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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不愛我沒關係 作者:陳明娣

不愛我沒關係 作者:陳明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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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爺,你的咖啡、土司。」在齊家工作二十年的王嫂,端著咖啡和透著焦味的土司過來。
  「喔,你放著。」齊銘一個人坐在長長的餐桌前,埋首在報紙中,頭也不抬地隨便應了一聲,伸手拿起一片焦黑的土司咬了一口,若有似無地皺了下眉才開始咀嚼。
  「少爺……」王嫂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什麼事?」齊銘放下報紙面無表情地問。
  「是老爺,他……」王嫂欲言又止。
  「我爺爺怎麼了?」他冷冷地問。
  「剛才我給老爺送飯上去,他說沒胃口不想吃,這幾天都是這樣,老爺的身體可能不大舒服。」
  「我會上去看看。」他一臉漠然,令人看不出是擔心,還是不在乎。
  王嫂鬆了口氣連忙退下,她在齊家工作這麼多年早已習慣齊家人冷淡的態度,沒有人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喜怒哀樂。
  記得她剛到齊家時少爺才十一歲,正應該是調皮、好動的年紀;可是他卻是少年老成,從來沒看過他大吵大鬧,或是大聲笑過。下了課回來就待在書房裡做功課,吃完晚飯後又回到書房去跟老爺一起工作,完全沒有青少年毛躁好玩的個性。或許是因為齊家上上下下就他跟老爺兩個人,而老爺個性又非常嚴肅,對待他就像大人一般,所以造成他早熟的性格吧!
  王嫂這輩子還沒看過像她家少爺這樣的年輕人,平常不苟言笑,難得看他與朋友來往,不論做什麼都是單獨一人。大學畢業以後,就被老爺安排進入齊家的公司,接受接班人的訓練。自從兩年前老爺因為糖尿病不能太勞累,而正式把公司交給少爺以後,少爺就變得更加嚴肅了!眼裡只有工作,但為了公司的事跟老爺之間的關係,似乎也變得更緊繃了。
  王嫂很滿意在齊家的工作,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為何齊家祖孫之間的關係如此生疏。
  滿頭灰髮的齊天洪坐在搖椅上望著窗外,他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猛吸了口煙斗說:「王嫂真多嘴。」
  「你抽太多煙了!」齊銘雙手插在口袋裡,倚著門說。
  齊天洪特意拿起煙斗,又抽了一口才回說:「你專程上來管我抽煙的嗎?」
  「你沒吃早飯?」齊銘問道。
  「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人吃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你要我辭掉王嫂?」齊銘挑起一邊濃眉。
  齊天洪脾氣暴躁地吼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王嫂的做飯技巧?」齊天洪扯著嗓門低吼。
  「王嫂做的飯雖然有點難以下嚥,但起碼還是人吃的;那個算什麼?」他指指桌上擺的食物。
  「醫生吩咐的。」齊銘簡單地說。
  「我過的橋比那個蒙古醫生走的路多,他憑什麼管制我的飲食?」齊天洪扯著嗓門低吼。
  「文升是好醫生。」他仍是平淡的語調。
  「我不需要醫生,我活了七十幾年了,還要他來告訴我什麼可以吃、什麼不能吃……咳!咳咳!……」齊天洪太過激動,咳了起來。
  齊銘克制自己上前的衝動,他知道齊天洪不希望被當成弱者。
  過了半晌,齊天洪止了咳,齊銘往前走了幾步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齊天洪揮揮手表示不耐,接著硬著聲說:「你要是有閒工夫聽王嫂亂說,還不如多放點心思在公司!公司可是我辛苦了大半輩子,才打下今天的基礎的。」
  「你把公司交給我,就應該信任我。」齊銘平靜地說。
  「當初你爸爸也是這樣說的,結果呢?為了那個女人連公司都……」
  「我不是他!」他倏地打斷齊天洪的話,但仍保持平穩的語氣。
  「哼!」齊天洪輕哼一聲,表明了不信任。
  齊銘痛恨自己得背負他父母所犯的罪過!
  齊銘的父親齊懷遠在應酬時認識了他的母親王菲菲——酒店裡的紅牌小姐,不知怎麼地竟瘋狂地愛上了她;王菲菲看上了齊懷遠背後財勢雄厚的齊氏公司,就使出渾身解數迷得齊懷遠不顧父親齊天洪的反對娶了她。
  齊天洪一怒之下斷絕了對齊懷遠的財務支援,但王菲菲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看準了齊懷遠是齊氏唯一的繼承人,只要她有耐心,齊氏就會落在她手裡,所以她仍守著齊懷遠,兩人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
  過了兩年,齊銘出生了,她的積蓄也用得差不多了,就讓齊懷遠抱著齊銘去見齊天洪,想利用老人家抱孫心切的心理要一筆錢。沒料到齊天洪鐵了心,他告訴齊懷遠,除非他離開王菲菲,要不然他不會承認齊懷遠這個兒子,當然也不可能承認齊銘是他的孫子。
  王菲菲角不放棄希望,跟齊懷遠過著拮据的生活。五年之後,她再也受不了這樣困苦的生活,她拋下齊懷遠父子回到酒店上班。齊懷遠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拚命想挽回她的心,王菲菲明白告訴他,她要的是錢,她愛的也是錢。
  齊懷遠無計可想,最後意潛入齊氏公司偷竊公司的支票,不料被警衛發現,在躲避追捕時不幸墜樓身亡。齊懷遠的死讓齊天洪更加怨恨王菲菲,連帶地也不肯接受齊銘。王菲菲覺得齊銘是個累贅,就把他寄放在自己的哥哥家,偶爾寄點錢過去交差了事。
  後來,王菲菲因喝酒過量死了,她的哥哥不願繼續照顧齊銘,就通知齊天洪,跟他要了一筆錢,把齊銘還給了齊家。齊天洪已從喪子之痛恢復過來,他把全副精力放在齊銘身上,嚴格地教導他,同時不斷提醒他,他父親所犯下的錯誤,不願他重踩覆轍再受女人的騙。
  齊銘不願再回想童年的種種,深吸口氣淡然地說:「你沒事,我去公司了。」轉身下樓。
  「等一下!」齊天洪的話留住了他。「那件事怎麼樣?」
  齊銘雖然不願意他爺爺提那件事,但他並沒有假裝聽不懂,那不是他的風格,齊銘簡潔地說:「我不希望你插手。」
  「你對杜家丫頭有什麼不滿意的?難得杜老中意你。」
  「我還不想結婚。」齊銘不願多說。
  「你已經三十一歲了。」齊天洪不放棄又說。
  「我自有打算。」齊銘含糊地回答。
  「是為了李仙蒂?」齊天洪猜測。最近他時有耳聞,齊銘跟李仙蒂走得很近。齊銘交往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只是他對她們總是抱持冷淡的遊戲態度,女人對他只是工作這之餘的娛樂,他從不跟她們保持長久的關係,至多三個月他就厭煩了;當然總有些女人希冀能打破他的遊戲規則,不過到頭來仍是落得一場空。不過這一次似乎非經尋常,報章雜誌大肆報導他跟李仙蒂的緋聞,齊天洪自然以為齊銘是為了李仙蒂才拒絕杜家的婚事。
  「不是。」齊銘並不訝異他爺爺曉得李仙蒂;自從他跟李仙蒂在一起超過三個月後,已經在社交界引起騷動,傳播媒體就一直爭相報導,甚至猜測他們的婚期。
  沒錯,他不否認一開始他的確考慮以她為結婚對象,他已經三十一歲了,偶爾他的腦中也會浮起成家、傳宗接代的念頭。
  因此他為自己列了張表決定擇偶的條件:第一項,當然是與齊家可匹配的家世背景;第二項是容貌儀態,生意上難免有些應酬、宴會,因此對於這方面不可不要求;第三項是性易滿足,能自得其樂,他對女人並沒有耐心,他不希望娶了老婆以後,還得花費心思去哄她開心,浪費他的時間,所以最好是思想成熟、個性安靜,能安排自己生活的女人。
  湊巧,李仙蒂是第一位符合他的條件的女人,模特兒出身的她雖然已經二十八歲,仍然嬌艷動人,她的父親擁有兩家紡織廠,她也有自己的精品店,應該算得上是成熟、獨立的女人。
  開始還好,齊銘盡量利用工作時間表上空餘的時間跟她約會,她對自己屈居在他的事業之後,也似乎能接受;但隨著約會次數的增加,她對他的佔有慾也愈來愈明顯,有時甚至跑到公司來打擾他的工作,這點是齊銘最不能忍受的,他已經決定跟李仙蒂分手了——
  齊天洪打斷齊銘的思緒:「既然不是為了她,你還有什麼理由要拒絕這件婚事?」
  「……」齊銘以沉默來回答。
  齊天洪心裡歎口氣,思忖道,這個孩子什麼都不說,教他怎麼知道他想些什麼?
  齊銘不曾拒絕過齊天洪的要求。自從九歲的時候齊天洪從舅舅家接回已成孤兒的他以後,他就下定決心要代替他的父母贖罪,從小他總是盡力達成他爺爺的要求來取悅他。
  但不知為什麼唯獨這件事,他不想聽從他爺爺的安排。婚姻對專心於事業的他來說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到了必要時他自然會為自己選擇一位合適的人選,但不是現在,而且絕對不是由他爺爺決定的對象——他在心中立誓。
  「回答我的問題!」齊天洪命令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他脫口而出。
  「只要是齊家的事,我都能做主!」齊天洪強硬地說:「明天我就跟杜老聯絡,找個時間把你們的婚事辦一辦。」
  「我不會娶她的。」齊銘平靜地說完話,轉身大步離開。
  「你……你……」
  齊天洪訝異他話中的反抗之意,迅速地回過頭來才發現齊銘已經離開了。
  「開始的時候他爸爸也是這樣,為什麼他們都不聽我的安排?」齊天洪自語著,神情中閃過一絲落寞。
  陳玉欣剛替母親煮好稀飯,正打算端上樓去給母親,他大哥陳興朋跟大嫂金佩萱正好從外面開門進來。
  「大哥、大嫂,你們回來了。」
  金佩萱看她捧著托盤,劈頭就問:「瑪麗跑哪裡去了?這些菲傭你一不看緊,她們就會爬到你頭頂上。」
  「我看她已經做好晚飯,剩下又沒什麼事,就讓她回房休息去了。」陳玉欣輕聲回答,她怕瑪麗會聽到金佩萱對菲傭歧視的言論。雖然瑪麗剛來陳家不到兩個月,但是陳玉欣已經把她當妹妹看了,她一想起像瑪麗這樣二十歲不到就得挑起養家活口的重擔,一個人孤伶伶地飄洋過海到台灣來工作的菲律賓女孩,就覺得心痛。
  「現在才七點,你就讓她休息?你以為她是千金在小姐呀?」金佩萱氣呼呼地又說:「對會這些菲傭是不能寵的,等她們養成習慣,你就叫不動她們了。」
  「她不會的。」陳玉欣保證道,又對站在金佩萱後面的陳興朋說:「大哥,你們先吃飯吧!我上樓去陪媽吃飯。」
  沒想到金佩萱突然搶過餐盤說:「我上去,我有事跟媽商量。」
  陳玉欣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偷偷地問她哥哥:「大嫂要跟媽商量什麼事?」
  「還不是爸留下來的那塊地,最近有一家建築公司打算在那個地區興建新社區,她想勸媽賣了那塊地。」陳興朋回答。
  陳玉欣的父親死了以後他們在整理遺物時,才發現父親擁有一塊地。其實也說不上是一塊地,因為那還不到三十坪。在她曾祖父的時代那個地方原本是陳氏家祠,因為祖父那一代的兄弟不合,就分了祖產,第一房只擁有不到三十坪的土地。祖父過世以後就傳到陳玉欣父親的手裡,她父親三年前也過世了,所以那小塊地現在在她母親的名下。
  「那塊地賣了也好,那樣小的面積,不管作什麼用途都有困難。」陳玉欣也覺得應該趁這個機會把地賣了。
  「我聽說附近的地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我們的地剛好位在中間,就算媽不賣,到時候也很難處理。」陳興朋把他聽到的消息告訴陳玉欣。
  「大哥,你別擔心,媽一定會答應的,她什麼時候反對過大嫂的意見?」陳玉欣笑著說。
  金佩萱也是這麼想的,因此當她聽到陳母否定的回答時,瞪大了眼,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媽,你說什麼?」
  「我不會賣那塊地的。」張秋霞雖然身體虛弱,但口氣還是非常堅定的。
  「媽,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你要是不賣,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她喘口氣又說:「而且我答應了建築公司的人了,你現在說不賣,這不是為難我嗎?你教我怎麼跟人家說?」
  「佩萱,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的,唯有那塊地不行!」
  「媽,你這不是……你一定是病糊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對於陳母異常的態度,金佩萱不經大腦地認為一定是因為身體不適造成的;她婆婆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不可能會反對她的。
  如果是以前,只要是金佩萱提出的要求,張秋霞絕對是二話不說,馬上照媳婦金佩萱的吩咐做,因為在她的心目中,金佩萱是通往榮華富貴的梯子;順著她,張家就能飛黃騰達。
  張秋霞對兒子能娶到金佩萱這種出身富豪世家的媳婦感到非常驕傲,他們結婚以後她對這個媳婦總是小心款待,深怕她覺得嫁入陳家受委屈了。再加上金佩萱利用娘家的財力,幫她兒子開了家貿易公司,更讓她把媳婦當成寶。
  可是自從生病以後,她原本最看重的金錢地位都不重要了。現在她最關心是的被她忽視多年的女兒玉欣。
  陳玉欣一出生,迎接她的就是失望的父親——陳進棋。陳進棋期待著第二個兒子的到來,沒想到竟是一個女兒,而且醫生還說了的太太不能再懷孕了。讓原本就重男輕女的陳進棋更加討厭這個女兒。
  陳進棋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兒子的身上,認為唯有兒子是陳家未來的希望;而女兒只是賠錢貨,因此對於陳玉欣總是吝於付出,從不抱她、不照顧她,也不關心她。在爸爸的眼中,她是多餘的。
  張秋霞的心裡原是疼愛女兒的,但是礙於丈夫對女兒的看法,她也不敢地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女兒的關愛,再加上陳玉欣從小就懂事,彷彿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從不曾埋怨、計較,只是默默忍受;長期下來張秋霞也疏忽了女兒,全心照顧陳家的獨子——陳興朋。所以在陳玉欣成長的過程中,張秋霞只有在偶爾想到她的時候,才給予她片刻的關愛。
  陳興朋娶了金佩萱之後,張秋霞簡直把這個出身富豪之家的媳婦當成財神爺捧上了天,相形之下女兒陳玉欣在她心中的地位愈加低落……要不是三年前她罹患子宮癌,她絕不會注意到她的女兒是這樣乖巧孝順。
  張秋霞住院的期間,金佩萱把所有的事都丟給陳玉欣,自己跑到美國去探親兼愛購,不顧為人媳婦該盡的義務,多虧了女兒玉欣的悉心照顧,才能度過痛苦的治療過程。
  最近張秋霞身體覺得不適,又累得陳玉欣公司、醫院兩頭跑,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疼、內疚不已。從小就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好好地照顧她,隨著丈夫陳進棋輕忽她,至今細細回想,他們夫婦竟然從沒陪過玉欣參加考試,更別說學校的任何典禮了。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了!她只盼能在有生之年彌補對女兒的虧欠,因此她早已決定,要把那塊地送給女兒當嫁妝,這是她唯一能留給女兒的。
  張秋霞心裡盤算著——這塊地,絕不能讓佩萱給賣了!依佩萱的個性,她是絕不可能把錢分給玉欣的,而玉欣這孩子也不會跟她大嫂爭,說什麼她都得替女兒留下這塊地,讓她以後有個依靠。
  「叩!叩!」這時傳來敲門聲。
  張秋霞思忖,該不會是佩萱叫興朋來當說客吧?
  「媽,是我。」門外傳來陳玉欣柔柔的聲音。
  「玉欣,你快進來!」張秋霞鬆了口氣,連忙喚女兒進房。
  陳玉欣開了門進來,臉上帶著關心的神色說:「大嫂說媽……身體不舒服,要我上來看看!」
  「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陳玉欣不解地在母親身旁坐下。
  張秋霞拉起她的手握在手中。「玉欣啊!我的乖女兒,媽的身體拖累了你!」
  「媽,你別這樣說!」陳玉欣心裡無來由地一陣恐慌——難道大嫂把醫生的話告訴母親了?
  「你聽媽說,從小到大,媽沒給這你什麼,現在我唯一可以留給你的就是咱們陳家祠堂那塊地,我決定留著那塊地當你的嫁妝。」
  「媽,這不太好吧!我不需……」陳玉欣驚惶地說。
  「你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她的口氣不容轉圜。
  「可是……大嫂……她想把那塊地賣了,我……」陳玉欣搬出她大嫂,想改變母親的決定。
  「我不會答應她賣地的。」陳母態度堅決,絲毫不動搖。
  「為什麼?」陳玉欣難以置信,瞪大眼問。
  「傻孩子!那塊地是要給你的。」張秋霞憐愛地看著身前的女兒。
  「我不要,你讓大嫂賣了吧!」她建議道。
  「唉!你這個孩子就是不去替自己著想。」又說:「地要是真讓你大嫂賣了,你就什麼都得不到了!」
  「沒關係的,我什麼都不要!」陳玉欣搖著頭說。
  「不行,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她再次重申。
  「媽,大嫂要是知道了會很生氣的。」她擔憂地輕蹙眉。
  「你別告訴她,一切有我做主。」張秋霞拍拍女兒的手背,想讓她放心。
  陳玉欣心頭沉甸甸的,擔心大嫂跟母親的關係會因此惡化!
  「金小姐,當初是你跟我拍胸脯保證,一定把地賣給我們公司的;現在你這麼突然地通知我們不賣了,會造成我們公司很大的損失的。」齊氏建設公司的開發部主任張柄南額頭冒汗地對著電話筒說:「如果你是想提高地價,一切好說,只要是在合理的範圍內,我會替你向公司爭取的。」
  「你是說……那塊地不止五百萬?」她貪心地追問。
  張柄南以為事情有了轉機,馬上答道:「是呀!我們決定以八百萬來收購這塊地。」
  八百萬!?想不到那塊三十坪不到的地竟然值八百萬——可惜!可惜媽說什麼也不答應賣地,唉!金佩萱一臉無奈。
  「張主任,我是很想把地賣給你們齊氏公司;奈何事情有了變化,只好對不起了!」金佩萱隨即掛斷了電話,免得自己愈聽愈心疼,平白少嫌了八百萬!真不知道她婆婆在想些什麼!
  張柄南焦急地喊著:「金小姐!金小姐……」
  電話筒另一端傳來「嘟嘟」是唯一的回應。
  這下他死定了!張柄南苦著眉,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這時桌上的內線燈亮了。
  「喂……」他心神頹喪地拿起話筒。
  「張主作,總經理請你立刻過來一趟。」總經理秘書不帶感情地說。
  「我馬上去。」放下話筒,張柄南臉色蒼白、茫然地直視前方,心裡不斷閃爍著總經理冷峻的面孔、灼人的目光,他的前途就要毀了!
  「叩——叩——」突地響起遲疑的敲門聲。
  齊銘緊鎖濃眉,從正在處理的文件中抬頭,冷淡地說:「進來。」
  「總經理。」張柄南人還沒跨進屋裡就忙著鞠躬作揖。
  「你來了。」齊銘揚眉,無聲地命令他坐下。
  「總經理找我是為了……」張柄南拘束地在齊銘前面坐下,謹慎地開口問。
  「翡翠園那件案子進度落後。」齊銘直述著,犀利的眼神掃過張柄南,要求他提出解釋。
  張柄同吞嚥困難地說,「呃,……經理,這……這件事……是因為土地收購方面……有一點問題……」他低垂著頭,畏懼面對總經理聽到此事的反應。
  「翡翠園這個案子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你現在才發現土地收購有問題?」齊銘從不吼叫,他保持平板的聲調,但語氣中所含的冰冷已讓張柄南打了個冷顫,心驚膽寒。
  「不是的,總經理……」他著急地為自己辯護。「原本一切都談好了,沒想到事情臨時發生了變化……」
  「一切按照合約處置,不准再拖延。」齊銘交代下來,他揮揮手示意張柄南離開,以為問題已經解決。
  出乎意料地,張柄南仍然僵坐在原處,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們還……還沒簽……簽約。」
  「你沒跟地主先簽好約,就讓設計部、宣傳部開始作業?」齊銘微瞇的眼中閃爍著怒氣,他不能置信公司的開發部主任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總經理,請您聽我解釋,其餘的地主都已經跟我們簽約了,只剩下了位地主還沒簽約。原本她很樂意把土地賣給我們公司,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突然改變主意了,我試過——」
  「給他兩倍的價錢。」齊銘沒有耐心地打斷他的話;他認為這只是地主為了提高地價的伎倆。
  「我試過了,可是她拒絕了!」張柄南抬頭強調地說。
  「他還真貪心!」齊銘露出冷酷的笑容,他最厭惡貪婪、藉故勒索的人,就像他的母親一樣!「不要這塊地了,讓設計部變更設計。」齊銘利落地下了決定,他絕不會讓這種人得逞的。
  「這……這恐怕……有困難……」張柄南話說了一半,實在沒有勇氣繼續。
  「什麼困難?」齊銘察覺到事情不若他想的這般簡單。
  「這塊地剛好處於中央地帶。」他聲如蚊蠅地說。
  靜默片刻,張柄南沉不住氣,悄然地抬眼偷決經理——只見齊銘寒著張臉,莫測高深地直視前方。
  倏地,齊銘按了對講機吩咐秘書。「齊秘書,叫莊助理進來。」
  莊柏生應召而來。
  他外表給人的感覺像個藝術家——及肩的黑髮、鬆垮垮的襯衫、長褲,配上一雙休閒鞋,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淺笑,任誰也猜不到他會是一絲不苟、嚴峻冷酷的齊銘的最佳拍檔。
  「漢妮,裡面的氣壓怎麼樣?」莊柏生瀟灑地往齊銘的秘書劉漢妮的辦公桌上一坐,打趣地問。
  「大陸高氣壓。」劉漢妮看一眼緊閉的門,畏肅地縮縮肩。
  莊柏生吹了聲口哨:「有好戲了!」
  他悠閒自在地走過去,隨意地敲了下門,就直接接開門進去了。
  張柄南如獲救兵地看著他。
  坐在齊銘的面前,讓他有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難安。齊銘跟秘書說完了話之後,就不再理會張柄南,處理起桌上的公文,讓張柄南愈坐愈心悸,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流下,卻怎麼也不敢掏出口袋的手帕來拭汗。
  「張主任,你也在。」莊柏生挑高一邊眉毛戲謔地說:「冷氣不夠強嗎?張主任怎麼流了一身的汗?」
  張柄南尷尬地苦笑,倉皇地抹去臉上的汗水。
  「你來晚了。」齊銘直述道。
  「我一聽到總經理的召喚,立刻飛奔過來。」莊柏生以戲劇化的口吻說。
  齊銘臉上閃過一絲莞爾,隨即恢復冷漠的表情。
  「我有事要你辦。」他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下,轉過頭對張柄南說:「你把那個地主的資料交給莊助理,這件事由他處理。」
  「我馬上把資料預備好。」張柄南直點頭。
  「你可以走了——」齊銘刻意停頓一下才說道:「下次再出這種紕漏,就公事公辦。」
  「謝謝總經理,謝謝總經理。」張柄南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一溜煙地跑了,深怕齊銘會改變主意。
  「為什麼?」莊柏生不解地問,依齊銘的個性,他從不寬貸任何犯錯的人。
  齊銘意會到他未出口的問題。「他是我爺爺一手訓練出來的人。」
  從高中入學的那一天開始,莊柏生就注意到齊銘。
  所有的學生是由父母陪同而來,只有齊銘的身旁站著一位面孔嚴肅、眼神炯炯逼人的老人,後來他才知道那是齊銘的爺爺。
  開學兩周以後,莊柏生注意到齊銘跟別的同學格格不入,齊銘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無論是嘻笑捉弄或是友善對待,他始終跟同學保持著距離,繃著臉。這激起了莊柏生的好勝心,從小到大莊柏生一直是朋友中的開心果,沒有人不喜歡他;只有齊銘,莊柏生決心要交到齊銘這個朋友。
  他採取緊迫盯人的方法——他拜託坐在齊銘旁邊的同學跟他換座位,分組時,他一定跟齊銘一組;反正只要有齊銘的地方,就有他莊柏生,但是齊銘仍然漠視他的存在。不久,同學開始傳言他跟齊銘是同性戀,齊銘終於不堪其擾,逼不得已開口質問莊柏生——為何要如此纏著他?
  「我想做你的朋友!」莊柏生還記得當他如此回答齊銘這個問題時,齊銘眼中閃過一抹恐懼,隨即低下了頭。
  齊銘考慮許久,才抬頭對他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隨後生澀地露出了第一個笑容。
  從那以後,他們真的成為好朋友;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交往的好朋友。
  莊柏生對齊銘是無所不談,齊銘則扮演傾聽者的角色。莊柏生有困難的時候,齊銘絕對傾力相助;齊銘有困難的時候卻總是自己想辦法,不願麻煩莊柏生。莊柏生起初覺得齊銘不把他當做好友,才會不讓他幫忙,後來他才瞭解到不是齊銘看不起他,不願接受他的幫助;而是齊銘不知道該如何求助別人的幫助,也不習慣。從齊銘偶爾不經意提到的童年生活——父母早逝,寄宿在舅舅家,後又被他嚴厲、不易近人的爺爺接回齊家;莊柏生明瞭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齊銘慣於用冷漠包裹自己、不讓自己習於信賴別人,因此一切自助不求人的做事態度已經在齊銘的體內根深蒂固,甚至變成了一種天性了。
  只要做齊銘相處久了,就會明瞭他雖然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拙於面對朋友的關懷,但他心裡卻是渴望友情的;只是像他這樣外表冰冷難以接近的人,朋友實在不多。
  因此當大學畢業以後,莊柏生拒絕了家人希望他到自家公司上班的要求,主動地跟齊銘提議要到齊家的建設公司來,經過齊銘的爺爺面試之後,他跟齊銘兩個就從基層的小職員做起,直到齊銘的爺爺因健康欠佳而把公司交給了齊銘,他也跟著升為齊銘的助理。
  「柏生,這件事你一定要幫我辦妥。」
  齊銘大致地把翡翠園土地收購的問題說明了一下。「詳細的情形,張主任會跟你報告。」
  「OK,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莊柏生輕鬆地答應了。「我一定會幫你把土地弄到手的。」
  「我知道。」齊銘的語氣篤定。
  確定由莊柏生接手以後,齊銘心中已認定這件事解決了。因為莊柏生有種特質,能令初次見面的人打從心裡相信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他,他肯定可以說服地主乖乖地在合約上簽字的;萬一這個地主是個特例,對柏生沒有好感,那也不用擔心,他纏人的工夫可是一流的,要不然自己也不會交上柏生這個朋友了。

TOP

第二章

  「媽,你要考慮清楚啊!人家提出這麼好的條件,我們……」
  金佩萱語氣高亢地竭力想改變婆婆的決定。
  張秋霞無力地舉起手來打斷她說。
  「你不要再說了!」然後轉向坐在斜對面的莊柏生說:「莊先生,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這塊地我另有打算,所以不能賣給你們公司。」
  說實在的,當張秋霞聽到莊柏生提出的價錢——每坪三十萬時,她也不禁心動,但為了女兒,她一定得堅持下去,說什麼也不能賣了這塊地,佩萱不可能把錢分給玉欣的;以前她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現在說什麼也要留點東西給玉欣。
  「不知道陳老太太對這塊地有什麼打算?或許我們公司可以用另一塊地來跟您交換。」莊柏生注意到剛才他提出價錢時,張秋霞眼中閃過的猶疑,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她拒絕一千萬的誘惑?
  「是啊!媽,你到底有什麼打算?為什麼不肯賣地?」金佩萱也提出了質問。
  「我有我的打算,你們不必多問。」張秋霞不肯透露。
  金佩萱氣惱地捶了捶悶不吭聲的老公——陳興朋,說道:「我叫你回來不是要你當木頭人的,你不會表示一下意見嗎?」
  陳興朋一臉無奈地開口:「佩萱,既然媽不同意就算了嘍!你就別再……」
  「你給我閉嘴!我是希望你勸勸媽改變主意的,你倒反過來勸我,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這個笨蛋。」金佩萱怒氣沖沖,故意在婆婆面前,數落自己的丈夫指桑罵槐。「你知不知道人家莊先生是看得起我們,才肯用高出市價一倍價錢收買我們的土地,媽年紀大了腦筋糊塗,你怎麼也跟她一樣不知輕重?這個家要不是有我撐著,靠你?哼!我們早就喝西北風了,我告訴你……」
  陳玉欣一進門就聽到她大嫂怒罵的聲音。大哥又做了什麼惹大嫂生氣了?她微蹙眉思忖,要是給媽聽見了,又要擔心半天!她硬著頭皮快步走向客廳去,希望能勸熄她大嫂的怒火。
  「大嫂,你別生氣,有什麼事慢慢說——媽?您也在?」陳玉欣意外發現不但她母親在客廳裡,還有一位神色尷尬的客人在場。
  莊柏生感激地看了陳玉欣一眼,幸虧有她的出現才打斷了金佩萱的潑婦罵街。有這樣的妻子,莊柏生替陳興朋感到可憐,他也慶幸自己仍然是一名自由的單身貴族。
  陳玉欣對莊柏生友善一笑,打了聲招呼:「你好。你是……」
  「這是我的名片,敝姓莊。」莊柏生習慣性地露出和煦的笑容。
  陳玉欣一時目眩,他的臉上掛著直摯的神情,讓人感覺到他的誠意,她勉強把視線投注在名片上,原來他是為了那塊地而來的,依照大嫂剛才的表現就曉得她母親一定拒絕了大嫂的要求,不肯賣地。她不由得對眼前的這位莊先生感到抱歉,要不是為了她,她母親一定會聽大嫂的話把地賣給齊氏公司的。
  「對不起。」她直摯地對莊柏生說。
  莊柏生不解地望著她,眼底閃出詢問的神色。
  「我媽不肯把地賣給你們公司,真對不起。」陳玉欣略做解釋。
  原來是為了這個,莊柏生不介意地說:「沒關係的,我們會耐心地等待陳老太太改變主意的。」他已經決定下一個步驟——找出張秋霞不肯賣地的原因。
  陳玉欣看一眼母親倔強的表情說:「她不會改變主意的。」
  這幾天她一直試著打消她母親想把地留給她當嫁妝的念頭;可是她母親的態度非常堅定,除非她先找到了結婚對象,要不然怎麼也不可能說服她母親賣地的。
  「玉欣,你過來扶我上樓去,我覺得好累。」張秋霞找個藉口要女兒陪她上樓去,以防女兒忘了她的交代,把她不肯賣地的理由說出來。
  「對不起。」陳玉欣再次對莊柏生表示歉意,隨即走到母親身旁,攙扶著她上樓去了。
  直覺告訴莊柏生,陳玉欣一定知道她母親為什麼不肯賣地,或許這件事跟她有直接的關係,要不然她不會再三地道歉。
  莊柏生朝上一指,對著金佩萱問道:「那位是……」
  「她是我小姑,陳玉欣。」金佩萱不起勁地回答,她實在想不透她婆婆是中了什麼邪,為什麼把上門的財神往外推?她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面——一堆又一堆的千元大鈔被她婆婆手中的芭蕉扇給扇飛了。
  「她在哪裡高就呢?」
  金佩萱淨顧著想錢,根本沒聽到莊柏生的問題。
  「她在凱元貿易公司當會計。」陳興朋替金佩萱回答。
  「打擾了這麼久,我也該走了。」莊柏生得到他想要的資料後,立刻站起身來告辭。
  「莊先生,如果我婆婆改變主意了,你們公司是不是還是按照你今天說的價錢買我們的地?」金佩萱急忙問道。
  「當然。」莊柏生肯定地點頭,但是他懷疑陳老太太會那麼容易改變主意,要是有人能說動陳老太太,他敢打賭一定是他的女兒陳玉欣。
  「讓我看看,哇!他長得真酷!」
  「你別搶嘛!這是我出錢買的,我有優先權!」
  「是呀,晶晶有權先看,也看完之後該我,淑華你最後。」
  淑華不平地嚷著:「為什麼我排最後?是我先說要看的,晶晶看完該我,美鳳你最後。」
  午休時間,陳玉欣正想出去吃午飯,經過業務部辦公室時正巧聽到幾位女業務員為了爭看某本雜誌而吵鬧不休。
  「你們到底在爭什麼?」她忍不住好奇心探頭問。
  「陳姊,你聽我說,美鳳她不照秩序排隊,明明是我先跟晶晶借的,這會兒卻變成她先看,怎麼可以……」林淑華搶了話,個兒矮小的她站得直挺,不斷用手勢來強調她的憤慨。
  張美鳳不甘未弱地站起來,大聲地說:「剛才晶晶買這本雜誌的時候,我就跟她借了,當然我應該排在你前面。」她轉向陳玉欣:「陳姊,你說對不對?」
  陳玉欣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背後辦公室的另一端傳來的冷嘲熱諷聲:「這裡不是立法院,你們也不是立法委員,能不能安靜點?想不嘈雜的老母雞,也得看看場合呀!」
  陳玉欣不必回頭看就知道說話的人一定是吳玫瑰。
  吳玫瑰是愷元貿易公司的超級業務員,她長得嬌艷迷人,凹凸有致的身材讓人——尤其是k人,看了目不轉睛、心蕩神馳,公司的客戶只要聽她撒嬌嗔吟兩句,莫不是雙手捧上訂單的,因此連公司的老闆看到她都得禮遇三分,更何況其他那些沒權沒名的小職員!所以吳玫瑰在公司裡向來是頤指氣使,從來沒把同事放在眼進裡。
  張美鳳、要淑華和王晶晶三人是公司的新進員工,剛從專科學校畢業的她們年輕氣盛如初生之犢,受不住吳玫瑰的譏諷,三人臉色一變正要反駁,陳玉欣怕她們得罪了吳玫瑰,以後的日子不好過,連忙開口——
  「是我們不對,現在是午休時間本來就應該降低音量。」她試圖轉移她們的注意力。「你們還沒告訴我,哪本雜誌這麼精采,讓你們三個搶成這樣?」
  畢竟是年輕人,經陳玉欣這一問馬上撇開不愉快,恢復適才興奮紛亂的情緒。
  「陳姊,你看!他是不是酷斃了?」王晶晶把手中的雜誌往陳玉欣的面前一推,兩眼閃閃發光。
  陳玉欣先注意到封面上斗大雜誌的名稱,她訝異地大聲念了出來:「金錢世界?」怎麼會是這種商業雜誌?剛才她明明聽到她們在討論什麼帥不帥的。「我以為你們看的是那種影視雜誌,還是那種追星週刊什麼的……」
  「拜託!我們哪有那麼幼稚?」張美鳳發出不平之鳴。
  「對嘛,陳姊,你這是污辱我們的智商那!我們早過了崇拜偶像的青少年時期了。」林淑華跟張美鳳站在同一陣線,早忘了剛才她跟張美鳳的爭執。看她們嘟著嘴、認真十足的表情,陳玉欣不禁莞爾,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小看你們。」
  「哎喲,你們別鬧了。」王晶晶瞪了同伴一眼,沒耐心地嚷著:「陳姊,你到底覺得他怎麼樣?」
  陳玉欣這才定下心來,仔細地看著雜誌封面上的人物——
  看得出來這是記者趁其不備時所拍攝到的照片,因為這名男子的眼神是投射在斜前方,雖是這樣,他那凌厲的眼神仍讓陳玉欣驚懼,彷彿他隨意的一眼就能洞穿她的想法似的;緊閉的嘴唇有著堅硬的線條,蹙起的濃眉似乎飽含著極大的怒氣。這是一張不容人物視的面孔,他所自然散發出來的冷酷權力,令人心生畏戒,不敢與之為敵。
  陳玉欣腦中忽然閃過一股莫名的恐懼,她打了個冷顫,在心底嘗試說服自己,像他這樣具有權勢地位的人,是不可能跟平凡普通的她產生任何交集的……但又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身體深處不斷傳出緊張心悸的情緒,讓她納悶不安!
  看她變得若有所思,林淑華自作聰明地說:「哈,陳姊也被他迷住了!」
  她搶過陳玉欣手中的雜誌,緊緊地貼在胸前,陶醉地低喃:
  「像他這種散發出致命吸引力的成熟男人,最吸引我了!他的眼神真是太冷酷了,讓我的心碰碰直跳!」
  「你別這樣摟著他,會弄皺的。」王晶晶著急地叫著:「快還給我!」一邊伸手想把雜誌搶回來。
  林淑華調皮地避開她的手,跑到桌子後頭去。「再讓我換一下嘛!」
  「不行!我也還沒看,不能讓你一個人獨吞!」張美鳳繞過辦公桌,跑到林淑華的右邊去堵住她的退路。
  王晶晶見狀,趕快從林淑華的左邊過去想拿回雜誌,三個人搶成一團、喧鬧不已。
  經她們這麼一鬧,陳玉欣暫時停止探究自己為何會因那位不知名男子的照片而引起如此強烈的反應,扮起和事佬來了。
  「你們別再鬧了,還說已經過了崇拜偶像的年齡,我看呀!你們比青少年還糟糕,別再……」
  王晶晶三人,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反而搶出興頭來了,三個人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突然剛搶到雜誌的張美鳳對陳玉欣一喊:「陳姊,接著!」就把雜誌朝她丟了過去。
  陳玉欣正為她們孩子氣的舉動搖著頭,一時反應不過來,被她們搶得面目全非的雜誌越過她的頭頂,掉落在地板上,她歎口氣,回頭低下身想撿起雜誌——一雙棗紅的高跟鞋不偏不倚地踩在雜誌的中央。
  她抬頭一看,高跟鞋的主人正是剛才出口諷刺王晶晶她們的吳玫瑰。
  「對不起,你踩到了……」陳玉欣溫和地提示她。
  只是吳玫瑰蓄意不理睬她趾高氣昂地對站在陳玉欣背後,臉色氣憤的王晶晶三人說:「你們真是可憐,竟然為了雜誌上的俊男照片就搶成這樣,實在是悲哀!不過,這也難怪啦,只能怪你們自己條件差,找不到條件好的男人,只好拿照片來充數,安慰寂寞了……」
  「喂,你說話別太過分哦!」林淑華警告道。
  「我哪裡說錯了?」吳玫瑰特意地上下打量林淑華,批評說:「像你這樣像個矮冬瓜似的,讓人一看就倒胃口,確實需要捧張照片自我幻想一番。」
  吳玫瑰的話恰巧把到林淑華的痛處,氣得她眼淚馬上奪眶而出,因為身材矮小的林淑華確實有點豐腴,但也不像吳玫瑰所批評的那樣不堪。
  「你實在太惡毒了,你別以為自己身材好,就可以這樣批評別人。」王晶晶邊安慰林淑華一邊指責吳玫瑰。
  張美鳳突然模仿起吳玫瑰剛剛打量林淑華的動作,從頭到尾嘖嘖作聲地看了吳玫瑰好幾回才說:「你的身材還真是……突出呢!」
  吳玫瑰還以為張美鳳真是在稱讚她的身材好,驕傲地昂著頭深吸口氣好讓她的胸部更突出。
  張美鳳露出詭異的笑容,接著說:「可惜呀!這麼重的『負擔』,再加上你的年紀,恐怕已經下垂得很厲害了吧?」
  她的話一說完,引得王晶晶、林淑華「噗哧」一聲克制不住捧腹哈哈大笑,陳玉欣也掩不住上揚著嘴角。
  「你……你……」吳玫瑰沒想到她會這樣反擊她,激動得胸部快速起伏,連喘好幾口,半天說不出話。
  「吳——姊——你別太激動哦!激烈的運動不但會讓那裡——」張美鳳指指她的胸部:「下垂得更快,而且會加速老化,讓他全身的肌肉變得鬆垮垮的,像洩氣的皮球。」張美鳳又上下打量吳玫瑰,彷彿在想像洩氣的皮球是什麼樣,然後搖著頭說:「還真是噁心呢!」
  從來沒人敢這樣無禮對待她,吳玫瑰氣得咬牙說:「你……不對,是你們!你們都給我記住,我一定會讓你們好看的!」
  「那怎麼好意思呢?『好看的』,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吳——姊——」張美鳳不受威脅地回答。
  「哼!」吳玫瑰跺腳,甩頭離開辦公室。
  「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樣狗眼看人低。」張美鳳三人齊對她的背影做鬼臉。
  她們稚氣的動作,讓陳玉欣又擔心又覺得好笑,她撿起地上的雜誌說:「你們真是太衝動了!這樣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陳姊,你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她有多厲害!你看,美鳳三兩下就把她給解決了。」王晶晶回答。
  「是呀,有我在,萬事OK!」
  「你們……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們。」陳玉欣知道她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現下是聽不進她的勸告。「反正,你們還是小心一點好。」
  「知道了,知道了,陳『媽媽』!」三人敷衍地回答。
  「我們去吃飯吧!」王晶晶提議。
  「好呀,我餓死了!」張美鳳說。
  「看在你替我教訓那只『污霉龜』的分上,今天我請客!」林淑華光高采烈地邀陳玉欣同行。「陳姊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跟我們一起去嘛!陳姊,淑華難得請客的。」王晶晶當起說客來了。
  「好,我們一起去吃飯。」陳玉欣也沒想拒絕她們,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從小就一直盼望能有個弟弟或是妹妹;王晶晶三人稚氣未脫、活潑可愛,她是打心眼裡把她們當自己的妹妹看,又怎麼會拒絕她們的要求呢?
  「我們快去吧!」林淑華拉著一夥人,往門口走去。
  「晶晶,等一下,你的雜誌。」陳玉欣發現還在她手上的雜誌。
  「那這本怎麼辦?」
  「陳姊,你要留著還是把它丟了,都可以。」王晶晶聳聳肩,不在乎地說。
  「別再拖拖拉拉了!我們走吧!我快餓死了!」張美鳳吆喝著。
  陳玉欣順手把雜誌塞進了背包裹。
  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內大多數的同事都立刻拿起皮包回家去了,會計室裡只剩下陳玉欣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
  她歎了歎氣,已經一個禮拜了——自從建設公司的人來過家裡以後,她大嫂每天都跟她母親吵著要賣地,當然她母親始終不肯答應大嫂的要求,使得她大嫂每晚遷怒他人——瑪麗、她大哥都遭了池魚之殃;她大嫂這樣的無理取鬧,搞得家裡氣氛低沉。陳玉欣想到就覺得難受,她只好以公司加班為藉口,等到夜深人靜才回來。
  好幾次她想老實告訴大嫂,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要怪就怪她一個人,不要再找她大哥和瑪麗出氣了;可是她又答應過母親,絕不會把她母親的意圖說出來。
  這讓陳玉欣左右為難,她擔心母親的身體禁不起大嫂三天兩頭的折騰,又不敢老實告訴她大嫂,怕惹媽媽生氣,同時她也覺得對她大哥有深深的愧疚感,因為她的緣故,害得他們夫妻不合。
  她得快點想個辦法才行——陳玉欣焦急地想著。
  其實問題很簡單,癥結就在她的婚姻問題上,只要她找到了對象,所有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只是她要到哪裡去找結婚對象呢?她低著頭,絞盡腦汁想找出個辦法……
  莊柏生在樓下等一會兒,一直沒看到陳玉欣出現,就上樓來找她,問了幾名公司的職員後,輕鬆地在會計部發現了她——她正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他的出現,這給了莊柏生觀察她的機會。
  根據徵信社給他的調查報告,莊柏生對陳玉欣已經有了深刻地瞭解:大學畢業,在愷元貿易公司當會計兩年了,沒有任何交往中的異性——這點是可以瞭解的。莊柏生幽默地想著,她鼻樑上架著的那副粗黑框的眼鏡,像片盾牌一樣擋掉了男人的興趣,平凡、保守的穿著,緊綁在腦後的包包頭,就像她每天的生活一樣乏味。
  莊柏生記得調查報告中提到三年前她母親張秋霞患有子宮癌時,都是靠陳玉欣的照料才脫離險境,由這點就可推知她跟她母親之間有著極親密的關係,要說服張秋霞賣地,非得從陳玉欣這邊下手不可。
  他已經想好該如何說動她了。報告中,朋友對陳玉欣的評語都是:溫柔善良、熱心助人、易受感動等等的字眼,可以想見她必定是位濫情的女人,只要他把陳家這塊地對齊氏公司的重要性說得誇大點兒,她一定會主動提出協助的。
  莊柏生彷彿已經見到了預期的結果,開心地笑著提起手敲了敲門。
  「叩!叩!叩!」
  突傳來敲門聲喚醒了陳玉欣的神智,她猛地抬頭看到莊柏生,驚訝地喊道:「是你!?」
  莊柏生瀟灑地先靠著敞開的門邊,帶著笑意展露出潔白的牙齒,他與生俱來的親和力讓陳玉欣忘卻自己的憂慮、放鬆了心情,她也弄不清楚為何一看到莊柏生,就覺得事情一定會解決,不必擔心了。
  「我在樓下等你下班,可是一直沒看到你,所以就上來看看嘍!」
  「你找我有事嗎?」陳玉欣困惑地問。
  「嗯,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我們!」突然收斂迷人的笑容,神情嚴肅地說。
  「什麼事你儘管說,只要我幫得上忙我一定……」陳玉欣倏地打住,又說:「如果是買地的事,我就幫不上忙了。」
  「你一定要幫幫我們,齊氏公司的存亡就靠你了,要是你不肯幫忙,齊氏公司上下兩百多位員工都會失去他們的工作的。」莊柏生垂下頭忍住笑意,要是齊銘知道他把齊氏形容得如此悲慘,他就完蛋了!
  陳玉欣一聽嚇了一跳:「不會這麼嚴重吧?齊氏建設公司歷史悠久,資本雄厚,怎麼會……」
  「那都是騙人的。」莊柏生繼續說:「其實,現在的齊氏只剩下一個空殼子,現在就寄望能從翡翠園這個案子東山再起了。」
  「悲翠園?」陳玉欣不懂地望著他。
  「就是你家那塊地,公司打算在那個地區推出名為翡翠園的高級別墅——唉!」他大歎了口氣又接著說:「要是陳老太太不肯把地賣給我們,齊氏就會破產了。」
  他兩眼哀求地注視著陳玉欣,心裡佩服自己高超的演技。
  「我……我沒辦法幫你的,我媽她不會改變主意的。」
  莊柏生看出她內心的動搖,用悲傷的語調說:「那公司就只有破產這條路了!我還年輕,還可以打到別的工作,可是其他的老職員恐怕就有問題了,他們年紀那麼大了,原本再過兩、三年就能領到退休金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還要跟年輕人競爭,只為了找個養家餬口的工作,真是可憐!」
  「我……」陳玉欣愧疚的。
  不讓她說完,莊柏生故意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說:「太好了!你願意幫我們了,我代表全體的員工感謝你!」
  「不是的,你弄錯了,我……」陳玉欣慌張地說明。
  莊柏生又打斷她:「你放心,我會把錢準備好的,我們什麼時候簽約?」
  陳玉欣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看莊柏生那麼高興,想拒絕的話變得更加難以出口。她該怎麼辦?
  齊氏公司需要那塊地,而她需要一個丈夫……
  她按摩著太陽穴,想減輕腦中的壓力和疼痛,眼睛不聽指揮地飄向她左手邊的抽屜。不必打開抽屜,那裡頭的東西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腦海,是他——齊氏建設公司的總經理齊銘;他的面容、他的眼神、他的姿態,全部都清晰地烙在她的心裡,抹滅不去。
  陳玉欣不知道這個瘋狂的主意是何時進駐她的心中的!或許是那天她翻閱晶晶給她的雜誌時意外地發現「他」——封面上的那名冷酷男子,就是想收買她家土地的齊氏總經理時就開始的?還是莊柏生急切地想要那塊地給她的靈感?
  這實在太瘋狂了!「他」不可能會答應的!可是「他」的公司需要她的土地,或許這個主意會成功,只是或許——她不應該有這樣荒謬的想法,她不能這樣趁人之危的,她……
  「我要見你們的總經理齊銘。」話說出口時,她跟莊柏生同樣感到驚訝。
  「為什麼?」莊柏生愣了半晌才問。
  在她的理智克制住衝動之前,又脫口而出:「你讓我見他一面,只有這樣,我媽才有可能答應把地賣給齊氏。」
  陳玉欣怪異的回答,讓莊柏生更加摸不著頭緒。「陳小姐,你要是有什麼條件,可以直接告訴我,總經理已經完全授權給我處理這個案子了,我就是總經理的代理人。」
  「終身大事是不能代理的。」陳玉欣吶吶低語。
  「終身大事?」莊柏生認為他聽錯了,又問了一次:「陳小姐,你說什麼?請你再說一次。」
  趁著勇氣還未消失,陳玉欣再閃重申她的要求:「我要當面跟你們總經理談,如果你沒辦法安排的話,那塊地的事我也無能為力了。」
  莊柏生考慮了一下。「好吧!我來安排讓你跟我們總經理見面,可是……你是否可以先透露一下你要跟他談的內容、條件,好讓我們預做準備?」
  陳玉欣的臉倏地染上了紅暈,她怎麼能告訴莊柏生,她要齊氏的總經理跟她結婚!?他會以為她是開玩笑的,等他弄清楚她是認真的以後,一定會認為她是癡心妄想的;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也知道,「他」不可能會答應她這樣荒謬的要求的……但心裡又有一個聲音說,「他」會答應的!為了保全「他」的公司他會答應的,即使對象是平凡無趣的她……
  「陳小姐!陳小姐!」莊柏生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陳玉欣輕推滑落鼻樑的眼鏡,抱歉地說。
  注視著她臉上隱約的羞澀,莊柏生突然發覺陳玉欣並不如她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平凡無奇,她有股楚楚可憐的氣質,讓人……不忍逼迫她。
  莊柏生只聽到自己輕柔地告訴她:「沒關係,沒關係,我安排好你們見面的時間再通知你。」
  「謝謝,謝謝你!」陳玉欣欣喜地連聲道謝,她沒料到會這麼順利得到莊柏生的協助,讓她跟齊銘見面……想到「他」,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立刻浮現在眼前,心裡的喜悅頓時消失無蹤。當「他」聽到她的要求時,會怎麼看待她呢?
  陳玉欣憂心忡忡地祈禱,希望事情能如她所期盼的一般——齊氏公司得到了土地,解除破產的危機,而她得到了位丈夫,一們暫時的丈夫,讓她母親能安心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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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齊銘一走出電梯,秘書劉漢妮就發現了,今天老闆的心情差透了。
  雖然也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室,可是從他整整晚了一個小時,不若平常七點以前就到公司,還有關門時發出的巨大聲響,劉漢妮就已經有了覺悟,今天絕對是艱苦的一天!
  彷彿要印證她的想法,桌上的對講機立刻嗶嗶作響。唉!她輕歎了口氣,按了通話鈕,小心謹慎地說:「總經理——」
  「年度預算表呢?」傳出齊銘簡潔有力的聲音。
  「會計室還沒送上來。」
  「通知他們,今天下午以前。」他命令道。
  「是的,總經理。」
  「要莊助理過來見我。」
  「總經理——」劉漢妮遲疑一下才說:「莊助理大概還沒到公司。」眾人皆知莊柏生每天上班都遲到,沒過十點是不會現身的,總經理一定是情緒太糟了才會忘了這件事,劉漢妮猜想。
  靜默片刻,又傳出齊銘經過克制、毫無感情的聲音:「他一到公司,馬上叫他過來見我。」
  「是的,總經理。」聽到對講機切掉的聲音之後,劉漢妮才鬆了口氣,還好有驚無險,她開始打電話傳達總經理的命令。
  「漢妮,早啊!」十點二十分莊柏生出現了,仍然是一副休閒的打扮,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倏閒地走過來。「今天有什麼大消息啊?」
  「發佈陸上颱風警報了!」她故作神秘地說。
  「南部還是北部?」他剛到公司就看到桌上的留言要他馬上過來向總經理報到,根本沒時間看報。
  「本部。」劉漢妮指指她所站的位置。
  「哦——是齊氏颱風。」莊柏生恍然大悟。
  劉漢妮湊上前來耳語說:「是超級強烈颱風哦,你當心點兒吧!」
  「你放心,我是颱風失散多年的雙胞兄弟——颶風。」莊柏生幽默地對她眨眨眼,不在乎地走進總經理室。
  「你來了!」齊銘聽到開門聲,頭抬也不抬就說。
  「你不怕認錯人嗎?」
  「進辦公室敢不敲門的只有你!」
  莊柏生聳聳肩,隨意地找了個椅子坐下,打趣地說:「或許你應該考慮為我裝個門鈴,最好是那種按響之後有一堆小鳥跑出來的,或者是……」
  「事情辦得怎麼樣?」齊銘對他的玩笑沒興趣,突兀地打斷他的話。
  莊柏生無聲地吹了下口哨,收斂遊戲的心情,正色道:「她要見你。」
  莊柏生把他帶來的那份文件擱在齊銘的桌上。
  「她?地主嗎?」齊銘拿起文件,注意到這是一個叫陳玉欣的女人的徵信資料,他揚起一邊的眉毛望著莊柏生,等待他的解釋。
  「她是地主的女兒。根據我的推斷,她是唯一能說動地主把地賣給我們的人。」
  「她想直接跟我講價嗎?」齊銘把文件往桌上一丟,語帶嘲諷地問:「她想要多少錢?」
  莊柏生搖搖頭:「不知道,直覺告訴我,她的目的不是為了錢。」
  「那是為了什麼?」
  「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打個時間跟她見面吧!」
  齊銘不悅地說:「這件事我已經交給你負責了。」言下之意是要莊柏生自己處理。
  「我已經盡力了,她不肯跟我談。」他兩手一攤,笑著回答。隨後又戲謔地說:「等她見了你之後,就會後悔捨棄了我這樣的英俊小生,挑上你這個魔鬼了。」
  「明天下午兩點。」齊銘對他開的玩笑毫無反應,板著臉拿起筆在行事歷上打了個勾。
  事態真是嚴重了!莊柏生思忖,他連逗了齊銘幾次,齊銘緊閉的嘴角連些微的抖動都沒有。到底什麼事會惹得他情緒低沉?
  「怎麼樣?」齊銘問。
  「什麼怎麼樣?」莊柏生反問。
  「明天兩點,見她。」齊銘簡潔明瞭地再說了一次。
  「大概沒問題吧!我會通知她的。」他考慮了一下,關心地問:「你怎麼了?跟你爺爺發生爭執了?」
  莊柏生很自然地推論出齊銘是因為家裡的事煩惱,現在還是上午,不可能是為了昨天的公事,齊銘向來做事果斷利落,絕不會浪費時間去懊悔,而且除了齊銘的爺爺能引出齊銘情緒上的巨大反應外,別的事不可能支援他冷靜的外表的。
  沉默了好久,莊柏生都以為齊銘不打算告訴他了,齊銘才開口:
  「他要我跟杜家的女兒訂婚。」
  「什麼?」莊柏生吃驚的,然後替齊銘抱不平地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董事長怎麼可以不顧你的意願替你安排婚姻?齊銘,你不會答應他吧?」他擔心外表冷漠,內心卻一直在尋求他爺爺認同的齊銘會接受他爺爺的安排。
  「我不打算跟杜家的女兒訂婚。」
  「董事長怎麼說?他一定很氣憤?」莊柏生很瞭解齊天洪的火爆脾氣,他不能容忍別人的反對意見,更何況是向來竭力滿足他要求的獨子孫齊銘。
  齊銘點點頭。當他告訴他爺爺他絕不會娶杜家的女兒時,他爺爺滿臉漲紅,用氣得顫抖的手指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如果你不娶杜老的孫女,我就讓董事會把你革職,我要收回公司的管理權。」
  齊銘握緊拳頭,心裡怒吼著,爺爺怎麼可以這樣威脅他?他明明知道他為了公司費盡心血,竟然用收回公司來威脅他!
  雖明知他爺爺不可能真的將威脅付諸實行,但齊銘的心中已因他這樣的行為而感到一種背叛的傷害——不管他做了什麼,爺爺始終不信任他的能力,只因為他是他父親跟那個女人的孩子!
  齊銘苦澀地想著,難道他真的得用一生的幸福來換取爺爺的信任?不行!他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但這件事除外……或許他應該娶李仙蒂,雖然她不是最完美的對象,但他有把握能制得了她,而且這會是他自己的選擇!
  莊柏生在齊銘僵硬冷冽的臉上找不出一絲透露情緒的痕跡;齊銘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思忖一會兒,猜測地問:「你打算娶李仙蒂嗎?」
  齊銘訝異莊柏生這麼輕易猜中他的心事。「我正在考慮!」
  「可能你會覺得我多事,但是我總覺得你們不合適,你最好再考慮考慮……」
  「我自有打算!」齊銘冷淡地拒絕他的忠告。
  莊柏生研究地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齊銘,歎口氣真誠地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齊銘直視著他,用眼神表達了他的謝意。
  陳玉欣匆匆地下了計程車,在寒風的肆虐下手忙腳亂地在皮包裡找尋記有齊氏公司地址的紙條,想再確定一下詳細的地址。
  到底在哪裡?她已經遲到半個小時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會取消跟「他」的約會的!陳玉欣焦慮地想著……啊!找到了!她鬆了口氣,二段一四七號一樓,她的眼睛搜尋著騎樓下的門牌號碼。
  「你遲到了!」莊柏生在她身後,宣佈地說。
  「你嚇了我一跳!」陳玉欣旋身面對他,拍著胸脯輕喘。
  「對不起。」莊柏生看清了她今天的裝扮後,忍不住搖頭微笑。像她這樣的女人對男人的健康絕對無害——卡其色的西裝外套、短裙,黑色的厚毛襪、黑色的低跟皮鞋,還有那副倒人胃口的黑框眼鏡,絕不會令人感到心跳加速、臉紅氣喘的,反而讓人覺得她像個高中女教官,應該對她肅然起敬。
  「有什麼不對嗎?」陳玉欣不習慣接受男人的注目,她整整上衣又拉以下裙子,小心翼翼地問莊柏生。
  今天的會面對她太重要了!她一直不能打定主意該穿什麼衣服。她希望自己在跟齊銘交涉時能表現出自信、穩重的樣子,在面對像他這樣有壓迫感的人時,她需要凝聚每一盎斯的勇氣;而且如果連她自己都不能表現出對這個計劃的信心,又怎麼能期望說服齊銘答應呢?
  因此她特別挑選這套卡其色的套裝;她大嫂曾經嚴厲批評過這套衣服,她還記得她說:「你穿上了這套衣服,保證沒有男人敢侵犯你,每個看到你的都會立正!」
  原本她還以為這是正確的選擇,可是看到莊柏生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後,陳玉欣感到後悔了。
  莊柏生性傷到了她的自尊心,勉強地說:「沒有,我們走吧!」他紳士地扶住她的手肘,引導她向公司入口走過去,一邊又說:「你記錯時間了?還是因為塞車?或是公司臨時有事,所以來晚了?」他幫她列舉了幾個遲到常用的藉口。
  「公司臨時有事。」陳玉欣說。
  「很好的選擇!等一下你就這樣告訴我們總經理。他最討厭人家遲到耽誤他的時間,不過如果是為了公事需要,那就情有可原。」
  「我真的是因為公司臨時有事,才遲到的。」陳玉欣認真地強調。
  「我相信你。」莊柏生對她露齒一笑。「老胡!」
  他跟警衛打了個呼招,就帶著陳玉欣到右側的川堂,按了上樓電梯。
  說也奇怪,莊柏生簡單的一句話安撫了陳玉欣緊張的情緒,她好奇地探頭觀察在她左邊的辦公大廳——
  一、兩百坪的面積,挑高的屋樑,寬敞明亮的空間設計,還有為數眾多的職員、客戶來來往往,給人的感覺是這個企業充滿了朝氣、有著蓬渤的生命力,一點也看不出來齊氏會因為營運不善瀕臨破產,陳玉欣覺得納悶。
  進入電梯之後,她提出了她的看法。
  莊柏生臉上閃過一抹狼狽,咳了幾聲說:「呃——這只是外表,你知道嘛……那個……充充場面,騙人的,呃……待會兒你看到了我們總經理千萬要記得,別跟他提起公司破產的事。」他神情緊張地交代著。
  「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我們總經理自尊心很強的,他一聽人提起公司破產的問題,就會內疚、自責,怪自己對不起公司,對不起公司的所有職員……呃……然後痛哭流涕,你曉得嘛!一個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嚎啕大哭是很難為情的。」
  陳玉欣沒辦法把莊柏生形容的齊銘跟雜誌上那個冷硬的男人連在一起。
  「可是,我看過他的照片,他看起來很堅強、冷酷的樣子。」
  「外表都是騙人的,其實他有一顆溫柔善感的心。」莊柏生擔心陳玉欣會把他那天為了得到她同情所編的謊言說出來,只好犧牲齊銘的形象了。
  「真是看不出來!」陳玉欣皺著眉,難以接受齊銘是這樣的人!
  「你不會那麼殘忍故意提起破產的事傷害他吧?」莊柏生緊盯著他,要求他的保證。
  陳玉欣在他的注視下,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你是個善良體貼的小姐。」他鬆懈下來,開心地說:「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吧!」
  莊柏生隨意地跟劉漢妮揮揮手,不待她通報,就旋風般的拉著陳玉欣朝一扇緊閉的桃心木門走去。
  齊銘望了望手腕上的表,微皺了眉,瞥視了昨天莊柏生帶來的文件,隨手拿了過來,帶著一絲不耐煩的眼光快速掃過文件中對陳玉欣的描述,他以不必要的力量翻開下一頁,一張黑白的畢業照飄落在桌面,他瞇著眼打量——土氣、不起眼的女人,這是齊銘對她的第一個印象。
  這是陳玉欣大學畢業時拍的學士照,照片中的她擺著如坐針氈的僵硬姿勢,沒有佩戴眼鏡的雙眼略為呆滯地直視著前方,一頭長髮編成兩條粗大的辮子垂在胸前,對這樣的照片只有「乏善可陳」四個字可以形容,齊銘殘酷地下了評語。
  不過……她輕輕開啟的嘴唇和微微上揚的嘴角,莫名地吸引住他的目光,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他們認識已久,他確知她是個愛笑的女孩,而現在她正要對他綻開一個他渴望已久的甜美的笑容——
  齊銘甩甩頭,拋開這個奇怪的想法,她是怎麼樣的人跟他沒有關係,他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笑容,他只想知道為什麼她堅持要見他?她會提出什麼條件?
  「翡翠園」這個案子進度已經落後了,他只想快點解決土地的問題,好讓「翡翠園」的進度能按照計劃進行。齊銘不能忍受既定的計劃受到阻撓而無法完成。
  「總經理,莊助理……」對講機傳來秘書的通告的同時,莊柏生已推開門走進辦公室了。
  「我看到了。」齊銘譏諷地對秘書、也對莊柏生說。
  莊柏生不為所懼地迎視他,偏著頭開玩笑地說:「我也看到了。」
  齊銘拋給莊柏生一記警告,一雙黑眸略過莊柏生飄向站在他後面的女人——她看起來比照片的更拘謹、老氣,那副可笑的眼鏡醜化了原本就已相當平凡的五官,這一身穿著打扮,她以為自己是監獄的管理員嗎?齊銘難掩厭惡地瞇眼看她,正巧對上了她好奇的眼神,瞬間她臉上閃過多重的變化,旋即垂下頭迴避他的目光。
  在她低下頭的前一剎那,為何臉上充滿歉意、羞愧,齊銘懷疑自己看錯了;他收回視線,瞄了莊柏生一眼,冷淡地說:「你們——」
  「來晚了!」莊柏生接口說。「別以為我們有默契,這是他最常對我說的字眼。」他對低著頭的陳玉欣解釋。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抬頭求助地看了他一眼。
  為了疏解她的緊張,莊柏生開始為她跟齊銘做簡單的介紹:「這位是陳玉欣小姐。這是我們齊氏的總經理——齊銘。」
  「對不起,我遲到了……因……因為公司臨時有事。」陳玉欣喃喃低語,不敢抬頭看他。
  「請坐。」齊銘對她含糊不清的客套話不感興趣,只是冷淡地請她坐下。
  陳玉欣聲如蚊鳴地說:「謝謝。」她挑了離他較遠的位子,坐了下來,試著理清慌亂的情緒——
  剛才一接觸到他凌厲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會輕易屈服於威脅的人,她不應該妄想利用齊氏公司急需土地,來強迫他跟她結婚,像他這樣有家世背景、充滿危險魅力的男人,是不需要為一塊小小的土地委屈自己的!不答應還不打緊,也許他還會認為她所提出的要求污辱了他,認為她是個投機無恥的女人,她並不期望在他眼中看到對自己的讚賞;但她也不願意在他眼中看到對自己的輕蔑!
  為什麼她沒有考慮清楚就衝動地跑來見他?
  這時,陳玉欣才發覺她讓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困境!為了母親、為了恢復家庭和諧,她應該勉力一試的;即使明知成功的機會很渺茫。陳玉欣倉皇不定地抬起頭,注意到莊柏生自在地坐在好旁邊。
  莊柏生對她安撫一笑,他看得出來她對有著不知名的恐懼;原本他就在擔心她會不經意地在齊銘面前提到他編的謊言,現在他為自己找到了理由——留在這裡幫她壯膽。
  「你沒有別的事嗎?」齊銘也注意到,他未免坐得太舒適了吧!
  「沒有,我對這個案子比較熟悉,我打算留在這裡協助你們。」
  「不行!」意想不到的,陳玉欣劇烈反對,不管成功與否,她不想有第二個人知道她對齊銘不自量力的要求。
  齊銘沒料到,剛才一直以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語調說話的陳玉欣,會突然大聲地反對,他訝異地瞧瞧她,然後對臉上同樣掛著驚訝的莊柏生命令道:
  「你先出去吧!有問題再通知你。」
  莊柏生莫名其妙地走出去,他以為陳玉欣會感激他的在場,沒想到……
  他離去後,齊銘強迫自己耐心地等陳玉欣說明她的來意,誰知道過了良久,她仍然沒有開口的意圖?
  陳玉欣試著克制奪門而出的慾望,不斷在心裡排練該如何開口比較不會讓他感覺……突兀、震驚……
  「陳小姐,你有什麼條件?」齊銘決定不再等待,開門見山地問。
  「我……我知道這樣的條件很奇怪……呃……很難令人接受,甚至委屈了你,可是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有別的辦法可想,我……絕不會厚著臉皮來拜託你,如……果你拒絕,我也可以接受,只是我媽很固執的,那塊地……」
  她斷斷續續、語無論次地說了一大串,齊銘只知道她還沒說出她的條件,他失去了耐心打斷她:「陳小姐,你到底有什麼條件?」
  陳玉欣深吸了口氣,在勇氣消失之前,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楚地告訴他:「我、希、望、你、能、答、應、跟、我、結、婚。」
  乍聽她的要求,齊銘一動也不動,只有他銳利的眼神變得愈回深遂,過了好久他突然露出不屑的笑容說:「你要我娶你,這就是你的條件?」
  對於他這樣毫不掩飾的輕蔑,陳玉欣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她大聲地說:「是的,我要你娶我!」
  齊銘突然覺得整件事荒謬到極點了!她必定是在開玩笑。「你要多少錢才肯把地賣給我?開個價吧!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我會照付的。」
  「我不要錢,只要你娶我。」她再次申明,表情非常認真。
  「你憑什麼會認為我會答應你這種滑稽的條件?」齊銘難以置信地問。
  「因為你們要的那塊地是我的嫁妝,如果你要那塊地就得娶我。」看她說話的神態她真的相信——他齊銘會為了那塊地答應娶她!她簡直是異想天開!——慢著,這或許是莊柏生故意安排的惡作劇,他總是有奇特的幽默感;而且只有莊柏生知道他正在被他爺爺逼婚,所以叫她來攪和——齊銘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是柏生讓你來的?」他問。
  「嗯,是他讓我來的。」陳玉欣呆呆地點頭。沒錯呀,是莊柏生替她安排這次的會面的。
  「那你可以走了!我對你們的惡作劇不感興趣。」果然給他猜對了,柏生這次實在太過分了,竟然拿公事來開玩笑。
  「惡作劇?」陳玉欣不解地重複他的話,然後恍然大悟說:「哦——我懂了,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
  「難道不是?」莫非他弄錯了?「你不是柏生找來的臨時演員?」
  「我不是什麼臨時演員。」她沮喪地望著他,強調地說:「這不是惡作劇,我是認真地跟你談條件的,請你認真一點,這件事關係到你的公司的未來,還有我的……未來!」
  「我對你、還有你的未來並不感興趣!」齊銘直言道,不管她是認真的,還是演戲,他都不可能跟她發生任何牽扯的。
  陳玉欣畏縮了一下,咬了咬下辱用顫抖的聲音說:「那並不重要,只要你願意娶我就行了,我會給你那塊地的。」
  「娶你?」齊銘用批判的眼神上下來回地打量她,冷酷笑著:「只有那塊地似乎不夠!」
  「我……我以為沒有那塊地,你們『翡翠園』的案子會停擺,不是嗎?」
  「沒錯。」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她,想探究出她背後的意圖——為什麼她會想嫁給他?無非是為了金錢和地位,齊氏在建築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她一定是為了齊氏的財富而來的,眾人皆知他是齊氏唯一的繼承人,嫁給了他就等於擁有了齊氏財富箱的金鑰匙!
  看他沒什麼反應,陳玉欣接著說:「這樣你的公司會……」陳玉欣記起她答應莊柏生,不在齊銘面前提起破產的事。「會……損失慘重。」
  沒錯,這是會造成公司的損失。陳家這塊地恰巧在「翡翠園」計劃的中心點,如果他們堅持不賣的話,剩下的地不管是做什麼都有執行上的困難!
  對齊氏來說,這樣財務上的損失是九牛一毛,令齊銘煩心的是他爺爺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反應,他擔心他爺爺會以此指責他傷害了齊氏公司,硬逼他將功贖罪——娶對齊氏生意有利的杜家的女兒!
  該死的張柄南竟然捅出這麼大的亂子讓他收拾!自己實在不應該輕易放過他!齊銘詛咒著。
  現在好了,為了那塊該死的地,不但爺爺可以藉機威脅他娶杜家的女兒,連這個一文不名的投機女子也敢藉此要挾他娶她!
  齊銘痛恨處於被動受制的地位,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他不能對他爺爺採取什麼報復行動,但這個女人可以!他會讓她什麼也得不到,後悔曾經威脅過他!
  陳玉欣望著他愈來愈陰霾的臉色,後悔自己不應該來的;在他清楚表明他對這個條件沒興趣時就應該識趣地離開的,就算齊氏真因她家的這塊地而破產了,也是他的問題,不關她的事,她已經盡力了。陳玉欣內心驚惶不已,正想抬頭找個藉口告辭,正巧對上了齊銘閃著危險火花的眼神。
  她勉強牽動嘴角一笑,顫抖地說:「我……我該……該走了!」
  話未說完,她已從座位彈起,忙不迭地衝向背後的大門——
  「我答應!」齊銘突如其來的冷硬聲音止住了她倉卒的腳步。
  「你說什麼?」她猛回頭問。
  齊銘獰笑答道:「我答應娶你!」
  「為什麼?」她驚駭地問。
  齊銘冷哼一聲,覺得她的問題太可笑了。「你的條件不就是要我娶你?」
  「可是……」
  「坐下!」他以眼神強逼陳玉欣坐回原位。
  「讓我們把事情講清楚,我答應娶你,但是我要盡快得到那塊土地,什麼時候你可以把土地交給我?」
  陳玉欣遲疑地開口:「事……情有點兒複雜,我……說過了那是我的嫁妝,所以一定要等我們結婚以後才……」
  「這個禮拜六,我有時間。」齊銘突然翻翻桌上的行事歷。
  「這個禮拜六?做什麼?」她茫然地問。
  齊銘瞪了她一眼,不耐的雙唇吐出兩個字:「結婚。」
  陳玉欣一聽,腦筋變得一片空白。「這太……太快了!我……」注意到他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不安地吞嚥了一下,鼓起勇氣解釋:「我希望能有一段交往的時間,讓我媽相……」
  齊銘緊繃著臉,抬手阻止她繼續再說下去。「交往?你要我跟你玩這種愚蠢的男女遊戲?」他以不可思議的語氣問。
  陳玉欣慌張地揮著手:「不是真的,只是騙我媽的。」她難為情地又說:「我希望她以為我們是因愛結合的。」
  這實在說不通,地是她母親的,這樣卑鄙的威脅她母親應該也介入其中的。齊銘感到疑惑。「你是說你母親不知道你來跟齊氏談條件?」
  「嗯,她完全不知情。」陳玉欣神情哀戚。「我希望你別告訴她,她患了子宮癌,醫生說已到了未期,無藥可醫了,最多只能再活一年了……我就是為了完成她的心願,才要你娶我的,等我媽過世以後我就會跟你離婚的,你放心!」
  「為什麼是我?」齊銘對陳玉欣的話半信半疑,在他的心中已經認定她是個狡詐卑鄙的投機份子,他一心以為她說的這些話都是捏造出來博取他的同情心的。至於什麼他媽死了就跟他離婚之類的話,他也是壓根不信,到時候她要是反悔了,硬賴著他,他又能奈她如何?
  他的問題不斷地在她心中迴響,是呀!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從莊柏生來找她之後,她就認定了他會娶自己?莫非她也跟晶晶、淑華她們一樣,只因為看了雜誌封面上充滿危險魅力的他,就受到了蠱惑,愛……不……喜歡上他了?陳玉欣迷失在震撼的事實中。
  「為什麼你選擇了我?」齊銘無情地追問,他想知道她會編出什麼樣的謊言。
  「那是因為……」陳玉欣變得不知所措,她不想讓他知道他是她唯一的人選;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強迫他答應條件的真正的原因是——她喜歡上他了!
  「因為什麼?」他咄咄逼人。
  「因為……因為你會是我媽會中意的那型女婿。她希望我能找到一個有家世背景、年輕有為的丈夫。」
  換言之就是有錢有地位的男人,齊銘譏笑地想著,她還是露出了馬腳來了!
  「既然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媽,那她一死我們的婚姻就可以取消了。」他冷淡地評斷。
  陳玉欣只能苦澀地點點頭。他一定希望她母親快點……這樣他就能早日脫離苦海;而她卻希望母親能永遠陪在她身邊……等她母親離開人世之後,她將變得一無所有。她黯然地想著自己的未來。
  「你所謂的假交往須要多久的時間?」
  陳玉欣考慮了一下征徇地看著她說:「兩個月?」
  「不行!」他斷然拒絕。「『翡翠園』這個案子很急,最多兩個禮拜!你可以告訴你媽,我對你一見鍾情,非卿莫娶!」他的話中充滿了挖若的意味。
  她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因為她深怕他會拒絕她的下個要求。
  「還有一件事,你得撥出時間來跟我媽見面,我們得想辦法說服她相信我們……你知道的……」
  想不到他爽快地應允了:「沒問題,不過,我也有我的要求,結婚時我們必須簽定一份清楚註明雙方權利義務的合約,內容由我擬定。」
  「好。」陳玉欣點點頭。
  「其他的事——跟你母親見面之類的事,我會讓秘書通知你。」齊銘話一說完就自顧自地處理起桌上的公文,特意忽視她。
  陳玉欣尷尬地站起身來,輕聲地說聲:「謝謝。」見他仍是不理睬,就低垂著頭走出他的辦公室。
  當他辦公室的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齊銘才緩緩地抬頭——她似乎背負了千萬斤的重擔,雙肩下垂腳步無力地邁向前去,有那一秒齊銘心中突然湧出憐異之感,但隨後即被他的理智所驅退。
  女人是說謊的動物!她們自私、貪婪,陳玉欣也不例外,他不會輕易受騙的——齊銘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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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什麼?她的條件是結婚?」陳玉欣一走,莊柏生就不請自來地闖進齊銘的辦公室來打聽消息。
  齊銘略頷首,一邊忙著操做桌上的電腦。
  「你一定直接拒絕她了吧?我真沒想到像她這樣……嗯……保守的女人竟然會提……」
  「我答應了。」
  「……會提出這樣荒謬的!什麼!?你說什麼?你答應了?」莊柏生嚇得從摔下來,下巴幾乎掉到地上去了。
  他這副吃驚的模樣讓齊銘忍不住哈哈大笑。
  莊柏生掙扎地從地上爬起,眼睛懷疑地盯著齊銘嘀咕著:「你是故意說來嚇我的吧?」
  「不是。」齊銘按了對講機,吩咐秘書說:「齊秘書,這個禮拜你幫我排個時間,叫公司的律師來見我。」
  「是的,總經理。」劉漢妮乾淨利落地聲音從對講機中傳出。
  「齊銘,你說『不是』,是什麼意思?你不可能真的答應娶……」莊柏生鍥而不捨地追問。
  齊銘不管他,逕自下著命令:「我要一份陳玉欣全家的調查資料,還有一份陳玉欣這個人的詳細資料,我要知道她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每件事。」他丟了個檔案在莊柏生身上。「這份資料太籠統了!」
  「這需要很時間的;為什麼你……」
  「盡快!」齊銘又打斷他。
  莊柏生怪異地看著他,嘴巴忽張忽合,好像沒辦法決定該說什麼。
  「你還不走,太閒了嗎?」齊銘又對他打趣一笑。
  「真是太奇怪了!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剛被迫答應婚事的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八成是神經錯亂了!」莊柏生自言自語地朝門口走去。
  齊銘聽見了他的話,只是笑著搖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斂起笑容正經地囑咐莊柏生:「這件事我不打算讓別人知道。」
  莊柏生回頭瞪了他一眼,表示他心中的不滿。
  這件事?是哪件事?是結婚的事,還是調查人家祖宗八代的事?連一丁點內幕都不肯告訴他,他拿什麼去告訴別人?他自己都欠人家告訴他!他氣憤地喃喃自語。
  過一了個禮拜,陳玉欣才接到齊銘秘書的電話,通知她到齊氏公司去跟他簽約,在這之前她一直提心吊膽地怕他隨時會打電話告訴她他後悔了,他要取消這個約定。
  當陳玉欣打算要告訴她母親,齊銘正在追求她時,還擔心她母親不會這麼輕易相信;沒想到張秋霞一聽是齊氏總經理,愛攀龍附貴的舊習性又馬上復發,開心得不得了!根本沒注意到這其中種種的矛盾,只一心慶幸她這個條件不怎麼樣的女兒竟然能得到齊氏這等大公司總經理的青瞇,也不管齊銘是老是少,是善是惡,一戲催著陳玉欣要好好把握機會。
  在張秋霞心中,財富就等於是幸福的保障,只要女兒能捉住機會想辦法嫁給齊銘,那她就可以心安了。
  陳玉欣不忍看到那麼燦爛喜悅的笑容從她母親的臉上消逝。她每天祈禱上天不要讓齊銘改變心意,同時不斷鼓舞自己,畢竟他已經答應,就無須擔心了,現在只要讓母親,還有大哥、大嫂有心理準備,她或許很快會結婚就行了。
  因此她每天在外面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還常常自己買花當做是齊銘送的,當她大嫂不信任地問她時,她總是紅著臉編造些約會的情節。
  只要一提到齊銘,陳玉欣難以自制地臉紅心跳、心神混亂,看在金佩萱的眼裡,倒增加幾分可信度,不過精明的她仍然有幾許懷疑,不斷催促陳玉欣,要她帶齊銘回家來吃飯,跟大家見見面。
  陳玉欣知道這樣一直推托也不是辦法,她打算趁著去齊銘公司簽約的機會,跟他提提這件事,不管他願不願意,至少也要他跟她母親見一次面才行。
  「對不起,我跟齊……總經理有約。」陳玉欣對上次匆匆見過一面的秘書說。
  「陳小姐,請等一下。」劉漢妮按了通話鈕通知齊銘,一邊端詳著陳玉欣她對陳玉欣印象深刻,她很好奇陳玉欣跟齊銘的關係。
  這是她第二次在這裡出現,而且還是總經理吩咐自己安排的約會,她看起來也不像總經理會中意的那型女人,為什麼總經理約了她還跟……劉漢妮納悶地想著。
  「劉秘書,什麼事?」
  「總經理,陳玉欣小姐來了!」
  「請她進來,還有叫律師過來。」辦公室內除了齊銘以外,還有一位穿著時髦的妙齡女子,頂著一頭狂野的短髮,她正貼服在齊銘的背後,一雙柔荑親密地愛撫過他結實的胸膛。
  齊銘跟秘書通完話,她立刻嚀聲地問:
  「陳玉欣是誰?為什麼你要見她?」
  齊銘轉過身來面對她,臉上掛著一貫的莫測高深。要不是他需要藉助她來對付陳玉欣,他絕不會耐著性子忍受她以這種佔有的態度跟他說話的。
  那名女子,整個人依偎在他身上嘟著嘴說:「是你自己要我今天來找你的,我不管,你要陪我!」
  齊銘一把抬起她的下巴,快速地攫她嬌艷的紅唇,她立刻忘了抱怨,像只章魚一樣地緊攀著他,兩人的身子緊貼至無一空隙,滿室只聽得到她的急促喘息聲,和她緩緩貼著他擺動的衣物摩擦聲,兩人彼此交纏——這就是陳玉欣一開門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
  她愣在那裡不知該進該退,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傳遍她的全身,眼裡只有相擁親吻的兩人……
  齊銘確定她看見了之後,就粗魯地推開李仙蒂,冷冷地對陳玉欣說:「你來得正好,這是我的女朋友——李仙蒂。」
  像他這樣的男人,當然會有許多的紅顏知己,自己不應該感到驚訝的,陳玉欣告誡自己,她沒有權利介意,齊銘跟李仙蒂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壁人,只有這樣容貌出眾的女子才配得上齊銘。
  猛然被打擾的李仙蒂正待發作,聽齊銘這一說立刻示威地瞄了陳玉欣一眼,輕蔑地問:「你是誰?」
  陳玉欣在相形見絀之下,不知該如何說明她跟齊銘的關係。
  「她是陳玉欣,我未來的老婆。」齊銘冷笑地說。
  「不可能!」李仙蒂衝口而出。
  她鄙夷地瞪了陳玉欣一下,揮著雙手激動地說:「不可能的!像她這樣古板、沒有品味的女人,你怎麼可能會娶她?齊銘,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陳玉欣聽到她對自己的評語後,不禁低頭打量自己——黑色的低跟皮鞋、深咖啡色的窄裙、寬鬆的素色毛衣;雖然跟李仙蒂貼身的紅色羊毛針織短洋裝、及膝的紅色皮靴截然不同,但也算是正常的上班穿著呀!為什麼她說自己是沒有品味、古板?陳玉欣心裡感到一點兒委屈。
  齊銘注意到她受到傷害的神情,心裡突然對李仙蒂跟自己有說不出的厭惡,他特意忽略這怪異的感覺,口氣突兀地對陳玉欣說:
  「你打算站在哪裡多久?進來吧!」
  經他這麼一說,陳玉欣才發覺她一下站在門口,她囁嚅地說聲對不起才走了進來,輕輕地關上門。
  李仙蒂敏感地察覺到齊銘對她的態度不尋常,不禁懷疑難道齊銘說的都是真的?她小心翼翼地輕碰齊銘的手臂:「齊銘,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是認真的嗎?你真的要娶……她了嗎?」
  「沒錯,但她只會是我名義上的太太,對我們的關係不會有任何影響的。」齊銘摟著李仙蒂暗示著兩人親暱的關係。
  「那你為什麼還要娶她?」聽齊銘這樣一說,她已經放下一半的心了,只不過得不到「齊太太」這個名分她是不會滿足的。
  「這是為了公司,不得已的決定;最多只要一年,我就會跟她離婚了。」齊銘說話時好像當陳玉欣不存在似的,其實她始終注視低著頭默默站在一旁的陳玉欣。
  「到時候你就會娶我了,對不對?」李仙蒂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
  齊銘不置可否地推著她到門邊打開了門,不帶感情地說:「你先走吧!今天晚上我去接你,我們出去吃飯。」李仙蒂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他關在門外了。
  齊銘趁著陳玉欣沒注意,雙眼緊盯著她——她深鎖著憂慮,臉上有著靜肅的神色。齊銘告訴自己,她一定正在為自己的失策懊悔,經過剛才精采的表演後,她應該瞭解他是如何的迫不及待想跟她離婚,如果她硬是用土地來威脅他,最後只會落得人財兩空。
  或許她正考慮取消結婚的要求,乖乖地把地賣給齊氏才是上策——不知怎麼地,齊銘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好,他嘗試說服自己,像她這樣不擇手段投機拜金的女人,他當然得好好地教訓她。
  「如果你想改變主意,那塊地我願意用半價五百萬賣下。」他說。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陳玉欣驀然抬頭。
  「五百萬是最高的價錢了,如果你堅持不賣,日後你休想從我這裡拿到半毛錢!」齊銘語氣強硬地恐嚇著。
  陳玉欣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怯聲地問:「你……你反悔了?」
  「不是。」他不懂自己為何這般快速地否認。
  陳玉欣鬆了口氣,露出淺淺的微笑:「那我們就照約定辦吧。」一陣沉默後她安撫地對齊銘說:「你放心,我們……結婚以後,我不會干涉你的私生活的;我也不會藉機要分你的財富,我會盡量不去打擾到你原本的生活。」
  她的這番話,並未讓齊銘感到安心,反而心中生起更多的疑竇,直覺地認為她一定有更大的陰謀。她是不可能鬥得過他的,他已吩咐律師擬好一份契約,一份保證他的權益不受點滴侵略的契約。
  吳朝雄緊張地透過文件夾的細縫,觀察眼前這對迥然不同的當事人。
  他到尖鋒律師事務所兩年來,第一次獨當一面處理案子,這還是拜多位有綠卡的資深律師,利用聖誕、元旦的假期赴美探親所賜,才能輪到他出面代表事務所處理大客戶齊氏公司的案子。
  不過這個案子實在太奇怪了!上個禮拜,當吳朝雄得到齊銘的指示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竟然脫口而出:「哪有這種結婚契約的?這對女方實在不公平!」
  齊銘聽到他的話,只冷峻地看他一眼,就讓他打心裡生出寒意、結結巴巴地保證他一定會按照他的吩咐擬好契約。
  吳朝雄不想因為正義而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而且他只是負責擬定契約,又不必強迫雙方簽約,對於這樣的契約,女方自然會提出異議,他實在不必操心。
  吳朝雄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嘗試用經驗豐富的口吻說:「這份契約書是一式三份,分別由雙方及本人保有,如有需修正的部分請現在提出——」他徵詢的眼光忍不住飄向陳玉欣,期待她會提出反對意見。
  陳玉欣察覺到吳朝雄的注視,略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輕晃著腦袋說:「我沒問題,我們可以簽約了。」
  「等一下!」吳朝雄快速地瞥了齊銘眼,確定他的臉上並未出現慍色,才接著說:「陳小姐,你應該再仔細地看一下合約!」
  「我已經看了!」陳玉欣說。
  吳朝雄慌張地朝坐在前方的齊銘望了望,貼近身旁的陳玉欣小聲地說:「你應該更……仔細地去瞭解契約上每一條細則。」
  她茫然地看著他——
  吳朝雄無計可施,只好硬著頭皮說:「為了確保雙方清楚瞭解契約內容,我……我想由本人來重述一次——」他略作停頓,詢問地看著齊銘。
  齊銘閉緊雙唇,面容僵硬地點點頭,心裡顧著揣測:她為什麼沒對契約的內容提出質疑,那麼爽快地就答應簽約?「結婚協議書」
  立約人齊銘(以下簡稱男方)、陳玉欣(以下簡稱女方)
  契約內容:
  第一條:婚姻關係自結婚日起至女方母親張秋霞去世日止,女方需立即搬離男方住所,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並於當日提出離婚申請,女方不得提出公產、贍養等要求,亦不得由男方住所攜出任何非屬女方之財物,否則依法送辦。
  第二條:婚姻期間男婦雙方經濟獨立,男方不需負擔女方生活所需,且女方對男方的財產無使用權利。
  第三條:婚姻期間女方如懷孕產子,男方概不承認,且女方需代其子女簽下放棄繼承權同意書。
  第四條:婚姻期間女方不得做出有礙男方名譽、齊氏公司權益之事,否則即立刻中止婚姻關係。
  第五條:女方不得未經男方同意擅自對外發表其婚姻關係。
  第六條:若男方未能在婚姻關係成立後一周內有效取得女方嫁妝(市地A3088號土地)則女方需賠償男方三千萬台幣且取消其有關協定。
  吳朝雄邊念著手中的契約書,邊注視陳玉欣,希望她能立即提出反對意見,任誰都看的出來這份合約所保障的僅是男方的權益,她應該爭取自己的權益;無奈的是,直到吳朝雄念完契約書,陳玉欣一直只是安靜地聆聽。
  「陳小姐,你真的沒有意見?」吳朝雄難以置信地再問一次。
  「沒有。」陳玉欣發現她的回答不僅引起律師長吁短歎,連齊銘都瞪大眼看她:「我……該提出什麼意見嗎?」她看看律師又看看齊銘困惑地問。
  齊銘恢復冷淡的神色,對吳朝雄說:「既然她沒問題,我們可以簽約了。」
  「哦!好!請兩位在契約書下方簽名、蓋章,還有這是離婚證書……」吳朝雄尷尬地遞給兩人:「也請在上面簽名、蓋章。」
  這是有史以來最奇特的婚姻協議,雙方還沒正式結婚就先預備好離婚同意書!吳朝雄心裡嘀咕著。
  齊銘心裡也正納悶陳玉欣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她應該知道只要簽下了這合約她就別想從齊家拿到一分一毫了!莫非她真的不是衝著齊氏的家產而來?他看錯她了?
  忽然,陳玉欣想到什麼似的:「對不起,請稍等一下——」
  齊銘跟吳朝雄兩人同時抬頭看她。
  她終於開竅了!吳朝雄欣喜地想,自己不必受到良心的苛責了。
  她終於忍不住了!齊銘高興自己沒看錯人,她確實是個貪婪的女人,他早料到她不會簽約的,他得意地看著陳玉欣。
  「你可以答應我,每個月陪我去探望我的母親一次嗎?」陳玉欣的話引來齊銘一陣錯愕。
  陳玉欣誤以為齊銘不肯答應,低聲地強調說:「不必很長的時間,半個小時就夠了!」
  「嗯。」齊銘看似牽強地點頭,實則內心一片混亂,他愈來愈迷惑了!
  「謝謝你!」她安心地對他燦爛一笑,旋即低下頭在協議書上簽下了名。
  「齊先生!齊先生?」
  呆了半晌,齊銘才聽到吳朝雄叫喚他的聲音。
  「什麼事?」齊銘用嚴峻的口氣來掩飾內心的疑惑。
  「我想我們應該把陳小姐剛提的要求,載明在契約上。」吳朝雄提議道,既然這是陳玉欣唯一的要求,他這個做律師的好歹也要幫她載明在合約上,免得她以後吃虧。
  「不必了,不必這麼麻煩。」陳玉欣說。
  「陳小姐,這種事口說無憑,最好是白紙黑字寫清楚。」吳朝雄沒料到陳玉欣會反對,焦急地勸誡她。
  要不是確定吳朝雄是尖鋒律師事務所派來的,齊銘還真會以為他是陳玉欣的私人律師,看吳朝雄為了她的權益使盡渾身解數、著急地額頭冒汗,齊銘突然覺得不耐煩,他這樣護著她有什麼企圖?
  「我相信他,他答應了就不會反悔的!」陳玉欣對他的信任如一股清流穿過他的心中,化解了所有的煩躁。
  「可是……」吳朝雄還想勸她改變主意。
  「她說不必就是不必!」齊銘刻意不去理會心中的得意感,快速地截斷吳朝雄的話。
  兩人簽完名後,吳朝雄也在證人處簽下了名。「這是兩位的結婚協議書,由你們各自保管,其他的文件由我負責保管。」他收拾好東西,對齊銘說:「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齊銘示意他可以離開,兩眼研究地投注在陳玉欣的身上。
  吳朝雄突然多事地問:「陳小姐也要走了嗎?我可以送你。」
  原本還坐著的陳玉欣,猛然站起來說:「哦,謝謝你,我也要走了!」匆忙拋給齊銘一句:「再見!」就朝著門口走去,吳朝雄立刻衝上前去幫她開門。
  齊銘實在看不過吳朝雄對陳玉欣慇勤的態度,脫口而出:「陳玉欣,等一下!我還有事跟你商量。」然後對吳朝雄下了命令說:「你先走!」
  陳玉欣折了回來。「還有什麼事嗎?」
  「下個禮拜六,我們在法院公證結婚。」他突然開口。
  「可是你還沒跟我媽見面。」他的話並法治讓陳玉欣感到驚訝,因為他已經說過「翡翠園」這個案子很緊急,至多他只能給她兩個禮拜的時間去想辦法讓她母親相信這個騙局。
  「我會找出時間跟她見面的。」
  「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到我家來吃飯,這樣比較正式。」
  「後天晚上。」他有如壯士斷腕地說。
  「瑪麗!你還不趕快把飯廳的桌清一清!客人都要來了!」金佩萱叱罵著。「太太,我馬上弄。」瑪麗急忙從廚房跑出來,黝黑的臉龐已經掛滿了大小的汗珠。
  「動作快點!真沒用!」金佩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指指客廳說:「這裡也要整理整理,到院子去搬盆花進來。」
  「是的,太太。」瑪麗恭敬地說。
  「還不快去!」金佩萱不耐煩地喊道。
  「太太,我廚房裡正在燒菜,等一下我再……」
  「等一下?等一下就來不及了!沒看過這麼沒用的傭人!做個事慢慢吞吞的,你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呀?」金佩萱嘮嘮叨叨地念了一長串。
  「我來幫忙吧!瑪麗,你先去看廚房燒的菜。」陳玉欣還沒進家門就聽到了她大嫂的嚷嚷聲。
  「玉欣,你回來了!」金佩萱一看到她熱絡地說:「哎喲,你自己的時間都不夠了,還想幫忙?你快回房間去換件衣服、打扮打扮!待會人家就來了!」
  陳玉欣當然知道她所指的「人家」是齊銘。「我跟他約的時間是七點,他不會這麼早來的。」
  「不管怎麼說,你快去打扮就對了,這裡的事交給瑪麗就行了!」金佩萱推著她進房間。
  陳玉欣無可奈何地進房去換下了上班穿的衣服,考慮了片刻決定還是穿簡單的長袖上衣、牛仔褲再套件背心就好了,她再怎麼打扮也比不上齊銘慣於交往的名媛淑女,所以何必多費心思呢?還是自己的舒適較為重要。
  當她對著鏡子梳理綁了一天的長髮時,不禁擔心起齊銘對她家人的看法,希望大嫂不要太過逢迎巴結,造成齊銘的困擾,為了那塊土地他真是付出了龐大的代價;不但得娶她,還得到她家來受罪。陳玉欣覺得太對不起他了!
  她簡單地把一頭長髮束在腦後,鼓舞地對鏡中的自己笑一笑:打起精神來!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吃頓晚飯嘛!她把一個紅絨小盒塞在牛他褲的口袋裡,拍拍自己的雙頰,輕快地步出房門。
  「你怎麼穿這樣?」金佩萱聒噪的聲音立刻響起。
  「大嫂——」她無奈地停下腳步。
  「你沒衣服穿也不早說!我拿件衣服借你好了,你等等……」
  陳玉欣拔腳就跑:「不必了,大嫂!我到外面去搬花進來。」
  齊銘跟莊柏生下車時,正巧看到了陳玉欣瘦削的身影正在跟一盆大盆栽博鬥,她半蹲著身軀嘴裡喊著:「一、二、三。」奮力想舉起大盆栽。
  莊柏生喊道:「需不需要幫忙呀?大力士來嘍!」
  她驚訝地回頭:「你……我怎麼來了?」她只注意到莊柏生,沒看到他身後穿著黑西裝的齊銘。
  「原來我是個不速之客!」莊柏生露出受傷的表情,回頭責怪地對齊銘嚷著:「都是你害的,硬拉我來。」
  陳玉欣這才發現齊銘的存在,兩人四目相交又特意地錯開。
  莊柏生發覺到他們互相迴避的眼神,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露出了精明的笑容:「沒有人留我,那我要走了!」
  「莊先生,你別走,歡迎你來我家吃飯。」陳玉欣困窘地說。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當然得留下來看好戲。「不過無功不受祿,我不幫你搬盆栽吧!」說著他解下西裝外套遞給陳玉欣。
  她順手接過外套後,才如夢初初醒慌張地說:「那怎麼好意思,會弄髒你的衣服的,我自己搬就得了。」奈何莊柏生根本不理睬她,一把抱起盆栽往前走去,她只好求助地望望齊銘。
  「讓他搬吧!難得他派得上用場。」齊銘走到她身邊陪著她往大門走去。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確定他是否在開玩笑?隔了一會兒她才說:「你們來早了!」
  齊銘還沒有機會說話,金佩萱已經從屋裡跑出來了,她急撲撲地衝到齊銘面前自我介紹:「齊先生,歡迎!歡迎!我是玉欣的大嫂——金佩萱。我父親是金耀堂,花蓮石村的大盤商,或許你曾聽過他的名字。」
  齊銘不置可否地對她點個頭。
  金佩萱不受他冷淡態度影響,仍然熱和地說:「你從事的是建築業,以後還要請你多多關照。我先生——就是玉欣的大哥——開了家小小的貿易公司,要是有我們可以效勞的地方,你儘管吩……」
  「大嫂,有什麼事進去再說。」陳玉欣勉強插進一句話。
  「哎呀!我真是失禮,都忘了請你進去。」說完,朝屋子走去,嘴裡嚷著:「瑪麗呀!客人來了,還不泡茶!」
  「對不起。」除了抱歉以外,陳玉欣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
  「沒關係。」齊銘簡短地回答。
  他應該因為金佩萱的表現而更加確信陳玉欣是個貪圖財富的女人,可是今天早上莊柏生交給他的報告上,卻清楚地告訴他陳玉欣是一個孝順的女兒,而且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母親張秋霞的確因為子宮癌復發,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令齊銘不解的是她為何願意犧牲一切,只為了讓她母親看到她找到了歸宿?報告中特別提到了陳玉欣父母向來只寵愛她的大哥,對待陳玉欣並不盡心,為什麼她還心甘情願為這樣的父母付出?對齊銘來說這是難以理解的,他的爺爺對他有恩,所以他敬愛他;但,他的父母對他所照成的傷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有件事,我要麻煩你……」陳玉欣柔弱的嗓音將他從仇恨的情緒中喚回。
  他停下腳步,等她說明。
  陳玉欣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盒子,羞怯地說:「這是我買的戒指,等一下吃飯的時候,我想跟他們宣佈下個禮拜公證結婚的事,請你假裝這是你買來送給我的戒指。」
  齊銘接過她手中的盒子,嚴峻的臉龐雖不露一絲情緒,眼神中卻浮現出詫異。
  陳玉欣噗哧一笑,自嘲地說:「這不是頭一次了,我還用你的名義送花給自己;還騙他們我每天晚歸是因為跟你約會,其實我都待在公司裡加班,根本沒有約會,誰會想跟我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透露太多,尷尬地聳聳肩:「我們快進去吧!要不然我大嫂又會出來喊人。」
  望著她垂首快步走去的背影,齊銘愈加迷惘,自己對她雖已沒有先前急欲報復的心理,但是也不能輕易地放過這件事;這雖然不是她為了齊氏家產而策畫的陰謀,純粹是為了她母親,可是他卻得賠上一年的時間。
  他有權利感到憤怒,也有權利讓這一年不好過,這是她應得的,沒有人能從他這裡拿走任何東西而不付出代價的!齊銘試圖點燃心中的怒火,因為他發覺到她帶著歉意的笑容正一點一滴地融解他用來包裹自己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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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張秋霞是標準的「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中意。」
  齊銘長得高大健碩、濃眉銳眼,對待她的態度客套中透著傲氣,有著天生的卓越氣勢,一看即知是做大事業的,雖然對玉欣的態度算不上溫柔體貼,不過能找到這樣有財勢的對象已經是女兒的造化了;像齊銘這樣的富家子弟脾氣暴躁古怪點也是當然,只要女兒的後半輩子能離富貴,她就放心了!張秋霞為陳玉欣找到如此理想的依靠暗自欣喜。
  對於大嫂及母親近乎巴結的崇仰態度,陳玉欣覺得困窘不堪,她不時擔憂地偷瞧齊銘,只是齊銘臉色並未顯露不耐,只是冷漠地應付著陳家婆媳慇勤的款待。
  整個席上,最悠閒自在的就屬莊柏生,他盡情地大啖佳餚,絲毫不受周邊氣氛所擾,酒足飯飽之後,他才注意到齊銘正不滿地瞪視他;促狹的表情出現在莊柏生臉上——
  「齊銘,你對陳大嫂安排的晚飯不滿意嗎?幹嘛皺著臉?」
  他的話一出口,金佩萱立即驚惶地道歉:「齊先生,真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我馬上叫廚房換過,你稍等!」然後忙不迭地責怪陳玉欣:「玉欣,你真是的,只告訴我齊先生要來吃晚飯,也沒說清楚齊先生的口味,真是粗心大意!」話意裡明擺著都是陳玉欣的錯。
  「對不起。」陳玉欣習慣性地道歉,她熟知金佩萱的個性,只要順著她的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齊銘先狠狠地瞪了莊柏生一眼,才沉著聲說:「不關……玉欣的事!我今天胃不大舒服,吃不下。」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聽到金佩萱對她的指責時,內心掙扎地想……替她說話?都怪莊柏生沒事亂開玩笑,害她遭到無妄之災——他竟然為了她遷怒到柏生?齊銘猛然察覺到自己太失常了,他突然想馬上結束這出鬧劇,遠離這個攪亂他生活的女人!
  「伯母,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跟……玉欣決定下個禮拜六結婚!」齊銘直接對張秋霞說。
  「下個禮拜六?會不會太匆促了?」張秋霞心中盤算著結婚該預備的東西,一個禮拜怎麼夠?
  「我已經決定了。」齊銘強硬的語氣令人不敢提出反對意見,他接下來說的話,回答了張秋霞其他未出口的問題:「我們打算公證結婚,為了某個原因,我不打算對外公佈我們結婚的消息,所以你們也不能大肆宣傳。」
  他炯炯逼人的眼神巡迴在場的眾人,確定他們都點頭保證之後,又說:「那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他站起來,不悅地對咧嘴無聲地笑著的莊柏生說:「我們走吧!」最後才面對陳玉欣,繃著臉啞聲說:「這是送給你的。」深沉地瞅了她一眼就拖著莊柏生傲然離去。
  被他的氣勢震懾住的陳家人,呆了良久才回過神。
  「玉欣,快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金佩萱最關心的還是齊銘塞給陳玉欣的東西。
  陳玉欣卻還在思索齊銘臨走時拋給她的眼神——那其中夾雜的怒氣和莫名的激動。唉!她忍不住歎氣,為了她自私的慾望牽累了他!她不該妄想擁有他,即使是短暫的時間。
  陳玉欣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齊銘並不是她唯一的選擇,如果她真肯為母親犧牲一切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嫁給王大富,她只是一個自私的騙子,以母親為藉口,逼迫齊銘答應她的條件;當她初次看到齊銘的相片時,她的心就迷失了。她不該放縱自己的幻想佔有永遠不屬於她的……
  等不及的金佩萱已主動地打開盒子,尖刻地批評:「啊!是個金戒指?怎麼這麼小?以他的財勢起碼得送個三克拉的鑽戒,想不到他這麼小氣!」
  陳玉欣默默地接過戒指,戴入右手的無名指,輕轉著戒指下定決心,她會盡一切努力來彌補她為了一已之私所帶給他的困擾。
  站在齊家的院子裡,陳玉欣感覺到寒冷竄過她的背脊,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真的嫁給他了!
  在法院公證等待他時,她的心裡仍有一絲的恐懼;恐懼他會在最後一秒鐘改變了主意。為了怕引起母親的疑心,她強作鎮定,一邊聽著母親對著倉卒的婚禮的怨言,一邊注視著入口,祈禱齊銘會在下一秒鐘出現。
  當他真的出現時,頓時的放鬆令陳玉欣感到昏眩,尷尬的是她母親大聲地招呼齊銘扶住她,然後在一旁不斷地叨念著為人妻子該做的事,還不時關照齊銘要好好照顧她,讓她更加難堪。
  簡單的儀式之後,齊銘出乎意料地給她戴上了一個鑲著紅藍定石的戒指,她不禁感謝他的細心,為這場假結婚畫上完美的句點。
  簡短的跟家人告別後,她隨即跟齊銘上了一部豪華的轎車,駛向她不知位於何處的齊家。
  這就是她未來將短暫居住的地方了!
  為了今天的婚禮,她特別穿了一件白絨的洋裝,外面只加了件外套,她拉緊外套裹住自己。陽明山上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充滿霧氣的空氣飄浮在凋零的樹叢間,彷彿凝凍住了。前方的三層建築物矗立在白茫中,灰色的外觀就像凍結的冰塊一般,冰冷、不可侵入,她雙手交叉抱緊身體,不讓寒意入侵。
  正在交代司機事情的齊銘,眼睛不由自主地注意著她,她胃寒地輕顫逃不過他的眼底,他指示司機把陳玉欣簡單的行李搬進去之後,靜靜走向她。
  「進去吧!」他的聲音在她背後突然響起。
  陳玉欣驚愕地回頭,長長的黑髮拂過他的胸前,隱約中有股馨香飄過,她難掩眼中的落寞,訝異地望著他——
  齊銘不自覺地伸手拂起一撮被風吹附在他羊毛西裝胸前的髮絲輕輕地握住;今天早上在公證處看到她及腰的如黑絲緞的長髮時,他就難以自制地不斷猜想當他撫摸它時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難以想像竟是如此細緻、柔軟的觸感,齊銘望著手中黑亮的縷縷髮絲,有個衝動想親吻它,他倏地發現自己這親熱的舉動,如燙手般地甩掉手中的長髮,指責地瞪視著她,彷彿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陳玉欣不明所以,無辜地仰望著他。
  他第一次近距離仔細地端詳她!明亮的雙眸在鏡片後閃耀著純真的光芒,白皙的肌膚上找不到一點瑕疵,只有冷風在她臉頰、鼻尖所留下的微紅,在強烈對比下顯得那麼怵目。她像朵寒風中輕顫的白茶花,潔白晶瑩……
  齊銘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她不尋常的關心,粗聲地說:「進去吧!」然後越過她朝大門走去,刻意地遠離她。
  陳玉欣愣了愣,快步跟了過去,一失神踢到地上的突起物,隨著聲驚呼,整個人撲向前去——
  站在大門前剛按了門鈴的齊銘,聽到了驚呼聲猛回頭,直覺地大跨步向前接住往前撲倒的陳玉欣,由於重心不穩再加上陳玉欣衝力,齊銘被撞倒在地上,而陳玉欣正巧趴在他身上。
  「對不起!」她驚惶地撐起身子,沒注意到這關的舉動使得他們兩的另一部位更加貼合。
  齊銘眨眨眼,瞳孔倏地變大了,難以置信地竟對她有了反應!而且如此快速!
  她渾然不覺,奮力從他身上爬起,跑坐在他雙腿間,雙手在他身上四處摸索掉落的眼鏡。
  她在他身上游移的雙手,如同火上加油一般撩起齊銘更強烈的反應,隨著她愈摸愈下的手,他全身的血液都朝那緊繃的部位湧去,他難耐地呻吟一聲。
  這裡找到眼鏡的陳玉欣,聽到了他「痛苦」的呻吟,連忙戴上眼鏡,傾身向前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齊銘正咬緊牙根,極力控制愈來愈突出、明顯的反應。
  他的毫無回應讓陳玉欣以為他受傷了。「你撞到頭了嗎?」
  她湊的他的胸前仔細地觀察他的頭部,長長的頭髮如瀑布般的瀉在他的身側,齊銘感到體內那股稍被控制的急切慾望又在吶喊,他的心受蠱惑地想再次感受擁抱她溫香軟玉的滋味,他已經忍不住,現在,就是此時此刻,他要——
  「少爺!你怎麼了?」王嫂著急的聲音打破了這魔咒。
  齊銘猛地回過神,粗魯地推開陳玉欣站了起來,如避蛇蠍一般離她遠遠的。
  為什麼她能如此挑拔起他的慾望?他不可能受到她的吸引的,一定是最近公司事情太多,他有一段時間沒有找女人發洩的緣故。沒錯,一定是這個原因,他是正常的男人,當然受到刺激時會有正常的反應!他交往過的女人論姿色、身材個個強過陳玉欣,他怎麼可能受到她的吸引!
  齊銘眉頭深鎖,試著理清對陳玉欣的感覺;平常她總是把頭髮挽成古板的髮髻,沒想到披散下來會是如此動人心魄,當她那頭秀麗的長髮覆蓋在他身上時,他全身的感官都變得敏銳了。
  「少爺,你……」王嫂納悶地看看神態怪異的齊銘,以及被齊銘推開以後一直坐在地上的陳玉欣。
  「我沒事!」齊銘打斷她的話,鎮定的外表絲毫不顯露出波濤洶湧的內心:「王嫂,你幫她安排個房間,她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
  「是的,少爺。」王嫂好奇地打量陳玉欣。「這位小姐是……」
  齊銘並未馬上回答,過了良久才以些許氣惱的口氣說:「她是我今天剛娶的老婆。」
  「老婆?」王嫂震驚得目瞪口呆地,怎麼這種事她一點也沒聽說?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又急忙問道:「老爺知道了嗎?」
  「你先別說,我自己會告訴他!」齊銘皺著眉交代,停了一會兒他突然又以較大的音量說:「今天晚上我有約會,不回來吃飯。」
  齊銘臨時決定帶李仙蒂去參加今晚的商業應酬,順便解決他未獲滿足的欲求;他不看陳玉欣一眼就朝車子走去。
  驀地,齊銘停住了腳步,低嘎地命令道:「我不喜歡你把頭發放下來!你必需把頭髮挽起來或是……剪掉!」
  直到齊銘的座車漸漸遠去,陳玉欣才收回困惑的視線,拍拍白洋裝上的塵土,對王嫂友善一笑。
  王嫂不情願地喚了聲:「少奶奶。」面色不悅地帶頭走進屋裡。
  王嫂明顯的不友善態度,陳玉欣並不在意,任誰對家裡突然冒出的陌生人,總是會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齊銘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王嫂一定更覺得她的身份怪異得像個冒牌貨,當然也就不可能對她——
  「少奶奶?」
  陳玉欣猛回神,發現王嫂正帶著怪異的眼神站在門邊兒等著她進去。
  「王嫂,請你別叫我少奶奶了,直接叫我名字玉欣就行了。」
  「那怎麼行,禮不可廢。」王嫂冷淡地拒絕,手往屋內一擺,表情僵硬地說:「少奶奶,請。」
  陳玉欣無可奈何低頭跨進屋內。
  首先映入眼裡的是編織細密的鵝黃色長毛地毯,好棒的地毯!陳玉欣自小就希望能住在一間鋪著長毛毯的房子,能夠水必受到鞋子的拘束,輕鬆自在地行走;可是礙於她大哥陳興朋容易鼻過敏,她的父母說什麼也不准她在家裡的任何角落鋪上地毯。
  怕冷的她在冬天時總是手腳冰冷,如果地上鋪滿了毛茸茸、溫暖舒適的地毯,不知該有多好!陳玉欣總是這麼幻想著。
  沒想到齊家就如她夢想中的房子一樣,讓她有個衝動想立刻脫下高跟鞋赤裸著腳踩在那地毯上;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行,如果她真如心裡所想的脫下了鞋,王嫂必定認為她是個瘋子。
  她強迫自己的視線依依不捨地離開腳底的地毯,緩緩抬起頭環顧四周,客廳裡擺設的是古董紅木家俱,泛著歷史的光澤,除了天花板上垂吊的巨型水晶燈和兩幅山水畫以外,廣大的空間裡再也沒有任何裝飾,就像是家俱展示場一般,缺乏人氣……陳玉欣突然記起齊銘剛才提到了「老爺」?
  「王嫂,除了齊銘跟父親之外,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王嫂莫名地瞪了眼,半晌才說:「少爺的父親早就過世了!」她眼裡掛著疑問,彷彿在質問她,身為齊家的媳婦為何連這點都不知道?
  「他的父親已經過世了?那老爺是誰?」陳玉欣不好意思地又問。
  「那是少爺的爺爺,這個家就他們祖孫兩個——」略做停頓王嫂撇撇嘴又說:「還有我這個老傭人跟司機老何。少奶奶,如果你沒有問題了,我帶你上樓。」
  在王嫂充滿敵意的陪伴下,陳玉欣在樓上眾多的房間中選擇了離齊銘臥房最遠的一間較小的臥房;當然她不跟齊銘同房的事實讓王嫂對她的身份更是好奇,但是陳玉欣不知該如何跟她說明,也不確定齊銘是否要告訴他的家人實情,只好對王嫂不時投來的疑問眼光視而不見。
  最後王嫂也放棄了,等司機老何把陳玉欣的行李送上來,確定陳玉欣不需要她的幫忙之後就走了。
  陳玉欣藉著收拾行李來驅走內心的孤獨,她將要在這度過一年的時間,她會努力不打擾到齊家原本的生活,扮演好一個「過客」的角色。
  她疲倦地躺地床上打算小憩一番,在半睡半醒之間,她的腦中突然浮現齊銘逐漸接近的臉龐,他的唇輕啄在她的頭髮上?為什麼?……陳玉欣帶著疑問進入睡夢中。
  也許是這段日子身心交瘁,陳玉欣沉沉地睡著,從下午到傍晚到深夜,她就在睡夢中度過了她在齊家的第一夜。
  陳玉欣倏地睜開雙眼,擁被坐起瞪著四周陌生的景象,過了會兒才記起她是在齊家,望了望手腕上的表早上五點!?窗外仍是灰濛濛一片,想不到她睡了這麼久!
  她伸伸睡得僵硬的身體,不自覺地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到窗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她的房間正對著後院,朝下看是一片鋪著草皮的後院,齊家的房子位於正中央,四周圍著庭院,外面還有高高的圍牆環繞著,佔地起碼有兩百坪,在陽明山的別野區裡或許只能算是普通,但看在陳玉欣的眼裡卻有如一座小城堡。
  越過牆外的幢幢樹影,隱約可看到遠處還有兩、三處跟齊家類似的別墅型建築物;在寸土寸金的台北,有人為了買戶差安可身的公寓房子,辛苦工作二十年;有人卻能倏游獨享大片的土地,陳玉欣不禁感慨!
  陳玉欣注意到空調系統低鳴的聲響,走近一看原來開著暖氣,難怪她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她換上牛仔褲、圓領毛衣,戴上眼鏡,決定到樓下去冒險,順便找點食物飽因為一夜錯睡滴水未進的肚子。
  她還真幸運,一下子就讓她找到了廚房,踩在冰冷的磁磚上讓她全身一震,她墊著腳尖從那特大號的雙門冰箱中拿出雞蛋、果醬和土司,趁著煎蛋烤土司的空檔,她也打到了咖啡壺;替自己煮了一壺香濃的咖啡後,她蜷起冰冷的腳丫在微明的晨曦中享受豐盛的早餐——
  突如其來的大放光明嚇了她一跳,王嫂站在開關旁驚訝地看著她。
  彷彿惡作劇的小孩被逮個正著,陳玉欣倉皇地站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王……王嫂早,我……大早醒來……突然覺得……肚子餓,所……以就自己下來做……早飯。」
  「少奶奶你要是想吃早飯,吩咐我一聲就行了。」王嫂似乎覺得地盤被侵佔了,板著臉走進廚房,穿上圍裙開始淘米。
  陳玉欣尷尬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自己來就行了。」王嫂頭也不回地說。
  「王嫂,請你不要把我當成客人……」陳玉欣決定跟她把話說清楚,不希望她老是客套地對待自己。「我不習慣被人服侍,請你把我當做一個朋友,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請你直接告訴我,我會做簡單的菜、普通的家事也難不倒我。」
  王嫂皺著眉頭回頭說:「你是齊家的少奶奶,怎麼可以做這些事,還是……少爺!你回來了!」
  陳玉欣倏地回身,齊銘穿著昨天那套西裝站在廚房門口,臉上掛著戲謔的表情掠過陳玉欣對王嫂說:「她要做就讓她做,你不必當她是齊家的少奶奶。」就好像他不必在意她是他的妻子!
  該死!為什麼他沒辦法忘懷他已經結婚的事實?為什麼今天早上他從別的女人的床上醒來的時候竟然覺得罪惡?不應該這樣的,跟她結婚並不會改變他的生活,這只是一場商業的交易,頂多一年他就可以擺脫她,他根本不需要對她負責!她想給她母親一個女婿已經如願以償,為什麼他心裡總覺得對不起她!
  齊銘厭惡自己,也厭惡陳玉欣對他的莫名影響;在此刻他只想傷害她!
  他鄙視的眼光輕蔑地掃過她細瘦的身軀,冷酷地說:「我真後悔娶你!」
  當他看到她咬緊下唇受傷害地別過臉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時,他告訴自己這是她應得的,她不應該在他跟別的女人纏綿時出現在他的腦海。
  陳玉欣竭力控制住情緒,輕聲地說:「對不起。」
  然後,用顫抖的手收拾她使用過的餐具,一不小心杯子卻滑落到地上摔破了,她連忙蹲下去撿拾地上的碎片,及腰的長髮散落在她蹲踞的身旁像件黑絨斗篷般籠著她,更顯得她細緻的身形。
  齊銘沒有辦法讓他的眼神離開那片誘人的黑,他咆哮道:「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不准你披散著頭髮,如果你還想留在齊家就把頭髮剪掉!」
  陳玉欣害怕地搖搖頭,保證地說:「我不會再忘記了,我一定會把頭髮綁起來的。」說什麼她也不能剪掉她的頭髮,她自知並不出色,而她的長髮是她唯一能讓自己感到一絲美麗的地方。
  齊銘霸道地說:「不要讓我再看到,否則——」看到她炫然欲滴的淚水,他沒法說完他的威脅,轉身離去。
  王嫂不解地注視著齊銘遠去的背影,她在齊家工作了二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少爺發脾氣,平常他雖然不苟言笑,但也不會惡意地苛責下人;如果真如少爺所說「他後悔娶她」,又怎麼會用留亦難捨的眼神注視「她」?
  不知怎地,王嫂就是認為她家少爺對陳玉欣有著不可言喻的感情,看著默默清理地板的陳玉欣,王嫂改變了她對陳玉欣的看法,她不可能是那種巧於心計、為了追求財富不擇手段的人,要不她也不會對自己客客氣氣的,一點主人的架子都沒有——啊!該不會是她有了孩子,逼不得已少爺才娶她的?
  王嫂兩眼直溜溜地瞪著陳玉欣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少奶奶,你有了嗎?」
  「有了?有什麼?」陳玉欣偏著頭不懂地問。
  「有少爺的孩子。」
  陳玉欣羞紅了臉著急地否認:「沒有!王嫂你別誤會我跟齊銘。我跟他不是那樣的關係,我們的婚姻只是一時權宜,等琮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離婚了。剛才他不是告訴過你,不必當我是齊家的少奶奶嗎?」她提出齊銘說過的話做佐證,希望王嫂不要誤會了。
  「你們要離婚?什麼時候?」這是什麼時代?他們才剛結婚就已經盤算到離婚的事!王嫂心裡嘀咕著,她真是愈來愈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
  「正確的時間還不能確定,大概一年以後吧!」提到這段婚姻將持續的時間,陳玉欣不禁擔心她母親的身體狀況。「王嫂,請問電話在哪裡?我想打個電話回家。」
  王嫂給陳玉欣指點了電話的位置之後,仍然是滿腹疑問,搞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結婚的!
  這天其餘的時間,齊銘都沒有再出現過,陳玉欣因此能自在地隨著王嫂整理打掃房子,一天工作下來,雖然王嫂還是堅持叫她少奶奶,但對她的態度已經不像先前那樣生疏,偶爾還會跟她開開玩笑。
  直到吃晚飯的時間,陳玉欣才又見到了齊銘。
  兩人各據飯桌的一方,在沉默帶澀的氣氛中進餐,好不容易吃完了飯,陳玉欣迫不及待的站起來想回到她那安全的窩巢。
  「你跟我上去見我爺爺!」齊銘的命令留住了她的腳步。
  根據她從王嫂那裡聽來的片段消息,齊銘的爺爺因為身體不適,所以一直待在房裡,不輕易下樓。
  「你要告訴他我們的事嗎?」她問。
  齊銘不回答她,逕自上樓去,陳玉欣只好也跟了上去。
  「你在說什麼鬼話!」齊天洪震耳地吼著,使得陳玉欣膽怯地將自己陷身在齊銘的身後。
  齊銘不受齊天洪怒氣影響,平靜地重複他剛才說過的話。「我結婚了!她——」齊銘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原本站在他旁邊的陳玉欣已經躲在他背後了,他捉住她的手肘硬把她拉上前來:「這是我的妻子——陳玉欣。」
  「你這是在做什麼?你以為隨便找個不三不四的女人來演演戲就能騙過我?我不會那麼容易受騙的,你非娶杜家的小姐不可!」齊天洪徑顧著指責齊銘,對陳玉欣的存在根本不屑一顧。
  「我不會娶她,我不想犯重婚罪。」
  「你還想騙我!」齊天洪握緊拳頭,怒吼著。
  「我從沒騙過你。」齊銘只是冷淡地指陳。
  「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會娶個像……這樣的女人?」齊天洪犀利的雙眼不留情地瞪視陳玉欣:「你隨便找個女人都比她強,怎麼……」
  「你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我已經跟她公證結婚了。」齊銘敏銳地感覺到他握在手中的溫軟肌膚,在聽到他爺爺殘酷的批評時顫抖了一下,他忍不住開口打斷齊天洪的話。
  齊天洪愣了一愣,突地把矛頭指向陳玉欣:「別低著頭!有膽子到我家來撒野,沒膽子抬頭看我?」
  陳玉欣鼓起勇氣抬頭迎上齊天洪蒼勁的眼神。
  「你真的嫁給我孫子了?」
  「嗯。」陳玉欣點點頭。
  「什麼時候?」齊天洪異常和藹地又問。
  「昨天早上。」
  「這麼說你們還沒入戶藉嘍?」齊天洪老奸巨滑地打算著。
  「還沒。」陳玉欣老實地回答。
  「沒有用的,爺爺。」齊銘一眼就看出他打的主意。「我不會取消跟她的婚姻關係的。」
  「你為什麼故意跟我作對?杜家的女兒無論是家世背景、學識容貌皆是上上之選,娶了她,不僅對公司有好處,也是你的運氣!」齊天洪用枴杖指指陳玉欣:「你看上她哪一點?竟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娶了她?」
  「爺爺……」陳玉欣鼓起勇氣說。
  「別叫我爺爺!我不承認你是齊家的媳婦。」齊天洪馬上打斷她。
  「對……對不起,請您別怪齊銘,是我強迫他娶我的。」陳玉欣偷瞧了瞧齊銘,從他繃緊的臉部線條,實在令人看不透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齊天洪已被陳玉欣的話引起興趣:「你強迫他?他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裡?」
  齊銘不讓陳玉欣回答,伸手制止她,然後沉聲地說:「我娶她是為了公司。」
  「為了公司?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她的嫁妝是翡翠園計劃正中央的那塊土地。」
  「就是為了一塊土地!?」齊天洪語氣訝異,說什麼他也不能相信齊銘會為了一塊地結婚;如果齊銘是這樣的人,那他早就答應娶杜老的孫女了。
  「她母親說什麼也不肯賣地,娶她是唯一的方法。」齊銘也曉得這樣的理由太薄弱,難以說服他爺爺,連他自己都愈來愈困惑。到底他是中了什麼邪?竟然娶了她!
  齊銘不想再繼續討論他的婚事,口氣強硬地說:「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已經結婚了!」接著又說:「你要我搬出去嗎?」
  齊天洪愣了愣,沒料到齊銘的態度如此堅決,他已經因為同樣的事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他不想再失去唯一孫子!
  他嚥下自尊,喪聲地說:「隨便你要怎樣吧!我已經老了,說的話已經沒有用了!」
  齊天洪蹣跚地轉過去背對他們,擺擺手中的拐仗示意他們離開。
  齊銘還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放棄,扯著陳玉欣離開他爺爺變得異常蒼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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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進到溫暖的室內,陳玉欣迫不及待地脫下厚重的外套,還有被濕氣滲透了的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按摩著酸痛的小腿。
  現在她不必擔心運動量不足了;陳玉欣自嘲地想著。從齊家得走一大段路才有公車站,山上的公車班次又少,因此這幾天她幾乎都是走路上下山;下山還好,走個二、三十分鐘就到士林了,上山就得多花上十幾分鐘,照這種情形下去,不到一年她就可代表台灣參加奧運的競走比賽了!
  「少奶奶,你可回來了,我打電話到你的公司去,你已經走了。」王嫂一聽到她回來的聲響,立刻從廚房衝出來。
  「王嫂,你找我有事嗎?」陳玉欣驚訝地問。
  在齊家已經快一個禮拜了,她跟王嫂已經建立了良好關係,她也把她跟齊銘之間的事大略告訴了王嫂,所以王嫂應該知道她每天下班之後都先回娘家看她母親,等陪她母親吃完晚飯才回來,搭個公車再加上上山所花的時間,通常都是九點以後才能回到齊家。
  「老爺找你,你快上去吧!」
  「老爺找我?」她又是一驚!「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老爺等很久了,你快點上去見他。」陳玉欣聽從王嫂的吩咐,正要上樓,王嫂又叫住了她:「老爺這幾天食慾很差,身體大概不太好,你小心點兒,不要惹他生氣。」
  陳玉欣邊上樓邊納悶,齊銘的爺爺為什麼要見她?莫非他是想趁齊銘到美國出差的機會趕走她?自從上次跟齊銘到他房裡以後,陳玉欣腦海中常浮現老人家落寞的身影,說到底這件事也是她引起的,如果她有選擇餘地的話,她會馬上跟齊銘離婚的,只是現在她還不能……要是等會兒齊銘的爺爺對她有什麼責備也是她該得的。
  她硬著頭皮敲了門。
  「進來!」門後傳來齊天洪威嚴十足的聲音。
  「老爺,聽說您找我?」陳玉欣輕輕地合上門。
  齊天洪坐在搖椅上,嘴裡叨著煙斗不甚滿意地瞧瞧站在門邊身材瘦小、穿著拘謹的陳玉欣,皺著眉問:「王嫂說你在上班?」
  「嗯。」她頷首。
  「在哪裡?」
  「在一家貿易公司當會計。」
  「辭掉它!」齊天洪簡潔地命令著。
  「您要我辭掉工作?」陳玉欣一時還以為她聽錯了。
  「沒錯,齊家在商場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要是讓人家知道齊銘娶的媳婦在貿易公司當個小會計,每天在外面搞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叫我們齊家的面子往哪裡擺?」齊天洪換口氣再次命令地說:「我要你立刻辭掉工作。」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如果你想待在齊家就給我安分點兒!」
  陳玉欣想了想,還是順著老人家的意思辦吧!只是她的存款並不多,現在辭掉工作,恐怕以後的生活費用就得仔細計算了;還好她只需要負擔自己的生活需要,應該撐得過去的,再說這樣她也多了些陪她母親的時間。
  「好,我答應您辭去工作,可是我不能馬上離開公司,我得先通知公司、辦好交接。」她下定決心。
  「沒事了,你走吧!」齊天洪孤傲地說。
  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堅強剛強,但總透著孤寂、痛苦,陳玉欣沒有辦法就這樣離開,她忍不住關心地問道:「老爺,您是不是不舒服?還是……」
  「你快走!」齊天洪不願接受他人的憐憫。
  走到房門外,她再嘗試一次:「如果您覺得哪裡不舒服或是想吃些什麼,儘管告訴我……或是王嫂,我們會……」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不必假裝關心我,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我仍然不承認您是我們齊家的人。」齊天洪大吼著。
  「您不要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
  齊天洪不信地冷哼一聲。
  知道齊天洪不可能接受她的關心,陳玉欣歎口氣輕輕地關上門。
  「王嫂,老爺的身體怎麼樣?」陳玉欣一下樓,就匆忙地找王嫂,想多瞭解些關於齊天洪的事。
  「老爺他有糖尿病,他不喜歡長期吃藥,也不願意忌口,所以身體的狀況愈來愈糟,最近他不常出來走動,整天待在屋裡。」
  「以前不是這樣嗎?」
  王嫂搖搖頭。「以前老爺雖然走路有點不方便,不過他常拄著枴杖到院子裡去走走,現在就不同了,他連下樓來吃飯都不肯又怎麼會到外面去散步?話說回來也要怪文醫生,老爺都一大把年紀了,他還管老爺吃的東西,叫……什麼食物控制的,難怪老爺他沒胃口吃飯,當然也就沒體力走動嘍。」
  聽王嫂這一說明,陳玉欣大概瞭解齊天洪的問題了,她心裡打算著,等她離職之後有較多的時間,或許她可以試試看給他做點東西;她還記得她母親接受化學治療時也是胃口不好,當時她試了各種方法來引起她的食慾,也許對齊銘的爺爺也有效。打定主意後,她跟王嫂要了份醫生給的食物控制單,打算找個時間好好地研究研究。
  利用午休的時間,陳玉欣提出了辭職信。
  「你要辭職?為什麼這麼突然?」陳玉欣的經理李南生聽到她要辭職嚇了一跳。「是因為薪水的問題嗎?」
  「不是的,經理。」陳玉欣一直很感謝經理對她的照顧。「經理你是知道的,我媽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我希望能有多一點兒的時間照顧她,所以……」她只說了部分原因,因為她跟齊銘結婚的事公司的人並不知道。
  「既然是這樣我也就不再拘留你,不過你母親身體恢復以後,你得馬上回來公司哦!可別跑到別家公司去。」
  「經理,謝謝你。」陳玉欣感動地說。
  「我會盡快安排交接,到時候你得多費點心指導。」
  「你放心,我會的。」
  從經理室出來,湊巧碰到了王晶晶、張美鳳和林淑華「秤不離砣」的三劍客。
  「陳姊,你找經理有事呀?」俏皮的林淑華問道。
  「是不是討論年終獎金呀?透露一點兒吧!陳姊,三個月?四個月?還是半年?」王晶晶想錢就兩眼發光。
  「你那麼關心幹嘛?我們到公司不過半年,能有多少年終獎金!」張美鳳嘟著嘴抱怨。
  「這麼說,我們領不到多少錢嘍?我還寄望能利用年終獎金出國旅行呢!」林淑華一聽到也垮下臉。
  陳玉欣忍不住笑了。「你們三個別垂頭喪氣了,今年公司決定發三個月的年終資金,你們到公司半年多了,所以可以領到將近兩個月的獎金,不錯了吧!」
  「兩個月?那不是五萬塊嗎?我可以出國去玩了那!」林淑華高興地大叫。
  「淑華,你打算去哪裡?不如我們一起去?」晶晶也頗感興趣。
  「那我也要一起去。」張美鳳也插上一腳。「陳姊,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陳玉欣笑了笑。「我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辭職了,領不到年終獎金,沒有錢怎麼去?」她半開玩笑地回答。
  「辭職?陳姊,你為什麼辭職?你找到別的工作了嗎?為什麼沒早一點告訴我們?」她們三人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
  「你們聽我說嘛!我辭職是為了家裡的事,不是因為有別的工作機會,這是臨時決定的,所以今天才告訴你們。」她一一回答。
  「陳姊,我不喜歡你離開公司。」
  「是呀!你走了,我們一定會想你的。」
  「陳姊,你要跟我們保持聯絡哦!」
  她們三人紛紛表示不捨,讓陳玉欣也感染到淡淡離愁。
  「你們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是要到什麼地方去,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常常見面的,我會到公司來看你們的。」陳玉欣樂觀地說。
  「嗯,就這麼說定了,你要常來看我們哦!」林淑華要求保證地說。
  「一定,一定,到時候你們別嫌我煩就行了。」陳玉欣實在拿她們沒辦法。
  「不會的。」張美鳳嚷著。
  「我們一定會竭誠歡迎你,還會把公司流傳的小道消息傾囊相授,還有最精采的——凌波仙子張美鳳大戰千年老妖精『污霉龜』。」王晶晶逗趣的表情,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自從張美鳳當面取笑過吳玫瑰以後,吳玫瑰就處處找她的麻煩,幸好張美鳳雖是新手但做起業務來不輸資深的業務員,公司對她頗為賞識,所以到現在還沒讓吳玫瑰得逞。
  但是陳玉欣還是有些擔心。「美鳳,你別跟吳玫瑰鬥得太厲害,怎麼說她也算是你們的前輩,在公司資歷又深,有什麼事忍忍就過去了。」
  「陳姊,我知道。只要她不來犯我,我絕不會故意去惹她的;但是如果她欺人太甚,我也不會對她客氣的。」張美鳳豪氣地說。
  「美鳳說得對,像污霉龜這種人不能對她客氣,一定要給她顏色看看!」王晶晶、林淑華兩人在一旁附和。
  陳玉欣知道自己是說不過她們。「唉,不管怎麼樣,你們別做得太過分哦,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的,陳老師!」三個人調皮地對她舉手敬了個童軍禮。
  一轉眼就快到農曆春節了。
  由於接任人員決定得較晚,陳玉欣又在公司待了一個多禮拜到除夕前幾天才正式離職。說也奇怪,不必上班了,她反而起得早,一大清早就醒了,怎麼也睡不著了,想想不如起來幫王嫂打掃房子。
  齊家三層樓上下加起來少說也有兩百多坪,就靠王嫂一個人清理,王嫂年紀也大了,平昌負責三餐和收拾一樓客廳就夠她忙的了,別的地方也就顧不到了。
  陳玉欣決定從貫穿三層樓間的迴旋狀樓梯先開始,她費力地提著水桶爬上三數,從最頂端一級一級而下擦洗欄杆,時間就在努力勞動中流逝,當她擦完二、三樓之間的欄杆時聽到樓下有人走動的聲音,她看看表——六點了!猜想是王嫂起來做早飯了,伸伸僵硬的背,她提起水繞過二樓的迴廊,繼續往下努力。
  「你在幹什麼?」突然傳來齊銘冷淡的聲音。
  陳玉欣猛抬頭——齊銘穿著西裝,手裡提著公事包,站在樓梯的頂端,犀利、炯亮的眼神像只獵鷹追捕著獵物般的俯視她。
  自從結婚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式在早晨看到齊銘,起先是因為他到美國去出差,後來他回國以後,早上總是在陳玉欣上班前就出去了,晚上又回來得晚,陳玉欣根本沒有機會看到他;不過她倒是在報章雜誌看到了我篇關於齊銘的報導,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在猜測他跟李仙蒂是否婚期將近,最近偶爾也出現他跟別的女人連袂出席社交場合的照片,後來又有報章雜誌報導說他跟李仙蒂已經吹了。
  不管事實真像如何,對陳玉欣都不造成影響。不能否認她跟別的女人一樣,都會被齊銘危險般的魅力所吸引,但她有自知之明的,齊銘對她而言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但從小不受父親寵愛的經驗,讓她學會了不要白費力氣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只會使自己傷心,給對方增加困擾。
  因此她習慣了付出,不冀望回報的待人方式,只要她不在乎對方是否愛她,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失望與難過。有時陳玉欣會為李仙蒂感到難過,因為她是那麼毫不掩飾地在乎齊銘,那代表著如果有一天齊銘離開了她,她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你說話呀!」她遲遲沒回答,齊銘只得提高聲調。
  她緩緩站起身,怔仲許久才囁嚅地道了聲:「早!」
  倏地,陳玉欣驚喘一聲,伸手摀住了嘴,快速地越過齊銘往她的房間衝過去。
  齊銘急速地閃開,詫異地盯著她奔跑的背影。她的長髮散在腦後,以奇特的節奏擺動,突然他的視線被她搖曳在裙擺下的兩點白皙給吸引住了,仔細一看——她竟赤裸著腳!
  他的心緊縮一下,莫名地悸動著——
  「碰!」一聲,陳玉欣關心的碰撞聲震動了他,他才發覺現在他正瞪視著空無一人的走道,他對自己每回碰見她就產生的奇怪舉止感到不悅,他擰著眉刻意地收回視線,堅定地走下樓。
  經過剛才她蹲坐的地方,他遲疑一下還是停了下來,原來她在擦拭樓梯的扶手跟欄杆。
  身後又傳來門關上的聲音,齊銘克制回頭的衝動,聽著她輕巧的足音由遠而近來到了他的身邊。
  「對不起,擋到你了。」她彎下身提開他腿邊的水桶和抹布。
  在她彎身之際,齊銘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把頭髮束起來了,原來這是她匆匆跑回房間的原因!齊銘記起自己對她說過如果不束起頭髮就剪短的警告。
  陳玉欣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提著水,小心地走下樓,看她吃力的樣子,齊銘更加皺緊雙眉,一個衝動,他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桶子,利落地提下了樓。
  陳玉欣驚愕一愣,撩起裙擺,咚!咚!咚!急速地跟下樓去。
  「謝……謝你!」她不知所措地道謝。
  他只是回過頭,眉宇間帶著困惑沉默地看著她,靜默許久才粗聲說:「你不必上班嗎?」
  「我辭職了。」看到齊銘疑問地揚起濃眉,她解釋道:「我想多點時間陪我的母親。」她不打算告訴他,這也是他爺爺的命令。
  「這是做什麼?」齊銘看看地毯上的打掃工具。
  「我是想新年快到了,應該打掃打掃房子;王嫂一個人忙不過來的。」陳玉欣誤以為他對她插手齊家的家務事有意見,拘謹地說。
  「這件事我會自理。」齊銘沒有辦法不盯著她踩在地毯上的秀氣腳趾,他不記得曾看過這般雪白剔透、小巧秀氣的腳趾,他實在搞不懂早已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女性胴體的自己,為何她的長髮、她的腳趾都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陳玉欣敏感地感覺到齊銘的視線投射在她的腳上,她不安地縮了縮腳,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半天,齊銘才移開視線抬起頭,臉色怪異地盯著她說:「你不冷嗎?穿上鞋子!」
  「可是……屋子裡很暖和,地毯感覺起來好舒服……」
  「穿上鞋子!」他失去耐性大聲喝道,隨即又對自己輕易失去控制感到氣憤,他最好跟她保持距離!
  王嫂聽到他們的談話聲,正想出來招呼他們吃早飯,卻看到齊銘正要出門。
  「少爺,你不吃完早飯再走嗎?」
  「不了。」他丟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少爺是怎麼了?他從來沒有過不吃早飯就出門的。」王嫂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陳玉欣一臉無辜。「他要我穿上鞋子,我告訴他我不冷,他就生氣了,他的脾氣真暴躁。」
  王嫂突然笑了起來。
  「少爺本來不是這樣的,我在齊家這麼多年只看過兩次他發脾氣——」她故意停頓一下,才又說:「一次是今天,還有一次是你搬到這裡的那天,兩次都跟你有關。」聽王嫂的口氣似乎覺得很有趣。
  「我不是故意惹他的。」陳玉欣滿臉無奈。「我根本弄不清他為什麼不高興,或許他特別討厭我吧!」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王嫂像知道什麼秘密似的笑著。「少奶奶你別擔心了,少爺偶爾發發脾氣也不錯呀!我以前還常想他是不是不正常,從沒在他臉上看過喜怒哀樂,現在這樣不是很好?」
  陳玉欣羨慕王嫂能以輕鬆的態度看待齊銘的壞脾氣,可惜她沒有辦法,因為她是引出他脾氣暴躁的罪魁禍首。
  「對了,少奶奶,我一直忘了告訴你,每年的除夕夜,我都會回南部的大兒子家,年初三就得趕回來,家裡只有老爺跟少爺兩個人,我放心不下。今年可就不同了,有你在家,我就不必趕來趕去了;我想多休息幾天,家裡的事就拜託你了。」王嫂是別有意圖的,她希望給少奶奶跟少爺製造相處的機會;她王嫂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可是不雪亮得很,少爺分明就是對少奶奶有著一分特別的感覺!
  「王嫂,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陳玉欣對自己得單獨留在齊家過年,感到擔憂,齊銘跟齊銘的爺爺都不是好相處的人,王嫂這一走,她該怎麼辦?
  「難得有機會,我想休息個十幾天。」
  「這麼久!」陳玉欣瞪大了眼,幾近哀求地問:「不能早一點回來嗎?」
  「唉!我在齊家這麼多年,從來沒好好地休息過,如果少奶奶不肯答應,那我乾脆辭職好了,我都這把年紀了,也該退休了!」王嫂故意表現出傷心的樣子。
  「你千萬不要辭職啊!你要休幾天就休幾天,我都答應;只是……老爺和……齊銘他們可能不習慣由我來照顧他們。」
  「不會的,少奶奶你不必擔心。他們大男人只管有沒有飯吃,有沒有乾淨的衣服穿,至於這些差事是誰做的,他們根本不在乎。」王嫂安慰道。
  「可是……」
  「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會很順利的。」王嫂打斷她,自顧自地說:「我得趕快打電話給我兒子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啊!少奶奶,不如這樣,你讓我明天就走,免得到時候回南部的人多,買不到車票。」
  事到如今,陳玉欣也只好答應了;只是她不敢想像這個新年該怎麼度過!
  齊銘對桌上的文件視而不見,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的,就像遇到了天大的難題。
  不行!他臉一凜,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什麼他也不會讓她的計謀得逞!自從今天早上王嫂告訴他,陳玉欣「答應」讓她提早回南部過年之後,齊銘就處於震驚的狀態!他沒想到這個春節他沒有選擇地必須跟她從早到晚長時間相處的認知,會帶給他這樣強烈的震撼,甚至夾雜些許的恐懼。
  他不想探究那隱藏在背後的含意,只是一心想把因她引起的那些陌生的情緒排除在外。他不可能會害怕一個身高只及他胸前的弱女子!
  那為何他一想到必須跟「她」共度春節假期時變得毛躁不安?齊銘心裡傳來一個聲音逼問著他。
  不!他沒有毛躁不安!齊銘在心裡吶喊著反駁。這……都怪她,她每次在他面前都表現得……該死的誘人!不整理好她的頭髮,故意讓那頭長髮飄呀飄地勾引他的注意;她還赤裸著腳,露出白玉般的腳趾、纖細的腳踝來誘惑他……還有那次假裝跌倒,自動撲在他身上磨磨蹭蹭地挑起他生理的反應……
  齊銘不能面對自己確實受到陳玉欣吸引的事實,逃避地把這一切都怪罪於陳玉欣,好從困惑不安的心情中解脫;他完全忘了,當初陳玉欣會要求他娶她,只是單純為了了卻她母親的心願,並不是為了齊家的家產或是齊銘這個人。
  齊銘像把頭埋在沙堆裡的鴕鳥般不肯睜開眼看清真象,他不斷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對陳玉欣有異於別的女人的感應,完全是陳玉欣特意造成的,幸虧他有先見之明一直避著她,要不然他就中了她的計謀。
  這次一定也是她設計的,故意支走王嫂——她有什麼權力決定王嫂何時放假?想利用機會接近他?哼!他絕不會讓她得逞的!可是,他該怎麼對付她呢?齊銘太專於思考解決的辦法,連莊柏生進來了都不知道。
  向來敏銳機靈的齊銘,竟然也有發呆恍惚的時候?!莊柏生奸奸地笑著,不能放過這難得的機會糗糗齊銘。
  「我聽說男人一結婚就會生不如死,果然沒錯!」他對齊銘始終不肯告訴他,為何答應娶陳玉欣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一找到機會就提出來以示抗議。
  其實這也不能怪齊銘,恐怕他自己本身都搞不清楚為何會答應陳玉欣這樣荒謬的要求。
  齊銘回過神來,特意忽視莊柏生的話,只是硬著聲說:「你老是不敲門!」
  「又來了!」莊柏生拋給老天一個白眼,用無奈的口氣問齊銘:「除了『你來晚了?』、『你老是不敲門!』之外,你能不能換句開場白?」
  齊銘再次跳過他的問題,開始處理手邊的工作:「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由我負責還會怎麼樣?當然是順順利利的。倒是我該問你怎麼樣?」莊柏生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放過齊銘。
  「什麼意思?」他低著頭,不看莊柏生一眼。
  「我可是看得很清楚,你剛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連我進來都不曉得,事情一定是非比尋常。」
  「你看錯了。」他口氣冰冷。
  「齊銘,你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大家參考參考,也許我幫得了你。」多年的朋友,莊柏生早已習慣齊銘拒人千里的態度,不過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成為齊銘少數的朋友之一。
  齊銘投給他的冷冽眼神足以凍結任何人的善意,但不包括莊柏生。
  他堅持地又說:「你如果當我是朋友,就把事情說出來。」
  嗶——
  「總經理,李仙蒂小姐的電話。」突地傳來秘書劉漢妮的聲音,解救了齊銘,他立刻要秘書把電話接過來。
  「齊銘。」話筒中傳來李仙蒂甜膩的聲音:「你好久都沒有陪我了,我找了好幾次電話找你,你都不在!」語氣活脫像個怨婦。
  「你找我有什麼事?」要不是為了躲避莊柏生的追問,他是不會接這通電話的,他對李仙蒂已經感到厭煩了。
  李仙蒂聽得出齊銘不耐煩的口氣,識時務地停止抱怨,趕快說出她的目的。
  「人家想問你,新年有什麼計劃?可不可以陪我到歐洲去?」
  「到歐洲去?」齊銘一聽嚇了一跳,直覺地想拒絕李仙蒂的邀約,但忽然又想這不失為是個好辦法,可以藉此躲開她——陳玉欣。
  「好吧!」齊銘爽快地答應讓李仙蒂有點受寵若驚。
  最近她一直聯絡不到齊銘,報上又不斷出現他跟別的女人的報導,令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今天這通電話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沒想到齊銘竟然答應了。
  「那我馬上訂機票,你打算幾號走?」她打定主意非弄到飛機票不可。
  「除夕那天。」
  「好,我馬上安排。齊銘,我真是太高興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看到……」她太過興奮,喋喋不休地嚷著。
  「我還有事。」
  「哦!對不起,我馬上掛斷電話。」突然,她又不確定地問:「齊銘,你不會改變主意吧?」
  「不會。」他絕不會改變主意的。他不會為了陳玉欣改變主意的!
  莊柏生對自己聽到的這段談話感到不解——齊銘已經娶了陳玉欣,卻要在除夕夜跟李仙蒂到歐洲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陳玉欣怎麼辦?」他脫口問。
  齊銘緊閉著嘴,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她沒有權利管我。」
  「可是她是你的老婆,她可以……」
  不等莊柏生說完,齊銘又接著說:「我們的婚姻不是像你想像的。這只是契約婚姻,雙方各取所需,對我的生活不會有絲毫影響,我也不會為她做任何改變,我高興跟哪個女人在一起就跟哪個女人在一起!」說到最後倒像齊銘在對自己保證。
  莊柏生未曾聽過齊銘說過這麼長的一段話,他慢慢地消化齊銘所吐露出出來的事實。
  「你是為了那塊地娶她的,我瞭解。」他又困惑地接著說:「但是她又能從這場婚姻中得到什麼?如果只是契約關係。」
  「我也不知道!」齊銘失神地自語著。「除了讓她母親安心以外……」
  「她母親?」莊柏生耳尖地捕捉到齊銘的話,馬上聯想到他所經手的關於陳家的報告。「哦!我懂了,她母親有絕症,她想在她母親過世之前找到一個乘龍快婿好讓她母親放心。」
  「她是這麼說的。」齊銘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對陳玉欣嫁給他的唯一原因不大滿意。
  「這簡直就像是電視連續劇中的劇情嘛!齊銘,你小心,連續劇中被迫結婚的男主角最後都愛上了女主角。」
  莊柏生知道他期待許久的解答後,心情豁然開朗起來,愛開玩笑的本性立刻跳出,沒料到齊銘的反應卻是激烈得很——
  「我不可能愛上她的。」齊銘一拳槌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莊柏生愣了一下才說:「我只是開開玩笑嘛!你怎麼這麼認真?我知道像她那樣的女人很難令人欣賞,又乾又瘦,穿著打扮沒有一樣跟得上時代潮流的,雖然個性還不錯——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她倒是個孝順的女兒。只可惜她的外表實在讓人敬而遠之,尤其是她的黑眼鏡……」說著還猛搖頭。
  聽到莊柏生坦率的批評,齊銘突覺得不悅,陳玉欣並不像莊柏生說的那樣缺乏外在美,她的五官雖然不出色但很耐看,微翹的嘴角有說不出的風情,潔白柔美的肌膚,還有那細巧的腳趾……齊銘突兀地煞住思緒,他竟不自覺地替陳玉欣辯護?
  「你爺爺知道你們只是……」莊柏生又問。
  「他不知道,他以為我是為了反對他安排的婚事才娶她的。」
  「留下她一個人跟你爺爺在一起,你不擔心?」
  「那是她的事。」齊銘提醒自己不須在意陳玉欣,他轉換話題:「翡翠園的案子進行得怎麼樣?」
  談到工作,莊柏生收起吊兒啷當的態度,正色道:「土地的總是解決後,一切就按原訂計劃進行中,工程已經發包了,如果天氣配合的話,如期完成的可能性很高。我已經把這件事移交給工程部負責了。」
  齊銘點頭表示同意,又說:「加拿大的開發投資案,你評估的結果如何?」「根據我搜集得到的資訊,那個地區非常有潛力,不過這是個大案子,最好再做進一步的實地調查。」
  「好,『西湖山莊』推出以來銷售情況……」齊銘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思緒集中在他向來掌握得很好的工作上,不讓自己有機會想起——陳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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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除夕當天,陳玉欣一大早就爬了起來,走路下山到士林市場賣菜。考慮到新年期間市場休市,她一次買足了一個禮拜份的食物,再加上些應節的物品,大包小包的幾乎壓垮瘦弱的她,逼不得已只好奢侈一次,叫了部計程車回齊家。
  一個早上她都待在廚房裡料理剛買回來的東西,順便為齊銘的爺爺煮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王嫂不在這幾天,她每天送三餐上樓給齊銘的爺爺,只不過他的胃口似乎不好,食量不大,有的東西甚至連動都沒動就要她端走;她懷疑他不是單純的食慾不振。有時在不經意間他會習慣性地掩蓋他的腿,當他以為她沒在看他的時候,他的臉上有難掩的痛苦,陳玉欣非常憂心,她直覺地知道他的腿有問題,卻不曉得該怎麼幫他!
  她想過告訴齊銘這件事,但又握自己弄錯了,再加上她總是碰不到齊銘,事情就這麼拖延下來。如果今天齊銘的爺爺情形還是沒好轉的話,她一定得告訴齊銘,讓他留意這件事,她下定決心。
  送了中飯給齊天洪,陳玉欣一直沒看到齊銘露面,猜想他大概還在睡覺,還是不要打擾他,她又回到廚房去準備今天的晚餐。
  這是陳玉欣第一次獨力預備年夜飯,以前在家都有她母親協助,她盡量回想她家年夜飯中有哪些菜色,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讓齊銘跟齊天洪有頓豐盛的年夜飯。
  正當她忙得分身乏術時,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咆哮,她匆匆跑出廚房!?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齊銘提著行李箱從樓上走下來,逕自經過還反應不過來愣住的她,直朝大門走去。
  齊銘握住門把,又忽地突兀地開口:「我搭今天晚上的飛機去歐洲。」
  陳玉欣第一個念頭是——她做的那一桌年夜飯怎麼辦?
  「你不吃完晚飯再走嗎?我做了很多菜。」她輕聲地問。
  「時間不夠。」齊銘不懂他為什麼覺得對她很抱歉,他並沒有要求她做飯呀!
  「我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你陪你爺爺吃一點兒再走吧!老人家很看重過年過節的習俗,如果可以……」
  齊銘想起適才到他爺爺房間去所引起的爭執。
  「不必了,他現在沒有心情跟我一起吃飯。」他不顧爺爺的反對執意要在今晚走,讓他爺爺氣得七竅生煙。
  不能否認這件事他決定得太衝動了,沒有考慮到爺爺的心情。如果只是單純地陪李仙蒂去歐洲玩,他會為了爺爺取消的,可是他已經安排好順道到加拿大去考察公司明年度的開發計劃了;既然已經決定好了,他就不想再加以更改,破壞公司的行事進度。
  「可是……」
  「你不要再說了!」齊銘覺得她柔弱的聲音竟觸動了他心田的某一處,他恐懼自己會為了她失去了主張。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又溫和地問。
  齊銘驀然回頭,凶狠地說:「你有什麼權利干涉我的生活?你想知道是不是?好,我就告訴你,我要跟李仙蒂到歐洲去度假,等我們盡興之後自然就會回來!這樣你滿意嗎?」
  陳玉欣嚇得退後一步,試著跟他解釋:「你……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事,我只是想如果有人找你,我可以……對不起。」她別開臉,猛睡眼想忍住突然湧出的淚水。
  齊銘把她委屈的神情收在眼底,拚命地克制想接近安慰她的渴望。
  「沒有用的!你別以為我會可憐你!」他衝出門外,大力摔上門。
  陳玉欣望著緊閉的門板,再也忍不住那盈眶的淚水,她不該在乎他、在乎他說的話、在乎他做的事,只是來不及了!在她不自覺時,他已悄悄佔據了她的心!她的淚水更是落個不停,為了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積蓄許久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的臉頰。
  過了許久,她才止住淚水,努力想振奮自己的心情。她安慰自己,他厭惡她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本來就不討人喜愛,連她自己的父親都沒喜歡過她;她能接受父親不愛她的事實,當然也能接受齊銘不愛她的事實。
  齊銘不在家過年也沒關係,她可以跟齊銘的爺爺一起過呀!剛才的那一陣咆哮聲,一定是齊銘的爺爺;他一定是氣齊銘拋下他一個人過年,她可以陪伴他,讓他不會感到孤單。
  她對自己鼓舞地笑一笑,不要再垂頭喪氣了,齊銘的爺爺還需要她呢!她重新回到廚房去為今天的晚飯做準備。
  「老爺,我給您送晚飯來了。」陳玉欣吃力地端著托盤站在齊天洪的門外。
  可是房裡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也許陳玉欣的爺爺睡著了,她輕輕地推開了門!黝黑的屋裡看不到一點燈光,陳玉欣記得在牆上有盞小燈,她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開關的位置;回過頭來被坐在窗前搖動的黑影嚇到了!
  「老……老爺!是您嗎?」她驚魂未定地問。
  「你給我出去!」齊天洪陰沉地說。
  確定是齊銘的爺爺以後,她安下了心,回頭按了大燈的開關。
  「我知道您的心情不好,我特別為您預備了年夜飯,有大蒜黃魚、芹菜魷魚卷、醉雞、蜜汗火腿、炒年糕,還有餃子,如果您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吃年夜飯,我可以陪您……」
  「我叫你出去,你聽不懂嗎?」他倏地巍巍站起,揮舞著枴杖。
  「我馬上出去,您別激動,對身體不好。」她一邊提擾地看著他,一邊忙著把手上端的菜擺在桌上。
  「你不要在這裡假好心!快給我滾出去!」他吃力地走向陳玉欣,想把她趕出去,但雙腿不聽使喚仆倒在地上,手中的枴杖結實地擊在他的右腿上,使得他發出痛吟——
  陳玉欣急忙丟下手中的托盤,焦急地衝上前去。
  「老爺,您沒事吧?傷到哪裡了?」她輕輕地觸摸他的手臂,檢查他的四肢是否有骨折的現象。
  她握住他的右手,齊天洪無力地想揮開她;有氣無力地嚷嚷著:「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確定他的雙手無礙之後,陳玉欣轉而檢查他被枴杖擊中的左腿。
  「你別碰我的腿!」齊天洪徒勞無功地想踢開她的手。
  「您別亂動,會傷了您自己的。」陳玉欣不顧他的反對,堅持拉起他的褲管。她困惑掌心所觸到的濕濡,低下頭猛抽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
  齊天洪的左小腿上有著嚴重潰爛的傷口,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另一隻褲管,同樣有著一大片的潰爛,她不忍心地問:「有多久了?一定很痛吧?」
  齊天洪蒼老的臉龐上有著困窘,板著臉低吼著:「看夠了嗎?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給我出去!」
  「不行!」
  齊天洪沒料到陳玉欣有反抗他的勇氣,聽到她強硬的回答,不禁瞪圓了眼吼著說:「你還想留在這裡羞辱我嗎?」
  「我不會這樣丟下您不管的。」她也吼了回去。然後拚命把齊天洪從地上抬起,想辦法讓齊天洪靠在床沿,只是他一點也不合作,硬是僵著身體做無言的抗議。
  「我去找醫生來看您。」陳玉欣交代一聲,站起來往門口跑去。
  「不必了!」齊天洪喊住了她:「你再怎麼做我也不會感激你!」
  「我不要您的感激,你病了就得接受治療。」
  「沒有有的。」他突然狂暴地說:「我有糖尿病,這樣的潰爛是治不好的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腿一段一段地腐爛!反正也沒有人在乎我這個早就該死的老人!我唯一的孫子齊銘先故意娶你來反抗我,然後又拋下我出國去了,我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離我愈來愈遠,他再也不是我的乘孫子了……」
  「您不要這麼說,這不是真的!齊銘不會不管您的,您不應該輕易放棄醫治自己的機會,我看過關於糖尿病的書藉,沒錯,皮膚發生潰爛是很難控制,但不是全然沒有希望。」陳玉欣直摯地說:「您說沒有人在乎您,怎麼會呢?起碼我就在乎呀!」
  「哈!哈!哈!」齊天洪譏笑著。「你在乎我?你憑什麼在乎我?」
  「好,我沒有資格在乎您。」陳玉欣激動地喊著:「可是您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有的人想多活幾天都沒有辦法,您這樣自暴自棄怎麼對得起那些從死神手中竊取時間的人?」她的淚再度決堤:「我的母親她得了癌症,醫生說她所剩時日不多了!我瞭解那種束手無策看著親人離開的痛苦,齊銘雖然不在,可是我不想讓他也經歷同樣的痛苦,當您有機會的時候您沒有權利放棄!您是他唯一的親人,您不能這麼自私!」她抹掉臉頰上的淚痕,堅定地看著齊天洪發誓般的說:「我沒辦法送您去醫院,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找到醫生來看您的。」說完她再次走向門口。
  「你沒有車子怎麼下山?」齊天洪的態度突然改變,不像剛才那樣強硬。
  陳玉欣聽出他已經不再拒絕就醫了,緊繃的心情頓時鬆弛下來,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可以走路下山,找到醫生以後再跟他搭計程車上來。」
  「今天是除夕夜,不會有計程車肯上山的。」
  她想了想才說:「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一定可以攔得到的!」
  齊天洪不由變得欣賞陳玉欣,看她個兒小小的,做事倒是挺堅定的。要不是她這一番話,他還陷在自怨自哀的情緒中,差點兒就毀了自己,他齊天洪可不是會為了小挫折就放棄的人,不跟生命搏鬥一番,怎麼配得上姓齊?
  「過來扶我起來!」他威嚴地說。
  陳玉欣詫異地走過去,有了齊天洪的合作,這次她順利地讓他坐上了床。
  「你找找客廳的電話簿,上面應該有我的醫生的電話,你明天給他打通電話,讓他過來看我!」他下了命令。這一剎那,陳玉欣發現了齊銘命令式的口吻原來是得自齊天洪的遺傳。
  「那我先幫你把這些傷口處理一下。」她在浴室的藥櫃裡找到了消毒水、紗布,看齊天洪沒有拒絕就放心處理他的傷口,等到傷口處理包紮好以後,她又變得手足無措。「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齊天洪威嚴的聲音又響志。「你剛才說的年夜飯呢?」
  「年夜飯?」她怎麼也想不到齊天洪叫住她是為了「年夜飯」!
  齊天洪看她愣住了,又說:「你該不會只做了剛剛撒掉了的那幾盤菜吧?」
  陳玉欣委屈地搖著頭。「我做了好多菜,可惜沒有人要吃。」
  「我餓了!你還不快點弄好晚飯!」齊天洪十足像個霸王。
  「我馬上去弄。」她終於開竅了,原來齊銘的爺爺肯吃她做的菜了。
  「不對,不對,你應該走這一步才對!」
  「可是上面寫著『起手無回大丈夫』的!我不要改了!」
  「你是女人,不必當什麼大丈夫!」他半帶威脅地又說:「你要是不改,我馬上就會將你的軍,一盤棋下不到十分鐘真沒意思!」
  「那好吧!我改走這一步。」語氣相當無奈。
  「現在讓我想想,該怎麼走下一步……」
  陳玉欣看到齊天洪皺著眉努力思考的表情,真有點啼笑皆非。
  這盤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指點她該怎麼走、該移動哪個棋子,她只要坐在這裡按照了的指示移動棋子就行了,事實上是他跟他自己下棋;可是他又不准她離開,硬是要她坐在這裡看他下棋,真是奇怪!
  除了初二那天她抽空回家探望她母親之外,其餘的時間她忙著照顧齊銘的爺爺。還好她母親靠著醫生給的止痛藥,精神狀況還不錯,那天她回家,母女倆還聊了兩、三個鐘頭,她想多陪母親一會兒,可是她母親一直催她回齊家,說她已經是齊家的媳婦了,不要常往娘家跑,還說她能嫁給齊銘這樣有優秀家世的人要好好把握,最好看緊一點兒,免得被外面的女人給拐跑了!
  陳玉欣不敢告訴她,齊銘正跟他的女朋友到歐洲度假,要是她母親知道了肯定會替她操心的;最後她說不過她母親,同時又擔心齊銘的爺爺單獨在家,只好答應她馬上回齊家,她交代瑪麗好好照顧她母親,來不及等她回娘家的大哥、大嫂回來就走了。
  現在她只盼望齊銘的爺爺身體快點兒復原,等王嫂回來以後她就有較多的時間回家陪她母親了。醫生說齊銘的爺爺的糖尿病算是輕微,如果能每天按時服藥就能控制住血糖的濃度,至於腿部的潰爛,只要隨時保持乾燥、清潔,減少進一步的感染,情況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嚴重。
  比較麻煩的是他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非得改變飲食習慣不可,所以陳玉欣每天絞盡腦汁設計既符合醫生的指示又能吸引齊天洪食慾的菜色,還好他相當配合,要不然陳玉欣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王嫂不在,又不知道怎麼聯絡齊銘!
  想想她實在弄不懂老人家的想法!齊銘的爺爺應該會不肯接受她的,可是現在他對她的態度比以前好得多,已經不再排斥她了,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她常找藉口要她陪他。就拿下棋這件事來說,她對下棋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但他每天都逼著她跟他下棋,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
  齊天洪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移動了棋子,興高采烈地喊道:「該你了!」
  「哦!」陳玉欣回神,不經意地瞧瞧棋盤,把「車」往前移了兩格——
  齊天洪馬上失望地叫著:「你這樣不對,你看!你一移開『車』,我的『炮』這一跳就將軍了。」他在棋盤上演練一番,然後寬寵大量地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再仔細想想,不要這麼快就決定,下棋就是要深思熟慮。」
  她偷瞄了眼牆上的鐘,快六點了。「老爺,就算我輸了吧!我得去煮飯了!」
  「你不要管煮飯的事,就我們兩個人而已,隨便吃吃就行了!繼續下棋!」
  「文醫生說你得定時吃飯吃藥。」
  「那個蒙古大夫說的話是用來參考的,你別把它當成金科玉律!」齊天洪一股不以為然。
  陳玉欣記起一個禮拜前,文醫生接到她的電話,匆匆趕來治療齊天洪腿部的潰爛時,齊天洪從頭到尾數落著文醫生的不是——一會兒怪人家笨手笨腳弄疼了他,一會兒又責怪文醫生改行當護士算了,因為他覺得他的醫術太爛了!她從沒看過像齊天洪這樣的病患,幸好文醫生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對他說的話置若罔聞。她忍不住笑著說:「老爺,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其實文醫生的醫術還是不錯的呀!你腿上的傷口都結疤、脫皮了,這都要感謝文醫生。」
  「這不是那小子的功勞,是你……」齊天洪不好意思當面稱讚陳玉欣,急忙改口:「是我根底好,復愈得快,跟那個蒙古大夫一點關係也沒有。」
  陳玉欣俏皮地聳聳肩,不再跟他爭辯。
  看著眼前溫柔恬靜的她,齊天洪發覺自己更喜歡她了。他的腿能夠這麼快復原都虧了她細心的照顧,早晚敷藥、按摩,完全不忌諱潰爛的皮膚發出難聞的氣味;想到自己當初對她總是沒有好臉色,她還這樣盡心照料他,還費心為他調理適合糖尿病患吃的食物,怎不令他感動!她對待了就像對自己的親爺爺一樣!齊天洪想著,不禁疼愛地凝視著陳玉欣……
  「老爺,你怎麼了?」陳玉欣注意到齊天洪正表情「怪異地」注視著她。「你還在生文醫生的氣嗎?」
  他不善表達自己的感受,迴避地指著棋盤:「不要管那小子了,該你下了!」
  她呻吟地聲。「我自動認輸,我們不要玩了。好不好?」齊天洪一臉不贊成,她只好采哀兵政策:「我快餓死了,拜託啦,好不好?」
  「誰叫你中飯吃得那麼少!你別學人家為了保持身材什麼都不吃,你已經太瘦了!」齊天洪嘴裡像是在責罵陳玉欣,心裡卻是疼惜她的。
  「不能怪我,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她柔柔地表示抗議。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底,不要趕著做晚飯。」他難掩關心地命令:「這盤棋,我們等吃完晚飯再繼續。」
  陳玉欣一聽,愁眉苦臉地問:「什麼!還要再繼續?」
  齊天洪舒適地靠著椅背說:「當然,你需要多磨練磨練。」
  「磨練?」她不懂為什麼她需要磨練?「我又不喜歡下棋!」
  「等你哪天贏了我之後,再告訴我你喜不喜歡下棋。在這之前你要好好練習。」老人固執地說。
  一時之間,陳玉欣突然懷念起齊天洪冷淡對待她的那段日子。
  齊銘把行李擱在客廳的角落,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伸手按摩著緊繃的太陽穴。
  他到底是怎麼了?這次的旅行不僅沒能讓他把陳玉欣拋在腦後,還時時想起她,他特意跟李仙蒂尋歡作樂,縱容她對他佔有的態度,滿足她對他的所有要求;想藉著兩人親密的關係來填補內心的空洞。只是——他總是忘不掉陳玉欣面對他的蠻橫時無辜的臉孔,還有她怯生生的道歉;他未曾有過這樣牽掛不下的心情!
  一天早上他在紊亂的床上醒來,看著依偎著他玉體裸陳的李仙蒂,他突然覺得無比地厭倦,肉體交歡不再能滿足他內心的渴望,他需要的是……該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齊銘給李仙蒂留了張便條跟一張空白的支票,簡短地告訴她,他到加拿大去處理公事,叫她自己到飯店內的珠寶名店去選樣珠寶,當做補償。然後他就一個人飛到加拿大去了。
  處理完公事,他立刻飛回台灣,只因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催促他回家。
  他回來了,迎接他的是黯淡的燈光和滿室的孤寂。
  她大概睡了吧——猛地,他心頭突地一震,原來他是這麼渴望見到她!
  齊銘衝動地朝樓上走去,這才發現三樓仍有燈光,隱約之間可聽到繼續的談話聲。
  除了爺爺還會有誰?他納悶地先上了三樓,悄悄地停在門縫中透著燈光的書房門口——書房內傳來的竟是他爺爺豪朗的笑聲!
  「將軍!」齊天洪兩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得意地望著陳玉欣。
  「怎麼會?」陳玉欣輕柔的嗓音夾雜困惑,盯著棋盤研究半天:「啊!我剛才沒看到這個『兵』。」
  「我又贏了!這是第六盤了!哈!哈!」
  「你真是厲害!我永遠也不可能贏過你。」陳玉欣認命地說。
  「玉欣,你要是真的在乎勝敗,就不會老輸給我了,你實在太沒有求勝心了!」齊天洪搖著頭看著陳玉欣,不瞭解她為什麼完全不在乎勝敗?
  齊天洪生性好強擅鬥,無論什麼都求完美,他一手教育出來的齊銘,個性跟他如出一轍,也是不容許失敗的人;他們兩人雖是祖孫,但之間總是有種無形的競爭。而陳玉欣恬靜的個性正好與他們相反,她認為凡事只要盡力,結果並不重要,而且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她一直是屬於退讓的一方,因此她早就習慣無慾無求地接受現實了。
  她突然睜大眼,帶著一絲期望說:「老爺,我們明天不要下棋了,改玩別的怎麼樣?」
  齊天洪不肯答應她,嘴裡只是念著:「我不是告訴你別叫我老爺了,你怎麼又忘了?」
  她吐吐舌頭,抱歉地說:「對不起!一叫習慣了,就很難改了!」
  「叫我爺爺真那麼困難嗎?還是你認為我不配當你的爺爺?」
  「不是的,你誤會了!」齊天洪別過臉不看她,她眼睛一轉,用不同的聲音唱著:「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一次叫兩個字就行了!」
  「遵命!」她甜甜地笑著行了個禮,又說:「你該睡了,我撫你回房,對了!先吃藥。」接著傳出倒水的聲音。
  齊銘知道他們快出來了,急忙閃到陰暗處。
  陳玉欣扶著他爺爺慢慢地走回房,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齊銘聽到陳玉欣愉悅的聲音:「爺爺,你的腳快要好了,再過幾天你就可以自己走動了!」
  爺爺的腳怎麼了?齊銘雙眉緊鎖思忖著她話中的意思。難道爺爺的腳有問題?為什麼他不知道?齊銘決定要問個清楚!
  陳玉欣哼著歌,走進廚房沖洗手中的兩個玻璃杯,渾然不覺齊銘站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她墊著腳打開上面的櫃子,把擦乾的杯子放進去。
  「我爺爺怎麼了?」齊銘驀然開口。
  她受了驚,手中一滑,玻璃杯掉落下來,在她赤裸的腳邊破碎開來,她驚喘一聲,齊銘快事地跑了過來,兩手緊緊地攫住他的雙臂,將她抱坐在餐桌上,不待她反應就跪在她前面,握住她赤裸冰冷的腳踝……
  齊銘癡癡地望著她潔白的皮膚上湧出的鮮紅血跡,他渴望用他的唇、他的舌吸吮那誘人的細紋,舔舐那惹人憐惜的傷口;不過他不能。他只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謹慎地控制自己的力道,輕輕地壓在出血的傷口上面,怕再度弄疼了她!
  陳玉欣感到一陣羞怯,徒勞無功地想從他有力的手掌中抽回腳,他炙熱的掌心熨燙她敏感的肌膚,讓她心中有種惶然不安的悸動,她的心跳彷彿擂鼓般的敲擊她的心,從未經驗過的熱浪竄過她的身體,她纖瘦的身軀不自覺地輕顫。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齊銘才緩緩移開視線,陰霾地仰望她茫然失措的臉龐,過了許久他才開口:「為什麼不穿鞋?如果你聽我的話就不會傷到自己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沉默地垂下頭,看著自己被他的大手裹住的腳板,不安地移動了一下。
  「別動!血還沒止住。」他強硬的口氣讓她不敢再亂動。
  齊銘知道他不該讓自己的眼睛直望著她,但他實在沒辦法。半跪在她前面的齊銘,正對著她最誘人的部位——形狀優美的胸脯、不盈一握的細腰、渾圓的臀部,還有在兩腿陰影中的女性部位;被她女性幽香所包圍住的齊銘,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喚起,他掙扎地想留住腦中的最後一絲的理智——
  「爺……老爺他的腿發生潰爛。」
  陳玉欣細柔的聲音穿過他渾沌的大腦,他集中精神捕捉她的話意。
  「潰爛?」
  「嗯,患有糖尿病的老人常因為腿部未梢感覺變得遲鈍,一經撞傷或是挫傷,再加上沒有適當的處理,最後會引起潰爛,老爺就是這樣。除夕那天晚上他不小心跌倒了,我才發現他不常走動是因為他的腿上有潰爛的情形。」
  「我沒想到爺爺他……」齊銘臉上出現自責,陳玉欣瞭解他並不像他外表上的那樣不在乎,他是關心爺爺的。
  「不能怪你的,老爺他怕別人知道以後會送他到醫院去截肢,所以……」
  「截肢?」齊銘驚愕不已,倏地站了起來急吼:「這麼嚴重,我得馬上送他去醫院。」
  「你別激動!聽我說——」她不顧自己的腿,想跳下來拉住他。
  齊銘連忙回過身來罅她:「你沒穿鞋會被玻璃碎片扎傷的。」
  她趁些機會扯住他,急忙地說:「我已經請文醫生來看過老爺了,他說情形不太嚴重,我照他的交代幫老爺敷藥按摩,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可以放心了」她看齊銘仍然面色凝重,又說:「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等明天文醫生來了你再問他。」
  齊銘對她搖搖頭,他不是不相信她的話,只是不能原諒自己疏忽了照顧爺爺的責任。「我應該早點察覺的,應該照顧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以為齊銘是怪她發生這樣重大的事沒通知他,倉皇地說:「我想過通知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對不起!」
  他抬起頭,確定得到她的注意之後,強調地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的疏失。」他突然握住她揪著他衣服的小手,不顧她的抵抗緊壓在胸前,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良久才又說:「謝謝你。」
  陳玉欣一陣郝然,推卻地說:「這沒什麼,比起我欠你的,這不算什麼。」
  「你欠我的?」
  「因為你娶了我,老爺才會以為你不再尊敬他了,而且因為我害你不能跟李小姐結婚,你們才需要千里迢迢地去歐洲度假;如果你沒到歐洲去,你跟老爺也就不會起爭執,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是我害你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心痛她竟然把所有的錯都歸於她自己,可是他又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都還混亂不清的感情。
  她固執地搖搖頭,落寞地說:「都是我害的。」倏地抬頭,縮回還被齊銘握著的手,拉遠兩人的距離。「我回房去穿鞋再來清理這裡。」
  齊銘抱著她越過地上的碎片,把她放在廚房門外的地毯上,又蹲下來檢查了一下,確定她的腳沒有什麼大礙後,就推著她上樓,堅決地說:「廚房的事我來就行了,你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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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隨著春天的來臨,一向靜肅的齊家也有春回大地的景象,處處充滿著開朗的氣氛。
  齊天洪對待陳玉欣像他不曾擁有過的孫女,不像他跟齊銘始終保持的嚴肅關係;他以嬌寵的心情對待她,有時會倚老賣老地纏著她,要她陪他下棋、散步,讓她為他做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她實在是巧手蕙心,平常讓他倒胃口的東西,經過她的手就變成一道道佳餚,讓他再也吃不習慣王嫂做的東西,王嫂也樂得把這苦差事交給陳玉欣。
  只不過,這樣一來就累垮了陳玉欣。每天上午,她忙著準備中飯、做點簡單的家務事,陪齊天洪吃完中飯以後,趁著他午睡,又趕回家去陪她母親,順便為她母親純補品,到了傍晚再急急忙忙趕回齊家預備晚飯,這樣來去奔波、上山下山,累得她一吃完晚飯就體力不支、頻頻點頭了。
  受到家裡溫暖氣氛吸引的齊銘,每天盡可能地回家吃晚飯,當陳玉欣陪齊天洪在書房下棋聊天時,他常藉找資料為由到書房去,待在那裡聽他們兩個人溫馨的對話。
  愈是跟她相處,愈是受到她的吸引,齊銘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入她柔情的網裡。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素來認為女人除了美貌便無一可取的他,卻被無驚艷外表的她給蠱惑了!她那內蘊的溫潤蕙質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愛憐湧現心頭。他想他是愛上她了——齊銘終於明瞭自己的真心。
  讓他遲遲沒有表白的是陳玉欣對他的態度——她在他面前是那麼拘謹小心,總是迴避他的注視,她跟爺爺和家裡的每一個人相處時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除了他以外!這是齊銘最耿耿於懷的。
  在未確知她對他的情感之前,齊銘是不會洩露出自己的情意的。他只能在晚飯後的短暫時間,趁她忙著陪爺爺下棋時,偷偷地注視她。當她笑時,他也感染一分喜悅;當她蹙眉傷神時,他渴望能站在她的身旁幫助她。
  有一天,他突然發覺到陳玉欣是強打起精神陪他爺爺的,因為她在他爺爺沒注意的時候總是猛打哈欠、強撐開愛困的雙眼。雙過了一段時間,齊銘發現在爺爺思考下一著棋時,她會不自覺地打起瞌睡。
  最後連專心下棋的齊天洪也發現了!棋下了一半的陳玉欣竟睡著了!齊天洪既心疼她累壞了,又懊惱沒人可陪他下棋;在一旁的齊銘立刻自告奮勇解決了他的困擾,他先把陳玉欣抱到沙發上,讓她好好地休息,然後接手陪齊天洪下棋。
  齊天洪這才知道原來齊銘下棋的功力跟他是難分上下的,兩人戰得難分難解,一盤棋下下來都已經接近子夜了,齊天洪輸得不甘心,還想再向齊銘挑戰;但齊銘掛心窩在沙發上熟睡的陳玉欣,不肯再陪他玩。
  齊天洪也擔心陳玉欣兩邊奔波,兩人商量的結果,決定第二天就為好心表個司機接送她,齊銘還打算多請兩個傭人來幫忙整理家務,好讓她有時間休息。
  沒料到第二天齊天洪告訴陳玉欣這個安排以後,她說什麼也不肯答應,齊天洪已經領教過她的固執,跟她周旋了半天,她才勉強同意再請兩個傭人,因為這會減輕王嫂的工作量,她不能不顧王嫂自私地拒絕;可是為了她顧用一個司機,她絕對不能接受的,爺爺對他這麼好,她非常感激他,但她不能不知分寸利用人家的好意。
  她猜想齊銘一定沒告訴他爺爺,齊氏的營運情況並不太樂觀,否則齊銘也不會答應娶她;就因為不知道這件事,爺爺才會提議要幫她請個私人司機。請個司機可是要花不少錢,她已經欠齊家這麼多了,怎麼能再接受他奢侈的安排。
  齊銘知道她的決定後,也曾提議讓他的司機來接送陳玉欣,可是還是被她拒絕了;她以為他是受了爺爺的壓力才會提出這樣的提議,她當然也不能接受。
  齊天洪心疼她每天徒步上、下山,就叫她把她母親接到齊家來,陳玉欣也覺得這樣對她母親比較好;可是張秋霞卻拒絕了,她的觀念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己又不是沒有兒子,怎麼能住在出嫁的女兒家呢?
  倒是金佩萱舉雙手贊成,竭力鼓吹張秋霞搬過去,這樣他們才有藉口常往齊家跑,拉攏彼此的關係。不過,張秋霞打定主意說什麼也不搬過去麻煩人家,陳玉欣只好繼續兩頭跑,練腿力了。
  陳玉欣抬頭看了眼天空急速變動驟結的烏雲,趕緊加快腳步希望能在下雨前回到齊家。今天是爺爺的生日,原本她打算今天下午回去看她母親的,可是下午接到瑪麗的電話,說她母親昏倒了,家裡沒人在,她吩咐瑪麗先送她母親到醫院去,她再趕過去會合。
  她到了醫院時,她母親已經清醒,直吵著要回家,醫生說最好住院觀察幾天,她馬上辦了手續,等聯絡到她大哥、大嫂後,才放心離開醫院。
  爺爺一定等得很著急,她答應過今晚給他做他最喜歡的黃魚翠餃跟酸菜鴨,這兩道菜都很費時的,時間恐怕太晚了——陳玉欣愈想愈心急。
  突然轟隆隆的雷聲響起,豆大的雨點倏地疾灑下來,不一會兒工夫,陳玉欣已全身濕透,連眼鏡片上都水漬淋漓,她只好拿下眼鏡,埋著頭繼續往前走。
  突然,她暫緩速度側耳聽,在瀟瀟的雨聲中似乎夾雜著微弱的哀鳴聲,她睜大眼,在水氣迷濛的大雨中找尋聲音的來源——終於在及膝的草叢中找到了一隻剛睜眼不久的小黑狗,它全身打著哆嗦,乞憐地對她搖著尾巴。
  「哦!可憐的小東西,你的主人不要你了嗎?」陳玉欣彎身抱起它,包裹在外套內。「不要怕,我帶你回家。」
  她剛走出草叢,一輛賓士轎車緊急煞車,停在她的身旁,前座車窗倏地降下,露出一張秀氣甜美的臉孔。
  「你要上山?雨這麼大,我們送你吧!」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濕淋淋的,下擺還滴著水,只得搖搖頭。「謝謝你,我家快到了,就在前面。」
  「不管你要去哪裡,先上來吧!」車內的女子堅持地說。
  她摸摸自己濕透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會弄濕你的車子的。」
  「沒關係的,快點上車。」那名女子笑著說。
  陳玉欣只好打開後車門,坐進車裡;這時她才注意到車內除了那個熱心的小姐以外,還有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他沉默地看她一眼就又發動了車子。
  「這是我先生宋擎天,我姓林,你叫我天姿就行了。」林天姿轉過身來對她自我介紹,然後好奇地問她:「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車內的冷氣讓陳玉欣微微顫抖,她用雙手裹住自己御寒,回答林天姿的問題:「我叫陳玉欣,住在陽明三路十號。」
  「齊家?」開車的宋擎天神情訝異,突然開口。
  「嗯。」陳玉欣點點頭。
  「你詮在齊家?你是齊家的人?」宋擎天又問,雖然他跟齊家並沒有來往,但據他所知,齊家人口簡單,只有齊天洪、齊銘祖孫兩人。
  「是……不過,我不是齊家的人。」陳玉欣想起齊銘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我是在齊家煮飯的。」
  林天姿一聽她是為齊家煮飯的,馬上想到個主意:「那你一定很會做菜嘍?可不可以教教我?」
  自從她跟宋擎天結婚以後,宋擎天就不讓她再到宋氏去工作。懷孕以前還好,起碼她還可以到師父家去練功,隨便遊蕩;可是她懷孕以後,宋擎天就採取二十四小時緊迫盯人,擔心自小體質孱弱的她發生不測,害她每天待在家裡過著乏味的生活,再不找點事做,她會抓狂的。
  陳玉欣還來不及回答,林天姿眼尖地注意到她外套內有東西在蠕動。「那是什麼?」
  「是一隻小狗,我剛才撿到的。」她拉開外套讓小狗露出頭來,濕透的胸襟接觸到冷氣,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林天姿注意到了,立刻拿起宋擎天掛在椅背上的風衣遞給她:「快披上,小心感冒了。」
  「謝謝你。」陳玉欣接過衣服披在身上,調皮的小狗在衣服中鑽來鑽去,一會和露出頭,一會兒露出不斷晃動的小尾巴。
  「哇!好可愛。」林天姿解開安全帶,整個人轉過來趴在椅背向後看著小狗。
  宋擎天著急地喊著:「天姿,這樣太危險了!你快坐好。」
  林天姿完全不理會他,逕顧著頭號陳玉欣:「它是公的還是母的?不曉得它是哪種狗?如果我摸它,它會不會咬我?」
  面對一連串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陳玉欣哂然一笑,乾脆舉高小黑狗讓林天姿觀察個夠——
  「它好可愛哦!啊!是只公狗……它好乘哦!會親我的臉頰,不知道能長到多大?乘,不要怕,再親一個!」林天姿放開原本拉著椅背的手,親熱地抱過小狗,完全不理會一旁嚇得臉色發白的宋擎天。
  逼不得已,宋擎天只好先將車停靠在路旁,不顧林天姿的反對,硬是把她手中的小狗還給陳玉欣,然後強迫他嘟著嘴的老婆坐好,繫上安全帶才再發動車子。
  「你什麼都不讓我做。」林天姿賭氣地說。
  「我是為了你好,要是你有什麼……」宋擎天低啞地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宋擎天話語中濃厚的擔憂,讓她立刻忘了鬧彆扭,反過來安慰他:「懷孕生子是很普通的事,每天都有人在生孩子,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想太多嘛!」
  宋擎天歎氣道:「我沒有辦法不想,你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林天姿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他說的是事實,結婚一年多了,生活起居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照料,連懷孕以後的產檢也都是他盯著迷糊的她去的。
  「好嘛,以後都聽你的。」林天姿愧疚地說。「不過,你要答應我,讓我跟玉欣學做飯。」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出門呼吸自由的空氣。
  宋擎天瞇著眼考慮。
  林天姿又說:「她住的地方離我們這麼近,不會有問題的啦!拜託嘛!」
  「陳小姐並沒答應教你……」他的話還未說完,林天姿已經搶著問坐在後座的陳玉欣。
  「玉欣,你願意教我嗎?我一定會認真學習的。」
  陳玉欣從他們的談話中明瞭宋擎天非常擔心林天姿的身體,像她這樣嬌小柔弱的身軀挺著隆起的肚子,確實讓人不禁擔憂,可是林天姿語中的渴望又讓她不能拒絕,她想了想才說:「宋太太,我很樂意教你,可是一個禮拜只能一次。」
  「太好了,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什麼時候開始?」林天姿興奮地嚷著。
  「都可以,只要你有時間。」
  「我最有時間了,明天好不好?」
  「明天?」陳玉欣愣了愣,想不到她這麼急切。「那就明天早上吧!」
  到了齊家時,大雨仍然下著,宋擎天撐著傘送陳玉欣進去。
  他突然開口:「陳小姐,你不必先跟你的老闆說一聲嗎?還是你要我直接跟齊先生說?」
  「不必了,我自己告訴他們就可以了。」陳玉欣慌張地答道。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天姿她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宋擎天的話被突然打開的門打斷了。
  齊銘僵著臉神情陰鬱地瞪著他們。
  今天是爺爺的生日,他知道陳玉欣打算為爺爺做一頓美味的晚餐,所以特別早一點下班,回到家後才知道陳玉欣接到家裡的電話回家去了,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失望。
  外面下著大雨,她一直還沒回來,齊銘忍不住擔心,一直待在窗前凝望,當他看到她跟一個男人從停在前院的汽車走下來時,一股無來由的妒火竄上心頭,心裡只有一個野蠻的念頭——搶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回來了?」陳玉欣驚訝地看著臉色嚴峻的他。「對不起,我回來晚了。」齊銘對她說的話聽而不見,只是陰沉地注意著她披在身上的男士風衣,倏地凌厲的眼神投射在跟陳玉欣共撐一把傘的宋擎天身上。
  宋擎天訝異齊銘對他的敵意,困惑地伸出手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宋擎天,我就住在前面。」
  齊銘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滿腔的妒火,勉強地握了握他的手,簡短地報上自己的名字:「齊銘。」
  宋擎天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並不歡迎。「沒什麼事,我先走了,陳小姐,我太太的事以後就麻煩你了。」
  「你別這樣說,我很高興能夠認識像她這樣和善的人。」陳玉欣脫下身上的風衣,露出裡頭濕透的衣服。「謝謝你們讓我搭便車,這是你的衣服,都弄濕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再見!」
  齊銘呆住了,原來他弄錯了!宋擎天只是讓她搭便車而已,當他一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出現時,直覺地把宋擎天當做自己的敵人,沒想到人家不但已經結婚了,而且還是幫助她的人。
  「請等一下。」他走上前去,真誠地對宋擎天說:「謝謝你送她回來。」
  宋擎天訝異地看了看他,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了態度!
  哈啾!陳玉欣突地打了個噴嚏,齊銘動作快速地脫下毛衣外套包住她,掩不住關心地說:「快進去換下濕衣服,這樣會感冒的。」然後推著她朝屋裡走去,一邊叫著:「王嫂,王嫂。」
  只聽屋裡傳來:「少奶奶,你怎麼了?雨下得這麼大,你還走路回來……這樣不行的,快洗個熱水……」
  少奶奶?宋擎天納悶地想著,怎麼齊家的傭人叫她少奶奶?而她卻說自己是齊家的傭人?如果她真是齊銘的太太,那齊銘對自己的敵對態度就說得通了;不過他怎麼沒聽說過齊銘結婚了?宋擎天直到上了車還在猜測陳玉欣跟齊銘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玉欣匆匆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來不及吹乾頭髮就趕著下樓去準備晚飯。
  在她洗澡的同時,王嫂也幫她帶回來的小狗洗了澡,放在墊了舊毛巾的紙箱裡。
  王嫂困惑地盯著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的陳玉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她就是覺得少奶奶今天看起來不一樣,好像變得俏麗許多,看了半天,王嫂突然開口:「少奶奶,你的眼鏡呢?」
  「我的眼鏡?」陳玉欣這才想起她因大雨拿下的眼鏡,奇怪!剛才換下的衣服裡並沒有眼鏡,該不會是……「糟糕,我留在他們的車上了!」
  「沒戴眼鏡你看得見東西嗎?」王嫂好奇地問。
  「嗯,看得見,可是看書就得戴上眼鏡了。」看到王嫂不蟹的表情,陳玉欣又說:「太近的東西我看不清楚,我是遠視。」
  「你不應該常帶眼鏡的,你的眼睛又大又亮,真漂亮。」王嫂讚美地說。
  陳玉欣不以為意,把菜放進蒸鍋裡,洗淨雙手,蹲下來伸手逗弄著小狗,小狗舔著她的手指。「它大概是餓了,可以給這喝牛奶嗎?」她問。
  王嫂端了一碟牛奶給她。「你打算養它嗎?」
  「我不知道。」她看著整個臉埋在碟裡的小狗:「家裡可以養狗嗎?」
  「如果你要養它,老爺一定不去反對的,他那麼疼你;少爺就難說了,他怕吵,好像不喜歡狗,你問問他吧!」
  「跟我說什麼?」齊銘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她跟王嫂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不喜歡她對自己懷有懼意,所以故意這樣問她。
  陳玉欣轉過身面對他。
  「我撿到一隻小狗,可不可以讓我養在家裡?」她詢問地瞅著他看。
  少了那副粗大的黑眼鏡,她的臉孔顯得細緻動人,晶亮的雙眸期盼地看著他,讓他一時失了神,迷失在那琥珀色的深眸裡——
  看齊銘一聲不吭,陳玉欣急切地保證:「我不會讓它吵到你的,也不會讓它弄髒屋子,我會管好它的。」
  「你打算給它取什麼名字?」齊銘縱容地看著她著急的臉龐。
  她一時會意不過來,隔了一會兒才明瞭齊銘答應了!她臉上浮現了如花的笑容,感激地說:
  「謝謝你!」轉身抱起小狗說:「你說,你要叫什麼名字?小黑?旺旺?還是來——福?」
  小狗對她汪了一聲。
  她笑著說:「哦!你喜歡旺旺這個名字,好,我就叫你旺旺。」
  小狗聽她這麼一說,又叫了兩聲——汪!汪!這下子,連齊銘都給逗笑了。
  齊天洪被他們的笑聲給吸引過來。「你們在笑什麼?這麼高興?」
  「爺爺,你看!」陳玉欣舉起旺旺。
  「哪裡來的小狗?黑不隆咚的。」齊天洪聲音洪亮地問。
  「我撿的,齊銘說我可以養它。」
  「哦?」齊天洪別有含意地看著齊銘:「你答應讓玉欣養狗?」他明明記得齊銘討厭小狗、粘貓的。
  「嗯。」齊銘尷尬地避開視線。
  「那真是太好了!」齊天洪突然哈哈大笑!他果然沒看錯,齊銘真的喜歡上玉欣了,原先他還以為得費一番工夫撮合他們呢!
  陳玉欣睜大眼,納悶地看著笑得很開心的爺爺跟王嫂。「什麼事情太好了?為什麼你們這麼高興?」
  齊銘僵著聲,警告地望著他爺爺說:「沒什麼!爺爺覺得你帶回來的小狗太可愛了。」
  他的話惹來齊天洪一陣大笑。「是呀!這隻小狗真是太可愛了!」
  「哎喲!逛得我腿都快斷了。」金佩萱把一大袋東西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放。
  丁月柔——金佩萱的好友——笑著說:「誰叫你要買這麼多東西,現在喊累了。」
  「我好久沒Shopping了,最近興朋的公司比較忙,他媽又住院了。」
  「他媽住院你忙什麼?你老公不是有個妹妹,有她照顧不就得了。」
  金佩萱攪著服務生剛送來的咖啡,埋怨地說:「她啊!別說了,只會在人家面前裝出孝女的模樣,現在一聽她媽住院了,就失去了蹤影;我打了電話過去,竟然還騙我說她病了!真是笑話!」
  「她外表看起來很老實,想不到內心這麼狡詐,虧你婆婆還把價值千萬的土地送給她當嫁妝,實在是……」
  金佩萱漫不經心地聽丁月柔數落陳玉欣的不是,她一想起那塊地就心有不甘,她婆婆竟然把地送給她當嫁妝,根本沒把她這個媳婦放在眼裡,教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她忿恨地想著,突然她注意到隔壁桌傳來的談話內容——
  「……這個鑽戒足足有三克拉,還有這條珍珠項練,都是齊銘送給我的,我有信心,再過不久他就會跟我求婚的。」
  真巧,坐在金佩萱鄰桌的客人就是李仙蒂,她正在跟她的朋友炫耀她用齊銘留下的空白支票所買的珠寶手飾。
  齊銘怎麼送別的女人珠寶飾品,該不會他跟這個女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金佩萱幸災樂禍地思忖著,一定是陳玉欣太乏味了,齊銘才另謀發展。
  「佩萱,你在想什麼?」丁月柔察覺到金佩萱偷聽隔桌的談話。
  「噓——不要吵我。」金佩萱專注地繼續偷聽隔桌的談話。
  「你這麼有信心?最近他都沒找你,你不擔心他……」李仙蒂的朋友問道。李仙蒂不在乎地打斷她。「齊銘就是這個樣子,前一陣子他不也是常跟別的女人約會,結果還是跟我到歐洲去度假,還送了我這些禮物。最近我們雖然沒見面,可是報上也沒看過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這次我是百分之一百確定,我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你不怕他喜歡上家裡的老婆?」她的朋友打趣地說。
  李仙蒂得意地笑著:「不可能的,他娶的那個女人我是看過的,長得實在不怎麼樣,穿著打扮都老氣得很,齊銘不可能會看上她的。」
  「你沒聽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齊銘是被迫娶那個女人的,根據我的瞭解,齊銘最討厭受制於人,他們絕不可能變成情人,只會是仇人。」
  金佩萱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玉欣這麼厲害,竟然能逼迫齊銘娶她,還從她婆婆的手中騙走原本該屬於她的那塊地,說什麼她也不能放過陳玉欣!金佩萱精明的雙眼溜溜地轉著。
  丁月柔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好奇地問:「你認識李仙蒂?幹嘛直盯著她?」
  「李仙蒂?你認識?快告訴我這個李仙蒂是幹什麼的?」
  林天姿帶著一堆食譜到齊家來看陳玉欣,她跟王嫂打了聲招呼就自己上樓去找陳玉欣。
  自從林天姿上次照約定,在她跟陳玉欣認識後的第二天到齊家來找陳玉欣,知道她因為淋雨而引起重感冒以後,她天天都到齊家來陪伴被齊家上下強迫躺在床上休息的陳玉欣。一個禮拜下來,她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了,當然她也知道了陳玉欣跟齊銘的關係了。
  不過,依她的觀察,齊銘並不像陳玉欣所說的,是這場婚姻的受害者;她注意到齊銘注視陳玉欣眼光,有種深沉的情感蘊藏其中——他以粗暴的命令來掩飾對陳玉欣的關心。例如他命令她躺在床上休息,不准她去醫院探望她母親,還派了兩個傭人照顧她,不准她做任何的事,包括跟齊爺爺下棋,非要陳玉欣躺在床上一個禮拜,只為了齊家的家庭醫師文醫生說陳玉欣有點貧血——這一切都在在說明陳玉欣在齊銘心中的份量,可惜陳玉欣仍懵懂不解!
  「怎麼樣?解除禁令了嗎?」林天姿人還沒進門就急著問。
  陳玉欣正坐在床邊梳理一頭長髮,一聽到林天姿的聲音立刻開心地說:「天姿,你來了!」
  躲在她床底下的旺旺也跑出來歡迎林天姿,她伸手拍拍它的頭,撫著這的頸項對陳玉欣說:「旺旺長得好快,它到底是什麼狗?」
  「我也不知道,王嫂說它可能是狼犬跟土狗生的混血狗。」
  林天姿托著圓大的肚子,動作緩慢地坐下:「今天你覺得怎麼樣?」
  陳玉欣看她行動不便的樣子,笑著說:「我比你舒服多了,今天我打算開始教你做菜了。」
  「齊銘知道嗎?我可不敢違背他的命令。」林天姿戲謔的說。
  「他還不知道,今天早上文醫生來看過,說我一切正常。」
  「那太好了!你看我今天帶了什麼來?」她指指被她丟在椅子上的一疊書。陳玉欣看到她帶來的一大堆食譜,不禁失笑:「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書?我可不會做這些宴客的料理,我只會做些家常菜。」
  「這些書純欣賞用的,我也不敢想自己會做這些菜。」林天姿自嘲地說。
  「玉欣,你隨便教我幾個菜,讓我可以跟擎天交差就行了,這樣他就沒有理由反對我每天來找你了。」
  「他是因為愛你,才會處處管你。」陳玉欣羨慕地說。
  「那齊銘也是因為愛你,才會強迫你躺在床上休養這麼久嘍?」
  陳玉欣臉頰倏地泛紅,著急地否認:「你別亂開玩笑,我不是跟你解釋過我跟他的關係了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可能看錯的,齊銘他真的對你有——」
  「齊銘他有女朋友的,今年過年時他們還一起到歐洲度假。」陳玉欣匆匆打斷林天姿的話,黯然地說。
  「真的?」林天姿皺著細眉納悶得很,怎麼可能?她一定弄錯了!
  「少奶奶,你娘家的大嫂找你。」王嫂敲了門進來,把無線電話遞給陳玉欣。
  陳玉欣一驚,該不會是她母親有了什麼……她不敢多想,連忙接過電話。
  「大嫂,我是玉欣,媽怎麼了?……沒事,那我就放心了。」她剛鬆了一口氣,旋即因金佩萱不知說了什麼而僵住了。「……你怎麼知道的?……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從沒想過要那塊地,是媽……大嫂,請你聽我解釋……不要!求你不要告訴媽,她會很難過的……什麼?我沒有這麼多錢……真的,我沒騙你……大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大嫂!大嫂——」陳玉欣徒勞無功地喊著,金佩萱已經掛斷了電話。
  林天姿看陳玉欣滿臉倉皇失措的模樣,擔憂地問:「玉欣,發生了什麼事?」
  「我大嫂知道了我跟齊銘結婚的真相,也知道齊銘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她要我今天晚上給她那塊地一半的價錢——五百萬,否則就把事情告訴我媽。」她神色黯然自言自語地問著:「我該怎麼辦?」
  「她怎麼可以這樣威脅你!?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伯母,不要說那塊地你一毛錢也沒收到,就算你真的得到了一千萬,那敢是伯母給你的嫁妝,她憑什麼要你分她一半?我從沒看過像她這麼不知羞恥的人,也不想想她自己,一點兒媳婦的責任都沒盡到,還敢……」林天姿義憤填膺、態度激昂地說。
  陳玉欣突然站了起來。「天姿,對不起,今天我不能教你做菜了,我得想辦法籌錢給她。」
  林天姿難以置信地說:「你真要給她五百萬?」
  陳玉欣抿著嘴,痛苦地低語:「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她把這件事告訴我媽。」
  「她真是太可惡了!」林天姿氣忿萬分,心裡想著該怎麼幫助玉欣?突然她靈機一動,依齊銘重視玉欣的程度,絕不會看她被人欺負的。「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齊銘,讓他——」
  「不行,我不能再麻煩他了!我會自己想辦法借到錢的。」
  「錢的事,包在我身上。」她拉起陳玉欣的手安撫地說:「可是這件事跟齊銘也有關係呀!你不是說你大嫂也知道齊銘的女朋友是誰,要是她不知足也找上人家勒索五百萬,那怎麼辦?」林天姿仍堅持要告訴齊銘這件事,她想想看看齊銘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而且直覺告訴她,齊銘不會樂意見到陳玉欣捨棄他而向別人求助。
  「可是……」陳玉欣還猶豫不決。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走吧!我們現在就去找齊銘。」她拉著陳玉欣往外跑。
  陳玉欣聽她這麼一說,急忙煞住了腳步。「你不能跟我去要是讓擎天知道了我帶著你到處亂跑,他不會原諒我的。」
  「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林天姿不肯錯過看好戲的機會。
  「不行!」她固執地搖著頭。
  林天姿看她態度堅決,只好讓步。「好吧,我不去,那讓我的司機送你過去吧?」她擔心陳玉欣改變主意。
  「有什麼事?」
  陌生的臉孔,略不耐煩的語氣讓陳玉欣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對不起!我想見齊總經理。」
  「你是什麼公司的?約好了嗎?」高惠惠打量站在面前,穿著樸素、未施脂粉的女人,懷疑地問。
  「我……我不是公司的代表,我有私事想找齊總經理。」
  高惠惠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換上一張更加冷漠的面孔。「私事?你跟我們總經理有私人關係?」像她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跟總經理扯上關係!
  「我……」陳玉欣不知該怎麼說明自己的身份。「請問,劉秘書在嗎?」
  「她出國了。」高惠惠警覺地問她:「你跟我們總經理是什麼關係?」
  陳玉欣想了想才說:「我是他家的傭人。」
  「你的事很急嗎?總經理現在正在開會,他吩咐過不准任何人打擾。」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開完會。我可以在這裡等嗎?」
  「那好吧!你坐在那裡等,別妨礙我做事!」
  跟秘書道了謝之後,陳玉欣安靜地坐著,腦中卻思緒翻騰。雖然天姿肯借給她那五百萬,但這麼大的一笑錢她要怎麼償還?等齊銘知道了她大嫂的威脅後,恐怕會更後悔跟她的這場婚姻,她憂心三個月來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有的和平關係會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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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嫂?你怎麼會在這裡?」莊柏生從齊銘的辦公室出來拿份資料,意外地看到陳玉欣坐在辦公室外的椅子上,走近一看才發現她睡著了。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看到莊柏生俯視著她,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忽然她清醒過來了,她是在齊銘的公司。
  「我聽齊銘說你生病了,怎麼會到公司來?」莊柏生突然眉飛色舞地問:「是不是齊銘約你來的?」
  她搖晃著頭。「我有事找他。」
  「你看起來跟以前不一樣!」他突然發現:「你的眼鏡呢?」
  少了那副嚇人的眼鏡,她整個人亮麗起來了,輕便的穿著更襯出清新可人的氣質,難怪齊銘會……
  「爺爺不喜歡我戴眼鏡,所以……現在只有閱讀的時候我才帶眼鏡。」
  「你變漂亮多了!」他衷心地讚美。
  陳玉欣不習慣接受讚美,尷尬地低下頭整整衣服。
  莊柏生善解人意地轉了話題:「看你這樣子等很久了,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去呢?」
  陳玉欣說:「十一點來的,秘書說齊銘交代過不准打擾。」
  「十一點?現在都已經快三點了,你等了將近四個鐘頭!」莊柏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快三點了?」她也嚇了一跳,沒料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她著急地說:「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開完會嗎?」
  「你有急事?」不等她回答,莊柏生就帶著她往齊銘的辦公室走去。「我們進去再說。」
  「可是……他交代過秘書不准任何人打擾的。」
  莊柏生回過頭,神秘地笑著說:「相信我,他說的任何人絕不包括你。」
  他跟齊銘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他不敢說百分之百瞭解齊銘,因為齊銘實在是不善於與人分享內心的感情;不過這次的跡象實在太明顯了!他知道,齊銘絕對是愛上她了!
  最近,只要他提起「陳玉欣」這三個字,齊銘就變得若有所思,後來他桌上就出現了陳玉欣跟他爺爺的照片,當他藉此刺探他對陳玉欣的感情時,齊銘臉上彆扭的神情就代替他說明了一切。上個禮拜陳玉欣得了重感冒,齊銘人雖然在公司,可是心裡始終是牽掛著她的,一個早上就打了五通電話回家詢問她的情形。
  「莊助理,總經理會不高興的。」高惠惠嘗試阻止他們,誰都知道總經理的命令是違背不得了,要是總經理有一絲不滿意,她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你放心,這件事我負責,不關你的事。」
  「總經理會怪我辦事不力的。」高惠惠擋在前面不放棄。
  「莊先生,算了,我可以等齊銘回家再跟他談。」陳玉欣看他們兩個爭執不下,不禁後悔自己聽從天姿的話,魯莽地跑到公司來。
  莊柏生失去耐性,指著陳玉欣問高惠惠:「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總經理的太太!」趁著高惠惠驚訝的空檔他閃過她,碰!用力地打開了門,把陳玉欣拖進了齊銘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內,齊銘正專心地聽取業務部經理的報告,聽到劇烈的開門聲,他不悅地瞪著進來的人——
  「你跟那扇門有仇嗎?」他對莊柏生說,沒注意到莊柏生後面還站著一個人。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們開會的時間太長了,你總是不相信;現在可以證明你錯了。」他輕快地說著,突然把身後的陳玉欣往前一推:「她在外面等了四個鐘頭了,都是你的錯。」
  所有的人都把焦距放在陳玉欣的身上,心裡猜測著她的身份。
  齊銘雙眼鎖定在她身上,困惑地說:「你怎麼來了?」
  陳玉欣不習慣受到這麼多的注意,緊張地垂下了頭;後又聽齊銘這樣問,直覺地以為齊銘不高興她到公司來找他。
  「對不起,我馬上走。」她急急地轉過身想走。
  莊柏生故意袖手旁觀,果不其然地,齊銘立刻飛奔過來攔住她。
  「你別走!」
  「是呀,大嫂,你不是有事要跟齊總經理說,難得現在他不趕你,你就快點說吧!」莊柏生裝腔作勢地說。
  陳玉欣抬頭望了望四周,這麼多人全都好奇地看著她,教她怎麼說?
  「你們全都出去!」齊銘嚴峻地命令道。
  屋內的人馬上站了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速速離開,只有莊柏生厚著臉皮挑了張舒服的椅子坐下,賴著不走。
  齊銘示意陳玉欣坐下,站在她面前從高處俯望著她,嚴厲地說:「我告訴過你,要好好兒留在床上休息的。」
  「我已經好了,今天早上文醫生來看過我了,他說一切正常。」
  「他怎麼沒告訴我?」齊銘惱怒地自問,他交代過文醫生,所有關於陳玉欣的事都得通知他。
  「我……不知道。」陳玉欣看他一眼,搞不清他到底是為了哪件事生氣。
  「她十一點就來了,你不問她是為了什麼事來的?」莊柏生耐不住好奇提醒齊銘。
  不等齊銘開口,陳玉欣就開始解釋:
  「我大嫂她……她知道了我們的約定,還有你跟李仙蒂小姐到歐洲去的事,她要我給她五百萬,要不然就要把事情告訴我媽。天姿說我應該通知你這件事,以防她去騷擾李小姐,所以天姿就讓她的司機送我過來了。」她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齊銘,又帶著歉意說:「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開會的,莊先生看我等了好久就帶我進來,對不起!」
  「你不必道歉,這個會議本來就要結束了。」齊銘板著聲音說。
  莊柏生發出一陣悶笑聲,在齊銘的瞪視下才勉強止住,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齊銘不顧他的襞問,蹲下來正視陳玉欣:「你吃過飯沒有?」
  「我……忘了!」陳玉欣張大眼,這時才想起她還沒吃中飯。
  齊銘歎了口氣,二話不說站起身,穿上西裝,吩咐莊柏生:「我帶她出去吃飯,剩下的事由你處理。」
  「不……不必了!我要走了,我跟大嫂約好了在醫院見面。」陳玉欣倉皇地站起來,朝門口一步一步地後退。
  「你跟她見面做什麼?」齊銘眼神一閃追問她。
  「……把……錢給她。」
  齊銘一跨步拉近彼此的距離,灼灼的目光緊盯著她:「你哪裡來這麼多錢?」
  「天姿借給我的。」她被他迫人的氣勢逼得退了一步。
  「還給她!我不准你用她的錢!」他霸氣地命令。
  陳玉欣錯愕地說:「不用她的錢?可……可是我沒有錢可以給我大嫂。」
  「我有!」齊銘氣惱地低吼,她竟然跟別人借錢,完全沒考慮到他可以幫她解決錢的問題。
  「我不能用的錢。」她低聲說。
  「為什麼?」陳玉欣直接地拒絕,讓齊銘忍不住大吼起來。
  「五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你的公司營運上的困難正需要用錢,我怎麼……」
  「誰說我的公司有困難?」齊銘突地打斷她。
  「是莊先……」陳玉欣朝莊柏生看過去,詫異地發現他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然後,快速衝過她身邊逃出辦公室去了。
  齊銘恍然大悟。
  「是柏生告訴你的?」這小子這次實在太過分了!竟然拿公司開玩笑。
  陳玉欣察覺到事情似乎有點怪異,就把莊柏生當初求她賣地給齊氏時說的話轉述給齊銘聽,注意到齊銘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莊先生是騙我的,為什麼?」她無辜地問。
  因為他知道你心地善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說服你把地賣給齊氏!齊銘在心裡答道:「別管他了!現在你沒有理由拒絕用我的錢。」
  「可是我……我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了,錢的事我還是跟天姿……」
  齊銘猛地握住她的雙臂,強調地說:「不行,如果你需要錢只能用我的錢,我不准你跟別人錯錢!」
  在他脅迫的注視下,她別無選擇。「那……好吧!不過我……短時間內我沒有辦法還給你錢,等過一陣子我再分期付款還給你,我們可以先寫下借據。」
  「沒有這個必要!」他語氣粗暴莫名地拒絕。
  她不懂他的意思,不解地望著他。
  齊銘避開她疑問的眼神,推著她往外走,改變話題平和地說:「你想吃什麼?」
  齊銘突然的轉變,讓陳玉欣反應不過來:「什麼?」
  「你想吃什麼?」他又問。
  「我不餓……」在齊銘不贊同的眼光下,她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無可奈何地又說:「什麼都可以。」
  「總經理,我不是故意讓總經理夫人等這麼久的,我不知道……」高惠惠一看他們出現,馬上過來賠罪。
  總經理夫人!齊銘滿意地在心裡咀嚼高惠惠對陳玉欣的稱呼,內心有種踏實感,這樣的稱呼申明了她是屬於他的——想到這兒,齊銘的心突然感到愕然,她如此輕易就引發他前所未有的佔有慾,這樣嬌小的一個人卻對他有莫大的影響力!他皺起眉,試圖控制激動的思緒。
  陳玉欣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高惠惠所說的總經理夫人是自己!她倉卒地抬起頭想跟齊銘解釋,不是她主動洩露兩人的關係的。
  齊銘雙眉緊鎖、面色不悅若有所思的樣子令陳玉欣心中一陣驚慌,他生氣了!他一定以為是她特意對外宣揚自己的身份。
  齊銘掩藏好激動的情緒後才囑咐高惠惠:「今天我不會再回公司了,有事你找莊助理。」
  「是的,總經理。」高惠惠難掩訝異的神情。以工作狂著稱的總經理今天竟然提早下班,而且還冒出一位從沒聽說過的總經理夫人?
  在電梯內,陳玉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替自己辯護,她支支吾吾地囁嚅道:
  「不……不是……我說的,我告訴她我是你家的傭人;是莊先生說的,因為她不讓我們進去……明天你可以告訴她,是……莊先生開玩笑騙她的。」由於她說話的音量過小、語句含糊,齊銘過了半天才聽懂她的意思。
  「你告訴她……你是我家的傭人?」他以平靜得嚇人的聲調問。
  她連點了幾下頭,再次強調:「嗯,我告訴她我是你家的傭人,所以她才讓我在辦公室外面等你,後來莊先生硬要帶我進去,她說不行,莊先生就……」她偷瞄了齊銘一眼,發現他的臉色似乎變得更凝重了,猛地住口,兩個眼睛溜溜地轉著,不確定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特意在背後說莊先生的不是,說來說去還是我自己不對,如果我不來你的公司,那就什麼事都沒……」陳玉欣注意到齊銘氣惱的表情,知道她又說錯了!
  齊銘是又氣又惱,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他就是不喜歡她對別人隱瞞他們的關係,他突然歎了口氣,語帶無奈地說:「下次別再說你是齊家的傭人了!」
  「那要說什麼?」
  「你自己想想——」齊銘莫測高深的眼神讓她已經困惑不已的腦袋變得更加渾沌。
  金佩萱看到齊銘陪著陳玉欣出現時十分驚訝!
  怎麼他也來了?她感到納悶,難道玉欣把事情告訴他了?金佩萱先感到一陣恐慌,隨後又轉念一想,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初齊銘是不得已娶玉欣的,現在她以此威脅玉欣,也算得上替他出一口氣,說起來他還應該感謝她呢!
  陳玉欣有一個多禮拜沒看到她母親了,她似乎更瘦了,凹陷的臉頰上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卻難掩枯黃的膚色。
  「玉欣,你快過來給媽看看,你大哥說你得了重感冒,怎麼這麼不小心!」張秋霞掙扎地坐起身。
  「媽,我已經沒事了,你身體怎麼樣?」陳玉欣來不及跟金佩萱打招呼,連忙到病床邊去握住她母親的手。
  張秋霞他細地打量她,不捨的說:「你瘦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忙過頭了,我的事你別太操心。」
  「媽,你別這樣說,我身體好得不得了!最近還胖了兩公斤,爺爺一天到晚就念著我吃飯、吃飯,照這種情形下去,很快地我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大飯桶了!」陳玉欣特意談些逗趣的事,希望她媽能夠開心點兒。
  「齊家爺爺對你這麼好,我就放心多了,你要好好地回報人家的關心,不必常來看我,現在你是齊家的媳婦;不是陳家的女兒,凡事都要以自己的家為主,要做好為人媳婦的責任。」
  「我知道,我知道。」她拍拍她母親的手。「我來削蘋果,這是齊銘特別為你買的。」
  「他人呢?我有事想跟他說。」
  陳玉欣回頭一看。奇怪!齊銘跟他大嫂怎麼不見了?
  原來齊銘趁她們母女倆談話時,暗示金佩萱跟他出去了。
  「這是你要的五百萬。」齊銘拿出一張支票。
  金佩萱狐疑地接過來。是齊銘公司的支票?她勒索的是陳玉欣,怎麼變成齊銘付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怎麼知道的?」他冷酷的問。
  「我聽李小姐說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您跟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我們家玉欣真是太不自量力了,像她這種條件也敢開口要示你娶她,害得我這個做大嫂的沒臉見人,她真是不知羞恥——」
  「住口!」齊銘銳利的眼神如殺人般的射在她的身上。「不要讓我再聽到傷害她的話,否則我會讓你後悔莫及的。」他絲毫不顯怒氣的冰冷語調卻有不容人懷疑的威脅力。
  金佩萱嚇得目瞪口呆,她原意是要討好齊銘,沒料到卻弄巧成拙!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突然傳來陳玉欣的聲音。
  「我把錢給她了。」齊銘凌厲的眼神,迅速抹上幾許柔情。
  陳玉欣尷尬地道謝,然後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媽,她有事想跟你說,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
  「走吧!」齊銘不待她說完,突如其來地牽起她的手,將她拖進病房裡去了。金佩萱難以置信地眨眨眼,這怎麼可能!齊銘跟玉欣?她一定是眼花看錯了,他不可能喜歡上玉欣的!
  陳玉欣坐在車內,茫然地看著窗外,腦中盤算著該如何還清她欠齊銘的這一大筆債。她手邊剩的錢不到五萬塊,連一個月的利息都不夠,怎麼還債呢?非得想個辦法讓爺爺改變主意,讓她能再去工作才行,這樣就能早一點開始分期還錢。
  五百萬!她得用一輩子來償還的債!
  齊銘一邊開車一邊分神凝視陳玉欣陷入沉思的恬靜翦影,不知她在想些什麼?皺起的秀眉間似乎有負載不住的愁緒。他答應了她母親會照顧她一輩子,或許陳玉欣以為他的承諾只是敷衍,但他是真心的,他的承諾是一生一世的,他渴望與她分享生命的苦和樂,她什麼時候才會瞭解?
  過去他無情地周旋在女人堆中,從不曾有這種牽掛的心情,面對這個不知不覺中擄獲他的心的女人,齊銘才發現那些放縱的過往代表的正是他內心的空虛!直到遇到了她,他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天性冷漠、不懂愛的人,就像一艘漂泊過四海的船,他已迫不及待要駛入心的港口!
  陳玉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威脅加利誘,終於說服了齊天洪,讓她再度回到凱元貿易公司當會計。
  為了這件事,齊天洪、齊銘兩人私下發生了場爭執。
  「你為什麼答應她出去上班?」當齊銘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刻打上他爺爺。
  「答應就是答應了,沒什麼好說的了!」齊天洪心虛地說。
  「爺爺,你不是不知道,她為了我們家跟她母親,已經忙得團團轉了,她哪有體力再到公司去上班?」
  「我也是這樣想,可是玉欣她……」齊天洪躊躇半天,才難為情地說:「她贏了我三盤棋,我只好應允她可以再去上班。」
  「她贏了你三盤棋?你跟她打賭?」
  齊天洪無奈地點頭,歎口氣又說:「我想她下棋從沒贏過我,定下這種賭約也無妨,誰料到……她竟連贏了我三盤。我早說過了要是她有求勝的慾望,多下點兒心,贏棋並不是件難事。」他為自己有識人之明沾沾自喜。
  「這麼說你不打算阻止她?」
  齊天洪為難地說:「我的立場很難的,當初是我故意刁難玉欣,硬逼她辭掉工作;現在打賭又輸給她,怎麼能再阻止她?」
  「原來是這樣她才突然辭掉工作。」他恍然大悟,她受到了刁難還隱忍不說;齊銘保護她的決心更堅決了。「你不能阻止她,我可以!我去跟她說!」
  「齊銘,等一下!」齊天洪阻止他。「玉欣來我們家這麼久了,這還是她第一次提出請求,你這樣斷然拒絕她,不太好吧?」
  「唉!那我們該怎麼辦?」他茫然。
  齊天洪有趣地看著他無助的表情,這孩子從小獨立有主見,不管做什麼從不遲疑,幾時看過他這樣?老天爺待他終是不薄,讓齊銘如他所願,喜歡上了玉欣!
  「讓玉欣去上班,你負責接送她。」齊天洪打的是如意算盤。他也不值得陳玉欣太過勞累,給她請個司機嘛,她肯定是不肯的;最好的辦法是讓齊銘當她私人的司機,這樣還可以給齊銘製造機會。
  齊銘一掃愁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爺爺,真有你的!」
  回到了熟悉的環境,做著熟悉的工作,陳玉欣輕輕鬆鬆地度過上班的第一天。
  下班時間剛到,張美鳳、王晶晶、林淑華三人就圍著陳玉欣,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
  「為了慶祝陳姊回來,我們去麗晶吃飯怎麼樣?」張美鳳提議。
  林淑華馬上贊成地說:「好呀!吃完飯以後我們去唱卡拉OK,再到迪斯可去跳舞。」
  「哇!今晚我們要玩個盡興,不醉不歸。」王晶晶興奮地嚷著。
  陳玉欣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笑著搖頭:「我不能去。」
  「為什麼?」三人異口同聲。
  因為她得先到醫院去看她媽,再趕回齊家給爺爺做晚飯。
  「今天晚上我有事。」陳玉欣只能這樣說,為了防止她們繼續追問,她拿起皮包往外移動。
  沒想到她們三個不放棄緊跟她,邊走邊說:「那明天呢?我們可以改成明天晚上。」
  「明天也不行。」她無奈地說。
  「後天呢?」她們仍不放棄。
  她還是搖搖頭,抱歉地說:「我真的沒時間。」
  跨出公司的大門,她走到公車站牌邊研究她得坐幾號公車去醫院。
  王晶晶跟在其後,埋怨地說:「陳姊,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這麼誠心地邀請你,你都不肯給我們機會,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成朋友……」她不滿地推推張美鳳:「你怎麼不說話,你的口才最好了,想想個辦法……」
  張美鳳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彷彿快窒息了:「是……是……他耶……你看,快看……」
  「你在搞什麼鬼呀?看什麼——」王晶晶嘟嚷著,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哇!真……真的是……他……他……他向我們走過來了!」她驚駭地說。「他好酷哦!」三個人張著大嘴崇拜地看著齊銘越過馬路向她們走來——正確地說,是越過她們停在陳玉欣的旁邊。
  「你怎麼在這裡?」她詫異地瞪圓眼。
  「我來接你回家。」齊銘取下墨鏡,平淡地說。
  這樣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她腦筋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
  齊銘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牽引她移動腳步。「走吧,晚了爺爺會擔心的。」
  「他牽著陳姊的手!」
  「他說他要接陳姊回家!?我沒聽錯吧?」
  「爺爺?我怎麼不知道陳姊有爺爺?」
  王晶晶三人特大聲的耳語傳了過來,陳玉欣求助地望著齊銘,他旁若無人自在地握著她的手等著過街,她不自在地注意到旁觀者好奇的眼光。
  這也難怪,像齊銘這樣有天生領袖氣勢、英挺俊逸的男人,自然會吸引著他人的注意,平凡的她站在他的身邊就相形見絀了。她的視線落在包裹著她的手的巨大厚實手掌,一股炙熱的火焰竄過她敏感的肌膚,她感覺到兩人在外人眼中表現出的親暱,一陣郝然,她從他大而有力的手掌中縮回手……
  齊銘停住腳,眉頭糾結地回望著她,她羞紅的臉頰撫平了他的不悅,換上的是男性的自得,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感覺的!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
  「玉欣,還好在這裡遇上你。」陳玉欣聽到經理李南生的呼喚之後,立刻抽手拉開她跟齊銘的距離。
  「經理,有事嗎?」她倉皇的應道。
  「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母親最近身體怎麼樣?」李南生溫和地拍拍她的肩,絲毫沒察覺齊銘飽含怒氣的眼神正盯著他碰觸陳玉欣的手。
  「她住院了,我正要去醫院看她。」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下班時間公車不好等。」
  陳玉欣高興地說:「那就麻煩經理了!」
  她天真地認為齊銘要回陽明山,所以順便過來接她,可是她得先去醫院,不能搭齊銘的便車;要是由經理送她過去醫院,就能節省時間,趕得及回家做飯了。
  「那我們走吧!」李南生又拍拍她的背。
  陳玉欣回頭想跟齊銘說一聲,齊銘嚴厲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你不能跟他走!」
  李南生跟陳玉欣都驚愕地看著他——
  她是第一個在他面前捨棄他選擇別的男人的女人,向來冷靜的齊銘此時只感到滿腔的嫉妒,這個男人直呼她的名字,跟她是什麼關係?莫非他就是玉欣急著回去上班的主要原因?他的心為這個想法而痛苦糾緊,他不會讓她離開他的!他的心在怒吼。
  齊銘一把將陳玉欣扯近身邊,挑戰地瞪著李南生咬牙切齒地說:「她不會跟你走的。」
  「他是誰?」李南生困惑地問陳玉欣。
  「他……」
  陳玉欣還沒想好如何介紹齊銘,齊銘搶先說:
  「我是她的丈夫!」
  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張美鳳等人再也耐不住氣,蜂擁而上圍著陳玉欣嚷著:「陳姊,你結婚了?你怎麼都沒說?」又對齊銘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張美鳳……」
  「我是王晶晶……」
  「我是林淑華,我們都是陳姊的同事。」
  李南生搞不清楚狀況的,也伸出手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玉欣的經理。」他毫無芥蒂的態度讓齊銘一頭霧水。難道他根本不在乎玉欣已婚的身份?這樣的男人更可惡,蓄意勾引有夫之婦!
  齊銘輕蔑地鄙睨他,對李南生伸出的手視而不見,粗魯地拉著陳玉欣過街、推她上車加速離開。
  他緊握著方向盤不斷地加速,繃著臉帶著他不能理解的怒氣;陳玉欣有滿腹的疑問,卻沒有膽量招惹盛怒中的他。
  「你是為了他回公司去的?」他從咬緊的牙關中蹦出這個問題。
  陳玉欣假設他口中的「他」是指李南生,她想了想才回答:「可以這樣說,我辭職的時候,經理說如果將來我想再度就業的話,一定要跟他聯絡,所以我就打電話給經理,然後就回到公司上班了。」
  「我指的是你們之間私人的情誼。」
  「私人的情誼?我跟經理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她摸不清齊銘談話的重點是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跟他走?不讓我接你回家?」
  陳玉欣愕然。「我想先到醫院去看我媽,所以不能搭你的便車回家。」
  「以後我會每天接送你上下班,還有去醫院看……媽。」
  他說的話把陳玉欣嚇呆了,以致沒注意到齊銘也稱她母親「媽」。
  「你不必這樣麻煩,我自己可以——」
  「我已經決定了!」齊銘硬聲宣佈,兩眼警告地盯著她,不准她再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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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不是齊銘嗎?」林淑華先看到了齊銘。她應該不會感驚訝的,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只要是上班的日子,齊銘都會準時出現在公司外面,等待陳玉欣下班,可是今天他會出現在這裡就有點兒奇怪了。
  「陳姊不是走了嗎?」王晶晶說。
  「我問過會計室的柯小姐,下午三點左右陳姊跟李經理一起走了!」張美鳳皺著眉說。「好可慘了!他來了,陳姊跟經理出去還沒回來。」
  她還記得齊銘第一次——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跟李經理見面時,那種強烈的敵對意識,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會誤會的。
  她還來不及提醒林淑華、王晶晶小心說話,齊銘已經過來了。
  「玉欣呢?她還在裡面嗎?」
  「陳姊已經走很久了。」林淑華熱心地告訴他。
  「什麼時候走的?」他急切的問。
  「她下午跟經理一起……」張美鳳快速地掩住王晶晶的嘴,掩飾地說:「他們是為了公事出去的,或許這會兒陳姊已經到家了。」
  齊銘潛藏在心裡嫉妒的種子開始發芽,他悶不吭聲地走向汽車,他要回家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說!
  七點!八點!九點!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齊銘心中的不安已膨脹到了極限。
  他鬱鬱地瞪著窗外,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他還以為她已經習慣他、信任他——這一個月來他每天接送她上班,她跟他相處時的態度已經由拘謹轉變為自在,有時候她甚至會跟他聊些公司發生的趣事。當她敘述這些趣事時,眼中總閃爍著令他目眩的光芒,當她開心大笑的時候,嬌俏的嘴唇令他怦然心動;最讓他心喜的是,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她常因疲憊而倚靠在他的肩上小睡,那種相依相偎的親密感覺,讓他久久不能自拔,只盼回家的路永無止盡,延伸至天涯海角……
  難道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錯覺,只因他太過渴望接近她?或許她的心裡始終掛意李南生?齊銘記得陳玉欣在提到李南生時,語氣總是變得輕柔……
  突然一個念頭竄過他的心頭,恐懼迅速襲上了他——
  她不會就這樣離開自己吧?齊銘握緊拳頭抵禦這個想法所帶來的劇烈恐慌。
  一道車燈由遠而近,然後停在齊家圍牆外,從車上下來的正是李南生和陳玉欣!
  齊銘瞇著眼看著李南生親密地摟著她穿過院,他頻頻低頭在她耳邊私語好不親熱!齊銘怒火中燒忿忿地離開窗邊,咬著牙克制激盪的情緒!為什麼?為什麼?她真的跟他在一起!爆裂的眼神夾有強烈的傷痛。
  黑暗中,陳玉欣關上了門,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倚靠在門扉上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她什麼都沒有了!
  「你今晚玩得很愉快嘛!能讓你在這裡依依不捨地回味。」齊銘譏諷地說。
  她倏地轉身面對他,黯淡的燈光下仍隱約看得出他嚴厲的面孔——她沒有理由再留在齊家了!她得離開他了!
  她的心彷彿裂開了一個大洞,寂寞、空虛迅速地包裹住她,當她離開的時候他對她是否會有一絲絲的想念,還是有著解脫的快感,歡欣地慶祝她終於離開了?
  她的無語更刺激齊銘的怒火:「你在玩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身份?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
  她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沒有精力為自己辯護。
  「對不起……對不起……」聲音破碎地低喃。
  「對不起?哼!一句對不起就能改變事實嗎?」他本能地想傷害她,要她也嘗到痛心的滋味。「你無恥地威脅我娶你,毀了我平靜的生活,費盡心思刻意地討好爺爺,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他激動地揮舞雙手逼近她。
  「我沒有,我沒想過——」她害怕地退後,直到碰到了門。
  「我不會再受騙了,你給我滾出去!」齊銘粗暴地攫住她的手臂,拉開門將她推出門外。「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跌倒在地上,像個破碎的玩偶……
  良久她才開口:「我是該走了!」她緩緩地抬起頭直視著他。「對不起,我帶給你許多的不便、麻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滴剔透的淚珠滑下了她憔悴的臉頰。庭院的照明燈清楚地照射出她臉上深刻的傷痛,掛著淚滴的浮腫眼眸下有斑斑的淚痕;齊銘頓時愣住了,事情不對勁!沸騰的怒火瞬間消逝,留下的只有對她的關切——
  「發生了什麼事?」他衝上前焦急地問。
  她想封閉內心,不想再面對令她傷痛的現實,她茫然地搖頭。
  齊銘輕柔地握住她纖秀的肩膀,勸誘地低語:「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一切有我。」
  「她離開我了……你也要離開我了……沒有人肯留下來陪我,為什麼就是我一個人……」她自言自語,落寞的神情令人心痛。
  「誰離開你了?」齊銘只覺得離她愈來愈遠,一陣恐慌,他不顧一切地緊抱著她:「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不會離開你。」驀然,他瞭解了,他用雙手托起她淚漬斑斑的臉頰,低聲地問:「是不是媽怎麼了?告訴我,她……」
  她的淚突然迸出眼眶,泣不成聲地嚷著:「她死了,病死了!」
  語氣中的哀痛牽扯著齊銘的心,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恨不得能代替她傷痛。
  陳玉欣無法自抑地啜泣,全身緊繃地顫動著,齊銘巨大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背,他的唇輕吻著她的發,不斷地輕語著:「哭出來吧!把你的悲傷釋放出來,讓我陪你!」
  在他安定的聲調中,她長久以來所忍受的委屈不平,母親過世帶給她的絕望、痛苦,全都一湧而上衝擊著她,她的情緒決了堤;在齊銘溫暖堅定的懷抱中,她盡情地哭泣,每一聲抽噎都牽動齊銘的心弦,他的喉嚨乾澀、眼睛濕潤,他的心為她絞痛,齊銘發誓要一輩子守護她、珍愛她,替她阻擋一切的傷害,絕不讓她再經歷像這樣的痛苦……
  寂靜的黑夜。
  「不,不要——」齊銘揮舞著雙手,滿身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
  她走了!夢中的景像是如此的真實,她不顧他的請求,頭也不回地跟李南生走了!
  齊銘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這是因為他太乎她、不確定她對自己的感情,又親眼目睹她跟李南生兩人親密地在一起所產生的恐慌;雖然他已經知道陳玉欣母親過世的那天,她接到醫院的通知電話時,李南生正巧在旁邊,他出於好心送她到醫院去的,又陪著她處理善後,直到她大哥大嫂趕來。陳玉欣的大嫂金佩萱以她是出嫁的女兒不宜插手為由,硬是趕她離開,李南生就順便送她回齊家,這也是齊銘會看到他們兩人一起出現的原因。
  使齊銘不能釋懷的是,當她在醫院傷心哭泣時倚靠的肩膀不是他的;發生這倦的事,為何她沒想到通知他?
  揮不去心中的惶然不安,齊銘倏地下床,匆匆地穿上鞋,朝她的房間走去,這時他迫切地想看見她!
  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進屋裡,像一匹銀紗落在床上纖細的身軀上,齊銘目不轉眼地凝視著她。
  她消瘦了許多,經過了她母親的病逝、忙碌的喪禮,她的心彷彿被掏空了,對生命的那分熱愛似乎也隨她母親逝去。她空洞怔仲的眼神令齊銘覺得她離他愈來愈遠了。自從聽到陳玉欣的母親過世的消息起,齊銘的內心就一直存在著一分恐懼,擔憂陳玉欣將要離開他,因為她母親是她嫁給他的唯一原因,現在這個理由已經不存在了,她隨時都可能提出離婚的要求!他要怎麼才能留住她呢?齊銘在陳玉欣的床邊佇足,暗自思忖著。
  床上的她突然嚶嚀一聲,不安地輾轉移動,晶亮的淚水從閉緊的眼縫中滲出;齊銘不加思索地湊近她,伸手輕摸過她的臉頰,迫切地想安撫她……這時他才發覺她的枕上早已是濕漣漣的一片!
  陳玉欣尋求慰藉地向著溫暖的來源靠過去,孤單好久的她渴望一個可以依靠的溫暖懷抱,他的體熱莫名地對她產生了安定的作用,她輕輕地摩攀著他。齊銘猛抽口氣,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敏感地感覺到懷中的柔軟芳香,戰慄倏地傳遍他的全身。
  齊銘不斷提醒自己,這只是她睡夢中的幻想,他不能……他猛地抽離身子拉開彼此的距離。
  陳玉欣突失依靠,睡夢中的她哀憐地輕喊著:「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
  他再也不能控制!齊銘彷彿要吞噬人般的吻住她嫣紅的唇,想以這個吻來宣誓對她的佔有,他狂烈無所節制地需索;雖是在夢中,陳玉欣本能地信任他,她毫無保留地回應著,隨著齊銘富於經驗的帶領,她進入了愛慾的洪流……
  直到快喘不過氣來,齊銘才放開了她趴在她的身側,胸部劇烈地起伏著,炙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耳邊。
  陳玉欣倏地睜開了眼睛,愕然發現他是真的!不是她夢中所想像的!她又急速地閉上了眼,腦中掠過一幕幕剛才兩人唇舌相交的情景,一股躁熱自體內散發出來,再加上齊銘包裹住她的體熱,使她昏然欲炫,脈搏急速地跳動著……
  忽然她倒抽了一口氣!齊銘濕熱的舌頭舔過她的耳垂,她的全身為之輕顫,他滑溜的舌頭順勢而下拂掠過她的頸部、胸部,點燃了她肌膚下的火焰,從沒嘗過激情滋味的她,不自覺地驚喘出聲……
  齊銘不捨地離開她絲緞般滑嫩的肌膚,抬頭盯著她緊閉的眼佈滿紅潮的臉蛋,他沒有辦法停止了!他必須擁有她,他已經等了這麼久了!
  「睜開你的眼睛,看著我——」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慾望而變得沙啞。
  陳玉欣張開眼睛羞澀地望著他,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渴望。
  在齊銘的眼中她是如此的美麗,他灼熱的目光鎖住她因熱情而顯得格外晶亮的眸子,手指挑逗地覆上她渾圓的胸部,她不能克制地弓身向他,她熱情的反應讓齊銘黝黑的眼眸變得深邃,她已經為他燃燒了!
  帶著男性的自得,他溫柔地撫遍她的全身,令她亢奮難以自己,不自主地嬌吟急喘,齊銘灼熱強健的身軀覆蓋在她的身上,她清楚地意識到男女的不同,肌膚相親的灼人觸感令她又閉上了眼。
  「不要!」齊銘修長的手指伸向她的臉龐,觸著她的眼瞼:「看著我!你是屬於我的……」
  在她驚喘聲中他進入了她的體內。
  「我也是屬於你的!」他嘶吼著,竭力克制律動的慾望,怕傷害了她。
  度過了最初的疼痛,她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在齊銘溫柔的帶領下,她進入了渾然忘我的銷魂世界……
  當一切歸於平靜,齊銘緊緊地摟住她,雙手戀戀不捨地在她泛紅的身軀上流連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充塞著他全身的細胞,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當兩人緊密結合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直達內心的悸動,讓他捨不得離開她;雖是他佔有了她,但事實上卻是他把所有獻給了她!這個令他疼入心坎的女人!
  陳玉欣從渾沌中清醒過來,理智立刻躍上心頭,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跟她發生了……
  她怯怯地問:「為什麼?你……」
  齊銘明瞭她的意思,卻難以開口表達自己的情意。她把自己給了他;但這並不代表他也擁有她的心!
  他不願多作解釋,傲然地說:「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們……」
  齊銘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不讓她再繼續詰問,一瞬間她又跌進了他誘惑的懷抱中殷切地回應著,他在她身上烙下火熱的唇印,使她為之燃燒,失去了自我意識……
  真到天色將明,齊銘才讓筋疲力盡的她沉沉入睡。
  「少奶奶,你起來了!」陳玉欣一出房門,王嫂就站在門邊衝著她別有含意地笑著。
  「王嫂,早……啊!都已經十點了。」沒想到她睡得這麼晚,昨夜……她的臉倏地染上紅暈,心虛地抬頭一看,王嫂正極有興趣地瞅著她看。「我有什麼不對勁嗎?」她看看自己。
  「沒有,沒有。」王嫂嘴裡雖這麼說,兩眼還是直盯著她瞧,似乎笑得更開懷。
  陳玉欣給她瞧得全身不舒服:「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去買菜吧!」她關上門,朝樓梯走去。
  「我已經讓阿惠去買了。」王嫂跟著她下樓。
  「為什麼?」她母親的喪禮辦完之後,爺爺跟齊銘堅持要她留在家休息一段時間,等她情緒穩定之後再去上班;可是他們又擔心她在家太過空閒,會時常想起她的母親而心情鬱悶,因此要王嫂每天邀她一起下山買菜。
  「今天早上少爺起晚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王嫂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故意逗弄地看著她。
  陳玉欣避開她的注視,支吾的說:「是嗎?我……不知道,不……不關我的事。」
  「少奶奶,你別騙我了!今天早上,我上樓來叫少爺起床,他剛從你的房間出來;少爺還交代我不要吵你,讓你好好休息。」王嫂不再捉弄她,老實告訴她。
  「他……」陳玉欣原已嫣紅的臉如燃燒般的火紅一片,她終於明白王嫂為何這樣別有深意地笑著。「我跟他……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們……」
  「少奶奶,你別害躁了!你們是夫妻,睡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少爺總算開竅了,老爺盼了這麼久,現在他可樂透了!」
  「爺爺也知道了?」她驚駭地問。
  「當然,這種天大的喜事當然得告訴他。」王嫂理所當然地點著頭。「老爺還吩咐我給你燉些補藥調理身體,以後懷孕才不會太辛苦,咱們齊家已經好久沒聽到嬰孩的……」
  「懷孕?嬰孩?」陳玉欣差點站不住腳,爺爺跟王嫂實在想得太快了;對齊銘而言,她或許只是他排解寂寞的代替品,昨晚發生的一切並沒有任何意義。
  一整天她都在恍惚中度過——
  你是我的妻子。這句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迴響。
  他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愈接近傍晚她的心愈紛亂,她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她沒辦法世幫地當一切沒發生過,她並不擅於玩這種成人遊戲,她無法假裝不在意他!明知不可能,但在陳玉欣心田深處仍藏著一絲奢望,奢望齊銘對她能有些微的好感……
  齊銘的秘書突然打了通電話來通知他們,齊銘今晚有重要的應酬不回來吃晚飯了,她像犯人得到了緩刑一樣暫時鬆了口氣。但,伴隨而來的是怎麼也抹不去的苦澀——
  她猜想的果然沒錯,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段小插曲,要不然他不會不回家吃晚飯;也許他是故意避開她的,對男女關係生澀的她並不適合他……她甩甩頭不讓自己沉溺於自憐的情緒中。
  「旺旺,坐下!乖,坐下才給你吃……都給你了……我沒有了,你……不要……舔我,旺旺……坐下!坐下……」
  齊銘站在廚房聽到她的輕笑聲心裡一陣騷動,他在公司待到這麼晚,深思了一天,為的就是要找出一個留住她的辦法;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不完整,為了留住她,他會不擇手段的。
  陳玉欣看著身軀龐大的「旺旺」正在咬弄著它的塑膠碗不禁搖頭,才兩個月的時間它的高度已經到她腰部了,看來王嫂真的猜對了,「旺旺」的父母中一定有一個是狼犬。
  她拍拍手,吸引「旺旺」的注意,一邊梳理它身上黑亮的長毛一邊說:「你別再玩了,該睡覺了!明天早上我再來陪你。」
  因為「旺旺」長得實在太大了,陳玉欣擔心它會弄壞屋子裡的東西,所以讓它待在院子裡。
  「不行,你不能進來。」她堅定地把「旺旺」的頭推出門外,快速地關上廚房的門,「旺旺」在門外嗚咽地低嚎。「噓——旺旺,不可以叫,你要是吵醒了王嫂,明天就沒有早飯吃了。」
  她小聲地警告,然後快速地離開門邊,以防「旺旺」聞到她的氣味叫個不停。
  她一轉身就凍住了——
  「你……回來了。」她尷尬地瞧齊銘一眼。
  齊銘答不出話來,一看到她柔軟誘人的軀體,昨晚的回憶倏地湧現,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有了反應——
  「很晚了,我該睡……覺了,晚……安!」她倉皇地走向門口,齊銘不加思索地擋住她的去路,眼光懾人地盯著她;她失措地退了一步,緊張地舔了下乾燥的唇,靜默的空氣彷彿通了電似的炙熱,凝重包圍著她,一剎那間她有一股衝動想逃開。
  「……你餓了嗎?我給你做消夜!」她轉身背對他,避開令她心跳急促的噬人眼光。
  齊銘突然從背後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拉向他厚實的懷中,廝磨著她的頸背,呵著氣說:「我餓了!」
  說完他的唇即順熱而下吻著她的肩膀,放在她腰際的大手也不安分地往上探索她急速起伏的酥胸……她倏地明白他的飢餓不是指食物,而是她……一股熱流竄過她因慾望而顫抖的身體,她不自覺地呻吟……
  「汪!汪!」
  旺旺的吠聲喚醒了齊銘的神智,他倏地放開她,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帶著她上樓進入他的房間,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唇。
  一夜又一夜,齊銘嘗試用肉體的慾望蠱惑她、纏住她!
  陳玉欣也不再抗拒,也不想去探究齊銘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她只想好好地感受屬於她的短暫幸福,將這些片刻的美好回憶珍藏在心中,等到有一天齊銘厭倦了她,希望她離開時,她會帶著這些美好的回憶知足地離開……她不斷地提醒自己,總有一天他會對她失去興趣的,就像那些在他生命中來來去去的女人!
  「看到齊銘了嗎?」齊天洪拄著枴杖問。
  陳玉欣搖搖頭,敬畏地看著眼前裝飾華麗的宴會廳。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正式宴會,要不是爺爺強迫她陪伴他出席這場慈善餐會,她這輩子絕不可能有機會見識到這樣高級的場面。
  「我們先進去好了,不要等他了。」
  「嗯。」陳玉欣扶著他往前走,一不小心碰撞到旁邊一個身村臃腫的中年男子。「對不起。」
  是他?!王大富!
  「好久不見了!陳小姐。」王大富張著闊嘴,露出滿口金牙,笑瞇瞇地跟她打招呼。他跟她雖然只見過一面,對她印象倒是很深刻,她有種嫻靜的氣韻,一看就知道會是個賢妻良母,他都已經四十幾歲了,要是能娶到像她這樣年輕有氣質的女人,就算他走運了。事後他立刻托介紹人跟她的大嫂表達了他的意願了,但不知怎地,一點回音也沒有,讓他惋惜好久!今天能在這裡遇見她,王大富便格外顯得喜出望外了。
  「王先生,你好。」她客套軒回話。
  「是呀。」她往後退了一步,察覺到他們正站在走道中擋了別人的路,趕忙扶著齊天洪前進。
  「玉欣,你認識他?」齊天洪問。
  「他是我大嫂朋友的朋友。」
  王大富這時才注意到站在她旁邊的老人,他跟隨在他們後面好奇地問:「這位是——」
  「他是我爺爺。」陳玉欣簡短說明彼此的關係。
  上次他怎麼沒見到也的爺爺?猶豫一下,他打定主意討好地對齊天洪深深一鞠躬:「爺爺您好,我叫王大富,請多多指教!」
  齊天洪不悅地皺眉,這個叫王大富的,看年紀做他兒子還嫌太老氣了點,怎麼跟玉欣一樣喊他爺爺?
  「爺爺。」齊銘也到了。
  「齊總經理!」王大富看齊銘並不記得他,又說:「我是王大富呀!兩年以前我們做過一筆土地買賣呀!在新竹科學園區附近,你還記得嗎?」
  齊銘略頷首,客套地跟他握手示意,就把注意力轉向陳玉欣跟他爺爺。「爺爺,你們來很久了嗎?」
  王大富一聽又插嘴問:「齊總經理,您也認識陳小姐的爺爺?那真是太巧了!不如我們一起坐吧!」
  「你認識他?」齊銘看著陳玉欣問。
  她尷尬地點頭,王大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補充地說:「我跟陳小姐相過親。」
  陳玉欣羞得低垂下頭,不知該說什麼。
  相親?她為什麼跟王大富這樣的中年人相親?齊銘納悶地想著,看王大富那副神情仍然凱覦著陳玉欣,難道他不知道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嗎?
  齊銘不悅地瞪他一眼,突兀地說:「你不應該稱呼她陳小姐,她已經結婚了。」
  齊銘故意不告訴王大富跟她結婚的人就是自己,他期盼陳玉欣會主動說明她的身份,因為她從沒在人前自稱過她是齊太太——齊銘的太太。
  王大富驚訝地看著陳玉欣說:「真的?你已經嫁人了?」眼睛仍不相信地瞧著她未帶戒指的手指。
  齊銘也注意到陳玉欣光滑的手指上沒有任何的飾品;他不悅地思忖,為什麼她不戴上結婚時他送給她的戒指?
  陳玉欣困惑地看看臉色不悅的齊銘,是他自己跟王大富提起她已經結婚的,為什麼這樣看著她,好像她做錯了什麼?
  齊天洪耐不住氣開口道:「當然是真的,她嫁的人就是我孫子齊銘,所以你應該叫她齊太太。」又吩咐齊銘:「我跟玉欣來了半天了,找個地方坐下吧!」
  留下兀自發愣的王大富。
  齊銘的公司認捐了三百萬的公益基金,因此被安排地貴賓席。
  他們剛一坐下,齊天洪就遇到幾名商場上的老朋友,在他們力邀下就坐了過去,留下陳玉欣跟齊銘兩人。
  陳玉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衣冠華貴的名門淑媛、知名的商界名人,能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這麼多屬於高階層的人士,真是有趣有經驗。
  「為什麼不戴上戒指?」齊銘忽然問。
  「咦?」她叫回視線,看著一直保持沉默的齊銘。
  「我給過你一隻戒指,為什麼不戴上?」
  「那個戒指太貴重了,要是不小心丟了,我賠不起的。」
  齊銘從小指上取下一個細金環,不吭聲地拉過她的手套了上去,命令道:「帶著它,不准拿下來。」他迴避她疑惑的雙眼又問:「為什麼跟王大富相親?」
  她歎口氣帶著一絲難堪,幽幽地說:「我媽一直希望我能嫁給大富人家——她總是認為金錢是萬能的,所以拜託大嫂幫我留意對象,王先生就是大嫂介紹的,我們見過一次面。」
  「他很喜歡你。」齊銘說。
  「你一定在想既然我有結婚的對象,為什麼還找上你?其實我真的考慮過嫁給他的;或許我是個不知足、自私的人,表面上我願意為我媽做任何事,內心卻還是為自己打算,即使是假結婚,我也希望能找到一個比他更好的人。」她抬頭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結果你就成了無辜的受害者。」
  「我不是無辜的受害者。」他反駁,一開始他以為她是那種投機、拜金的女人,他假意答應她的要求是為了教訓她,後來他知道了她確實是為了她母親才用土地來交換這場婚姻時他還逼她簽下一份荒謬的契約;跟他比起來,她才像是無辜的受害者,而他則是迫害她的人。
  「玉欣,玉欣——」林天姿捧著快生產的肚子走過來。
  「天姿,你也來了?擎天,你也來了。」
  林天姿指著繃著臉的宋擎天說:「我強迫他帶我來的。」
  「從沒看過像她這樣的孕婦,挺著這麼大的肚子還一天到晚往外跑。」宋擎天一臉無奈地跟他們訴苦:「可憐我這個苦命的先生,每天提心吊膽。」
  「是你自己要小題大作的,我壯得像頭牛。」
  齊銘、陳玉欣一聽忍俊不住都笑了,因為林天姿袖珍的體型怎麼看也不像牛,倒像只小貓。
  「你去跟奶奶說,她每天都打電話到公司囑咐我,要我看牢你。」宋擎天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我不要,你跟奶奶是一國的,你去說服奶奶。」
  「天姿,你先坐下來吧!這樣站著很累的。」陳玉欣怕他們再繼續說下去會沒完沒了。「你快生了吧?」
  「嗯,預產期在下個禮拜。」
  「啊!這麼快,從現在開始你還是小心點好。」
  「玉欣,你是我的好朋友,應該替我說話才對,怎麼連你也——」她突然停住,對笑得正得意的宋擎天說:「你們男士到別處去走走吧!好讓我們進行women'stalk。」
  既然她已經下了驅逐令,齊銘跟宋擎天只好有風度地離開,不過她們談不到兩句話,就來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我還以為弄錯了,原來真的是你!」背後傳來李仙蒂嬌嗔的聲音。
  陳玉欣跟林天姿愕然地回頭看她。李仙蒂不愧是精品服飾店的老闆,一襲絲質的低胸禮服包裹著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她是誰?」林天姿悄聲地問。
  「李仙蒂,齊銘以前的女朋友。」她也低聲回答。
  李仙蒂一看她坐的席次是在貴賓席,立刻眼紅地問:「是齊銘帶你來的?」轉念一想,又說:「一定是你又用了什麼詭計威脅他,不然他不可能帶你出來丟人現眼的!哦——最近他對我避不見面,一定也是受了你的威脅對不對?你老實說好了,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齊銘?」
  「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呀!你給再多的錢都沒有用的,齊銘不可能讓她離開的。」林天姿看不過去她盛氣凌人。
  「你又是誰?」
  「我是玉欣的朋友。」她昂起下巴,驕傲地說。
  「這是我跟她的事,你憑什麼說話?」李仙蒂狠狠地瞪她一眼。
  林天姿眼中閃過精靈的光芒,出人意料地說:「你說的對,我是沒資格說話。」她站起身,帶著詭異的笑容走開。
  李仙蒂不管她,又對陳玉欣說:「你也知道他喜歡的人是我,要不然他不會帶著我到歐洲去度假,還送給我這個鑽戒。」她炫耀地伸出手,滿意地看著陳玉欣臉上流露出黯然神色,繼續說:「在歐洲我們過著如膠似漆的生活,他一秒鐘都離不開我,他愛的是我!你別再癡心妄想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喜歡上你的;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讓齊銘娶你,但我可以告訴你,他一定會找出辦法跟你離婚的——齊銘!」他突然發出驚呼。
  「你在這裡做什麼?」齊銘飽含怒氣的聲音在陳玉欣背後響起。
  陳玉欣全身一顫,緩緩回頭,看見齊銘神情嚴厲地怒視著李仙蒂,雙手卻溫柔地握住她的肩。
  在這一瞬間陳玉欣突然明瞭,不管李仙蒂跟齊銘之間曾經有過什麼,都已經結束了!她不怪李仙蒂對自己惡劣的態度,她只是為她感到悲哀,因為她是那麼不顧一切地想擁有齊銘。當你愛一個人時,卻得不到回報是多麼令人心碎!她深深懂得那樣的滋味……
  李仙蒂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齊銘從不曾以這樣溫柔的眼神注視她,他的手護衛地擁著陳玉欣。「不,不會的!你不可能為了她不要我!她哪一點比得……」
  齊銘威嚇凌厲的眼光掃過她,讓她驚駭地閉上了嘴,愕然地面對事實!他從來沒給過她承諾,一切都是她自個兒的幻想,意識到也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李仙蒂抬高下巴,裝出不在乎的表情離去。
  「玉欣,你怎麼了?」林天姿關心地注意到她臉色憂鬱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沒事。」
  齊銘也察覺她不對勁。「她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她搖搖頭,不肯抬頭看他。
  讓齊銘皺起了眉,他還想再追問下去,正巧齊天洪喚他過去見見幾位他相交多年的好友,他只好先放下滿腹的疑問。
  「沒事就好。」林天姿像個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坐在她身旁。「我很聰明吧?好說我沒資格管你們的事,那我就把有資格管的人找來,兩、三下就把她解決了。」
  「謝謝你。」
  林天姿擺擺手說:「你別這麼客套嘛!我們是好朋友。我當然要幫你出口氣,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你說話,簡直是……」
  陳玉欣心不在焉地聽著林天姿說話,心中有種沉甸甸的感覺——如果有天齊銘厭倦了她,她也能像李仙蒂這般不在乎地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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