒是挺匹配的——另外,野崎的長相和貓耳朵配在一起的反差萌,正是桐崎想要畫出的效果。
所以桐崎才沒有讓自己男朋友來當貓耳素材。
降谷零的長相看起來太柔和了,又有種淡淡的親近感。不用想,肯定和貓耳適配性極佳,是完全不能拿來當作冷漠大叔K的形像參考的。
當然了,既然要請野崎君幫忙,自然也要給予相應的報酬才是。
桐崎付出的報酬,就是穿上水手服,變成野崎的漫畫素材。
「水手服的褶皺實在是不好畫啊。」野崎如此感嘆著,「不知道為什麼,佐倉同學一直不同意穿水手服給我當參考素材。一切老師,您願意幫我,真是太好了!」
說著說著,野崎一本正經地對桐崎鞠了一躬,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如此誠懇的態度,反倒是讓桐崎有點不好意思了。她笨拙地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哎呀……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而且,拍下來的這些水手服照片,說不定我自己以後也可以用上哦。」
雖說「我參考我自己」這種事,確實是略微有那麼一點點丟人就是了。
如此一解釋,降谷零便就明白了。
漫畫家可真是不容易啊。他想。
4.
在天黑之前,野崎就告辭回家了。
出門之前還差點忘記把貓耳朵摘掉,幸好降谷零及時提醒了他一句,否則一定會收獲前所未有的矚目吧。
桐崎把貓耳朵頭箍拿在手裡,瘋狂把玩了起來。
貓耳朵部分是軟綿綿的,捏起來的手感舒服極了,桐崎簡直愛不釋手。
她盯著貓耳朵看了一會兒,又看向了正在脫西裝外套的降谷零,忽然冒出了不可言說的邪惡小心思。
她躡手躡腳地從背後靠近降谷零,趁他不注意,將貓耳頭箍套到了他的腦袋上。
「嗯?」降谷零抬眼向上看了一眼,「把什麼東西放上來了?」
桐崎忍住笑意,乖乖坦白:「貓耳朵。」
「你啊你……」
降谷零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走到鏡子前,好好看了看現在的自己。
不得不說,他和這個貓耳實在是太不搭了。
貓耳朵是黑色的,而他的頭發卻是金色。兩種顏色之間的巨大反差讓貓耳朵看起來假得不行。
雖說這貓耳朵本來就做得不怎麼逼真就是了。
「如果換成金色的,是不是會比較合適一點?那我下次買個和你的發色一樣的貓耳朵好了!」桐崎踮起腳尖,捏了捏柔軟的耳朵,「我也要戴一下玩玩。」
「我很期待。」
「這……這有什麼好期待的啊!」
桐崎微微紅了臉,背過身去,慢吞吞地把貓耳朵頭箍戴上了。
黑發和黑耳朵果然很配,看起來相當自然,感覺就像是真的長出了貓耳朵似的。
桐崎扶正貓耳朵,又捋平了百褶裙的褶皺——她還沒有換下那身淺藍色的水手服。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穿過水手服呢……」
站在鏡子前的她小聲咕噥著。
「以前讀書的時候穿的制服是過膝的黑裙子,看起來特別死板。說真的,果然還是水手服比較好看一點。你說對不對,零?」
「嗯。」
而且貓耳朵也很可愛。
降谷零從沒有想過,原來水手服與貓耳朵與桐崎之間的相性,居然會是這麼好……
幸好他今天沒有再警局加班,否則可就見不到這樣的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回應太過簡短的緣故,桐崎不禁側首看向了他,忽然一笑,對降谷零輕輕柔柔地「喵~」了一聲。
砰——
降谷零的心上被開了一槍。
這聲「喵」差點讓他理智斷線,但他依然還是表現得很冷靜。
他掏出了手機,打開照相機,對准桐崎,毫不猶豫地拍下了此刻貓耳水手服的她。
而後知後覺的桐崎,直到聽見哢嚓一聲快門音,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男朋友給偷拍了。
她頓時漲紅了臉,慌忙撲向降谷零的手機,試圖擋住他的鏡頭。
「別……別偷拍啊!」
留下照片當黑歷史什麼的,這未免也太羞恥了一點吧!
然而降谷零手速遠比桐崎更快。他又連按了幾下快門,把面紅耳赤害羞得不行的桐崎全部都拍了下來,並且飛快地進行了備份。
隨即他就收起了手機,換上一貫人畜無害的笑容,看得桐崎直想打他。
「快點刪掉!」
「不刪。」
「不刪的話,我今晚就偷走你家的哈羅!」
「那再好不過了。哈羅這個小飯桶,都快把我吃窮了。」
「……?」
哈羅: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5.
「零啊零,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怎麼了?」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這種生活狀態,非常的不方便嗎?就……總感覺很別扭。」
「……(她要和我分手嗎?)你所說的別扭,具體指什麼方面?」
「就是……呃……你想呀,我們已經交往很久了吧,而且都有對方家的鑰匙,也可以不打招呼隨意到對方家裡。既然都這樣了,那我們為什麼不……」
「……為什麼不?」
桐崎握著他的手,目光誠懇。
「我們為什麼不一起住呢?」
6.
不過同居其實是個很麻煩的事情,而其中最最麻煩的,當然是找新房子的問題。
倒也不是不能繼續住在原本的公寓。一室一廳其實很適合情侶居住,可現在的問題是,桐崎手頭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無論是手辦還是漫畫書,亦或是漫畫工具和成堆的原稿,都很占空間。桐崎自己的公寓都快被這些東西擠滿了,實在是想像不出把這些東西搬到降谷家之後,會變成怎般擁擠的模樣。
而且,換間新公寓,好像也挺不錯的。
但在一連看了十二套房之後,桐崎審美疲勞了。
「該怎麼說呢……總感覺每套房的優點都很相似,但缺點卻各有不同。好難選啊……」
桐崎第一次感覺到了同居的麻煩之處,幸好她並沒有被這番麻煩給勸退。
「那就慢慢來吧。」降谷零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撫著說,「說不定下一套房會很不錯。」
他真的沒說錯。
第十三套房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地段不錯,面積可觀,離警局近,還有個小院子。
除了房租偏貴,沒有缺點。
正好桐崎和降谷零,誰都不缺錢。
7.
於是他們開始同居了。
第50章 Extra·復活節
8.
降谷零一直覺得, 與桐崎的同居生活,應該和往日沒什麼區別。畢竟在搬進新家之前, 他們之間的日常就已經和同居這種狀態很相似了, 只不過兩家之間隔了一堵礙事的牆而已。
現在牆沒了, 距離也變成了零。
降谷零順勢發現,同居生活和他的預期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出入。
是的, 沒錯。
與桐崎一起度過的日子,比他想像的,要美好太多了。
9.
近來東京犯罪率驟升,警察的忙碌程度足足翻了個倍。
於是上班時間,也順勢翻了個倍, 徹夜加班變成了常態。一連幾天, 降谷零都在忙著警局的工作。
為了抓捕犯人,他幾乎快把整個城市都跑遍了——甚至好幾次路過了自家門前。但他卻沒時間進去。
保持這番連軸轉的狀態足足五天, 一眾案件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就只是一些簡單的收尾工作而已。降谷零想也不想,立刻把收尾工作托付給同僚,抄起車鑰匙就准備回家去了。
他這番難得的急切心情被同僚取笑了。
「平時工作比誰都拼的降谷先生居然這麼念家啊?」
降谷零也不否認, 只笑著坦白:「我女朋友想我了。要是再不回家的話,她肯定會很擔心吧。」
但其實是他想念桐崎了才對。
不過,就算他再怎麼加快速度,回到家的時候也已經是凌晨了。
一樓的燈還亮著。透過溫暖的米黃色的窗簾,能看到一個影子坐在窗台上。當他走向門前時,那個影子也站起身來了。屋裡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不等降谷零拿出鑰匙, 門就已經打開了。
「你總算是回來了……」
桐崎拉著他的袖子,把他拽進了家裡,撇著嘴角,看來對於他的晚歸有點不滿。
「知道嗎,連小一和哈羅都已經睡著了喲。」
降谷零只好笑著道歉,與她一起踏入柔和的燈光中。
「不過,我之前不是叮囑過,讓你早點睡覺的嗎。」降谷零解下領帶,「怎麼在等我回家?」
他都沒有和桐崎說過今天自己會回家的事——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預料到工作會結束得這麼快。等意識到自己能回家休息時,也已經是深夜時分了,以為桐崎已經睡下的降谷零不想打擾到她,所以選擇了悄悄回家。
溫暖的燈光與等待著他的人,這是降谷零未曾擁有過、也從未敢肖想過的安寧。
過去是獨居的深夜與黑暗的公寓,只能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房間裡回蕩。
現在,是兩個人了啊。
降谷零揉了揉桐崎的臉,不免心疼著她眼中的倦怠。
「很晚了,你快去睡覺吧。」他催促著,「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嗎?」
「可我現在不困嘛……」
說著,桐崎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滿臉都是困倦。
可不管降谷零怎麼說,她都堅決不去睡覺,一直黏在他的身邊,簡直像是化身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掛件。
「別告訴我,前幾個晚上你也是像這樣在等我回家?」
「沒有沒有。」桐崎搖了搖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我就只有今天等你了而已,因為我直覺覺得你今天會回家。」
沒想到不靠譜的直覺真的起效了,實在是太幸運了。
看著她滿臉驕傲得意的小表情,降谷零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任性似的把臉埋在她的頸間,呼吸著殘留在她肌膚上的草莓味沐浴露的香氣。
「有心愛的人在等著我回家,這種感覺可真好。今晚我肯定是全米花町最幸福的男人。」他小聲感嘆著,「但是,要是下次我再像今天這樣很晚才回到家的話,你就別等我了,早點去睡覺吧,好嗎?太晚睡覺對身體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啦。」
桐崎敷衍地應著。
單從這語氣就能感覺到,她絕對沒有把降谷零的叮囑放在心上,並且下一次也還是會繼續等他回家。
「對了,你餓不餓?」她拍拍降谷零的肩膀,「我今天烤了蛋糕,要吃嗎?」
降谷零點頭,蹭了蹭她的脖頸。
「要吃。」
「那就快點松開我吧,降谷先生。你這樣抱著,我可沒辦法去廚房啊。」
「嗯……好。」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降谷零還是留戀於她那柔軟的懷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如同下定決心一般,毅然決然地松開了桐崎,和她一起走到廚房。
桐崎打開冰箱,拿出只剩下了一半的蜂蜜蛋糕,放到了降谷零面前。
這是她學著網上的視頻教程做出來的,簡單到就連她這麼個廚房新手都能做得相當完美。
「不過,好像感覺甜了一點點?我下次再少加點糖好了。」
她一手托著下巴,絮絮叨叨地對降谷零說。
「那個教程裡沒有用廚房稱,只用量杯當作計量工具。你能想像嗎,就這麼個普通的蛋糕,居然需要半量杯的油——和糖的量一樣多。超驚人的,對吧?」
「嗯。卡路裡快超標了。」
「我也覺得。下次做的時候,我試試看把油的量減半吧。這樣能稍微健康一點……哈——」
她又打了個哈欠,眼睛都快要眯起來了。
毫無疑問,她現在就是個大寫的「困」。
降谷零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推著她走進房間,以年長者的語氣命令著:「快點去睡覺。」
「不睡不睡,我不困。我還想要多陪你一會兒。」桐崎倚靠在他的懷裡,柔柔地撒著嬌,「你一直沒回家……零,我想你。特別特別想你。」
擔心會影響到他的工作,桐崎從不會這麼直白地對降谷零表達自己的思念,只會對他說一點日常的小事而已。可現在他就在這裡,桐崎怎麼也不想再繼續掩飾了。
她現在只想膩在他身邊,把所有的心情全部告訴他。
面對降谷零,就算是把所有的弱點和軟肋統統都展露出來,也是沒有關系的。
降谷零輕輕撫過她的發絲,話語間不經意染上了一絲柔軟:「我知道,我也很想你。接下來警局的工作就會少一點了,我也能有更多時間陪你了。」
「那就好……」桐崎藏起笑意,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洗澡吧,我到床上躺一會兒。我剛才坐太久了,腰酸。」
「好。」
依著桐崎小姐的親切叮囑,降谷零乖乖走進了浴室。洗好澡吹干頭發,回到臥室時,降谷零發現房間裡的燈還開著,但躺在床上的桐崎已經睡著了。
她手中還握著的手機還未熄屏,依然停留在購物網站的界面上。看來她原本是想要等他回來之後再關燈的。
然而卻沒能敵過泛濫的睡意。
小心翼翼的,降谷零抽走她的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又為她蓋好了被子,這才關掉了房間的燈。
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一切觸感都被放大了。無論是她平穩的呼吸聲,還是身上的溫暖與柔軟,都變得無限清晰。
降谷零輕輕地摟著她,吻過她的肩頭,正如每個夜晚他都會做的那樣。
「晚安。」
10.
「降谷零,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
盛夏的深夜,整條街就只有降谷家臥室裡的燈依舊亮著。
桐崎坐在床上,惡狠狠地瞪著降谷零,拿著扇子的手顫抖不止。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渾身上下出了一層薄汗,連睡裙都粘在了皮膚上。
而她譴責的對像降谷零,此刻正盤腿坐在她的對面,低眉垂眼,儼然一副認錯態度良好的模樣,但撇下的嘴角卻怎麼也藏不住他的委屈。
「對不起……」他輕聲說著,「實在是太抱歉了。下意識就……」
雖然音量很低,但降谷零想要道歉的心卻是很真誠的。
可桐崎還是惱得不行,氣到狂甩手裡的扇子。可不管怎麼扇,微弱得可憐的風都沒辦法驅散走囤積在臥室裡的所有熱意。
這讓桐崎更生氣了。她板著臉,向降谷零甩出了最後通牒。
「你待會兒要是還敢在我睡覺的時候抱著我,我立馬就去睡地板!」
降谷零小臉一白——不過由於他的臉本來就已經很黑了,所以基本看不出多少蒼白。
他忍辱負重般一點頭,結結巴巴地說:「行……行吧……我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行動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生氣!」桐崎執拗地說,「我知道你喜歡抱著我,但今天是特殊情況,拜托你稍微忍耐一下吧,可以嗎?」
「我知道了……」
「那好。繼續睡覺。不許抱我哦!」
「好……」
桐崎和降谷零躺下了。
五分鐘後,睡意朦朧的降谷零,又一次不自覺地抱住了桐崎,絲毫沒有注意到被熱醒的桐崎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哦豁,完蛋。
這場夏夜的慘劇,來自於空調的突然罷工——他們臥室的空調,毫無征兆地壞掉了。
最先意識到這一點的,被熱醒的桐崎。而降谷零渾然不覺。他是在什麼溫度下都能安眠的那種人,不僅完全沒有注意到室內的炎熱,也根本不覺得在這樣的室溫下抱著桐崎睡覺是件多麼不愜意的事情。
看他睡得這麼熟,桐崎實在不好意思把他吵醒,只好悄悄從他的懷抱中離開,又把他稍微推遠了一點,順便將門窗全部打開。
如果家裡唯一的電風扇沒有在入夏之前壞掉,她肯定會把它搬出來的。
可惜它壞掉了。
就,很難受。
不過開窗通風也不能起到什麼顯著的效果,畢竟室外的風也不比室內涼爽多少。
躺在床上,桐崎被熱得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眠。她甚至掏出了扇子,一下一下給自己扇起了風,然而根本沒用。
更氣的是,睡夢中的降谷零總是會不自覺地抱住她。無論推開多少次,哪怕桐崎蜷縮到床的邊緣,他都會憑借著驚人的直覺找到她的位置。
然後,執拗地抱住她。
桐崎漸漸得有點惱了——她想要睡覺啊!
可是天怎麼熱,身旁還有個如同小火爐一般的降谷零,這讓她怎麼睡!
實在忍耐不住了,桐崎搖醒了降谷零。她先說明了空調罷工的悲慘現實,而後又解釋了一下此刻她是如何熱到睡不著。
「所以,別抱著我了好不好,零?」
「啊……好。」
降谷零嘴上應得好好的,態度也相當誠懇。
然而一睡著,他就又抱住了桐崎。
一次又一次,桐崎的耐心徹底沒了。
於是就有了她的最後通牒——以及以上所有的情況。
桐崎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腦袋發漲,眼皮沉重。大腦在叫囂著想要睡覺,然而這麼熱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呃……好煩。
真的好煩。
還是睡地板吧,至少地板很陰涼,也沒有名為「降谷零」這種炎熱生物存在。
桐崎下定了決心。她一把推開降谷零,從櫃子裡抽出一條床單,抄起枕頭,在地上鋪了一個簡易的床,又去衝了個冷水澡。
陰涼的地板讓她瞬間覺得自己活了。雖然空氣依然悶熱得不行,雖然地板直硌得她的後背疼。
但是!真的!太涼爽!太舒服了!
桐崎心滿意足地在地板上醞釀起了睡意,竟然真的睡著了。
恍惚間,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桐崎忽然感覺到身下堅硬的地板好像變回了柔軟的床墊,微弱卻涼爽的風吹在臉上。
啊……愜意……
一覺醒來,她才發現這不是夢。
她確實睡在了床上。
平時放在工作台很久沒用的小usb風扇被搬到了房間的床頭櫃上,扇葉悠悠轉動著。在小風扇前面,還放了一個盤子。盤子裡蓄了水,但幾小時前裡面裝著的是冰塊。
……咦?
桐崎一時間迷糊了。她下意識地往地上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熟睡中的降谷零。
破案了。是他把自己搬到了床上。
不知怎麼的,桐崎竟語塞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默默下床,走到他的身邊,拿起紙扇,在一旁輕輕扇著風。
「笨蛋。」
她笑著說。
11.
「零,下周日是復活節哦!」
桐崎興奮地湊到降谷零身邊,指著日歷這般告訴他。
「復活節?哦對……下周就是春分日了。」
而復活節恰是在春分後第一個星期天。
「你要過復活節嗎?」降谷零問她,「不過,我記得復活節好像是基督徒的節日。」
「確實,我不信教。不過湊個熱鬧也沒問題吧?」她狡黠地一笑,「而且找彩蛋很有意思哦!」
細細商量了一下,桐崎和降谷零這兩個無信仰者(且只想感受一下復活節的節日氣氛),決定把「找彩蛋」作為復活節的活動。
不過,他們把找彩蛋的規則稍微改變了一下。要尋找的不是塗成彩色的雞蛋,而是送給對方的禮物。
桐崎和降谷零,各為對方准備三份禮物。為了保留「彩蛋」的傳統,以及減少搜尋的難度,禮物必須要裝在橢圓的蛋形包裝裡。
降谷零送給桐崎藏在一樓,桐崎送給降谷零的禮物藏在二樓。誰先找齊禮物,誰就贏了。
不過輸家也不會什麼懲罰就是了。
復活節當日,在玄關處,桐崎和降谷零摩拳擦掌。
「禮物都藏好了吧?」降谷零笑看著她,「要藏得隱蔽一點哦,否則我一下就找到了。」
「放心吧,這場比賽的勝利者必定是我。」
「居然這麼有信心?看來我必須打敗你才行啊。」
「那就試試吧。」
相互放完狠話,比賽正式開始。
降谷零衝上二樓,桐崎衝進廚房。她的目標是冰箱。
既然是蛋形的東西,那麼和雞蛋放在一起,當然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桐崎挨個把冰箱裡的雞蛋摸了過去,拿起最後一顆雞蛋時,發現它格外得輕。
翻過來一看,才發現底下挖了一個洞。蛋液已經被倒出,蛋殼裡放了一支小小的香水。
是先前桐崎提過非常想要,但一直忘記買的那一款。
與此同時,降谷零也找到了他的禮物。
「……須後水?」降谷零蹙著眉,對樓下的桐崎大喊,「為什麼送給我須後水!」
「因為你現在的用的那款須後水太難聞了!」
「好吧……」
桐崎關上冰箱,移步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擺在電視機旁邊的巨大蛋形。
過於明顯,實在是無法忽略。
打開,裡面裝著的是第二份禮物——K的手辦,桐崎沒能買到的限定款。
別問為什麼原作者買不到自己筆下角色的手辦,桐崎也想知道原因。
她一邊拆著手辦的包裝,一邊向樓上的降谷零質問:「你是不是在放水!」
「沒有!」
降谷零可不是在哄騙她。在藏彩蛋這件事上,他真的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然而桐崎不信。
把禮物放在這麼明顯的地方,還不叫放水嗎?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是自己太天真了。
她無法找到降谷零的第三份禮物。
沙發底下空空蕩蕩,抽屜裡沒有蛋形的東西。她甚至都去狗狗們的玩具箱裡看過了,卻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放在二樓的三份禮物都已經被找齊了,降谷零的第三份禮物依舊是神神秘秘。
「好奇怪……真的沒有啊。」桐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中,「我都已經把一樓翻遍了。」
降谷零倚靠著樓梯扶手,雙臂環抱在胸前。
「需要我給你一點點提示嗎?」
「不!就算我一輩子都找不到這第三份禮物,也不要聽你的提示!」
她說得義正言辭,簡直是正直得不行。
然而下一秒她就真香了。
「告訴我它在哪裡吧……」桐崎眨著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求你了,零!我最最喜歡零了,所以快點告訴我吧!」
就算她不央求,降谷零也會把第三份禮物拿出來的。
因為,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啊。
「在庭院裡。」他拉開陽台的門,「去灑水壺裡找找吧。」
「……啊?庭院?」
居然還包含庭院的嘛!她還以為「藏在一樓」的意思是「禮物只會放在一樓室內」呢!
好賊……真的好賊……
但此刻勝負已定,桐崎也不好再多抱怨什麼了,撇了撇嘴,走向庭院。
依著降谷零的指示,她拿起了放在木桌上的灑水壺。壺蓋有點緊,費了她好一番氣力才打開。
一個充滿了氣的袋子浮在壺裡。
桐崎把它撈了出來,又用旁邊的毛巾擦干了表面。一邊拆著禮物,桐崎忍不住先抱怨了起來。
「你未免也太拼了一點吧?把禮物藏在灑水壺裡什麼的……這真的是一般人能夠想出來的主意嗎?」
降谷零笑而不語,倒也不否認,笑眯眯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過錯」似的。
「快打開吧。」他小聲催促著。
拆開充滿空氣的透明包裝,裡面裝著的是一個白色的橢圓形東西。再打開這層蛋形的包裝,禮物便縮小成了一個紅絲絨的圓盒子。
桐崎正想吐槽降谷零是不是想要送給她一個俄羅斯套娃,卻忽然意識到,這很像是用來裝首飾的盒子。
「那你覺得裡面放了什麼呢?」
降谷零輕聲問她,指尖不停地敲著桌子的邊緣。
「呃……這個大小的話……」桐崎毫無由來地慌起來了,「是……戒指?」
「Bingo!快打開吧。」
「唔……好。」
桐崎的心跳快得厲害,連呼吸都變得斷斷續續的了。她索性屏住呼吸,任由心髒狂跳,動作卻依舊冷靜。
她打開了盒子。
那真的是一枚戒指——一枚鑲嵌著鑽石的素銀戒指。
「所以,霧島小姐。」
降谷零拿出戒指,捻在指間。他的手在顫抖,桐崎第一次看到他表現得這麼緊張。
深呼吸——
降谷零終於把那句設想過千百遍的話語說出口了。
「桐崎,你願意嫁給我嗎?」
「嗯嗯嗯!」毫不猶豫,「我願意!」
「……咦?你回答得怎麼這麼快?」
「當然是因為我想要和你結為夫婦啊。難道你想要我猶豫一下然後再拒絕嗎?」
心知這是玩笑話,但降谷零還是毫不猶豫地搖頭了。
「那可不行!」
降谷零拉著她的手,將戒指戴到了她的無名指上。
「你剛才已經答應嫁給我了,可不能反悔。」
「嗯。不反悔。」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正好在復活節當天把復活節相關的番外寫出來了_(:△」∠)_
這是最後一章番外,桐妹和透哥的故事真的結束啦!
感謝大家看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