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然一笑,绝魂不再掩饰内心,绝望地低语:
「你知道的,罗煞,我已经疯了……我会杀光所有生物……直到我死……」一如郎森所预言的那样,他就是郎森,郎森就是他……
封亦麒皱紧眉,他觉得绝魂脸上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好像在哪里看过,然后在想起来的时候,感觉背脊发冷。
郎森……十大恶人之一的郎森,在每次杀完人都是这个表情……
该死!
「绝魂,你是你,不是郎森!」终于找到问题症结的封亦麒严肃地道。
「……我跟郎森一样都是个疯子……」
「他妈的!你本来就是个疯子!砍起人来不要命,不把受伤当回事,杀人杀发狂了还会抄家灭门……那些天杀的跟郎森有什么关系?!」
……他这算哪门子安慰……他是想安慰吗?小瑛在一旁傻眼。但那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她更担心的是自家小少爷啊,却苦苦插不上口。
绝魂无语,封亦麒在安静中叹了口气。
「绝魂,被影响到不能怪你,我们之中……你是最渴望变强的一个人,所以郎森的一切你都尽力吸收学习,你会像他,是因为你下意识学习他。」
安慰人这种功夫真不是人干的,如果不是师父跟他说关心可以过来看看,他才不想过来……呸,他才不曰疋关心呢!
只是他明白……这不是绝魂的错。
他跟袭风多少都尝过家庭温暖,血魄也有被母亲保护的记忆,可是绝魂的过去没有任何人曾经对他付出温情,从他毫无记忆开始就在生死边缘打滚,尝尽世间残酷绝情……
所以绝魂对于「强」是异常执著,因为他知道,因为郎森够强,所以可以将他带离那样连野狗都不如的生活,同样的,如果他不够强,也随时有可能回到那种过去。
最简单的推论,导致绝魂近乎疯狂的渴望实力,不要命的渴望,宁死也不要变弱……
或许,血魄说对了一件事——疯狂冷漠的世间创造因,他们则是罪孽的果,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明明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却要承受所有不公平的责难……
绝魂懊恼地瞪着封亦麒,他不想要被同情,只有弱者才需要同情……可是在他看穿了封亦麒眼底的理解以后,身上凶狠的气息逐渐消失了。
尽管他们都不喜欢彼此,可是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这世间,只有彼此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绝魂粗重的沙哑喘息,偶尔伴随着因为拉扯到受伤肋骨产生的干咳。
直到在旁边局促不安地等候了大半天的小瑛忍无可忍地冲到绝魂面前,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襟,不理会往要害袭来的攻击,大叫:
「小少爷被掳走了,对方指名要你去救人啊!」
*****
时间倒回绝魂被封亦麒逮回来的前一天—
半夜里惊传被押送到衙门,静待家仆凑齐银票来赎人的五大世家的众人忽然惨死,死状千奇百怪的消息,平静了好一阵子的扬州城终于血腥风波再起。
接见了官府派来通报的衙役,柳煜霖挂心之下询问了江湖经验较为老练的柳煜扬,因此兄弟两人便离家到官府去理解案发经过。柳家则交给紫鸳带来的大内高手守护。
虽然柳煜扬对此有些不安,但是封亦麒去追绝魂尚未回来,他也不放心让自家大哥单独前往,只好一路护送。
然而,大内高手毕竟是贴身护卫,面对占地庞大的柳家宅邸,顾得了一就顾不了二,千方百计确保了梓星公主平安,却不小心忽略了其他人……
柳煜歆不知道是什么吵醒他的,当他点燃床边矮柜上的烛火,一抹恍若鲜血一般的赤红色就映入眼帘。
鲜红的衣衫,血红的发、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肌肤,与清灵动人,却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颤栗感的脸庞,映着火光,身影在墙上拉出一道晃动的影子,诡异而阴森。
谁?!
愣愣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的人,看他妖艳的红唇扬起一抹状似愉悦的淡笑,从容放下茶杯,起身从桌旁走到床边。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有着跟火红夕阳余晖相同的颜色。
「柳煜歆……我是血魄,深夜造访也许没什么礼貌,不过,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趟呢?」
温柔的笑,却没有温暖的温度,有的只有冰冷……以及绝望萧索。
敏感地察觉了也许从未有人注意到的情绪,柳煜歆眨眨眼,在瞬间明白自己除了配合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所以他安静点头,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他的冷静让血魄非常满意地扯高唇角。
无声的唇语淹没在飘动的宽袖中,视线里一片艳红晃动令他看不清楚血魄到底在说什么,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揽住昏迷的人,血魄轻轻眯眼,取出怀里的朱砂,随手在床柱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两行字,然后扯下柳煜歆连睡觉都没有取下的暖玉腰饰往床上一抛。
「……如果他肯来救你,我会让你平安无事地回来。」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血魄吃吃笑了起来。
没错,这是赌注。
一个选择,两条路,生与死,本来就在人性的一念之间!
——赌绝魂是爱他……还是不爱……
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像是在嘲笑他此时的多愁善感,刺目的血玉手环则是最刺骨的讽刺。
早该破碎……却又一直残存的……血玉,褪不下来,舍不去,大概要等到某一天,当他可以狠下心把这没用的右手斩断,才可以彻底摆脱吧?!
就快了——复仇终了的那一天,就是他摆脱一切束缚的日子。
******
雨,一直在下。
淅沥沥地,细小却仿佛永无止尽的细雨,迷蒙了江南美丽的景色。
扬州城外的郊区,一间破庙在雨中摇摇欲坠,跟繁华的扬州城呈现相反对比,显得那样的飘无……
砰乓!
一声巨响,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那扇门被从里往外撞飞,一抹黑色的人影倒飞而出,接着一道血红色的身影跟着窜出,两人在空中再次交手,电光石火间交错,黑色人影动作忽然一顿,狠狠挨了一掌,重重跌在满是雨水泥泞的地上,喷了好几口血,意识有瞬间的空白。
所以说,结束了吗?!他的命,该在这边陨殁?!
似乎跟他之前预料的差不多,他最可能的死法,就是死在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血魄或罗煞手中……
熟悉又陌生的惊叫传入耳中,让倒在地上吐血的绝魂将神志从迷蒙中拉回现实。
小鬼?!
对……他是来救人的,想那些五四三做什么……
咬牙,原先无力紧握的右手再次抓住啸龙刀的刀柄,左手运上内力,撑地借力翻转身体,由下而上地挥刀攻击血魄。
但受伤后的行动着实比平常慢了两分,加上雨声和水雾确实影响了他的视线与判断力,血魄从容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刀锋,左手狠辣地并指成掌,混着内力拍在他右前臂内侧,震得他握不住啸龙刀,一脚将他往后踹倒在地,直接跨坐在他身上。
左手往怀里一摸,银光闪过,一把柳叶刀笔直地将绝魂的右手手心钉在地上,然后反掌为爪,直扣他咽喉。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胜负立分,生与死……成了注定。
「咳咳……」左手抓着扣住自己颈项的手,绝魂呼吸困难地干咳着,想扯开血魄的手,却使不上力。
——这是一定的,罗煞在他身上下的药都还没全解,一身的伤还没医治,就跑过来跟颠峰状态的血魄拼命,想也知道在送死。
可是……
原本充血的凌厉右眼在看见破庙门口,被云飞抓住的柳煜歆后,变得愧疚而牵挂,还有更多的愤怒与不甘心。
想救他……至少,也要让他平安无事才可以,不然的话,他是为了什么才离开他的?!
忍着痛,眼底冷光一闪,右手不怕加重伤势的抓住柳叶刀,使力往上扯,就想直接连手带刀的挣脱箝制。
「想得美!」血魄冷哼,一掌拍在绝魂胸口,打出一口鲜血,也打掉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
差点被震碎五脏六腑的绝魂连咳了好几口血,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魄的手伸向自己咽喉。
生与死——在命悬一线的瞬间,虽然不甘心,但更多的是气恼自己无法救他……
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带走了体温与力气,被鲜血染雾的视线中,依稀可见柳煜歆心痛牵挂的神情。
「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放手。」
如鬼魅般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云飞整个人被打飞,狼狈地撞翻破庙角落堆积尘埃的弃置桌椅。
血魄没有回头,也没有查看屋内倒在地上吐血的云飞是什么状况,他只是笑了起来,愈笑愈愉快。
开怀的笑带有某种特殊的魅力,纯真与讽刺交杂,开怀与自嘲交错,但一晃眼,又只剩下最纯粹的笑声。
「血魄,如果不想动手,就把绝魂给我。」封亦麒戒备地道。
身后是柳煜歆,身前绝魂也不知道死了没;这样子的情况,他打起来很费力……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湿淋淋的血红长发披垂在身后,宽大的衣衫因为浸水服贴纤瘦的身躯,血魄轻轻侧过头,露出那张如白玉般无瑕灵动的脸庞,邪魅地微笑。
「罗煞,到底是你老是在阻碍我,还是我老是犯到你呢?」
「当然是你犯到我,柳家是我师父家!一直挑衅我的地盘是想逼我动手吗?」想也没想地回答,封亦麒死死地盯着他,半分也不移开视线。
这是标准罗煞的回答,嚣张、自我,并且傲气叛逆。
血色的双眼眯了起来,血魄的笑容凝在唇角,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忽地飘然而起,避开了绝魂反扑的一掌。
封亦麒逮到时机立刻揉身缠上,帮绝魂争取可以脱身的空档。
咬紧牙,硬生生将被钉在地上的手掌抽起,绝魂摇摇晃晃地起身,拾起啸龙刀,原本还想上前拼命,但那个念头很快的就被另一种忧虑盖过。
他可以不怕血魄下毒地去赌命厮杀,可是只要一丁点的毒粉,柳煜歆就死定了。
吐出一口血,吃力地移动身体,走到柳煜歌身旁。
「小鬼……没事吗?」
他看起来还不错,只是脸色很苍白……受寒了?!还是被这种场景吓坏了?!
柳煜歆看着他,摇头,想扶他也不知道从何扶起,最后只有抬手抹去他唇畔的血。
冰凉的手指颤抖而温柔,绝魂不自觉地放柔眼神,却在听见破庙内桌椅残骸摩擦地面的声音后,再度化为凌厉。
「走!」目光杀气十足地盯着从桌椅残骸中爬起来的云飞,绝魂护着柳煜歆,一步步往外走。
云飞没有动,他的注意力甚至已经不在绝魂与柳煜歆身上了,专注的关心屋外极速交手的两人,紧张却帮不上忙。
「想走?!」血魄冷笑,射出一把银针,被封亦麒的碧泉剑从中拦下,诡谲的身形则被同样飘忽的攻势拦住,只好任由绝魂将柳煜众带出他的攻击范围,「你就看看你能保护他到何时吧?!下一次被我逮到机会,就没这么好运了!」
嚣张的笑声里挟带着势不罢休的恶意,血魄彰显著自己意图取下柳家的决心,绝魂背脊一震,回头杀气十足的瞪向血魄,颇有要马上动手与他一决生死的气势。
「绝魂,你先走!」封亦麒懊恼地低吼,「歆儿可没你的命硬!」
他是蠢了还是傻了,自己浑身是伤还不知道有几成内力可以用,身旁还带着个多淋点雨说不定就要挂了的柳煜歆,留下来拼命,是想拼掉谁的命?!
被封亦麒一说,绝魂才咽下怒火,搂着柳煜歆的腰,吐出几口胸口的瘀血,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尽快离开血魄可能的使毒范围。
******
柳煜歆在回到柳家的当晚就病倒了,除了风寒以外,似乎还中了血魄所施放的另一种毒蛊,接连十几天烧到意识不清。
这样的情况下,绝魂再也没开口说什么要走不走的了,只是陪在床边,不时地把内力送入柳煜歆体内。
柳煜扬天天在煎药,封亦麒则是在师父忧虑的神情中,以及绝魂噬血的目光下,挽起衣袖,每天放血当药引,但柳煜歆的情况仍然没有因此而好转。
到了第十天,柳煜歆的身体状况开始时好时壤,好的时候几乎让人心存一线希望,以为他随时可能清醒;最糟糟到需要时时刻刻以内力续命,根本是在跟阎罗王抢人。
「喂,罗煞,他……会死吗?」沙哑着声音问,绝魂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害怕死亡的一天。
会失去他吗?失去他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他淘气的笑,看不见他促狭的眼,也无法拥抱温暖的身躯,感受不到他温柔的吻……
「不会。」看着根本没有打理伤口,导致有些伤势化脓发炎;也没调理内息,整个人在半个月内消瘦大半的绝魂,封亦麒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这么确定?你的血对他根本没有帮助……」如果连药人都治不好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帮助他好起来的?!
烦躁地低吼,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能为力的痛让他非常难过。
如果说……他没有离开就好了……别让血魄有机会下手,别害罗煞去追他……这样,或许这小鬼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也不会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被他这么讲,封亦麒皱眉,懊恼地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听见他细微的足音逐渐远去,绝魂自嘲地扯扯唇角。
他知道封亦麒不可能比他好受,只是他也不可能因此而道歉……
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轻轻触碰柳煜歆苍白无血色的脸颊,用指腹摩擦轻捏。
「醒来,小鬼……听不见也得给我醒来……让我有机会保护你……」再给他一次机会,然后,即使最后他必然会发疯,他也会在伤害他之前,先杀了自己!
只要他能再用那双生动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对他笑,偶尔捉弄他……他会承诺再也不离开,至死方休。
到底为什么当时的他会胆小逃避,认为离开他才是对他的保护呢?!
将难受到近乎扭曲的表情埋入缠着渗血绷带的双手掌心,闭上眼忍耐几乎令他恐惧发狂的寂静。
时间慢慢流逝,房门开了又关,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但这些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直到棉被传来细微的声响,在他警觉地放下手的同时,一只带着温暖体温的手触碰到他左眼的眼罩,然后,他看见足以将他从疯狂血腥中拯救出来的温柔微笑。
「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