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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銀魂)那一天的松陽老師》作者:阪田松陽【完結】

《(銀魂)那一天的松陽老師》作者:阪田松陽【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613個瀏覽者
文案:

#把一群孩子從小養到大是個體力活#
#死了以後還要復活回來給成年的學生們開解心結#
#學生們的行為都怪怪的#
#總之因為某些微妙的原因原作死掉的角色都沒死#
#劇情奇妙的神展開了#
#原作be的cp好像也都he了#

不僅想要拯救松陽,也要試圖拯救虛
cp是弟子→松(是被弟子們愛著也愛著弟子們的老師),我也認為事實就是如此。
會復活我喜歡的各種角色,我累了,我就要搞小甜餅

內容標簽: 年下 性別轉換 銀魂
搜索關鍵字:主角:吉田松陽♀ ▏ 配角:虛,阪田銀時,高杉晉助,朧,桂小太郎,今井信女,銀魂眾 ▏ 其它:松陽老師

一句話簡介:老師和弟子

立意:やソ欠んギ月ソ半分メ探ウサ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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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想為夢想去努力吧

  天照院奈落十二代目獨居的小院子裡藏著一個瘦弱的髒兮兮的小鬼。

  她並沒有把這小鬼當奴隸使用的想法,但這小鬼卻自認只有這樣才能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每日天沒亮就爬起來,將這破舊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干淨淨,十二代目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畢竟跟在她身邊,或許哪一天這孩子也會陷落奈落之中,變成烏鴉中的一員,這不是她情願看到的結果。

  傷好了就把他趕走吧,她想。

  ——結果這孩子不知怎麼就住了下來。

  這孩子沒有名字,十二代目一開始也沒意識到要給他取名字,幾次想要讓他放下手裡的掃帚去休息卻不知如何開口後,恍然察覺。

  這孩子與我不同,他當然需要一個名字,一個能讓他日後融進人類中的名字。

  「你……想過給自己起一個名字嗎?」

  十二代目把茶杯放下,招招手示意這孩子坐在自己面前,試探性的詢問。

  「如果沒有,現在給你想個名字可好?」

  「請大人賜名!」

  灰發小孩猛地把頭磕在地板上,動靜大到把十二代目嚇得趕緊將他整個人提起來,見他額頭並沒受傷才松了口氣。

  「我都說過了……不要這麼拘謹啊……」

  十二代目並不理解名字對於一個把自己定義成奴隸的孩子有多麼重要。奴隸一生都不會有名字,也不會留下活過的痕跡,擁有名字是一種奢求,沒有名字的他不過是天地間一揮手就消散無痕的塵埃,是位高權重的貴族不經意間就踩死的小蟲。

  有一個名字,他才算是一個活著的人。

  「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成為我的奴隸,你現在是自由的,若你想要離開了,我也會為你找到妥善的方法。」

  「我不會離開十二代目大人的!」

  「不用這樣稱呼我呀,你不是我手底下的殺手。」

  被扶起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說道。「可是……大人也沒告訴過我您的名字。」

  十二代目被茶水嗆了一口,一些被她忽略已久的事物,自這個孩子到來後,在她心頭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名字。

  「虛」從來不是她的名字,不過只是個作為殺手的代號。女性殺手在人類看來,似乎更多了一種可以利用的意味,若不是歷代大名及幕府將軍都對她實力心懷恐懼,她的處境並不會比被獨自流浪時好過多少。

  天照院奈落這個組織誕生的目的和存在的意義自古便是殺戮,被幕府接受之後,就變成肅清一切對他們的主人地位有威脅的不安因素,所謂替幕府實施所有明面上不能動作的清掃工作,本質上還是同一個目的。

  從一代到如今的十二代,首領都以「虛」為代稱,即使是奈落中的烏鴉們也未見過他們那張烏鴉面具下的真容,更不可能知道這千年以來,各代首領都是她一人。

  如此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組織,除組織內部人員和幕府高層,也無人知道這組織的總部就位於江戶城中心那座華麗城樓之下。

  尊貴的江戶統治者或許還在與保守死板的臣下據理力爭,而以腐屍相伴為食的烏鴉又一次嗅到了血液的味道,為江戶城中某一戶人家帶來一場血淋淋的噩夢。

  人間從不缺少陰暗面,越華麗的外表越隱藏著糜爛的內在,而他們就站在深淵底部,即便是再強烈的光也無法穿透這樣濃重的黑夜,烏鴉們從來只需要撕咬腐屍,在一切結束後回歸黑暗。

  天照院奈落便是這樣長久地隱匿於黑暗中生存下來。

  如此往復,又是幾百年過去,她頭一次發覺,自己原來需要一個名字。

  因為除了她自己之外,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知曉她的一切,所有她試圖隱藏和沒能成功隱藏的秘密,並且毅然決然地從人類的世界走向她的身邊。

  「殺手……原本沒有名字,你願意給我起一個名字嗎?」

  灰發小孩整個人都呆滯住,「我我我」了半晌,吐不出一個有用的字。十二代目無奈,翻出平日教導這孩子認字的書冊,放在他面前。

  「你挑一個詞當作你的名字吧,挑滿意了再給我挑一個就好。」

  灰發的孩子顯然把這件事當作一種殊榮,十二代目去奈落開了個會,天黑了才回來,見這孩子丟了一地寫著字的紙,他面前那本書被翻得嘩嘩作響,嘴裡念念有詞「這個不行,這個太俗和大人的相貌不搭,這個不夠高貴,這個又太平庸。」

  十二代目撿起他寫廢的紙一張張看,舉起其中一張看了一會兒,輕聲念出紙上字跡,問道。

  「松樹下……太陽……松陽。這個名字是你想的嗎?」

  灰發小孩嚇得從板凳上掉下來,慌慌張張地大聲回答。「是……是的!」

  「我覺得這個不錯,為什麼扔掉了呀?」

  「這個名字……我認為不夠高貴……大人應該擁有更顯赫的名字才對。」

  十二代目忍不住輕笑出聲,搖搖頭。「我可不是什麼高貴的人,我不過是個奪去他人性命的凶手,但就算是這樣的我,也會對太陽有所向往吧,這個名字我很喜歡。」

  十二代目——現在是以松陽為名的奈落首領,將這張紙折疊好,收進抽屜裡。「自己的名字想好了嗎?」

  「朧。」

  「朧?」

  「是的!」以朧為名的灰發孩子仰起臉,因為被松陽叫了名字而藏不住臉上的喜悅。

  「松陽大人教過我大原月朦朧,孤蝶來飛舞這一句,而我對月亮充滿向往……」後半句話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松陽見他這樣開心,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

  「今天也來學點什麼好呢?朧有什麼想法?」

  松陽脫下礙事的鬥笠和沾染了奈落氣息的僧袍,隨手將長發挽起,就輕松自如地席地而坐,而後伸手去拿櫥櫃裡的手冊。

  朧盯著她衣袖滑落時露出的一小節白皙手腕發了會兒呆,又飛快移開眼。他心裡那些朦朦朧朧的情緒,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覺得這抹白讓他茫茫然有些飄忽,好像夢變得越來越美好,似乎不會有醒來的一天。

  「今天我們來讀松尾芭蕉的緋句集。」

  朧安靜地聽松陽念詩。

  松陽念詩的聲音很輕緩,語調柔和的像這個季節會從窗縫隙裡漏進來的微風,從耳邊撫過便攪得人心頭微微悸動。

  她有著一張絕對不會令人與奈落、殺手這樣的詞產生聯想的秀麗臉龐,舉手投足間透露出幾分對人類世界的陌生與謹慎,眼睛是漂亮溫柔的紅色寶石,最近隱約能瞥見幾分春天的色彩。她長發舞動間露出的脖頸白到發光,皮膚像琉璃一樣近乎透明,血管的顏色卻很淺,當她站在那裡,周身好似無法沾染一絲這世間的污濁。

  朧在心裡為她築了一座神壇。松陽當然是他獨一無二的神。他從不奢求做他的神唯一的信徒,但他毫無疑問是第一個,也一定是對於神而言最特別的那個信徒。

  「松陽大人很適合做老師。」

  朧聽她念完,想起她偶爾聽見窗外孩童嬉鬧時流露出的寂寥神情,說道。

  「您一定是最好的老師。」

  「……這可不是該對暗殺組織副首領說的話。我教不了除了殺人之外的東西。」

  朧微怔,不解道。「可松陽大人教會我認字,讀緋句,教會了原本作為一個奴隸的我不應該了解的知識,對我來說,松陽大人即是救命恩人,也是我尊敬的老師。」

  「是這樣麼……」

  「您可以做得很好。」

  朧這麼說。

  「老師可以像教會我識字讀書那樣,教會很多很多的小孩子,甚至可以辦一個學堂,那個時候,我可以做老師的開山大弟子嗎?」

  松陽難得失語。

  她撿回來的灰發小鬼,為她編織了一個嶄新的,沒有殺戮與鮮血,沒有日復一日漫長的煎熬,沒有黑暗無際的奈落,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境。

  而她承認她有些動搖了。

  如果,能與這孩子一起離開,是不是她也能作為人類生活下去呢?

  離開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作為奈落的首領,她一舉一動都被幕府所牽制著,即便她再怎麼想把朧藏起來,也還是避免不了他被拉進奈落中成為烏鴉的一員。

  她必須要下定決心。

  ——「首領失蹤了!」

  據一番隊隊長所說,上一周她的行動軌跡就變得難以捉摸,不僅多次放棄暗殺任務,甚至在其他番隊到達目標所在地前引導目標逃跑,組織會議也干脆缺席,派去送信的烏鴉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傳令下去,一至九番隊全員出動尋找,一旦發現蹤跡,不論折損多少人也要把首領帶回來。」

  ——朧許久未曾如眼下這般恐慌了。

  他穿著這身不太合身的奈落制服站在一群烏鴉之中,心裡焦躁不安,想不明白松陽去了哪裡。

  烏鴉出了巢穴便四散飛走,朧於是先回了一趟小院子,四下翻找一通,發現毫無線索之後,就把常用的器物打包帶走。

  無論如何,他不會再讓老師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了。

  他找到松陽的時候,對方正坐在江戶城邊境樹林裡的某一棵樹上,快樂地向他招手。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從奈落裡出來的。」

  「老師!」

  朧快步跑過來,因為急得大喘氣,連說話都斷斷續續。

  「您在這兒若無其事地做什麼呢!您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九個番隊都要來追捕您,您為什麼不等我出來一起走,實在太衝動了!」

  「不行啊,我等不了那麼久……」

  松陽搖搖頭,望著他的神情還是溫柔的,那個美麗的笑容像月光一般純淨,眼神卻莫名哀傷。

  「時間再久下去,你就會和我一樣出不來了……」

  「老師……」

  「好了,不說那麼多啦,我們快走吧,這一片都是樹林,用來設置陷阱實在方便不過。」

  「陷阱?」朧微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只是陷阱就能攔住追兵嗎?」

  「放心吧,在他們爬出來前,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逃跑。」

  松陽輕盈地從樹上一躍而下,將掛在刀柄上的行囊甩回肩膀上。

  「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被追捕的日子開始並沒有那麼難熬。

  松陽步伐快,又敏銳,幾百米外的陷阱被觸動她都能察覺,往往朧還在鍋裡燉獵來的兔子,松陽就把鍋和他一邊一個抗到肩膀上——

  「又該跑路啦——」

  江戶城邊界的這片森林面積很大,只是出境的地方想必早已布滿了追兵,松陽和朧合計了很久,都找不出如何避開這天羅地網的方法。

  朧心知他依舊是個累贅。

  他沒有松陽那樣詭異的身法,也沒有完全隱匿氣息的能力,或許他唯一的用處只有在松陽出城的時候為她攔下層出不窮的追兵。

  「其實我可以掩護老師……」

  「不可能。」

  松陽斬釘截鐵地拒絕道。她原本溫和的笑容褪去,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朧,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有勇氣逃出來,都是托你的福。是因為有你,我現在才會坐在這裡,離烏鴉的羽翼越來越遠——我們說好了,會開一家私塾,雖然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但未來會有很多人聚集在我們身邊。」

  「老師想好私塾的名字了嗎?」

  朧這麼問道。

  「朧有什麼看法嗎?」

  「我的話——」

  朧抬頭看向遮蓋住他倆身影的這顆高大松樹。

  此時他們坐在斷崖邊,這顆松樹就長在斷崖的邊緣,粗壯的樹身近乎干枯,但想必春天就會迎來一片溫柔的碧綠吧。

  「我想和老師在松樹邊建立學堂,然後老師會在松樹下講學,私塾的名字,就叫松下私塾好不好?」

  「松下私塾呀……」

  松陽也抬起頭,面上是眉眼彎彎的笑顏。

  「為了松下私塾,我和你都要繼續努力呀。」

  這將又是松樹下的老師與大弟子共同所擁有的一個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哎……美夢若是能實現就好了


☆、社會中不合群的人總是難以相處

  松陽在這個位於相模的偏僻村莊迎來頭一回與人類一同度過的新年。

  村莊雖小,左右不過三兩戶人家,但新年就是大家會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日子。隔壁家的小鬼阿助天還沒亮就跑到她這間破破爛爛的小木屋前咚咚咚敲門,約她去山上的神社做初詣。

  神社這種對人類來講高貴聖潔的存在,當然不太可能給松陽留下什麼美好的記憶。

  畢竟更多時候,她作為被淨化的對像,要被綁起來扔進神社中央的火堆裡,直至被焚燒到火焰熄滅。

  就算不會死,可是要等身體逐漸復原也需要時間,每一次,她坐在火堆裡,重復著被燒焦和傷口合攏的過程。

  ——當然是會疼的。

  雖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死去,可是被火焚燒的那種疼痛還殘留在記憶深處,導致她一走進神社,就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松陽不怎麼了解人類拜新年的儀式。阿助是甩開父母一個人跑過來找她的,見狀就手把手耐心指導她。

  「松陽先生跟著我學就好啦!我們先把手放到這個碗裡,洗洗手,我媽說這個叫淨手,然後——」

  阿助不會對她生疏的動作產生懷疑或者像村子裡其他人一樣好奇她的來歷,若是問起來,他會回答說。「那個啊,我覺得松陽先生看起來像大戶人家的公主欸,有錢人的新年過法一定和我們不一樣啦,說不定會有這麼大的蛋糕——」

  他用手誇張地比劃出來,語氣單純而又充滿向往。

  「還會有好多好多吃都吃不完的金平糖!對不對呀松陽先生!」

  松陽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金平糖遞過去。

  「慢慢吃喔,吃壞牙的話金子小姐又要揍你屁股啦。」

  「哇嗚!松陽先生最好啦∼」

  整個村子只有阿助和他的父母是一家三口的家庭,其余幾戶都是年邁的老人,松陽租的那間屋子原本是村長的姐姐梅子婆婆用來放食材的雜物間,結果在某一個下雨天,梅子婆婆將被雨淋得滿身狼藉的松陽領回來,這間雜物房也在阿助父親的幫助下改造成能住人的地方。

  ——她沒想過朧會走地如此堅決。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時,有一瞬間她還處於恍惚之中。

  篝火早已熄滅,她擱在樹樁邊的刀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那把朧還沒使用過的嶄新的奈落刀。

  在松陽趕到爆炸聲的來源地前,她都還抱著一線希望,覺得沒那麼糟糕,只要她的大弟子身體還在,她或許就能再救他一次,等到他睜開眼,一定要讓他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不論如何,只要他還能活過來就好。

  ——只要他還活著就好。

  巨大的岩石擋在她面前。

  松陽甚至能聽見四周傳來搜查隊員驚慌地交談聲。

  「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爆炸聲?」

  「是□□!有人引爆了□□!九番隊的幾個人都被爆炸引發的山石崩塌給埋在落石底下了!」

  不死之血能復原被炸成灰燼的軀體嗎?松陽近乎茫然無措地想。也許朧還有救,也許他只是單純地被壓在石頭下面,也許爆炸並未波及到他——

  她想,只要把這塊巨石推開就好,只要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會知道她的大弟子還有沒有得救的可能性,可是——

  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不清,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哭了。

  她知道朧是為了什麼目的才甘願赴死。

  她知道她再繼續等下去,或是去推這塊紋絲不動的巨石,朧的犧牲就會化作一團泡影。

  可是——

  「二番隊集合,首領可能會被爆炸吸引過來,隨時警惕,若有反抗,就如將軍大人所令格殺勿論。」

  約定好了啊。

  ——意識到朧死去之後的那段日子,松陽始終渾渾噩噩地四處飄蕩著。

  她無需進食,也無需飲水,更無需睡眠,這具身體不管遭受何等殘酷的對待,這份痛苦都不會切實表露出來。

  無論為了什麼理由,她拋棄了朧卻是事實。

  她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將朧留在了冰冷沉重的巨石下,她甚至未曾親自驗證朧的生死,盡管朧沒有還活著的可能性。

  最後剩下的,只有朧留給她的那把嶄新的刀。

  ——松陽抱著那把刀,走進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之中。

  約定好了,我不會再奪去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阿助是個聽話又懂事的好孩子。

  當村子裡其他村民都在對她的來歷百般揣測時,阿助偷偷敲響她的門,偷偷將金子小姐藏起來的紅豆糕送給她。「大姐姐看起來不開心,吃點甜食的話心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松陽已經有幾百年沒和這類與世無爭的普通村民打過交道,以往她去到每個村莊都會被驅趕,少有看她乖巧或者有為其他心思而把她留下來的人,很快也因為她不死不傷的體質而對她產生恐懼。

  那些村子裡的小孩子聽各自父母的話,卻將她當做可以欺負的對像,她走到哪就被小石頭砸到哪,更有甚者,有頑劣的孩子偷了家人的刀,想要證明她是否真的能如傳言般死而復生。

  ——她從未忘記這些過往。

  想要變成人類始終是件困難的事,這個村莊裡並不是所有人都歡迎她這樣的外來者,梅子婆婆疼惜她,村長卻在背地裡猜測她是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妾室,說不定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重罪才會隨身帶著刀。

  「女人又不會習武,帶把刀做什麼,那肯定是心虛。」

  阿助把偷聽來的話講給松陽聽,一邊講一邊也有些害怕。「村長爺爺說的是什麼意思呀……他看起來好凶也好可怕,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那種樣子。」

  「沒什麼。」

  松陽笑了笑,安慰他道。「村長先生不會凶你的,不要害怕。」

  過段時間就離開這裡吧。她想,只是多少有些舍不得乖巧的阿助。

  阿助的母親——金子小姐一開始有些排斥松陽。村子裡突然來了個陌生的漂亮女人,松陽大概能猜測出對方那種毫無道理的危機感。只是阿助時不時就要往松陽這裡來,聽松陽教他識字,讀緋句,之後金子小姐態度也軟化了不少,碰面時也還能禮貌性地打個招呼。

  人類的敵意也不過如此。松陽有時候想,他們不僅排斥非同尋常的事物,甚至彼此之間也從不停止這種本能性的戒備,當陌生人進入他們的領地,被歡迎的可能性總是微乎其微。

  可這世上還有梅子婆婆與阿助這樣善良的人類,幫她修屋子的金子先生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金子小姐雖然不常給她好臉色,但偶爾會委托阿助送做好的衣服和食物過來,人類並沒有無藥可救到必須被毀滅的地步。

  ——新年過去,村子裡的積雪化開,樹枝零零星星的冒出新芽,到了春天。

  阿助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最近他似乎對在後山進行探險的活動極為沉迷,每次念完書就飛快跑地沒影,到了晚上整個村子都能聽見金子小姐叫他回家吃晚飯的聲音。

  這一天金子小姐的喊聲持續了很久,都沒有聽見阿助回答,松陽頓時感到不對勁,立刻推開門,看見金子小姐慌慌張張地朝她跑過來,著急到眼淚掉個不停。

  「阿助他——阿助他可能在山裡遇到什麼麻煩了!」

  松陽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她。

  金子先生提著燈從屋子裡走出來,打算上山找人,松陽想了想,向金子先生提出也要一盞燈。「我也去,多一個人多一份保障。」

  「這太危險了!」哭啼啼的金子小姐捉住她的衣袖,緊張道。「你一個女孩家,山裡若是有毒蛇——」

  「沒事的。」松陽拍拍腰側的刀,安撫她道。「這把刀我還使得動。相信我,我能把阿助帶回來。」

  奈落搜查的能力毋庸置疑,作為首領的松陽也不例外,她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呆坐在山洞裡被蛇纏住胳膊的阿助。

  「嗚嗚嗚松陽先生……」

  阿助不敢動彈,他在山裡長大,自然知道纏在他手臂上的是條一口斃命的毒蛇,若他稍有異動,這條蛇就會迅速咬在他肩膀上,讓他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

  松陽只想著要把阿助解救出來,又不願叫他受驚,便毫不猶豫地徒手抓住蛇扔開,遭到攻擊的蛇一口咬在她手背上,被她輕松甩開。

  「松陽先生!」

  幾乎下一秒,在阿助驚恐地叫聲裡,松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說是失去意識也不恰當。

  她視野所及之處是一片黑暗,隱約能窺見模模糊糊的光暈,再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場景變得清晰起來。

  一個人影背對著她,一身暗色的衣衫,與她同樣有著一頭及腰的淺色長發,察覺到她出現,那人慢悠悠轉過身看向她,面容竟與她如出一轍。

  只是眼神冰冷徹骨。

  「是你……」

  松陽驀地一驚,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再睜開眼睛時人已經躺在了小木屋的床上,她怔了怔,撐著床板坐起身,隱約有些不詳的預感。

  聽到動靜的梅子婆婆從外室走進來,習慣性想扶她,又像是很快想起了什麼一樣,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你……你不是已經……」

  松陽嘆口了氣,問道。「阿助還好嗎?」

  「阿助沒有事,蛇沒有咬到他。」

  梅子婆婆下意識回答完,又意識到面前的人本應該中蛇毒而氣息全無,不由的發著抖向後退。

  「你……你為什麼會復活……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梅子婆婆並沒有要聽她回答的意思,滿臉恐懼地退出門外後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松陽甚至可以聽見她高聲呼喊的其他人的聲音。

  雖然不曉得為何會意識斷片這麼久,但顯然她的異常又被發現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松陽反而平靜下來。

  她本就不欲久留,既然阿助平安無事,眼下正是辭行的時刻。

  來的時候她除了那把刀和剩下的錢,還有些五花八門的書,其他東西都留在了那個斷崖邊,走的時候她也只打算帶走這把刀。

  就好像她與朧的約定延續在這把刀上,時刻提醒她,他們曾許諾過的一切。

  「請不要趕松陽先生走!」

  松陽走出小木屋時,阿助哭著跑向這邊,後面跟著急急忙忙想要拉住他的金子小姐。待松陽看過來,金子小姐忍不住打了個抖飛快低下頭,阿助就從她手裡溜掉,死死捉住松陽的衣袖不放。

  「我都聽到了!你們在商量要把松陽先生趕走!我不要!」

  「胡鬧什麼!」

  村長拄著拐杖走出來,後面跟著在腰間插了把小刀的金子先生。

  村長雖說年事已高,聲音卻還洪亮,氣勢也威嚴。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念在你救了阿助的份上,我相信你姑且不是害人的妖怪,可我們這麼小的村子,容不下你這樣的麻煩,我給你時間收拾東西,然後盡快離開。」

  躲在自家門後面的梅子婆婆聞言又有些不忍。

  松陽是她撿回來的,來到這裡之後村子也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也沒有聽說有動物的屍體或者路過的行人被害,平日也只是安靜地待在屋子裡給阿助授課,今天若不是為了阿助,這姑娘也不會暴露自己能死而復生的能力。

  ——可是。梅子婆婆實在沒法忘掉那詭異的一幕。

  原本斷了氣的女人突然從床上起身,面色如常,好似方才她臉色發青一動不動的模樣都是一場幻覺。

  一想到住在自己屋子裡的女人或許根本不是人類,梅子婆婆又開始害怕,她悄悄瞥了松陽一眼,見對方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的,不知怎麼就是說不出口趕對方走的話。

  「……我說阿辛啊(村長的名字)。」

  梅子婆婆打開門,字斟句酌地說道。

  「其實,松陽丫頭到我們村子這麼久,一直風平浪靜相安無事,今天還救了阿助……現在世道也不太平,外面還在打戰,不管怎麼樣,也等戰爭過去再說……」

  「你怎麼也跟著胡鬧!」

  梅子婆婆一貫反感她這個弟弟拿腔弄調的樣子,這一下她的態度反而強硬起來。

  「我說的哪裡有錯啊,源太郎,源太郎美奈,你們倆也說句話,松陽丫頭可是拿命救了你們家阿助呢。」

  「我……」金子先生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松陽一眼,躊躇著開口,聲如蚊吶。

  「我聽村長的……」

  金子小姐在另一邊嘗試把阿助抓回來,又害怕對面的人發難,整個人緊張地說話斷斷續續。

  「我……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阿助氣地轉身攔在松陽面前,用手推開想拉住他的金子小姐。

  「我不要!爸爸媽媽怎麼可以這樣!如果今天沒有松陽先生,死在那裡的不就是我嗎!你們難道更希望這種事發生嗎!」

  「說些什麼胡話呢!」

  金子先生迅速伸手抓過阿助,見阿助還向松陽那邊掙扎,倏地拎起阿助的後衣領就把他扔到金子小姐懷裡,示意她帶著阿助先走。而後金子先生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沒說出口,他的手還按在匕首刀柄上,手指僵硬的張開,顯然內心混亂無比。

  梅子婆婆好說好歹,總算讓村長和金子先生先離開,她自己則從門後走出來停在幾步開外,又看了看松陽,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你……之後有想過去哪裡嗎?」

  松陽仿佛並未受這場混亂影響,神情還是溫溫柔柔的,輕聲細語道。

  「我一個人的話,不會有能夠傷到我的事物。」

  「這樣啊。」梅子婆婆面色有些難堪,看著松陽安靜地朝她點頭就准備離開,想了想,又囑咐道。

  「如果趕路的時候經過城門外那塊荒地,記得繞開走,那邊——最近聽說有什麼吃人的惡鬼徘徊,也不曉得是哪個戰死的冤魂作祟,總之……」

  松陽自然謝過對方的好意。

  和過去她所遭遇的那些對待相比,這個結局倒也差強人意,與人類相處,或許最好也不過如此。

  ——可為何會覺得寂寞呢。

  她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給她留下過溫暖記憶的村子,嘆了口氣,走進這片無邊的黑夜裡。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有遇見銀時的過渡章節,故事都會比較細,想寫的更完整一點


☆、是惡鬼還是笨蛋

  惡鬼比松陽想像中的個頭要小一圈,身型瘦得可怕,臉上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糊成一團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衣服也不知多久沒換,混著各種各樣看不出成分的污漬,約摸能從衣襟邊緣窺視到原本灰藍的底色。

  那雙眼睛是漂亮的紅寶石色,時常流露出獸類般警惕的氣息。

  小惡鬼不說話。

  松陽猜想他或許是在戰場上游蕩了太久,身邊除了死人就是食腐肉的烏鴉,便喪失了與人交流的能力,又或許從來就沒人教他講話,所以他帶著一身凌厲的野獸氣息。

  小惡鬼安靜地抱著松陽扔給他的那把屬於朧的刀,執拗地跟在松陽身後。

  他腳下的木屐似乎有一邊的鞋跟開裂,走起路來便一瘸一拐的。

  松陽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藏著傷口,想給他檢查,他也根本不讓松陽碰,硬是要踏著破破爛爛的鞋子走出一股倔強的意味。

  於是松陽試著去抓他。這小小的惡鬼卻異常靈活,想必為了能在戰場上東躲西藏生存,練就一身如田中野鼠一般厲害的躲避本事,可惜躲不過松陽,眨眼之間就被松陽輕松地抓住他兩只手臂,將他舉過頭扣在肩膀上。

  「抓緊咯。」

  松陽把他光溜溜的腿框在臂彎裡,示意他用空著的那只手摟緊自己的脖子。

  「亂動的話,你的小腦袋就會咚地一聲變成開瓢的西瓜喔。」

  輕得過分。

  小小的一個孩子趴在她背上,甚至沒比那把刀重多少,摟著她的手臂更是瘦骨嶙峋,手腕處的骨頭和彎曲的血管突兀得有些猙獰。

  借著朦朧的月光,松陽只能隱約看見他手臂上有幾處深褐色的疤痕,的確像是受過傷之後又沒有處理,就放著不管,等傷口慢慢長好後,疤痕卻留在那裡,時間也沒法帶走這個痕跡。

  其他地方也有這樣的傷痕嗎?

  松陽想問他,又清楚他不會回答,只能輕輕嘆息一聲。

  人類也未必就會對他們的同類一視同仁。

  說到底,被冠以食人惡鬼之名的孩子到底還是人類,受了傷也不能立即愈合,就算如此,也會有人想要傷害這樣一個明明是人類的孩子。

  這孩子會憎恨人類嗎?松陽如今也得不出答案。

  老實講她也不知道自己送刀的行為到底是不是一時衝動,更別提自己送了刀轉身就走,心裡也並不確定這孩子是否會如她所言那樣跟過來。

  幸好這孩子願意。

  這小小的惡鬼和她見過的所有人類幼崽都不同,他不像阿助,父母雙全,天真活潑,也不像她院子邊吵鬧的孤兒們,至少還生活在人類的世界。

  也不像朧。

  他一點兒也不像朧。

  除了都有紅色的眼睛,也不像過去的她。

  她不是為了從這孩子身上尋找誰的影子所以才向這孩子伸出手,也不是為了做善事,拯救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但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她只是覺得某個瞬間,在小惡鬼敏銳地撿起地上的刀擋在身前的那個瞬間,她想,這個孩子不應該待在遍地屍骸裡,不應該像過去的她那樣,最後既不是人類,也不算怪物,站在通往人類的這條狹窄的路上搖搖欲墜,隨時都要面臨跌落深淵的危險。

  他們雖然本質上有所不同,可都在人類所生活的世界之外,不論是被叫做怪物,亦或是被當作吃人的惡鬼,總之都不屬於會被人類熱情接納的那一類,這樣的兩個人走到一起,多少不會感覺到寂寞吧。

  好吧,她承認,也許是因為她曾有過寂寞的感覺吧,就自作主張的,認為這孩子也一樣,站在血海之中,看見滿天的星星映著自己獨自一人的影子,心裡就想著,如果身邊有一個人,該多好啊。

  「你叫什麼名字呢?」

  松陽問他。

  小惡鬼在她背上不安地扭動幾下,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聽清她的話,喉嚨裡發出幾聲吸氣聲。

  松陽也不著急,背著他,慢悠悠地穿行過這片金黃的麥田。他倆走著走著,走到夜幕降臨,松陽終於聽見小惡鬼開口說話。

  「阪田,銀時。」

  聲音還是小孩子沒長開時的稚嫩嗓音,略微有些沙啞,一個名字說地斷斷續續,但多少是願意與人交流的狀態。

  松陽有點開心,繼續問。「幾歲啦?」

  「……」

  「六歲?七歲?」

  叫做銀時的小惡鬼似乎陷入沉思。

  松陽看他沉默的時間有些久,正打算換個問題問下去,就聽見肩膀上傳來一陣細小的呼嚕聲。

  是睡著了。

  松陽莫名感到安心。她找到一個還算干淨的山洞,動作輕柔地將銀時放下來,用撿來的干草墊在他腦袋下面。

  銀時睡覺時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松陽想看看他身上的狀況,又擔心動作幅度太大而吵醒他。

  她輕手輕腳地試圖去碰銀時的外衣,銀時翻了個身,把衣擺整個壓在手臂下面,分明不願意讓她碰。松陽也沒辦法,只得暫時作罷。

  隨後她退開幾步坐在一邊,望著山洞外遠遠亮著的人類村莊的燈火出神。

  人類有時離她很近,像是隔著這一片枯黃的草地,盡管需要幾日路程,但終歸能夠抵達彼岸。

  有時又隔著一片宇宙。她困在自己小小的那顆星球上,看著人類聚集在一起,有村落,城鎮,國家。他們朝起日息,這樣日復一日,感受生,老,病,死,從睜開眼和閉上眼,不過短短幾十年。

  而銀時又是什麼呢?

  松陽想,望了眼用後背對著她的銀時,嘆氣。

  對銀時來說,被她撿到究竟是幸運,還是另一種苦難呢?

  ——銀時醒來的時候,松陽正背對著他坐在山洞邊緣。

  她面前是燃燒的火堆,腳邊扔了一地五彩斑斕的蘑菇,還有一些被她穿在樹枝上,在火焰裡來回翻烤。

  「銀時?已經醒了呀,肚子餓嗎?」

  銀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走過來,在松陽驚訝的眼神裡,搶過她手裡烤的黑漆漆的蘑菇串扔地遠遠的。

  「有毒,白——痴。」

  被還沒到她腰的小鬼鄙視,松陽也不惱,只遺憾地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蘑菇,一手握拳砸向另一只手的手心。

  「那麼——我再去找點食材來——」

  「不。」

  銀時把這個詞吐字清晰地講出來,拒絕的意味十分強烈。

  松陽好奇道。「你從昨天到現在什麼都沒吃,不會餓嗎?」

  銀時懶得理她,蹲下來把蘑菇分類,有毒的扔到一邊,零星幾個沒毒的拿起來,直矗矗地遞到松陽面前。

  「拿去,可以吃。」

  「銀時真聰明呀。」

  松陽忍不住摸他亂糟糟的頭發,銀時偏過頭想躲,又沒躲開,只能站在原地讓她揉,眼神有點奇怪地在她身上打量,又什麼也不說。

  ——之後的幾天,他們就靠著一路撿蘑菇度日。

  山裡沒什麼能使用的食材,也見不到可以獵捕的動物,好幾天收集起來的蘑菇也只能勉強果腹。

  松陽再次坐下來烤蘑菇時,銀時的聲音慢吞吞地從她背後響起來。

  「名字呢?」原本生澀的發音這幾天也變得流暢起來。

  「名字是松陽。」

  「姓呢?」

  「姓啊……」松陽專注著翻烤蘑菇,隨口答道。

  「奈須——」

  「……你根本是看著蘑菇臨時糊弄阿銀吧。」

  現在又變得能說會道了欸。松陽想,一邊又忍不住逗他。

  「啊抱歉,其實是山寺——」

  「聲優梗也絕對禁止。」

  「這次是真的。」松陽悄悄瞥一眼不遠處的村落門口拉面屋的招牌,念道。「是吉田拉——是吉田,吉田啦,全名是吉田松陽。」

  「這次最好是真的哦。」

  銀時懷疑地看過來,眼神順著她面對的方向望過去,表情頓時垮下來。

  「話說,那邊拉面屋的招牌好像恰好長著松陽你的姓氏——所以為什麼要在這裡烤蘑菇而不是去吃拉面啦!」

  「那個啊,因為我沒有錢呀。」

  松陽泰然自若地把不小心烤焦的蘑菇扔掉,又慢條斯理的串上第二串。「出門的時候遇到了會在新手村售賣新手裝備的老村長,不由自主就花得干干淨淨了喔。」

  「裝備呢?」

  「送給銀時了呀。」

  「……」銀時忍不住抱緊懷裡的刀,害怕她下一步就是要把刀拿回去換成錢,嘴裡沒好氣地嘟囔著。

  「現在是什麼意思啦,穿的那麼干干淨淨的,一毛錢也沒有,該不會是為了吃掉阿銀才那麼隨便地把阿銀撿回來吧,你是吃人的女妖怪嗎,阿銀髒兮兮的看起來就不好吃吧,果然還是帶上全部身家現在逃跑比較好吧,刀送阿銀就是阿銀的,就算賣到當鋪錢也是阿銀的啦。」

  「……全都聽到了喔。」

  松陽嘴角抽了抽,突然有點懷念銀時一言不發的時候,轉頭瞟了銀時一眼。

  「銀時你……還是閉嘴比較可愛呢。」

  「...想干嘛!不要用那種想把阿銀毒啞的眼神看過來啦!!」

  不過,銀時抱怨的問題也確實讓松陽頭疼著。

  遇見銀時是個意外,她把錢留給梅子婆婆時,並沒有想到所謂惡鬼居然是個連牙都沒換過的小鬼。

  銀時無疑有著異於平常人的身體素質,倘若去正規的武道場拜學,未來想必會成為赫赫有名的武士,可現在的銀時說不好是否能正常和普通人相處,所以松陽也不會選擇把銀時隨便留在某個村莊。

  只是長久以往。

  松陽看著銀時用力咽半生不熟蘑菇的樣子,惆悵地捧著臉發呆。

  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

  ——結果他們在足柄山裡晃蕩了一周,松陽還沒想出能弄到錢的辦法。

  山裡剛下過大雨,兩個人盡管穿了草編的鬥笠蓑衣也還是濕淋淋的,銀時腳下這雙木屐被松陽拿去掰斷了鞋跟,走起路來總算不會再搖搖擺擺。

  等到雨停,天色漸漸暗下來,松陽找到一個能暫時落腳的廢棄神社,神社旁這條河裡的水倒還算清澈。她叫銀時下去洗澡,又問銀時要不要幫忙,銀時扭扭捏捏的讓她走遠,松陽走了幾步又問他。「衣服能自己洗干淨嗎?」

  銀時脫衣服的手一頓,確定她並未回頭後,松了口氣,不耐煩地催促道。

  「快走啦快走啦,阿銀肯定洗得比你干淨。」

  洗完澡的銀時頂著濕漉漉的一頭白毛,舉著洗干淨的衣服烤火,肚子正餓得咕咕叫,那邊開始洗澡的松陽興致勃勃地講起來。

  「銀時,就是在這附近,源賴光見到了名為金太郎的大力士——」

  「哦,所以這和快要餓死的銀醬到底有幾毛錢的關系?」

  銀時習慣她這幾日時不時講一堆枯燥的歷史故事的毛病,翻白眼的動作極為熟練。

  「知識這種東西能吃飽阿銀癟癟的肚子嗎。」

  「啊……不能嗎?」

  「能才奇怪啦笨蛋松陽!」

  衣服烤得慢,銀時還在把衣服翻面時,松陽已經洗完澡,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走過來。

  「銀時,給我讓個地方烤火——」

  「你做什麼啦!!!」

  面前半光著上半身的白毛小鬼猛地後退幾步,手裡的衣服差點掉進火堆裡。他趕緊把還沒干透的衣服胡亂往身上套,飛快轉過身。

  「你這個歐巴桑怎麼回事!不要就這樣到處亂跑啦!」

  「嗯?怎麼啦?」

  松陽還沒看清他身上有沒有傷,見他反應這麼激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沒發覺哪裡不對,疑惑地問道。

  「我的衣服怎麼了嗎?」

  「是濕的!濕的啊!都貼在你身上了!笨蛋松陽!」

  「啊,好像是——」

  「什麼好像啦,你不要光長著一張大人的臉,生活常識還沒阿銀懂得多好不好!」

  銀時簡直被她氣得胃疼,他捂著肚子哼哧哼哧叫喚著蹲下來,不知怎麼的又覺得腦袋一陣天旋地轉。

  「怎……怎麼回事,阿銀生氣到眼前冒星星了嗎——腦子也暈暈乎乎的——」

  銀發的孩子突然往前撲倒,松陽伸手去扶,手心感受到他皮膚傳來滾燙溫度,心裡頓覺不妙。

  「啊——松陽變成星星在飛——」

  這孩子嘟囔著這一句,兩眼一翻就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會有一點關於銀時身世的私設,反正都完結了也沒講遇見老師之前的過去,就隨意發揮啦


☆、拉面續碗也是有極限的

  銀時這場高熱來勢洶洶。

  大概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加上臨近秋天,夜間溫度低,又淋了雨,總之他的狀態嚴重到松陽束手無策的地步。

  銀時趴在她背上,燙得像塊燒紅的鐵,整個人半昏半醒的,在她耳邊模糊不清地嘟囔著破碎的句子。

  「呼啦啦……嘟啦啦……阿銀起飛……星星……星星是紅色的……」

  松陽也聽不明白。

  她想著,這孩子都有些燒糊塗了,當下腳下步伐繼續加速,只盼能盡快尋找到一處有診所的村鎮。

  等真把銀時送到了山下鎮子的診所裡,松陽才想起這個極為窘迫的事實——口袋早就空空如也摸不出半毛錢,自然也拿不出付賬單的錢。

  前台結賬的診所老板兼唯一的診所醫生是個禿頂的中年大叔,見松陽盯著賬單發愁,不耐煩地拍桌。

  「沒有錢?」

  「出來得太急,可能忘記帶錢了,勞煩您先給這孩子看病,我去取錢。」

  松陽看似從容地應對,沒人看得出來她此刻心裡急得跳腳,腦子裡空空的根本想不到對策。

  小時候不吃不睡也不會生病,用不到錢,後來在奈落裡拿固定工資和年終獎,自己不怎麼用錢,也從來沒有缺錢這個概念,更別提花心思去賺錢。

  一時間,松陽怎麼也想不出能合理弄到錢的方式。

  「哈?你走了,把這個小鬼留下來,要是死在我這裡怎麼辦?這小鬼身上的舊傷可不少,雖然好得差不多,但是燒過頭會出什麼麻煩的狀況我可管不了喔。」

  「舊傷?」

  松陽微怔。

  一點都不意外呢,她想。

  那個孩子,一定是非常辛苦地在人類的惡意中保護自己,才能堅強地活下來,直到與她相遇吧。

  所以,她才更不能讓這個孩子再次受傷。

  「你不知道他身上有傷啊?」

  大叔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松陽,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眯起眼。

  「我說你啊,該不會是那個吧?」

  「欸?」

  「就那個嘛。」大叔摸著下巴發出猥瑣的笑聲。

  他見過一些為了賺錢就拐來街邊流浪兒去賣掉的窮苦游女,想當然地也以為面前的漂亮女人是其中一員,還暗自覺得有些可惜。

  「實在沒錢的話,跟了大叔我怎麼樣?保證對你很好哦,這種勾當就別做了,那種病殃殃的小鬼也扔掉吧。」

  「什麼?」

  松陽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別裝傻了啊,我是說——」

  「錢在這裡。」

  滿臉通紅的銀時從裡屋走出來,啪嘰一聲用力把一張揉得皺巴巴的一萬元鈔票拍在大叔的手背上。

  「笨蛋,你忘記你把錢放在我身上了嗎。」

  松陽一愣,看了眼銀時對她擠眉弄眼的樣子,沒有出聲。

  大叔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看起來想要舉著拳頭給銀時腦袋上來一拳。「你這小鬼!沒看見大叔我的手還放在這裡嗎!」

  「錢夠了吧。」

  白發的小鬼盡管燒到快暈倒的地步,也看得出來他是用那把刀強行撐著身體站直的,不過是強弩之末的狀態,他表情卻冷得可怕,身上那股氣息不太像人類,更像是打算捕食獵物的野獸。

  大叔條件反射地縮回手,顯然被銀時這幅樣子嚇了一跳。他忍不住後退了幾步,不情不願地抓起鈔票,啰啰嗦嗦小聲抱怨著往裡屋走。

  「真是的,有錢就早點拿出來啦,大叔我還以為你們是什麼奇怪的組合呢,大叔我一把年紀了經不起嚇啦,你這個小鬼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大叔我不過就是個開個玩笑——」

  「阿銀聽說亂開玩笑的禿頂大叔會不得好死哦。」

  「喂!禿頂就不要說出來了吧!」

  診所的裡屋很小,零零散散擺著幾個凳子,坐著幾個正在掛吊瓶的莊稼漢,松陽進來時,他們的目光也跟著黏上來,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銀時手背上插著的針頭歪歪斜斜的,足以可見打針的醫生有多麼不靠譜,但多少也讓他也恢復了一些精神。他招呼松陽坐過來,用另一只抓著刀的手橫在松陽身前,冰冷的目光從這群莊稼漢身上緩慢劃過,狀似無意般說道。

  「話說,阿銀記得上一個管不住眼睛的家伙,最後怎麼樣了來著?啊——想起來了,阿銀用這把刀狠狠地爆了他的x眼,再嘩地一聲抽出來,血飆得比阿銀還高。所以說啊,眼睛這種東西,應該讓他的主人知道,該往哪裡看和不該往哪裡看,對吧。」

  他這副又瘦又小的身體雖然沒什麼說服力,但這一身從戰場上帶來的戾氣確實嚇人得很。

  松陽覺得有點好笑。

  白發的小孩個子小小的,卻十分可靠,成熟的讓人又心疼,又覺得欣慰。

  他毫無疑問是個好孩子。

  盡管這個孩子現在還與人類的世界有所隔閡,但如果是這個孩子的話,一定不會像她那樣,一定能夠——

  作為人類幸福平安的長大。

  所以就算是為了這個孩子,她也要嘗試著再次融入人類之中,不管未來如何,至少現在,她不再是獨自一人寂寞的怪物。

  ——付完賬單剩下的錢大概還夠吃兩碗拉面,大病初愈的銀時顯然心情愉快地幾乎要飛到天上去,捧著拉面碗幸福地都快要把臉埋進面湯裡。

  「拉面!這就是阿銀活著的意義嗎!老板!續拉面!」

  「續個屁啊!你對面那家伙仗著臉蛋漂亮已經續了十碗面,吃完趕緊給我走!」

  「哈?」

  銀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見松陽正把最後一根拉面優雅地吸進嘴裡,懷疑地上下打量她。

  「你的胃連接著宇宙嗎?話說你未免也吃得太快了吧!阿銀才續第二碗而已欸!你到底是什麼奇妙的生物啦!」

  「咳咳,是普通的老師。」

  松陽把面湯喝干淨,小小打了個飽嗝,有點遺憾地看一眼銀時面前的碗。銀時立刻護住碗,警惕道。

  「干嘛,你這奇怪的大胃老師離阿銀的碗遠一點!」

  「畢竟這頓吃完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下一頓了……」

  「……阿銀到底上了條什麼樣的賊船啊……」

  這個位於山腳下的鎮子不大,卻很熱鬧,街道兩邊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市集上來來往往的都是普通人,偶爾會有一兩個奇形怪狀的天人,並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松陽對天人沒什麼特殊看法,畢竟她在人類眼中也不是正常生物,她如果晚出世一千年,說不定也會被當成其他星球來的奇怪天人吧。

  只是她和銀時眼下最在意的都是同一件事。

  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拉面館後巷的角落裡,面面相覷,同時嘆氣。

  「怎麼辦……錢……」

  銀時把刀抱得很緊,鄭重道。「我們先說好。這把刀給阿銀了,你不許想著賣掉。要賣的話就把阿銀和刀一起賣了,賣來的錢分阿銀一半,阿銀不包售後,賣家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人財兩空——」

  「不賣。」

  松陽搖頭,認真注視著銀時的雙眼許諾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主動拋棄銀時。」

  「……」

  「……」

  銀時別扭地移開眼,撇了撇嘴有氣無力地應答。「知道了知道了,換個方法,賺錢的事情果然還是阿銀來吧,我看這條街上的人錢包好像都鼓得需要出來透透氣的樣子——」

  「這種事也不要再做啦。」

  松陽嘆口氣,抬手摸摸他白色的天然卷。

  「偷東西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什麼偷啦,那叫劫富濟貧……」銀時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悄悄看一眼松陽眉眼彎彎的模樣,撇嘴。盡管知道對方沒有責備的意思,但他心裡就是覺得委屈,又有點不服氣。

  「說話那麼惡心,只是拿他一張鈔票外加踢爆了廁所水管而已,阿銀夠客氣了啦,說到底阿銀是為了誰,好心沒好報……」

  「……踢爆水管?」

  「那個是重點嗎!!總之,阿銀生氣了!生氣了啦!」

  「我沒有責怪銀時的意思……」

  「那是怎麼樣嘛。」

  銀時不開心地用刀柄劃拉腳邊的塵土,挨著牆把肩膀縮起來蹲著,就是不肯抬頭看著她說話。

  「我不偷的話,那你怎麼辦,你不會賺錢又不會養活自己,又不願意把阿銀賣掉……」

  「你是笨蛋吧……你肯定是個笨蛋,明明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還到處亂跑,隨便亂撿小孩,沒有阿銀的話,你到底要怎麼辦啊……」

  松陽看著在她面前縮成一團嘟嘟囔囔的,委屈到天然卷都耷拉下來的白毛小團子,彎彎眼角,忍不住伸手一撈,把他拉進懷裡,不顧他的反抗,輕輕撫摸他瘦得骨頭都凸出來的後背。

  「對不起,是我錯啦,銀時是個成熟的大人,原諒我吧。」

  銀時是那樣柔軟的孩子。

  他很在意。

  他在意這些在他看來會讓她難堪的事情。他想要把這些來自於人類世界的陰暗色彩都擋下來,想保護她,盡管他只是個小孩子,盡管他對她一無所知,盡管她什麼也沒能帶給他。

  「銀時呀,是個厲害的小武士呢。」

  「那還用說。阿銀我啊,就算成年人也能毫不費力的打敗呢!」

  松陽怔了怔,聽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忍不住問他。

  「怎麼會和成年人打起來呢?」

  「很奇怪嗎?」

  銀時瞥了她一眼,搞不懂她在驚訝什麼,聳聳肩說道。

  「反正總會那麼幾個不長腦子的成年人跑來莫名其妙找阿銀打架,阿銀實在躲不掉,就只能拼命把他們都打跑,大人就是奇奇怪怪的,你也是奇怪的大人。」

  「這樣啊。」

  他面前的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笑容帶著幾分他看不懂的情緒。

  「銀時真厲害呀。」

  明明是在誇獎他,可眼裡的神情卻不是會令人感到快樂的那種,似乎有些沉重,總之銀時也弄不明白。

  「不過呢,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我會保護你。

  有一瞬間松陽眼前的確浮現出朧的模樣,但很快,銀時這張帶著困惑跟煩惱的臉又重新占據她的視線。

  至少這一次,我想再嘗試一次。

  「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得不拿起刀,我保證。」

  所以請——作為人類,幸福的活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到處旅行∼


☆、不要過早接觸未成年人禁止的場所啊

  夜晚他們躺在這片浩瀚的星空之下。

  沙粒細膩的觸感從手指尖滑過,細碎地落在地上,融進腳下這片金黃的沙灘之間。

  銀時翹著腿,手枕在腦袋後面,懸空的那只腳悠閑地晃蕩。

  「好啦,不管怎麼樣今天還是吃得很飽,明天的餓讓明天的阿銀去操心吧。」

  松陽沒接話。銀時偏過頭去看她,只見她仰著頭注視著星空出神,神情恬靜又溫柔,也不知道那雙碧綠的眸子裡所映出的究竟是一閃一閃的星星,還是什麼其他的事物。

  銀時依舊猜不透松陽臉上的笑容背後隱藏的故事。

  她的眼神有時候落在他身上,有時候又好像透過他去看更遠的地方,明明映著他的影子卻又空無一物,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是奇怪而又看不懂的大人。

  和他遇見過的所有大人都不一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和其他人遙遠得像天與地,像站在一個無論如何奔跑都抵達不了的地方。

  銀時也搞不懂這個人為什麼要帶他走。好吧,只是把刀送給他,又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銀時一個字都沒記住,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就跟上去了。

  為什麼呢?他不知道。

  他那時在和一塊硬得磕牙的饅頭做鬥爭,肚子餓得咕咕叫,又舍不得扔掉,干脆閉眼一吞,差點被噎死。

  是松陽救了他。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跟她走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是這個原因。

  銀時搖搖頭想。

  不是為了這種事,他才選擇和松陽一起漫無目的地流浪。

  到底為了什麼,現在的銀時也想不明白。他只是望著這片星空出神,看著閃閃發光的星星,想起松陽漂亮的眼睛,想著那雙眼睛和他注視著同一片星空。

  「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

  「什麼?」松陽回過神,側頭看向他。

  銀時伸手指向天空上那些發著亮的星星,說道。

  「阿銀呢,是10月10號出生的,是天秤座哦,媽媽跟我說,夜裡往天空的東南邊看,就能找到阿銀的星座,結果阿銀怎麼看都是一堆蠢蠢的發光物體嘛。」

  「銀時的母親聽起來是個溫柔的人呀。」

  「嘛,誰知道呢。」

  銀時那頭銀白的卷毛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她倒是滿受她那些客人歡迎的,不過她死得那麼早,阿銀對她也沒什麼感覺,幸好阿銀是個一出生就能記事的天才,不然豈不是連自己何時出生都不知道,也太糟糕啦。」

  「這樣啊。」

  松陽也不知想起什麼,感嘆道。

  「但是阿銀能記得自己的生日,真好呢。」

  「你在羨慕個什麼勁啊,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欸!」

  松陽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銀時瞪著她的模樣可愛到不行,忍不住上手揉頭。

  「哎呀∼小銀時的臉是圓嘟嘟的團子。」

  「莫名其妙,阿銀不想和你講話了。」銀時翻個白眼就要轉過去睡覺,松陽趕緊安撫他。

  「抱歉抱歉,我聽銀時繼續說,那之後呢?」

  「之後啊……」

  之後?

  銀時垂下眼,無聲地嘆氣。

  那個女人在花樓生下他,偷偷把他養到三歲。

  直到某一天,樓裡的其他姑娘發現了他的存在,並且將這件事報告給領頭的媽媽桑,她這才帶著他連夜躲進出城的馬車,打算一路往東南方向走,說是去投奔他那個在甲斐打仗的父親。

  於是那時候銀時才知道,她每夜望著窗外所注視著的不是他出生的星座,而是她所愛之人遙遠的身影。

  戰爭年頭,帶著孩子的獨身女人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投以異樣的目光,更別提能找個正經掙錢的工作。她攢下來的錢不多,大部分都被媽媽桑克扣走,所以能帶走的錢也更少,兩個人免不了飢一頓飽一頓,就這樣勉強撐到了足柄縣。

  只可惜,她最終沒有找到她的愛人。

  也許是因為常年在花樓這種地方工作,她的身體早就脆弱得不堪一擊,沒過多久就病死在了路上,只剩下銀時一個人四處碰壁,最後流浪到相模的戰場上,靠搜刮屍體身上的物件活到了現在。

  「她……以前是長洲人,可能是吧,反正她在萩城的某條花街裡生下了我。後來,她帶著我去甲斐,路上病死了,我就……自生自滅嘛,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有點寂寞。銀時想。

  在沒有遇見這個人之前,只能一個人寂寞的坐在滿地屍骸中,看著頭頂這片絲毫不被滿目慘烈動搖的星空,看著漫無邊際的黑暗,日復一日,渾渾噩噩的,不知為何而生,也不知會為何而死。

  可那個人是黑夜裡溫柔的月光。

  她牽著他從白骨累累中走出來,讓他明白希望為何物。

  以後也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吧,走著走著,和她一起走進有光的地方——

  「長洲啊……我還沒有去過那裡呢。」

  「不過也不是說跟著你就不好啦……哈?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阿銀講話啦——」

  「銀時想去長洲嗎?」

  松陽突然翻身坐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銀時,銀時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掩飾性地拿手背遮住臉。

  「隨便啦隨便啦,去哪裡都一樣。」

  「決定了!我們下一站就去長洲吧!」

  「講得那麼興致勃勃的,錢呢!我們連明天吃什麼都沒辦法解決啊可惡!」

  「啊……我忘記了,抱歉。」

  「一點誠意也沒有啊你這個大人!」

  ——到中午是集市上行人最多的時刻,店面裡拉客的工作人員都是齊齊整整地站在店門口,鉚足了勁招呼客人。

  「這邊有最新的xx雜志!那邊的少年快進來看一看哦!」

  「最新引進xx星球的特色餐點,快來體驗不一樣的風情∼」

  「最緊張刺激的武道比賽∼絕對精彩值回票價∼」

  銀時幾時像這樣被一大群陌生人包圍過,當下整個人都難受得渾身發癢,緊張地去抓松陽的手。

  「喂松陽你抓緊了別走丟——」

  松陽突然抓著他的手在人群裡擠過來擠過去,半點沒給銀時把話說完的機會。

  「搞什麼鬼啊你!」

  銀時盯著傳單上的內容,目光狐疑。

  「完全公平的有償一對一武道大賽?啥啊,讓阿銀參加這種一看就充滿可疑成分的比賽——」

  「不是銀時參加喔。」

  松陽活動了一下肩膀,在銀時絕望的眼神裡微笑著宣布道。

  「參加的人當然是我呀。」

  「喂喂!你瘋了嗎!」銀時伸長手想去拍掉她手上的傳單,著急的心焦火辣。

  「這種比賽一看就是那種!那種吧!會在地底下進行的dark♂交易,那個會死人的!搞不好真的會死人的!」

  「是是,我知道的。」

  松陽正在向路人詢問傳單上的地址。

  「不用擔心我。」

  她笑吟吟地摸銀時的頭發。

  「我不會輸的。」

  「誰擔心你啦!」銀時像是被戳中痛點一樣跳起來,耳根後紅了一大片。

  「阿銀只是!只是不想事後還要處理你的屍體,麻煩死了!」

  他別扭地側著頭,聲音稚嫩語氣卻老氣橫秋的。

  松陽忍不住又一把將銀時撈進懷裡,不顧他的反抗用力揉亂他的頭發。

  小孩子抱起來軟軟的感覺真有意思,就是銀時果然還是太瘦了,要努力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別擔心,我很強的,所以一定不會輸。」

  「別自說自話啊混蛋!不是帶把刀就能證明自己很強的拜托了!」

  「真的很難相信嗎?」

  松陽苦惱地蹙眉,也不知道怎麼安撫百般阻攔她去參加比賽的銀時。

  「要我怎麼證明銀時才願意相信呢?」

  「先跟阿銀打一場。」

  銀時拖著她到街道後巷的空地上,放下一貫不離身的刀空手擺好架勢。

  「阿銀的戰力約等於五個普通成年人,1∼2個浪人武士,你能成功打到阿銀的後背,就算過關。」

  「像這樣?」松陽歪了歪頭,突然在原地消失,銀時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松陽從背後舉了起來。

  「抓到小銀時啦∼」

  「你你你——」銀時驚地目瞪口呆,正想說些什麼,因為腰間癢癢肉被抓到而不停地扭動起來。「放手啦放手啦!阿銀要死掉了嗚嗚嗚嗚嗚……」

  「現在相信了吧?」

  松陽笑吟吟地把他放下來,又開始□□他亂成一團的頭發。

  「只是單純的體術的話,我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所以銀時乖乖站在我後面就好。」

  「……」

  銀時很難去求證她這句話的真偽。光看松陽這張臉,根本想像不出來她與人對戰的樣子。

  在普通人眼裡,漂亮總是和柔弱畫上等號,而強大者總是先有著強悍的外表。

  所以松陽這樣的人,不管走到哪裡,人們總是先看見她這幅和和氣氣的外表,便先入為主地認為她是個嬌弱的漂亮女人,而事實是,在戰場上摸爬打滾活下來的銀時甚至連她動作都看不清,更別提正式對決,他大概只會落得一招敗的下場。

  這樣的松陽到底有多麼強?又是為什麼,會像這樣身無分文地四處游蕩?

  「你……算了。」銀時把沒問出口的問題咽了下去。

  現在也不是問她的好機會,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會願意開口。

  ——松陽其實對地下武道場隱約有所耳聞。

  自從幕府與天人一定程度上達成協議後,天人的手就伸進這片土地,在德川定定不聞不問的狀態下也不受限制,即使是這種違反人道的場所,也能光明正大的在集市上拉客,甚至售賣門票,好在地點倒算是隱秘,要從街尾的雜貨鋪進去,下兩層樓才是會場所在地的大門。

  「門票5000元一場,這位夫人,您確定要帶孩子來看嗎?出現意外概不負責哦∼」

  「我是來參賽的喔。」

  「哈?」門口的天人接待員用看待珍惜生物的眼神打量他們倆,目光不確定地落在抱著刀面無表情的銀時身上。

  「這位小哥要參賽?年紀有點小不過氣勢還不錯但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過分了點出了什麼問題很難收場——」

  「是我參賽,有什麼問題嗎?」

  「這位夫人,您是在說笑嗎?」

  「不是喔。」

  松陽笑了笑,伸手牽住銀時,一眨眼就閃到接待員背後,輕松自如地四處打量。

  「看到了,在那裡戴上面具就能上去比賽。」

  「喂喂喂你……」接待員呼喊的聲音被拋之腦後。

  台上站著一個肌肉虯結的天人,面目猙獰,足有兩米多高,銀時看著心裡發咻,周圍觀眾倒是熱情高漲,齊聲呼喊著:」下一個!下一個!」

  誰都沒注意到有個戴面具的女人已經站在了台上。

  「我聽說,把今天參賽的所有人打贏,就有五十萬獎金,對嗎?」

  「!你什麼時候——」台上的天人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被一個手刀砸中脖子,咚的一聲倒下去,動靜大得響徹整個會場。

  「還有誰要上來嗎?」

  鎮場的打手被打倒,比賽的負責人和賽場的武士都衝了過來,而看台上的觀眾只安靜了一小會兒就爆發出了熱切的呼聲。

  「殺了他!」

  「我們是來看生死決鬥的!輸了就得死!」

  ——殺意。

  一瞬之間她眼底落下一片陰影,有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動手吧。」

  她只恍惚了一秒,立即將這古怪的情緒壓制下去。

  果然還是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

  曾有貴族和大名喜愛看奴隸們互相殘殺,她也被投進這樣的場所中廝殺過,無論如何都死不了的她到最後也失去了被觀賞的意義,於是很快她就從這種折磨中解脫出來。

  只是沒想到千年之後,類似的場所也不曾消失過,反而演變得越發變本加厲,乃至於普通人也會在這種環境裡變得目標可憎起來。

  人類總是無限向罪惡靠近,又能道貌岸然地將這一切隱藏在外表之下,比起她,到底哪一邊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怪物呢。

  松陽平靜地嘆了口氣。

  她撿起暈倒的天人落在一邊的刀,輕松一揮,斬斷了向她攻來的那群人手裡的刀。

  「雖然我並不在意這種事。」

  淺發的女人望了過來,那雙碧綠的眼睛裡隱約透露出血腥的紅色。

  那像是地獄爬上來的死神才會擁有的眼神。

  「我便是把這地方攪得天翻地覆,又有何難?」                    

  作者有話要說:

  有阿銀過去捏造!!!


☆、愛吃甜食的人會交好運

  事後松陽深刻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衝動。

  鬧出這樣的動靜,情報很快就會傳到江戶城的烏鴉之中,讓他們追查到這裡也是必然。

  相模不能再繼續待下去,說好的五十萬也沒拿到手,最後還是銀時從口袋裡摸出順手牽羊來的五萬塊。

  「獎金縮水啦,剩下四十五萬拿去交百分之十的商品稅了。」

  松陽眼下也沒立場指責銀時的行為,心裡暗自想著一定要斬斷銀時走上梁上君子之路的萌芽,摸著銀時的頭嘆氣。

  「銀時的數學和思想品德看來都需要從頭到腳補習一遍呢。」

  「那個眼神根本是想把阿銀整個人回爐重造吧!」

  他們花了點錢換了身衣服,又雇了一輛牛車——車夫聽說要去長洲,干脆把牛車賣給了他們,於是松陽坐在前面趕牛,銀時躺在板車上無所事事地拋拿來作干糧的飯團。

  「我說——你是怎麼做的啊?」

  「銀時指什麼?」

  「那個啊,就那麼嗖得一下——」銀時爬到她身邊來並排坐著,比劃道。

  「那麼高的怪人欸,一眨眼就倒了,還有那些人的刀,整整齊齊地斷掉了,好炫酷,阿銀喜歡。」

  「想學嗎?」

  松陽笑著逗他。

  銀時撇撇嘴,別扭地承認。「想啦,是挺想的啦,阿銀要是能用你的招數打敗你,簡直太有成就感了好不好。」

  「那樣是做不到的。」

  松陽認真地說道。

  「想打敗我,用我的招數是做不到的,只有你自己的劍,才能觸碰到我。」

  「……又在講奇怪的話,阿銀聽不懂,總之等我們安頓下來。阿銀要來正式挑戰你。」

  「知道啦,到時候就請你在私塾的道場上挑戰我吧。」

  「私塾?那是什麼東西?」

  「是我要去長洲開的私人學校喔。」

  「哈?什麼時候決定的,阿銀怎麼不知道?」

  「現在就知道了呀,好了,銀時坐穩了喔。」

  「什——哇啊啊啊啊啊啊!」

  白毛天然卷小鬼的痛呼聲響徹整個下坡的山道上。

  銀時臉朝下趴在板車邊緣,有氣無力地干嘔了幾聲,才把這股惡心感緩下去。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把牛車趕成戰艦速度的啊!阿銀差點死掉了知不知道啊!」

  「咳咳。」

  松陽掩飾性地握拳放在唇邊,說道。

  「我們很快就要路過著名的平安時代所在地京都——」

  「你是照本宣科的導游嗎!歷史禁止!絕對禁止!」

  銀時氣呼呼地在心裡決定要把歷史課劃為人生之敵,那邊松陽正在整理行囊,她從干糧底下摸出一顆紅色包裝的奶糖,想了想遞給銀時。

  「吃點甜食會不會舒服一些呢?」

  「不要以為用一顆糖就能恢復阿銀的好感度啦。」

  銀時頭一仰把奶糖彈進嘴裡,唇舌間化開的甜膩味讓他忍不住皺起臉。

  「這什麼味道啊,糖精含量高過頭了啦。」

  「草莓味的呀。」

  松陽撿起包裝看了一眼,見銀時不太喜歡,有些遺憾。

  「欸?唔——銀時不喜歡甜味嗎?我還以為小孩子都會比較喜歡甜滋滋的食物……」

  她朝銀時眨眨眼睛。

  ——很久以前。對她來說是多久以前呢?總之是千年前,她還是幼童模樣的時候吧。

  那時她躲在神社的後山裡想找些食物,看著前來守歲的孩子得到神官送的糖果點心,那些孩子們永遠是滿臉幸福的笑容,捧著甜點啪嗒啪嗒跑遠。

  「媽媽!我拿到了神官給的糖果耶!」

  真幸福啊。

  那一定是能夠讓人獲得幸福的味道吧。

  那時的她執拗地這麼認為著。

  「...沒有說不喜歡甜食啊,露出那種表情算怎麼回事啊——啊啊煩死了。」

  銀時皺著眉把奶糖含進舌頭下面,緩慢地吮吸滋味,含糊不清道。

  「以後再給阿銀買點,這個甜甜的玩意還算合胃口啦。」

  「嘛,喜歡就好。」松陽笑吟吟地托著下巴,看著銀時鼓起腮幫子像小狗一樣吞咽的模樣。

  「我一直覺得呢,甜甜的味道會讓人幸福,希望銀時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感。」

  不要如她那樣——

  那年守歲,她背著村子裡的人偷偷溜進了神社,只想拿一顆糖果,結果被發現了。一貫對小孩子面和心善的神官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污穢之物,毫不猶豫地下命令。

  「把這個怪物打死了扔到後山。」

  她到死都沒放開那顆糖果。

  活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糖果往嘴裡塞,盡管糖果被泥土弄髒了,可甜滋滋的味道半點沒損壞。

  真美好啊,這種能夠讓人露出幸福神情的味道。

  竟然連怪物都能感覺到幸福啊。

  ——穿越古時出雲國的領土時,松陽照例有一肚子歷史故事要說給銀時聽,她興致勃勃講了一堆,發覺平常總是扭來扭去的銀時今日一反常態,乖巧地背對著她一動不動。

  松陽叫了他幾聲都不見他回頭,瞥見他耳朵縫裡塞著的白色紙團,當下明白過來,抬手給他一個爆栗。

  撲通一聲,銀時砸穿板車掉下去,腦袋卡在破裂的洞裡動彈不得。他頭上頂著通紅的大包,痛地哇哇大叫。

  「救命啦!謀殺小孩啦!」

  「什麼?我好像沒聽清楚喔。」

  松陽微笑著晃晃拳頭。銀時吞了口唾沫,眼神游離地訕笑。

  「阿銀沒說話,阿銀這就給嘴巴上個拉鏈,勞駕先把阿銀拉出來。」

  兩個人都不會修板車,於是只能先去最近的鎮上找修車的店鋪。

  木工師父對這個洞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問清楚原因後,對銀時的頭骨進行了一番誇贊。

  「不錯,耐揍,敲起來應該熟透了。」

  「給阿銀好好地把錘子往車上砸啊!離阿銀的腦袋遠一點!」

  趁著修車的時間,松陽打算去市集上轉轉補充些食物,她叫銀時在店子裡等,銀時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不放心。

  「這種小事情還是阿銀去比較好啦,你這家伙不是很容易就能陷入奇怪的事件裡嗎。」

  結果等到天快黑了,也沒見銀時回來,松陽覺得有點奇怪,和木匠店店主打了聲招呼,就自己去集市上找銀時。

  「這是……」

  拉扯著銀時不讓他走的婦人就堵在點心店鋪門口,叫喊的聲音引來一群圍觀路人。

  「偷我錢包的小鬼,別想這麼容易就跑掉!」

  「再這樣阿銀告你詐騙喔!莫名其妙過來把錢包掉在阿銀旁邊就跑,過來還給你又講阿銀偷東西,信不信阿銀揍你啊!」

  「都過了幾個鐘你才想起來還我啊!態度未免囂張過頭了吧!你家大人怎麼教育你的!」

  「你這種騙人的歐巴桑沒資格講阿銀家的大人!」

  松陽皺了皺眉,擠開人群走過去,不露聲色地用衣袖滑過婦人的手肘,使她松開銀時,又將銀時拉到自己背後。

  「我是這孩子的家長,請問有什麼事情呢?」

  「你是這小鬼的家長?」

  婦人還有點奇怪自己突然松手,聞言立刻激動起來。

  「你是怎麼教孩子的?這麼小就會出來偷東西!看你長的漂漂亮亮的,背地裡不會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松陽安撫性地握住銀時的手,平靜地問道。

  「那麼,錢包在哪裡呢?」

  「當然被我搶回來了啊!」

  「那麼——」松陽眨眨眼,微笑著問道。「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家孩子偷了您的錢包呢?」

  「你——」婦人被噎地說不出話,語無倫次地招呼圍觀群眾為她說話。

  「喂你們!不是看到了嗎,這小子手裡拿著我的錢包!」

  「什麼啦,我剛剛才過來欸。」

  「就是說嘛,我哪知道怎麼回事。」

  「我倒是有看到這小子來還你錢包,不太像偷的樣子啊。」

  婦人這下無話可說,只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趾高氣昂地走掉了,圍觀的人自然也一哄而散。

  「我們也回去吧。」

  松陽仿佛完全不在意事情的來龍去脈,笑著接過銀時手裡的紙袋,另一只手遞給他。

  「要牽嗎?」

  銀時也不說話,乖乖的把手搭上去。松陽也就牽著他去木匠店取走牛車,繼續踏上前往長洲的路。

  「不問阿銀怎麼回事?」

  銀時坐在她身邊,悶悶地開口。

  「唔,剛才的事情?沒有什麼要問的呀,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如果阿銀真的說謊了呢?可能阿銀原本想把撿到的錢包占為己有,看到失主回來,才因為害怕惹麻煩去還給人家的呢?」

  銀時低著頭,松陽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出他語氣有點失落。

  松陽思索片刻,在口袋裡摸來摸去一會兒,掏出來一顆扳手形狀的糖果。

  「吃吧。」

  「……哪來的?阿銀不記得有買這個……」

  「木匠店的老板說砸了你的頭很不好意思,所以叫我帶給你做賠禮。」

  「……看到這個形狀阿銀更生氣了是怎麼回事。」

  銀時把扳手咬在嘴裡舔了幾口,又呸呸幾聲吐出來。「難吃。」

  松陽眼疾手快的又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糖。

  「……這次又是哪來的?」

  「是老師獎勵給好孩子銀時的獨家草莓軟糖喔。」

  「……嘁。」

  銀時別過頭,又把扳手塞回嘴裡。

  「好像也沒那麼難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站,長洲!


☆、今天開始辦私塾啦

  整個冬天他們都在寒風凜冽的旅途中度過。

  秋天的日常開銷幾乎花完所有的錢,剩下的一些也變成了銀時的生日禮物——一袋草莓軟糖。

  銀時對於過生日沒什麼興趣,只是松陽堅持要有儀式感,她讓銀時閉上眼睛,在插了根樹枝的饅頭前許願。

  「以後……一定能給銀時好好過一個生日。」她這麼說。

  偷偷睜開眼的銀時不知道她為什麼也跟著閉上眼睛,表情還那麼失落,好像這種遺憾她自己也深有體會似的。

  他只能對著饅頭干巴巴地許願。

  「唔,希望阿銀能夠——」

  「噓,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喔。」

  「……哦。」

  那麼就——

  已有少年模樣的銀發孩子雙手合十,神情散漫地許願道。

  神靈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就先去實現阿銀身邊這家伙的願望吧。阿銀自己呢,好像也沒有非得實現不可的願望。

  ——距離長洲藩還有一小半路程時,兩個人又過回最初那段身無分文四處漂迫的日子。

  過完生日的銀時長高了些。

  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要更寒冷些。

  一路陪伴著他們趕路的老牛於冬天到來之前,在銀時提議下讓松陽賣去附近的村子,換來了過冬的衣物和少許能勉強果腹的雜糧。

  銀時很少見到松陽睡覺的樣子。往往他一睜眼,松陽就坐在他身邊,板車上散落著她收集來的野果,有時也會有處理好的野兔。

  和她那時在相模能一頓吃十碗面的食量相比,如今她的食量大幅度縮水,銀時也幾乎沒再見到她吃過任何東西。

  她把大部分的食物都推給銀時,自己推說在銀時睡著的時候已經吃過,銀時不怎麼信,她就笑著安慰銀時。

  「真正的強者不需要食物也能力大無窮喔!」

  「哪有這種事啦!」

  「是真的喔。」

  松陽豎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我是那個啦,從特殊的修仙星球來的天人,只有要打架的時候才需要大吃一頓補充體力,平時只用吸收日月靈氣就夠了。」

  「……你不是看阿銀年紀小所以想哄弄阿銀吧?」

  銀時眯起眼睛,試圖從松陽滴水不漏的笑容裡尋找端倪。

  「撒,誰知道呢∼」

  「你果然是在哄弄阿銀吧!」

  「好啦,放寬心。」

  松陽微笑著從烤好的兔子上撕下一塊肉,塞進銀時撅得老高的嘴巴裡。

  「我看起來也不像快餓死的樣子吧?」

  「話是這麼說……」

  銀時不是沒有注意到松陽身上那些矛盾的,與常人相比的異常之處。但他彼時年紀小,雖然說過去生活的環境讓他變得早熟,可面對松陽這樣永遠微笑著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性格,多少也會有被她這張笑臉忽悠地團團轉的疏忽時刻。

  「總之,你不要管阿銀了,阿銀有手有腳的,干嘛總要讓你喂啊。」

  「唔,因為銀時被投喂的樣子很可愛?」

  「這是什麼惡趣味的說法啊!」

  春天到來的時候他們拖著變得破破爛爛的板車到萩城。

  與逐漸開放與天人互通商業的江戶城及附近地區相比,靠近內海的長洲藩樸素到令銀時不禁感嘆。「我們果然還在地球嘛。」

  松陽執意要找一間種著松樹的院子,於是他們花了一天的時間在萩城轉悠,而後在東郊的松本村裡找到了松陽滿意的地方。

  「這點錢不夠買我這兒的院子。」

  空置院子的擁有者是十九文字屋的老板娘衫婆婆,她把銀時用冬季舊衣服換來的零零碎碎的錢數了幾遍,又還給松陽。

  「雖說這院子除了那個沒用的鳥居大門外值不了幾個錢,不過山腳下有我丈夫留下來的廢棄道場。我不可能隨便賣給你這樣的女人和看起來就很麻煩的小鬼。」

  「臭老太婆你說什麼呢!」

  被叫做小鬼的銀時跳著腳就要和老板娘爭論,一老一小吵吵鬧鬧的倒讓氣氛活躍了起來。

  松陽面色有些糾結。她被這個問題困擾已久,此時聽這位態度還算和氣的老板娘也這麼說,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個……其實我在意很久了……」

  「啊?你有什麼想說的?」

  老板娘正一巴掌把銀時的腦袋按下去,聞言抬起頭,對松陽的態度相比對銀時友善不少。

  「想找落腳點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投宿的酒館。」

  「我是想問……真的那麼明顯嗎?」

  「哈?你指什麼?」

  「明明一直穿著素色的羽織,頭發也沒有盤起來,聲音也刻意壓低,但還是一眼就會被識破真實性別——」語氣聽起來居然有點委屈。

  「實在太叫人困擾了——」

  「——什麼松陽你原來一直有女扮男裝的打算嗎?」

  「……」

  衫婆婆嘴角抽了抽,看著松陽一臉無辜的樣子忍不住扶額。

  「你見過哪個男人——啊,胸前,這個,這個,」衫婆婆一邊講,一邊抓狂地在胸前比劃出弧度。

  「這個,這個東西啊!!」

  銀時在一邊涼嗖嗖吐槽。「臭老太婆就沒有這個東西嘛。」

  衫婆婆腦門上蹭地冒出青筋。

  「臭小鬼你給我把臭老太婆這個稱呼吃下去啊!!」

  ——衫婆婆的兒子梅太郎去年被征兵入伍上了戰場,歸來的日子遙遙無期,十九文字屋便只有衫婆婆一人打理,難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亂世間帶著孩子流浪並四處尋找依靠的女人並不少見,不過她遇見的這對組合乍一看就顯得怪異的多。兩個人的名字沒有關聯,似乎也沒有血緣關系,可誰的都能看得出來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衫婆婆自認算是個熱心的人,只是戰爭年頭,人人自危,對於不知來歷的人,她也不想隨便帶回來惹麻煩,原本打算回絕掉賣房子的事情後就把這一大一小打發走,可經過剛才的烏龍,她反而有點擔憂起來。

  一個傻姑娘,一個嘴巴討人厭的小鬼,這兩人在外面跑來跑去真的沒問題嗎?

  「至少也要把胸部隱藏起來,才能騙過一些人的眼睛,你還真是個莽撞的丫頭。」

  內室裡,衫婆婆把裹胸的布帶遞給松陽,教她順著身體一圈一圈纏緊。松陽倒也沒什麼避嫌的概念,接過布帶就自顧自的褪下裡衣,倒把衫婆婆嚇了一跳。

  「我說你啊……」

  衫婆婆等她收拾好才轉過身來,語氣有些無奈。

  「你該不會是什麼武士家族跑出來的大小姐吧?不要和家裡人賭氣啦,外面的世界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好,就算會那麼點武術,也不代表你就能安安全全地亂跑。」

  「欸?」松陽愣了愣,好奇道。

  「衫小姐是怎麼看出來我會武術的?」

  「我丈夫以前是個道館主,我也見過一些習武之人,多少能分辨出來。一般人步伐重心在腳跟,你的重心在腳尖,所以走路幾乎沒有聲音。」

  衫婆婆聳了聳肩說道。

  「叫銀時的小鬼手裡的刀,是你給他的吧?是你從哪裡撿來的流浪兒麼?那股氣勢倒不錯,話說回來,你這氣質也不像窮人家的孩子,到底為什麼非得在外面沒頭沒腦地亂竄啊。」

  「因為和一個人約定好了。」

  松陽笑了笑。這一瞬間心底湧起的苦澀,半點沒在她臉上流露出來。

  「要在有松樹的地方,開一家私塾,教小孩子念書,或許還有習武,所以要去實現這件事。」

  「……」

  衫婆婆沉默了一會兒,嘆氣。

  「私塾建起來之前,就給我打工吧,院子可以租給你,道場也可以拿去用,餓了也可以帶著小鬼過來吃,但我事先說好,不會給你太多工錢。」

  松陽眨了眨眼,沒明白對方突然轉變的態度,但還是輕聲細語地向她道謝。

  「多有打擾,十分感謝,您是個好人。」

  人類的善意對她來說,永遠都是值得珍惜的寶貴記憶,這讓她至今還能站在這裡,不被千年來黑暗的情緒與恨意所左右。

  就算只有一瞬間也好。

  她也想要向自己的內心證明,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不堪,一定也會有能夠讓怪物感到安心的歸宿。

  ——對於能擁有一整個道場使用權這件事,銀時燃起的興奮之情不亞於松陽。

  他在耐著性子花上好些天陪松陽把院子裡裡外外打掃過之後,終於按捺不住叫嚷起來。

  「喂!松陽!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吧!」

  松陽正在一塊木板上刻字,她刻得很用心,也很認真,聽見銀時的問話也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只是略微點頭示意自己有在聽。

  「打一場啊,快點和阿銀正式的在道場上進行大人的決鬥!」

  「要練習對戰?」

  衫婆婆被銀時的大嗓門吸引過來,聞言也有些好奇。

  「我這裡有以前留下來的木刀,正好給你們拿過來用。」

  「阿銀不要木刀,真槍實彈才算是男人的對決!」

  「不好意思我不是男人喔。」

  松陽刻完字把木牌放下來,不給銀時偷看的機會。

  「銀時也沒到能當男人的年紀呢。」

  「連身高都沒到我肩膀的小鬼算什麼男人啊。」

  衫婆婆拿著木刀過來遞給松陽一把,另一把則遞給銀時。

  「拿著,我倒想看看你們倆能打成什麼樣。」

  「臭老太婆不許看!」

  「喂我說臭小鬼,一口一口臭老太婆的,結果自己也是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鬼吧。」

  「誰說的!阿銀從上到下的毛都開始變成小森林了——」

  「少在女人面前開黃腔啊混蛋!」

  衫瀧忍無可忍地敲銀時的腦袋,教育他。「我就算了,在沒結婚的女孩子面前說這種話簡直失禮過頭啊你這小鬼,既然要正正經經的以武士為目標,多少也要有點武士的樣子啊。」

  「……」銀時捂著腦門上的包悄悄瞥了一眼松陽,見她面色如常,不知怎麼的自己卻有點不自在。

  他一貫口無遮攔,也沒想過在松陽面前收斂,但今日被衫婆婆不留情面地指出來這一點,一時間又是難堪,又是不服氣。

  「阿銀才不要當什麼武士啦,煩死了,臭老太婆不要多管閑事。」

  「不想當武士就不要講什麼男人的對決啊,你這小鬼也就會鬧鬧脾氣說氣話。」

  銀時被念得啞口無言,把嘴一撅就氣得要逃跑,卻被松陽拎住後衣領把他提起來,輕松的往肩上一甩。

  「好了,也該讓銀時感受下來自於老師的教育啦。」

  一時間,銀時背後湧起吾命休矣的涼意。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到家啦∼有些東西缺失了就是無法彌補的……哎,我也不知道我想感嘆什麼


☆、人人都有一個追不上的背影

  「比想像中的還要慘烈。」

  衫婆婆如上評價。

  整個戰局從開場至落幕也就是一眨眼。衫婆婆都還沒反應過來,松陽的木刀就已經精准地抽在銀時身上,直截了當將他抽暈過去。

  醒過來的銀時右臉腫的老高,慘兮兮地坐在道場門口被衫婆婆圍觀,敢怒不敢言。

  松陽毫無包扎的經驗,自然動作生疏。她把衫婆婆煮好的藥一股腦倒在銀時臉上,又認認真真地把銀時下半張臉整個纏進繃帶裡。

  「那個我說,好歹給阿銀留點呼吸的空間——等等啊喂嗚嗚嗚——」

  銀時努力把鼻孔從繃帶裡解救出來,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又被繃帶裡流出來的藥草苦得吐舌頭,抱怨的話語被模模糊糊地堵在繃帶裡。

  「呼,呸,呸,好難吃……」

  「也沒人叫你用嘴巴去吃啊!」

  衫婆婆對著面前這不讓人省心的一大一小止不住嘆氣。

  「我開始懷疑我之前的判斷了。」

  「衫小姐的意思是?」

  「雖然你強得過分,但你對包扎傷口完全不熟練,這雙手,要說是武士家族的孩子,未免也太過細嫩。」

  「這樣呀……」

  松陽臉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秒,隨後她緩慢地眨眨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無奈。

  世間的苦難從來不會在這具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便是她身為怪物的宿命。

  「確實不能算武士的家庭……」

  ——銀時不由地豎起耳朵。

  「放寬心。」

  衫婆婆卻並沒有叫她坦白相告的意思,只是悠閑地擺擺手。

  「都讓你們留下了,就代表我不打算過問你的身份。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可阿銀想知道啊啊啊啊混蛋老太婆!!!

  銀時在心底怒吼,嘴上又說不出來,一個人坐在那裡悶悶地和自己較勁。

  松陽也顧不上他。她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刻好的木牌上,正專注於和衫婆婆商量擺放木牌的位置。

  「就放在我丈夫以前掛招牌的地方吧。」

  銀時好不容易把嘴巴也扒拉出來,他見松陽踩在木凳子上將那塊提了字的木牌往門檐上掛,目光落在她腳下,見她踩得穩穩當當的才又分了些心神去看木牌上的字。

  「松——下私塾?松下電器?松陽你要發展副業賣電器?」

  松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銀時亂七八糟的廢話還是那麼多呢——」

  「喂喂!所以說不要總想著毒啞阿銀啊!」

  ——衫婆婆也問起來時,松陽回答道。

  「是在松樹之下建立的學校,所以是松下私塾。」

  她伸手撫摸著刻好的字,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重要的人一樣,眼神溫柔如水。

  原來不是為了這個小鬼?

  衫婆婆看了眼滿頭霧水的銀時,默默嘆氣。

  ——松陽在十九文字屋打工的這段日子受到村子幾乎所有人的熱烈歡迎。

  她長得好看,講話又和和氣氣,無論何時都是一張漂亮得令人晃神的笑臉,不論什麼年紀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想在店裡多待些時間,亦想和她多講上幾句話。

  銀時最開始會氣呼呼地過來把買完東西的顧客一個個強行推走,後來干脆就抱著刀坐在店門口,一有人湊到松陽身邊就用刀往人跟前一擋,伸手。

  「陪聊一分鐘5萬,先付錢後服務,只收現金。」

  「你在開辟什麼成人向的業務啊混蛋臭小鬼!」

  因為店鋪裡的生意比以往要火爆太多,偶爾也會有渾水摸魚的小偷或者鬧事者出沒,往往店裡的顧客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松陽的身影一晃,就把對方提在了手裡。

  「不好意思,請讓我來處理。」

  在看見她能輕松地將比她高大一倍的男性鬧事者提起來扔出去之後,店裡的男顧客倒是減少了一些,更加熱情的女顧客變多了,就連銀時也只能勉強把人攔在離松陽幾步開外的位置。

  松陽常去的那家甜品鋪的店主叫阿文。

  阿文小姐也是熱情的女顧客中的一員,每隔幾天就會帶來新上的點心甜品試圖賄賂銀時,好讓她能夠多和松陽講兩句話。

  銀時當著人家的面大大咧咧的把點心吞下肚,手裡的刀絲毫沒有拿開的意思。

  「給你打折,一分鐘四萬,現付現結,不支持刷卡謝謝。」

  「你這小鬼未免太黑心了啦!!」

  ——除了銀時,大概也沒人會注意到,松陽在有人觸碰到她那一瞬間,身體便會不自然緊繃起來。

  大部分時間松陽都能和其他人保持著一定距離,但總有些女性顧客熱情過頭,銀時心知這人只會自己默默忍耐那種不適。

  而他偏偏不喜歡忍耐。

  他並不在意其他人對他的看法,也從來不覺得他和松陽一定要停留在某個地方,世界上有松樹的院子那麼多,況且私塾這種東西,他也沒法理解其中的樂趣。

  可是松陽——

  他知道松陽喜歡這個院子,喜歡這間她悉心建立起來的私塾。

  到周五她總會花費近乎一整晚的時間去整理書本,以便第二天能夠有足夠的教材給附近的孩子免費講課,甚至還在道場上手把手地教這些孩子武術。

  萩城的講武館一向只收武士家庭的孩子,雖然曾聽說有過破格錄取一名成績優異的貧民學子,但大部分村子裡的孩子都只曉得在田地裡跑來跑去,更別提有機會接觸到正經的書籍課本,也許一生不過就只能重復他們父母輩的生活,像塵埃一般消失在歷史的巨輪裡。

  松陽給了他們的人生另一種可能。

  在這個武士家族與普通平民之間階級等級森嚴的時代,他們盡管不能成為所謂被認同的武士,卻至少能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

  銀時扛著刀如平日般懶洋洋地踱進道場,就聽見私塾裡年紀最小的重一郎正在手舞足蹈地和旁邊的女同學講話。

  「游子游子!你知道昨天我干了什麼嗎!」

  「什麼——」

  「說來聽聽?」

  一道陰影投在重一郎腳下。私塾裡他最害怕的大師兄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漫不經心地開口。

  「阿銀最喜歡聽故事了。」

  「啊,那個,我……」重一郎的音調慢慢低下去。

  「我……昨天……把欺負我的講武館那邊的小混混打跑了啦……」

  「不錯,不錯。」

  銀時聳聳肩膀,不以為然地拍手。「就你了,今天跟阿銀對練。」

  「我可以說不嗎?」

  重一郎的臉苦巴巴皺成一團。誰都知道他們的大師兄銀時在松陽老師手下一招都過不了,自從上一次被大家嘲笑過後,銀時滿腔的怨氣就對准他們這批瑟瑟發抖的小菜鳥,仗著自己是師兄肆意□□他們。

  「你說呢?」

  銀時咧開嘴的笑容十分和善,在重一郎眼裡卻像是宣告死亡一般。

  「做好准備吧。」

  松陽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私塾裡。最近她似乎沉迷於自己編纂課本,武道課有時就交給銀時撐起大梁,多虧他操練的這幫小鬼哇哇慘叫,讓他們的實力肉眼可見的增長,以至於一貫被講武館的不良學生欺負的重一郎也能堂堂正正把對方打敗。

  在村子裡長大的重一郎自然沒預想到,為首那個孩子帶著傷回家之後,將過錯全部推到了他身上,甚至編造出被私塾學生欺負的謊話。

  自認為武士尊嚴被侮辱的家長一怒之下帶著刀找上了門。

  「把你們私塾的老師叫出來!」

  陌生男人的嗓門在私塾門口響起來。私塾裡的孩子被這個突然出現在院子裡的高大武士嚇了一跳,一個個都往銀時後面躲,銀時眼皮跳了跳,把木刀扔到一邊,換回真刀抗在肩膀上,面無表情的把刀對准這個陌生男人。

  「吵死了啊,這位嗓門很大的歐吉桑,我們家的老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先給阿銀按時間付錢,只收現金,不支持刷卡——」

  「小鬼滾到一邊去,我身為武士,不和你這樣粗俗的小鬼爭論。」

  男人說著就想往裡面衝,銀時見狀一刀揮向他腳底,在他腳下的那塊木地板上砍出一道豁口。

  「再往前歐吉桑你的腳就會出現一模一樣的傷口哦。」

  「喂喂銀時,不要隨便出手啊,會把事情鬧大的啦,不要給老師添麻煩啊……」身後有孩子扯銀時的袖子,銀時揮揮手,自信滿滿道。「阿銀是為了守護私塾啦,松陽是不會為這種事生氣的——」

  「誰說我不會生氣了?」

  松陽從裡屋緩緩走出來。她掃了一眼那個配著刀氣勢洶洶的堵在私塾門口的武士,又掃了一眼門口地板上那道凄慘的裂口,目光轉到銀時臉上,笑容的弧度很淺,明明她表情平靜的很,銀時卻只覺得後背發麻。

  「待會再和你算賬。」

  松陽轉頭看向這來意不善的武士,溫和地問道。

  「可是有什麼誤會?」

  對面的武士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很快又反應過來,心中湧起一份鄙夷。

  這種除了臉好看之外毫無用處的小白臉,居然也敢大搖大擺地開私塾授課,甚至放任這種鄉下的無禮小鬼肆意挑戰他的尊嚴。

  他並不把松陽放在眼裡,不可一世地揚起下巴。

  「你私塾的學生人多勢眾把我家翔吉打傷,我也不打算為難你,原想著叫你道歉就算了事,但你家的學生居然先對我出手,作為武士,我從不避戰,也不欺負小輩,你作為他們的老師便與我對戰一場。」

  「喂喂!你這莫名其妙的家伙說些什麼啊!」銀時先急了,手裡的刀一抬徑直擋在松陽前面。

  「莫名其妙衝進人家的地盤,講些什麼決鬥啊之類的話,我們家的老師憑什麼要免費跟你陪練啊!想打架的話先過阿銀這關——」

  「銀時——」松陽微微眯起眼。銀時梗了一下,安分地收回腳,只是刀橫著不願意收回來。他不是不清楚松陽的實力有多強,只是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還記得他們在相模引起騷動後匆忙逃跑的事情。

  她那麼喜歡這個地方。銀時想,有些事,我來做會更好。

  「麻煩是我惹上的,我來就好了吧。」銀時一急,居然連自稱的口癖都扔到一邊,表情更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松陽你不是也說過,我很強嗎?起碼比很多的成年人都強對吧?」

  武士見狀,表情更加輕蔑。

  「躲在小輩身後也算得上是武士的行為麼!小鬼,你要知道,向一個武士挑釁就要付出代價,今日這場對決避無可避,若是你的老師贏了,我就不再過問這件事,並且親自送上禮物道歉,若是你的老師輸了,就關了這私塾以示歉意,你的老師若還躲在你刀後,就算他輸。」

  「老師!不要答應這種事情!」

  「老師,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私塾的孩子們跟著也都急了,一個個七嘴八舌的在她背後試圖阻止這場並不公平的對戰。

  松陽輕輕搖頭,只看向一臉倔強的銀時。

  「銀時。沒事的。」她說。

  她伸手拍拍銀時的肩膀,示意他拿開橫在身前的刀。

  「我答應過你,所以你站在我身後就好。放心吧,我保證不會發生更麻煩的意外。」

  被松陽的笑容晃地心裡一亂,銀時手上力氣不由自主地松開,刀亦被松陽輕輕推開,她背對著銀時,撿起地上的木刀,面上的笑容未有一絲退卻。

  「我今日應戰,並不是為了答應你任何要求,只是為了告訴你,我私塾的學生不會做仗勢欺人之事。」

  銀時抬起頭,只能看見她毫不動搖的背影。

  「哼,嘴硬也是徒勞。」

  武士不屑地把真刀也放在地上,松陽拋了把孩子們用的木刀給他,示意他走進來。

  「那麼,請賜教。」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步就要來新同學啦


☆、小孩子總是會夢想著成為武士

  「阿銀還以為——」

  「什麼?」

  銀時正在費力修整地板上那道顯眼的豁口。松陽在他旁邊整理課本,聞聲抬頭瞥了他一眼,見他把一張臉抹得黑漆漆的,不禁有些好笑,銀時卻渾然不覺,自顧自感嘆道。

  「還以為那個歐吉桑真的會帶禮物來道歉,阿銀期待了好幾天,結果這家伙灰溜溜地被打敗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嘛。」

  「這不是好事情嗎?」

  在一邊洗衣服的衫婆婆沒好氣地瞪了眼銀時,說。

  「那個家伙多半也只是說說而已吧,坦白講,他沒有再帶人來找麻煩就是萬幸了,再怎麼說對方也有個武士的身份,光是這點就夠煩人的,這年頭的武士多的是這種仗勢欺人的家伙,你們倆啊,都跑來這種地方了,多少給我低調點。」

  「什麼啊,所謂的武士也太讓人失望了啦。」

  「你小子見過幾個武士啦!」

  「反正比老太婆見得多就是啦!」

  「真敢說啊你這臭小鬼!」

  松陽見他倆又要爭執,忍不住插話道。

  「銀時在遇見我之前還是見過不少武士的呢。」

  「你啊,又幫這臭小鬼說話。」衫婆婆搖搖頭,無奈地嘆氣。「小鬼頭這種麻煩的生物,寵過頭可是會爬到你頭上耀武揚威的哦。你看看這次,要不是這小鬼一頭熱血拿刀先動手,也不一定要打起來。」

  銀時表情一僵,低下頭安靜折騰手裡的木板。

  「不是這麼回事。」松陽輕輕搖頭,解釋道。

  「對方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打一場,和銀時的行為沒有關系,他會一人前來,也不過是徒個堂堂正正的武士名聲,而我也只是普普通通打了一場並戰勝了他,並沒有值得再大動干戈的地方。」

  「是啦,還好對方是這種人,不然肯定就帶著一幫人來找麻煩了,我說你這小鬼啊,以後有什麼事不要那麼衝動了啊。」

  衫婆婆說著,拿起盆子就打算去後院曬衣服。

  銀時等她走遠才不滿地小聲嘟囔了幾句,他的卷毛垂下來遮住臉,讓人看不清表情,松陽倒能想像出來他此刻滿臉不服氣的樣子,不禁笑了笑,安撫他道。

  「銀時越來越有大人的樣子啦。」

  「大人有什麼好。」銀時不屑道。

  「反正都是那種滿口大話的樣子,好像武士這個身份有多麼值得炫耀一樣,實際上一點氣量都沒有,輸給阿銀之後跑得比誰都快,結果又趁著天黑跑來偷襲,被阿銀打跑好幾次才消停。倒是松陽你,為什麼這麼自信滿滿覺得那種家伙不會來找麻煩啊?」

  「唔……」松陽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我想那位武士先生出發前應該將這件事說給了身邊的人聽吧,但是他沒想到會輸,自然也不敢再來找麻煩,這樣他輸給我的事情就不會被其他人知道,也不會被宣揚出去。」

  「不就是打輸了一場嗎?」

  銀時撇撇嘴,不屑道。「阿銀輸給你七八百次了,整天被那幫小屁孩嘲笑,也沒怎麼樣啦,大人怎麼還沒有小孩看得開啊。」

  「對這些武士們來說,寧勿死,也不願丟失個人的尊嚴和榮耀吧。」

  「人就要為了這些虛無的玩意去死嗎?阿銀才不要,武士實在太沒趣了,阿銀我啊,可是要漂亮地活下去才行。」

  「說的對。」松陽笑了起來。

  「不論如何,銀時都要一直漂亮地活下去。」

  銀時不是第一次見她笑。但她每次笑的模樣都會晃得人頭腦發空。如果笑容也是一種武器的話,說不好這和她那身詭異的劍術相比哪種威力更勝一籌。兩種都好像能毀天滅地,可擁有者只想安靜地窩在這間小小的院子裡,只守著這樣一段平常的日子就心滿意足。

  「那是當然的啦。」

  銀時狀似不經意地把眼睛從她的笑臉上移開,用手上叮叮當當的動靜來掩飾他心裡那些理不清的情緒。

  「對於這樣的武士呢,阿銀自然敬謝不敏。」

  「不過呢,在我看來,銀時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武士了呀。」

  「私塾限定版武士嗎。」銀時吐槽道,又用他那只黑不溜秋的手擦一把額頭,留下一道與他此時的膚色融為一體的黑色污漬。

  松陽無奈地搖頭,尋了塊濕毛巾來,叫銀時停下手裡的活,給他擦臉。

  「在我這裡的定義呢,人只要有一顆守護身邊珍貴事物的心,就稱得上是合格的武士,銀時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呢。」

  「什麼啊,你也知道阿銀是在做好事啦,那阿銀為什麼還要蹲在這裡辛辛苦苦地和地板鬥智鬥勇啊。」

  原本還因為被松陽靠得這麼近給他擦臉,而感到不好意思的銀時,頓時有了底氣,試圖擺脫這件他完全不擅長的活計。

  「阿銀現在就去請木工來,費用在零花錢裡扣就好。」

  「什麼,銀時有零花錢這種東西嗎。」

  松陽微笑著捉住銀時的後衣領,輕松地把他從玄關處拎回來。

  「補地板的材料費用不是已經把零花錢扣光了嗎,合格的武士當然不能逃避自己的過失,把地板補好的銀時才能算一個真正合格的武士喔。」

  銀時露出了絕望的死魚眼。

  「松陽你根本是想到什麼就加進去啦,好隨便的武士啊!阿銀不要當武士了啦!」

  松陽默默舉起拳頭。

  「銀時你剛才說什麼?我好像沒聽清楚——」

  「!!沒有,阿銀什麼都沒說,阿銀超級想做武士的嗚,嗚……」

  銀時弄不懂這些太過復雜的東西。

  所謂的武士到底該是什麼樣,他想不明白,也不想花時間去探尋,尊嚴啊,榮耀啊,和他也沒什麼關系。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一個人,和這個人心裡裝著的那一片天地。所以對他來說,與其在那些大道理之中束手束腳地行動,倒不如隨心所欲任憑自己的意願行動。

  反正松陽也是這樣。

  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當初松陽想到什麼就拖著他去做什麼,不管時機適不適合,心血來潮就給他來一段歷史課,也不理會他到底有沒有興趣聽。

  要麼就是天還沒亮就拖著他去山頂看日出,結果那天剛好要下雨,松陽居然也不放他走,即興就要來一段天氣變化的物理課。

  結果到現在,銀時一聽到她講課就會自動進入睡眠模式,文學課也是能逃就逃。

  其實他本來都不打算再進教室,只是這次的意外多少讓他產生了某些危機意識,即使再也不情願,他也還是抱著這把幾乎不離身的刀往教室後門一癱,一邊睡覺,一邊留心著外面的動靜。

  松陽一貫不會制止他睡覺,不過以前會說些什麼,「銀時的鼾聲實在太響了,周圍的同學都來向我投訴了喔。」之類的,然後拎著他下場來一段教學演示,銀時盡管每次都被虐得一臉血,卻也還是越挫越勇,他也說不清楚他為什麼那麼想打贏松陽,只是每次輸掉之後,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看著松陽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松陽這樣的人。

  而他這樣的人。

  他想不出怎麼樣的環境才能誕生出這樣一個人,他也不擅長用那些復雜的詞彙去形容他面對這個人時內心翻湧的情緒。

  偶爾在一場對練結束後,他頂著青青紫紫的臉,等待松陽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會狀似不經意試探。

  「松陽你……你這麼強,你到底是什麼人啊,阿銀打敗過不少成年人,但你未免強過頭了吧,強的像怪物一樣。」

  「沒錯喔。」

  松陽用繃帶把他的臉纏起來,這次總算記得給他留呼吸的一條細縫。

  「什麼沒錯啦……」銀時依舊得費力地把嘴巴扒拉出來,沒明白這沒頭沒腦的答案。

  松陽面對他時笑吟吟的,銀時總是看不懂她那雙眼睛裡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我其實是個超級厲害的怪物啦,會把勇者和他的小伙伴嗷嗚一口吃掉再變成小星星吐出來。」

  「你是松陽卡比嗎!!」

  或許是他還不夠強吧。

  銀時想。

  如果他足夠強,能夠越過這個遙不可及的身影,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而什麼都做不了,只能——

  過了幾個月,也沒有再出現其他的意外,銀時總算放下心,他的屁股就是沒法在板凳上久坐,又開始恢復每日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的生活。

  大部分時間他都躺在鳥居附近的某顆樹上,這棵樹的樹檐很寬,恰好能把銀時整個人遮起來,但想要找到他依然是件輕松的事。

  松陽站在樹底下,看著銀時窩在最粗的那根樹枝上,抱著刀睡得冒鼻涕泡,想,這樣睡覺真的不會被刀硌得胸口疼嗎?

  她的目的也不是把銀時帶回去上課,只是見不到人總有些不安心,如今看銀時睡得好,也是又好氣又好笑,搞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抱著把冰冷的刀還睡得這麼熟。

  以前的銀時睡眠很淺。剛撿到他的時候,他們倆在窩在野外的山洞休息,松陽在洞口守夜,讓銀時去睡覺,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聲音他就會警惕地睜開眼睛。

  松陽知道這是他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所以後來她一看到銀時睜開眼睛,就作勢要給銀時講課,成功的讓銀時只要一聽到那些漫長的歷史故事,立刻兩眼一閉,任什麼動靜都鬧不醒。

  ——銀時又長高了。

  松陽看著他長手長腳縮成團的樣子,又想,不論最開始的日子多麼艱難,銀時也還是健健康康的,平安的長大著,越來越能融進身邊的環境裡。

  未來他會變成什麼樣呢,松陽也想像不到,只是無論結果如何,她都相信銀時能夠獲得作為人類的幸福。

  倘若有一天,她也許會有不得不離開的那一天,那麼,縱使會不舍,也終歸能毫無遺憾吧。

  那個時候,她確實是真真切切地,懷抱著這樣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是下一章才能來新同學了


☆、孩子長大了就會有奇奇怪怪的煩惱

  春去秋來,又要到一年最冷的季節。

  衫婆婆給他們倆都織了一條厚厚的圍巾,松陽覺得有意思,跟著學,結果織出來一條歪歪扭扭的紅色毛線塊。

  她頂著衫婆婆復雜的目光塞進枕頭底下想藏起來,覺得難為情。結果循著動靜跑過來的銀時還以為她在藏什麼秘密的寶貝,強行要去翻她的枕頭。

  「這個是?」

  銀時一臉新奇地將毛線塊套在脖子上,把毛線塊下擺參差不齊的毛線須甩的團團轉。

  「松陽你織的圍巾?給阿銀的嗎?」

  「唔,勉強算是圍巾吧……」松陽難得有尷尬的感覺,她看見銀時臉上收不住的開心,想了想,把衫婆婆織好的那條遞過去。

  「這個是衫小姐給銀時織的圍巾喔,銀時要不要試試看?」

  銀時接過來,並沒有如松陽所願將他脖子上那條半成品取下來,而是毫不在意地把手裡的圍巾往肩上一搭,揮了揮手。

  「謝啦老太婆,阿銀拿去好好放進櫃子裡。」

  松陽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銀時踩著腳下木屐噠噠噠跑遠,無奈地收回了手。

  再多練習幾遍,給銀時織條更好的換下來吧,她想。

  「這小子真的是越來越討人厭了哎。」衫婆婆忍不住罵上兩句,面上神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個頭倒是竄的快。說起來,這小子今年要滿十歲了吧。」

  「還有幾天,到時候要好好給銀時過一次生日,衫小姐也會一起來吧。」

  「去也是看在你的份上。」

  衫婆婆一向和銀時聊不到一塊去,見面總是要連番不斷的鬥嘴,但松陽知道他們都是面硬心軟的個性,都不是會把內心情感表露出來的那類人,聞言她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話說回來,松陽你今年的生日也過去了,我還一直不知道你的歲數,不會介意我問你年齡吧?」

  「沒關系的。」松陽倒不覺得意外,早在相模的小村莊時,梅子婆婆和阿助的父母都問過她的年齡,她雖說對人類的年歲沒什麼概念,這幾年多少也學會了些同人類周旋的方式。

  「衫小姐覺得呢?」

  「我覺得啊?」衫婆婆上下打量她,捉摸著猜測。「難說。你的臉看上去像十七八歲,眼神卻不像,不過這種事不准,看你沒什麼生活經驗的樣子,說不定剛來這裡的時候還真的只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呢。」

  「唔,差不多是這樣吧。」

  「那你今年也20歲了,之後也要一直待在這裡,把私塾開下去?」

  「是的。」

  松陽答地很快,一絲猶豫也沒有。

  「其他的事沒有想過?」

  「其他的事……是指什麼呢?銀時的事情嗎?」

  衫婆婆不知道她怎麼就把話題拐到銀時身上,一時也就順著問下去。

  「等銀時長大了,你打算怎麼辦?還是一個人待在這裡開私塾?」

  「嗯,這樣銀時就算長大了也有可以回來的地方呀。」

  「……你啊……未免太寵那小鬼了。」

  銀時蹲在門後面,直到屋子裡的人說話聲淡去,才輕手輕腳地從拉門旁邊退開。他走了幾步,把拎在手裡的木屐穿回去,悠哉悠哉走進教室。

  即便是休息日也還是有那麼幾個住在附近的孩子來私塾裡看書。

  在座位上復習功課的重一郎抬起頭,一眼就瞥到銀時脖子上那抹鮮艷的紅色。

  「銀時師兄你戴著一條什麼東西呀?」

  「笨蛋,是圍巾啦,圍巾。」

  「哎?是嗎?」重一郎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湊過去看仔細,被銀時一把推開。

  「真是的,松陽那個笨蛋,居然把練手的成果送給阿銀,也不曉得織好一點再給阿銀啦。」

  「哦。」

  重一郎冷漠地坐回去,完全無視掉銀時那副嘴巴快要咧到耳根的樣子。

  ……根本就是來炫耀的吧,這家伙。

  雖然他嘴上是那種嫌棄的口吻,但銀時戴著這條鮮紅的圍巾在私塾裡轉悠了一圈,又去村子裡轉悠了一圈,第二天上課時候,重一郎看見那條圍巾還掛在他脖子上,銀時像是昨天對待他一樣,一個個同學巡過來,直到所有人都見過一遍,才心滿意足地扛起刀往教室外走。

  「銀時師兄,你去哪裡呀?」坐門口的孩子問他。銀時聳聳肩,滿不在乎地擺手。

  「這還用問,阿銀當然是趁松陽出現之前,趕快跑出去找個地方睡覺啦。」

  「可是,天氣還挺冷的哎……」

  「無所謂,反正也不是真的睡覺……」銀時似乎小聲嘟囔了幾句,門口的孩子也沒聽清,只見銀時的背影遠去越來越小,唯有他脖子上那抹紅色看的真真切切。

  ——松陽循著動靜找過去時,先看見的其實是插在地上的那把刀,那股直挺挺屹立不倒的姿態,讓松陽禁不住產生好奇,想,銀時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刀插進石板地面裡呢?

  然後才是眼前對峙的場景。

  銀時身邊站著兩個如臨大敵般警惕的同齡少年,對面是一群端著凶神惡煞模樣的武士裝扮的少年,戰火一觸即發。

  銀時大概還不知道就要大禍臨頭,挖著鼻孔踩在某個不知名少年的背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要不要阿銀教你們怎麼逃課?還說是武士呢,逃課也不能半途而廢,阿銀覺得呢,最好的逃課方式,就是一起睡大覺,同樣正在逃課的阿銀不介意奉陪到底。」

  松陽以手指支著下頜思考了一會兒。雖然不明白事情緣由,不過銀時的出發點大抵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是他理直氣壯的一口一個逃課未免讓人有些火大。

  「說得好,銀時。」

  把這群臉上寫滿仗勢欺人的武士少年敲倒在地之後,松陽轉身看向滿頭大汗的銀時,余光瞥了一眼地面上被砸出來的裂痕,唇角噙著的笑意越發顯得親切。

  要用什麼力道揍銀時好呢?果然也該試試把銀時這副光長個不長智商的小身板種進地裡試試嗎?多少會給他留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露出地面。

  「想學人家逃課呀?」

  銀時忍不住打了個抖。

  「你們這種半吊子,還早了一百年呢。」

  然後他伴隨著轟隆一聲,如同那把刀一樣,徑直被砸進了地板裡。

  力道正好。松陽晃了晃手腕,對結果十分滿意。

  兩個逃過一劫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其中扎馬尾的孩子露出了掙扎的表情,開口問道。

  「那個——請問您是超級賽亞人嗎!」

  「不是喔。」松陽笑著搖搖頭,轉身拎起頭頂大包的銀時,把刀輕松地拔起來插回刀鞘,另一只手向他們揮了揮權當告別。

  「打架只會兩敗俱傷,你們二位小武士也快回學校吧,不要再逃課了喔。」

  銀時交到同齡朋友了呀,她想。

  ——「頭上的包呢,是逃課的懲罰,但路見不平沒有錯,所以也會給銀時獎勵。」

  再次被包扎成粽子的銀時艱難地轉頭看,見松陽笑吟吟的舉著一條嶄新的紅圍巾,遞到他面前來,另一只手向他攤開。

  「銀時你看,是新做的圍巾喔,這條總算有圍巾的樣子啦,快把之前那個半成品還給我吧。」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說法。」

  銀時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把圍巾抓過來轉身就跑。「阿銀要把你的黑歷史藏起來,才不還給你。」

  過會兒出現,銀時倒是圍上了新圍巾,只是舊圍巾果然如他所言不見蹤影,松陽拿他沒辦法,無奈搖搖頭,笑著揶揄他。

  「該睡午覺了喔,還戴著圍巾做什麼呀?很喜歡我織的圍巾嗎?」

  「才沒有啦!」銀時猛地跳起來,像是被道破心中所想一樣,慌慌張張擺手,眼神胡亂漂移。

  「阿銀才沒有很喜歡!只是,你不是織的挺認真的嗎。所以阿銀,阿銀是為了你的面子著想啦!」

  「這樣呀。」松陽覺得他的反應很有意思,有心逗弄他,故作傷心地低下頭。

  「我還以為銀時會喜歡呢……」

  「……」

  「……」

  「阿銀收回剛才的話。」

  銀發的少年別扭地把手伸過來,一把捧住她的臉,想讓她抬起頭。「所以松陽,你不要因為阿銀亂講話不開心。」

  松陽怔了怔,臉頰兩邊傳來少年手心的溫度讓她微微失神。

  這個姿態過於靠近,皮膚貼近皮膚的觸感也過於陌生。在他們相伴的這幾年中,這都是前所未有的近距離,一時間松陽也吃了一驚,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盯著銀時露在繃帶外面的那雙寫滿嚴肅的紅眼睛,眨了眨眼睛,視線落在他繃帶裡滲出來的藥水痕跡上,不由輕笑出聲,銀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蹭地收回手,退後幾步,雙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後。

  「總之,總之阿銀都這麼說了,松陽你就,就別想那麼多啦,阿銀去睡了明天見!」

  銀發的少年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慌張跑遠。松陽有點懵,看著銀時的背影消失在他房間的反方向,只覺得摸不著頭腦。

  青春期的孩子心思真是詭異莫測呢,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只能稍微露個面的兩只∼


☆、Jump作品裡當然要有轉校的新同學

  松陽走進道場時,還有些疑惑。

  平日裡她午覺睡過頭,銀時都會大大咧咧地推開她房間門搖晃她的床鋪把她弄醒,松陽對身邊的人一貫沒有警惕心,也就任由他出入自如。

  以前在路上風餐露宿的時候,山裡能找到一個睡覺的地方便是萬幸,直到在松本村落腳,有了居住的院子,兩個人才有房間的概念,她睡著衫婆婆兒子曾經的臥室,銀時開始跟她一起睡,後來睡衫婆婆收拾出來的客房,只是進出她的房間依然毫無顧忌。

  衫婆婆耳提面令他好幾次有關禮儀的事項他都屢教不改,松陽也沒這方面的顧慮,向來不在意這一點。

  這幾日銀時倒像是轉了性,要麼就是差遣班上的女學生來叫她,要麼就干脆讓她睡到自然醒,總之堅決不踏入她的房間。

  松陽看著在孩子們的包圍和歡呼聲裡神氣揚揚地扛著竹刀的銀時,和四腳朝天地躺在了地板上的紫發小孩子,愣了愣。

  是昨天遇見的那個孩子呢,這麼快就來找銀時一起玩了嗎?

  「哇嗚!銀時師兄又打贏了啦!」

  「那還用說!」

  銀時得意洋洋地挖鼻孔,口中卻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感受到了吧!叫你這臭小鬼來踢館,阿銀都說了會給你一個痛徹心扉的教訓了——」

  「痛徹心扉?」松陽在他背後笑眼彎彎地捏了捏拳頭。

  「是指銀時的頭頂嗎?」

  銀時挖鼻孔的手僵了僵,他動作緩慢地放下手,故作不經意在衣角上擦了擦,在松陽開口之前忽然放下木刀撒腿就跑,一眼都沒有望過來。

  松陽一個不留神居然沒抓住他,她看著銀時的背影無奈搖頭,伸手打算把倒在地上的紫發少年扶起來,被對方冷漠回絕。

  「無需勞煩,我自己可以起來。」

  松陽思索了一會兒,干脆利落地伸手把那孩子抗到了肩上,不顧那孩子抗拒的動作,愉快地將他抗進了後院。

  「你在干什麼。」

  大概是知道掙扎無果,那孩子就臉色陰沉的由著她一路抗進裡屋,又被她安放在了坐墊上,看著她忙忙碌碌地找東西,忍不住出聲。

  松陽正在翻找昨天用剩下的繃帶,見那孩子主動開口,不由彎了彎唇角。

  「給你找好用一些的傷藥和繃帶喔。說起來,你的名字是?」

  「高杉晉助。」

  「我的名字是吉田松陽。」

  「我知道,我聽說過你的事情。」

  「聽說過?都是些什麼樣的事情呢?」

  松陽一邊把傷藥糊滿高杉的臉,一邊用繃帶把他的整個腦袋纏滿。高杉坐地端端正正,又不敢動,費力忍受著傷藥流進嘴裡的澀味,艱難地發出聲音。

  「他們說,你帶著個白毛小鬼,開私塾,不收費,教窮孩子讀書,呸好苦……」

  能呼吸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高杉忍不住動手把鼻子嘴巴從繃帶裡扒拉出來,猛地大吸一口氣,立刻分辨出繃帶上殘留著的異樣氣息。

  「這個繃帶——」

  「怎麼啦?」

  「有一股味道。」

  「傷藥的味道確實不太好聞呢。銀時也不喜歡。」

  「不是……」高杉把摸過繃帶的手指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說道。「香香的,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

  「啊。」

  松陽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

  「我好像把纏胸的繃帶拿來給你包扎了,抱歉。」

  「……纏胸?」

  高杉冷靜地重復了一遍,依舊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呼吸平穩地把這句話又重復了第二遍。「纏胸的繃帶?」

  「我先給你取下來,乖乖的不要亂動喔。」

  松陽還沒意識到她剛才的話對這個講究禮儀的少年武士造成了怎樣的內心衝擊。

  高杉呆滯的任由她把繃帶一圈一圈解開,又換上新的繃帶一圈圈纏回來,思考能力和他呼吸的空間一起變得越來越狹窄。

  纏胸,是指纏住胸部嗎?有一部分的浪人似乎會有這樣的習慣,但是味道,男性會有這樣的味道嗎?也不是不可能吧,不是不可能吧??

  松陽把繃帶纏好,見高杉還端坐在墊子上一動不動,瞪著那雙寶石綠的眼睛靈魂出竅一般的樣子,不由驚訝地問道。「怎麼啦,看你好像很受打擊的樣子,只是輸了一次,下次說不定就能贏回來喔——」

  「——你,是女人?」

  聲音在繃帶包裹下模糊不清,松陽好奇的幫他把嘴巴扒拉出來,見他大吸了一口氣,又一字一句問道。「吉田松陽,你是女人?」

  「沒錯呢。」

  松陽笑眯眯的點頭,給予紫發少年當頭一棒。

  高杉張了張嘴,瞪著她,又閉上嘴,一言不發繼續盯著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看穿一樣,松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沉默之間,高杉卻忽然站起身,動作猛烈地向她鞠了一躬。

  「感謝!我明天還會再來踢館的!」

  隨即他轉身就跑。松陽只見他順手扯過蹲在圍欄後面偷看的馬尾辮孩子,扯得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大叫。

  「高杉快放手啦我的辮子!好痛啊啊啊啊!」

  「閉嘴啦白痴優等生!」

  「不是優等生是桂!」

  少年們打打鬧鬧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

  真活潑吶。松陽笑著感嘆幾聲,轉過頭,瞥見銀時抱著刀守在屋子走廊另一邊,見她視線移過來,立刻像觸電一般飛快跑開。

  遲鈍如松陽,這下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銀時這孩子,似乎在偷偷和她較勁,一個人鬧著不知緣由的別扭呢。

  她其實不擅長處理小孩子這些復雜的情緒。私塾裡最初來的小孩子們,幾乎是看見她出現就會乖乖聽話,一個個都想往她懷裡撲。

  第一次接住往她懷裡撲的軟軟熱熱的小孩子的時候,她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歡快的叫著「先生」的孩子的頭發。

  ——她實在是太珍惜這樣屬於人類的溫度了。

  所以手足無措,害怕自己會給他們帶來傷害,一如曾經的朧,安靜成熟過了頭,以至於她竟然對他那些痛苦的情緒一無所知。

  如果她能夠再敏銳一些,是不是,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松陽一旦上了心就會比誰都倔強,銀時卻比她還倔強,就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越來越厲害的身手全用來躲避與她正面相對。松陽抓了他好幾天都失手,不由得也感到了沮喪。

  就連正在被她包扎傷口的高杉都看出來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看起來很煩惱。」

  「很明顯嗎?」

  松陽嘆口氣,面上的笑容稍微隱隱帶著幾分惆悵。

  「嗯。」

  高杉點點頭,冷靜地說道。「你這次居然只纏住了我半個腦袋。」

  「因為你這次沒怎麼受傷呀。」

  松陽見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摸摸他整齊的紫色短發。

  「晉助也變得越來越厲害了呀。」

  高杉感受著頭頂傳來她手心的溫度,忍不住紅了耳根,只是一聽到她的話,又沮喪起來。

  「還是打不贏那個家伙。」

  紫發少年一字一句的陳述事實,氣氛沉重。

  「他很強,劍術隨心所欲,亂七八糟,是你教的嗎?」

  高杉從未見過這樣毫無章法的招數。他生活在一個規矩嚴格章法有度的世界裡,一貫被武士的准則束縛著,只是他終究是個孩子,心裡也有一股衝破牢籠的狠勁。

  講武館的學生多數都出生在地位比他高的家庭裡,平日裡耀武揚威的模樣他早就難以忍受,與他們對戰時從未留過情。

  太弱了。他想。

  所謂的武士,如果只有這種等級的實力——

  但是不可以。

  父親說,他不應該挑釁地位比他高的世家弟子,因此把他吊起來,用鞭子抽了一頓,告誡他必須讓自己的行為符合身份。

  「你在做什麼!不要再給家裡惹麻煩了!對崛田大人家的兒子應該以禮相待,而不是肆意踐踏對方家族的臉面,再有下次,你就不再是高杉家的人!」

  所謂武士。

  他嗤笑一聲,將心裡的不屈,不甘,都發泄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踢館上,舉起木刀朝著那個白毛的小鬼奮力揮過來。

  不過是武士。

  總有一天,能變得比現在得自己更強大——

  「原本,我受夠了和弱小的家伙對戰,想來挑戰你。結果——」

  高杉講到這裡,一貫沉穩的模樣破裂,聲音聽上去咬牙切齒。

  「那家伙一聽就跑過來,說什麼,要和你打先過他這關,那家伙這麼強,能教出他的你一定更強,對吧。」

  雖然是個女人,他想。

  高杉悄悄抬起眼看對面人的臉,目光對上她漂亮的綠眼睛,又飛快移開。

  而且是很漂亮的人。

  武士裡,原來也會有這樣溫柔漂亮的人存在啊——

  「我沒有教過銀時喔。」

  松陽笑眯眯的給一臉掩飾不住好奇的紫發少年解釋道。

  「那孩子是自學成才,我呢,充其量不過是個陪練罷了——不用沮喪。」

  她見高杉垂下了頭,寬慰道。

  「那孩子呢,稍微有點特殊,他是為了活下來,才不得不讓自己變強。不過呢,如果你堅持來踢館,還不一定誰勝勝負呢。」

  「總之,你確實比他更強,對吧?」

  「撒,我已經是大人了呀,你呢,只要沿著自己的美好意志繼續前進就很好,只要變得比昨天的自己更強,所謂的強大,難道不是和軟弱的自己做比較嗎。」

  這麼說的時候,她眼底流露出來的是與面上笑容不太相符的略微迷茫的神情。

  就好像,她也還沒有堅定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意志那樣。

  但這時的高杉還沒能夠看懂這些。

  他只是沉思著松陽所說的話,思考著那與家族所奉行的武士道精神相駁的言論,安靜地從地板上站起來,又鄭重地鞠了一躬。

  「我明日再來,到時候,請與我對戰一次。」

  「和我嗎?為什麼呢?」

  「我想要一個前進的方向。」

  即便是一個人的道路,只要有一束光引領在前方,就一定能夠堅持不懈地走到終點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在線點擊下一章看小高杉被揍現場


☆、少年就要在不斷的失敗中成長

  木刀精准抽在高杉臉上。

  高杉確信自己站上道場的時間還沒有超過半分鐘,甚至他才剛擺好嚴陣以待的姿勢,打算認認真真迎接他的挑戰對像——這個私塾的師長吉田松陽的第一擊。

  隨後這一擊就讓他短暫失去了意識。

  雖然沒對結果有所期待,但慘烈到這個程度,簡直是毫無意義的以被秒殺為結局的挑戰。

  在濃重的藥水味裡醒來的高杉心情沉痛,又被流到嘴裡的藥澀得皺緊整張臉。

  「吉田松陽。」

  紫發少年以這般嚴肅的口吻喚她的名字。

  這一次的傷更輕,松陽只在他額頭上貼了塊繃帶,所以她能一目了然這孩子過於鄭重的表情。

  「你……」

  高杉微微眯起眼,好讓自己顯得更加有氣勢一些。

  「包扎的技術真的很爛。」

  盡管說出來的話和氣勢沒什麼關系。

  「啊,說的是呢。」

  松陽就覺得這孩子滿臉正經的樣子有趣。她彎彎唇角,並不在意這孩子對她連名帶姓的稱呼,聳聳肩,口吻輕松地說道。

  「我畢竟只是個鄉村私塾的老師呀。」

  「但是你很強。」

  高杉一想起自己被毫不留情地打暈,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沮喪起來,盯住松陽的眼睛裡寫滿不甘。

  「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別灰心。」松陽笑吟吟地看著他,神色之間只有贊賞。

  「你也很強喔。畢竟是能和銀時認認真真打上一場的人。那孩子呢,一直抱怨著我不肯好好教他劍道之類的話,可是呢,如果是一味的模仿,是做不到超越誰的。晉助你也一樣。」

  「哦。」高杉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想,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人就開始理所當然的,像對待自己的學生一樣喚他的名字呢。

  武士家庭對姓與名有一種近乎苛刻的重視,直呼其名在大多數武士看來是一種冒犯,對不夠親近的人呼喚名字也是一種冒犯,姓氏則應當依照地位的差別加上尊稱,一切都被這個屬於「武士」的身份所框在其中。

  高杉承認自己有那麼幾分挑釁的意味,但對著這張笑臉,好像一切都沒有意義。

  松陽這個人又不在這個框架裡。

  她不在任何規矩,任何法度裡,她突然出現,沒人知道她來自哪裡,師從何處,明明有強得近乎壓倒性的實力,卻縮在這個小村莊的角落,做一些在那群武士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

  「給窮人家的小孩子免費教學?笑話,與毫無規矩的鄉下人為伍,這樣也算得上是武士嗎?」講武館的教頭是這樣評價她的。

  「教窮人武術?哼,沒有武士的血統,妄想成為武士,無稽之談。」父親是這樣評價她的。

  「那個什麼浪人,吉田松陽對吧,那種窮酸的私塾,和你這窮酸的家伙太配了啦。」那幫紈绔子弟這樣講。

  吉田松陽於他而言是一個難解的謎。

  高杉定定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松陽也猜不出小孩子那些來去無影的思緒,試探性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高杉怔了怔,回過神來,眼裡就映出對方笑眼彎彎的模樣,又略微失神,好一會兒才把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理干淨。

  「我在想,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做什麼?」

  高杉仿佛懷著一肚子的疑問,此刻一股腦都要拋出來。

  「你教窮人家的孩子識字,教他們武術,你指望他們能成為武士嗎?阪田銀時,這個家伙,完全沒有武士該有的品格,你覺得這樣的人也可以成為武士嗎?你把這些孩子們聚集起來,你是為了讓窮人家的孩子也能成為武士嗎?」

  「誰知道呢。」松陽眨眨眼睛。

  「我也很期待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知道自己的答案並不能讓眼前這個迷茫不安的孩子感到滿意。

  「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果不其然,這孩子有些急躁地追問著,那雙眼睛裡滿滿都是不服輸的倔強。

  這個孩子也許正處在人生艱難的岔路口,松陽不知道他在憂慮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她只是認為,這個孩子與銀時一樣,都有一顆熱忱的心。

  那足夠令他們堅定地走下去。

  也許他們會成為朋友,同伴,相互扶持著走下去,如她一如既往所期盼的那樣,銀時的生活裡會有越來越多值得珍視的存在。

  「那麼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什麼武士呢?」

  「說什麼啊,你這樣的不就是嗎?」

  松陽搖搖頭,問道。

  「我沒有要為之拼命的君主,國家,我也不會為了誰舉起手裡的刀,這樣的我,在你看來是合格的武士嗎?」

  高杉愣了愣,一時間啞口無言,張著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武士的定義,也不過是他的父親,講武館的老師,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如咒語一般反復的告誡,而他自己內心中的困惑從來無人能解。

  武士,真的是那麼蒼白而又沉重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如果世界上有吉田松陽這樣的武士,那麼他只想站在這樣的人身邊,變成像她一樣的人。

  「但我想做你這樣的人。」

  「那就夠了呀。」

  松陽笑吟吟地拍拍他的頭發,說道。

  「即便什麼也沒有,這樣的我和銀時,一樣也成為了自己心裡的武士喔。」

  「那家伙哪裡算武士了啊!」

  高杉一聽到這個名字,整張臉都氣呼呼地鼓起來,咬牙切齒道。

  「性格散漫,吊兒郎當,對於發起挑戰的對手一點都不尊重,這算哪門子武士啊,我雖然不曉得他是你什麼人,但跟你一點都不像!」

  「是嗎?」松陽摸摸後腦勺,笑道。「我覺得性格散漫這點我們倆還挺像的啦——不過,我們並沒有血緣關系,我也不希望他和我一樣。」

  「他是你撿回來的?」

  「很難說呢。」松陽想起那時候的場景,眼神越發溫柔了些。

  「也許,是他撿到了我也說不定。」

  「什麼意思——」

  「——你問題是不是太多了點啊。」

  門口響起了能讓高杉氣得牙癢癢的聲音。

  銀時悠哉悠哉晃進來,徑直把刀插進面對面坐著的松陽和高杉中間,劃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阿銀家的老師沒義務給你心理輔導,你這家伙趕緊該去哪去哪,別嘮嘮叨叨個沒完。」

  松陽用驚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銀時,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用老師稱呼我……」

  「……」銀時表情一僵,凶巴巴地叫嚷出聲。

  「阿銀從現在開始叫你老師,松陽老師,麻煩這小子從松陽老師的屋子裡出去,這位松陽老師負責的範圍不包括沒長高的紫頭發小矮男,謝謝合作。」

  「你這家伙怎麼回事啦!我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啊你這混蛋!亂糟糟的天然卷,未老先衰男!」

  「啊咧,有人在說話嗎?聲音太矮了阿銀聽不清楚——」

  「可惡啊你這混蛋!」

  松陽看他們吵地熱鬧,忍不住感嘆。「銀時交到同齡的朋友了呢……」

  「誰和這家伙是朋友啊!」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怒吼,又嫌惡地瞪了對方一眼。

  ——直到對方被馬尾辮的孩子絮絮叨叨拉走,銀時還有點不滿,碎碎念著去推松陽起身。

  「真是的,你和這家伙聊那麼多做什麼啦,阿銀和你什麼關系要告訴那種家伙嗎,這是我們倆的事,和那種莫名其妙來踢館的貴族笨蛋亂講什麼啦!」

  「不躲著我了?」松陽看他氣鼓鼓的表情,揶揄道。「之前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我可是很傷心的喔。」

  「……阿銀才沒那個心思躲著你……」

  銀時低著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視死如歸一般抬起頭,徑直瞪著松陽,表情復雜又糾結,耳朵紅通通的看上去有點可愛。

  還是個孩子呢。

  ——是會獲得幸福的孩子。

  松陽看著他,忍不住一把將他摟進懷裡,一只手用力呼啦他這頭蓬松的天然卷。

  「小銀時∼真的超級可愛∼」

  「!!!你你你!!!先說好,阿銀只給你抱一下,就一下下喔!」

  銀時臉紅彤彤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並沒有推開她。他的手只是僵硬的垂在身側,似乎在害怕觸碰到她,卻又不自覺的依戀著這份溫暖。

  就這樣吧。

  他想。

  心裡那些理不清的混亂情緒,總有一天,都會有一個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總之是聊天的一章


☆、被家訪的時候只要微笑就夠了吧

  銀時的別扭期就這樣過去了。松陽盡管自始至終都沒明白來龍去脈,但只要銀時恢復正常,她也就放下心來,安心地為銀時即將到來的生日做准備。

  於是高杉像往常一樣翹了講武館的課來私塾踢館時,以往那幫看見他就歡呼著「你又來被大師兄揍啦」湊過來的鄉下小鬼們今天沒有一個把注意力分給他。

  高杉頭一次遭遇如此徹底的被無視。

  道場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一部分小鬼們跑來跑去,有個沒見過的婆婆待在角落裡捏飯團,銀發的討厭鬼一臉煩躁地被一小撮人圍在中間,不知道在做什麼,高杉站得遠遠的也沒看清。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打擾了,我是來——」

  「今天不接受踢館喔。」

  松陽從他背後走過來,手裡還端著一個不太精致的草莓蛋糕,草莓的分量多到鋪滿蛋糕上層,看得高杉不自覺牙酸起來。

  「今天要開生日宴會,晉助和後面的小朋友——是桂君對吧?也一起進來吧。」

  「生日……?」高杉愣了愣,看了眼正在被婆婆強行塞下飯團而噎地跳腳的銀時,眉頭一擰。「那家伙的?」

  「嗯,馬上就可以吃蛋糕了,過來吧。」

  生日。

  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是快樂的事,但高杉從不認為這份普通的快樂會屬於他這樣的人。

  他不由地後退一步。

  「……打擾了,我下次再來——」

  「喂喂!你誰啊你!不要一臉我也是其中一員的樣子跑進人家私塾裡捏飯團啊!」銀時的大嗓門在屋子裡面響起來,他面前馬尾辮的孩子舉著飯團無辜地睜大眼睛。

  「是松陽老師邀請我的唷。」

  「又不是你的松陽老師啦——」

  「有什麼關系嘛。」衫婆婆一巴掌拍到銀時後腦勺,差點讓他栽了個跟頭。「門口那個,趕緊跟松陽一起進來,別磨磨蹭蹭的。」

  松陽也微笑著向他伸出一只手。「晉助,一起來吧。」

  ——那本來是不屬於他的世界。

  漂亮溫柔的師長,吵吵鬧鬧的同學,面相嚴厲性格隨和的婆婆,不受約束的大笑。

  這些,原本都被一個以「武士」為名的牢籠,將他禁錮著,讓他寸步難行。

  但是現在,他就站在這裡。

  高杉有些恍惚地想,我就站在這裡,自由地——

  松陽見這孩子一臉恍然如夢的樣子,有點好笑,伸手拍拍他紫色的小腦袋。

  「再不吃飯團就要被銀時搶走了唷。」

  「什麼嘛,本來就都是阿銀的啦。」

  銀時不滿地瞥來一眼,又對接過桂遞來的飯團的重一郎叫嚷。「你這小子未免叛變太快了吧!這兩個家伙可都是敵人哦!!!」

  「銀時師兄是害怕被哪一天高杉同學打敗才這麼講的吧,哈哈哈!」

  「高杉同學加油!你總有一天會打敗銀時師兄的啦。到時候他就不會成天追著我們對練啦。」

  「你們這幫家伙完全沒有同學情誼啊可惡!」銀時拿著飯團去追那幾個起哄的孩子,那邊桂悄無聲息地伸出腳,讓銀時絆了一跤,還沒等他發怒,松陽眼疾手快地往他嘴裡塞了個飯團。

  「好啦,現在銀時也吃了桂君捏的飯團,大家都是相親相愛的同學了唷。」

  「同學?」高杉怔怔地抬起頭。「我……也是這裡的學生嗎?」

  「你不是嗎?」松陽笑著朝他眨了眨眼睛。「雖然你們倆是講武館的學生,但松下私塾這邊也有你們的位置,不介意的話,姑且當也把我當成老師吧。」

  老師啊。

  紫發的少年注視著面前之人那雙漂亮的眼睛,長嘆一口氣,露出一個從未有過的輕松笑容來。

  或許是太久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這個笑容並不好看,還顯得有些僵硬,但誰都不能否認,他的眼眸之中盛地滿滿的全都是欣喜之意。

  「我知道了,松陽老師。」

  是最好的美夢。

  為了讓這個美夢永不消散,他可以無所畏懼——

  ——松陽倚著門,看著那個紫發的少年越來越遠的背影,不自覺蹙著眉。

  銀時的生日宴鬧到將近半夜,私塾裡其他的孩子都回家了,住得遠的桂也讓松陽留下過夜。

  原本她打算把高杉也留下來,那孩子卻執意要回家,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松陽想送送他的意圖。

  「老師,我自己回去就好,實在不願再給你添麻煩。」

  那孩子是以禮貌地口吻回絕她,她卻總覺得他謙遜的神情裡似乎隱藏著心事,讓他顯得疲憊不堪。

  那孩子,到底在獨自背負些什麼呢?

  「你在擔心什麼啊?那小子也不算弱,怎麼說都不至於暴死街頭啦。」

  銀時頂著一臉蛋糕屑滿不在乎地晃過來,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你還要在這裡吹多久的風啊?」

  「不是這個……」

  「哈?什麼?」

  「我是想說……」松陽搖搖頭,也不知道怎麼和銀時解釋她這種詭異的直覺。

  「晉助那孩子,好像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讓他就這樣回家,我有點在意,擔心他會遇到什麼無法處理的事——小太郎,你和晉助是同學的話,應該對他有些了解吧?」

  桂安靜地在一邊溫書,見松陽把注意力轉向他,才放下書,然而他張了張嘴,似乎有所難言之隱,這樣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家裡,總之對他常來私塾的事情很不滿意……」

  松陽雖然不怎麼了解人類的家庭,但對某些所謂武士的秉性還算通曉,見桂這樣為難,她多少也有所猜測。

  「銀時,你和小太郎先去睡,多余的被褥在櫃子裡,我走一趟,很快就回來。」

  「你去哪裡?」

  銀時向來不是那種乖乖聽話的類型。他見松陽拎起門口那把衫婆婆給她防身的刀就轉身要走,立刻跟著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管你去哪,阿銀也一起,打架也好,救人也好,阿銀什麼都能干。」

  「銀時,別胡鬧了呀,我要去做家訪,你跟著做什麼呢?」

  「大半夜的做什麼家訪啦。」

  銀時翻了個白眼,抓著她手臂的力道更緊。

  「你別想把阿銀一個人扔在這裡,怎麼說那家伙也是因為阿銀過生日才晚回家,有麻煩阿銀也不是不能幫忙,總之你別想一個人跑掉!」

  「銀時——」

  松陽不得不停下來。她稍微彎著膝蓋,手搭在銀時肩膀上,直直注視著他那雙鮮紅的眼睛。

  這雙凝望著她眼睛裡滿滿都是不安,焦慮,和倔強。

  他總是這麼倔強。

  松陽輕聲嘆了口氣。

  「銀時……你不相信我嗎?」

  她這樣問。

  「我很強的喔,不管是打架,還是育人教書,我都可以做地很好,不要擔心我,好不好?」

  銀時略微怔了怔。

  他當然比誰都清楚地了解面前這個人究竟強到什麼地步,這世間或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也沒有人可以戰勝她。

  就是這樣不可跨越的鴻溝。

  而妄想跨越這段距離的他,除了一次又一次朝著她的身影努力地伸出手,再也沒有其他方式能靠近一步。

  「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把背影留給我。

  銀發少年含糊不清地呢喃著,低下頭,松陽也沒有聽清。等他再抬起頭,抓著她手臂的力道松開了。

  「去吧。阿銀等你回來。」

  「放心吧。」

  面前的人笑吟吟地彎著唇角。她的眉眼在落進庭院的月光暈染下,顯得朦朦朧朧的,好像一切都看不真切,唯有她的聲音在這月色裡清晰地傳入耳中。

  「不用擔心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於是,銀時眼前又只剩下她的背影。

  ——「你再說一遍!」

  高杉家家主猛地站起來,對跪坐在面前的紫發少年怒吼出聲。

  「你還嫌給高杉家丟臉丟的不夠嗎!」

  高杉面無表情地抬著頭,平靜地面對他父親勃然大怒的責罵,一字一句清晰地將自己的打算又重述一遍。

  「我會退出講武館,正式前往松下私塾拜學。」

  高杉家主氣地嘴唇哆嗦,幾乎要一巴掌打在這個在他看來喪失武士尊嚴的兒子臉上。

  「那個鄉野浪人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我早就聽說,那個鄉下私塾,宣揚著批判幕府,妄圖□□的歪理邪說,你已經被影響到連武士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今後你再說這種話,你就不再是高杉家的人!」

  「無所謂。」

  高杉笑了笑。

  往日他的父親充滿威嚴令他尊敬也令他恐懼,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裡,不論是尊敬還是恐懼,都早已失去了價值。

  他曾以為武士便是被束縛著毫無自由的存在,但現在,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只想成為我心中的武士。」

  「你!」

  高杉家主見他如此冥頑不化,終於失去了耐性。

  「甚兵衛!給我把他捆起來,吊到後院去,不許給他吃飯!甚兵衛!甚——」

  「打擾了。」

  高杉家的下人抖抖索索地退進來,手裡的刀整齊的斷成兩截。

  素衣的長□□人緩緩步進屋子裡,抬起頭,那張漂亮的笑臉朝這邊轉了過來。

  「我是來做家訪的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小高杉被帶走啦∼


☆、看星星的時候記得牽住身邊人的手

  松陽牽著高杉慢悠悠地往私塾方向前進。

  他們正在跨越一片望不見邊際的麥田,高杉抬起頭,就看見頭頂那一片同樣無邊無際的星空,月光的模樣是朦朧的,星光則像是某個人眨著眼睛,光芒在她眼裡跳動時的晶瑩。

  「回私塾之後,先暫時和銀時小太郎擠一擠可以嗎?我房間的床睡你們三個應該還夠。」

  「我……」高杉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衣袖,輕輕晃了晃。「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去……」

  松陽怔了怔,意識到面前這個孩子剛從令人窒息的環境裡脫離出來,不禁為他感到心疼。

  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活的那麼辛苦,好不容易才獲得了自由,像這樣在星空下漫步,或許是從前未曾想像過的經歷吧。

  「那麼,晉助想去哪裡呢?」

  「想看星星。」

  高杉捉著她的袖子不放手,神情乖巧。

  「想跟老師一起看星星。」

  「看星星呀……」

  松陽掃了眼周圍的環境,眼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跟我來。」

  她帶著高杉跑到麥田裡某個被廢棄的低矮谷倉邊,蹲下來示意高杉趴在她背上。

  高杉這次沒有再推辭,安靜地摟住她的脖子。松陽便輕松地爬到谷倉頂上,把高杉放下來後十分隨意地躺在屋頂上。

  「去年夏天和銀時來這裡看過星星呢,沒想到還能找到這個地方。」

  高杉學著她的姿勢,將手枕在腦袋下面,仰面朝天躺下來。

  映入眼簾便是這漫天細碎的光暈,漂亮的像是一副浩瀚的畫卷。

  高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就算身邊的人提到了他討厭的名字,也只是輕哼了一聲,低聲呢喃道。

  「那家伙也算好命。」

  「好命嗎?我倒覺得命運這種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呢,晉助現在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命運了呀。」

  「嗯,老師說的對,現在,我也可以……」

  自由。

  命運即是自由。

  「私塾的婆婆,是老師的親人嗎?」

  高杉問。

  松陽耐心地給他講了剛到松本村時發生的故事,高杉聽地很認真,時不時點點頭,神色似有感慨。

  「衫婆婆……有點像我以前的嬤嬤,也是那種看起來凶巴巴的人,背地裡其實會不停的給我塞金平糖。她走的時候,我沒來得及看她一眼。」

  是不能。

  那時他被逼著在道場上一遍又一遍地揮刀,嬤嬤生了重病,他也只來得及偷跑出來探一兩次病,又不得不回道場上面臨他父親的震怒。

  他的父親不認為他應該為一個下人分心,責令他在神社裡跪一天一夜,不許吃飯,嬤嬤去世的時候,他連一半的時間都還沒有跪完,他哭著跑出去時,家裡的僕人已經把嬤嬤的屍體抬走,不知埋在了什麼地方。

  於是他又因為輕易掉眼淚被責罰,被吊在院子裡的樹上,只是不會再有人給他偷偷送飯團和金平糖。

  ——從此以後,這些都不復存在。

  紫發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微笑著的師長,眼神裡是藏不住的傾慕。

  「老師……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嗎?」

  再也不用寂寞的被「武士」的枷鎖給束縛著,漫無目標地虛度他本該自由的人生。

  他已經走進了這片溫柔的月光裡。

  是名為吉田松陽的這個人,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帶著他離開牢籠一般的家,去往有光的地方。

  「我可以嗎,老師?」

  「晉助,沒有可不可以,只有你願不願意。」

  這個人專注地凝視著他,面上笑靨如花。月光灑在她漂亮的綠色眸子裡,氤氳著星星點點的光芒,他在這雙眼睛裡清晰地看見了小小的自己。

  「你願意跟著我,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可能既沒有君主,也不一定會有劍,更不會有顯赫身份的,這樣一點都不像武士的武士嗎?」

  「我願意。」

  此生,這便是他的信仰。

  ——結果她跟高杉在谷倉頂上不知不覺睡過去,再睜開眼的時候,陽光都照到了屋頂的正中央,麥田底下有勞作的人四處走動,見她醒了,還熱情地朝她打招呼。

  「這不是私塾的松陽先生嗎?休假帶學生來看星星呀?已經中午了哦。」

  「是的呢,好像一不小心就睡過頭了呀。」

  壞了,她想。

  銀時又得生氣了。

  ——松陽拉著高杉匆忙往私塾趕,剛穿過鳥居踩上樓梯,他們背後的大樹上嗖地跳下來一個人。

  「阿銀這一覺睡得有點久。」

  銀時抱著刀,面無表情地走到松陽面前,站定,攔住她的去路。

  「松陽老師,不介意阿銀問個時間吧?」

  他嘴巴上講著敬語,卻是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

  被銀時這麼目光灼灼地盯著,松陽難得感到些許心虛。

  她拍拍高杉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高杉抬頭望了一眼氣息陰沉的銀時。他腳步頓了頓,沒有聽話。

  「阪田銀時。」

  高杉第一次將面前這個令他萬分討厭的家伙的名字完整地念出來。

  「是我要老師陪我一起暫時不回私塾,害她在外面睡過頭,你少用那種態度對待老師。」

  「哈?」

  銀時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他,嗤笑一聲。

  「你的意思是,阿銀該把怨氣發到你身上?行啊,那就道場見。」

  「來就來!」

  兩孩子約戰約得風風火火,松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們倆氣勢洶洶地往道場方向衝,松陽慢他們一步,等走到道場時,這兩人已經打得天昏地暗,氣勢不相上下,眼看難分勝負。

  桂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像游魂一般飄過來,朝著松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哈……老師,你終於回來啦。」

  「小太郎你……該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沒有啦。」

  桂擺擺手,指了指銀時。「那家伙才是一晚上沒睡,我們倆都在門口等,後半夜我撐不住先去睡了。」

  「這樣啊……我該好好跟小太郎和銀時道歉呢。」

  「我沒關系的。」

  桂見她神色似有歉疚,忍不住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問道。

  「高杉的事情沒問題了嗎?」

  「嗯。」松陽笑著點頭。「晉助今後也會住在這裡——對了,小太郎呢?」

  她想起昨日從高杉那裡了解到的情況,不由對眼前這個好學的孩子有些疼惜。

  「想要住在這裡嗎?」

  「我啊……」

  桂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呈現出放空的狀態,過了半晌,他才緩慢地搖頭。

  「我還是想陪著婆婆……」

  「我知道啦。」松陽也不勉強他,只是摸摸他順滑的黑發表示理解。

  「私塾這邊也會給你留睡覺的地方喔,如果有什麼活動也不用走夜路回去啦。」

  都是很好的孩子。

  她想,只要能注視著這些孩子幸福平安的長大,她就不會再動搖一分一毫。

  ——「銀時小鬼又和你鬧別扭了?」

  見松陽微蹙著眉點頭,衫婆婆忍俊不禁道。

  「這小鬼頭,人還沒見長多少,脾氣倒是一年比一年大,我就說你啊,實在太慣著他了,現在他把你拿捏地死死的。」

  「這一次,的確是我的錯,沒能及時回來,讓銀時等了一晚上……」

  衫婆婆早就從看起來最乖的桂那裡打聽清楚事情緣由,聞言不贊同地搖頭。

  「真是的,你不是都叫那小子去睡覺了嗎,他自己要等怪得了誰。依我看,這小子就是覺得新來的小鬼會搶走你,吃醋了,你倒不如多關心下那個新來的叫高杉的小鬼,晾銀時幾天,到時候他又得眼巴巴地往你跟前湊。怎麼說你都是個老師,多少要擺出點老師的架子來。」

  「果然還是找機會好好給銀時道個歉——」

  「你這個丫頭啊,完全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吧!」

  ——不一樣。

  她總是這麼想。

  她和銀時的關系,既不那麼像平常的師生,也不那麼像長幼有序的親人。

  銀時對她來說,更像是一個,恰好與她在這混亂世間相遇的朋友,雖然年紀小,又有些調皮,可是她知道,那孩子不過是在別扭地向她表達在意的心情。

  上午銀時慣常逃課,一見她來抓人就跑個沒影,松陽挑了個他跟高杉對練的下午,偷偷蹲在道場門口,一等銀時打完,立刻衝進來,一把抱起銀時就往裡屋跑,一邊還不忘招呼目瞪口呆的大家。

  「我和銀時談談,你們這節課先自行對練喔。」

  「!!!你干什麼啦笨蛋松陽快把阿銀放下來啊啊啊啊!!!」銀時的哀嚎聲伴隨著他們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松陽干脆利落地把裡屋的拉門掩緊,往門口一坐。「好啦,銀時這下沒地方逃跑,能夠好好聽我道歉了吧。」

  銀時盤腿坐在地板上,只瞥了她一眼。他那張臉紅彤彤的像是還在冒熱氣,不曉得是因為當眾被松陽抱起來而害羞,還是被松陽這種突然襲擊弄得更加生氣。

  總之他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就抄著手兀自一言不發地盯著地面。

  松陽拿他沒辦法,只能好聲好氣地先把道歉的話講給他聽。

  「銀時,我知道我不該把你扔在私塾裡一晚上不回來,我已經知道錯了,真的一點都不能原諒我嗎?你想要什麼補償我都答應你喔。」

  「什麼都行?」

  銀時懶洋洋地抬起頭,臉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那雙沒精打采的眼睛逐漸有進化成死魚眼的趨勢。

  「阿銀要一年份每天不間斷的紅豆團子,每天一瓶草莓牛奶,每周至少三次去城裡吃草莓巴菲,零花錢從一周500增加到1000,每周要跟阿銀去看星星到第二天中午回來一次,每次都要手牽著手去矮子男面前晃悠一圈,矮子男和假發男給阿銀去睡地上——」

  松陽起先還認真掏出紙和筆一條條記錄,最後覺得他越說越離譜,索性擱下筆作勢要起身。

  「銀時根本就不想原諒我吧,我看我還是離開吧。」

  「喂喂!」銀時還以為她真的要走,下意識伸手去拉她。「阿銀很明顯在講玩笑吧!」

  「講玩笑?」

  松陽抬起笑吟吟的臉望過來,銀時心知再次上當受騙,轉頭要往窗簾後面竄,手被松陽抓的很緊又跑不掉,他進退不得,站在那裡,把一張臉憋紅到頭頂冒煙的程度,忽然猛地瞪過來。

  「不講信用!」

  銀時瞪她的眼神極其惱怒。

  「大騙子!明明說好很快就回來的,阿銀足足等了你一個晚上!等到大中午!你這家伙才和矮子男悠哉悠哉手牽著手散步回來,這算什麼啊,阿銀整個人都要綠的發光了可惡!綠到躲進樹裡都不會被人發現!阿銀還不如去把這頭白毛染成綠色算了!那種矮子男哪裡比阿銀可靠啊!從頭到腳都跟高和大沒有關系吧!」

  松陽聽不懂他亂七八糟的控訴,就覺得他整個人氣鼓鼓的像只白毛河豚,可愛的不行。又聽他要把頭發染綠,腦子裡浮現出綠毛河豚的樣子,想笑又怕銀時更生氣,努力把唇角揚起來的弧度扯平。

  「是是是,對不起對不起啦,不過染成綠色什麼的還是算了吧,銀時還是本來的樣子更好。」

  「是比喻啦!比喻!你這家伙還在憋笑是怎麼回事!根本就不懂阿銀有多傷心!」

  松陽實在領會不到他想表達的意思,想起衫婆婆說過的話,只能捉摸著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不會因為晉助也住進私塾裡就忽視銀時的呀。」

  「……誰會因為這種幼稚的原因生氣。」

  銀發的少年偏過頭去,重重嘆了口氣。

  「你根本搞不明白……」

  松陽怔愣住。

  銀時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松陽幾乎以為他要掉眼淚,趕緊捧起他的臉去看,但他面上並無淚水,只是眼眶些許泛著紅,神情帶著疲憊和無奈。

  「我很害怕。」

  他平靜地注視著松陽,一字一句的說。

  「我在害怕。」

  這是他第二次沒有用他慣常的自稱。

  「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一個人會面臨些什麼,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只能搬著板凳坐門口等你,望著你回來的路,不停安慰自己,你很強,沒有什麼可以難倒你。」

  「你很強,我——阿銀知道你很強,知道你比很多人都強,可是,阿銀也沒有那麼弱啊,阿銀也可以幫到你,不要再這樣好不好——不要再讓阿銀一個人等著什麼都不能做——」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我只是——阿銀只是想和你一起面對——」

  「銀時……」

  驟然被這銀發的少年一把抱緊,松陽還有點懵,直到聽見胸口傳來少年隱忍不住的嗚咽聲,她才恍然回過神。

  這次銀時是真的在她懷裡哭成一團。

  她驀然感到胸口止不住的發酸,這種酸澀湧上她的眼角,又順著血液彙入心髒,讓她分不清這疼痛感究竟是真實的發生在她身體上,還是僅僅來自於想像。

  千百年來,她都未曾有這樣強烈的想流淚的衝動。

  銀時是特別的。

  對於她一千年漫長而又乏味的人生來說,銀時自始至終都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可是——

  她還是不能將這個孩子也牽扯進她那黑暗無邊的人生裡。

  最後她也只能緊緊抱著這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的後背,不斷同他道歉,安撫他,只願他能重新恢復往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對不起,銀時,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你等這麼久……」

  只是偏偏不能給他想要的那個承諾。

  ——這一晚,她頭一次在識海裡見到了某個久違的存在。

  松陽睜開眼睛的時候其實還怔了怔,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背景是一望無際化不開的黑,她和一張熟悉到她每天照鏡子都能看見的臉面對面,松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摸了摸嘴角。

  「唔,原來我把劉海梳上去,不笑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嗎,果然還是習慣不來呢。」

  對方嘴角抽了抽,一模一樣的臉上陰測測的神情落在她眼中。

  「真是意料之外的招呼,吉田松陽。」

  仿佛在呼喚戀人一般繾綣口吻念出了她的名字,目光卻是深到極致的血紅。

  松陽面色平靜地回應了她。

  「好久不見。」

  上次見到對方還是在相模,因為醒的太快還沒來得及和對方講上一句話。

  她也不知意識裡這位虛從各何時起存在,漫長的千年實在無趣,她都不記得分裂過多少人格在她腦海裡開會,這一位最特別,自稱最初的虛,喜歡在她耳邊嘮嘮叨叨,自從逃出奈落後,很長一段時間,松陽曾以為她消失了,對方卻又一次出現在她身邊。

  「不奇怪我會出現嗎?」

  虛露出了和她如出一轍的微笑。但當那笑意達不到眼底的時候,面色就是毫無溫度的冷漠。

  「你——」

  「在你天真地做夢時,我解決了其他的虛,現在,只有我和你了。」

  虛愉快地注視著逐漸蹙起眉頭來的松陽。

  「對於自己創建的組織如此了解的你,愚蠢的失去過一次,如今又將兩個無辜的孩子卷入了漩渦之中——」

  松陽面色一僵。

  「明知那名為高杉晉助的孩子會引來怎樣的麻煩,卻執意從他家人手中搶回了被責罰的那孩子,我很期待你再一次失去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先別急著露怯,讓我——。」紅眸微微眯起。

  松陽條件反射躲過虛當面砍下的一刀,神情完全冷峻下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

  「給你個建議。」

  虛緩慢優雅地將那把刻著萬字符號的刀斜插回劍鞘,挑起嘴角。

  「下次見到我,可以試試殺了我,否則——」

  (你會天真地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Joy3成型∼


☆、賞櫻季節櫻花團子和三味線更配喔

  日子緩緩流淌著。

  今年的春天,移栽到私塾附近那塊空地上的櫻花樹也如數開花了。

  私塾裡大一點的孩子們在去年年底都畢業了,有的回家幫工,有的打算去江戶游歷。等銀時生日的那個冬天過完,三個孩子也都滿了13歲。

  去年臨近夏天末尾,桂曾支支吾吾問起松陽想要什麼禮物,松陽這才想起來,她那個所謂的生日又快到來。

  最初到松本村的時候,衫婆婆曾問起過松陽的生日,讓松陽隨口編造了個日子搪塞過去。

  雖然講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原以為她不願再提起朧,可脫口而出的依舊是與朧相遇那一天的日期。

  畢竟她哪有什麼生日呢。

  對她來說,或許遇見朧的那天,就是吉田松陽的誕生之日。

  ——於是去年那天她收到了私塾全員送來的禮物,光是拆禮物都花了她整整一個下午,好在有桂和高杉幫手,她才能把這些孩子們的心意一件件整理好,珍惜地收藏起來。

  往年只有銀時會不情不願地讓衫婆婆趁松陽還沒醒的時候把他叫起來,兩個人一起折騰出不怎麼好看的草莓蛋糕給松陽過生日,最後蛋糕也全進了銀時的肚子裡。

  但是這一年,桂特意留宿了一晚,指揮一群人照著他搜集來的食譜做更好看更大的蛋糕,就連銀時都沒能完全吃下肚。

  「還沒許願啦,銀時你給我把手拿開。」

  衫婆婆啪地一聲打開銀時的手,把寫著21的蠟燭插上去,點亮。

  「許願呀……」

  桂和高杉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銀時雖然低著頭,時不時也會用眼角余光悄悄瞥視她的表情。

  ——她從來不信願望能夠這樣輕易實現。

  但她依然笑吟吟地閉上眼,虔誠地雙手合十,想。

  願她所愛的人們,一生幸福平安。

  ——然後她這個生日還沒過多久,又到高杉13歲的生日。

  這孩子頭一次能夠自由自在地過生日,松陽也想讓他更開心一些,她和衫婆婆商量許久,又拉上桂,三個人一起策劃了給高杉的生日驚喜。

  那天在一片黑暗裡,松陽端著蛋糕走出來時,高杉抬起頭來看她,眼神還沒從失落中轉換出來,顯得整個人呆呆的。

  隨後他聽見私塾的孩子們齊聲唱起生日歌,他們的笑臉也在桂點燃蠟燭後清晰地映照在高杉眼中。

  「大家……」

  高杉肩膀抖了抖,看起來感動地要掉眼淚,銀時突然從松陽背後竄出來,一把搶走松陽手裡的蛋糕。

  「阿銀先給矮子男分擔一點蛋糕。」

  「混蛋廢物卷把蛋糕還來!」高杉立刻沒了哭的心情,氣得拔腿就去追銀時。銀時一個閃身,把蛋糕徑直拍到高杉臉上。

  「阪田銀時你個混蛋!!!!!」

  松陽無奈地嘆氣,叫桂去廚房裡把備用的第二個蛋糕端出來,這才讓高杉安靜地選了個願。

  盡管他許願的表情很猙獰,松陽猜想他此刻正想著怎麼把銀時踩在腳底下痛毆。

  ——櫻花開放意味著春天的氣息正濃厚,松陽也打算給私塾放個春假,全員去賞櫻。

  去年衫婆婆領著大家去村口搬櫻花樹的時候,銀時還百般不情願,今年他一聽說衫婆婆要拿櫻花酒讓他們帶上去賞櫻,這回倒是起得早,天才剛剛亮就把睡在房間另一頭的高杉踹醒,沒等高杉發火,又匆匆忙忙去拍松陽的房門。

  「起床啦起床啦!再不起床阿銀就衝進來了喔!」

  「你這家伙!給我離老師的房間遠一點!」

  這幾年高杉住在私塾,銀時進出松陽房間的權利慘遭終結,他一到課後就搬個木板凳往松陽門口一坐,嚴厲禁止有人(特指銀時)隨意闖入松陽的房間。

  在高杉允許進入範圍內的衫婆婆每次看到他正襟危坐守在門口的模樣,一和松陽聊起來就笑個不停。

  「晉助這小鬼也太有意思了吧哈哈哈,我頭一次見銀時吃癟成那樣。」

  「畢竟銀時的連勝記錄終於被晉助打破了呀。」

  松陽沒仔細數過他倆對練的次數,不過高杉一直耿耿於懷記在心裡,每贏一次,他就要在筆記本上把比分更新一次,松陽曾無意中見到他寫在本子上的數字,不由也感到驚訝。

  「居然已經有這麼多次對練了呀?」

  「是的!」高杉反應很激動,嗖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回應道。

  「我贏的次數總有一天會超過那個家伙的!到時候請老師再和我對練一次!」

  「是是,沒問題呢。」

  以這樣次數密集的對練為基礎,兩個人的實力幾乎是飛一樣的增長,松陽在和銀時對練時,也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成長。

  而另一個孩子——桂小太郎則更專注於書本上的知識,他好學的程度出於松陽的意料。這孩子對各種類型的學識都能毫無保留地接納,吸收知識的速度快得驚人,很快松陽手上的課本也滿足不了他的好奇心。

  於是松陽只要有空就會在上課之前給他開小灶,講一些超出課本之外的思想,他也有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和探究精神,往往講到激動起來還能跟她辯上一辯。

  為了更好的給他單獨授課,松陽試圖過邀請桂暫住,但這孩子還是拒絕了,甘願每日辛辛苦苦在天還沒亮就起床來私塾報道。

  今日桂卻是遲了一步,等私塾的孩子們都在鳥居前面集合,他才姍姍來遲,松陽見他手裡抱著一個布口袋。

  「這個是?」

  「暫時要對老師保密。」桂一臉神秘地把布口袋抱緊,時不時警惕地瞥一眼在他身邊晃蕩著躍躍欲試想搶過來的銀時。

  「銀時同學,這又不是滿分試卷,不要用那種像平常在考試最後幾秒把我試卷搶過去抄連名字都抄上去被松陽老師揍過之後下次考試還是想對我的試卷出手的眼神看過來。」

  銀時被他的長句子繞地頭暈。「給我縮短成一句話概括啊,混蛋假發!」

  「不是混蛋假發,是桂!」

  衫婆婆正在搗鼓她那部托鄰居帶回來的據說能給人拍照的相機,松陽好奇的湊過去看。她打開說明書,望著一連串如同天書般的天人字符,眼睛咕嚕咕嚕打轉。

  最後還是博覽群書的桂照著說明書上的步驟艱難地調校好相機。

  「小鬼們趕緊給我靠過來,正好試試新玩意,給你們私塾拍張合照,松陽你站中間,銀時你最高,往後面退,重一郎,你站前面來,花鹿,你和高杉換個位置——好了好了,都站好不要動,看這裡,跟著我做,一二三——搞定!」

  「哇嗚!」私塾的孩子們歡呼著圍過來,都想看衫婆婆拍出來的照片,衫婆婆凶巴巴地把相機舉起來,揮手把他們趕開。

  「吵死了啦你們這幫小鬼頭,照片又不能嗖地一下變出來,我現在就去城裡托人處理,你們趕緊去櫻花樹下胡鬧去吧,松陽你也看著點別讓他們跑不見了知道嗎?」

  「衫小姐不和我們一起嗎?」

  「沒關系啦,正好那邊有帶消息給我,說梅太郎給我寄東西回來了,東西明天才能到,我正好好和城裡的朋友聚一聚,估計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來。」

  衫婆婆走地干淨利落,松陽還有點遺憾,平日最活潑的重一郎帶領著一幫年紀小的孩子們先跑地飛快。

  「快跑起來,誰在最後面誰的櫻花團子會被銀時師兄吃掉啦!」

  「好過分啊銀時師兄!」

  「關阿銀屁事啦!」

  銀時沒好氣地瞪他們一眼,兀自抱著刀,拖拖拉拉地走在隊伍最後面。

  松陽也想不通他為什麼出來郊游還要帶著刀,不過他一貫如此,除了在道場上,和吃飯睡覺的休息時間,他去到那裡都要抱著這把刀,有幾次甚至刻意在松陽給高杉講課後作業的時候晃過來,拖長聲音做作地感嘆。

  「阿銀睡覺總覺得胸口疼,一定是松陽老師給的這把刀太硬了!」

  「銀時這麼嫌棄呀,不如還給我好啦?」

  松陽總愛故意逗他。銀時每次都會翻一個白眼,把木屐在地板上跺出清脆的聲響。

  「想都別想!阿銀就算賣掉也不還給你!」

  最初高杉還會氣得咬牙,一來二去他也習慣了銀時那副炫耀的討厭樣子,冷漠的嗤笑。

  「幼稚。」

  「啊咧咧,阿銀的膝蓋發出聲音了,啊弄錯了,原來有人比阿銀的膝蓋還矮——」

  「阪田銀時!你這個卷毛怪!」

  結果還是忍不住炸毛。

  「貴族少爺連罵人的詞彙都這麼貧乏,要不要阿銀教你啊?」

  「阪田銀時,有本事道場見!」

  「來啊!不要輸了之後去找松陽老師哭鼻子。」

  ——松陽想,大概就是這樣積累下了筆記本上的兩百多次對練?

  小孩子的情緒還真是有趣呢。

  桂把布口袋打開,給大家顯示他帶來的秘密武器。

  「當當當!是三味線喔!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會彈嗎?」

  「我。」高杉會舉手實在出人意料,他從哭喪著臉的桂手裡奪過三味線,緊張地看了一眼松陽。

  「老師有什麼想聽的曲子嗎?」

  「我啊?」

  松陽正咬著櫻花團子,聞言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

  「我其實是個音痴欸……」

  「騙人的吧!」

  重一郎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聲。

  「老師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會在新年晚會上穿著十二單和服優雅地給大家演奏三味線直到嘔心瀝血的樣子!」

  「重一郎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啊!」旁邊的孩子們開始捶打他,一群人圍著櫻花樹打鬧起來。

  高杉悄悄往松陽身邊挪動,小心翼翼地把三味線遞過來。

  「我來教老師彈好不好?」

  「欸?」松陽愣了愣,看了眼三味線上細如發絲的弦,手指不自覺彎曲起來。

  她做殺手時只學過以弦奪命,倒從未將弦當作樂器使用,以她的力氣,根本沒法控制住不把弦弄斷。

  「還是以後吧,今天我可以聽晉助演奏些拿手的曲子嗎?」

  她看著高杉一臉傾慕的模樣,也不忍心拒絕地太過直接。

  高杉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盡職盡責的拿起三味線彈奏擔當起音樂播放器。

  ——所謂賞櫻,其實也就是變相的春游,孩子們是為了點心和玩樂,就算有那麼幾個認真學習的,背幾句緋句後就開始散成一團,玩的玩鬧的鬧,高杉一直緊挨著她身邊,頂著桂渴望的眼神接連不斷演奏曲子,完全音痴的松陽咬著第二塊櫻花團子鼓掌。

  銀時坐在她對面,就顧著翻點心吃,不知道是誰提議了玩國王游戲,自知拿不回三味線的的桂最先響應,變戲法般從懷裡摸出一份紙牌輕車熟路地派發。

  「這可是我的拿手好戲!作為統領,總領全局是不可或缺的本領——咦沒有國王牌。」

  「哦是嗎賭神假發,要不要跟阿銀堵一發大的。」銀時拿國王牌啪啪啪打桂的臉。

  「出幾個子買阿銀的國王牌。」

  「銀時...」松陽微笑地捏了捏拳頭。

  銀時自討沒趣地撇撇嘴,結果隨意一指號碼就指到了松陽,整個人都陷入了飄飄然的氣氛裡。

  「啊咧,那個,還真是詭異的運氣哎,莫非是哪個平行世界的阿銀太衰所以現在一把就能指中老師嗎,是怎麼說來著,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一雙雙眼睛刷地亮晶晶的全看向松陽,充滿了好奇。

  「唔...」完全不懂規則的松陽比較過兩種方式的麻煩程度,試探地問道。

  「大冒險?」

  「哎咦咦咦!!」不曉得想到了什麼場面兀自傻笑起來的銀時後腦勺開始冒煙,被高杉用牌朝著臉劈裡啪啦一頓抽。

  「不知道為什麼看你突然很不順眼,就擅自將你當成可移動垃圾處理了。」

  「哪個缺心眼的游戲用紙牌打臉啊!」銀時暈頭暈腦地對著無辜的桂屁股踹了一腳,松陽托著臉頰嘆氣。

  「再不決定好就來下一輪咯。」

  「不要給人期末考試現場的壓力啊!」銀時嚎叫了一陣,神情變得忸怩起來。

  「那個,大冒險對吧。」他抓了抓頭發,整個人坐立不安地扭來扭去。

  「啊咧,那就,那就。」支吾了半晌也擠不出來一個字,桂不停地嚷嚷著再來一局,銀時頹然垂下肩膀。

  到底在別扭個什麼勁啊!!

  松陽見他實在為難,提議道。「不如把這個要求留到以後?」

  「哈?」銀時抬頭看向她。

  「撒,等銀時決定好了再來要求我去做?」

  「啊咧,也,也不是不行...」

  急著下一輪的桂拍拍手通過了這個提議,又來幾輪游戲後大家也倦了,松陽把衫婆婆釀的櫻花酒打開給每個人都斟上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大杯,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啜飲。

  高杉又開始盡職盡責地彈三味線,松陽想了想,拿了一塊櫻花團子遞到他嘴邊。

  「來吃點心吧,晉助也該休息了喔。」

  紫發的少年紅著臉咬過團子,松陽愛憐地摸摸他的頭發。

  桂開始講他不知從哪看來的光怪陸離的故事,銀時吃完了自己的團子又把手往桂面前伸,其余的孩子正在笑話他。

  ——她望著這樣的畫面,眼神溫柔如水。

  作為怪物的時候,被人類排斥,恐懼,傷害,習慣後就不會對其他事情有所期盼,可如今一旦作為人類生活著,反而會慢慢變得貪心起來。

  等到離開的時候,要怎樣告別才不會太難過呢?

  「又發呆?不是超期待看櫻花的嗎。」

  銀時漫不經心地從她身邊拿過酒壺,倒了一杯又一杯往嘴裡灌。

  「那阿銀就不客氣地收下所有的櫻花酒了。」

  「太狡猾了吧銀時!」桂忙不迭拿出杯子。「再給我來點!」

  「我也要!」有眼饞的孩子舉手,就被銀時瞪了回去。

  「你們這群毛都沒長齊的小鬼,跟阿銀湊什麼大人的樂趣呢。」

  他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的,看起來已經有了醉意。

  回過神來的松陽趕緊去奪銀時手裡的酒壺,反讓他脖子一仰就把一壺酒灌得干干淨淨。

  「銀時——」

  臉色紅彤彤的白毛天然卷仰面栽倒在野餐墊上。                    

  作者有話要說:

  略微有改動的老章節啦


☆、成長總要伴隨著意外

  結果回家的時候松陽背上就趴著一個醉醺醺的天然卷,還不安分地搖來晃去,松陽幾次都得走走停停往上托一把他的屁股。

  「阿銀,嗝,阿銀打敗你了,嘿嘿嘿,啊,好軟好軟。」又不曉得想到了什麼糟糕的事一邊噴著酒氣傻兮兮地笑。

  跟在她身邊的高杉一路上都黑著臉,努力壓制住想把刀往銀時臉上抽的衝動。

  「真是的,醉成這樣還不安分啊。」松陽被他折騰地頭疼,一邊的桂自告奮勇要幫忙,反手就把木刀往銀時屁股上劈裡啪啦一頓打,誓要報剛才被踢屁股的仇。

  好不容易把銀時運回了私塾,把他扔在他的小床上,桂又張羅著去煮醒酒湯,還拖了高杉來幫忙,留下松陽看護銀時。

  銀時酒量一貫馬馬虎虎,一喝卻停不下來,去年他瞞著松陽偷偷去買酒回來喝,躲起來喝到兩眼發白不省人事,嚇得松陽要帶他去看醫生,最後讓衫婆婆毫不留情地灌了一大碗醒酒湯,才睜開眼睛。

  事後免不了被松陽一頓揍,那幾日銀時頭上的腫包快趕上他腦袋的大小,著實讓高杉和桂嘲笑了好一陣子。

  這次喝醉他還算清醒,只是傻乎乎地躺在榻榻米上,額頭上頂著熱毛巾滿口胡言亂語。

  松陽也聽不明白,就見他喚著自己的名字不停地傻笑,又見他睜開了朦朦朧朧的眼睛,猛地坐起身要抱住她。

  「阿銀要抱抱,嗝,松陽松陽,抱抱抱抱。」

  清醒的時候明明不愛和她親近,喝醉了倒是跟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

  「知道啦。」松陽張開手臂想接住他,結果猝不及防地被對方撲倒了地板上。

  「嘿嘿嘿。」銀時壓著她就胡亂扭來扭去,一頭卷毛蹭在她臉上一陣陣癢。

  「軟乎乎的,阿銀喜歡,喜歡你。」

  松陽費了點勁才把銀時重新提起來扔回榻榻米上,聽著銀時還在亂七八糟的喊著奇怪的字眼,無奈地安撫他。

  「好好好,我也喜歡銀時,趕緊睡一會兒吧。」

  銀時居然瞬間安靜下來,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砸吧砸吧嘴開始打呼,讓松陽稍微有點驚奇。

  ——喝醉了意外的可愛呢。

  她伸手試探銀時額頭的溫度,確認一切正常後,把毛巾拿了下來。

  桂熄了爐子走出廚房,見高杉端著醒酒湯站在門口發愣,好奇地問道。

  「高杉同學?莫非...是被自己的時間靜止定住了嗎!」

  高杉很快回過神。他意義不明地嗤笑一聲,把醒酒湯交給桂,轉身走了。

  桂怔了怔,探頭去看房間裡的場景,也沒發現什麼端倪,他實在摸不著頭腦,迷茫地端著醒酒湯走進來。

  「老師,醒酒湯送到,請問直接往銀時鼻孔裡灌就好嗎?」

  「唔——那樣的話銀時會把醒酒湯嗆進呼吸道裡,然後窒息死掉吧。」

  「那我去找根竹管,把醒酒湯往銀時耳朵裡灌吧。」

  「不用這麼麻煩啦,小太郎你過來幫我,我們一起把銀時的嘴巴扒開到最大,往裡面倒就行。」

  銀時聽他們三言兩語決定好如此粗暴的手段,酒嚇得醒了一大半,立刻裝作快要醒來的樣子,誇張地發出哈欠聲,睜開眼睛。

  「阿銀的頭好疼,這是哪裡,阿銀又是誰?」

  「醒了就自己喝吧。」

  松陽無奈地將他扶起來,把醒酒湯遞到他手裡,督促他一滴不剩喝下去。

  「行啦,繼續睡吧。小太郎今天先睡我房裡吧,我去叫晉助也過來一起。」

  「啊,方便嗎?」

  桂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我是說,老師畢竟是……」

  「小太郎也看出來了呀。」

  「嗯,其實很早就……」

  松陽略微有點挫敗感。她見桂面色為難,忍不住打趣道。「那就得和臭烘烘的銀時睡一個房間啦。」

  「阿銀才沒有臭烘烘的!」

  銀時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往門外跑,同時還不忘瞪桂一眼。「阿銀現在去洗澡,假發你一步都不許踏進老師的房間!」

  「不是假發是桂!」

  「誰跟你講這個啦!」

  ——好不容易這三個孩子都把自己收拾干淨,一個個爬進被褥裡,松陽才算是松了口氣,輕手輕腳退出來替他們關上拉門。

  月光自窗口落進來,映在高杉緩慢睜開的眼睛裡,他轉頭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銀時,面色陰晴不定。

  我在嫉妒,他想。

  可我在嫉妒什麼呢?

  13歲的高杉晉助這時候還弄不明白心裡那些翻騰的情緒,究竟來源於何處。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那人面對銀時過於逾越的言語和擁抱時近乎縱容的笑容,忍耐著將唇舌中泛起的酸澀感咽了下去。

  我也——

  我也想要——

  想要什麼呢?

  ——甜品店的阿文小姐滿臉焦急地將城裡來的口信帶來松陽這裡時,她正在和最早起床的桂討論一段未經證實的戰國史。

  松陽記憶裡的事件經過恰好跟桂看過的那本書有所出入,兩個人議論地正在興頭上,聽到阿文小姐在外面咚咚咚拍門,松陽連書都還沒放下,一邊給她開門,一邊還在跟桂聊地興高采烈。

  「出——出事了!」

  阿文小姐看上去跑地很急,滿頭都是汗,她抹了一把額頭,大喘著氣說道。

  「衫婆婆,衫婆婆她,好像突發了什麼重病,在城裡進了醫院!」

  松陽臉上的笑容一時間僵住。她愣了幾秒,才緩慢地開口問道。

  「為什麼會突然……」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總之我現在上城裡去一趟看看情況,松陽先生也和我一起吧!」

  「好,好的。」

  松陽其實還有些還沒回過神來。她面上掛著有點茫然的神情,把同樣滿臉迷茫的桂叫過來,囑咐他。「待會,麻煩小太郎讓私塾的孩子們自習——」

  「今天是周末……」桂小聲提醒道。

  松陽愣了愣,抿了抿唇,笑容有些不知所措。

  「那麼……麻煩小太郎叫他們兩個不要亂跑,待在私塾等我回來就好。」

  桂點點頭,有些擔憂地看著松陽恍惚的面色,他猶豫了片刻,正想開口,就見松陽已經跟著阿文小姐走出門,想問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

  「衫婆婆她……」到底怎麼了呢?

  該不會——

  桂忍不住打了個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他並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變故,或者說正是因為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變故,所以此刻他才什麼都不願去想。

  只要等著老師帶來好消息就夠了,他想。

  ——「所以。」

  高杉面無表情地聽完桂的轉述,語氣平靜到反而有些令人害怕。

  「我們可以這樣什麼也不做,等老師回來嗎?」

  「……我不知道。」

  桂咬著嘴唇,神情糾結。

  「我就是很擔心……」

  「松陽老師都這麼說了啊。」

  銀時還是那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抱著他那把不離身的刀,大大咧咧地往榻榻米上癱倒,看都不看他們倆一眼。

  「平常一個個都是老師的好學生,現在不打算聽話做乖寶寶了?阿銀是不知道你們在大驚小怪些什麼,搞得老太婆好像命不久矣了一樣——」

  拳頭帶著一陣風朝銀時的正臉揍過來。

  銀時反應快,往後翻個身才險險躲過。他撐著地面爬起來,手扶著刀鞘,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高杉,阿銀現在沒心情跟你打架。」

  「我也沒那個心情。」

  高杉收回拳頭,扯了一把呆站在原地的桂,冷笑道。「阪田銀時,你可以繼續呆在這裡等老師回來,桂,我們去——」

  「去什麼去。」

  銀時把刀拿在手裡,干脆利落地伸手將刀身往拉門前面一擋。

  「沒聽懂嗎?」

  他借著這個力道,跳到高杉和桂前面,將他們的去路堵死,不給他們出去的機會。

  「阿銀說了,松陽老師要我們留在這裡。」

  他仿佛絲毫沒察覺到高杉陰沉的面色和握得越來越緊的拳頭,自顧自把門守好。

  「留在這裡的意思,就是我們一個人也不許走。明白了嗎?」

  「銀時你別在火上澆油了喂——」

  「阪田銀時。」

  高杉清楚自己的情緒瀕臨爆發邊緣,他努力壓制著這股怒氣,不想把時間花費在無意義的爭吵上。

  「你不關心是你的事,我不認為松陽老師會因為我們私自去看衫婆婆就生氣,你我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你可以不去,想做好學生,這都是你的事,但是不要擋住我們的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跟你動手。」

  「那家伙是不會生氣,只會傻兮兮的自責罷了。」

  銀時沒頭沒腦地甩出這麼一句話,手裡的刀完全沒有拿開的意思。

  「反正你這家伙也搞不懂,想走也可以,打過阿銀再說。」

  ——松陽回私塾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

  她剛靠近私塾的院子,守在門口的桂就迎了上來。

  「老師……」桂打量她的眼神帶著幾分緊張不安。「衫婆婆她……怎麼樣了呀?」

  松陽摸摸他的頭發,輕聲嘆口氣。

  「還是很有精神的,問我們昨天玩的怎麼樣,還把照片交給我帶回來,明天——不,這些日子,私塾先放假吧,我們每天都去看衫小姐好不好?」

  桂似乎明白了她未說出口的含義,睜著那張大眼睛楞楞地望著她,眼眶開始泛紅。

  「沒事的。」松陽把他攬進懷裡,輕柔地拍打他的後背安撫他,讓他把憋了一天的情緒徹底發泄出來。

  「衫小姐她,只是生病了,會好起來,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誰都沒想到,以梅太郎的名義寄回來的東西,居然是他戰死之後留下的遺物。

  收到東西的衫婆婆當場就倒在地上。

  送衫婆婆來醫院的是她的老朋友綠子婆婆,綠子婆婆告訴松陽說,衫婆婆一直就有心髒方面的頑疾,近些年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但是梅太郎的事情讓她受的刺激太大,身體就這麼垮下來,即便被暫時救過來,也熬不過太多時間。

  就算這樣,她在被搶救的時候有幾次恢復了意識,強撐著一直追問久阪醫生梅太郎的遺體在哪裡。

  「可是,哪裡找得到呢。」

  綠子婆婆捂著臉止不住的哽咽。

  「這是戰場上——戰爭就是這樣,行軍的士兵只不過草草掩埋了梅太郎的屍體就去下一個戰場了,哪裡還能把遺體送回來呢……」

  戰爭便是這樣,有無數人為之付出鮮血,生命,並且悄無聲息地淹沒於黃土之中。

  或者說,人類的生命也是這樣,輕易就消逝了,並且再沒有蘇醒的可能性。

  這便是作為怪物永遠無法得到的結果。

  死亡。

  是她已經見了太多次,又無數次親手將之帶來這人世間的終結。                    

  作者有話要說:

  便當還是得發,比上個版本晚了幾年,兩個人的矛盾點也要來了


☆、失去是成長為大人的第一課

  松陽讓哭累了的桂回去稍作休息,她回房去換衣服,出來就見銀時守在她房間門口,刀被他斜抱在交握的臂彎裡。

  銀時抬頭看她,松陽注意到他臉上有不甚明顯的淤痕。

  「銀時你臉上是……」

  「阿銀沒事。」

  銀時只是側頭瞥了一眼她臉上的神情,隨即轉身就走。

  「你去看看高杉那家伙吧,阿銀好不容易把他打暈,沒醒的話應該還在道場。」

  松陽盡管沒明白事情緣由,卻還是順著銀時的話去道場。她一進門,就看見地上扔著兩把木刀,而高杉靠坐在牆角邊上,低著頭,整個人籠罩在陰沉的氣息裡。

  松陽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晉助?」

  面前投下一片陰影。高杉抬起頭,視線對上他的老師那雙寫滿擔憂的眼睛後,眼神不自覺避開。

  「我沒事,老師今天也很辛苦吧,請快去休息。」

  松陽見他這樣,不由嘆了口氣。

  「怎麼會打起來呢?是和銀時吵架了嗎?」

  高杉搖搖頭,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有嘴唇似乎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松陽也不曉得怎麼安慰他,也就輕聲細語地和他講起其他話題來。

  「我呢,已經去過醫院了,衫小姐看起來精神還不錯,之後我們每天都去看看她吧,我打算給私塾放一段時間的假——啊對了,衫小姐把照片交給我了——」

  高杉卻驀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還有多久呢?」

  「欸?」

  「我是說,衫婆婆的病。」

  高杉並沒有看她。他盯著面前這片陰影,語氣異常平靜。

  「老師沒有說,我也知道,很嚴重對吧?」

  「是有些嚴重。」

  松陽回憶著躺在病床上的衫婆婆像紙一樣蒼白的臉色,眼神略微黯淡了幾分。

  「衫小姐的兒子……戰死了,對她打擊很大。但是,會好起來的,我相信衫小姐的身體會恢復健康的。」

  即使死神一定要帶走這位善良的婦人,她也可以——

  垂在腳背上的手指不自覺顫抖。

  只不過是多救一個人,沒什麼大不了,也不一定會被發現自己的異常,就算避不過去,這些孩子也成長的足夠能保護自己,日後衫小姐也會關照他們——

  「會好起來的。」

  她不知是在勸慰高杉,還是僅僅只是自我勸慰,想讓自己做選擇時更堅決一些。

  人類的一生實在太過短暫。

  即便曾有過那些愉快的記憶,在千年的時光長河裡,這些溫暖的碎片也會慢慢陷落進那一片無邊的奈落裡,再也不能照亮她這顆心。

  而她已經失去過一次,所以不願意第二次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所以,不要擔心。」

  松陽近乎篤定般說道。

  「一定會好起來的。」

  ——衫婆婆清醒的時間並不長。

  久阪醫生的診所已經算是萩城最好的醫院,就算如此,他也沒法讓衫婆婆保持清晰的意識,只能用天人的儀器勉強維持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他們暫時住在綠子婆婆的旅館裡。松陽大部分時間都守在病房外面,高杉和桂也亦步亦趨地跟著,遇見衫婆婆醒過來的時候,松陽就領著他們兩個進來和她聊天。

  銀時幾乎沒怎麼露面,每次松陽想叫他一起去時,他跑得比誰都快,松陽也拿他沒辦法。

  銀時就是這樣的性子,她想。

  他是重情的。

  就算他在戰場上見識過諸多屍體,對每日每夜的死亡做到視而不見,但是,那不同。

  誰也不能做到對快要逝去的親近之人熟視無睹,即便是身為怪物的她也不能。

  松陽知道他只是太過痛苦。

  除了逃避,他沒有別的方法能緩解這種掙脫不開的痛苦。

  衫婆婆帶著呼吸機,聊天時一般也不怎麼說話,更多時間她會用眼神示意松陽把情緒低落的高杉和桂趕出去,只留松陽一個人在病房裡待著。

  她瘦得很快。松陽幾乎想不起她原本的樣子來,那雙會經常拍在她肩膀上的手如今也干枯得像腐朽的樹枝,手背上的血管虯筋畢露,透著暗淡的陰影。

  人類就是這樣蒼白且脆弱的東西。

  久阪醫生偶爾會進來給衫婆婆檢查身體,在本子上記錄一連串松陽也看不懂的數據,出來以後沉重地向松陽搖頭。

  「沒有多久了,你們要做好心理准備。」

  「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高杉執拗地抓著久阪醫生的衣袖問他。

  「衫婆婆那天還是好好的,還給我們做櫻花團子……」

  「實在抱歉,病人的求生意志並不強,我們也沒有辦法。」

  ——「為什麼呢?」

  松陽認真地問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婦人。

  「您為什麼會不願意活下來呢?」

  人類的生命明明那麼短暫,好像煙火一樣,一眨眼就消失了。

  就好像她遇見過的每一次溫暖的瞬間。

  「很……難理解吧。你的話。」

  衫婆婆說話很吃力,但她還是要趁著為數不多的時間斷斷續續地將深藏已久的話說出口。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一般,你不是——」

  「不過,沒關系,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好孩子,所以,沒關系,他們也都是,好孩子,好好的,你們都會好好的。」

  「不需要——」

  老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抓住她手的力道大得驚人,迫使她停下割開手腕的動作。

  「我已經沒有什麼必須要留戀的東西了,就讓我,和他們一起走吧。」

  最後一句話清晰地停留在她耳邊。

  「她死了。」

  虛的聲音如鬼魅般陰森森的響在耳邊。

  「人類就是這樣,你看,她並不需要你救她,人類是不願意沾染上怪物的。」

  不,不是這樣的。

  松陽皺緊了眉頭,把那些晦暗的陰霾情緒壓抑了下去。

  面前的婦人閉上了眼睛。抓住她的那只手垂下來,她手裡的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守在外面的兩個孩子聞聲立即衝進來。

  之後發生的事情她其實都記得恍恍惚惚的,只隱約聽見桂在大聲呼叫醫生護士,而高杉似乎小心翼翼地把刀撿起來扔去她拿不到的位置,又扶著她走出去,讓她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

  她聽見高杉在小聲和桂交談,說她看起來狀態很消沉,害怕她會想不開傷害到自己之類的話。松陽想,唯獨這一點,就算是她也沒法做到。

  人類的悲傷,快樂,痛苦,她都能夠嘗試去體會,唯有死亡。

  無論如何,都不是這樣的她能夠得到的救贖。

  而她只是想不明白,為何值得她珍視的人類總要朝著死亡而去,並認為留下來的人會獲得幸福。

  朧也是這樣嗎?

  她想。

  朧那個時候,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才毫不猶豫地點燃了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嗎?

  而如今的她,又獲得了幸福嗎?真的因為朧的犧牲而獲得人類的幸福了嗎?

  這樣也能夠幸福嗎?

  ——村子裡受過衫婆婆恩惠的人都來幫助松陽處理喪禮的事。

  衫婆婆生前也還惦記著沒能回家的梅太郎,於是他們把衫婆婆埋在正對著村口的那塊墓地上,這樣她便可以遙遙望著路的另一頭,等待著不知何時能歸家的梅太郎的靈魂。

  銀時依舊不見人影,松陽找了一整天,去過所有他逃課睡覺的地方也沒看見他,只能作罷。

  高杉和桂一左一右的靠著她,而她略帶茫然地看著靈柩下葬,又被鐵鍬挖出來的土一點點掩蓋,直到完全沉入了黃土之中。

  最後立在這片土地之上的是一個灰色的墓碑。

  「松本村衫瀧之墓。」

  幾個蒼白的字就是這個人一生的生老病死。

  松陽在墓前放下花跟和果子,安靜地接過村子裡的神官遞來的靈牌,將這小小的靈牌抱在懷裡,想,靈牌原來這麼輕。

  人類的死亡,就是這樣輕飄飄的分量,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可為什麼心裡這麼沉,好像有只手抓著她的心髒,令她感受到近乎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松陽把靈牌放進私塾背後的神社裡,和衫婆婆丈夫的靈牌整齊的放在一起。如果這世間有所謂天堂,那麼善良的靈魂也會在那裡重逢吧。

  一定是的,她想。

  ——她走出神社時,幾個在道場上課的孩子慌慌張張跑過來,見到她著急地大喊。

  「老師!高杉和銀時師兄打起來了!」

  「不是對練那種,他們倆根本沒拿刀,就是像小混混打架那樣用拳頭!」

  「好嚇人的!銀時師兄剛進來,高杉就面無表情地衝過來對著他來了一拳,銀時師兄都沒怎麼還手!」

  「等等,那不是銀時師兄單方面挨打嗎?」

  幾個孩子七嘴八舌也說不清楚具體怎麼回事,松陽著急地跟著他們去看,等走到道場,就撞見高杉低著頭衝過來,擦著他們身邊頭也不回跑下樓梯。

  「晉助!」

  松陽喊不住他,只得跟領頭的重一郎囑咐幾句,叫他們讓桂先去給銀時上藥,自己去追跑得看不見人影的高杉。

  所幸她素來擅長尋人,因此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安靜地躺在谷倉頂上的高杉。

  他躺的位置附近的屋頂塌陷了一塊,沒什麼空間,松陽爬上來,試圖在他身邊尋找能坐下來的地方,高杉也沒有講話,只是一言不發望著天空。

  最後松陽只能抱著膝蓋緊挨著他坐下來,跟他一起望天,看天上的雲朵逐漸染上慘烈的夕陽色彩,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月亮在另一邊緩緩露出半張臉,星光一閃一閃自夜空中睜開眼,帶出幾分璀璨的光芒。

  「老師。」

  13歲的少年聲音不再像孩提時那樣稚嫩,也有了幾分低沉的味道。

  「人真的可以隨隨便便就放下失去一個重要親人的情感嗎?」

  「我也不知道。」

  松陽如實回答。

  「我的確見過毫不在意自己的親人被殺死的那種人,但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在乎吧。」

  「沒有別的可能嗎?」

  高杉的語氣帶著幾分困惑。

  「按照常理,相處的時間比我長,在乎的程度也比我重,所以我才不明白,人真的可以無動於衷到那種地步嗎。」

  松陽明白他意有所指,想了想,告訴他。

  「衫婆婆之前和我說,有個銀發的小鬼老是大半夜的跑來她病房裡,給她窗台上的花盆澆水,她看不太清楚是誰,不過應該是我們私塾的學生——啊,對啦,我在墓前看到一碟紅豆團子,是你們之中誰放在那裡的呀?」

  「我更不明白了。」

  高杉說道。

  「如果在乎,為什麼還會說那麼冷漠的話。我問那家伙,為什麼不去葬禮,他說,人都死了,葬禮又有什麼意義。」

  「我很生氣,所以我揍了他,但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我以前被迫藏起自己的情緒,不可以隨意被他人牽動情緒,是老師告訴我,人是自由的,可以遵從自己的心。那個家伙,老師認為他是個武士,他卻從不遵從自己的心,我搞不明白,老師真的覺得那樣的家伙,是個武士嗎?」

  「並不是每個人面對痛苦都會有同樣的反應喔。」

  松陽輕言細語地給他解釋。

  「晉助呢,是那種會願意正視自己失去的痛苦,背負起這份悲傷,認真的活下去的人。銀時呢,稍微有點不一樣。他不那麼喜歡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他是個敏感的笨蛋,在意也說不出口,因為太重視了,害怕被失去的這份痛苦壓垮,所以下意識的選擇逃避,但是呢,最後也一定能面對這種失去,向前走吧。」

  「逃避自己的內心也能算是武士嗎?」

  「唔,怎麼說呢,這和算不算武士也沒什麼關系啦,每個人面對痛苦的方式不太一樣呢,我也是會對痛苦束手無策的那種人。」

  「啊,老師的話……」

  高杉似乎想起什麼一樣,沉默片刻,說道。

  「老師那天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

  「想什麼呢。」

  松陽頓覺好笑,拍拍他的腦袋。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啦,只是不小心把櫃子上的水果刀弄掉了。」

  「因為看起來真的很像……」

  高杉小聲反駁道。松陽無奈地看著他,用手指彈他的額頭,嘆道。

  「我啊……我確實得承認,我和你們倆都不一樣,我也做不到,無論是正視,還是逃避,心裡的痛苦都沒有一分減少,還是那麼重,你們倆都要比我勇敢,我說不定是那種會被痛苦壓垮的人,但是為了你們,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被痛苦打敗。」

  「老師的痛苦有很多嗎?」

  「嗯,好像還挺多,雖然也有我自尋煩惱。」

  「老師的痛苦……有些什麼呢?」

  身邊的少年小心翼翼問道。

  「這個啊,是秘密喔。」

  他的老師微笑著向他眨眨眼,一如既往的,將所有痛苦都藏在那張如月光般溫柔的笑顏之後。

  松陽不說,高杉也就乖巧的不再問。

  春季夜裡還有些寒意,高杉跑出來時候穿得少,這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松陽見狀,也覺得到返程的時候,叫高杉先站起來,牽著她的手慢慢挪動。

  廢棄谷倉的屋頂一直在落瓦,今年已經沒幾塊能躺人的地方,高杉也是一時衝動爬上來,如今看著四處遍布的空洞,也有些心驚。

  他倆步伐邁動的速度很慢,沿著最完整的那片屋脊往下走,松陽把高杉抓得很緊,也怕他腳下打滑摔下去,視線一直緊緊跟著他腳下。

  「慢一點喔,先用腳尖試探一下,確定牢固再踩上去。」

  應該不會有意外吧,她想。

  ——高杉踩上去的那片屋頂突然垮下去時,松陽其實反應很快,手上力道始終沒有松懈,所以一感覺到不對勁,就立刻把高杉往回拉,可或許是因為動靜太大,她腳下這片屋頂也驟然塌陷。

  「老師!」

  兩個人一起跌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孩子最大的分歧……哎。


☆、平淡的生活也會有非日常向元素

  高杉落在一片柔軟的草垛上。

  他被松陽拋出去的時候還有點懵,直到落地才反應過來,立刻爬起來去找松陽的下落。

  他往前走了幾步,就見松陽背對著他坐在一片月光裡,用手撐在地上。谷倉裡沒有燈光,他只能借著這片月光,遠遠看見她衣袖上有一片刺眼的鮮紅。

  「老師!」

  松陽聽見他跑過來的腳步聲,咬了咬牙,把插進手臂裡的斷裂鐵叉一口氣□□,血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流淌,打濕大半片衣角。

  她身後的高杉看得一清二清,一時間整個人都嚇傻了,呆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拼命往這邊跑。

  「老師!你怎麼了,怎麼了呀!」

  「不要過來!」

  松陽唯恐他接觸到自己的血液,條件反射般喊住他。

  她手臂上的傷口起先還是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在鐵叉被□□之後,傷口邊緣的皮膚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交織,最後恢復成光滑的一片,若不是血跡還留在衣服上,高杉甚至要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不要過來。」

  松陽再一次緩慢且清晰地重復一遍。

  她把染血的衣袖和衣角用力撕下來,將濺在地面上的血跡和鐵叉上的血跡擦干淨之後,團成團握在手心裡,才站起來,轉身看向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紫發少年。

  「我...」

  高杉見松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再說話,急匆匆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老師...你沒有事嗎?傷口已經好了嗎?沒有其他傷口了嗎?」

  松陽注視著他滿懷關切的視線,半晌,勉強勾了勾唇角。

  「我沒事,晉助...」

  她用沒受傷的手猶猶豫豫地摸了摸紫發少年的頭發,對方既沒躲閃也沒僵硬,而是更加用力抱緊了她。

  「手...還痛嗎,老師...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亂跑,老師才會受傷……」

  她已經能把下頜擱在那孩子肩膀上,不知不覺,這孩子快要變成大人的模樣了。

  「不痛喔...沒關系的。」

  高杉沒答話,只是輕柔地碰了碰她受傷的那只手,確認一切完好後,放開了她,神色冷靜地說道。

  「鐵叉我拿去扔掉,老師去那邊坐著休息一會兒,我看一下地上還有什麼痕跡,一定要完全清理干淨,老師手裡拿著的布片我也會拿去埋起來——」

  「這個我來處理就好。」

  松陽下意識握緊了手裡帶血的布條,一點都不願高杉接觸到她這奇異的血液。

  高杉點點頭,又仔細檢查她的外衣,確定沒有其他血跡之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

  「老師先穿我的吧,這件外衫也處理掉比較好。」

  他完全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的想法,冷靜得像是對她的異狀習以為常,仿佛只要確認了吉田松陽這個人安然無恙就足夠,其余一切都與他無關。

  是這樣的,那孩子從來就是認定一條道路,便會毫不猶豫走下去的個性,即便前方就是萬丈深淵,也不會停下腳步。

  可她總是不願讓人再跌落進她這個不見底的深淵。

  只要他不問。

  松陽這樣想。

  只要他什麼也不問,她也什麼都不說,至少這孩子還能夠安然無恙長大,不會受她拖累。

  ——高杉在谷倉的草垛下面挖了一個深坑,松陽把外衣跟碎布片一起扔進去,神情專注地看著泥土一寸一寸將這些不堪的事物掩埋。

  這樣就變成秘密。

  高杉把草垛搬回來蓋在上面。他見一切都看不出異樣,松了口氣,想。

  是他和他的老師兩個人共同的秘密。

  「阪田銀時……那家伙知道嗎?」

  在此之前,他有意這麼問。

  他的老師一臉恍惚地搖頭,說道。「我沒想過會出這種事……」

  「是我的錯。」

  他立刻接過話題,將他的老師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都是我的錯,我太任性,連累老師為了救我受傷,我實在是,愧疚的恨不得切腹——」

  「晉助!」

  他的老師猛地抱住他,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略微僵硬的身體。

  那雙白皙的手臂環在他肩膀處,微微發著抖。

  「別說這種話,永遠都不要,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活下去,漂亮地活下去。」

  言語之間竟帶著幾分哽咽。

  高杉愣了愣。他原本垂在身側的手輕柔地環過他的老師纖細的腰肢,安靜等待著她的情緒恢復平靜。

  很溫暖,他想。

  無論是這幅環抱著他的身體散發出的溫度,還是滑過他臉頰邊落在他肩膀上的那滴眼淚,都是那麼的溫暖,好似月光一般溫柔地流進他心髒裡。

  不是人類又怎麼樣?

  這世界上,不會再有能比他的老師更美好的存在了。

  ——回程路上,高杉說。

  「我會去和那家伙解釋清楚。」

  松陽其實有些意外他會主動提出這種事。她原本還在苦惱如何調節這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如今高杉這麼講,她也松了口氣。

  「晉助的想法我明白,不過呢,下次不要再這麼衝動了好不好?」

  「我知道的。」

  高杉乖巧地點頭。他臉上並沒有為難的神情。

  「就算那家伙不接受,我也會好好道歉。」

  只是銀時並不在屋子裡,在書房裡溫習課業的桂也不曉得他去了哪裡,松陽只能先讓高杉去休息,自己跑出去找人。

  她在院子上下轉悠了一圈,也不見銀時的蹤影,最後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往村子後面的墓園去,果然在那裡發現了窩在墓碑前瑟瑟發抖的銀時。

  「銀時?」

  松陽從來沒見過銀時害怕成這幅樣子,他把腦袋埋進雙腿中間,用手臂抱著膝蓋,整個人快蜷縮成一個球。

  「退散,替身退散,阿銀看不見,這裡什麼都沒有,走開啦走開啦!」

  松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銀時便嗷的一聲發出慘叫,猛地從地上跳起來。

  「不要吃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銀時?怎麼了?是我呀。」

  松陽不得不伸手去抓他,銀時一聽見她的聲音,整個人徑直竄進她懷裡,一邊發抖一邊手腳並用地掛在她身上,把毛茸茸的天然卷腦袋往她胸口拱。

  「救,救命,快把阿銀帶走,阿銀什麼都答應你嗚嗚嗚嗚嗚……」

  快到14歲的銀時幾乎也有她肩膀高,手腳頎長的縮成一大團,又抖得厲害,松陽差點抱不住他,只能拖著他朝墓園外面走。

  「銀時是來看衫小姐的?」

  埋著頭的銀時一言不發,直到兩個人走出墓園,他才仿佛劫後余生般長長呼出一口氣。

  「阿銀原來還活在人類的世界啊……」

  胸口被這口氣吹的熱乎乎的,松陽覺得難受,拍拍他的腦袋想叫他松開,銀時突然抬起頭,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瞬間他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跟著他像是在掩飾什麼一樣嗖地後退幾步,松陽還沒看清他的臉,他就背對著松陽蹲下來,抗拒的態度顯而易見。

  「拜托請千萬不要過來,讓阿銀一個人靜一靜。」

  松陽弄不清楚他怎麼回事,只能無奈地抄著手站在原地想,這孩子越長大越讓人摸不著頭腦。

  她見銀時良久沒有動彈,忍不住開口問他。

  「銀時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那個啦。」

  銀時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像是把腦袋全部埋進臂彎裡那樣,自然聲音傳過來也會模模糊糊的。

  「是替身啦,墓園周圍總會有些古古怪怪的替身飄來飄去。」

  「替身?」松陽怔了怔,反應過來。「是說幽靈之類的——」

  「拜托別講那個詞!是替身,替身啦!」

  「好好好,替身。」

  松陽倒沒料到他能看見幽靈,聞言有些好奇,不停地追問他。

  「是什麼樣子的替身呢?為什麼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見銀時說起過呢?銀時是出生就見能到幽靈還是——」

  「替身啦!」

  「好好好,是替身。」松陽不得不再次安撫他。

  她似乎聽見銀時隱約嘆了口氣,然後他稍微抬起頭,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

  「和你在一起之後就沒見過這些了。你身邊從來見不到這些東西。」

  「這樣啊。」

  松陽歪著頭惆悵道。「看來我完全沒有成為替身使者的資質呢。」

  「干嘛,你想變成肌肉壯漢嗎。」

  「唔,也不錯呢,好想試試用白金之星把銀時一寸寸砸進地面。」

  「阿銀的腦袋真的有那麼好砸嗎,你這笨蛋。」

  「文學課苦手的銀時才是笨蛋。」

  「那還不是因為你總是想把歷史課本當糧食喂給阿銀啦。」

  「哦。」

  「哦你個頭,煩你。」

  「銀時好像鬧脾氣的小孩子喔。」

  「你才是感情遲鈍的小孩子,嘖。」

  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後半夜,松陽雖然沒什麼困意,但這幾年也習慣了人類的作息時間,禁不住打了個哈欠。

  銀時那邊窸窸窣窣的有了動靜。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往前走兩步,見松陽待在原地沒動,又停下腳步,向她這邊望,只是眼神不與她交彙。

  「不是困了麼,還不走?」

  「這就過來。」松陽小跑幾步追上他。

  銀時一貫走得慢,很快就落在松陽身後幾步。私塾集體活動時他就喜歡一個人慢吞吞地吊在隊伍末尾,不跟前面鬧騰的小鬼們湊一塊,也不愛跟她一起走,松陽也從不擔心他會跟不上來。

  畢竟他從一開始就跟上了她的腳步。

  今後他也能一直這樣堅定走下去吧,她想。

  ——當晚她做了夢。

  松陽其實很少做夢。幼時記憶太久遠她也想不起來,墜入那片奈落之中後,她也不怎麼睡覺,大部分時間都只是放空大腦,什麼也不想。

  殺完人之後她經常會變得很煩躁,這時候除了發呆,也沒有別的排解方式。

  歲月太過漫長,對她和虛來講時間的流逝毫無意義,偶爾她會連著好幾日甚至好幾周就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一動也不動,像是死去,卻又距離死去遙不可及。

  在來到松本村之前,她都不記得人類的做夢是種什麼感覺,所以她在長久以來第一次做夢時,覺得十分新奇,醒來之後想講給銀時聽,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具體的內容。

  「銀時,我昨晚好像夢見你了喔。」

  「啊?夢見阿銀在干嘛?是不是阿銀打敗你啦?」

  「想太多。」松陽笑著戳他的額頭,好讓他認清現實。

  「現在的銀時還做不到呢。」

  「是你說做夢的嘛!」

  銀時不開心地撇嘴,見她出神,又忍不住問。

  「所以能到什麼內容啦?」

  「忘記了。」松陽略有些苦惱地蹙眉。

  「明明剛醒的時候還記得,現在忘得一干二淨……真奇怪。」

  「夢就是這樣,別想太多啦。阿銀也總是記不清自己做的夢,明明覺得是好夢來著……」

  「銀時的好夢是什麼樣子呢?」

  銀時不知道為什麼紅了耳根,惱怒地瞪她一眼。「都說阿銀不記得啦!笨蛋笨蛋笨蛋松陽。」

  雖然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像忘記該有的樣子。

  ——松陽和虛第二次在夢境中面對面。

  今天的虛氣息格外平和,盡管劉海還是執著於梳了上去,可神情難得有了些溫度,笑得眼彎彎的模樣,卻真真切切得與她近似同一人——

  不對,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你心情意外的很好呢?」

  松陽溫和地向她打招呼。「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好事?」

  虛挑眉看她。松陽好奇的看過去,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同一張臉換個發型就判若兩人。

  大概是虛那股煞氣,就能硬生生能把一張柔到骨子裡的臉凹出唯我獨尊的氣勢來吧。

  「對你而言,是不是好事還不一定。我早說過了——」

  虛如鬼魅一般伸手試圖抓住松陽,被松陽以同樣的速度避開,虛也沒有再追,只是露出了那副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不過是個繼承了記憶的無知幼兒罷了,天真的以為自己就能掌控你這副身體的一切?以為那副面具就能讓你與奈落劃清關系?」

  「你到底想說什麼?」松陽皺著眉把手放在劍鞘上,神情戒備。

  虛看了一眼被她袖子遮掩住的劍鞘,勾了勾唇。

  「想要用那副沒有刀的劍鞘和我戰鬥?毫無意義,我不過是想告訴你——」

  (你的天真總有一天會毀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暴露啦∼


☆、只是不曾踏出那一步

  松陽陡然睜開眼睛。

  銀時趴在她床頭呼呼大睡,桂在一邊拉著銀時的腿想把銀時扯下來,見松陽睜開眼睛,他下意識松手,銀時的腿重重得撞在榻榻米邊緣。

  被疼醒的銀時凄慘地嚎叫一聲,整個人像火箭筒一樣竄上三尺高,落地之後崴著腿顫顫巍巍地就去追桂,一邊氣急敗壞大喊。

  「殺了你啊混蛋假發!」

  「不是混蛋假發是桂!」

  高杉倚在房間門口探頭望進來,見松陽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面色擔憂。

  「老師做噩夢了嗎?」

  不等松陽答話,他又咬牙切齒道。

  「阪田銀時這個混蛋——」

  「怎麼了嗎?」

  高杉氣得牙根發癢,面對他的老師努力壓抑住心中怒火,一五一十的講。

  「那家伙,居然趁大早上偷偷溜進老師房間裡,與老師同床共眠!未免太過不知禮數不知羞恥!」

  「做噩夢了吧。」

  松陽倒不在意,笑著說道。

  「銀時小時候就喜歡這樣,嘴上說自己是大人了要分開睡,一做噩夢就會跑來我床上。」

  銀時很容易做噩夢。

  以前在旅程中他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松陽倒沒發覺這一點。

  後來他們在松本村落腳,最初因為院子裡只有一間能睡覺的臥室,所以他們倆還睡在一起,第二年衫婆婆把當做雜物間的那間小臥室清理出來,要銀時睡過去,銀時起先是百般不情願,結果也不知道衫婆婆哪句話刺激到了他,他氣得臉通紅,惱羞成怒道。

  「阿銀是大人!一個人睡有什麼大不了,臭老太婆等著瞧吧!」

  松陽還想勸勸他,他就氣呼呼地收拾好他的鋪蓋和枕頭,還有藏在櫃子裡的草莓糖,像離家出走一樣打包好,煞有介事般挪到隔壁房間,又跑回來一本正經地提醒松陽。

  「不許偷偷去阿銀房間把阿銀當成抱枕摟著睡覺哦!」

  「欸,我有這種習慣嗎?」

  松陽眨眨眼睛,笑吟吟地揶揄他。「難道不是銀時把我當成軟乎乎的抱起來很舒服的抱枕嗎?」

  「才沒有啦!而且哪有人會用軟乎乎形容自己啊!」

  ——開始銀時一個人睡的還算安穩,結果有一天松陽聽見隔壁房間傳來銀時不停翻身的動靜,過去看才發現他像是陷入什麼可怕的回憶裡一樣,滿頭大汗的發著抖。

  是做噩夢了。

  松陽一時間也束手無策,只能把他抱在懷裡,習慣性地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安撫他,好讓他不那麼難受。一來二去也就跟著睡在銀時床上了,這一夜銀時也沒有再繼續折騰,一覺睡到天亮。

  於是她問銀時要不要搬回來睡,銀時卻固執地搖頭,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和她一起睡,問他原因他也不肯講,松陽總是拿他沒轍,只能多留心他的動靜。

  好在他似乎養成了習慣,一做噩夢就會自己跑來她床上,睡到天亮再悄悄跑回去,雖然他從來不承認這件事,推說是在夢游,松陽也就不再提,只是偶爾拿來調侃他兩句。

  「還不承認,說自己是在夢游根本沒有意識呢。」

  高杉越聽越生氣,強忍著向松陽道一聲早安後,就氣勢洶洶地去找銀時算賬。

  松陽笑了笑,想,他們和好的真快呀。

  到底還是孩子,或許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卻還是能彼此包容,繼續做朋友,哪裡會有什麼過不去的仇恨呢?

  她不由感嘆著,心裡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這是她和銀時來到松本村的第七年。

  也是高杉和桂入學松下私塾的第三年。

  下一年的春天臨近末尾,甜品店的阿文小姐紅著臉遞給了她一張請帖。

  「松陽先生一定要來參加我和玄念君的婚禮喔,方便的話也帶上總跟在你身邊的那三個孩子吧。」

  松陽道過謝,祝賀了她一聲。

  婚禮的地點定在松本村南邊的神社裡。

  松陽抽空先去了一趟墓園,將這件事分享給衫婆婆聽。銀時讓她知曉這世間有幽靈存在,所以她覺得,幽靈也能接受到人世間的幸福氣息吧。

  原來活著的人會一直幸福下去呀。

  她站在墓碑前,想,或許她多少也開始理解這位善良的老人當年的心情。

  私塾的孩子們會經常來給衫婆婆墓前放花跟點心,高杉和桂來得最勤,銀時還是不常見人影,但他們終於不會再為這個分歧爭吵。

  這一年,幾個滿14歲的孩子終於都趕上她的身高,面上的青澀褪去,嗓音蛻變得低沉而有磁性,面容開始有大人的輪廓,性格也都越發變得沉穩。

  而她還是那副模樣,時間的流逝不能給予她任何一絲變化。

  當然也會有人奇怪,說松下私塾的那個松陽先生可真是不顯年紀,六七年了也還是漂亮的青年模樣,跟私塾的那三個孩子站在一起都快看不出年齡差距,如若不是那雙溫柔的眼睛確實透露著年長的滄桑。

  這時身邊就會有人打趣。「那可是松陽先生,富有學識和風雅的人物,怎麼好跟你我這樣的莊稼漢相比較。」

  然後就有人跟著附和。「對啦,我看江戶城裡那些文人也秀氣的很。」

  村莊裡的人們都是再淳樸不過的平凡人物,他們既沒見過鬼怪,又虔誠地相信著神靈。

  所遇見的都是這樣的人類。

  ——松陽領著三個孩子穿過熱鬧的街市往喜帖上的地址走,荷包裡揣著的是高杉特意提醒過她要准備的禮金。

  「謝謝晉助這樣細心。」

  那時松陽溫柔地摸了摸紫發孩子的頭,而對方一如既往以傾慕的眼神注視著她,仿佛滄海桑田亦不會動搖。

  自從這孩子對她的秘密多少有所了解後,他就事無巨細都要替她做好掩護,把所有她不對人類不甚了解的禮儀細節都面面俱到教給她,努力讓她能夠更好的融入人類之中。

  松陽有時候也會自我懷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擁有這孩子全然的信賴。

  在她亦不知自己何時就會離開之時。

  「發什麼呆啊。」

  銀時挑挑揀揀撕了塊最嫩的雞肉往她嘴裡塞。

  「來婚宴不就是為了大吃大喝麼。」

  「你這家伙!不許用肮髒的手碰老師!」

  高杉把手伸過來想阻止銀時投喂的動作,結果松陽本來就在發呆,條件反射地張開嘴,咬過雞肉。

  她的嘴唇並沒有接觸到銀時的手指,銀時卻像是被什麼燙到那樣,猛地收回手。

  耳根也刷地一下通紅,他把手指蜷起來藏進衣袖裡,努力將心髒狂跳的動靜壓抑下來。

  明明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到底哪裡變得不同了呢?

  14歲的銀時在情竇初開的悸動中迷茫而又不安。

  ——結果一場婚宴結束,吃得最開心的反而是桂。

  高杉一向矜持,吃得慢條斯理且挑剔,銀時原本該放開肚皮胡吃海喝,但他從剛才開始就情緒不高,扒拉著碗裡的食物眼神呆滯。

  松陽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擔憂地問他,他才慢吞吞地把食物往嘴裡機械性地塞,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

  為什麼會不開心呢?

  銀時不講,松陽也猜不透,只能無可奈何地想,回去之後和這孩子好好聊一次吧。

  口袋裡的禮金到該派上用場的時候,松陽一下子交出十萬元,不禁有點肉痛,盤算著把銀時藏在櫃子裡亂七八糟的成人書籍賣掉補貼家用。

  桂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聲音控制的恰好是他們能聽見的音量。

  「沒關系的老師,你結婚的時候禮金可以按價收回來喔。」

  對某些字眼字異常敏感的銀時咻地抬起頭。

  「在矮杉面前講悄悄話是想怎樣,說出來讓矮杉聽聽唄。」

  「想打架嗎阪田銀時。」

  「別以為你贏過阿銀幾次就能囂張啊,輸給我的次數記得也算進來。」

  「...幼稚。」

  松陽見他們又鬧成一團,一手一個將兩個孩子分開,搖搖頭示意他們噤聲。

  「噓,神官在念禱文了喔。」

  平日風風火火對松陽熱情過度的阿文小姐今天一身白色的禮服,化了漂亮的妝容,身邊是久阪醫生家的兒子玄念,黑色的禮服與她相配。

  上一次接觸到這樣的儀式是什麼時候?啊,大概是肚子餓了躲在神社外面羨慕的看著滿桌食物,最後被守門的神官發現,然後——

  又一次被殺死了。

  松陽托著臉頰,默默出神。

  最近總是會被冰冷記憶困擾,那麼更努力一點用溫暖的回憶替換吧。

  「老師在想結婚的事情嗎?」

  高杉冷不防出聲,見松陽面帶迷惑,沉聲道。

  「我剛才有聽見。」

  老師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是因為有心儀對像了嗎?

  高杉冷靜地想。

  不管是哪裡來的野男人,敢觸碰老師的話,他都會像掃垃圾那樣干干淨淨的把對方毀屍滅跡。

  一邊的桂感覺到溫度驟降,趕緊幫她解釋。「不是羨慕!是老師這次禮金出的太多,想要結個婚收回禮金啦。」

  不你還是別解釋的好——

  松陽尷尬地默默扶額,坐在對角處的銀時黑著臉往桂頭發上灑巧克力粉。

  「閉嘴吧假發同學,松陽老師雖然遲鈍了點,也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就要去結婚,而且她——」

  銀時的語氣驟然變得陰沉起來。

  「這家伙啊,傻乎乎的,又不知道生氣,連家務活都不會干,結婚這種事就不要考慮了,會被欺負到哭出來的,到時候阿銀就得一刀一個野男人——」

  「銀時的腦袋又該拿去做花盆了呢。」

  松陽微笑起來,目光涼涼地落在他頭頂上,仿佛在宣告他的死期。

  銀時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心裡那些錯綜復雜的思緒霎時嚇得無影無蹤。

  想什麼呢。

  銀時默默嘆氣。

  被欺負到哭出來的人看來只會是他自己。

  不過對像是這個人的話——

  松陽不曉得銀時又陷入什麼幻想裡,突然發出奇怪的傻笑,一邊的高杉神情自若地左右開弓往銀時臉上甩巴掌,劈裡啪啦打得銀時直接暴起,一把將高杉的腦袋按進他面前的蛋糕裡。

  兩個少年打鬧得不可開交,被松陽一人賞了一個爆栗才消停。

  松陽看他們互相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想,即使朝著大人的門檻邁進,也還帶著褪不去的孩子氣,她果然還是沒法就這麼放下他們不管。

  ——婚禮結束後天色尚早,松陽領著三個孩子在附近散步消食,遇見了在私塾底下開定食屋的木戶夫人,對方十分自來熟地就想加入隊伍中。

  「哈哈,是松陽先生呀,十分感謝對我家孝允的照顧,這臭小子最近對學業可熱情了,劈柴的力氣都變大了不少。」

  松陽眉角微微抽筋。

  這位木戶夫人性格很好,可總熱心腸的想給她張羅對像,銀時一度將她列為禁止進入私塾的對像,她卻完全不怕銀時的冷臉,繼續熱情地湊上來,連銀時都搞不定。

  導致一看見木戶夫人的笑容,松陽就覺得背後發涼。

  「孝允那孩子很好學呢,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松陽禮貌地寒暄幾句,木戶夫人笑哈哈的走過來,還沒靠近,三個孩子就團團把松陽圍了起來,將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

  「喲,真是很關心你呢,這三個孩子。」

  木戶夫人理解地笑著。

  「等松陽先生娶親了,這三個孩子多少會有些不習慣吧,說起來……」

  松陽神情一僵。

  「我有個遠方表妹和松陽先生年紀相仿——」

  銀時駕輕就熟地把吃完蛋糕的髒手往木戶夫人的振袖上擦,桂攔在他前面打掩護,高杉默契地出聲提醒。

  「木戶夫人,您身上似乎沾染上了污物。」

  「是啦是啦,阿銀建議你趕緊回家洗衣服去吧。」

  「啊咦——這,這,抱歉了松陽先生!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聊喔!」

  松陽臉上露出了逃過一劫的輕松表情,看著那三個裝作無事發生又吵鬧起來的孩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們啊,別再捉弄別人了喔。」

  「什麼啊,老師你不是為難的要命嗎,阿銀付出的勞動力到底有沒有回報啊。」

  「你這家伙,大言不慚的在跟老師說些什麼啊!」

  街上迎面走來了一個戴著鬥笠將面容完全遮擋住的男人。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男人將鬥笠壓低,扶在帽檐上的手微微發抖。

  老師。

  老師。

  老師啊。

  我——

  松陽停下了腳步,稍微有點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那個男人的背影。

  看起來和路過的浪人並無不同的普通身形。

  是錯覺嗎?那一瞬間,仿佛被人刻意投來視線的不適感,只是因為沒有殺氣,反而帶著幾分眷戀和傾慕,所以她才沒有作出反應。

  這世間,除了這些孩子之外,分明應該不會再有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她的人了。

  「老師?快跟上來呀,那邊有一家新開的蕎麥面館呢!」

  「笨蛋假發,老師才不喜歡蕎麥面呢!」

  「不是假發是桂喔,矮杉同學。」

  松陽彎起唇角,讓桂拉住她的手跑了起來。

  身後的男人漸漸走遠了。

  夕陽之下,他們腳下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連成一片,卻朝著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朧啊,你說你把人叫住又會怎麼樣啊!!壞孩子?


☆、所謂表裡人格的設定還不算過時

  攘夷戰爭進入了休戰期,據說是現任將軍與天人簽訂了停戰協議,以此帶來了這個國家暫時的和平。

  天人們在這個國家的土地上越發自由出入,在城鎮街頭橫行霸道。

  松陽所在的松本村距江戶城頗遠,暫且還未受到影響,不過諸多從外地回到村子裡來的年輕人們都議論開了。

  「你見過那些天人嗎?長得可真奇怪。」

  「是呀。那可不是人類的臉,還凶巴巴的。」

  有在達官貴人家做過幫工的人神秘兮兮地耳語道。

  「聽說啊,上面有意安頓國內動亂了——」

  「跟我們也沒啥關系啦,咱們這兒也沒有攘夷志士。」

  「啊,說的也是。」

  私塾裡也有孩子們在午飯時間討論起家中的長輩帶來的見聞,松陽跟著聽了一些,生出幾分困意,踱著步子往後院去了。

  這是又一年的冬天,距離大雪落滿松本村約摸還有半個月。

  甜點屋的老板阿文小姐生了個可愛的小女孩,今年才剛剛長出第一顆牙齒,全家人開心的連著幾天辦甜品打折活動,嗜甜如命的銀時連著幾日一放學就往甜品屋跑,這會兒大概又在甜點屋門口排起了長隊。

  桂在房間裡看書,高杉在忙著臨摹她上午布置下來的字帖,松陽遠遠望了他們一眼,也沒打攪那兩個孩子,悠閑地踱進房間打算睡上一覺。

  這段日子她開始容易犯困,也不知是否因為季節變化,可私塾裡的孩子卻是精神抖擻的,大概除了銀時?

  不過那孩子向來把文化課當成催眠曲來看,卻又自從晉助和小太郎來了之後就再也沒逃過課,寧肯抱著刀坐在角落裡睡得流口水,也一定要等到下課,讓松陽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欣慰。

  少年們已經十四歲了,稚嫩的童音一點點轉變成沙啞悅耳的少年音色。

  銀時的身高與松陽持平,桂則是高了松陽幾公分,高杉長的慢,但也就矮銀時小半個頭的高度。

  像那樣能把三個人孩子依次抱起來的歲月,也終於遠去。

  松陽抄著手站在回廊裡,看著遠處天空綿延不斷的雲朵,悠悠嘆氣。

  她始終還是這副模樣,毫無變化,眼下尚且無人在意,再過幾年,要怎麼辦呢?要離開這裡嗎?

  那麼那三個孩子要怎麼辦呢?還沒有看見他們變成可靠的大人——

  睡意一陣陣襲來,松陽眨了眨那雙淡綠的眸子,驀然意識到了什麼,卻無法自抑地睡了過去。

  把字帖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高杉沿著回廊來找松陽,看見她閉著眼睛斜靠在房間外的牆壁上,當下心慌意亂地跑過來想要扶起她。

  手碰到那人肩膀時,那人猝不及防睜開了眼。

  高杉瞬間怔愣住。

  那是一雙鮮紅到帶了幾分血腥戾氣的眸子,在初冬輕柔吹拂的微風裡,望過來的視線是完全相反的冰冷徹骨。

  ——他從未想像過能在所眷戀的那人臉上看見這樣的殺意。

  老師?不,不對,那不是老師——

  「你是什麼東西!」

  高杉警惕地後退一步,按住斜插在身邊的木刀。

  是老師的身體被什麼路過的幽靈附身了嗎,還是什麼寄生在老師身上的——

  怪物。

  望著高杉的那雙紅眸流溢出了幾分贊賞,對方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要說話,又像是被什麼拉扯住了一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高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雙紅眸眨了眨,褪去了血色,重新變回了他熟悉到骨子裡的溫暖的淡綠色。

  「晉助?」溫柔地呼喚著他名字的人似乎並未察覺到方才的變故,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我...我坐在這裡睡著了嗎?」

  ——他這才感覺到心髒重新跳動了起來。

  「我帶老師去休息會兒吧,下午上課前我叫醒老師就好。」

  紫發少年說著,干脆利落地彎腰把松陽公主抱了起來,被嚇了一跳的松陽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無奈喚道。

  「晉助!放我下來——」

  「沒關系的,老師。」高杉輕松地將她抱到了床鋪邊放下。

  「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在這裡看著老師,不會讓老師睡過頭的。」

  「晉助也去休息呀。」

  松陽試圖勸說紫發少年,但對方倔強地搖頭,一副要守在這裡直到她睡著的態度,松陽不願辜負紫發少年的好意,只能無可奈何地拉上被子。

  「那我睡啦,晉助困的話也一定要去休息喔。」

  高杉看著她閉上眼,等了幾秒,沒有再見到那雙紅眸睜開,緊繃的神經終於松懈下來。

  是錯覺嗎?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老師

  不,不是錯覺。

  他的確看見了,那一瞬間,宛若從地獄深處歸來的冰冷眼神——

  ——結果松陽一覺睡到了傍晚。

  身體裡的虛又一次出現在夢境裡,意義不明地和她交談了幾句,帶著惡意的笑容消失。

  似乎...有些過於頻繁。

  她始終摸不清虛出現的規律,這讓她睡著時總是懸著一顆心。

  如果身體被侵占而做了麻煩的事,甚至傷害到誰。

  ——只有這一點是無法容忍的最糟糕的情況。

  孩子們都回家去了,私塾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松陽繞著回廊走到院子的書房裡,看見了被壓在桌上的撕得整整齊齊的便條。

  「老師,非常抱歉沒有叫醒你,實在不願打擾您難得的安眠,下午的課程我自作主張改成了——」

  換了一個人的字跡。「老師!是我組織的劍道課自習課!今天高杉同學獲得了這周第一次勝利!」

  又換了回來。「老師,我們去鎮上買這周食材,請在家裡好好休息等我們回來,學生高杉晉助(桂小太郎)敬上。」

  毫不意外沒發現銀時的字跡。

  松陽為高杉和桂的貼心有些感動,把紙條疊好收進了書櫃後的小盒子裡。

  盒子裝著銀時第一次交上來的作文,桂寫的第一篇長篇論文,和高杉最滿意的一份字帖,還有零碎的各種各樣的便條,以及私塾裡的孩子們最滿意的作業,和他們送過的小禮物。

  或許有一天,不得不離開這裡的時候,她就會帶上這個盒子,這將是自己作為人類曾獲得過溫暖的最好證明。

  ——黃昏的私塾安靜到能聽清從上空滑過的飛鳥鳴叫聲,是有些讓人不安的嘶啞聲音。

  松陽安靜地推開了門。

  門外站著十幾個官兵打扮的武士,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想起領頭的中年男人的身份。

  是曾在高杉家有過一面之緣的,高杉家的管家甚兵衛。

  「有些年歲沒見了,松陽先生,您這私塾倒還開的風生水起,少爺也在您這裡待了有兩年了吧。」

  「此時造訪有何要事呢。」

  「看來松陽先生還不知道呢,上面打算逐步整治結營私黨的情況,像松下私塾這種意義不明的存在,被取締也是早晚的事——。」對方以嘲諷地口氣說道,一群官兵配合地亮刀。

  「高杉大人念在他與少爺還有血緣關系,特意派我來把少爺領回家,以免他誤入歧途太深——您不會想阻攔官兵辦事吧?惹急了,一把火燒了這裡也不是——」

  松陽身體驀然一僵。

  大腦深處有什麼在拉扯著她的神經,她眼前驟然一黑,瞬間思維斷片。

  「就憑你們?」

  原本神色平靜的人出聲打斷了官兵們張狂的笑聲。

  她緩緩抬起頭,淡綠色眸子湧上血腥鮮紅。

  「試試看。」

  ——「說起來——你們有聽說過這種事嗎?」

  高杉遲疑地問道。

  「眨眨眼睛就能變個瞳色切換人設什麼的...」

  「咦?是中了死氣彈嗎?點燃火焰就能進入超厲害的死氣模式!據說會盡全力完成中彈前心裡最強烈的願望!」

  桂興致勃勃地說道。

  「如果是我的話,拼死也要找到江戶的黎明!」

  「啊咧,真偉大啊假發同學。」銀時把吃完巧克力的手往桂頭發上擦。

  「給矮杉同學的身高也來點黎明唄。」

  「不是假發,是身高最高的桂。」

  「你們兩個混蛋能不能少提這種話題啊我說!」

  結果還是沒告訴他們上午發生的事。

  高杉默默嘆了口氣。

  雖然知道強大如天空的老師並不是普通的人類,可是——

  老師知道她身體裡有那樣的存在嗎?那個東西,那個不明來由的東西,會傷害老師嗎?老師的自愈能力也是那個東西給她帶來的詛咒嗎?

  ——不行,誰也不可以傷害到老師!

  紫發的少年在內心堅定地做出了決定。

  隨後一抬頭,食材全部被遞到了他眼前。

  桂和銀時異口同聲說道。

  「食材就拜托你了,矮杉同學!」

  ——高杉提著食材腳步輕快地往私塾趕。

  由於銀時那笨蛋又急著去甜點屋排長隊,桂周五按慣例回家。

  結果所有食材自然都到了他手上。

  一群混蛋!

  他咬牙切齒地在心裡痛罵那兩個沒心沒肺的同學。

  下一個路口就到私塾,隔壁的木戶先生匆匆忙忙叫住了他,執意拿過了他手裡的食材。

  「高杉君!食材我先幫你看著,方才我看見有一隊官兵往私塾去了!你快些回去看看!」

  紫發少年猛然一愣,臉色刷地一下慘白,拔腿就沒命地往私塾狂趕,祖母綠的眸子倏地泛紅。

  然而他還沒到私塾門口,就看見一群狼狽的武士一邊跑一邊扔下了被什麼人折斷的刀。

  他認出了領頭的男人是自家管家,但對方並沒有認出他,只是驚恐地像是此生都不願再接觸這私塾所在的土地一樣,連滾帶爬地遠去了。

  那是,那刀是老師折斷的嗎?

  意識到了這一點,高杉更是著急,飛快地跑向了那掛著檐鈴的玄關。

  ——然後腳步停在了幾米開外。

  淺色長發的女人背對著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她右邊手臂被從手肘剁掉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手臂自傷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完全長好,又變回了一只完好的手臂。

  她周身並無血跡,長好的手臂上也看不出被傷過的痕跡。

  並不是沒見過這種異狀,但是比起那次的傷口,這一次的恢復速度和狀態都超過了高杉預估的程度。

  面前的人轉過身,還沒收斂起她鋪天蓋地的殺意,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幾乎站不穩,他努力咬緊牙關讓自己變得清醒。

  老師身體裡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猩紅和淡綠色不斷在他面前的人眼中變換,最終恢復成了他眷念著的淡綠色,遲疑地,又像是在擔憂著什麼一樣望向他。

  高杉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可怕。

  「...老師?」

  「晉助?」                    

  作者有話要說:

  圓一下阿晉知道真相的過程吧,老章節沒怎麼改


☆、時間如流水,老師青春常在

  虛居然能夠強行越過她的存在搶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這是她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情況。

  雖然只是瞬間失去意識,很快就醒了過來,她剛搶過刀想要對著來人正臉斬下去的右手一頓,硬生生收了回來。

  松陽強忍著大腦被虛拉扯的疼痛,將前來滋事的官兵手中的刀都折斷了,嚇得那一群官兵握著半截刀就往外跑。頭疼一陣一陣湧動著,她見右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出殺招,干脆利落地隔著衣袖將右手從手肘處盡數斬斷。

  包著斷肢的手染紅了被砍下的碎布料,血跡在空氣中漸漸干涸。

  這的確一定程度上給虛造成了壓制,但即便疼痛如此,虛也不曾放棄搶奪身體的控制權。

  「愚蠢至極!放走了那些家伙——」

  「你以為你能得到所謂的安寧嗎!」

  「天真!」

  「總有一天會毀了你所擁有的一切!」

  虛在她意識裡這樣冷嘲熱諷著,她好不容易將對方激烈的殺意按了回去,被斬斷的右手也緩慢地從斷口長了出來,恢復原樣。

  然後她回過了頭,那一瞬間產生的動搖險些又讓虛趁機而入。

  「又被看見了嗎?那小鬼,這次全部看見了嗎?」

  「你所想要隱藏的——」

  「想要作為人類而不得不偽裝的被剔除的屬於怪物的那一部分!」

  紫發的少年臉色慘白地望著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沙啞。

  「...老師?」

  「晉助?」

  她告訴自己應該走過去抱抱被嚇壞的紫發孩子,身體卻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從未想過會讓那個孩子面對她如此可怖的一面。

  「我...」

  紫發少年面色漸漸恢復了血色,見松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便從玄關跑進來,像那天一樣,毫不動搖地一把抱住了她。

  「老師……已經恢復好了嗎?為什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呢?那些下人們莫非——」

  他話咽下去,眼神一時間冰冷下來,語氣裡泄露出一分敵意,松陽怕他想去尋仇,斷斷續續地和他解釋。

  「沒有人傷到我,是我自己……」

  她意識到自己一絲一毫都不能松懈,否則不知哪一日便會被虛悄無聲息的取代。

  那是最糟糕的結果。

  高杉聞言,依舊一句話也不多問,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道。

  「老師,去集市買來的食材還寄放在木戶先生那裡,我想去路口一趟把食材取回來。」

  松陽胡亂應答了幾聲,見高杉走出了玄關,才緩緩地嘆了口氣。

  她把碎刀片和那碎衣料包著的軀體部分都埋進了私塾後山的深坑,小心翼翼地點火燒成灰,又換了身衣服,坐在門檻上等高杉回來。

  銀時倒是先一步回到私塾,他似乎並不知曉方才發生的事,手裡提著一小袋糖果,神態看上去和往日並無不同。

  「啊咧,松陽老師你坐在這裡是要干嘛?」沒有回應。

  他跨過門檻,在裡屋逛了一圈又問道。「矮杉同學居然還沒回來?」

  松陽如夢初醒般地回答道。

  「晉助?啊對...是我拜托他去幫我跑個腿。」

  「啊,這樣麼。」銀時抓了抓頭發,跑進了廚房,又一臉狐疑地跑出來。

  「搞什麼鬼啊,那家伙沒把食材放下來嗎,阿銀難得想試試做壽喜鍋,材料都買齊了——話說老師你,一下午還沒睡夠嗎?看起來超疲憊的樣子。」

  「欸?有嗎?」松陽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銀時皺著眉頭觀察她,想了想,伸手把她拉起來。

  「繼續去睡吧,阿銀還得收拾屋子准備晚飯,老師你就別在這裡礙手礙腳了。」

  他還沒見過松陽如此魂不守舍的狀態。

  眼神在飄,卻跟塊望夫石似的對著玄關的方向,有這麼期待高杉那家伙回來嗎?

  嘖。

  銀時煩躁地眯了眯眼。

  松陽神情恍惚的被他牽到房間裡躺下,又讓對方輕手輕腳地給她拉上被子,然後盯著天花板沉默的發呆。

  虛躁動的情緒還沒平靜,在她腦海裡翻天覆地地吵嚷。

  「愚蠢!天真!為何不動手解決掉那些雜碎以絕後患?」

  「那個小鬼看見了我的存在,你打算就這樣放任下去嗎?」

  「回答我!」

  吵得頭疼。

  松陽拉過被子蓋住腦袋,閉上眼睛裝死,一不留神,就真的睡著了。

  或許無論是她還是虛都是真的太過疲憊,虛也沒有再進入她的夢境,她難得睡了最近以來第一個好覺。

  結果一醒來天都黑透了。

  松陽梳好頭發走出房間,就看見兩個孩子趴在飯桌邊昏昏欲睡,桌上擺著一大堆切好的食材,和三口小火鍋,大概是為了等她,兩個孩子都還沒有開伙。

  「晉助?銀時?」

  「啊咧,醒了啊。」

  她有些愧疚地叫醒了兩個孩子,銀時揉揉眼睛清醒過來,熟練地擰開小火鍋煮湯,指揮著高杉往鍋裡下食材,高杉皺著眉一臉忍耐聽之任之。

  畢竟除了不在場的桂,整個私塾還能進廚房的也就只有銀時,松陽是完全的廚房殺手,高杉也是能把飯團做成米糊糊的料理廢。

  不過有銀時在,高杉還能幫忙打個下手,松陽就只有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的份了。

  ——確實能夠成長為可靠獨立的大人呢。

  如果她真的到了必須離開的某一天。

  松陽溫柔地注視著不斷往她鍋裡下肉的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地感嘆道。

  「無論是銀時還是晉助都能夠照顧自己呢,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這麼說完,低頭吃飯的銀時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張著嘴巴哈氣。

  「啊啊啊阿銀的舌頭!燙燙燙燙燙!」

  松陽趕緊去廚房給他拿冰水,銀時接過冰水就是一陣猛灌,連喝了幾大口才緩過來。

  「好些了嗎?」

  「干嘛大驚小怪的,阿銀就是被燙了一下。」銀時含著水嘟嘟嚷嚷的。

  松陽示意他把舌頭伸出來,檢查了一會兒沒發現燙傷痕跡才放下心,無奈地搖頭。

  「真是的,剛才還在誇銀時會照顧自己了呢

  「都說只是意外了,與其啰嗦這些還不如趕緊吃飯。」

  銀時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得把牛肉往她碗裡又扒拉一點。「少想一點沒頭沒腦的事,阿銀特意買了竹級的神戶牛肉,不許浪費。」

  高杉今晚異常沉默,讓松陽擔憂地看了好幾眼,然而他只是低著頭安靜吃飯,似是疲倦過頭的模樣。

  「晉助?」松陽喚了他一聲,他立即抬頭看過來。

  「老師?有什麼要吃的嗎,我來幫你煮。」

  「沒事的,晉助才要多吃點喔,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的樣子,過會也早點休息吧。」

  「老師請別為我擔憂,我沒有事的。」

  這樣回答著,高杉臉上的倦意卻是騙不了人。

  是還在記掛她的事嗎?一想到這點,松陽就一陣後怕。

  若是當時沒能抵擋住虛的壓制而下了殺手,她恐怕就不再是自己,要是因此傷害了晉助的話——

  那絕不是斬斷一只手能夠比擬的痛苦,或者說不是傷害□□能夠對等的痛苦,那是作為人類,將一顆心髒完全撕裂的痛苦。

  明明是想要保護他們,看著他們平安長大,如今她卻開始動搖了。

  再這樣下去,若是有一天,光是破壞□□也無法壓制虛該怎麼辦?

  「你是幼稚園生嗎,咬著筷子發什麼呆啊。」

  銀時的眉頭擰緊到能夠夾死蒼蠅的弧度,夾了一筷子牛肉往松陽嘴邊送。

  「給阿銀張嘴吃掉。」

  松陽心不在焉地咬住了銀時的筷子,銀時嗖地一下耳根通紅,把筷子從她嘴裡□□,拿著這雙筷子就有點手足無措。

  笨蛋笨蛋笨蛋!干嘛要把他的筷子咬那麼緊啊!

  「真是的你,老師你到底在干嘛啦!」

  「...唔,這一塊是不是有點鹹...」

  「喂喂喂好好聽阿銀說話啊你!」

  ——虛是和她性格完全南轅北轍的人。雖然這樣講不太恰當,畢竟說到底她們依舊是同一個人,只是分裂成了不同的兩個人格。

  ——不,也許她才是被那個虛分裂出來的一小塊碎片。

  有一點虛說的沒錯,和虛比起來,她的確太過天真,也太過理想化。

  這次被官兵找上門讓松陽感覺到了久違的緊迫感,第二天還特意把桂接了回來,一連幾天私塾放學時間都提前,出門也都跟著這三個孩子,確認不會再有人上門滋事,她才稍微放松了神經。

  她是無所謂自己遭遇如何,但那些孩子們是她一定要守護好的存在。

  哪怕越過千百個名為虛的屍骸,亦或是她自身。

  平靜無波的到了除夕,松本村下過一場大雪,私塾也放了冬假。

  松陽照例帶著三個少年去神社祈福。

  剛來松本村的第一年,松陽自己也是心驚膽戰的,叫同樣沒體驗過這些禮節的銀時跟著她小心翼翼地學,結果大一些的村子祈福的禮節更繁瑣,和松陽從阿助那裡學到的方式有出入,最後還是衫婆婆不耐煩地把他們倆提溜到一邊去,叫他們看著自己的動作學習。

  「真是的,你們這些粗魯的武士毛手毛腳的一點都不細心,我明年可不會再教你們第二遍了喔。」

  衫婆婆三言兩語就打發掉周圍村民們好奇的目光,松陽也悄悄松口氣,摸摸滿臉不情願的銀發孩子那頭亂糟糟的天然卷,小聲問他。

  「學會了嗎?」

  「也沒什麼困難嘛。」

  銀時不屑地哼哼著。「難不倒阿銀。」

  雖說對於他們兩個而言,祈求神靈保佑也沒什麼意義,可松陽或多或少還是能理解這些美好的期待。

  那時她興致勃勃地抽了簽,又叫銀時和她一樣認真的在繪馬上寫下新年願望。

  ——盡管世間並沒有能實現她願望的神靈。

  「老師許了什麼願望呀!」

  最先把繪馬和簽文掛好的桂跑過來,眼睛滴溜滴溜地轉,看上去對她手裡的繪馬好奇得很。

  銀時和高杉也一面鬥著嘴一面往這邊來。銀時伶牙俐齒慣了,高杉總被他氣個半死,又回不上嘴,一張臉黑如鍋底。

  「哦荷荷∼矮衫今年的願望是長高多少公分呢?」

  銀時裝模作樣扮鬼臉發出怪笑,被戳中內心隱痛的高杉抄起一團雪就往銀時臉上砸。

  「阪田銀時你給我去死去死去死!」

  三個孩子裡目前最高的是銀時,其次是桂,這兩人都長得高高瘦瘦,略高過她,最矮的是高杉,至今也還低她小半個頭。

  松陽雖然覺得沒關系,可高杉本人十分介意這幾公分的差距,費盡心思想要長高,之前他還被桂誤導以為癢樂脫能助高,特意去城裡訂了幾箱癢樂脫,每日雷打不動地放一瓶在課桌上,逼迫自己喝下去。

  卻不知桂真實目的是想要收集癢樂脫的瓶蓋兌換獎品,高杉這番舉動不僅對他的身高毫無幫助,還讓私塾裡的孩子一度以為這種飲料多麼好喝,一個個爭相去買,連銀時都被帶動著喝了不少。

  而後買不到癢樂脫的桂忍不住去找高杉索要瓶蓋時,高杉才知曉真相,惱羞成怒地把一箱子癢樂脫全砸他臉上,足足氣了一周才緩過來。

  松陽的確不太能理解男孩子對身高的在意,她其實更懷念這群孩子小小只的還能被她抱在懷裡揉頭發的日子。

  時光流逝的真快,她想。

  如今她在松本村的第八年,這三個孩子也都長到15歲,越來越像成熟的大人,和松陽走在一起時越發沒有年齡差距感。

  松陽也旁敲側擊問過他們,要不要像大一些的學生那樣去其他藩游歷,拓寬視野,結果高杉一聽松陽不能同行就搖搖頭拒絕,銀時本來就對跑來跑去的生活不感興趣,唯一有點心動的桂見他們兩個都不願意,也不想一個人出行,松陽只得作罷。

  雖然是大人了,還是喜歡黏在她身邊呢。

  松陽心裡又是感動,又覺得苦惱。

  她總是要離開的。

  她能教的東西已經全都教給他們,她又不懂做飯,還要靠銀時和桂輪流做飯投喂她,她亦不擅長縫縫補補,被她修理過的衣服銀時偶爾還得拿去自己再加工,她更不懂賺錢的本事,還是高杉和桂在做抄字帖的活拿錢補貼家用。

  她已經給不了這三個孩子任何東西了。

  離開那一天,要用怎樣的方式,才能狠得下心不去看他們安靜的睡臉,從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之中呢?

  ——終究是她放不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又長大啦


☆、煙火祭是推動劇情的重要活動

  離開的想法一拖再拖,到今年夏天,松陽依舊沒能下定決心。

  黏糊糊又熱熱鬧鬧的夏天,有松本村的人們每年都期待的煙火大會。

  上一次村子裡舉辦煙火大會還是她剛來的那一年,衫婆婆領著她和銀時去逛祭典,銀時滿臉都是抗拒和嫌棄,不情不願的被她牽著手,看起來對一切都不以為然,可他偶爾瞥一眼周圍熱鬧的場景時,眼睛裡流露出令人心疼的寂寞。

  他想起什麼了呢?是他那個早早逝去的母親呢?還是煙火的顏色會讓他想起戰場上那片慘烈的夕陽呢?

  那時松陽只是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把剛買的蘋果糖遞到他面前。

  「要吃嗎?很甜的喔。」

  「阿銀又不喜歡甜食。」

  銀時講得別別扭扭,嘴上卻誠實的一口咬住。過了一會兒他就把剛才的話忘掉了,抱著蘋果糖不停的舔。

  「糖分……阿銀今日的糖分一本滿足……」

  松陽見他吃得這麼開心,自己也買了一只,剛吃第一口就讓這甜滋滋的味道滿足到眯起眼睛,吃完後她忍不住又買兩只,和銀時一人一只,兩個人手牽著手吃蘋果糖的樣子被衫婆婆評價為「你們倆怎麼回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嗎?」

  松陽那時還沒有對銀時吃甜食的分量進行節制的概念,於是第二年銀時吃爛了幾顆牙,被衫婆婆拖去看牙醫,拔牙時銀時發出的慘叫聲,連守在外面的松陽都聽的一清二楚,還緊張地抓著衫婆婆問。

  「拔掉的牙怎麼辦呢?嘴巴裡不會空蕩蕩的嗎?還能長出來嗎?」

  衫婆婆戳著她的額頭教訓道。

  「還好銀時年紀小,牙還能長,你要是也吃爛牙齒就長不出來了,知道了嗎?別再慣著銀時了,該控制就給我控制,至少一個月不許再吃。」

  剛拔完牙的銀時捂著臉跑過來就往松陽身前一擋,氣呼呼地去推衫婆婆的手。

  「臭老太婆離松陽遠一點,阿銀生氣了不許欺負她!」

  「喲,知道護著他了,那你倒是趕緊長大啊,你看你,一個男孩子目前這個高度——」

  衫婆婆伸手比劃了一下,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等你長過我肩膀的高度再跟我鬥嘴吧。」

  「臭老太婆,別瞧不起阿銀啊!還有松陽你,干嘛傻呆呆的站著讓人家戳額頭!」

  松陽平常光潔得跟瓷器似的額頭留下了幾個紅印,銀時看著她還是那副笑笑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煩躁了起來,黑著臉數落松陽。

  「不是不喜歡被人碰到嗎?別隨隨便便讓臭老太婆欺負啊你!」

  「喂你這小子囂張過頭了吧!到現在還沒有我這個老太婆高還一副趾高氣揚的白痴樣子。」

  「阿銀明明還在正常的發育階段啦!連『遺x'都比其他小鬼更早——」

  「少說亂七八糟的話啊你這臭小子!」

  衫瀧忍無可忍地敲銀時的腦袋,敲得銀時捂著腦袋躲,她也還是追在銀時後面繼續敲得梆梆作響。

  ——那是七年前的事。

  銀時從抱著她的刀不放的倔強小鬼,長成輪廓硬朗的別扭少年,神情也終於不再寂寥,褪去了曾經作為食屍鬼的格格不入,與身邊的人建立起親密的羈絆,在這人世間扎根生長。

  他在失去中成長地越來越堅定。

  松陽想,這就夠了,她所求的也就這麼多,即便不得不離開也不會因為擔心他無法承受而牽腸掛肚。

  ——桂帶著幾個後輩在小吃攤之間穿梭,高杉原本抓著松陽的手臂,這時不知看見了什麼,停在套環玩具的攤前欲言又止。

  「去玩吧?」松陽拍了拍高杉的肩膀。「我去河邊站一會兒。」

  「別亂跑。」跟在她身後左看看右看看的銀時見狀去抓她的手,絮絮叨叨念著。「花火大會要開始了,老師你要是走散了阿銀才沒工夫找你。」

  「就在那邊,諾——」

  松陽指給他看。「河岸邊上,那顆松樹邊上,人太多了有點悶想透透氣。」

  所以每次一聽有活動就興奮地要帶他們出門的人是誰啊?剛才撈金魚撈到網兜破完的人又是誰啊?

  聽到銀時這麼吐槽,縱使是身為大人的松陽也有些尷尬地別開了臉。

  「嘛,習慣了拿刀的手啊,想要放下刀,再去握住別的什麼,的確很難呢——」

  「什麼啊,那阿銀來握你的手就好了嘛。」

  銀時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又飛快反應過來而慌慌張張解釋。

  「我是說,撈金魚什麼的,做飯什麼的,又不用你操心,本來就是阿銀在做啦。」

  「是是,銀時最可靠啦。」完全沒聽出其他含義的松陽笑著揉揉他的頭發,說道。

  「別擔心,我就去那邊走走。」

  銀時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道。

  「就站在那裡,不許去別的地方,過會兒我們來找你。」

  「知道啦。」松陽戳戳他的臉蛋。「感覺被銀時當成小孩子一樣念叨了呢,不過我很開心。」

  那雙淡綠色的眸子噙著笑意和足以讓黑夜消融的溫柔。

  「誰管你啦!」他扭過臉羞惱地躲開松陽的手,三步兩步竄到甜點屋前,不讓對方瞥見他發紅的臉。

  松陽慢悠悠地往河邊走,眸色映著形形色色的光亮,倏地一冷。

  ——她被人跟蹤了。

  松陽走得很慢。

  她一直走到河岸對面的那顆大樹下,確定那三個孩子從熱鬧的集市投來的目光無法抵達這片陰影裡,才緩緩停下腳步,猛地轉身。

  對方似乎沒反應過來她的舉動,倉皇之下便讓她看清了模樣。

  是個帶著鬥笠的陌生男人,雖然那張臉與她記憶裡任何一個人都對不上號,松陽也不敢直接下定論,干脆眼疾手快地先把想要逃跑的男人制住,再慢條斯理地詢問他。

  「閣下一直跟著我,有什麼要緊事嗎?」

  對方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武士裝扮,身高高過她一個頭,發色藏在鬥笠下看不清,那張臉她仔細看過以後也能察覺出易容的成分。

  男人身側插著一把刀,上面的紋飾卻沒有隱藏起來,因此松陽一眼就認出來這把刀的來源。

  那是天照院奈落的佩刀。

  松陽心裡驀地一涼。

  「害怕了?」

  虛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悄無聲息地靠近她,抓住了她的手,一改往常凌厲的殺意,語氣柔和。

  「沒有什麼需要害怕的,如果奈落前來,我替你殺光便是。」

  「——還是你想要那些孩子跟著你送命?奈落或許會忌憚虛,但絕不會忌憚作為人類的吉田松陽。」

  「不沾染血腥,卻想守護身邊的人?現在,後悔了嗎?」

  「閉嘴。」

  松陽沒工夫搭理喋喋不休的虛,只是警惕地打量著被他抓住的男人。

  奈落的人為何會盯上她?這個人是否知道她的身份?不,不對,奈落裡見過她長相的人都不在了,不會再有人,除了——

  「閣下到底是誰?」

  男人一言不發。

  他的手被松陽拿捏住關節,掙脫不開,就沉默且僵硬的站在她幾步開外,低著頭不去看她的眼睛,渾身戾氣如流水般緩慢地流淌在他周身,卻不是朝著松陽。

  他像是從什麼暗無天日的地方走出來,習慣了用冰冷殺意武裝自己,即便隱匿於黑暗之中,也藏不住那陰霾的氣息。

  被她抓住的手在顫抖,松陽注意到他的身體也在跟著止不住的顫抖。

  仿佛用力壓抑住了過於激烈的情緒,只要再靠近一步就會失控。

  松陽一時間也只能和他僵持著。

  對方沒有敵意,更沒有對他的殺意,盡管身份目的成謎,可這副裝扮又叫松陽沒法這般輕易放他走。

  她只能繼續試探道。

  「你……莫非為幕府做事?」

  男人怔怔地抬起頭來。

  即使易容也無法隱藏住的是那雙充滿陰霾的眼睛,這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其中翻騰著的強烈而又痛苦的情緒,居然令松陽也不由為他感到揪心。

  「如果我說錯了……」

  她忍不住蹙起眉頭,想要向這個男人走近一些。

  「請容許我道歉。」

  奈落中常用的易容術還是她曾經閑來無事搗鼓出來的技術,流傳至今,其中手法與弱點她都諳熟於心,這種面具輕薄堅韌不易被破壞,常人更無法發現銜接痕跡,但對於她而言,只等著對方露出破綻,便能一擊揭開對方的易容。

  陌生人跟著後退幾步,不讓她有機會觸碰到他的臉。

  他始終不曾開口。

  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暗淡下去,只剩一片空洞。

  被按捺住的苦楚撕扯著他。

  明明努力地從深沉的泥濘之中爬出來,想要擁抱他的太陽,卻一次又一次的被不屬於他的光芒灼傷。

  我只是想要——

  他專注地凝視面前一臉警惕的他的老師,胸腔中久違的心跳在這個瞬間歸於一片無邊的死寂。

  想要見見你。

  可是——

  他平靜地這麼想。

  可是我的老師已經忘了我。

  已經徹徹底底的,忘記了我的氣息,而對我做出這樣的宣判。

  我的老師身邊有了其他的人。

  她的溫柔給予了其他的人。

  她的眼裡是其他人的身影。

  我明明,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如果閣下確實有要緊事,不妨直說,我不過是個鄉野教師,實在無法明白您要傳達的意思。」

  松陽始終沒在他身上發現能表露身份的痕跡,她橫下心來,直截了當往他頭上襲去,趁男人慌忙地用空余的手阻擋時,手腕虛晃一轉,徑直扯開他臉上的易容。

  男人以手壓緊鬥笠試圖藏起臉,被壓制的那只手劇烈地掙扎,幾次險些在松陽手裡掙脫開,松陽死死抓住他不放手,用另一只手去完整撕開他用以易容的輕薄面具。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一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男人自鬥笠掩藏下深深望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的強烈情緒,卻令她如墜冰窟。

  「你是——」

  她不由自主地松開手,男人迅速把面具扯下來握在手中,退後幾步縱身一躍,轉身越過河岸離開。

  怎麼可能呢。

  松陽呆呆地望著空蕩蕩的河岸,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憶對方易容下的那張臉。

  怎麼會這樣呢。

  是那道貫穿整張臉的疤痕。

  ——其實多年前的十二代目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她的血能治愈破開身體的刀傷,卻沒辦法讓朧臉上那道傷疤也跟著愈合。

  好幾次朧在她跟前忙前忙後,讓她在一旁坐下來休息,她就托著臉頰望著朧面上那道顯眼的傷疤,忍不住開始愧疚。

  這是她的過錯。

  ——後來她一個人行走在山間,雨中,荒原之間,想著那塊巨大的亂石,想著為她死去的朧,想著那個還沒來得及實現的承諾。

  都是我的錯。

  她總是這麼想。

  我說著要保護好那個孩子,卻讓他不斷地被傷害,被拉進深淵,最後粉身碎骨。

  而我什麼都沒做。

  我將懷著對他的愧疚與失去他的痛苦,繼續走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將我這不死的怪物變成人類,以人類的死還清虧欠他的一切。

  這是我欠你的。

  「朧……」

  他還活著。

  松陽在這個瞬間明白她曾犯下多麼殘忍的錯誤。

  朧沒有死。

  他或許未被爆炸波及,也或許是體內的不死之血還沒流盡,能讓他再次死而復生,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而無論如何,那一天她止步於亂石前,也就松開了抓緊這孩子的手,讓他又一次墜落進無邊的深淵裡。

  ——他還是成為了奈落的一部分。

  怎麼會這樣呢?

  她想著那雙死寂的眼睛,還怔怔地盯著河面泛起的波浪出神,就連銀時急衝衝跑過來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喊叫,她都沒能完全反應過來。

  「你是笨蛋嗎!!」

  找人找到快累吐的銀時拉著她的手急的跳腳,大喘著氣叫嚷起來。

  「說好了在河岸邊等著我們,一個人跑到這種黑暗的角落裡來,老師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我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啊!!這麼大個人了還一點都不讓阿銀省心!!!」

  松陽猛地驚醒過來。

  像是朧長大之後模樣的那個男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銀時一臉擔憂的望著她,見她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腦子裡的警鐘霎時敲響。

  「你——是遇見誰了嗎?這種表情——」

  松陽愣了愣,視線不自覺游離開,銀時敏銳地抓住她眼神中的端倪,立刻窮追不舍地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一個人跑來這裡?和誰見過面?男人還是女人?或者說——」

  少年的語氣陰沉下來。

  「有人威脅你了?還是有什麼麻煩的人靠近你了?」

  「沒有。」

  松陽努力將心裡一陣陣的抽痛壓抑住。

  不可以。

  不可以再讓這些孩子也為了她而——

  「是以為看見了認識的人,才跑過來看看怎麼回事,結果是認錯人,超尷尬的——對了,晉助和小太郎呢?」

  銀時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見她很快又掛上那副淺淺的笑容,知道問不出結果,有點煩躁地哼了一聲。

  「誰知道他們在哪裡,走了走了——」

  總之他會好好護著她,不說就不說吧。

  他手一轉,就把松陽的手握進自己手掌中。

  「去哪裡?」

  「花火大會快開始了,去找個好地方等著啊,阿銀特意問過了,諾,那邊那個小山坳,那裡看的最清晰。」

  「可是晉助和小太郎他們——」

  「他們會自己過來的。」

  松陽被他拉著跑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銀時難得神采飛揚的表情,感嘆道。

  「心情這麼好嗎?」

  「才沒有!阿銀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啦。」

  銀時的臉在昏暗光線下看起來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奔跑的關系。

  「唔,是什麼事呢?」

  「那個啊,假發,假發那笨蛋。」

  銀時支支吾吾地說道。「他說喜歡甜品店的阿文小姐。」

  「欸?可是阿文小姐已經結婚了呀。」

  「是啦,那家伙——那笨蛋是個年上控,年上控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總之就是,那種看起來跟大和撫子似的溫溫柔柔的姑娘——沒再說你啦,是結了婚的已婚女人,比他年紀大的那種。」

  「那麼...」松陽有點驚奇的眨眼。「小太郎的初戀看來是沒有結果了呀...」

  「誰管他啊!」雖然說是看煙火,但煙火在頭頂上一簇一簇炸開時,銀時卻一直盯著地面,又用余光悄悄觀察松陽的表情,確定對方不排斥年上的話題後,結結巴巴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

  「那個,話,話說回來,老,老師喜歡,什,什麼類型啊。」

  「我?」松陽被他問的一愣,誠實地搖頭。

  「我沒想過這種事。」

  她這樣的怪物,從來沒考慮過要期待人類的愛情。

  「什麼嘛,是要單身一輩子咯。」

  「嗯,這樣也很好。」

  「哈?」銀時抬起頭看她。

  那雙紅眸閃著捉摸不透的情緒。「老師你是認真的?」

  松陽見他驚訝的樣子,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

  「我說過了呀。」

  她注視著那一片絢爛的花火,輕聲說道。

  「我只希望你們幸福的長大,踏上各自人生旅程,可能會走得很遠,但一定會有非常廣闊的天空在等著你們吧——」

  「那你呢?」銀時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

  「欸?「

  銀時沉默了幾秒鐘,仿若自言自語似的講了起來。

  「阿銀呢,沒什麼人生理想,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遇到你之前,覺得這樣能夠活下去就夠了,遇到你以後,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麼模樣。」

  少年堅毅的輪廓在花火的光芒裡卻被映的過分柔軟,那雙紅眸映著花火的顏色,灼灼地發光。

  「其他人我不管,阿銀呢,繼續這樣就好,守著老師你,守著你的私塾,守著跟你牙牙學語的一批又一批吵得要死的小鬼,就像這樣。」

  「除此之外,阿銀啊,真的沒什麼遠大到不切實際的目標了,什麼廣闊的天空啊,假發那種江戶的黎明啊,還是矮杉那種真正的武士啊,抱歉了,阿銀的人生追求就只有這麼低。」

  「手中的刀,保護好你,保護好你要保護的東西,阿銀的人生就足夠了。」

  「所以,阿銀哪裡都不會去,你也別想著有一天我會離開你這種事。」

  松陽安靜地聽他說完,緩慢地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肩膀,然後溫柔地抱住對方驟然僵硬的身體。

  「謝謝你,銀時。」

  如果是銀時的話。

  就算跨過她的屍骸,也能守護好她想要珍惜的一切吧。

  被她擁住的銀時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應了她的擁抱。

  還年輕氣盛的少年在心底暗自許下誓言。

  會守護她,和她的願望。

  他還不知道未來將要面臨怎樣的抉擇。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朧朧在線慘遭曝光,私塾教師該何去何從


☆、成年人也會有想拋棄一切逃跑的時刻

  結果花火大會結束後,銀時被桂和高杉聯手揍了一頓。

  據重一郎說,是銀時讓私塾裡的其他孩子拖住他們兩個,自己偷偷跑過來拉著她去看煙火。

  所以等到煙火放了一半,這兩個人才匆忙忙趕過來,也沒看盡興,自然是氣得冒火。

  少年人打打鬧鬧松陽也不攔著,笑眯眯地看著銀時被兩人追的抱頭鼠竄,然後領著負傷的銀時去上藥。

  「痛嗎?」松陽一邊給他貼繃帶,順手壞心眼地戳戳銀時腫起來的臉蛋。

  「比和我對打時受的傷還是要輕一點呢,很快就會好啦。」

  「混蛋啊一個兩個專逮著阿銀的臉揍,阿銀這張攻遍三次元的臉他們是有多妒忌啊!」

  銀時氣呼呼地抱怨著,他腦門上還頂著兩個大包,被松陽纏完繃帶後整頭天然卷都被包住了,臉也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就露了一只眼睛。

  「我說你啊...這麼多年了包扎手法能不能有點長進啊!」

  銀時再一次手忙腳亂地把鼻子嘴巴從繃帶裡放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眼角余光瞥見松陽捋了捋散落在肩膀上的頭發,露出了耳垂上細微的光亮。

  「你——戴上那個了啊。」

  「嗯,還沒嘗試過耳墜之類的飾物,而且晉助難得會送這樣的東西,他說花火大會的時候花了很多工夫才拿到這個小物件呢。」

  松陽彎彎唇角,滿眼都是喜悅和欣慰。

  「切。」銀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反正晉助醬就是貼心又懂事的好男人啦,阿銀繼續當雨刮器男孩就好了。」

  「銀時也會成為好男人呀,會做飯又會收拾家務,縫縫補補也比我拿手,修門補欄杆的也很擅長——」

  松陽點著手指數銀時的優點,誇得銀時繃帶底下的臉噗噗地冒煙。

  「干嘛啦你,突然這麼起勁的誇阿銀,阿銀會翹上天的喲。」

  「是認真的喔,如果有女孩子嫁給銀時一定會很幸福呢。」

  雖然她是看不到那個時候的幸福光景了,但只要想一想面前這個少年終將獲得作為人類的幸福,就能感受到莫大的滿足。

  只要伸出手,怪物也能變回人類,真是太美好了。

  她久遠的痛苦記憶,但願都能被這些溫暖的幸福給深深的埋葬起來,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松陽想起某一年的十五月夜。

  她在桌上擺好桂自己搗鼓出來的松子酒,和銀時閑暇時候做出來的小點心。

  高杉剛彈了幾首新曲子,三味線就被桂一把搶過,像是點開了什麼新開關一樣,他把馬尾辮一甩,頗有節奏感地踩著矮桌吼出來。

  「ビペスヘ今ウろゼみZURA

  ビペスヘ今ウろゼみZURA

  攘夷ゎJOY

  JOYゎ攘夷

  ツゥんギyouズ俺ゎ天誅!」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這混蛋!三味線還我!」

  高杉要去搶桂手裡被當成電吉他動感演奏的三味線,松陽把手收進袖子裡,有些羨慕地看著桂靈巧的手指。

  真好呀。

  她這雙手,大概是用慣了殺招,做不來任何溫柔的事情,就連夏日祭撈金魚的力道也掌控不了,最後還得依靠最擅長小玩意的銀時給她撈了一尾,養在書房桌上的魚缸裡。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缸裡的金魚已經沒有當初撈上來時候的活力,死氣沉沉地躺在魚缸底部,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翻出水面。

  ——是時間的流逝太快。

  私塾前的那顆松樹也已經長的很高了,有時候私塾的孩子玩捉迷藏,會往樹上躲,她在那棵樹邊還用做成鬼臉模樣的大燈籠嚇哭過銀時。

  氣的銀時一晚上沒跟她講話。

  可第二天一早上起來又別別扭扭地站在她房間門口,噘著嘴說。「阿銀大人有大量,不跟松陽笨蛋計較。」

  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再往後一點——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大雪,鋪滿了私塾的院子。

  三個孩子圍著她嘗試織出來的紅圍巾,興致勃勃地跑出去堆了好幾個奇形怪狀的雪人,還拉著她來打分。

  ——然後又是去年的十五月夜,銀時趁她不注意把自己灌醉了,廚房好手桂剛抒發完自己憂國憂民的情懷,士氣高昂地去煮醒酒湯,她見醉醺醺地躺在榻榻米上的銀時睡得香,也沒再移動他,靠在窗邊看著天空的圓月出神。

  那時高杉在她身邊坐下,往她身上披了一件組織,那雙碧綠的眼帶著幾分柔和。

  「雖然是秋天,可夜晚濕氣重,老師要注意身體。」

  其實這孩子明明知道她的體質,卻還是過分地緊張她,松陽雖然會因為他的過度反應而無奈,實際上滿心都是感動。

  「知道啦,晉助也是喔。」她微笑著摸摸他紫色的碎發,想著桂方才吼得激情澎湃的曲調,問道。

  「小太郎好像對攘夷一直很有興趣呢。」

  「我想是的。那家伙,雖然總跟開玩笑似的說要找江戶的黎明,其實早就做好准備了吧。」

  「這樣啊...」

  她打心底不願私塾裡任何一個孩子踏上戰場。

  從鮮血中廝殺過來的人,當然清楚戰場是怎樣的存在,一旦得到了平靜,就再也不願身邊有誰投入那永夜之中。

  可她又不願插手那孩子引以為傲的夢想。

  她知道那孩子有抱負,也有不得不實現的目標,繼續這樣走下去,總有一天能夠看見他所期盼的黎明。

  「晉助呢?晉助有什麼想法嗎?」

  「我...」高杉小心翼翼地看了松陽一眼,說道。

  「作為學生而言,只想待在老師身邊,老師在哪裡,我就想待在哪裡。」

  松陽注視著那紫發少年的神情瞬間就柔軟得一塌糊塗。

  是清楚對方言辭中的分量和真摯的,也知道對方執著起來便是誰也拉不住的勇往直前。

  如果到了不得不離開的一天,她最放心不下的果然還是這個孩子。

  ——所以那時她說。「晉助呢,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我並不願用希望去束縛你們,無論是想要留下,還是要離開——」

  「不會離開老師的。」

  可高杉按耐不住截過了她的話,又跟著追問道。

  「老師...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對吧?」

  松陽怔了幾秒,輕輕點了點頭。

  「我當然是...不願意離開你們的。」

  怎麼會舍得離開呢。

  她看著那些孩子們由性格迥異的小鬼長成了可靠而又前途光明的少年,她得到了那些孩子們的信賴和關愛,那是足以令跌落進奈落深處的怪物也能動容的記憶。

  ——太溫暖了啊。

  請在慢一些,時光的腳步,再走的慢一些就好。

  我還想,再多陪他們一些時間。

  她時常這樣默默地祈求著。

  ——在知曉朧還活著之前,她以為自己很難鼓起勇氣選擇離開。

  可朧還活著。

  這是她必須要去面對的事實。

  朧是為了她才曾經毫不畏懼地迎向死亡,也是為了她,又一次墜落深淵,她不能對此視而不見,又心安理得的第二次拋棄他。

  她已經沒有資格去享受這樣的美好了。

  ——松陽有意挑了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那場大雨從天亮時開始淅淅瀝瀝地落進私塾的庭院,松陽撐著傘把桂送回家後,趁著銀時和高杉例行在山下道場對練的空隙,把自己關進屋子裡開始寫一封長長的離別信。

  「給銀時,晉助,小太郎。」

  她把這三個孩子的名字一筆一劃寫在紙上,想,還有什麼可以留給他們呢?

  她落筆的速度很慢。

  我沒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

  「老早就想一個人去旅行一段日子了,最近總算有空閑的時間。」

  我那麼想要一直陪伴著你們。

  「你們幾個太黏我啦,老師也是要偶爾透透氣的喔。」

  像我這樣的人,從來沒想過,我竟也能擁有如此平凡不過的幸福。

  「就算是老師這個年紀也需要一場刺激的冒險呢。」

  如同一場漫長的美夢。

  「光是在夢裡想像也太寂寞啦,所以我暫且出門一趟,並不是偷偷跑掉不帶你們出去玩喔。」

  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

  「不用找我啦,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啦。

  雨聲把一切不安和悲傷都包容進來,而她一貫將情緒隱藏得徹底,不會被察覺出半分端倪。

  後半夜銀時和高杉聽著這場聲勢浩大的雨漸漸睡得很熟,松陽也不用擔心自己離開時的動靜會把這兩個孩子吵醒。

  她那年來的時候只帶著銀時,和給銀時的那把屬於朧的刀,走的時候,她把那封信壓在矮桌上,思索了幾秒,決定什麼也不帶走。

  步伐踏出屋子之前,她只來得及望了一眼那扇緊閉著的房門。

  這個片刻她仿佛被撕扯成兩半,一半的自己沉溺於溫暖的屬於人類的幸福之中,又作為人類微笑著死去。另一半的自己站在不見光的黑暗裡,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

  「你瘋了嗎。」

  虛的聲音很冷。

  「你的幸福也不要了?覺得那個小鬼比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還重要?松陽,我沒想到你會蠢到這個地步,你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把那個小鬼帶出來?不可能,就憑現在的你,什麼都做不到,連殺人都不會的你,以為自己能做些什麼?」

  「你不明白的。」

  松陽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當她放棄朧的那一天,她就注定會失去眼前的這一切。

  這是虛永遠無法理解的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一次偷跑預備!


☆、等待落空就會化作絕望

  在松陽的計劃裡,她這一路既不打算雇佣交通工具,也不打算走會被人注意到的官道,她更不需要休息或者食物,等到那兩個孩子發現信件時,她至少能穿過整個出雲。

  但實際上,天都還沒亮,她甚至還沒走出萩城,就被兩個孩子一前一後攔在了城門口。

  「想去哪。」

  銀時面無表情的時候其實能嚇到私塾裡大片的孩子,那股氣勢是就連曾經的殺手首領也會感覺到十分具有威懾力的程度。

  他不笑,手一伸把刀橫在松陽身前,就這樣冰冷地望過來,那雙紅色的眸子裡情緒陰沉得可怕,嘴唇崩成很緊的一條直線,面上神情宛如冰霜。

  松陽被他看的心虛,裝作不經意地後退幾步,垂在身側的手便被站在她身後的高杉不露神色地用力握住。

  「老師留下來的信件,是什麼意思呢?」

  高杉是微笑著的模樣。

  他臉上掛著的笑容說是溫和有禮,可那雙寶石綠的眼睛裡盛滿的全都是危險的情緒,周身的氣息壓迫感十足,唇角扯出笑容的弧度隱隱能看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老師這是打算一聲不吭地丟下我們了?」

  「我……我有留信的。」

  松陽剛把手腕從她紫發的學生手中解救出來,聞言下意識反駁道。

  「我都寫在信上了喔。」

  銀時把刀扛回肩上,又往她面前靠近一步,那封信被他從懷裡拿出來,又被他用力地握在手心裡,力道大得手指間嘎吱作響。

  「阿銀不太明白,什麼叫不用找你了?」

  「我也不太明白呢,老師可以告訴我,什麼叫偶爾需要透透氣呢?」

  松陽還是頭一次感受到被自己養大的孩子如此默契地步步緊逼的感覺,她有點感嘆,又有點唏噓,想著到底是長大了,不能再像對待小孩子那樣敷衍過去。

  可本來就是一時衝動的行為,松陽一時之間也不曉得怎麼圓謊,還沒來得及開口,銀時重重地把刀插進石頭地裡,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說實話吧,老師。」

  銀時向她露出一個充滿殺氣的笑容。

  「那個家伙在哪裡,阿銀保證給他留個全屍。」

  松陽被問的一愣,答不上話,高杉又抓著她的手,涼涼地出聲。

  「老師還想繼續隱瞞下去嗎?」

  「隱瞞什麼?」

  松陽想,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呢,已經完全沒法跟上她學生們的思路了呢,她也猜不透這兩個孩子到底把她這次偷跑腦補出了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你們倆到底想說什麼?我實在聽不明白……」

  銀時和高杉對視一眼,又轉頭打量神情迷茫的松陽,沉默了幾秒,眯起眼睛。

  「……不是私奔?」

  「什麼私奔——」

  「……沒有野男人?」

  松陽哭笑不得地給銀時一個頭捶,捶得他捂著腦袋面色扭曲地痛呼。她又無奈地看向一臉尷尬的高杉,嘆氣道。

  「你們倆個怎麼會想到這種事情?亂說這種話我也會生氣的喔。」

  「對不起,老師……」

  高杉很快就一臉乖順地道歉,望著她的眼神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老師為什麼突然要走呢,是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的……」松陽向來對一副乖巧模樣的學生沒有抵抗力,整顆心頓時軟下來,心疼地摸摸他的頭發安撫他。

  「你們沒有做錯什麼,是我的問題,對不起……」

  她沒有想到這兩個孩子找來的速度會這麼快,眼下她的計劃被全盤打亂,原來堅定離開的心也在這一刻被動搖了。

  「我只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連回來的時間也不能確定?」

  銀時抬起頭看她,神情晦暗不明。

  「只說等你回來,卻不說什麼時候回來,老師,你到底要去做些什麼?」

  「我……」

  「老師,你真的還會回來嗎?」

  高杉也望著她,那雙寶石綠的眼睛裡盡是懷疑,他向來是知道松陽那些難以言明的秘密的。

  「……」

  松陽看著這兩個孩子略顯寂寥的模樣,心裡一酸,突然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她頭一次意識到選擇是一件這般困難的事,兩邊的分量都沉甸甸地壓在她心裡,選擇一邊就意味著拋下另一邊,而她偏偏沒法在這兩者之間尋求到平衡的方法。

  松陽沉默的時間太長,銀時見她這樣,心裡也涼了半截,他把刀拔起來插回刀鞘,朝高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圍上來一左一右抓住她兩只手,干脆利落地把她往回村的方向拽。

  「阿銀懶得跟你閑扯了,直接把你抓回去就是。」

  「老師,我也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15歲的少年力氣早已今非昔比,松陽無可奈何的被他們扯住往回走了一段路,才把兩只手掙脫出來。

  她苦惱地蹙著眉,也不知道該拿這兩個倔強的孩子怎麼辦。

  她太了解這兩個孩子的性子了。

  即使她現在扭頭就跑,這兩個孩子也能一路追在她身後,不到她停下腳步誓不罷休。

  至少再給她一點時間。

  松陽嘆了口氣,將內心翻湧的那陣疼痛壓抑下去。

  她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走。

  ——私塾裡的三個學生彼此通過氣之後,將這件事列為一級警戒事件,而後她不論去到哪裡都有人跟在她身後,甚至於洗澡時他們也輪流守在門口,一有什麼動靜就咚咚咚敲門,松陽被他們這副架勢弄得啼笑皆非,笑過之後卻忍不住覺得難受。

  她終究要走。

  只是離開的日子越來越遙遙無期。

  ——秋天來臨之前,私塾裡大部分的學生走的走散的散,最後剩下的也還是這三個私塾常駐人員,往年熱鬧的私塾顯然在今年變得冷清不少。

  甜品店阿文小姐倒是曾和松陽約好送孩子來私塾,不過她的女兒今年才剛學會走路,為時尚早,而且松陽也不確定自己能待到那個時候。

  想著最近也沒有學生,松陽決定給私塾放一個長長的假期,只是這次假期還未曾確定結束的日子。

  ——這一年攘夷戰爭的勢頭越演越烈。

  村子裡有年輕人跟著經過長洲的攘夷部隊上了戰場,桂有幾次在晚飯間提起,但銀時和高杉依舊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態度。

  「攘夷?關阿銀什麼事啦。」

  銀時基於個人經歷向來對戰場沒有好感,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假發你好煩啊,那個什麼江戶的黎明,真的坐攘夷號列車就能到嗎?」

  「不是攘夷號列車,是桂!」

  「吵死了,阿銀沒興趣。」

  「我也沒有要去做那種事情的理由。」

  高杉如是說。

  「這個國家的黎明我並不關心。」

  桂很少和松陽談起這些,他敏銳的察覺到松陽並不希望他走上戰場。

  他們的老師一貫排斥爭鬥與廝殺,平日裡更是無論對誰都是一副輕聲細語的溫柔模樣,桂印像中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生氣的樣子。

  她只願她的學生安好。

  可不知為何,桂總是隱約有些不安的預感。

  這一日他經過麥田去私塾,就聽見田間勞作的村民議論,說城裡傳來消息,官府打壓所謂非法結社的範圍越來越大。

  「不曉得村子裡的私塾會不會受到影響啊。」

  「怕什麼,你家兒子都畢業了,不會被連累的。」

  「說的什麼話呢,我是擔心那個松陽先生,多好的一個人呀。」

  「行啦,這都不是你我該操心的事情,再說了,真出事那也沒辦法不是。」

  桂忍住沒有上前和這些村民爭論,悶悶地跑去私塾,把這件事說給松陽聽,松陽只是點點頭,告訴他。

  「不會有事的。」

  他們的老師總是這樣微笑的說道。

  「放心吧。」

  松陽說得輕描淡寫,見桂還是一臉擔憂,笑吟吟地摸摸他的頭發,示意他先去休息。

  她其實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私塾的孩子有一部分也是因為這些流言被家裡人接走,有幾個孩子舍不得她,還是會經常來私塾看望她,松陽也會盡量勸他們回家。

  她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之後又會發生怎樣的變故,對她來說,讓這些孩子能回歸安心的生活便是最好的抉擇。

  畢竟她能教的一切都已經教給了他們,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己去選擇自己要走的方向。

  唯有這三個孩子。

  ——放不下,也必須要放下。

  今年的十五月夜銀時又喝得叮嚀大醉,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傻笑著纏著她伸手要抱。

  還是那樣,一喝醉就變的跟小孩子一般粘人,明明是15歲的少年,撒起嬌來還是可愛的過分。

  以後,也不知是否還能見到這樣的銀時了呀。

  她眨了眨眼睛,將這些情緒收斂起來,讓銀時掛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他那頭毛茸茸的天然卷蹭在臉頰邊有些發癢,臭烘烘的酒氣在她耳邊呼呼地吹,松陽不得不伸手把他的腦袋推開。

  高杉今日卻是罕見的沒有反應,他從晚飯前出過一次門之後就心事重重的樣子,沉默地有些反常。

  他一貫性格內斂,松陽也不願打擾他,等松陽把醉醺醺的銀時扔到床上去,又把桂送到私塾大門外,回來時,見他還是安靜地坐在矮桌前,呆呆地出神,才決定開口問他。

  「晉助?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她紫發的學生像是突然被驚醒,抬起頭,眼神游離著似有難言之隱,松陽也不著急,耐心等他整理好心情。

  「我……」

  他的神情有些猶豫,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感。

  「我想要去見一見我父親。家裡的下人帶信說,他得了重病……」

  「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去吧。」

  松陽其實有些驚訝。

  她本來還在思考該如何引開高杉的注意力,卻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這孩子終歸還有個能回去的家。

  她笑著摸摸他的頭發,給了她長成少年的學生一個安慰的擁抱。

  「不要讓自己後悔就好。」

  她目送著高杉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轉身拉上門。

  那輪十五月夜的圓月在深沉黯淡的夜空裡散發著過分清冷的光芒。

  到了告別之時。

  這個時候,她還抱著某種近乎天真的念頭,認為這一次她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盡管還沒有計劃好目的,也不知要走多遠,但她想,她要去見一見朧,無論現在的他變成什麼樣,她都會試著把她唯一的大弟子帶走。

  兩個人也許會去其他地方漂迫,走走看看,把缺失的那些年都彌補回來,等朧放下心結,到那時,再與這三個孩子重逢,也沒關系吧。

  她想,那個孩子,是為了讓這樣的她成為人類,才一次又一次跌落進無邊的深淵之中。

  至少這一次,請讓她嘗試一次,讓她握住那雙曾被她拋下的手。

  ——門外傳來鐵環碰撞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松陽怔了怔,抬起頭,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壓壓的羽翼。

  「終於來了啊——松陽。」

  虛在她身後握住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

  就……大家都懂得……


☆、誓守一生的約定

  「這世間竟有這樣的——」

  將村正刀橫在胸前,被嚴重的傷勢壓得喘不過氣的武士滿臉都是同伴飛濺的鮮血。

  「連妖刀也無法應對的——」

  他的頭顱被斬飛出去,穿戴著沉重鎧甲的身體砰然落地。

  「殺了他!」

  「殺了那個怪物!」

  怪物。

  她從遍野屍山中抬起了頭。

  那是她最初的名字。

  有人一刀從她太陽穴刺了過去,刀穿透了頭顱,她一陣眩暈,世界頓時漆黑。

  ——是看不見,可還活著。

  無論是綁在木樁上被大火灼燒,還是被封進木箱中丟進河裡,亦或是被刀砍碎,身體被分割成幾個部分扔在肮髒的屍坑裡。

  ——還無法死去。

  從墳墓裡,懸崖邊,深海中執著地回到了人世間。

  不死不傷,皆為虛妄。

  「不老不死的女人?」

  她被扔在暗無天日的水牢裡,繩索勒進了她身體之中,視線開始緩慢復原。

  被稱為大名的男人一錘定音。

  「可以利用的刀。」

  那是她的仇恨。對所有傷害,所有來自於這個世界的威脅所感到的痛苦,而催生出了那樣嗜血的仇恨。

  「為我所用吧,我將這名字賜予你——虛!」

  手中刀刃對向名冊上一個又一個人名。

  她披上了黑色的羽翼,烏鴉的羽毛落盡這無間永夜。

  那群烏鴉所過之處,遍地鮮血淋漓。

  ——那是以虛為名的怪物。

  怪物當然不會擁有慶祝誕生之日這種富有美好祝願的記憶,更不存在實際意義上的生日。

  剛更名為松陽的十二代目也只是千年之中偶然見到一次村子裡的孩子慶祝生日,自己倒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

  她窩在被爐裡暈乎乎地休息,見朧還在奮力跟桌角那塊陳年污漬作鬥爭,突發奇想問道。

  「說起來……朧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呢?」

  她倒是完全沒有考慮過曾作為奴隸的朧是否有能告知他出生日期的對像,只是非常單純地以為這是人類獨有的東西。

  朧愣住幾秒,神情有些為難。

  「我只知道我是在春天出生的……」

  像他這樣的人,一出生就會被貧窮的父母賣掉,和一群同樣無名無姓的窮孩子一起長大,再被賣給某戶人家,像消耗品一般活著。

  只有他遇見了他的老師。

  所以他的一生都會因此而變得幸運起來。

  「春天啊……」

  松陽翻出一本厚厚的書,微蹙著眉從頭開始翻找,又指著一行字微笑著叫他過來看。

  「這一天怎麼樣?有一個我很喜歡的詩人也是這一天的生日喔。」

  「3月26號嗎?好的,那我的生日就是這一天。」

  兩個人都不會覺得這樣隨便決定生日有什麼奇怪之處,松陽把日歷翻出來一看,發現這個日子已經過去半個月,又有點後悔。

  「本來還想給你過個生日呢……」

  「沒關系的,老師。」

  朧不願看她皺眉,努力用笨拙的語言安慰她。

  「來年,就可以過生日啦。」

  結果他並沒有這樣的來年。

  ——「從今往後,你就不要再去那間私塾了。」

  「什麼意思。」

  高杉平靜地站在這茶室之中,面無表情地看向端坐於主位上的他這個久未謀面的父親。

  「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阻攔我?」

  「你就是這樣對你父親說話的?」

  對方神色震怒地拍響他面前的矮桌,咬牙切齒道。

  「你和那個鄉野教師學到的都是些什麼沒用的東西!」

  他這個謊稱重病的父親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擰緊著眉頭,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待毫無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那間私塾,很快就要被幕府取締,為了高杉家的臉面,我也必須得把你留在這裡。」

  高杉嗤笑一聲,不想再繼續與他這個所謂的父親浪費時間,轉頭就要走。等候於門外的家僕伺機舉著刀衝上來,將高杉圍在中間。

  「只是這樣就想把我留下來?」

  高杉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輕松的拔出刀,冷笑道。

  「未免也太小看松下私塾的弟子了!」

  在他背後,他的父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今夜之後,這妄圖□□的松下私塾將不復存在,就算他這個兒子殺出重圍,又豈能忤逆蒼天的降罪?

  ——「吾等奉將軍之命,前來抓捕妄圖謀逆幕府之罪人吉田松陽。」

  她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陰影,烏鴉張開黑色的羽翼,黑壓壓的一片蓋過原本平靜的夜色。

  僧杖撞向地面,環佩叮鈴作響,腰間佩刀熟悉的紋飾映入她眼底。

  曾禁錮她數百年的噩夢毫無征兆的降臨在這個遠離紛爭的村莊之中。

  ——是她一手建立的天照院奈落。

  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們叛逃的首領就站在他們面前。

  「果然是這樣。」

  虛站在她背後,抬手按上了她握在手裡的刀。

  「反抗自己?人類的自由?笑話。」

  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如毒蛇般纏緊。

  「殺了他們,如果不想你我的平靜被打破的話,讓我來——殺光他們!」

  最後的音調尖銳得可怕。

  意識被一陣又一陣入侵,虛試圖擠進她的大腦,舉起她手中的刀。

  「放下刀。」

  為首的男人壓低帽檐,被面具擋住的臉抬起來看向她。

  松陽摸向佩刀的手頓時僵住。

  她怔怔地望著他,嘴唇顫抖著,將那個湧現出心頭的名字呢喃出聲。

  「朧……」

  為什麼?

  她看著她的大弟子神情冷漠的臉,突然覺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麼會是你?

  她從心底不在意那個腐朽的幕府對如今以松陽為名的自己有何等看法,也不關心他們要如何降下所謂罪罰,她放在心裡的向來只有她教導過的那些孩子。

  只要他們平安無事。

  她只記掛著,並且甘願為此付出一切。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與某個人定下的約定。

  「無需做無謂的反抗。」

  曾經賦予她名字的男人仿佛從未與她相識過那般,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望著渺小的螻蟻。

  那神情像極了虛。

  「吾等亦不願牽連他人,此行只為帶走你。」

  是我的錯。

  「好。」

  虛抓著她的手臂開始用力。

  「你瘋了嗎??」

  她卻置若未聞,只是緩慢地將腰間佩刀扔到了一邊。

  是我拋棄了你,又讓你變成了這樣。

  「我跟你們走。」

  ——幸好銀時睡著了。

  ——幸好晉助和小太郎都不在這裡。

  幸好。

  只是無法好好告別。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刀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音宛若訊號,幾個奈落的成員走上前,將她的雙手反綁起來,就要把她帶走。

  ——少年的嗓音帶著幾分還未清醒的沙啞,在她身後響起來。

  「老師?」

  松陽猛地抬起頭,目光直直撞進面前這個男人的眼底。

  奈落的現任首領將帽檐壓低,避開她的視線,向後揮了揮手,冷靜地向她曾領導數百年的組織發號施令。

  「抓起來。」

  幾柄僧仗徑直架住了銀發少年的腦袋,把他壓在了私塾前的草地上。

  宿醉還未完全清醒的銀時耳邊嗡嗡作響,眼前迷迷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

  鼻梁大概是撞到了地面上的石頭,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唇角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發生了什麼?

  銀時被禁錮在殺氣肆意的僧仗間,被迫跪在地上,腦袋昏昏沉沉的,瞪大眼睛看向背對著他似乎在說些什麼的松陽。

  ——做夢嗎。

  不過是睡得難受,想爬起來洗個澡,聽見門外有動靜,就理所當然地出來查看情況了。

  小偷也好,滋事的混混也好,誰也不能傷害松陽,誰也不能破壞私塾。

  ——原本是信心滿滿這樣決定的。

  銀時艱難地試圖起身,立即又被一陣巨大的力道凶狠地壓制下去,身體的疼痛讓他大腦些微恢復了清醒。

  ——這些人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帶走松陽?要對松陽做些什麼?

  他這回腦子飛速運轉著,試圖從這突來的橫禍中尋找到解決辦法。

  對方不是普通官兵,身手明顯經過更加規整的訓練,打起來他幾乎沒有勝算。

  但這都不重要,無論如何他都要站起來,拼死也要把松陽從他們手裡帶回來——

  「不要傷他!」

  朧從未見過他的老師流露出這樣痛苦的神情。

  她死死盯著他,眼神裡近乎悲泣一般的哀求,卻偏偏還是任憑這毫無用處的繩索束縛著,一動不動,好似她真的只是一名籍籍無名的鄉野教師,而不是那個千年來背負無數殺戮的殺人鬼。

  「我跟你們走,不要傷害他——」

  她只要輕松地掙脫開繩索,撿起地上的刀,將這裡變為一片血海,就能從眼前的困境中擺脫,讓她護著的這個少年免於被牽連。

  但她沒有這麼做。

  朧在那雙淡綠色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冰冷的臉。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失去了殺人的能力。

  「若不反抗,吾等自不會殃及無辜。」

  她身邊早就沒有他能踏足的容身之處。

  「好。」

  松陽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湧上眼眶的濕潤湧出來。

  她再一次以拋棄一方為代價而做出了抉擇。

  「銀時。」

  銀時看著她在一片朦朧月光中回過了頭。

  夜色太過深沉,他看不清那人微紅的眼角,只看得見那雙淡綠色的眸子盈盈的閃著他熟悉的溫柔光芒。

  她被束縛住的雙手,小指彎了彎,像極了她眼角微笑的弧度。

  「別擔心,銀時。」

  她不知第幾次這麼說道。

  「保護好身邊的同伴,等我回來。」

  一次又一次,她將背影留給他,然後義無反顧丟下他一個人。

  如同他們始終站在無法跨越的兩個世界。

  他被死死攔在了那一片凄涼的月色之外。

  她的背影快要融入那無邊的夜幕之中。

  ——可惡啊。

  銀時掙扎著想再次起身,雙手就□□脆利落地綁了起來,架著他的僧仗快要把他腦袋壓進膝下焦黑的泥土裡。

  ——動起來啊。

  我的身體,動起來啊。

  為何動彈不得。

  為何無法反抗。

  為何看著她離開。

  為何握不住她的手。

  再努力一些,伸手去觸碰那輪明月——

  他聽見自己靈魂深處發出了那聲近似絕望的哭號。

  「松陽老師!」

  為何永遠只能看著她走?

  ——眼淚從她臉頰無聲落下,在盈盈月色氤氳下,那點微弱的光芒竟讓朧覺得心髒刺痛起來。

  他原以為這顆心髒早就死在那片寂靜的黑暗之中,但這一刻,他的的確確感受到了所謂的幸福。

  老師啊。

  他知曉這滴眼淚不是為他而流,他也並不在意,只是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那個他渴求已久的身影。

  我抓到你了。

  「首領,這間私塾該怎麼處理?」

  烏鴉所過之處一貫不留痕跡,像這樣留下活口已是破例,負責收尾的成員也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前來詢問朧。

  「既然是孕育忤逆蒼天之物的巢穴,自然該燒的一干二淨。」

  男人的語氣毫無波瀾,任誰也想不到這間私塾與他有著怎樣的聯系。

  那裡並沒有他容身之處。

  朧遠遠望著大火燃起,火舌逐漸將那間破舊的屋子吞噬殆盡,寫著字的木牌落入火焰中,一點點變得焦黑。

  由他誕生的松下私塾,也由他之手終結。

  他在這一刻突然覺得心裡一陣輕松。

  朧想不起他的決心到底於何時驟然崩塌。

  明明一個人走在無邊無際的黃泉路上時,以為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的老師沐浴在陽光下,只要這樣默默地看著就能走下去。

  可心裡黑色的洞窟越漏越大,終於心髒也被這片黑暗吞噬。

  他只是想要一點微不足道的光芒。

  只要有一絲微弱的光芒,就能努力的伸出手去觸碰,這份動搖便也能不復存在。

  可是,他什麼也沒抓到。

  也許是他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所承受著的罪孽太過沉重,讓他忘記了該用什麼方式去捧起輕薄的書本。

  也許是他跌落得太深,再沒有人能向他伸出手將他拉進那片刺眼的光芒裡。

  也許是他懷抱著一些無望的期待,以為他還有被拯救的資格,然而他怎麼等,也等不到他想見的人。

  在這間私塾裡沒有他的位置,他的老師也不再將他視作她唯一的大弟子,他恍然意識到,在他再次醒來的那天,他就已經一無所有,唯有現在才存有可能,能將他僅有的渴求抓在手中。

  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就這樣消失吧。

  男人於陰影中幸福地微笑著。

  ——松陽背對著它的大弟子,微低著頭,只是在聽見對方這句近乎殘忍的宣判之後,才忍不住稍微偏過頭,想看一眼那漫天的火光,以及跪在地上哭喊著的銀發少年,卻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曾認為這是最為珍視的約定。

  那時她想,她的大弟子付出生命也要守護她的願望,那麼她也要履行與他的約定,要在他命名的私塾裡,像他期待的那樣,被吵吵鬧鬧的學弟學妹們包圍著,度過這遠離喧囂的平凡。

  如果朧也在這裡。

  無數次,或許是在春風吹拂的天氣,或許是在櫻花開了一片的季節裡,她望著牆壁上那塊題有「松下私塾」的木牌,想起朧滿眼憧憬地幻想著這間私塾的模樣。

  如果朧也坐在她的身邊,他一定會是個看似嚴厲卻溫柔可靠的大師兄,即便被孩子們吵鬧的皺起眉頭,卻還是耐心地回答孩子們奇奇怪怪的提問,然後捧起一杯櫻花酒與她對飲。

  ——朧是那麼善良的孩子呀。

  他一定期待著他所編織的美夢成真。                    

  作者有話要說:

  哎,朧啊……


☆、奪

  「去戰場吧!」

  桂看著村子裡來來往往的武士,這麼說道。

  那是又一波攘夷部隊從松本村經過時。

  走上這條路不止是為了這個國家,也是為了他們自己。

  村裡也接到了幕府下發的通告,什麼妄圖忤逆蒼天的罪人吉田松陽已被押送往江戶,等待最後的制裁雲雲。

  村子裡的人們多數是受過松陽恩惠的,一聽這個消息也全都驚呆了,有來想幫他們把屋子再修整起來的,也有來提議照顧他們生活的,高杉全都一個個克制而有禮地道謝並拒絕掉,和桂兩個人一起把燒得不成樣的院子打掃干淨,將殘留下來的書跟雜物一點點轉移到桂獨居的屋子裡。

  銀時就窩在山下未被波及的道場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桂沒時間去顧及,高杉更是一眼都不想浪費在這個在他看來宛如廢人的家伙身上。

  有些個年輕氣盛的已經畢業的學生背著家裡私下商量著要去江戶劫獄,有的又瞄上了最近又開始興起的攘夷風潮。

  當然,忙不迭地想撇清關系的也不少,好幾個早在聽聞風聲之前就被帶回去的孩子也從家裡偷溜出來,站在了他們身邊。

  幕府帶走了他們的老師。

  他們的容身之處已經在火海中化作一片灰燼。

  理想被摧毀,重要的存在被奪走,現實逼得他們退無可退。

  那麼,就去推翻幕府吧。

  懷著一番熱血,一番勇往直前的衝勁,來私塾上過課的早已加入攘夷隊伍的青年站在他們曾無數次揮刀的道場裡,揮舞著手臂號召道。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我們無法生存的模樣,我們必須要和天人對抗,為了我們的老師,也為了創造能夠自由飛翔的世界!」

  高杉緩慢地將刀從別在腰間的刀鞘裡拔了出來,刺眼的光芒映在他帶著傷痕的臉上顯得過分猙獰。

  「上戰場。」

  平靜到一絲起伏都沒有的聲音。

  他又回頭看向那些曾經的同學們神色各異的稚嫩臉龐。

  「可以不來,那麼松下私塾也不會再有你們的位置。」

  桂知道他是說給誰聽的。

  對於上戰場這種事,銀時一直抱有不明緣由的抗拒感,即便眼下除了攘夷再沒有別的方式能夠救回老師,居然還試圖阻止他們。

  像是那年把他們攔在去醫院的路上,銀時悄無聲息走出來,面無表情地把松陽給他的那把刀橫在道場門口。

  「別開玩笑了。」

  他看上去更像是在逼迫自己不被現實擊垮。

  「會死人的。」

  桂不知道他是在告誡他們,還是僅僅只想要說服動搖的他自己。

  那時候高杉正在四周一片驚疑不定的目光裡一遍又一遍擦拭著鋒利到出鞘封喉的刀,聞言露出了輕蔑到骨子裡的神情。

  他用怒到極點,反而詭異地冷靜下來的語氣冷笑道。

  「懦夫。」

  為何還能厚顏無恥地站在他們面前,拿著老師交給他的刀阻攔他們,而不是用這把刀砍下自己的頭謝罪呢?

  沒有保護好老師,苟且活下來,連奪回老師的勇氣都沒有的——

  為什麼在場的偏偏是這個家伙,為什麼最初遇見的是這個家伙,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從過去到現在,所選擇的一直都是阪田銀時——

  為什麼不是我呢。

  刀鋒凌厲的光芒映在他碧綠的眼眸中,神色冰冷而又悲戚。

  為什麼會聽信那樣拙劣的謊言,為什麼不能再快一點,為什麼沒有趕上,為什麼連阻止這一切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我沒有——

  松陽被帶走的那天,突破重圍拼命趕回來的高杉起先平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他看著頹然癱倒在焦灰之中的銀時,眼睛裡逐漸染上瀕臨崩潰的戰栗。

  「你做了什麼呢?」

  這份情緒並不是一瞬間爆發,而是緩慢地,隨著漫天飛舞的灰燼,一點點蠶食著少年那顆被席卷而來的痛苦彌漫的心髒。

  「你在做什麼?」

  「阪田銀時,你在做什麼?」

  「你就這樣——」

  痛苦化成無法宣泄的仇恨,這滿腔仇恨便沒有目的地失控了。

  「高杉!你住手!銀時你躲開!」

  桂慌忙去阻止暴怒起來要把銀時往死裡打的高杉,然而銀時動也不動,任憑高杉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

  仿佛從松陽被帶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停止了,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義。

  高杉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家伙怎麼還能平靜地坐在這裡,任憑他們的老師被奪走,不聞不問,連拼命的覺悟都沒有。

  就算面對的是幕府派來的精銳部隊,就算毫無勝算,就算死也——

  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師被帶走!

  「你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保護老師的嗎!」

  桂心知高杉喪失了理智,拼死拼活才把高杉拖開,他心裡的怒不比高杉少,只是他向來都是私塾裡最理智的那一個,好歹還記得他們的敵人是那個遠在江戶的幕府,而不是這個被揍的奄奄一息的同窗。

  「夠了!高杉晉助你冷靜一點!」

  他猛地發力把高杉推到地上,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就算把銀時打死又怎麼樣!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老師救回來啊!垂頭喪氣和打架又有什麼用啊你們這兩個混蛋!」

  他看著兩個頹然坐在地上的同伴,又急又氣。

  「難道你們就這樣絕望了,不去把老師救回來嗎!」

  這時候的桂還是樂觀的,他一貫充滿希望和活力,無所畏懼地朝著自己心中崇高的目標向前走。

  那是他的老師帶給他獨一無二的勇氣。

  「老師——老師那麼強大,如果不是顧及村莊裡的其他人,和想要保護我們,怎麼會毫不反抗被帶走——你們兩個,振作起來!一起去把老師帶回來!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救她。

  高杉驀然抬起了頭。

  痛苦褪去後,眼底是如野獸般凶狠的殺意。

  要去毀掉禁錮她的那個牢籠。

  無論會走上一條怎麼樣的路都無所謂,只要能把他失去的奪回來,就算是與蒼天為敵也無所畏懼。

  ——高杉走的那天沒跟他們告別,桂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再和銀時起爭執,總之他醒來的時候,高杉和私塾裡的一部分學生已經跟上了經過萩城的第一批攘夷部隊,聽還沒走的學生說,是去往甲斐的戰場。

  桂緩慢地收拾著行囊,又想著帶上幾本松陽留下來的書,便在還沒來得及整理的私塾物品裡找到了一個落滿灰塵的鐵盒子。

  他把盒子打開,發現裡面收藏著的是他們寫過的作文和每年送給松陽的生日禮物,一下子愣在原地,等到眼淚滴落到紙張上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擦了一把臉,繼續將行李打包。

  正打算把盒子收進包裡時,銀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叫住了他。

  他注意到銀時腰間插著那把松陽留下的刀。

  「你明天走?」

  銀時低著頭,看不清臉,聲音也聽不出情緒。

  桂從那天起也很少和他交流,始終不明白他的想法,聞言也只是簡單地回答他。

  「嗯。第二批部隊明天凌晨路過這裡,我跟上去,在甲斐和高杉回合。」

  「我——」

  等待他們回家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能回去的家也只有一片荒蕪。

  沒有那個人,他們的交集好像也就只能到此為止。

  桂嘆了口氣,將盒子推給銀時。

  「老師留下的,你拿著吧。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們上戰場,但大概是老師走的那天,跟你說過了什麼,對吧。」

  松陽一直沒提過她和銀時的關系,有人說他們是異姓兄弟,也有人說銀時是被松陽撿回來的。

  但無論如何,這兩個人之間,的確有著他們誰都觸及不到的牢固羈絆。

  他們之中,銀時一定是最想奪回老師的那一個。

  ——或許也是最理解老師的一個。

  可這些都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

  銀時接過盒子,一言不發地抱在懷裡,桂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忍不住開口。

  「銀時,私塾裡剩下的學生也會跟著我走,我走了以後,你就先住我這裡吧,你能回去的家已經沒有了,無論你和老師做了什麼約定,現在也無法挽回了。」

  他們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桂希望他認清這一點。

  「視恩師受難於不顧,一分一毫都不曾回報的家伙,真的有守護的必要嗎?願意和我們一起的那些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奪回老師,奪回自由的國家而踏上了戰場。銀時你——好好想想吧。」

  桂走的這天晚上,銀時沒有去送行。

  他站在那天被押解著動彈不得的地方,低著頭,看著腳邊水窪裡反射出來的朦朧月光。

  月光裡有一個永遠遙不可及的身影,他在夢裡不停地追,奮力地伸手去抓,可不管怎麼跑,不管他再怎麼呼喊那個名字,那個人都沒有再回過頭。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直到他眼中空無一物。

  那個人的背影又一次在他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像謊言一般苦澀的承諾。

  「等我回來。」

  銀時猛地回過神來。

  他恍然意識到他這一次誰也等不回來。

  凌晨三點,銀時將盒子埋在了破敗的院子裡那顆光禿禿的松樹底下,帶上了那人留下的刀,跟上攘夷部隊的末尾。

  離開私塾的那條路,他走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走過光禿禿的櫻花林,走過平靜的湖邊,走過金黃色的麥田。

  但今日起將再也回不了頭。

  他想起那個人在夕陽之下向他伸出手的模樣,想微笑,眼眶卻先紅了起來。

  松陽。

  最後我還是——

  老師送給那家伙的刀,最終還是染上了老師最不願見到的顏色。

  高杉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她從來不願意見到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像蒼鷹一樣將他們牢牢的護在羽翼之下。

  她教他們追求真正的自我,教他們與弱小的自己抗爭,教他們獲得自由,教他們守護身邊的人。

  反反復復強調著的字眼,自由,和抗爭。

  ——松陽把他帶出來的那晚,他們在那片被染上夜色的麥田中穿行。

  漫天星光灑落在那片夜空之中,他呆呆地望著亮晶晶的星星,松陽柔和的聲音縈繞在他耳邊。

  「晉助你看,星空很漂亮吧,等到了晚上,我們就可以搬矮凳出來,在庭院裡坐著看星星,晉助有什麼想吃得小點心也可以告訴我喔。」

  「可以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星星嗎?」

  他猶豫地問道。

  ——那年他才五歲,只因為偷吃了一塊點心,就被吊起來一陣毒打,然後扔在了院子裡的樹邊跪了一夜。

  有人看守著他,一旦他生出困意,就會被抽一鞭子,以這樣的疼痛支撐到了日出。

  「當然啦。想吃什麼都可以,嘛,只要我能買到……」

  他眼眶一紅,把腦袋埋在松陽後背,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家族所認同的武士啊,是不能有私欲和個人情感的,無論身或心都將奉獻給他的君主,一生一世兢兢業業,不知為何而生,又糊裡糊塗死去。

  所謂的武士,如果是這種模樣的話——

  「想吃什麼呢?唔,吃晚飯的時候,你好像並不討厭飯後甜點?那麼金平糖怎麼樣?晉助想試試嗎?」

  太溫柔了啊。

  高杉忍住了湧上心頭的酸意,緩慢的,又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好的,老師。」

  夜色深沉得連背後拉長的影子都看不清,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們的影子交纏於一起,好似融為一體。

  於是他明明眼角還沾著淚,又輕輕笑了起來。

  所謂真正的武士啊,不就在這裡嗎,就在他面前,溫柔的背負著他,溫柔的將他納入羽翼之下。

  ——是信仰啊。

  那天他跟著攘夷部隊走過無數次來來回回的路,心裡卻比誰都明白。

  什麼國家啊,政府啊,權利啊,他才不是為了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只是有拼盡全力也要奪回的重要之人。

  就算世界毀滅也與他無關,只要那個人還在。

  就算戰爭才不是那麼幼稚在私塾的道場上你來我往那麼簡單。

  就算身邊私塾的同學早已戰死大半,最後也只有他們三個還站著在漫山遍野的屍山之中。

  而他握著手中的刀,始終堅定地,毫不猶豫地斬殺看不清面容的無數如影隨形的敵人。

  ——沒關系。

  沾滿鮮血也沒關系。

  同僚死傷無數也沒關系。

  受傷到爬不起來也沒關系,自己建立的鬼兵隊被打得節節敗退也沒關系。

  ——只要他還能舉起手中的刀。

  只要他的身體還能動彈。

  只要他胸腔之間湧動的血液還沒有流盡。

  ——只要能帶她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時光永遠停留在私塾時代就好了,朧也能面對自己的內心就好了


☆、牢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

  但作為階下囚倒還真是久違的體驗。

  挑著松陽意識薄弱的時機鑽出來的虛頗感趣味地挑了挑眉。

  她當然不是第一次被當作犯人囚禁起來,盡管大部分時間是作為被人類所深深恐懼著,而又厭惡著的——

  怪物。

  但如今,這具身軀頂著「吉田松陽」這個名字,除了那個男人,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那個男人,亦能心安理得將松陽禁錮在這方小小的囚室中。

  所謂不求回報的給予,終有耐心耗盡,墮入無法回頭的永夜之中的那一天。

  從一開始,她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腦袋猝不及防開始陣痛。

  「你醒了?」

  虛的意識逐漸被拉回黑暗,她看見那雙淡綠色的眸子平靜地睜開了。

  松陽。

  吉田松陽。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能說服我的手段——

  剛清醒過來的松陽盯著冰冷的地面出了一會兒神,又緩慢地閉上了眼。

  但這一次虛沒有趁機搶奪身體,只是坐在那一片墨色之中,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這裡是……」

  「天照院奈落的地牢。認不出來了?」虛的語氣一如既往充滿嘲諷。

  「不……」

  松陽搖搖頭,又嘆息了一聲。

  「我當然認得清楚。」

  她想過,等到銀時他們長大了,朝著各自的未來前進了,她也就功成身退,就算虛總有一天還是壓制過了她,又將自身投入殺戮的輪回之中,銀時也終有一天能夠退治身為虛的她。

  從和朧相遇的那天開始,她就覺得人生再次有了希望,只會奪取的怪物原來也可以拯救誰,被人所信賴和依靠著,能夠在一片血腥的黃泉路上走出另一個可能性。

  ——真是太好了,她的手能夠拯救誰的話。

  那孩子被落下的巨石埋沒時,還未成為人類的怪物第一次因為失去而感到了心髒撕裂的疼痛。

  她並非不能殺掉接踵而來的追兵,再把朧從巨石下挖出來,只是那孩子為了貫徹她不殺人的夙願,甘願付出生命。

  那是寶貴的約定,她不能,也絕不允許自己玷污那份決心。

  ——然後她在那戰場之上遇見了幼年的銀時。

  當然了,那個孩子有一頭會讓她想起朧的天然卷,還有著即便被冠以「食屍鬼」的惡名也不能磨滅的靈魂。

  ——那一定是又一次對於怪物的救贖吧。

  然後她終於履行了與朧的約定,將那群孩子們聚集於松樹之下,以松下私塾的存在,教他們忠於內心的武士道,教他們保護自己的靈魂,教他們與弱小的自身抗爭。

  一無所有的怪物終於在天真的孩子們身上找到了成為人類的方式。

  ——可是,她還是落入了嘗試逃離的奈落之中。

  灰發的男人隱藏在黑暗的回廊中,沉默地注視著松陽。

  自從松陽進入這天照院奈落最深處的地牢已經過了一周。

  她始終都坐在那個角落裡,不說話,也不睜開眼睛,但是等到獄卒送來食物的時候,會給那作獄卒的小女孩一個微笑。

  就像那天他驚慌地尋找逃離組織的首領時,一抬頭,就看見她輕松地坐在樹上,快樂地晃動著雙腳,溫暖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

  ——那樣溫暖的笑容啊。

  「首領。」

  四番隊的傳訊員送來了消息。

  「將軍請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

  朧點了點頭,最後又望了一眼在陰暗地牢中一言不發的淺發女人,隨後從黑暗中隱去了身形。

  「他走了。」

  腦海裡傳來虛的聲音,松陽睜開了眼睛。

  朧將她帶來這裡之後,就走得干脆利落,打死不在她面前出現。

  有幾次松陽都察覺到他躲在轉角的那片背光處,朝她這邊目光灼灼地望著,松陽那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這個大弟子,見他不肯露面,也只能轉身背對著冰冷的石牆。

  無法否認的是她也松了口氣。

  她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麼。

  她和朧分開了八年。

  她在有光的地方擁抱著屬於人類的溫暖,而他寂寞地重復著她走過的那條鮮血淋漓的路。

  是她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能夠保護他,卻在一開始就把最初的她的大弟子給拋下了。

  ——看守她的獄卒是個深藍色頭發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端正地跪坐在松陽的牢門前,臉蛋圓鼓鼓的透露著稚氣,眼睛和銀時一樣是像漂亮的紅寶石,神情淡漠,卻像大人一樣嚴肅地繃著臉,一本正經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奈落引進童工到底是誰開的先例?松陽也記不起來,自己吐槽虛兩句,看著這個孩子便萌生出疼惜之意。

  私塾裡沒幾個女學生,僅有的幾個也都因為各種緣由不愛和她撒嬌。松陽其實有時候也會有點寂寞,比起吵吵鬧鬧的男孩子,她作為女性,多少也會想要被乖巧的女孩子依靠。

  藍發的小姑娘不苟言笑的模樣會讓她想起私塾裡那個永遠坐在最後排不講話的女學生,又有幾分像最初遇見她的銀時。

  想到銀時,她心裡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想要戳戳對方臉頰的手藏在袖子裡蠢蠢欲動。

  「你叫什麼名字呢?」

  藍頭發的小姑娘歪著頭呆呆望著她,似乎正在猶豫是否該回答她,過了幾秒,她慢吞吞地開口。

  「我是骸。」

  藍發的小姑娘講話的語氣毫無起伏,嗓音帶著幾分不常開口的干澀。

  「我知道,你叫吉田松陽。」

  朧的氣息消失的時候,這孩子才會帶著好奇的眼神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問題,如若朧一出現,她就又掛上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安靜地履行獄卒的任務。

  名為骸的小姑娘敏銳的程度顯然不像是普通的奈落成員,但在松陽眼裡,不過也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她用地牢角落裡撿來的碎石片,在離牢門最近的地面寫下這個字。

  這個過程中,骸睜著那雙看不出情緒變化的紅眸,盯緊她手上的動作,又慢慢地靠近,直到在她牢門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是什麼?」

  「這是你的名字喔。」

  「我的名字?為什麼會在地上呢?」

  「因為我把你的名字寫在了地上呀。」

  「這個就是寫字嗎?」

  「對呢,骸也想試試嗎?」

  「……我也可以嗎?」

  「試試看吧。」

  松陽將碎石片遞給骸,握著骸的手一筆一劃將這個有些復雜的字寫下來,並細心標上讀音。

  「寫出來就是這樣一個字,想自己試試嗎?」

  私塾裡大半的學生都曾是大字不識的鄉下孩子,松陽也是這樣手把手一個個教下去,讓他們從名字開始學起,一步一步展現出人生的可能性。

  而骸也只是個孩子。

  松陽望著她,有時就會想,如果她們不是在這個地方相遇,這孩子也可以有個普通的童年,像私塾裡任何一個孩子那樣,在陽光下自由地奔跑,遵從自己的內心做出人生每一個抉擇。

  她也只是不願放棄這個改變的機會。

  ——虛始終看著這一切,偶爾她會在松陽出神時,玩鬧般地壓制過她的意識,睜開這雙暗紅的眸子,望向默默描字的藍發女童,彎了彎唇。

  向來對氣息極為敏銳的骸會一臉茫然地看過來,在她的瞳色上停留了一會兒,流露出了困惑。

  虛放大了笑容,神情在黑夜裡顯得異常陰森,骸身體一僵,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又用茫然不解的眼神悄悄瞥視她。

  「別鬧了……」

  松陽微微蹙眉,虛聳聳肩給她讓出了位置,又是閉眼睜眼間,淡綠色取代了令人心生俱意的血紅。

  「是骸對嗎?萬分抱歉……我身上稍微有一點復雜的問題,嚇到你了嗎?」

  骸睜著空洞洞的紅眸,緊緊盯著她,似乎是確認了她的眸色不會再變換後,搖搖頭,又跟著飛快地點了點頭。

  她繼續安靜地趴在地上描字時,松陽看著她,不由自主又回想起私塾的孩子,兀自嘆息出聲。

  他們在做什麼呢?

  她不在的日子,銀時和晉助還有小太郎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

  晉助會被他那個一生恪守規矩的家族帶走嗎?

  銀時有沒有好好的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呢?

  小太郎踏上攘夷的戰場了嗎?

  其他的孩子有沒有好好的回到父母身邊呢?

  真想……回到他們身邊啊……

  「你到底還在堅持些什麼?」

  虛有時會不解地問她。

  「那個男人背叛了你,也背棄了與你的約定,甚至用我們的不死之血奪取了你我建立的組織。」

  「你到底還在為了他死守著什麼?」

  「不是想要回去嗎?不是覺得自己被人類的溫暖所拯救了嗎?」

  「——只要從這裡殺出去——」

  「別說了。」

  閉著眼的人倏地開口,嚇了坐在牢門邊快要睡著的骸一跳。

  「松陽?」

  淡綠色的眸子睜開了,是歉意的眼神。

  「抱歉,身體的壞孩子又在鬧別扭了,並不是在指責骸喔。」

  是溫柔的,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的人所有的聲音。

  骸輕輕頷首,趴在木欄杆上沉默地打量著向她微笑的淺發女人。

  她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吉田松陽」,是這麼念沒錯。只要叫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會露出好看的笑容。

  她喜歡那個人的綠眼睛,也喜歡那個人叫她名字的溫和語氣。

  ——可那人身體裡,好像有個凶巴巴的奇怪存在。

  偶爾就會把那雙漂亮的綠眼睛變成鮮血一樣的紅色,神情也是完全不同的冰冷。

  那也是松陽嗎?

  這種事她自然不會去問身為首領的朧,於是趁著有一次松陽在看她偷偷拿進來的報紙時,試探性問道。

  「松陽……那個,你身上的……壞孩子……」

  是什麼呢。

  松陽怔了怔,彎起那雙好看的眼睛,微笑著說道。

  「該怎麼說好呢?每個人都背負著與之無法達成共識的另一個自己而活著,用更簡單的說法就是,有些事情你不願去做,身體裡卻會有一個聲音在說,『沒關系的,就這樣做吧,不用在意別的事情』。」

  「用這樣不負責任的口吻,想要肆意發泄會對他人造成傷害的,痛苦情緒的另一個自己,這樣的存在。」

  骸困惑地點點頭,其實還未能完全明白松陽想要表達的含義,但松陽似乎也並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只是伸手示意骸靠近一些。

  「紙和筆拿來了嗎?那麼,今天開始教你讀一些俳句吧。」

  大概還能改變些什麼吧。

  松陽看著安靜地趴在牢門邊認真抄寫的女童,嘆了口氣。

  這是她入獄的第二周。

  隨後那天晚上,地牢裡迎來了一個特別人物。

  所有的看守都被撤走了,快要步入暮年的矮胖男人在朧的陪伴下站在了她的牢門之前。

  「真是好久不見了,虛卿,不,或者叫你吉田松陽?」

  是如今處於天道眾掌控之下,貴為一國將軍的德川定定。

  從虛被招安到如今,德川幕府已是第十三代,若說起來,即便是作為虛,也難以對面前的第十三代將軍有任何正面觀感。

  對方無疑是最懦弱的,也是最擅長玩弄權術的一代,即便從心底厭惡和恐懼著虛的存在,卻仍舊驅使她作為最趁手的武器,借用八咫鴉的羽翼制造數起政治謀殺,由他下令除掉的姓氏更是絕不會留活口。

  「居然拋棄了一手建立的組織,而去那樣的鄉野地方蠱惑人心——你真的是那個厭惡人類的虛麼?亦或是早已從身體內部腐朽——」

  原本坐在牢房中央垂著頭的人緩慢的將頭抬了起來,那雙紅得滴血的眸子裡冷漠的目光投向牢房外。

  「定定公。」

  她念著這個稱呼,口氣如同對待什麼不值得一提的渺小事物。

  「您要知道,即便我眼下身陷囚籠,要取您性命卻也輕而易舉——無需懷疑作為虛的實力。」

  「你——」

  德川定定退後了幾步,臉色蒼白直冒冷汗。他當然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的實力,那是足以被稱為怪物的恐怖強大,德川家族已經束縛了這樣的怪物三百余年。

  原本虛逃離天照院奈落,去抓回她就是一件兩敗俱傷的事——不,對於那個不死的女人而言,這世間還不存在能夠殺死她的東西。

  而她卻甘願為了微不足道的鄉村幼童們進入這間對她而言毫無作用的牢獄之中。

  仿佛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德川定定露出快意的笑容來。

  這樣的怪物,居然有了作為人類才會擁有的軟肋——

  「說起來,朧卿,攘夷戰場上又多了不少新鮮血液,原本以為通過清掃已經不會再成氣候了——說是為了奪回身陷大獄的某個人?」

  離開地牢前,德川定定以惡意滿滿的口吻這樣說道,而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那樣的殺意下,他有那麼一秒真的以為自己會被殺死。

  但能讓那個怪物露出動搖的表情,可真是值得喜悅的事啊。

  作為傀儡而扭曲的現任將軍這樣想到。

  朧站在空蕩蕩的回廊上,看著一言不發低著頭的淺發女人,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那些家伙,你的學生們,全都上了戰場。」                    

  作者有話要說:

  朧朧啊……原本你才是最接近老師的人


☆、錯

  「真是意外之喜啊,朧卿,天照院奈落的首領竟以這樣的方式被捉了回來——」

  「對方是在鄉下開私塾的教師。」

  時間是在松陽被關進奈落地牢的當天晚上。

  朧打斷了德川定定的話頭,斬釘截鐵地這麼說道。

  傀儡將軍挑了挑眉,裝模作樣詢問。

  「那麼,對方的罪名呢?」

  灰發男人的聲音毫無起伏也聽不出半點情緒。

  「您曾吩咐過,毫無意義的拉幫結派也應該被視為謀反的□□進行處理。」

  「是這樣嗎?」

  德川定定摸了摸下巴,滿意地點點頭。

  「那就這麼辦吧。那個吉田松陽,對吧,姑且先關起來吧,這件事便交給朧卿來處理。」

  為了攀上奈落首領之位而出賣了叛逃的上任首領,這個男人所做的正是這樣的事。

  已經計劃好了借由天道眾的手處置前進路上的墊腳石了嗎?

  朧清楚的知道那位傀儡將軍滿臉堆笑背後的殘酷想法。

  背叛。

  他所做的正是能用這個字眼形容的可怕行徑。

  將他從死亡邊緣拯救,給了他希望和生命意義的人,他背叛了對方。

  朧走到黑漆漆的地牢邊,沉默地注視著那個人。

  「吉田松陽。」

  那正是由他之手誕生的名字。

  而使用這個名字的人就在這裡,他的世界,他活著的唯一目的,他生命中的光芒,就在這裡。

  ——以那樣全然拒絕的姿態面對他。

  他當然知道原因。有誰會願意溫柔地擁抱一個背叛者呢?原本重要的大弟子失而復得會是讓人喜極而泣的好消息,可與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因背叛而造成的裂痕。

  老師是那麼溫柔的人,那個時候,因為他的死去而痛苦著,而愧疚著,努力履行著他們做下的約定。

  如果那個時候他真的就此死去的話——

  是不是,老師能夠一直幸福的和代替他的那些孩子們生活下去呢?

  可是,並沒有得償所願。

  盡管普通人是不可能在那樣的巨石下還活著的,盡管追捕著老師的九番隊全軍覆沒,可只有他苟延殘喘的還剩一口氣。

  他沒有死去,身體裡還沒流盡的不死之血讓他活了過來,叛逃事件也因為他身受重傷而將他當成了僥幸的活口。

  他又回到了老師曾強烈抗拒不願讓他深陷進來的奈落之中。

  老師不願再殺人,不願再手染鮮血,那麼,就讓他來吧,只要能守護老師的幸福。

  那個時候,的確是自以為是地這麼想沒錯。

  奈落並沒有放棄對老師的追捕,而組織裡唯一見過老師真容的只有他一人,自傷好後,他就被扔進了審訊房,組織為了從他口中挖出老師的真實模樣,用盡了手段。

  而他一口咬死了未曾見過老師面具下的臉。

  無論是遭受著怎樣的刑罰,他也必須要為了老師平靜的生活而忍受一切。

  有時候被關在黑暗冰冷的水牢裡,他仰著頭不讓水淹沒鼻腔,眼睛能看見的是頭頂上唯一能透出微弱光芒的通風口。

  他意識模模糊糊地想著,老師現在在哪裡呢?又在做什麼呢?有好好照顧自己嗎?有找到落腳的地方嗎?

  有時候在殘酷的折磨之後,他遍體鱗傷的躺在陰冷的地板上,等著傷口緩慢地復原,看著滲血的皮肉一點點合攏,想著這是老師給予他的救贖,就能夠繼續堅持下去。

  老師有履行和他的約定嗎?老師找到了他的師弟師妹了嗎?

  老師……

  大概是一年之後,奈落終於放棄了從他口中撬出有用信息,又看重他能夠復原的體質,轉而將他作為強有力的刀而培養。

  他逐漸滲透進了這個組織,逐漸擁有了與殺戮相對等的實力和權利,能夠接觸到四面八方傳遞而來的資料和情報。

  第一次查到她的行蹤是在鄰城相模,一個天道眾的隱秘游樂場被人破壞,傳來的情報表明,引發騷亂的人是一名淺色長發的女性,實力極強,不似人類。

  那時朧毫不猶豫地私自截下情報,只身前去相模,只盼能看一眼現在的松陽過得如何,然而還是無功而返。

  她離開得很快。

  朧回憶著情報裡的信息,兀自出神。

  「有一白發孩童隨行,騷亂平息之後兩人同時消失。」

  老師又撿到了一個孩子。

  朧想像不出來這個孩子該是什麼樣子,會和他有點相似嗎?或者這只是他的老師在漫無目的的旅途中偶爾一次無心之舉?

  那個孩子也能為他的老師帶來作為人類的一絲溫暖嗎?

  老師是否能從那個孩子身上獲得作為人類的幸福呢?

  他天真的想,這樣也好。

  ——只要老師覺得幸福。

  任務之外,時間的流逝在這片黑暗無際的奈落之中變得越發難熬。

  在最初失掉線索的那一年,朧有時會去那間空無一人的院子,把房間整個清掃一遍,又換掉窗台上日漸枯萎的花。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因為屋子裡並沒有那個巧笑嫣兮的人,以後也不會有,而他也還沒意識到,他反反復復的行為更像是某種無法說出口的私欲。

  ——松陽離開的第四年,朧才在這個位於長洲藩的偏遠村莊再次見到她。

  那是他成為一番隊隊長之後的第一年。

  他懷著緊張的,不安的,而又期待的心情,去了情報中提到的地方,那個位於長洲的松本村的地方——

  松下私塾。

  那一定是個春天會開滿櫻花,庭院裡有著枝葉繁盛而高聳入雲的松樹的漂亮學舍吧。

  他戴上掩藏面容的鬥笠,穿上了不引人注目的平凡浪人服裝,沿著長長的石牆,走過熱鬧的街道,往他幻想的歸處而去。

  老師。

  老師。

  如果我——

  他驀然一怔。

  他看見自己穿著再為廉價粗糙不過的粗麻和服,站在笑靨如花的老師身邊,這樣的二人迎面向他走了過來。

  那個他臉上是輕松而又釋然的幸福笑容,以信賴的眼神,認真地注視著正與他笑談著什麼的老師。

  這樣的二人,平凡的和這街上來來往往的正在討論晚飯和工作日常的普通百姓沒有任何差別。

  沒有一手建立暗殺部隊天照院奈落的虛,沒有身為一番隊隊長的朧,沒有無邊無際的殺戮,沒有滿身血腥,只有如同滄海一粟般平庸的淺發師長和依賴她的大弟子。

  ——是夢吧。

  他壓低了帽檐。

  淺發的師長身邊圍繞著幾個吵吵鬧鬧的孩子,面上洋溢著幸福到刺眼的傻笑。

  而老師也露出了他最喜歡的溫柔笑容。

  這樣的幾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進耀眼的陽光裡。

  他站在夕陽西下的陰影裡,背後是沉重的罪孽,以相交的倒影一分為二的兩個世界。

  ——他站在那個世界之外。

  老師會教授那些孩子們什麼呢?會跟那些孩子們一起做游戲嗎?那些孩子們會得到老師溫柔地擁抱嗎?

  他待在長洲的時間並不固定,一來也只是遠遠地躲在不會被他的老師發現的地方,沉默地注視著這份人類的幸福。

  他的老師從未對他有所警惕。

  即便是沐浴在他近乎偏執的目光裡,也一無所知地,笨拙地生活在人類之中。

  偶爾他蹲在私塾邊的松樹上,聽著學舍裡的朗朗讀書聲,看著老師無奈卻溫柔地敲那個卷毛孩子的腦袋。

  又看見那個紫發的孩子執著地用目光追隨著老師的身影,紅著臉發愣。

  還看見有的孩子們往老師懷裡撲,老師便溫柔地擁抱了他們,用素白的手撫摸那些孩子們蹭的亂糟糟的頭發。

  有時候他也會隱藏在櫻花林遠處的麥田裡,看著老師和那群孩子們歡聲笑語,又看著那兩個長住私塾的孩子想方設法往老師身邊靠攏。

  真幸福啊。

  他凝視著那個沒有他的世界,沉默地低下了頭。

  沒關系。

  哪怕如此,也要保護老師,和老師的志向。

  沒關系。

  老師能夠這樣幸福下去的話就好。

  ——他本該一直這麼想。

  是那一年的煙火祭,成為奈落首領的他終於被老師發現了蹤跡。

  那時天道眾正在不斷向幕府施壓,責令奈落加大力度處理又開始冒頭的攘夷份子。

  作為首領的他自然是第一時間收到了來自傀儡將軍德川定定的號令,前往民間四處查探有謀反嫌疑的結營私黨之人。

  「無意義的集體也應被取締。」

  傀儡將軍這麼說,決定性的舉措卻掌握在他手裡。

  所以有人遞交了關於松本村以吉田松陽之名而建立的松下私塾的情報,他也當下就攔截這份情報,毫不遲疑地往松本村趕去。

  要告訴老師,離開那裡,不管用什麼方式,必須要保證老師的安全。

  這樣焦慮的他,頭一次失了分寸,就被警惕的老師抓住了手腕而不得不出現在她面前。

  老師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在這樣的目光包圍下的他開始顫抖。

  那是只要有一絲微弱的光便也想努力的伸出手觸碰到的強烈心情,宛如墮入黑暗的不死生物還想要獲得太陽的一絲垂憐。

  他陷在了那樣的奈落裡,還試圖伸出手想要握住什麼。

  老師。

  干涸的喉嚨想要發出呼喚。

  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

  ——「閣下莫非為幕府做事?」

  他眷念著的溫柔聲音詢問道,那雙漂亮的淡綠色眸子裡是看待陌生人的戒備神情。

  那雙眉眼,他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回想著銘記在血液深處的容顏,所流露出的是全然陌生的情緒。

  沒有她面對私塾裡吵吵鬧鬧的幼童時的耐心和憐愛。

  沒有她所給予那個紫發孩子的珍惜。

  沒有那個銀發的孩子所得到的她的溫柔和認同。

  他看見了自己暴露在陽光下便開始破碎的醜陋模樣。

  ——盡管是早已預料如此。

  可為何還是會感到痛苦?

  比起在暗無天日的監牢,又或者是無休無止的殺戮,滿手的鮮血,一遍又一遍機械的奪去他人的性命。

  比起失去,離別,夢的破碎,手中再無一物。

  比起那些,還要更加痛苦。

  「一路跟著我,究竟有何貴干?」

  「如果閣下確實有要緊事,不妨直說。」

  然而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明明是想來給老師報信,叫她遠離八咫鴉煽動羽翼所帶來的危險,繼續以那樣的笑容,和她所珍視的,以及珍視著她的少年們幸福下去——

  可在對方伸手要取他面具的瞬間,他確實產生了退縮的想法,趁著對方因他真容暴露晃神的片刻,他狼狽地落荒而逃。

  那個從很早以前便隱藏在心底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晰得可怕。

  為什麼站在老師身邊的不是我呢?

  為什麼老師的身邊聚集起了那麼多人,卻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呢?

  他蹲在不遠處的大樹上,沉默地看著那一片燦爛的煙火和金色的光芒下,並肩而立的兩個人。

  他看著那個人擁抱住了身邊比她略高的銀發少年,看著那銀發少年小心翼翼而又滿心雀躍地回應那個人的擁抱。

  他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或許還沒有那麼糟糕,老師知道自己還活著,一定會想要來見他,一定不會對他不聞不問。

  ——他等了很久。

  等到又是一年春天過去,等到奈落的烏鴉一封又一封的通牒飛過來,等到德川定定召見他,將徹查長洲的命令親自交付給他,還是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他意識到,他又一次被拋下了。

  ——已經背離的方向再也無法相交。

  他眼底的光芒沉了下去,只剩一望無際的暗。

  心底那個柔軟的角落終於崩塌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拯救他,只有他自己去努力抓住他渴求的存在。

  看,他的老師就坐在這裡,在他目光能及的範圍裡,他日以繼夜地守著她,就算她連一個笑容都不肯給自己,那也沒關系。

  只要她在這裡。

  她在這裡。

  她不要我也好,恨我也好,認為我變成怪物也好。

  我抓住了她,我為她而存在著,她的翅膀在我手中折斷,她將會一直待在我為她築起牢籠裡。

  男人想到這一點,甚至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仿若被某種幻覺一般的美夢所包圍著,內心中的空洞被填補得過分滿足,心髒中沸騰的血液在他胸口發燙,流進他五髒六腑,讓他恍然有了活著的感覺。

  世間不會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其他的?

  其他的還有什麼?

  巨大的幸福感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重要了。

  那些都無所謂,不過都是無用的困獸之鬥,沒有人可以動搖他此刻的幸福。

  就算,會為他的老師帶來傷害。

  就算,這幸福只是鏡花水月般的幻影。

  他也不願再一無所有地等待著,然後悲哀地墜落進噩夢裡。


☆、失

  骸緊張地將練好的字帖從牢門縫隙間塞進去,松陽伸手接過。

  說是字帖,其實也就是骸從低級檔案間裡搜刮來的白紙,加上偷拿來的被扔進垃圾桶裡還沒完全壞掉的毛筆,和小半瓶墨水,至於那些該被燒掉的舊檔案,骸又偷偷藏起了幾份,以此作為模板練字。

  「進步很大呢,骸,看來可以進行這一步了。」

  松陽鄭重地將字帖卷起來放在一邊,拿出了一本骸從未見過的裝訂書冊。

  「我將這一段文字寫在牆上,骸來跟著臨摹可以嗎?」

  骸點了點頭,好奇地看了一眼書冊上密密麻麻的字,輕聲問道。

  「是故事書嗎?」

  「不是喔,是私塾的課本。」

  松陽看著骸茫然的神色,笑著解釋道。

  「骸知道的,我之前是在鄉下教書,這是我給私塾裡的孩子們手寫的課本。」

  關於這點骸的確有所耳聞,名為吉田松陽的這個人,雖然說是以意圖謀反的罪名進入這奈落牢獄之中,但她並不了解所謂的謀反到底是怎樣的行為,也就從來沒有問起過這些。

  但聽見對方平靜地提起了學生,她忍不住開口。

  「之前說的事,還會難過嗎?關於你的一些學生……」

  陣亡了。

  用更簡單她能明白的說法就是,死掉了。

  在戰場上,在漫無目的刀光劍影裡,和她刀下的那些任務目標一樣,也許是身體哪裡被破開一個大洞,凄慘地流盡血液,呼吸停止,變成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屍體。

  然後在這世界隨時間流逝化為灰燼。

  這是被殺者的宿命,卻也是殺人者的宿命。

  她雖然不懂,但她還記得這是二番隊某個同樣在攘夷戰場上戰死的副隊長臨死前時所說的話。

  那一天等朧走後,骸悄悄溜進來,看著從剛才起就閉上眼睛一言不發的松陽,有模有樣地將這句話學給松陽聽。

  「別難過了,松陽,這是宿命。」

  她還不懂這個詞所帶來的沉重,只是拙劣地想要安慰松陽,懷抱著某種單純的念頭想,所謂宿命便是不能改變的東西,人的死去,如果是宿命的話,為何要難過呢?

  「為什麼要難過呢?」

  「為什麼啊……」

  牢籠中的人長長嘆息一聲,眼神是她看不懂的悲戚。

  「因為是我讓這一切變成無法改變的宿命。」

  骸時常會聽不明白松陽所說的話語,比起白紙上那些晦澀得難以描繪的字體,這個人還要更復雜一些,明明說的都是認識的字,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句深奧過頭的話,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來含義,只能懵懵懂懂地問她。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松陽只是彎了彎唇角,未曾答話,骸卻覺得她看上去反而更加難過。

  是說錯了什麼嗎?

  那時的骸還不知道有些問題會讓人難過地心如刀絞,卻偏偏只能沉默著說不出口。

  等到骸長大了一歲,在不斷的觀察中明白緣由時,也知道什麼樣的話會令牢房裡的人難過,總是忍不住試圖去安慰眼前的人。

  「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松陽驀然睜開了眼睛。骸注意到她眼底還有一絲血紅殘留。

  「我知道會這樣的。」

  松陽輕聲地這麼說道。

  但她仿佛並不需要誰回答,只是看著骸,眼神越過骸不知落在了哪裡,喃喃自語著。

  「我知道會這樣的。」

  「晉助……那孩子,怎麼會甘願什麼都不做的等待呢?」

  「小太郎,早就決定好了要上戰場了吧……」

  「私塾裡的孩子們又年輕氣盛,稍一被氣氛鼓舞就會跟著激動起來,一定是信心滿滿地想要保護什麼才這樣做吧。」

  「銀時……我拜托他保護身邊的同伴……可是,空蕩蕩的私塾他又能保護誰呢?戰場也……從來不是溫柔的地方……」

  「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與那時的悲戚完全不同的毫無情緒的語氣。

  「我知道。」

  那句話說完,松陽便不再提起任何與私塾有關的事。

  她只是安靜地將晦澀的文字工整地寫在牆壁上,骸低著頭,艱難地將那些文字描繪在白紙上。

  地牢裡的人自朧那天來過之後便被全部帶了出去,骸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也許刑滿出獄,也許是被殺掉了,骸也不太關心。

  過了一年又換了一批犯人進來,也只有松陽一個人始終還在這裡教她認字。骸就干脆在旁邊的空牢房睡覺,醒了就跟著松陽練習。

  松陽還是把那本書冊上的內容謄寫給她看,除此之外不怎麼講話。

  ——不過之後有一段時間。

  那是牆壁快被寫滿的某一年。

  骸在描字的空隙,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來。

  松陽並不是至此再也不提私塾和學生的事。

  有一段時間,松陽會請求骸探聽一些攘夷戰場上的情報,骸並不知道具體哪個名字是她的學生,便干脆將在集會時聽到的閑聊全部轉述給她聽。

  例如某個有「逃跑小太郎」之稱的攘夷軍隊頭目總是一看戰局不理想就領著部下開溜,如果陷入被窮追不舍的境況就會想法設法裝死,總之是為了保全實力不擇手段。

  某個外號聽起來很炫酷的,似乎是以白夜叉為名的男人,部下裡出現了一個肥胖的山寨版百夜叉,據說打仗打到一半會跑去給老大白夜叉買當期的jump,偶爾還會被那個白夜叉在戰場上胖揍。

  還有一個叫花鹿的姑娘,不清楚稱號是什麼,但聽說撤退的時候把同隊的擁有桂濱之龍這個稱號的隊友給揍了一頓,理由是對方用屁股對著她,然後又氣勢洶洶的把掉隊的四番隊隊長揍到鼻青臉腫。

  即便是身處這奈落,倒也有些人苦中作樂,議論些戰場趣事權做解悶。

  當然不全是有趣的瑣事。

  「統領著鬼兵隊的,如同修羅一般的男人高杉晉助,在長洲極為活躍,不日前與第五番隊交手,慘敗,同伴死傷大半。」

  骸將一板一眼的報告一字不漏地說完,又加了幾句。

  「七番隊隊長說,那群人他有幸全都對上過,雖然有的看起來不著調,但戰鬥起來,卻有著連命都不在乎也要把他們拖入地獄的覺悟,光是為了那種腐朽的政府能做到這一步嗎。」

  她看了一眼又陷入沉思的松陽,頓了頓,還是沒把那句話問出來。

  那些人,是為了你嗎?

  如今她多少也有了些模糊的直覺,明白有些話問了只會讓人難過。

  松陽給她的那張名單上還留下來的名字也越來越少。有一次她的名單掉在了地上,被那個臉上有舊傷看起來凶巴巴的首領撿到,骸嚇了一大跳,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望著名單出神,又伸手在上面添了幾筆,然後還給她。

  「現在只剩下這幾個人了。」

  骸緊緊抱著名單不敢出聲,等到這個男人沉默地走遠,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然後愣住。

  她猶豫了整整一天,才慢吞吞地走到松陽的牢房前面,把更新過的名單遞給她看。

  「首領又劃掉了幾個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松陽流淚。

  這個人哭泣的時候一絲動靜也沒有,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抿著唇不笑,眼淚一滴滴從她眼角滑落,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流下來,滴落到她手裡那張破舊的紙張,把反復描過的字跡暈開成黑色的墨團。

  骸屏住呼吸,抱著膝蓋蹲下來,把額頭靠在冰冷的欄杆上,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也不敢驚擾她,只是默默的陪著松陽一起難過。

  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難過。

  也許是這個人的笑容太溫暖,所以不想見到她那麼悲傷的模樣。

  ——這樣斷斷續續傳達了兩年情報,有一天,首領朧將她攔了下來。

  那是被朧發現她在悄悄跟著松陽學習寫字的兩天後。

  「告訴她。」

  面上被陳年舊傷橫跨而顯得過於嚴肅的男人似乎是在一聲嘆息以後才說道。

  「松下私塾全員,除了高杉晉助,阪田銀時,桂小太郎之外的人,戰死。」

  骸猶豫了一整天才把這件事告訴松陽,聽完這個消息,松陽怔了怔,然後緩慢地開口說道。

  「今天……可以稍微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嗎?」

  骸點了點頭,抱著寫滿字的紙張走了,松陽看著對方瘦小的背影出神。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心髒也不再跳動,整個人被世間洶湧的洪流撕成了兩半,又如她無休無止的命運那樣,一點點復原,好像沒留下任何傷痕。

  「是為了你。」

  背後依舊是那片望不見邊際的黑暗。虛平靜地注視著她,眼底竟有一絲憐憫。

  「為了奪回你,而讓你失去了想保護的,想珍視的溫暖回憶,這份痛苦,我也與你感同身受。」

  虛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但我說過了,松陽。」

  「你的天真,總有一天會毀了你自以為能夠守護的一切。」

  「那三個孩子真的能在這戰場上獲得勝利,奪回你嗎?」

  「你知道結果會如何。」

  松陽那雙淡綠色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又合上了。

  虛耐心地等著松陽開口,可從那一天起,松陽再也沒回應過虛一句。

  她只是不斷地,仿佛意識到末日已近那樣,執著而又一絲不苟地將書冊上的內容繼續往牆壁上,地板上,骸留下的空白紙張上寫,隨後心平氣和地看著骸低頭描寫。

  已經沒有什麼能留給這孩子了。

  她看著藍發的女童迷茫卻認真的模樣,欣慰而又無奈地想到。

  想要和人類建立羈絆,給予溫暖的怪物,最終給那些孩子們所帶來竟只是厄運。

  虛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重復。

  「朧為何背叛你?他恨你,恨你救了他,又放棄了他,讓他一人陷在這泥濘中再沒抽身的可能性。」

  「死去的學生們,他們死前大概還在拜托著同伴,說什麼我死了沒關系,請繼續戰鬥下去,為了奪回我們的老師。」

  「那個驕傲的孩子,高杉晉助,原本可以獨善其身,為了你甘願拋去武士的名銜,踏上這條不歸路,今後也會為了復仇而頭破血流。」

  「小太郎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沒遇到你,會有更好的前途吧,也不會像如今這樣身不由己。」

  「銀時,曾作為鬼之子,你想要讓他學會成為人,最後他又因為你而化身惡鬼。」

  「迄今為止,你到底改變了什麼?」

  昏暗的地牢裡久違地傳來了他人的腳步聲,僧仗發出了清脆的鈴響,一如幾年前八咫鴉的羽毛將那片夜空覆蓋的一刻。

  「出來,時間到了。」

  松陽花了些力氣把虛按回去,她艱難地緩慢起身,經過守在門前的灰發男人身邊時,腳步略微頓住。

  她曾經以為那時便是人類給予她的救贖和諒解了。

  這世上竟真有人類甘願靠近剝除偽裝的怪物,為這樣的怪物付出一切——

  從那一天起,吉田松陽才真正意義上的從這個人世間誕生,以這樣溫暖的力量,將歷經輪回的惡與罪孽封鎖進了靈魂深處。

  怪物成為人類,用人類的手試圖給予什麼,又從人類那裡獲得了些什麼,能夠填滿內心空洞和漫長孤獨歲月的珍貴記憶。

  僅僅只是因為怪物曾與人類相遇。

  「可以……幫我傳達最後的話嗎?」

  虛站在松陽身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卻恍若未覺,低聲說道。

  「托你的福,我才能與那些孩子們相遇,才能作為吉田松陽生活下去。」

  男人驀然怔愣住。

  「謝謝你。」

  能遇見你真是太幸運了。

  你曾為我編織了一個美夢,我以為我也能——

  那天,骸趴在她牢門前開始練習字帖時,朧頭一次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骸,你在做什麼。」

  或許是太過於專注,兩個人都沒料到他會突然出聲,骸條件反射想把字帖往懷裡藏,自然暴露得徹徹底底。

  「你還在做這種事情麼?」

  那時松陽依舊做不到去面對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轉過身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人類的成長於她而言宛如白駒過隙的瞬間,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坐在篝火前一臉憧憬的孩童,眨眼之間,他已經變成身負血海的修羅。

  ——是她的退卻造就這般因果。

  「違抗天命,墜入奈落,也還是不肯放棄這些無意義的事情嗎?」

  已經變成無意義的事情了嗎?

  松陽抿了抿唇,覺得臉上風輕雲淡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唇舌間氤氳著同她內心翻湧的情緒一般酸澀的滋味。

  你已經不願意再把我視為老師,成為我的大弟子了嗎?

  如果我當年為了你留下來——

  可人生除了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的路。

  「我……沒想過違抗所謂的天命,我對抗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想要成為人類的殺人鬼,這世間真正能束縛她的存在也只有她自己。

  她太想要逃避她作為殺人鬼的過去,小心翼翼地想把她珍視的一切從她的宿命中推出去,卻推向了奈落所在的另一個方向。

  是她的軟弱和放棄,乃至於如今舉步維艱,什麼也抓不住,只能任由這條路延伸至她最不願見到的結果。

  「最初我除了奪取什麼也不會。希望也好,約定也好,都因為我的天真不復存在,我原本以為我這雙手什麼都給予不了他人。所以我不停地嘗試,不停地想和這樣軟弱的自己抗爭。」

  到頭來,還是那些孩子們給了她作為人類活下去的勇氣。

  「幸好有人教會了我。」

  如果現在的我還能給身不由己的你帶來些什麼——

  「作為人類,遠遠比自己所想像的要更加自由。」

  我那麼想為你也編織一個美好的夢。

  ——卻只給你帶來了傷害。

  「所以,要對你說對不起。」

  如果我沒有猶豫不決,如果我未曾拋下你,如果我戰勝了自己的軟弱,如果我來得及握住你從這深淵中努力伸出的手——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們能見一面啊。」

  就如那年松樹之下最為重要的約定。

  「那些孩子們……和我引以為傲的大弟子!」

  面前便是被注定的無法回頭的宿命。

  她的弟子們也不再是記憶中那稚嫩的模樣,都變成了真正的大人,盡管現在面臨刻骨的痛苦,今後也會一直沿著內心的道路勇敢地走下去吧。

  她始終不曾回頭看被奈落眾人緊緊壓制住的高杉和桂,也不曾看一眼向她舉起刀,淚流滿面的銀時。

  耳邊傳來高杉絕望到近乎嘶吼的哀求聲,虛從遍地的「自己」身上踏過,站在了她身後。

  「已經夠了,這樣的痛苦已經夠了,你的堅持讓你們最後依舊陷入這樣的下場,如果這一切是注定的話,也該結束了,讓我——。」

  刀落下的前一秒,松陽宛如嘆息一般呢喃道。

  「對不起。」

  直到最後也沒能拯救作為怪物的另一個自己的你,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閉眼就是十年……


☆、守護黃龍門的巫女

  【十年後】

  龍脈。

  自古以來便是維持這顆星球生存的重要力量,在地表裡均勻而平靜地流動著,會在地表某處以龍穴的形式噴湧而出。

  在這個江戶最大的龍穴之處——名為黃龍門的地方,建立著一座輝煌壯麗的神殿。

  那正是守護龍脈的巫女一族和守護神「狛子」所居住的地方。

  「百音,我說百音啊!」

  這一代巫女一族的姐姐阿音臉上敷著厚厚的面膜,用腳踢了一下斜躺著看電視的妹妹百音。

  「我說你啊,什麼時候才去帶狛子出門散步啊,不是說好了今天該你去了嗎?」

  「不去。」

  百音換了個台,咬著蛋糕順手摸了摸小狛子的頭。

  「那麼大的個頭,帶出門麻煩死了,拉都拉不住。」

  「喂我說你啊!那種口氣是什麼回事啊!!」

  阿音被百音無賴的態度氣得臉色和面膜一樣發黑。

  但是她其實也理解對方的舉措。

  狛神並非巨大的生物,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犬類似,可上一代狛神的後代裡,偏偏出現了一個大小異於常識的存在,帶出門總會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阿音是不怎麼在意,但妹妹百音一貫臉皮薄,又不喜歡拋頭露面,見百音說什麼都不打算出門,阿音只能洗了把臉,去後院牽那頭巨大的狛子。

  雖然說真的,她也不喜歡這差事。那頭狛子要是性格乖巧也罷了,偏偏又是個脾氣暴躁的,對她們算是聽話,可每次出門時不時就會誤傷無辜,光是各種麻煩的調解賠償也夠頭疼。

  也不是沒試過把它關在神殿裡,可怎麼說也是有著和狗一樣外形的生物,脾性也相似,被限制行動就會失去活力,阿音也狠不下心。

  看著那白絨絨的巨大生物趴在空地上,阿音嘆了口氣。

  希望那家伙有一天能讓她們省點心吧——等等那是?

  瞥見對方抱在雙爪中正在啃咬的物體,阿音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住嘴啊狛子!!!那是個人類啊我說!!!!!」

  ——這是百音聽見阿音尖叫並關上電視的一分鐘後。

  她走進了庭院,就看見阿音一臉慌張地從狛子嘴裡拖出了一個光滑的人類裸體,那軀體手臂處鮮血淋漓的一看就是狛子留下的罪證。

  百音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所以說才真的不想帶那家伙出門啊——等等,發生了什麼??

  百音驚恐地捂住了嘴。

  「狛子殺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阿音從狛子嘴裡拖出來的是一副女性的柔軟身體,淺色的長發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臉,阿音把人家臉上的頭發捋開,發現那是一張十分美麗的臉龐。

  ……不會死掉了吧?

  阿音心驚膽戰地伸手試探對方的呼吸,發覺對方還有微弱的鼻息後,驀然松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上。

  「呼……還活著……天哪……還活著就好……」

  盡管不知道狛子是從哪裡把人家咬過來的,不過至少人還活著就還有救,只差一點,守護龍脈的巫女就要變成縱容狛神殺人的幫凶,黃龍門的名聲也會毀於一旦。

  就是對方受傷的手臂——

  「那個……姐姐……那個……我是不是眼花了?」

  百音揉了揉眼睛,指著那女人的身體不可置信地叫出聲。

  「她的手……長出來了啊!!!!!」

  就像是被斬斷觸角的章魚一樣,從受傷的地方重新長出了一只手腕,只有殘留的血污還證明了對方受過傷的事實。

  但沒過幾秒,那血污也滲入皮膚消失,那具身體仿若從未有過殘缺一樣,變得完完整整而又干淨白皙。

  姐妹倆面面相覷,臉色發青,咽了一口唾沫。

  人類——會這樣嗎?

  「……我說狛子啊,那個,這女人,你是從哪找到的?」

  失去玩具有些沮喪的狛子懶洋洋地抬了抬爪子,指向不遠處被陣法包圍起來的那口井。

  那正是黃龍門的龍穴中心所在之處。

  姐妹倆齊齊變了臉色。

  ……從龍穴裡,噴出了一個女人?

  「你那本書裡有記載什麼嗎?」

  「沒有,你的呢?」

  「也沒有,都沒有,哪本書都沒提到這種事。」

  龍穴裡,竟然會噴出人類形態的生物,而且還擁有著自我修復的可怕能力——

  這個女人和龍脈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怎麼辦啊我說……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直以來只用安靜接受供奉和祈禱的我們突然遇上了這種事……」

  阿音白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地給那不知來由的女人穿上她們干淨的巫女服,和同樣害怕的百音一起將她抬進客房安放好。

  「……反正,這女人怎麼說都不可能是人類吧。」

  龍脈對於地球來說是賴以生存的能源,對於人類來說卻是一股無法承受的能量,普通的人類若是身處龍脈之中,怕是會被吞噬到連渣都不剩。

  莫非是……

  百音打量著榻榻米上安然沉睡地淺發女人,沉思道。

  龍脈……難道會以人類的形態出現在這世上嗎?

  她將這個猜測說給阿音聽,阿音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猶豫著點了點頭。

  「聽起來是很玄乎啦,不過也說不准。」

  她們僅僅是繼承了一代又一代守護龍穴職責的巫女,也未見得對龍脈的了解有多深入,這種可能性是最安全的也算是最符合邏輯的。

  「總之,等她醒了再說吧。」

  這一等便是一年。期間姐妹倆也找了醫生來檢查,不過任何檢查都顯示對方身體健康,只是處於深度睡眠狀態,這更加深了她們對於那個猜測的認同度。

  然後對方醒來的那天,也是身為龍脈守護神的狛子第一個感應到的,姐妹倆被狛子扯著衣角拖進客房,就看見那個淺發的女人坐了起來,疑惑的目光對上了她們惶恐不安的臉。

  「那個……」

  阿音緊張地臉開始抽筋。

  「你……你……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如果是龍脈在這世間的化身,大概就和新生兒一樣是完全純白的吧,好好引導也是能和人類一起生活的。

  如果不是的話,也要問清楚對方的身份再判斷是否有威脅性,以此決定對方的去留。

  「我……」

  對方眨了眨那雙淡綠色的眸子。聲音似乎是因為長久沒發聲,又或許是第一次發聲,顯得異常干澀。

  「這裡是……」

  看來是能交流的。

  阿音松了口氣,解釋道。

  「龍脈在江戶最大的龍穴所在——黃龍門,你對龍脈這個詞有印像嗎?」

  「龍……脈?」

  對方緩緩重復著這個詞,面色猶豫地點頭。

  「有印像。」

  阿音激動的握拳。

  難道百音真的猜對了嗎?對方的確是龍脈的化身——

  「那,名字呢?你有名字嗎?」

  名字?

  剛蘇醒過來的女人頓時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不能忘記。

  唯有那個名字,永不能忘記——

  「吉田……松陽。」

  那是屬於她的唯一的名字。

  ——姐妹倆聞言面面相覷。

  「那個……有名字啊?」

  「……這麼說來,也有可能是龍脈的影響造成……你知道嘛,攘夷的時候埋了那麼多屍體,萬一……」

  阿音被百音說得渾身發麻,止不住打了個抖。

  她又看了一眼那個自稱吉田松陽的女人。

  那的確是個無論從容貌還是氣質都無可挑剔的人,那雙淺綠的眸子透著與這世間詭異的距離感。

  到底是哪一種情況呢?

  但不論真相如何,對方既然借助龍脈的力量出現在這裡,她們就有責任看護她。

  如果她曾是人類,待她恢復了記憶便送她去該去的人身邊。

  如果她是龍脈的化身,便引導她在這個世界生活。

  「松陽,對吧?」

  阿音試探性叫出她的名字,這會兒對方已經恢復了平靜。

  那人安靜地注視著阿音,目光溫柔而又包容。

  「暫且住在這裡吧,我們會照顧你。」

  阿音友好地提議道。

  「只有你。」百音冷淡地聲明立場。

  「我才不管這些麻煩事,收拾房間做飯什麼的反正也有僕人做。」

  阿音知道這是她那個嘴硬心軟的妹妹做出讓步的方式。

  「不過,我說你啊,禮貌一點啊笨蛋。」

  「少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

  名為松陽的女人看著爭吵的姐妹倆,像是瞧見什麼有意思的場景一樣,微笑起來。

  阿音被那個笑容晃得眼前一花。

  如果只說第一印像的話。

  阿音不由的這麼認為。

  那可真是個誰都沒法去討厭,也是絕對能給人帶來安心感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無變化,就是往後延了


☆、偶爾也會有可以依靠的故人

  雖然天性討厭麻煩,但百音的確在默默觀察她們的新同伴——

  那個來自龍脈的,名為松陽的女人。

  相處半年,她基本已經能夠總結出松陽的生活習慣。

  那人白天醒得很早,會在後院溜一圈,和狛子打招呼,在詢問過她們之後,借來了擺在房間裡落灰的木刀,一個人練習劍道。

  那可不是從未摸過刀的人能有的水平。

  百音不太懂劍道,但也大概能看出來對方出招的力度。

  應該是相當厲害的那種吧?她想。

  然後松陽一練就要很久,經常會不記得吃飯的時間,三餐的習慣非常不規律。

  或許是那雙手用慣了刀?百音也不敢確定。不過松陽完全不擅長做飯,第一次嘗試進廚房就差點炸了廚房裡的電器。至於其他的,可以說是做不來任何需要控制力氣的工作。

  所幸神社有僕人,還能替錯過飯點的松陽准備食物。

  再到了下午,也是經過阿音允許後,松陽會去書閣裡看書。

  她幾乎是什麼類型的書都看,連百音忘在書櫃夾層的少女漫畫都能翻出來,並且看得津津有味。

  被阿音發現後便一本正經地說是要了解這個世界的現狀,搞得阿音一直在百音耳邊念叨她亂放東西。

  「真是的!萬一教給松陽奇怪的常識怎麼辦啊!」

  阿音始終堅持松陽是龍脈的新生體,認為她完全不了解這個世界,一直在認真地給松陽灌輸她那種世俗的人生觀,百音對此嗤之以鼻。

  傻瓜才會覺得那家伙什麼都不懂呢。

  盡管松陽確實有雙清澈的眼睛。

  但阿音反而覺得,那個人更像是經歷過了太多沉痛的往事,卻還保留了純白的靈魂。

  畢竟她有那樣的體質——

  百音路過書閣的時候,趁機詢問松陽關於過去記憶的事,而松陽也是不確定地搖頭,解釋道。

  「大部分事情想不起來,但是還記得名字,其他的實在太零碎,給人一種不詳的感覺。」

  說話時,松陽那雙淡綠色的眸子注視著她,目光清澈透底,神情卻有些寂寥。

  坦白說,沒有記憶可真是糟糕的體驗,百音也清楚這點。

  不過她也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名為吉田松陽的這個人,顯然不會是什麼龍脈在這世間新生的化身,她有記憶,也有對這個世界的熟悉感。

  但要說曾經是人類——

  百音又產生了懷疑。

  那個畫面留在她腦海裡的給她帶來的震撼感實在是揮之不去。原本鮮血淋漓的手臂在瞬間變得毫發無損——

  可松陽分明知道她自己那個能夠自我修復的體質,聽百音旁敲側擊提起這件事也只是微微有些驚訝,隨後笑道。

  「抱歉……嚇到你們了吧。」

  「還好。」

  百音是習慣性嘴硬。

  畢竟對方長了那樣一張讓她連嫉妒都做不到的臉,以及那副沒由來的溫柔過頭的個性,和那殺傷力堪比核武器的笑容。

  誰會害怕這樣的人呢?

  個性別扭如百音,心底卻和阿音產生了同樣的想法。

  而且說到底可能是受到龍脈影響——

  「哎不過——」

  百音驀然意識到了對方言語中隱藏著的事實。

  「你知道你這個體質?也就是說你記得?」

  「啊……是的。」

  松陽有些煩惱地蹙眉。

  「隱約有這樣的感覺,這是天生的狀況,雖然記不清楚,但身體的本能在這麼告訴我。」

  那時百音小小地吃了一驚。

  即便是作為巫女也沒聽說過這種事,更無法知道這究竟和龍脈有無關系。

  ——她只知道,如她這樣的人類做不到這一步。

  但百音還是百般叮囑松陽,教她掩藏好那個奇怪的體質。

  百音知道世間人類大都接受不了任何的異常。

  這一點從她第一次帶大狛子出門所遭遇的事就能看得出來。

  歌舞伎町的居民恐懼著那樣巨大的狛子,將他視作怪物,成年人看在她一身巫女服的份上不會做什麼,但會有不懂事的孩子在背後偷偷拿小石頭扔狛子。

  ——那天被襲擊的狛子衝動之余掙脫她的繩索走丟了,她著急地一條街一條街找,最後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傷痕累累的狛子。

  那並非小石頭就能造成的傷痕。

  ——是的,人類就是這樣恐懼著他們眼中的異常。

  如果松陽也曾在人類中生活,那麼她是否也曾遭遇過人類的傷害呢?

  百音有時候會這麼想。

  不過她從松陽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松陽是很喜歡人類的,或者說熱愛這世間萬物,起碼在百音看來是這樣。

  她對誰都是微笑著,神社裡的僕人,來送水的工人,祈福的路人,等等等等,都一視同仁給予溫柔笑顏,即便是和她不怎麼合得來的大狛子。

  說來也真奇怪,大狛子脾氣是暴躁,但那只是針對欺負他的人類,對於她和阿音,還有一個在散步時認識的天人女孩子都相當友好。

  可面對同樣朝昔相處的松陽,就會下意識地警惕,百音觀察過很多次,確定大狛子並不是討厭松陽,而是單純的對松陽的存在感到不適應。

  就像他咬住從龍脈裡出來的松陽,不是出於好奇,而是純粹把松陽當成了異常。

  又或者說像是兩種相克的力量,彼此相處時怎樣都會感到難受。

  粗心大條的阿音還以為松陽能震懾住大狛子,經常拜托松陽帶大狛子出門散步。

  百音也不知道松陽有沒有發現這點,不過想必是有的,因為松陽從來沒答應過阿音,也盡力和大狛子保持距離。

  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得出來,如果沒有這奇怪的排斥感,大狛子是會喜歡上松陽那份平等對待一切的溫柔的。

  松陽是個非常細心的人。

  的確她不擅長很多事,但論起細心,阿音和百音都比不過她。

  ——用細心來形容也不恰當。

  那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戒備和警惕。無論是白天來搗亂的天人雜兵,還是夜晚偶爾出沒的所謂行俠仗義的小偷,松陽都是第一個發現的,也經常在她們還沒發現的時候輕松地解決掉這些麻煩。

  有一晚百音睡不著,半夜起床閑逛,走到院子裡就看見松陽輕松自如地把那個臭名昭著的內褲小偷砸進了院子裡。

  半邊身體卡進地面的小偷先生正在痛哭流涕地求饒,松陽無奈地安慰他。

  「別再做這種事了喔,人盡管是追求自由的生物,可適當的約束也是超越自身弱小的一種方式。」

  百音是沒聽懂,也不知道小偷也沒有聽懂,但松陽那副架勢,分明是說了幾百次類似的話,連教訓人的拳頭都揮的無比熟練。

  對待來威脅她們搬家的天人雜兵也是。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路天人看中了黃龍門的龍穴中蘊含的龍脈力量,想要侵占她們的神社去開發什麼中轉站,如果只有她們兩個大概早就被趕出這神社了。

  但幸好有松陽在。她那身隨心所欲的劍道卻是威力無比,想要收拾十幾二十個天人自然是輕而易舉。

  但很快,即便是松陽也無能為力了。

  幕府派使者來傳達了最後通牒,以名義上收購的方式,強制她們讓出神社。

  「怎麼可以把神社讓給那種家伙啊!」

  百音氣得咬牙切齒。

  阿音看起來是認命了,反過來安慰阿音。

  「行了,起碼還有些錢,不當巫女,作為女人,找個工作養活自己也不是那麼難。」

  百音黑著臉一言不發。

  她知道阿音想找什麼類型的工作,無非是在酒吧當陪酒小姐,輕松而又來錢快。

  可她做不到。

  她討厭認命,討厭無法作為巫女履行使命的現實,她放不下身為巫女的驕傲。

  退一步說,就算她們有著落,可大狛子怎麼辦?日後她們也沒辦法用心照顧體型那麼巨大的大狛子了。

  至少,也要給大狛子找個安身之處——

  這時候,百音看見了報紙上一則小小的萬事屋廣告。

  「只要給錢什麼就做。社長『阪田銀時』。」

  這個男人她有印像,早些年這個男人還沒有開萬事屋的時候,在這條街上經常接些瑣碎的工作,算是個心腸不錯的家伙。

  趁著阿音去收拾行李,百音悄悄去拜托松陽這件事。

  「能幫我把大狛子送去萬事屋嗎?交給一個叫做阪田銀時的男人就可以了。」

  這件事得瞞著阿音,不然又會被她念個不停。

  說起來,松陽又要怎麼辦呢?百音又開始犯愁。

  難道也要讓松陽去酒吧工作嗎?她那樣的體質與人類接觸過多會更加麻煩吧?

  兀自煩惱的百音並沒注意到松陽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阪田……銀時嗎?」

  松陽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記憶裡有個模糊的形像浮現了出來。

  銀時……是的,她還記得這個名字。

  那是個有著銀白色的卷毛,像兔子一樣紅彤彤的眼睛,表情倔強又別扭的孩子,害羞起來意外的可愛。

  她和那個孩子……是在哪裡呢?又是怎麼相遇的呢?關於這點記不起來。

  ——總之一定是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才對。

  松陽將記得的內容形容給百音聽,百音不由抽了抽嘴角。

  「我說啊……那個超沒干勁的男人跟可愛那種詞一點都沒關系吧。」

  是這時百音才想起來,大概是去年某一天,阿音有拜托過那個阪田銀時來修水管。

  那家伙明明是個快一米八的年輕男人,眼神卻滄桑的像個老人,動作神態都懶洋洋的,所幸辦事還算利落。

  說起來,修水管的地方距離那時還沒醒的松陽所住的房間可不遠……

  百音捧著臉嘆了口氣。

  「不過,你要是真的認識那個男人也好,帶上狛子去投奔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去找銀時啦


☆、美夢也有成真的那天

  有著寫上「萬事屋」三個字醒目招牌的店面位於歌舞伎町最有名的登勢酒館樓上。

  酒館的女店員凱瑟琳像往常一樣,一邊碎碎念,一邊胡亂揮舞著掃把。

  樓上萬事屋的笨蛋老板又一夜未歸,大概又是喝醉了躺在這條街哪個角落裡,這導致她早上去收房租時無功而返。

  那個新來的看門丫頭——叫神樂的夜兔星人,和她那個美麗而又優雅的媽媽性格完全相反,脾氣討人厭得要命,不僅用超讓人火大的語氣嘲諷了凱瑟琳的貓耳,並且毫不留情地摔了門。

  「那個被媽媽寵壞的臭丫頭!」

  凱瑟琳想起差點被門砸到鼻子的事就來氣。

  「一定要讓她好看——」

  面前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凱瑟琳一抬頭,視野就被那白茫茫的不明生物充滿,嚇得她連退好幾步,才看清楚眼前的場景。

  是一只體型大到異常的狗,牽著那狗的是個穿巫女服的長發女人,當那女人轉過頭來,凱瑟琳看清了她的臉。

  毫無疑問是個美人,清麗的長相,那雙淡綠的眸子清澈如水。

  「你好?請問你是這家酒館的店員還是萬事屋的店員呢?」

  聲音也溫溫和和的,要說是個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女人。

  不過凱瑟琳一貫對長相漂亮的女人感官不好,更何況又被那只巨犬嚇了一跳,語氣更加不友好。

  「喂你!巫女是吧,帶著這麼大只狗是要嚇人嗎?」

  「啊抱歉……」

  對方完全沒在意她凶巴巴的態度,認真道了歉又詢問她。

  「我來萬事屋找人,請問怎麼從這邊上樓呢?」

  映入眼中的是晃花眼的美麗笑靨。

  「後面啦後面啦。」凱瑟琳面對那副笑容也實在是沒法生氣,難得好心地給這陌生巫女指路。

  「帶上你的狗,繞到酒館側面上樓。」

  「非常感謝。」

  對方回應的笑容還是那麼耀眼。

  這個插曲倒沒讓凱瑟琳過多留心,她繼續不耐煩地掃著地不斷抱怨,只是偶爾想著。

  那漂亮巫女帶著那個大得嚇人的狗是要委托啥啊?

  ——萬事屋的門被敲響了。

  趴在辦公桌上睡覺的神樂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

  畢竟是打工第一天,所以她一早就被母親江華叫醒,睡眼惺忪的來上班,結果到了萬事屋發現空無一人,門上貼著同事新八的請假條。

  神樂猜想那不靠譜的老板是又喝醉了躺在這條街某個角落裡,便自己開門進來打算好好睡一覺,可沒過多久又被樓下收房租的貓耳女吵醒,她忍不住發了火,把人轟走又繼續睡,這會才算清醒了些。

  「唔……銀醬……哎???」

  松陽怔了一秒,看著那開門的團子頭女孩和大狛子親密的抱成一團,心下了然。

  是百音提過的那個與大狛子關系很好的天人少女嗎?

  「定春阿魯!!!!你來找我玩了嗎!!」

  被起名定春的大狛子乖巧地叫了一聲,任由團子頭少女揉她毛茸茸的腦袋。

  「今天怎麼沒見到那個臉色臭烘烘的巫女阿魯——咦?」

  團子頭少女目光落在了松陽身上。

  「美人姐姐也是那個巫女的同伴嗎?」

  「承蒙她們照顧在黃龍門打擾了一段時間。」

  松陽與那名為神樂的少女說明了事情經過後,神樂滿心歡喜地攬下了照顧定春的事。

  「那麼,我帶定春去玩了阿魯!萬事屋交給美人姐姐了阿魯!」

  神樂自己也說不准為何對那名為松陽的陌生巫女這般放心,或許也是對方和母親江華氣息太過相似的緣故,讓她第一眼就想要親近松陽。

  說起來,對方是來投奔銀醬的呢。

  神樂坐在定春背上逛街的時候,這麼計劃道。

  有機會一定要介紹媽咪和美人姐姐認識。

  ——名為阪田銀時的男人是個madao,這點毋庸置疑。

  罪責用兩只手都難數完,講得最多的就是不好好工作,拖欠房租,整天百無聊賴地玩柏青哥看junp,大晚上喝個爛醉回家。

  不過這個男人還活著。

  人生有時候呢,會經歷那種除了去死,好像並沒有別的選擇的日子。

  可這個男人的確還活著。

  樓下酒館的登勢婆婆和貓耳小偷只會整天大嗓門叫嚷著收房租,萬事屋裡的眼鏡少年跟在他背後嘮嘮叨叨。

  看起來他這個男人的每一天的時間,好像都花在了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上。

  ——也許是因為他參與過的攘夷戰爭最後還是以慘敗結束。

  不過說真的,攘夷戰爭度過的那幾年對於歌舞伎町人來說就像是一場幻影。

  天人很快就再次占據了這顆星球,和他們共同生活,街上四處可見那些個奇形怪狀的,走來走去橫行霸道的麻煩家伙。

  ——也許是時間過得太快了吧。

  銀時像往常一樣在這條街某個角落從宿醉中醒來,眼神恍惚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抹了一把臉。

  他摸到還帶著濕潤的眼角,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上回萬事屋的路。

  昨夜他躺在橋邊看著滿天繁星,最後沉沉睡去,不知不覺一定做了個美夢。

  否則為何會流淚呢?

  ——他不怎麼回憶攘夷的往事。

  當然了,打仗本來就有輸有贏,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人曾經這樣教育過他,而他也一次都沒有贏過那個人。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一定會比那個人更加強大,然後保護她。

  在一切尚未塵埃落定前,信心滿滿地自以為是著。

  ——可有些時候,輸過一次,失去的就再也贏不回來。

  銀時昏昏沉沉地走過登勢酒館,舉著掃把的貓耳女凱瑟琳對他喊了些什麼,他也沒聽清,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走開,扶著樓梯一步步往上挪動到門前,掏出鑰匙,可手又抖得太厲害沒法開門。

  「阿八還是小神樂的,來個人給阿銀開門啊……」

  銀時趴在走廊上有氣無力地拍門。

  雖然有考慮過像動作片裡那樣瀟灑的踹開門,不過即使喝醉了銀時也清晰記得自己沒錢修門的事實。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銀時差點栽倒進來,便被前來開門的松陽眼疾手快地攙扶住。

  他乍一撞進溫暖的懷抱裡,還沒清醒,腦袋低垂著,視野範圍內所躍入的是飄落下來的一縷淺色發絲。

  銀時盯著那搖晃的發絲怔愣住。

  ——夢還沒醒啊。

  他晃了晃醉得七葷八素的腦袋,努力抬起了頭,試圖用困得睜不開的眼睛去看接住他的那人的容貌。

  可他實在是太困了,勉強睜開的眼睛所見全是模模糊糊的重影,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從極小的縫隙中瞥見一雙溫柔的淡綠眸子。

  ——果真是這場夢做的太過真實了啊。

  名為阪田銀時的男人低聲笑了起來,像是夢境中那樣坦誠地伸出手臂,緊緊擁住了他所眷念著的屬於那個人的柔軟身體。

  他也不知道精神渙散的自己怎麼還能使得出力氣。

  所以,果然還是因為他在做夢吧。

  是在夢裡,他才得已再次和那個人相見。

  「是夢啊……在做夢……又是夢……」

  醉醺醺的銀發男人嘀嘀咕咕地念叨著大概是如上所示的字眼。

  「為什麼……只有做夢才……」

  松陽也聽不清他小聲嘟嚷的言語,她手臂還支持著那個男人的體重,又被那個男人抱得緊緊的,此刻正在盡力帶著他往裡屋移開。

  是完全和記憶的零碎片段不同的,這種擁抱的觸感於她而言非常陌生。

  明明以她的力氣可以輕松掙脫開名為銀時的那男人的擁抱,松陽也清楚這一點,但不知為何卻做不到,只是試探性推動一下銀時的手臂,她心裡湧起的就全是愧疚心疼。

  ——是曾有過沉重的虧欠嗎?

  所以最後松陽也只能勉強領著喝醉的銀發男人挪到沙發邊上,結果對方一接觸到沙發的邊緣,就直截了當地抱著她往沙發上一倒。

  只能勉強橫躺下一個人的沙發容納不了兩個人的體積,松陽被銀時帶著咕嚕嚕地滾下沙發,兩個人一起摔在地毯上。

  可即便如此,銀時也不曾放手。

  他就算閉上了眼開始打呼了,也還倔強地抱著松陽,力氣一絲一毫都沒有松懈。

  松陽就這麼被他壓在懷裡,又狠不下心推開他,也只能無奈面對現實。

  ——雖然完全對這間屋子的擺設沒有絲毫熟悉感,唯一能讓她懷念的只有那個名字。

  卻像是飛鳥歸巢一般。在那個男人進入她視線的瞬間,那飄渺的熟悉感即刻清晰起來。

  過了多少年呢?

  記憶裡稚嫩的孩子變成了與過往完全不同的挺拔的成年男人,曾相處的記憶也不知道落在了哪裡,可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銀時的樣子。

  ——仿佛驀然尋到了令人安心的歸處。

  在黃龍門的時候,盡管那對姐妹為人友善,也不介意她的異常,可那神社又飽受天人侵擾,松陽自然還是時時刻刻保持著高度警惕,一旦有人靠近便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那是身體留下的自我防御的本能,從前的她一定是習慣了時刻面臨危險的生活,也習慣了永無寧日的環境,才連一場好覺都無法擁有。

  ——久違的,松陽趴在銀時身上安然合上眼睛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


☆、大人的世界充滿了xx

  ——新八拉開了萬事屋的大門。

  門發出嘎吱的響聲被推到了頂部,新八探頭看清了屋子裡的景像。

  ——萬事屋老板倒在地毯上,懷裡抱著個長頭發的女孩。

  他愣了愣,退了一步走出來,抬頭看清頭頂的招牌,又揉了揉眼睛往裡面看。

  ——那女孩穿著一身巫女服。

  新八終於忍耐不住高聲發出了驚呼。

  「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副□□得應該被剪掉剪掉再剪掉到毛都不剩的午夜檔畫面是怎麼回事啊!銀桑為什麼會抱著一個女孩子滾在地毯上面啊!而且對方那種打扮是什麼情況!什麼奇怪的角色play嗎??誰來賠他這個未成年人純潔的雙眼啊!!

  在有人靠近屋子時松陽就睜開了眼睛,然後是一陣拉門的動靜,伴隨著少年怒吼的聲音,銀時也打著哈欠醒了過來。

  松陽抬起頭,和意識逐漸恢復清晰的銀時四目相對。

  她注意到銀時擁著她的手臂頓時僵硬住。

  男人銀白的卷發亂糟糟的,臉上也是一股宿醉後的狼狽神情,可那雙猩紅的眸子一瞬間燃起滔天火光,瞳色鮮艷的宛如正在醞釀腥風血雨。

  玄關處少年的嗓門還在激動地呼喊著,他卻像是聽不見,又像是失去了意識,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他睜著眼,目光是死死的釘在松陽臉上。

  考慮到有外人在,松陽稍微移開了眼伸手去推銀時的手臂,這一次很輕松的就推開了。

  男人仿佛突然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癱在地毯上,別開了臉。

  一直到松陽撐著手臂起身,歉意地向那呆愣的眼鏡少年笑了笑,又試圖去拉他,男人也還是不理不睬。

  松陽有點迷茫地蹲在銀發男人身邊,想了想,出聲叫他的名字。

  「……銀時?」

  ——如同被按下了決定性的開關。

  銀時猛地翻身站起來,松陽下意識的就要抓他的衣角,出手的速度比對方反應更快,扯的一躍而起的銀時徑直仰面砸進沙發裡。

  砰得一聲巨響,嚇得站在客廳門口的新八一個哆嗦,顫顫抖抖地看看松陽,又看看趴在沙發上臉朝下不動彈的銀時,吞了口唾沫。

  這個凶殺現場的氣氛到底是怎麼回事啦——

  「銀時?」

  那一聲巨響松陽聽的真真切切,她擔心銀時摔倒時磕傷到哪裡,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握住銀時的肩膀把他拉起一段距離,去觸碰銀時始終不肯扭過來的臉。

  「撞到哪裡了嗎?」

  男人猛地回過了頭,又站了起來,那雙原本情緒翻滾的紅眸恢復了平靜。

  「……搞什麼啊。」

  他用這樣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著。

  「阿銀可不記得叫過這種上門來的服務,還是這種服裝play,什麼都沒發生過阿銀可不會付你一毛錢喲。」

  松陽被他的反應弄得有點茫然。

  「……欸?什麼?銀時——」

  「……突然一副和阿銀很熟的樣子,阿銀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了啊。」

  銀發男人聳了聳肩,是無所謂的口氣。

  那張不耐煩的臉上有一處是剛才撞倒留下的淤痕,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繞過松陽,去招呼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新八。

  「傻站著干嘛,阿銀雇你來上班又不是用來發呆的。」

  「……那個,我是不是該避開下比較好?」

  新八呆滯的看著這氣氛古怪的兩個人,尷尬到進退兩難。

  怎麼看這位巫女小姐都是認識銀桑的嘛,可銀桑那副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啦?

  他知道雖然銀時平常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態度,又愛偷懶又不好好工作,本質上還是可靠並且負責的男人。

  是調侃沒錯啦,滿口黃段子時不時就表現的經驗豐富樣子的男人確實很容易被聯系到桃色事件,但到這種程度,完全是從未有過——

  「我說你啊,那邊的小姐,阿銀真的沒跟你做過什麼吧,阿銀喝醉了可小姐你是清醒的吧?」

  松陽怔了怔,反應過來銀時是在對她說話,一時間的確不知作何反應。

  過去是怎樣和這個男人相處的呢?記不得了。

  和這個男人的關系呢?也記不起來。

  只知道那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能夠讓沒有歸宿的異常與這世間相連的安心存在。

  只有這一點是無論多少次被埋入泥土中也無法忘卻的羈絆。

  ——她當然看得出銀時在逃避些什麼,也許是與她相識的過往,也許單純只是逃避她這個人,或者是她出現的事實。

  果然是她做過什麼令對方為難,或是虧欠過對方的事吧。

  自顧自找來讓對方感到困擾了嗎?

  「……抱歉。」

  結果下意識說出口的是道歉的話。

  「啥?干嘛給阿銀道歉——」

  「我呢,是因為記不起來過去的事了,但又確實記得銀時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也想要和銀時見一面……」

  松陽緩慢地解釋道,又朝新八也歉意地笑了笑,打算告辭。

  「或許是誤會,希望沒有驚擾到諸位。那麼我先回去了。」

  「回哪裡。」

  背對著她的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銀時轉過了身,看向松陽,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不是什麼也不記得了嗎,失憶的這麼徹底,結果還有地方回去算什麼回事喲。」

  「是承蒙黃龍門的巫女姐妹關照喔。之前原因不明的出現在神社裡,也一直被她們照顧著。」

  新八撓了撓後腦勺,說道。「可黃龍門……不是要被改造成行星中轉站嗎?」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新八也只是聽到了歌舞伎町居民間的傳聞,提到黃龍門神社被強行拆除,神社中的巫女也被趕出來之類的事。

  「是的呢。」松陽有點苦惱地皺眉。

  「原本是天人的雜兵還能利落的收拾,但換成幕府的使者,貿然出手會給她們麻煩,這一點我還是——」

  「所以是沒地方去?」銀時打斷了她的話。

  「正在計劃——」

  「先住這裡吧。」

  「哎哎??」先發出驚呼的是新八,不過他很快又捂住了嘴,安靜充當背景板。

  大概是覺得太過唐突,銀時又追加了一句。

  「不是還記得阿銀嗎,真是的,你是夏莉嗎?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名字是吉田松陽,雖然不能確定是否是——」

  「是你的名字。」銀時以肯定的口吻回答她。

  然後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一樣,重復道。

  「你是吉田松陽沒錯。」

  松陽有些驚訝,猶豫著問道。

  「那麼我的確是和銀時曾經認識?」

  「嗯。」

  ——是在松陽輕松地坐在了沙發上,銀時坐在辦公桌後面不自在的擺弄桌上的空相框,新八端來茶杯的時候。

  「和銀時過去是什麼關系呢?」

  松陽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出於好奇和對失去記憶的在意而這麼問道。

  如果說還殘留的部分,是面前這個男人比起現在稚嫩許多的少年的模樣。

  這之中所缺失的時光又有多久呢?

  銀時頓了頓,松陽覺得他眼神看上去有些閃爍。

  「……你覺得呢?」

  他反問道。

  「欸?我嗎……」松陽蹙著眉,一面留心銀時的表情變化,猜測道。

  「親人?」

  「……嘛,要這麼理解也可以。話說,阿八,新吧唧!給阿銀拿一杯冰箱裡的草莓牛奶。」

  「別自顧自的給工資都拿不到的辛苦雇員添加工作啊!」

  新八一邊抱怨一邊也還是任勞任怨地給銀時拿牛奶,銀時毫無說服力地辯解了幾句。

  「所以說阿八你是未成年啊,工資阿銀會給你好好存起來喲。」

  「……那請把工資卡交給我,拜托了銀桑,順帶著你欠下的年終——」

  「好了好了今天阿銀讓你帶薪休假一天!」

  總算是把毫不給他留情面的眼鏡少年打發走了,銀時微妙地松了口氣。

  ——像做夢一樣。

  銀時捏著草莓牛奶的外殼,有些神經質地咬住吸管一端。

  甜膩的味道讓他呼吸的節奏緩緩恢復平靜。

  有些夜晚,他一閉眼,那段畫面就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重復,一遍又一遍,提醒著他最無法欺騙自己的那個事實。

  ——他透過垂在眼前的銀白卷毛悄悄瞥視沙發上端坐的人。

  淺色的長發,淡綠的眼眸,笑起來是會比三月春風還溫柔的美好模樣。

  與十年之前沒有一絲一毫差別,無論是生死還是歲月都不曾留下痕跡。

  ——並非夢境。

  「不過,我記得的銀時,應該是幾年前的樣子吧。」

  松陽努力去看那些零碎的畫面,又遺憾地搖搖頭。

  「想不起來和銀時究竟是什麼關系,從外貌上也看不出來——」

  「嘛嘛,阿銀直接告訴你吧。」

  銀時把喝完的草莓牛奶紙盒隨手扔進垃圾桶,小聲吸了口氣,撐著臉頰狀似無意將眼神移開了。

  「松陽你……是阿銀少年時期失散的未婚妻……喲。」

  ……

  松陽微笑著舉起了拳頭。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種衝動想把銀時往地板裡砸。」

  「不不不那種衝動趕緊給阿銀停下來啊!!」

  銀時下意識抱著腦袋往辦公桌底下縮。

  「阿銀說的話有那麼不可信嗎!這個年齡差怎麼看都像是未婚夫妻吧稍微也信阿銀一次啊!!」

  「……真的?」

  松陽放下拳頭,懷疑地打量著銀時戰戰兢兢的臉色。

  該說是身體的習慣嗎?看到這個男人的動作表情就會去判斷他話語的真假,甚至還能預料到他下一步動作和反應。

  「……沒錯……就是這樣!」

  銀時梗著脖子硬氣到死不松口,雖說是在熟悉的手勢上感受到了久違的被壓迫感,但成年男人畢竟比莽撞的少年時期有了更多的勇氣。

  ——不想再失去了。

  人生這一輩子,能有幾次失而復得啊。

  那種感覺,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行屍走肉獲得了鮮活的心髒而重新成為人,又像是世界末日之前被告知只是個玩笑。

  怎樣都好,無論怎樣都沒關系。

  「……果然還是覺得銀時在說謊。嘛,算了。」

  松陽在銀時緊張地注視中笑吟吟地收起了拳頭。

  「是什麼都好,總之呢,我回來了喔,銀時。」

  她溫柔地這麼說道。

  總覺得,面前這個男人,一定等了她這句話很久很久。

  ——幸好還不算太晚。                    

  作者有話要說:

  結果原作銀時直到最後也沒有美夢成真……


☆、Jump最終話的發情期不會遲到

  「……開玩笑的吧。」

  新八呆滯地捏爆了手中的易拉罐。

  「……松陽前輩你……和阿銀???」

  是他今天上班的方式不對嗎,他們這個劇組什麼時候會存在「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子」這種設定——

  針對主角的最終回發情期是不是來的太早了點??要完結了嗎??要從jump上被踢出去了嗎??

  「坦白說,我也吃了一驚呢。」

  換上江華提供的唐裝的松陽微笑地說道,眼神稍微閃過一絲異樣情緒。

  在那之後,她和神樂的母親——那個名為江華的夜兔族女人見了一面。

  對方驚訝的臉色和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令她有些在意。

  「雖然覺得不可能,不過這世上也許真的存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吧。」

  江華模棱兩可地解釋道。

  「那個叫做虛的女人,該怎麼說好呢,的確是承蒙她幫助才能站在這裡,不過……」

  松陽注意到江華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

  「也許是我多心了,不過她的確是在計劃著什麼可怕的事。」

  這世間有那個存在。

  以虛為名,與她相貌一模一樣的存在。

  「畢竟和她有著類似的遭遇……嘛,這些就不提了,總之,有什麼困難都能來找我。」

  松陽並沒有多加追問,她只是隱隱察覺到了不安。

  那個人,虛——

  和她之間,一定有什麼至關重要的聯系,能夠弄清這一點,恐怕也能弄清她自身的情況,和她失去的那些記憶。

  「不過呢,我對銀時有所虧欠——下意識會有這樣的念頭,所以姑且這麼相信著就好。」

  「雖然這麼說,不過我還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新吧唧就別羅裡吧嗦的阿魯,區區一個眼鏡快退下跟著本女王身後阿魯!」

  神樂牽著定春站在萬事屋門口百無聊賴的挖著鼻孔,一邊的銀時滿臉汗顏地看了眼松陽,又匆匆忙忙去阻止神樂的壞習慣。

  今日的萬事屋三人組便要去歌舞伎町的源外庵工作,內容是幫機械專家源外先生整理煙火祭典要用的機器人。

  「誰來敲門都不要開!也不要出門,乖乖等阿銀回來就好。」

  銀時緊張地接連重復幾遍,在「不要出門」的字眼上著重強調囑咐松陽。

  被松陽問及原因,就故作漫不經心地撓著頭發回答道。

  「那個啊,阿銀呢,恰好是娶了老婆就會把老婆牢牢的綁在家裡的那種類型——」

  然後他就被松陽微笑著揮舞拳頭往腦門來了一下,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苦巴巴地頂著頭頂的大包出門工作。

  「看不出來呢。」

  新八對此做出評價。

  「阿銀原來是妻管嚴的類型嗎?」

  早上也是,乖乖的向松陽前輩交出了亂七八糟的賬本和藏起來的帕青哥資金,在松陽前輩的整理下居然余出了這個月的房租和充足工資。

  人生仿佛突然有了希望是怎麼回事啦!

  不過——

  新八看了一眼像是突然被什麼所填滿的,眉眼都是幸福氣息的銀發男人,確實為他感到了喜悅。

  這麼久以來,總覺得銀桑現在才有種活生生的感覺——

  「混蛋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鬼之副長怒吼的大嗓門一大早就響徹了真選組的前門。

  「這張通緝令!給我好好地在歌舞伎町各處的告示板上張貼起來!」

  作為偵查員的山崎接過了近藤局長發下來的通緝令,看著那張散發著不詳氣息的臉,禁不住打了個抖。

  根據可靠情報,通緝令上的這個家伙,所謂攘夷志士裡最為神秘最為過激也最為危險的男人,最近極有可能已經秘密和其黨羽潛入江戶。

  他倒不怎麼清楚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事,只知道對方所制造的事件全都是針對幕府的可怕襲擊,但似乎大部分時間這個男人和他所率領的隊伍——

  鬼兵隊,以在宇宙活動為主,這次出現在江戶,大概是衝著這個將軍要來參加歌舞伎町的煙火祭典,打算引發混亂趁機對將軍下手吧。

  「如果有人見過這個男人的話,要及時向真選組通報哦!」

  山崎一邊將通緝令往告示板上貼,一邊盡職盡責地向圍觀居民呼吁道。

  「這個男人……完全不知道呢。」

  「仔細看一看是很有魅力的長相呢。」

  ……不好意思對方是打算毀滅世界的□□啦!

  山崎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那個男人,可是如同失心瘋的野獸一樣完全無理智可言的可怕人物,硬要對比的話,某個江戶常駐的攘夷志士不是更有趣一點嗎?

  大屏幕上滾動播放坐在輪椅上的花野記者主持的節目。【狂亂貴公子桂小太郎的一天】

  長發的男人臉上打著毫無意義的馬賽克,畫面上是山崎熟悉的隊友們在桂小太郎背後窮追不舍的場景。

  說起來,為什麼攘夷志士能夠正大光明的上電視啊?勤懇如他卻連個鏡頭都沒有。

  山崎嘆了口氣,放下刷子,這才注意到背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因為完全沒感覺到任何動靜,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原本仰著頭在看大屏幕的人也把目光投了過來。

  山崎愣了愣。

  看起來是二十歲未到的女孩子,柔順的淺色長發自發尾扎起披在肩上,五官出挑得漂亮,一身唐裝讓他想起了萬事屋那個聒噪的夜兔小女孩。

  對方那雙淡綠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湖水,目光穿過了他,落在告示板上。

  「高杉……晉助?」

  用溫柔的聲音念出了那個讓山崎不自由自主打了個激靈的名字。

  「攘夷志士?」

  「那個,不好意思……」

  山崎有些尷尬地打斷她的沉思。

  「你是認識這家伙嗎?」

  話說回來,歌舞伎町裡有這樣的女孩子嗎?雖然說這條街上來來往往的居民不少,但是作為偵查員,記憶力向來是他引以為傲的優點,如此長相的女孩子他不可能見過卻毫無印像。

  莫非是其他地方來的攘夷志士的臥底?山崎頓時警覺起來,連帶著打量那女孩子的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

  「說起來,這位小姐是住在這附近嗎,我從來沒有在這邊見過你呢。」

  「是最近來這邊投奔舊識的喔。」

  「哈,是這樣嗎。」

  山崎撓了撓頭。雖然對方看起來是無害的那一類,不過,果然還是無法忽視,對方那種看起來對那個男人的名字很在意的態度——

  「你對這個男人有印像嗎?」

  山崎指著通緝令上神情陰冷的臉,認真地問道,同時緊緊盯住對方的表情。

  「唔……」

  淺發女孩怔了怔,視線停留在名為高杉晉助的男人那張臉上,下意識伸出手,觸碰他纏繞著繃帶的地方。

  「他左眼一直都是這樣嗎?」

  「那個啊,總之他作為攘夷志士活動的這幾年都是這個樣子啦,至於左眼何時受的傷就不知道了。」

  「這樣嗎……」

  對方似乎是嘆息了一聲。

  糟糕,果然還是很可疑啦!

  ——在歌舞伎町街頭偶遇的一小時後,山崎禮貌地將對方請進了真選組屯所。

  某個白色的和攘夷志士有關的不明生物被一番隊的隊友押解從山崎身邊經過,一番隊隊長衝田好奇地看了背對著他的女孩一眼,又悠閑地吹著泡泡,指揮隊員們把那名為伊麗莎白的生物拷在審訊室的角落裡,就甩手走開。

  「那個,名字是?」

  早就習慣衝田性格而見怪不怪的山崎拿起了紙和筆。

  對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而猶豫地回答道。

  「吉田松陽……」

  背後原本神游天外的白色不明生物猛地一抖,飛快抬起頭,目光死死釘在背對著他的淺發女孩身上。

  「是真名嗎?」

  「我想是的。」

  山崎抓了抓頭發,露出為難的表情。

  「不好意思吉田小姐,你真的從哪方面看起來都很可疑啊……名字真的是自己的嗎?」

  「說來慚愧,過去的記憶因為車禍失去大半,因為還記得一位舊識所以特地來投奔他。」

  松陽一面進行胡扯般的解釋,一面微微嘆口氣。

  一連幾天都是在萬事屋裡等待著而感到無所事事,她便想出門散步,卻發現門被銀時給從外面鎖住了,萬般無奈中只能從二樓窗戶跳到樓下。

  ——不知道為何,銀時對她表現出緊張過頭的態度,每晚銀時把他自己塞進狹窄的櫥櫃裡,讓她一個人睡在房間。

  可白天一睜眼,她就發現自己被銀時緊緊摟著,兩個人擠在鋪蓋上,銀時的擁抱像是害怕一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那樣用力。

  醒過來之後又推說是夢游,讓他出來睡也不答應,抵死就要擠在這對他而言過於窄小的空間入眠。

  到底發生過什麼呢?

  松陽輕輕搖頭。

  問不出口。一見到銀時眼裡那份不能自已的喜悅,就什麼也問不出口。

  過去是什麼人,身邊有什麼人,和銀時發生過什麼事,全都是一片空白。

  ——然後是在與這年輕警員相遇時,松陽見到了另外兩個令她熟悉的名字。

  「啊……抱歉,是我誤會了!」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好好先生的山崎立刻誠懇地道歉。

  松陽彎了彎唇。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想伸手摸那個禮貌的年輕人的頭,大抵也是身體過去的習慣殘留了下來。

  即使是面對自稱未婚夫的銀時,也覺得對方更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呢。

  ——背後傳來了鐵欄杆被有力拍打的聲響,山崎立即過去查看情況,松陽好奇地回頭,正和那白色生物對上了視線。

  外表看起來像是什麼人套上了白色布偶服,圓圓的大眼睛裡好像被馬克筆塗黑一般的瞳孔緊緊盯著松陽。

  松陽直覺對方是認識她的,雖然記憶裡是沒有這麼鮮明的形像浮現,但那種眼神,她確實感到熟悉。

  「那個,你是叫做伊麗莎白對吧?」

  山崎面對這個無法用語言交流的生物自然是手足無措。

  對方似乎也沒帶對話用的寫字板,只是端正地坐在地板上。

  「是有什麼需要的嗎?」

  山崎滿臉苦笑,注意到對方未被拷住的手指了指那微微張開的嘴,迷茫地順著看過來。

  目光直愣愣的伊麗莎白在山崎探頭過來的瞬間,驟然從背後掏出寫字板來,砰地把山崎敲暈。

  「欸?」

  松陽驚訝地注視著抓住她手的白色生物。


☆、失而復得亦會帶來淚水

  是她被名為伊麗莎白的生物從警察局帶出來的幾分鐘後。

  他們站在遠離歌舞伎町中心的河岸邊。

  「你好?」

  松陽試探性地轉動被握住的手腕,對方松開了手,又用那雙看起來像畫上去的大眼睛盯著她。

  被拿來砸暈山崎的寫字板還抓在伊麗莎白手裡,並沒有繼續寫字的意思。

  無論從名字到形像都十分陌生,為何還是會感覺到有強烈的目光從布偶服內透了出來呢?

  「你的名字是伊麗莎白嗎?」

  這回寫字板被舉了起來。

  「不是伊麗莎白,是桂!」

  「欸?桂?」

  松陽和他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又見他呼啦扔掉了寫字板,從背後變戲法般掏出新的一塊。

  「您對桂小太郎這個名字有什麼印像嗎?」

  「桂小太郎嗎……」

  松陽喃喃重復著這個名字,就想起了大屏幕上被穿著警察制服的人追得狼狽逃竄的長發男人。

  盡管看起來隨時都會被捉住,卻始終說著俏皮話向前跑,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他。

  透過迷霧,她看見了那雙堅定明亮的眼睛。

  「我能見見這位小太郎先生嗎?」

  那個名字喚出口的瞬間,她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

  就如漫長歲月裡,她也曾這般溫柔的與誰相遇,不論時光如何流逝,可只要那些身影站在那裡,就能找到回來的路。

  ——不是夢。

  穿著布偶服的長發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戰爭已經結束了。

  他又一次找到了能歸去的家。

  只有於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老師。」

  ——松陽和名為桂小太郎的男人坐在一家名為「北鬥新軒」的拉面館裡。

  老板娘錦幾松看上去和他是舊識,打了個招呼就端來了兩碗香噴噴的蕎麥面,桂滿臉期待地接過,熱情高漲地給松陽推薦。

  「老師請一定要試試這個!這可是幾松殿的招牌產品,有著滿滿的熟女味道和能夠讓人連吃三大碗的誘惑力!」

  長發的男人以純真的表情說出了各方面都很意義不明的話,隨後又呼哧呼哧地把蕎麥面往嘴裡塞,看上去是真的十分鐘愛的樣子,以至於散亂的長發掉進了面碗裡,連帶著湯汁濺得滿臉都是。

  松陽自然地掏出手帕給他擦干淨臉,又把長發挽到他耳後,無奈地說道。

  「吃面的時候把頭發扎起來不是更好嗎?」

  「那個啊,一直是老師給我扎頭發的嘛。」

  熱情高漲的長發男人解釋的語氣很平靜,有一瞬間松陽卻在他臉上看到了悲傷。

  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那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真的很棒喔,老師也試一下啦。」

  「話說回來,從剛開始就在叫我老師了呢……」

  松陽不太熟練地用筷子夾面條。

  「桂先生看起來年紀與我相當,即便曾經熟識,也未必能成為桂先生的老師吧。」

  話雖如此。

  可對方以那種珍惜過頭的語氣稱呼她,她也覺得溫暖。

  ——仿若沒由來的迷茫終於能落地。

  「是波紋喔。」

  對方口中蹭地跳出一個松陽完全聽不明白的詞。

  「欸?」

  「老師是因為修煉了波紋,所以一直青春永駐——順便一提,老師的另一位弟子因為疏於練習,枕頭上已經有了大叔的味道。果然是因為沒有加入我尋找江戶黎明的隊伍嗎?」

  長發男人又自顧自地陷入了不得了的腦洞裡。

  「說起來,波紋的設定明明已經被拋棄掉了,就連神也被送進了太空,這個世界之後能夠獲得和平嗎?按順序的話那家伙也應該——算了,這種可能性打住比較好。」

  他悄悄瞥了一眼似乎對他亂飛的腦電波習以為常的松陽。

  對方發覺了他的目光,溫柔地笑了笑。

  ——於是桂想起,那時站在私塾的欄杆後面,他正羨慕地望著裡面相談甚歡的兩人,回過神就發現其中那淺色長發的師長轉頭望過來,目光與他遇上時便輕松地微笑起來。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露出那樣笑容的人想要達成的願望。

  如果能夠成為這樣輕松自在的將領就太好了,這樣的念頭他至今也沒有一刻放下過,無論是仇恨還是痛苦,都阻擋不了那個笑容帶給他的力量。

  ——這世間唯有那一人的笑容溫柔如月光。

  「這一點,我以狂亂貴公子的名義發誓,老師就是老師啦!」

  對方用相當固執的語氣重復著,松陽無奈地點了點頭,也不再反駁。

  她將注意力轉移到面碗上。也許是睡了太久,松陽的手總使不上力氣,稍微往手臂裡送點勁,卻哢嚓一聲捏斷了筷子。

  動靜引來了桂的注目,他看著松陽手裡斷成兩截的筷子怔了怔,神情有些懷念。

  「老師果然還是不擅長控制手掌的力氣呢,撈金魚也好做飯也好,都不太擅長,不過劍道卻……」

  話咽了下去。

  像是如夢初醒般,桂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但又好像是迷路了太久才茫然無措的模樣。

  而後是歷經艱辛,他從漫長的歲月裡回到了那片月光下,淺色長發的師長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顆松樹下,遙遙望著他。

  「歡迎回來——」

  過往與現在一剎那重疊。

  一滴眼淚啪嗒落進了面碗,嚇了松陽一跳,而桂又很快仰起頭抹了一把臉,以元氣滿滿的聲音感嘆道。

  「果然幾松殿的蕎麥面不管吃多少次還是會讓人感動的想要落淚啊!」

  一邊說著一邊用力的把面條往嘴裡塞,臉上跟著噗噗地往外冒眼淚,驚的松陽忙不迭地扯抽紙想給他擦眼淚,又被搖手拒絕。

  「沒關系的,老師。」

  應該是活力充沛的聲音也帶了沙啞的哭腔。

  「真的很好吃啦!忍不住就感動的哭了起來∼」

  眼淚劈裡啪啦地往面碗裡掉,松陽花了些時間才把面碗從桂手裡奪下來,失去面碗的桂干脆就哭得一塌糊塗,一邊自己扯桌面上的紙巾胡亂抹臉,松陽只得又拜托幾松小姐拿來毛巾,用帶著水汽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給桂擦干淨臉。

  她在桂眼裡看到了與銀時類似的眼神。

  那是由心底為失而復得的重要之人感到喜悅和幸福的眼神,卻又夾雜著說不清的沉痛。

  可與人重逢,不應該是件開心的事嗎?

  為何會有這樣止也止不住的眼淚呢?

  雖然有考慮過對方會不會認錯,但這一剎那,她從心底開始認同了他所提及的過往。

  對方的眼淚讓她內心也跟著沉重起來,甚至不知道用什麼方式來面對像孩子一樣在她面前哭泣的長發男人。

  ——依舊是不安,而又擔憂。

  她最後什麼也沒說,也不問,只是安靜地陪著桂直到桂流不出眼淚開始打嗝,才把去把毛巾洗淨擰干,又輕柔地給他擦拭眼角的紅腫。

  ——是我做過會讓你們如此悲傷的事嗎?

  「老,老師還是那麼溫柔啦!」

  恢復力極強的長發男人紅著臉,乖乖地坐著讓松陽給他擦臉,半點看不出方才哭成淚人的模樣。

  大概是哭得太過分,桂那雙清亮的眸子布滿了血絲,自己也覺得難受,一伸手就被松陽攔住。

  「不要揉眼睛喔,暫時閉一下眼睛會好一點呢。」

  「沒關系的,老師!可靠的攘夷領導人失去了眼睛無疑於陷入黎明前夕的黑夜,唯有這一點!」

  他用力睜大眼睛,富有激情地揮舞雙手。

  「江戶的黎明!正在觸手可及的前方!」

  松陽微微一怔。

  是聽過的,這個聲音。

  在空白的記憶裡,散落著無數零碎的畫面,正在緩緩拼湊出一個目光堅定的長發孩子的模樣。

  「……小太郎?」

  名字從嘴邊滑過喚了出來,桂愣住,放下手臂,緊張地看著她。

  「老師想起什麼了嗎?」

  「沒有太多,但是稍微能記起一些你以前的樣子……」

  松陽端詳著桂的臉對比道。

  「長發是一直扎成馬尾的樣子,臉也比現在稚嫩不少……」

  用力去回憶反而後腦湧上一陣刺痛,松陽蹙了蹙眉,桂立刻擔憂地出聲打斷。

  「老師已經回來了,其他事情想不起來也沒關系啦!」

  松陽注意到他用了與離開對應的「回來」這個詞。

  ——為什麼會分開呢?

  ——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這樣的念頭一次又一次浮現讓她頓覺不安,但她為了不讓桂為難便隱藏了起來,只是點了點頭,努力試圖展開會輕松些的話題。

  「說起來,我以前是個怎麼樣的人?」

  桂舉起了一枚幾松送過來給他敷眼睛用的雞蛋。

  「欸?」

  桂用認真的口氣說明道。「以前的老師是一拳超人!會一拳把班上最不聽話的銀時同學砸進地心∼還會把他像蘿蔔一樣一節節種進私塾前面的菜園子裡——」

  「銀時?」

  桂吸了一口面湯,看向神色奇怪的松陽,關心的問道。

  「老師聽到這個名字有想起些什麼嗎?」

  松陽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正住在銀時那裡喔。」

  「哎哎哎??」桂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松陽又哢嚓一聲把新換的筷子捏碎。

  桂禁不住打了個抖。

  「不過呢……」

  面前熟悉的溫柔師長露出了散發著不詳氣息的美麗笑容。

  「有筆賬要好好和銀時算一算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春プ 遠わ春プ 

  瞼閉ェホタガアズ

  愛メゑホウ君ソ 

  スコろウわ聲ゎエペ ???

  什麼啊……原作明明能夠圓滿……我還寫什麼同人啊……小小松哎……銀銀養成哎……我現在終於可以大聲喊叫,我萌的cp發糖了欸!!!!!

  我應該很高興才對……


☆、久別重逢需要一個擁抱

  結束了一天工作時,銀時右眼皮跳了又跳。

  這可不是好兆頭。

  雖然從萬事屋裡招進來兩個令人頭疼而又吵吵鬧鬧的員工後就一直沒什麼好事,不過,最近大概是把幸運值刷到了最高點,是不是太過得意忘形?

  所以——

  銀時看著坐在客廳沙發上那個意味著麻煩的長發老同學,和微笑著走到他面前舉起拳頭的松陽,後背冒出了冷汗。

  那人面上的笑容讓銀時想起了幼時被砸進地板裡的恐懼。

  假發什麼的果然是專業插刀啊混蛋!!!

  「那個,那個……我說,老師啊……阿銀可以解釋的——啊啊啊好痛好痛!!!」

  ——頭頂大包的銀時滿臉喪氣地舉著黑板,桂興致勃勃地把筷子當做教鞭進行講解。

  「老師呢,過去是在長洲——是離江戶有些遠的鄉下,在一個叫松本村的小村莊裡開了一間松下電器——啊不對,是私塾,教書。最開始是老師和銀時兩個人,後來附近的孩子都來老師這裡聽課。」

  「銀時?我和銀時是最早認識的嗎?」

  「是這樣啦,大家都說老師和銀時是兄弟關系——忘了說了,那個時候老師為了方便活動,一直將自己偽裝成男人的樣子,銀時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而且似乎是比私塾開辦還要更早之前就跟在老師身邊。」

  「不過,好像還有誰猜測說老師是被銀時拐來這裡的,是在書法自由練習的某一天吧——說起來,院子裡的松樹那個時候總是往下掉落葉來著,每周輪班掃院子銀時那個家伙都會偷懶……。」

  桂回憶起來太容易找不到重點,零零碎碎從院子的落葉回憶到了煙火祭上的套環游戲,又從套環游戲回憶到打雪仗,想一出說一出。

  松陽聽著桂漫無邊際的講述,悄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盯著地面出神的銀發男人。

  垂落的銀色卷發遮住了男人面上的神情。

  松陽有些困惑。

  按照桂的說法,銀時應該是私塾裡最了解她的人。如果要回憶過去,由更熟悉的人來講不是更好嗎?

  ——可那個男人始終一言不發。

  就像是桂所講述的一切,那些他們三人共同參與的過往,桂口中時不時出現的「銀時」做了些什麼,她和「銀時」發生過什麼,那個「銀時」,像是和那個男人無關的陌生人。

  「再要說到的是我來到私塾的經歷啦,那時候……高杉,那家伙經常去私塾踢館,回到家就被嚴厲的責罰了……」

  松陽想起了被那年輕警員以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張貼那張通緝令,和通緝令上那個男人受傷的左眼。

  「那孩子……晉助,他的眼睛,是怎麼受傷的呢?」

  桂捧著茶杯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差點崩掉。

  「那個,是攘夷啦,因為攘夷。」

  他說話的語速不自覺加快。

  「傷疤是勇士功勛的像征啦!那家伙是,攘夷的時候身高最矮的,所以想要纏個繃帶看起來氣場足一點,說真的那家伙是一直在宇宙裡跑來跑去的大半年都不會在這邊出現還是那種一畢業就絕對不會聯系老同學的類型……」

  「所以究竟有沒有受傷呢?」

  松陽准確地捉住他答話中模棱兩可的地方。

  桂眨巴眨巴眼睛,心知沒辦法蒙混過去,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變得輕松一些。

  「戰場上很容易碰到被放暗箭什麼的啦,受傷一點都不奇怪,不過為了江戶的黎明,一點都沒關系啦!沒有老師想像的那麼可怕喔,其實還挺輕松的。」

  他又踹了銀時一腳,試圖讓銀時也跟著說幾句。

  「銀時同學也知道的啦,那次退下戰場逛花街的時候你不是還和高杉——」

  銀時猛地竄起來把桂的脖子壓進胳膊肘裡,無視了桂滿臉喘不過氣的誇張神情,像國中生廁所會談似得夾著桂往房間走。

  「我們談談,松陽你——」

  銀時頓了頓,有點尷尬地別過臉。

  「想知道什麼,晚點再給你解釋。」

  松陽目送著兩人的背影,嘆了口氣。

  她對戰場並非完全沒有印像,事實上腦子偶爾會掠過鮮血淋漓的畫面,和某些帶有不詳意味的只言片語。

  這恐怕預示著,她和戰場,廝殺,的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那看來是面前身為她過去學生的男人也不知曉的往事。

  那也絕不是能夠令人輕松對待的記憶。

  戰爭怎麼可能是會像小太郎那孩子臉上的笑容一樣那麼溫柔的東西呢。

  盡管桂講得前言不搭後語,可松陽還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必定是一場令他們傷痕累累,而又舉步維艱的戰役。

  「老師?杯子裡的水要灑出來啦!」

  從房間竄出來的桂大呼小叫地在她眼前伸手搖晃,松陽怔了怔,回過神。

  「老師?」桂有點擔憂地端詳她。

  杯中的茶水漏了一些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塊深色的痕跡。

  和茶水一樣蔓延開的,是心底湧上的酸澀和自責。

  她不知道為何會與那些孩子們分別,但那一定是痛苦的記憶,以至於桂避而不談,反反復復講的全都是私塾裡幸福的那幾年時光。

  是不知道多少次回憶和不願忘記,才能記得那麼清楚,甚至詳細到回憶裡的片段,她那時的神情和動作,一點一滴清晰的刻進了腦海裡。

  ——是度過了多麼難熬的日子,才會把幸福的時光翻來覆去回憶用來支持著自己向前走?

  ——也許遺忘並沒有那麼糟糕。

  如果她也背負著那些沉痛的記憶,會讓這兩個孩子更加難受吧。

  「我沒事喔,只是想到能夠再和你們見面這種事,就非常開心。」

  松陽微笑著揉揉飆著淚往她懷裡鑽的桂的長發,又看了看站在一邊滿臉被冷落而不悅的銀時,想了想張開手臂。

  「銀時想要一起抱抱嗎?」

  「什麼啊,阿銀才不參加這種幼稚的活動。」

  一邊這麼說,銀發男人別扭地給了她一個擁抱,順便把桂擠了出去。

  「歡迎回來,老師。」

  虛空中的等待見到曙光,終於能輕松的作出回應。

  ——在那以後。

  「真的沒關系喔,我就住在銀時這裡也挺好——」

  「強烈請求老師和我一起加入攘夷大軍,感受原生態的攘夷武士!在老師的帶領下一定能成功奪回江戶的黎明!」

  「通緝犯就別說大話啊你這家伙!」

  銀時冷著臉把桂從松陽身上扯開,一邊把他往門外推。

  「帶著你的原生態武士遠離萬事屋謝謝了。」

  「老師!老師!」

  桂抓著門不肯松手,神情可憐,松陽想過去安慰他,就被銀時毫不留情地擋住。

  「我再說最後一遍。」

  銀發男人此刻的表情在黃昏的夕陽裡有些猙獰,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讓『攘夷』這兩個字遠離松陽。」

  氣氛驟然劍拔弩張起來,讓松陽有些不知所措,銀時的氣勢有一瞬間讓她都感到了壓抑,更別提直接面對這股氣勢的桂。

  桂睜著大眼睛與銀時對視,兩人相對無言了幾秒,桂松開了手,平靜地開口。

  「銀時你讓一讓。」

  「哈你到底有沒有聽懂——」

  桂從銀時和門的縫隙裡靈活地鑽進來,十分正經地向松陽鞠了一躬。

  「那麼今天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望老師,請老師多多保重,有什麼事隨意差遣銀時就好,銀時同學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對吧銀時同學?」

  「……要你這家伙多嘴啊?」

  銀時哼了一聲,給桂讓開了路。

  「行了行了快走吧,阿銀可不想又被那幫稅金小偷問東問西,煩都煩死了。」

  送走了桂的萬事屋又恢復了平靜。

  銀時意外的是那種不多話的個性。如果說平常的話,一直絮絮叨叨的是在萬事屋打工的那位眼鏡青年新八,然後是活潑過頭的,卻又和松陽出乎意料合得來的天人小姑娘神樂。

  松陽的確對於連桂都不曾了解的,和銀時最初的相遇十分好奇,她雖然不清楚銀時避而不談的理由,但她清楚銀時對她的重視程度。

  ——盡管自從「未婚妻」的烏龍說開後,銀時變得異常克制起來。

  該怎麼說好呢?松陽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她只能確認,銀時在看著她的時候,似乎內心正在壓制著什麼無法說出口的心情,因此也在壓抑著自己的行為。

  作為師長,松陽的確記不起過去與銀時相處的模式,大概也還是本能性的把對方當成記憶裡模模糊糊的那個孩子形像看待,會想要和他親近。

  但現在的銀時就變得難以接近多了。

  吃飯時會臭著一張臉跑到離松陽最遠的地方,睡覺時雷打不動地窩在狹窄的櫥櫃裡,把空蕩蕩的房間留給松陽一個人,連夢游的情況都消失了。

  關於這一點,桂倒是做出了意義不明的評價。

  「銀時同學居然是純情派嗎?」

  得到了松陽迷茫的詢問眼神後又迅速轉移話題,講到今晚將要在江戶舉辦的煙火祭典。

  「老師會去參加祭典嗎?」

  「嗯……應該會和銀時一起去吧。」

  隱隱約約的,煙火祭典這個詞給她留下的是非常溫暖美好的印像,對此松陽充滿了期待。

  「啊那麼!老師要記得帶面具喔!」

  「欸?這是習俗嗎?」

  「不是啦,之前和真選組的衝突,多少還是有點頭疼啊。」

  剛剛重溫了屏幕上的采訪節目,讓桂難得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畢竟牽連到了老師,為了避免麻煩的話,果然還是要避避風頭比較好吧,像是尋找江戶黎明這樣的重任,就由學生來繼承吧!」

  提到這個話題,長發青年的眼睛就灼灼發亮,松陽對於這樣的表情毫無抵抗力,忍不住就伸手去揉桂毛茸茸的頭頂。

  一邊的銀時斜著眼睛打量他們,表情好像更陰沉了一點,不過桂一貫是神經大條,而松陽在學生面前不知不覺就會遲鈍許多。

  起碼她到現在還苦惱著銀時突變的情緒,對於銀時不友善的視線而不明所以著,便向他安撫性的笑了笑,卻又覺得銀時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當然銀時是不會讓松陽發現他毫無長進地紅透了耳根。


☆、人生總有幾個不想見面的老同學

  面具是恰好把整張臉都遮住的樸素造型,看上去不像是桂會購買的類型,但用以藏匿的確是不錯的工具。

  總之桂遞給了松陽這個面具後,就悄無聲息地隱去了,當然松陽能看見那身手矯健的長發青年在巡視的真選組隊員過來前嗖嗖地竄過人群跑遠。

  對桂並沒有多少關注度的銀時只是冷哼了一聲,看著松陽把面具戴好,皺眉。

  他總覺得桂在隱瞞些什麼,而這又一定和松陽有關,這令他懷疑帶松陽來祭典這個決定是否非常糟糕。

  雖然他知道那個人一直對熱鬧的環境十分向往。

  小的時候,那個人在他身邊看煙火,他在看那個人被煙火映得閃耀發亮的淺色眸子。

  那麼漂亮的光景,一直刻在他心底,支撐著失去一切的他,踏上戰場的他,為了一個約定生生忘記了如何為自己而活的他。

  ——他的一生,因吉田松陽而開始,也只會因為吉田松陽而結束。

  而如今他的人生再次迎來希望的光。

  吵吵鬧鬧的員工們自然都跟著各自的家人一同活動,應該說祭典的開辦本身就是一家人相聚,相互陪伴的好機會。

  松陽走在銀時身邊,稍微落後了一步,便伸手拉住了銀時的衣袖,讓銀時不由得手臂僵硬起來。

  她穿著的仍是江華送來的唐裝,與和服完全不同的是,唐裝十分得體得將她的身體曲線勾勒出來,然後是大概長至腰際的淺色長發被簡單的扎起馬尾。

  面具下的臉,銀時知道那有多麼美麗。

  而松陽自己是不會察覺到這些有多麼讓銀時感到不安。

  和二十年前初次相遇時做比較的話,松陽的確是一絲變化也沒有。

  二十年前銀時六七歲,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小鬼銀時和那時已經是少女模樣的松陽走在一起說是姐弟也好,師徒也好,總之不會讓人感到怪異。

  隨後是十年,他終於擁有了能把松陽摟進懷裡的那樣可靠寬闊的身體,等待著他的卻是失去。

  ——到了現在。

  二十七歲的銀時眉間被時光壓得落滿了頹然,松陽卻還是初見時的模樣,無論是笑眼彎彎的弧度也好,紅潤柔軟讓人想親吻的唇也好,白皙的仿佛在發亮的皮膚也好。

  時光沒有給她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記憶都奪走了。

  ——但銀時什麼也不想知道,也什麼都不想讓她知道。

  現在他只想鼓起勇氣,在擁擠的人群裡去牽他此生愛上的第一個,恐怕也是唯一的,那個人溫暖的手。

  就像他記憶裡,那個人無數次在夕陽裡回過頭,只為了向他伸出手。

  至於她沒有回頭的那些日子,銀時決定裝作對那些過往毫不知情。

  「真熱鬧啊。」

  戴上了面具多少不太習慣,但屬於煙火祭典戲份獨有的氣氛能夠讓松陽無視這一點。

  來來往往的人流量,多得讓人懷疑這小小的歌舞伎町能否完全容納的下。

  不過都是開心的笑臉,無論是在小吃攤前討價還價的巫女姐妹——松陽還遠遠地朝她們揮手,阿音倒是興致勃勃的想過來敘舊,但穿越洶湧的人群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某個團子頭少女一樣,耀武揚威般地騎著巨大的白色犬類生物在祭典現場逛來逛去,而她美麗的母親並沒坐在她背後。

  江華走在定春旁邊,正在和阿妙聊著什麼,而新八則是無奈的替神樂指揮方向。

  「我說神樂你也稍微收斂點啊……有誇張到逛祭典也不下地嗎?」

  「阿啦,引起騷亂的話會被就地處決的說。」

  「……哪裡來的臭烘烘的抖s,惡心死了阿魯。」

  真選組一番隊隊長·背負任務在身的便衣·衝田總悟似乎是還在為賞櫻時結下的仇耿耿於懷。

  他看上去是不怎麼在意應該被嚴加保護的將軍,悠哉悠哉地就跑去挑釁好不容易下了地正在射擊攤前大顯身手的神樂。

  「完完全全脫靶了的說,還是chinagirl你在當著政府人員的面欺負普通市民呢?」

  「拿鼻屎塞你的喔白痴抖s阿魯。」

  「公然威脅警衛人員可是罪加一等的說。」

  未成年人拌起嘴來不禁讓人好笑又覺得溫馨。

  松陽看著他們吵嘴,總覺得腦海裡隱隱浮現起了熟悉的畫面,像這樣看著誰和誰吵吵鬧鬧實在是太常見的體驗。

  是誰呢?

  她在漫天煙火裡稍稍失神,下一秒手被身邊的銀發男人抓緊。

  溫度透過皮膚,所傳遞的是對方帶著緊張和些許別扭的情緒。

  「難得的煙火祭典,發什麼呆啊你。」

  「總覺得像是忘了什麼……」

  松陽忍不住左右看了看,自己也弄不明白那突如其來的失落感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還有個人會非常期待煙火祭典……說起來。」

  她想起了前幾日被大街小巷張貼的通緝令,和那個讓她無比好奇的名字,同時也是被桂和銀時默契的選擇避而不談的名字。

  「晉助……那孩子也來到江戶了嗎?」

  銀時依舊是表現出了抗拒的態度,對這個名字一問三不知。

  「所以說不知道那家伙在干嘛啊,也不熟,阿銀無論是跟神經質的假發還是跟世家子弟的短男都不想扯上關系。」

  「唔……說起來,晉助是和小太郎一樣……是攘夷志士嗎?」

  「誰知道,反正都比阿銀有理想就對了。」

  最初銀時還死要面子的想裝成事業有成的商人。

  但家徒四壁的現狀被松陽敏銳地發現以後,銀時就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似得,懶得掩飾自己不堪的那一面。

  那個人見過他所有不為人知的狼狽和懦弱,盡管她已經忘記了這些,可這並不會帶來什麼改變。

  變得是其他所有人,只有她還是她。

  ——銀時也不清楚這算不算自我安慰。

  萬事屋的賬務被松陽管的有理有條,能用來打帕青哥的零花錢也得精打細算。

  好像這個萬事屋多了個女主人,雖說男主人想要叫她一聲「老婆」,但果然想要混淆還是會被發現,也就自欺欺人的,在被吐槽「天然卷混蛋你是結婚了嗎突然變得這麼積極向上」的時候,猶猶豫豫地搖頭,又說。

  「阿銀總有一天會成功把她娶回家的。」

  話雖如此,他還是把這份決心藏得小心翼翼的。

  「銀時這樣,也很好呢……」

  松陽笑了笑,又嘆了口氣。

  攘夷志士。

  她一想到這個詞,心裡就會沉甸甸地難受。那必然是對她而言,或者是說對那些孩子們而言非常沉重的記憶。

  她倒不是對攘夷一無所知。

  在黃龍門也聽巫女姐妹科普了不少這個時代的常識,知道了幕府,攘夷戰爭,天人,將軍這些概念。

  她本能性對這個時代產生排斥感,又或者說只是排斥這個時代下隱藏著的黑暗氣流。

  過去作為師長的她,也一定不願讓這些孩子們卷入混亂洪流中才對,可為何還是——

  松陽察覺到自己隱隱在挖掘出記憶裡丟失的真相。

  這讓她下意識地回握對方的手,注視著男人那雙暗紅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感嘆道。

  「銀時還平平安安的站在這裡,小太郎還能活蹦亂跳的逃跑,我就會感到安心。」

  但是那個孩子——

  在那張被繃帶掩藏起左眼而氣息陰冷的臉浮現在松陽腦海中時,松陽不由怔愣住。

  隔著舞台外圍成圈的人群,她看見了名為高杉晉助的那個男人,是那張與通緝令如出一轍的那張臉。

  她記憶裡簡單勾畫出了那個男人幼時的眉眼,與如今那陰郁冰冷,還有一只眼睛被遮擋住的模樣相比較,恍然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銀時……」

  松陽忍不住想要叫銀時去看,但轉個頭的時間,那披著紫金浴衣的男人已經越過人群站在了他們面前。

  那是預示著危險臨近的華麗嗓音,拖長了語調一字一句,帶來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殺意。

  「還真是好興致啊,阪田銀時,愚蠢的讓人吃驚。」

  銀時瞬間迸發的是與高杉不相上下的壓迫感,松陽感覺到手被握緊的力道變大,她幾乎能感受到銀時手心裡冒出來的冷汗。

  銀時在緊張。

  松陽並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但她看得出來這並不是普通的舊同學重逢的氣氛。

  不應該是這樣。她動了動唇,想說話,卻被銀時猛地松開手,又被銀時不怎麼使勁的拍了拍頭頂。

  「去找神樂和江華夫人,阿銀過一會兒來找你,老同學敘舊你就別摻和了,你應付不來的。」

  「可是……」

  松陽望了那紫發男人一眼,被對方面上毫無生氣的模樣弄得憂心忡忡。

  她想不起來,可她只是覺得名為高杉晉助那個人不應該像這樣——

  絕望。

  她明明還記得那雙綠色的眸子裡閃爍著小心翼翼而又充滿信賴的光芒。

  「說的也對。」

  打斷松陽猶豫的是高杉。

  紫發男人以不帶任何情感的冷漠眼神打量她的長發,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

  「這位夫人暫時離開比較好呢,請記得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看在那個發色的份上,高杉並不想在這場即將而來的混亂中看見這頭長發染上刺眼的顏色。

  那種記憶,那種畫面,他今生今世不想再目睹第二次,僅有的這一次,他就已經義無反顧的陷了進去,永無回頭之日。

  但這個家伙——

  他在內心野獸凄厲的哭嚎聲中冷笑。

  還在自欺欺人的試圖粉飾現實——


☆、按a前進才是正確選擇

  高杉看不見面具下的那張臉的真容。

  但松陽透過面具正在注視著他。

  她在嘗試從空蕩蕩的記憶中拼湊與高杉晉助這個名字有關的碎片。

  松陽還記得那個孩子注視著她時那全然信賴的執著眼神。

  所以她才會因此產生巨大的落差感。

  是因為什麼呢。

  這個男人如今所擁有的卻是孤注一擲的眼神——

  和她有關嗎?

  「可是……」

  松陽並沒有多少時間去考慮相認與否的選擇。

  銀時攥緊了她的手,面對高杉的態度與其說是對待舊同學,倒不如說是在對待要破壞他平靜生活的仇敵。

  「這位夫人暫時離開比較好呢,請記得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紫發的男人是以得體有禮的口吻在對她說話,但松陽在他眼裡看不見任何顏色。

  只有一望無際,永無蘇醒之日的深沉墨色,沉重的讓她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

  ——到底隔了多少年,才會讓她無法向前邁出一步呢?

  松陽深深嘆了口氣。

  她一言不發地與那紫發的男人擦身而過。

  當那淺色的長發從肩頭滑過時,高杉分明怔了怔,但又飛快回過神。

  他已經見到了最為恐怖的黑色,已經明白他無法再沉迷於夢境之中。

  有什麼會比美夢崩塌更加殘酷呢?

  連希望都消失殆盡,世間再無她的存在,而罪魁禍首卻是這個世界。

  如此以來,他便不可再有半分猶豫。

  「高杉晉助。我沒想到你會悠閑地出現在這裡。」

  銀時手按在木刀上。

  但高杉動作比他更快。

  那是從未停止過廝殺的惡鬼與不願再拿起刀的人類之間涇渭分明的界限。

  半出鞘的刀抵在銀時腹前,是充滿殺意的攻擊預告。

  「轉身,好好看著,別問那麼多。」

  這個男人已經失去了鬥志。

  高杉冷靜地給慢悠悠轉身的銀發男人下了判斷。

  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白夜叉,忘記了仇恨,甘願被虛假的幸福所蒙蔽,打算就此草草度過一生。

  只有這個男人,他不會讓其得償所願。

  「好戲就要開場了,認為兒子被幕府所殺害的父親,要帶著他的機器人一起報仇。」

  這如同開戰宣告。

  高杉話音剛落下,舞台上的機器人便加大炮的方向,對准了人群之中由真選組眾人團團圍住的將軍。

  源外冷靜地發號施令。

  「射擊!」

  轟的一聲過後,廣場頓時被煙霧所籠罩,視線範圍內便全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這時松陽剛遇到偽裝成海盜船長的桂,還沒聊上幾句,就聽見了廣場那邊的動靜,也注意到了舞台那邊的觀眾正慌慌張張地往這邊逃跑。

  「救命!有恐怖襲擊!」

  「那邊出事了?」

  松陽立刻想起還在廣場那邊的銀時和高杉,正要過去,卻被桂拉住了。

  「老師。」

  「小太郎?這邊太危險了你趕快回去吧,那邊真選組應該也在,你趁現在趕緊走掉會比較安全喔。」

  桂當然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元凶是誰。

  他也知道方才那場重逢並沒讓高杉認出松陽,事實上在這場騷亂之前的某一天,他曾與高杉有過一次氣氛凝重的會面。

  已經與死而復生的松陽見過面的桂猶豫了好久,還是試探性地問了高杉一句。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老師沒有死……」

  甚至這句話都沒說完,他就在高杉面無表情的目光裡不由而然閉上了嘴。

  那個時候,對方那種宛如在看待死物的眼神讓他感到了恐懼。

  讓他覺得,如果自己再說下去,那個男人便會毫不考慮現狀而拔刀,留下他的項上人頭。

  雖然桂清楚的知道,名為高杉晉助的那個男人眼裡只看得見老師一個人,但他還是覺得糟糕透頂。

  如果說毀滅一切,甚至於毀滅自己是因為失去的話。

  誰也預料不到這樣的男人面對失而復得會采取多麼過激的手段。

  所以現在還不能——

  「銀時和晉助還在廣場那邊,我得過去看看才行……」

  「那個……老師的話,暫時和高杉那家伙保持距離,直到我來引導你們見面……可以嗎?」

  「欸?」

  桂在拉住她所提出的要求的確讓松陽吃了一驚。

  但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廣場被一排排機器人包圍,而真選組的隊員們正在和機器人戰鬥,在警察局裡打過照面的那個娃娃臉隊員被氣流衝到了他們面前。

  松陽下意識地伸手把他扶起來,一晃神,身邊的桂已經趁亂跑走,而青年——松陽記得他的名字是山崎,正急匆匆地爬起來想對松陽道謝。

  「那個!非常感謝!這位小姐也趕緊離開吧!這裡太危險了!我們真選組會解決好這場動亂的!」

  下一秒,山崎把嘴巴張大到下巴快要掉下來的程度。

  那名向他伸出援手的女性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混戰之中,身影如鬼魅一般,山崎根本看不清她的動作,但她所經之處,所有機器人都被一擊倒地。

  位於混戰中心的土方也發現了異常。

  一批一批湧上來的機器人的確難以對付,但不知何時起,處於外層的機器人數量極具減少,很快,在場的機器人全部倒地。

  「……那個啥,打完了嗎?」

  近藤摸了摸後腦勺,哈哈笑著。

  「不知不覺就勝利了還真輕松啊……」

  土方只是冷哼了一聲,表情煩躁。

  「……搞什麼鬼啊,那個女人是誰?」

  逐漸散去的煙幕裡,有著美麗容顏的女人回過頭來,那雙淡綠色的眸子注視著他們,淺色的長發溫柔的散落在她肩上。

  「你們……沒受傷吧?」

  土方難得怔了怔。

  對方的氣質讓他想起了三葉。但也只是相似,盡管三葉有十分強硬的一面,經常折騰的他叫苦連天,但始終是柔軟的,而面前這個女人——

  喂喂,沒搞錯吧,他們打的辛辛苦苦的機器人,被這個女人輕輕松松一拳一個收場了???

  「!!你是!!」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山崎,與聞訊趕來的衝田幾乎是同時認出了那張沒有面具遮擋的臉。

  是那天在警察局裡,和桂小太郎的寵物伊麗莎白一起消失的那個叫做吉田松陽的女人!

  「那天的!和伊麗莎白一起不見的那位小姐!」

  衝田當下亮出了加農炮。

  「那邊的那位小姐不要動的說,現在懷疑你和攘夷志士桂小太郎有關,同時也懷疑你是攘夷志士,請乖乖站在那裡讓我炸成灰的說。」

  「哈?總悟你在搞什麼鬼,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以土方先生的腦容量很難理解這些呢。」

  衝田歪了歪頭,將炮筒轉向土方所在的位置。

  「還是先給土方先生來一發開智炮比較好的說∼」

  「別在這種時候胡鬧啊混蛋!」

  真選組眾人對於衝田每天都要上演的襲擊副長姐夫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對山崎的話留了心,嚴陣以待地將松陽圍了起來。

  松陽倒是愣了愣,反應過來是面具掉了後,神情自然地撿起面具戴在臉上。

  「……那個,已經看到臉了啊……」

  山崎抽了抽嘴角。

  不會真的以為把面具帶回去就沒事了吧?

  說到底,山崎並不太確定名為松陽的這個人與攘夷志士有牽連,在見識過了對方可怕的實力後,他更加懷疑這個假設。

  如果攘夷志士裡有這麼號人物,幕府怕是早就被拆了吧說不定天人也得被打包扔回老家——

  此時銀時剛從高杉的控制中脫身。

  好不容易將源外說服,他的心情其實和源外一樣沉重。

  正因為同樣失去過,他才懂得源外的感受,也能明白復仇的蒼白無力。

  他從來都知道,那個人不願他們拿起刀,那個人最後的心願也是保護無能為力的他們。

  這世上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失而復得啊。

  比誰都明白這一點的男人笑著嘆了口氣。

  「長命百歲的活下去就好了啊。」

  為了重要之人的願望而活下去吧,直到重逢那一天。

  他難得的傷春悲秋還沒維持幾分鐘,就見到神樂氣喘吁吁的趕來。

  「銀醬!銀醬!松子美人要被稅金小偷抓走了阿魯!」

  銀發男人瞬間變了臉色。

  ——這時被一群警察包圍的松陽還在面不改色地編瞎話糊弄近藤。

  「非常抱歉,但我的確不是攘夷志士喔,首先如果是小,咳咳,桂的攘夷志士隊友們,應該都是男人吧?」

  ……聽到了啊喂!那個稱呼明明是想喊「小太郎」對吧!就算改口的那麼自然也暴露了啊!

  土方少有的感到內心無力。

  雖然他也不覺得這名為松陽的女人是攘夷志士,畢竟那一身服裝看起來更像是天人,但對方顯露的實力的確令他們產生忌憚。

  不管怎麼樣也不可能輕易讓這樣危險的人物在江戶城自由行動,必須弄清楚對方的目的,必要的話還得監視對方的行動。

  這麼想著的土方正打算扮黑臉,就見近藤傻笑著摸摸後腦勺。

  「啊,說的也是啊,十四,我記得桂那幫攘夷志士都是男人吧。」

  土方一臉冷漠地提醒他。

  「這個女人,剛才一口氣把機器人全解決了。」

  「哎哎???」近藤瞪大眼睛。

  「原來不是我們戰鬥效率高嗎?」

  你他媽才發現啊。土方忍住沒爆粗口,只是煩躁地擰緊眉頭,打算掏出蛋黃醬打火機點煙。

  「吉田松陽,是吧,從哪裡來,到江戶要來干嘛,說清楚,你這樣的危險人物我們不可能放任不管,必要的話我們也會——」

  土方手裡的打火機被一柄斷裂的木刀「砰」的一聲打落。

  衝田頗感意外地睜大眼睛。

  他從來沒見到過那個萬事屋老板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殺意。

  那張一貫懶洋洋的臉上充滿了殺氣騰騰的氣息。

  如果說之前這個名為阪田銀時的男人看起來什麼也不在乎,無論怎樣的行為都踩不到他的警戒線的話。

  那麼現在,他們毫無疑問觸及到了這個男人的逆鱗。

  衝田絲毫不懷疑,阪田銀時能為了這個女人踏平他們的真選組。

  「嗯哼?阿銀聽錯了嗎,一群稅金小偷圍著人家的老婆在說些什麼?還是說想搞強搶民女這種老土的戲碼?」

  銀發男人扛著剩下半截木刀,大大咧咧地從真選組隊列中穿過,走到松陽身邊,將她往懷裡一攬。

  那雙暗紅的眸子掃視了一圈,讓真選組眾人只覺得渾身涼嗖嗖的。

  「銀時……」

  松陽忍不住想提醒他叫錯稱呼,被銀時直截了當的把頭按到他胸前,便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在銀時懷裡郁悶地眨眼。

  腦海裡又有什麼畫面隱約浮現出來,也有誰在宣讀她的罪名,但她清楚那並不是真相。

  那又是什麼時候的記憶呢?

  「還有事嗎?話說回來多串君你拿著政府收入連煙火祭典都搞不定真的沒問題嗎?你們這算失職吧?還打算順便搞花邊新聞嗎?阿銀忍不住想誇誇你們這幫稅金小偷的辦事能力了啊,不過阿銀沒空誇你們,阿銀要帶老婆回家了,讓個路謝謝。」

  土方冷著臉看著這兩人,眉頭快擰成麻繩。一邊的衝田想了想,又拿起加農炮對准銀時。

  「恭喜老板成功和土方先生一樣變成已婚人士,讓我放個炮為你們慶祝一下的說。」

  「……都說了別在這種時候胡鬧了啊混蛋總悟!還有,誰他媽是多串君。」

  被稱為鬼之副長的男人黑著臉給銀時讓開了路。

  「趕緊滾,別在這搗亂。」

  有老婆了不起啊,老子也有老婆啊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盡量能he的都he


☆、能回去的地方才被稱為家

  「銀時,我以前是不是有在監獄中待過的記憶呢?」

  被黑著一張臉的銀時領回萬事屋,松陽看著他緊張地把門關上又左看右看來來回回數次後,忍不住問道。

  「哈?」

  銀發男人背對著她的身影似乎微妙的僵了僵。

  隨後才緩慢地轉過身,注視著松陽的眼神莫名復雜。

  「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並沒有正面做出回答。

  「是剛才……被真選組的年輕人們圍著的時候,不知怎麼,好像想起了一些畫面,雖然看不清楚,不過應該是身處於監獄那種地方的狀態。」

  松陽一邊回憶著那些時不時掠過腦海的零碎畫面,一邊艱難地拼湊起來形容給銀時聽。

  「是在空蕩蕩的有圍欄的環境裡,還有干草墩,上面好像還放著一本書……」

  「記不起來就別想了。」

  銀發男人依舊是那副毫不在意的口吻,就像他之前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無論是對於讓松陽恢復記憶想起他們,還是對於松陽把最重要的他忘記了這些事,他都不甚熱衷,或者說是如同事不關己的冷漠,一如既往地想要滿不在乎地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

  不過他也的確是想起了更在意的事。

  「阿銀倒是比較想知道,松陽你是怎麼被那幫稅金小偷盯上的。」

  「說來我也不太清楚呢。」

  松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講給銀時聽,聽的銀時嘴角連著抽筋。

  末了,她還小聲抱怨著。

  「這種明明是在幫忙卻被戒備的委屈感也相當熟悉——」

  「幫忙個鬼啦!」

  銀發男人整張臉都開始抽筋起來。

  「算我求你了松陽老師,好好待在家裡吧,就算出門也跟緊阿銀然後戴上口罩,禁止任何戰鬥行為。」

  被過去的學生這樣嚴肅地耳提面命,縱使是松陽也被唬地一愣一愣的,非常真誠地發出感慨。

  「啊,銀時現在的樣子比我更像老師呢……」

  「好好聽阿銀說話啊你!」

  現在的銀時多少能體會到在過去時常想將他種進地裡的松陽的心情了。

  沒留下多少記憶的松陽像是一張白紙,憑著身體殘留下來的本能行動,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又或者說,這便是這個人最初的,還未與他相遇前的狀態。

  銀發男人透過櫥櫃的縫隙,安靜地注視著躺在被褥裡的那人熟悉的睡顏。

  他不知道還能隱瞞多久。

  他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有一天就記起了一切。

  他只是還沒過自己這關,還想要逃避現實罷了。

  所以他不願去想松陽為何從不變老,為何能死而復生,也打消了桂要探個究竟的念頭。

  ——是不願還是不敢呢?

  這個問題他也不去想。

  他只知道,吉田松陽現在就在這裡,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還有什麼會比約定實現了更重要呢。

  ——銀時久違的試圖回憶在記憶裡有著清冷圓月的那一晚。

  那人一次也沒有回頭,他看著她的背影,聽她用溫柔的聲音那樣和他定下約定。

  「保護好身邊的人,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一等,就等了十年。

  ——然後他又想起了初次相遇的那一日的慘烈夕陽。

  他伏在那人纖瘦的肩上,頭一次對未來感到了期待。

  那人並不擅長照顧孩子,笨手笨腳,又死心眼,容貌要用漂亮來描述的話又覺得艷俗,是一種完全不沾染世間塵埃的清澈。

  能拿得出手的居然是一身和性別完全無關聯的可怕怪力,也許還有隨心所欲的劍術,和滿腹奇奇怪怪的學識。

  銀時在少年時期花了好些年去思考那個人的真實身份,但是如今,27歲的銀時只想守著那個人度過余生。

  這便是他僅有的願望。

  ——「一定要戴上這個嗎?」

  松陽面對桂手上拿著的那頂向她逼近的大紅色波浪卷假發,十分罕見的湧上想要對這個一向聽話的學生使用破顏拳的衝動。

  「為了合理的偽裝出門,這是必要的裝備。」

  桂見松陽為難地接過假發,又一本正經的遞上貓耳發箍。

  「還有這個——」

  然後他的長發被銀時用力地扯住左右搖晃。

  「少把這種奇怪的癖好傳染給松陽啊混蛋假發!」

  「不是奇怪癖好是桂!」

  這是為了尋找和過去記憶有關的線索,松陽便打算回一趟私塾所在地。

  懷抱著這樣那樣目的而非常不情願的銀時自然是拿有工作的借口百般推脫,但時不時來串門的桂毫不猶豫地接下重任。

  為此銀時又和桂秘密會談了好久,不清楚桂說了些什麼,但銀時最終是妥協了。

  於是,為了成功出遠門,松陽正在桂的幫助下進行銀時要求的偽裝。

  「只要那幫稅金小偷看不出來就行。」

  銀時的提議是很簡單明了,但桂的理解能力可能和他們有所偏差。

  等到桂拿出了各式各樣的女裝道具後,銀時看他的眼神越發詭異起來。

  「……假發,你以後離萬事屋和阿銀的松陽遠一點。」

  「不是假發,也不是銀時的松陽,是桂的松陽老師。」

  松陽對於桂那琳琅滿目的假發服裝和化妝工具倒沒什麼看法,或者說是她遲鈍到不覺得桂收藏這些東西有什麼問題。

  她只是純粹沒法在審美上和桂達成共識。

  「說到衣服的話!啊這個也不錯!那個也不錯!」

  桂變戲法般地拿出了好幾件高開叉的顏色鮮艷的旗袍,邀功似地展示給松陽看。

  「老師要去試試嗎!」

  「開叉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松陽接過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對於這高到腰部的開叉有些不太適應。

  「活動起來應該不太方便……」

  「但這絕對是最有熟女氣質的裝扮!!」

  銀時終於忍無可忍地對准桂的肚子就是一拳。

  「不要把松陽當成換裝娃娃啊混蛋!!」

  「在腦補著什麼而流鼻血的銀時同學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吧!」

  ——腦門上頂著大包的成年學生二人組終於冷靜下來。

  可就算是被松陽教訓了一頓,銀時也還是說什麼都要對松陽出門的偽裝堅持把關下去。

  總之桂是不再拿出什麼奇奇怪怪的服裝了,讓銀時敲定了最後的造型。

  ——簡單的黑色假發,包的嚴嚴實實的小振袖,能把半張臉都埋進去的口罩。

  「不行,還是不行。」

  松陽未被遮住的那雙淡綠的眸子正注視著他,散發著如月光一般溫柔的光芒。

  銀發男人抓著他那頭天然卷進入抓狂模式。

  「還是會被奇奇怪怪的矮子或者是稅金小偷們認出來的啊可惡!」

  桂在一旁涼嗖嗖地吐槽。

  「你干脆把老師用麻袋裝起來隨身帶著好了。」

  完全沒聽出嘲諷意味的銀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個主意好像也行——」

  隨即他腦門上那個還沒消去的大包又在松陽的鐵拳下變高了一層。

  「啊啊啊痛痛痛!」

  ——出門那天,某個萬事屋老板盡管內心就差扯住松陽的衣角把人留在家裡,面上的表情卻還是別別扭扭的。

  「一路順風。」

  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銀時又對著桂從頭到腳質疑了一番他和伊麗莎白的開車技術和駕照水分後,看著松陽的背影終於按捺不住又開口。

  「松陽你一定要……」去那裡嗎……

  那個已經什麼都不剩的地方……

  「怎麼了?」

  松陽回過頭來看他,似乎是誤會了什麼,笑著伸手抱了抱銀時。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銀時不用擔心喔,和小太郎一起很安全的。」

  一貫口是心非的學生撒起嬌來意外的可愛呢。松陽頗有長輩心理般的這麼想到。

  「……阿銀為什麼覺得更讓人擔心了啊!!」

  ——從江戶到長洲距離幾乎橫跨整個本州島,幸好桂的攘夷部下在那一塊有同伴,想要搞到車票也不是難事。

  但為了安全起見,桂還是打算叫上伊麗莎白開車帶松陽過去。

  雖然被銀時吐槽「一個被通緝的家伙學車買車到底有何必要」,就連桂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真的能為了這個他以為徹底失去的人派上用場。

  作為司機的伊麗莎白也進行了偽裝,和坐在副駕駛的桂一起打扮成海盜的模樣,松陽還是戴著黑色假發,瞳色也從阿妙那裡借來工具偽裝起來。

  口罩捂著臉的造型在炎熱的夏天畢竟有點奇怪,出江戶城的時候被詢問了幾句,都讓桂東拉西扯搪塞過去。

  成功踏上旅程,桂也松了口氣,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正安靜地看著車窗外的松陽,想了想,開口說道。

  「老師……雖說銀時那家伙有點反應過頭,但不要介意喔,銀時那家伙是最在意老師的,就是態度有點過分,啊不對,是很過分!啊啊啊超過分的啊!讓老師為這種事擔心什麼的果然我還是就此帶著老師遠離銀時同學好了!」

  不知不覺燃起鬥志的長發青年言語中充滿了對老同學的鄙視。

  松陽無奈地出聲安撫他。

  「我沒有責怪銀時也沒有不開心喔,雖然不太清楚具體怎麼回事,不過,果然問題還是出在我身上吧,銀時是太擔心了才會……」

  煙火祭的事松陽也有好好反省,不應該在那樣的環境裡衝動的出手,畢竟無論是桂還是銀時的身份都很敏感,不過松陽也沒想到真選組的年輕人們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他們,大概也是銀時有所交際的關系。

  「銀時……交了很多可靠的朋友們呢,小太郎也是喔。」

  想起桂手下那幫活力滿滿的攘夷志士,松陽不禁莞爾。

  「充滿了干勁呢。」

  「哦吼!大家都有在為了江戶的黎明而努力呢!」

  桂先是舉起手臂興奮的喊口號,緊接著又開始進入告狀模式。

  「對於我這樣前途無限的征程,銀時同學的態度十分冷漠!雖說私塾裡每次我們三個人在為老師的小跟班這個位置打架時計劃銀時同學也總是潑冷水的那個但明明打起來一點都不含糊嘛還各種嘲諷常敗將軍高杉同學……」

  不由而然的就提到了這個名字,桂心裡咯噔一下。果然松陽追問道。

  「那天……之後,小太郎還有再見過晉助嗎?」

  當然有。桂心裡這麼想。

  機器人的動亂失敗後,他又在橋邊遇見准備打道回府的高杉。

  對方看起來也許是對什麼極度失望,從而下定決心一樣,周身肅殺氣息沉甸甸得像是墮入地獄的惡鬼。

  「桂,你也見過了對吧。」

  「什麼……」

  「阪田銀時那個可笑而惡心的家伙,指望用虛假的慰藉來粉飾太平,再次相見的話,你們倆我都不會手軟。」

  男人那只獨眼看了過來,臉上的神情是在笑,但桂在他眼底只看得見森冷殺意。

  「你也好,那家伙也好,既然一無所知,就不要擋我的路。」

  桂此刻回憶起來,還心有余悸。

  那家伙,高杉晉助,到底知道了什麼?明明也和老師有過短暫會面,為何看起來如此篤定這不是老師,以及老師不會再出現?

  桂想不通這點,因此也就更慶幸那天高杉沒能看見松陽的正臉。

  在他弄清楚各中緣由前,他還不能讓記憶模模糊糊的松陽就這麼和高杉相認。


☆、到了會近鄉情怯的時候

  但桂顯然不會告訴松陽這些。

  他正在考慮如何對松陽解釋私塾被燒毀的情況。

  這也是銀時百般不願放松陽回長洲的原因所在,但桂還是以「老師總有一天會想起來」說服了銀時。

  他知道銀時在害怕些什麼,老實說他也不敢回憶起那些過去。

  現在的老師還沒有想起來死過一次的事,更不可能想起為何而死,又是死在誰手上。

  那不怪銀時。

  桂當然知道背後黑手是誰,否則他也不會為了這個目的而進行在他人眼中可笑不正經的攘夷行動。

  想要尋找江戶的黎明,不是玩笑,是他畢生要貫徹的,對這個奪走老師的世界的顛覆。

  「沒有啦,那家伙總是獨來獨往的,真是的,一畢業就拉黑老同學那種家伙一點都不可靠,老師以後千萬不要被這種類型的男人欺騙了喔!結婚也還是要找銀時這樣的好男人那樣我才能……」

  然後腦門被木板砸了一下,是伊麗莎白生氣地舉起牌子。

  「桂先生請好好指路,不要對松陽前輩說奇怪的話。」

  「嗚嗚嗚伊麗莎白越來越凶了……」

  一路這麼閑聊著,到達長洲時則是臨近那天的日落。

  松陽跟著桂和伊麗莎白去他們在長洲的落腳點走了一圈,桂就先去走親訪友振奮軍心,留下伊麗莎白陪著松陽。

  松陽對這附近的場景有種本能上的熟悉,打算出門走走,伊麗莎白自然跟了上來。

  她沒忘記戴好偽裝的假發和口罩,小心翼翼地將原本的頭發藏好,穿著的衣服是新八的姐姐阿妙借給她的振袖和服。

  那也是位性格友善的好姑娘(銀時+新八:你確定???),松陽與她相處的很好,廚藝上也同命相憐一般的糟糕,對於養孩子的經驗也很有共同話題。

  並且在知道松陽是銀時的老師後,也沒有對她那副異常年輕的外表有疑問,只是用看變態的眼神看著銀時,又微笑著詢問松陽。

  「和松陽前輩這麼投緣的話,我免費處理這種對自己老師下手的天然卷人渣喲。」

  「送衣服之外的多余行為不要扯上阿銀拜托了!」

  松陽不太明白他們在交流什麼,不過還是友好地拒絕了阿妙的建議。

  「沒關系呀,銀時是為了保護我才這麼說的。」

  「……相當天然呢,松陽前輩的話。」

  那時阿妙無奈地搖搖頭,作出這樣的評價。

  萬事屋的日常總是熱熱鬧鬧的,白天會有兩個活力無限的孩子來上班,時不時就會有樓下的天人女員工上門收房租,松陽聽到動靜想去看看時就會被銀時慌慌張張地推進臥室裡,自己去想法設法把人趕走。

  銀時出去做任務的時候,松陽有時在陽台上發呆,就能看見萬事屋三人組吵吵鬧鬧地追著什麼從樓下經過,銀時會下意識的抬頭,對上松陽的目光後又飛快的移開眼。

  ——銀時還是那樣別扭。

  松陽漸漸想起和幼年的銀時相處的記憶,想起自己從哪裡撿到了銀時,帶著那時還瘦巴巴的銀時到處旅行最後在哪裡定居。

  只是還想不起自己的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的龍脈體質和強大到被常人忌憚的實力,和對戰鬥,戰場的熟悉感,這令她也隱隱有所猜測。

  以及那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人,虛。

  ——但這些必然不能講給那兩個孩子聽。

  松陽清楚自己的性格,過去的她絕對是為了牢牢保護住那些孩子,而隱瞞著自己真實的身份。

  這也是她想回長洲看看的理由。也許她會在那裡留下什麼重要的東西。

  松陽幾乎是遵循著身體的記憶在往前走。

  她穿越過了一片漂亮的田野。

  夕陽的顏色落在她眼中,遠處殘敗的景像令她愣在了原地。

  是戰爭嗎?

  她記憶裡應該是熱鬧的村子只剩下殘垣斷壁,看起來斷絕人氣已許久。她跨過那些廢墟繼續向裡走,終於走到了在村子的角落裡那本該是私塾的位置。

  ——但只有一扇還算像樣的門,和門前與周邊景像完全相反的生氣勃勃的松樹還在。

  剩下的便是如同被火燒過一般的灰燼和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斷裂牆壁,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昔日的畫面一個個從她腦海裡跳躍過,快的險些抓不住。

  松陽站在那扇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木板跳入了她視野之中。

  「松陽前輩不要難過,這都是戰爭造成的,雖然私塾不在了,但桂先生和銀時先生都還在。」

  那麼其他學生呢?

  松陽下意識的想要這麼問,卻又想起桂並不在這裡。

  但她想起了從這裡被帶走的那一晚。

  那個孩子,銀時,彼時狼狽的跪在地上,無能為力地看著她的背影,喊她名字的聲音那麼悲愴,仿佛十年之後,少年那個聲音還清晰的回響在耳邊。

  「松陽!」

  松陽不由的向前走了一步,跨過那曾無數次被她,或者是私塾的學生們跨越過的門檻。

  她從這裡往返了無數次,只有一次她離開了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終於償還了這最後一次。

  孩子們天真可愛的身影向她跑了過來,又在蒼涼的夕陽下消失。

  等待她回家的那些人已經不在這裡了。

  「我回來了喔。」

  是歸去的地方。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這裡。」

  伊麗莎白在松樹下挖坑的同時,還不忘舉起牌子給松陽解釋。

  「桂先生說過,銀時先生在出發之前把松陽前輩留下的那個盒子埋在了松樹旁邊。」

  松陽見伊麗莎白用小短手挖得艱難,便勸說他放下鐵楸,接替伊麗莎白的工作繼續往下挖,沒幾下就把一個生鏽的鐵盒子挖了出來。

  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這一定是自己留下的物品。

  盒子裡裝著的是一些陳舊的小物品,還有許多泛黃的紙張,上面則是孩子們稚嫩的字跡。

  還有一個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而這些名字的主人,如今又長眠在哪裡呢?是在哪一片戰場之上嗎?還能找到嗎?

  松陽知道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她只是在為桂和銀時,以及高杉,這三人還活著這件事而為他們感到欣慰。

  然後她珍惜地將盒子蓋起來,把上面殘留的灰土清理干淨,抱在胸前,打算轉頭回去。

  ——這時松陽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氣息。

  在她背後出現的人也並沒有隱藏氣息的打算,徑直朝她走過來,冷冰冰地出聲道。

  「你們是什麼人。」

  松陽覺得有點奇妙。這副宛如私塾主人一般的口氣,她竟然沒產生任何負面情緒,這個有些滄桑的聲音也讓她感到了幾分熟悉。

  「請站在那裡不要動。」

  她壓低聲音這麼說道。確保這個聲線與自己真實的聲音完全不同,她才轉過身,打量這突來的訪客。

  來人是一身浪人的樸素打扮,戴著草帽,暗灰色的發絲散了些出來。是位個子高大的成年男性,氣息也冷冰冰陰沉沉的,露出來的臉普通到沒什麼特征,對於松陽來說也很陌生。

  而那個男人自從松陽轉過身之後就僵硬地定在那裡,那張陌生的臉對著她,松陽注意到這個男人有一雙和臉並不匹配的眼睛。

  那雙看著她的眼睛寫滿了陰霾,又流露出復雜的猶豫和膽怯。

  是易容嗎?松陽不由作出這樣的猜測。

  她確信這張臉並非她學生中的某一位,與盒子裡,或是她記憶裡任何一個名字都對不上號。

  這種忍者刺客常用的偽裝手法仿佛能說明這個男人的身份,顯然對方並非普通武士,可能是懷有目標的暗殺者,總之是麻煩人物。

  但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叫她很懷念,讓她覺得不能就此放對方離開。

  保險起見,她還是詢問道。

  「你也是這私塾的學生嗎?」

  男人因這個問題而產生了強烈的動搖。盡管能被察覺的反應很微弱,但松陽看的出來這個男人正在顫抖。

  他低著頭,緊緊盯著地面,好像這個簡單的問題卻讓他萬分痛苦,以至於連開口的聲音都沙啞到幾乎聽不清。

  「我……是的。」

  說出這個答案,那陌生男人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柔和起來,方才凜冽的氣勢突然褪去。

  他又緩慢地重復了一遍。

  「我曾是這私塾的學生。」

  「是這樣嗎?」

  松陽看著他,不由得好奇對方偽裝下的真容。

  對方在說出這個身份的時候,口氣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驕傲感,似乎對於這個男人來說,身為松下私塾的學生是一件讓他驕傲的事。

  這並非偽裝或者謊言該產生的情緒。

  ——大概是看出了松陽的疑慮,又或者是誤會經過偽裝後的松陽也是私塾學生,男人主動解釋道。

  「我是在你們之前的第一個學生,所以你不可能見過我。」

  這令原本打算走過去和他進一步交談的松陽吃了一驚,停下腳步。

  正因為對方看起來沒有一句像是謊言,松陽才覺得苦惱。

  她第一個學生,難道不是銀時嗎?是在遇見銀時之前認識的人嗎?那麼這個男人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嗎?

  和這個男人的過去又是怎樣的呢?為何無論是銀時還是桂都沒有提到過還有這個男人存在呢?是她沒有提起過嗎?

  松陽決定停止和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要求道。

  「可以把你的易容拿掉嗎?」

  說完她不由愣了愣。因為有些心急所以忘了壓低聲音,她剛才完全是用本音開口,若對方是熟識他的人大概很快就能從聲音裡聽出來。

  果不其然。

  自稱是她第一個弟子的男人抬起了頭,唯一未被偽裝的那雙眼睛死死釘在她身上,流露出巨大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你的聲音……」

  ——松陽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不遠處正在往這邊前進的桂和一隊攘夷志士,男人顯然也察覺了這點。

  松陽不確定他有沒有因此認出自己,但這個男人的確沒時間繼續追究下去了。

  在桂的目光轉向這個方向之前,男人便在松陽的注目之中,飛快掠過她身邊,在山林之間消失。

  松陽迎著伊麗莎白的視線,輕輕搖頭,小聲請求他對桂隱瞞下這次偶遇。

  她直覺桂和銀時並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存在。

  「哇嗚,老師為什麼帶著伊麗莎白過來了啦,不是說和我一起過來的嗎!結果伊麗莎白和老師的關系越來越好了嘛!」

  桂完全不介意在場部下灼灼的視線,一頭撲進松陽懷裡,便感受到那個鐵盒冰涼的溫度。

  他僵了僵,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查看松陽的表情,猶猶豫豫道。

  「老師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而松陽只是彎了彎唇角,伸手撫摸桂的長發。

  「我記得,小太郎在就業調查的報告裡寫過,想要當上總理大臣對吧?」

  「老師想起來了嗎?」

  桂驚喜的睜大眼睛。一談到感興趣的話題他就容易喋喋不休起來。

  「這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生目標,不只是就業調查報告而且在作文『我的老師』裡我也用了八百字的篇幅去闡述我受老師的教誨當上總理大臣以後要推行的各項措施和法律結果被銀時嘲笑說我異想天開還好老師給我評了優等!最喜歡老師啦!」

  「那篇作文也有收藏在盒子裡喔。」

  「是桂先生少年時的大作嗎!」

  「我們可以看看嗎!」

  「請松陽大人務必讓我們傳閱誦讀!」

  一幫攘夷志士熱情澎湃目光發亮地盯著松陽抱在手裡的盒子,讓松陽都有些不太適應,抽了抽嘴角。

  「……這個倒沒問題啦,不過小太郎?」

  「哦哦!以我的作文為目標,大家一起努力吧!」

  「哇哇哇!這就是桂先生年少時偉大的著作嗎!」

  和桂聊天果然一不小心就會被帶進奇怪的話題裡呢。

  松陽看著那些興致高昂的攘夷志士們,笑著搖搖頭。一邊的桂轉過頭來看向她。

  「老師突然說到這個,還有別的原因吧。」

  「啊,是這樣沒錯喔。」

  松陽嘆了口氣。懷裡抱著的盒子不知為何變得沉重許多。

  這裡面承載著的不止是那些孩子們所帶來的溫暖記憶,還有那些孩子們純真的夢想和對未來的期待。

  ——卻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等到桂當上總理大臣的那天,我們就一起來把私塾重新修建恢復吧?」

  「這個是當然的啦!」

  「還有……私塾裡的學生名字都記在這裡,我想,到時候給那些過世的孩子們立慰靈碑,就放在松樹旁邊的位置,這樣,他們也能夠回家吧。」

  桂知道松陽一定能猜出背後的真相,可當松陽真的提起這些對攘夷時期的他們而言十分痛苦的記憶時,他又覺得鼻子一酸。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對著神情溫柔的淺發的師長揚起明媚的笑容。

  「都聽老師的!」

  ——只要這個人還在,就還有能回去的地方。


☆、簡單的願望卻往往難以實現

  松陽把盒子裡的物品一件一件整理過,一邊聽桂講與某一件物品有關的事情,慢慢的這些回憶湧入腦海中越發清晰起來。

  盒子見了底,松陽卻總覺得這盒子裡少了些東西。

  「少了什麼?」

  桂聽松陽這麼問,驚訝地看了一眼盒子裡整整齊齊的紙張和以前的同學們留下的小禮物,愣了一會才想起來。

  的確少了一件東西。

  但那個東西在某個常年於宇宙中游蕩的危險人物手裡,而無論是桂還是銀時恰好都不願松陽再和這個人於不合適的時機相遇。

  如果說銀時是想要完全禁止松陽和高杉接觸的話,桂倒是還期盼著高杉某一天能夠冷靜下來,為此他也通過各方面的人脈在打探高杉最近的動向。

  若是能找到合適的機會,他又能在場,他還是希望高杉能夠在松陽的勸說下回到他們這邊來。

  但顯然不是現在。

  桂佯裝淡定地搖頭。「老師的東西都在這裡,我們沒有動過啦。」

  「這樣麼……」

  松陽點點頭,不再深究。

  她了解桂,看得出桂有意隱瞞。但桂不願說,她也不會去問,就像和高杉有關的事,她也只是默默記在心裡,等待著回憶起和那個男人之間的過往那天的到來。

  還有那個自稱她最初弟子的男人,也只是與她匆匆一瞥便不再出現。

  那些埋藏在泥土中的過往逐漸被翻開。

  但眼下,她只想平靜地陪伴在她長大成人的學生身邊。

  ——從長洲回到江戶城時正好是悄無聲息的後半夜。

  抵達萬事屋時自然不會有人守在門口,桂左右看了看,指揮著伊麗莎白用木牌咚咚咚敲門,松陽正想出聲阻止,門就被從裡拉開了。

  「大半夜還吵吵嚷嚷的是想被阿銀踢屁股嗎混蛋!」

  在氣頭上的銀發男人猛地拉開門,正要發火,那股氣焰便蹭地煙消雲散,整個人進入石化狀。

  松陽怔了怔,看向被滿臉疲憊的銀時扛在肩上的,那個與銀時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嬰兒。

  「這個小嬰兒是銀時的……」

  銀時是真的長大了呀。松陽的心情有點復雜,不知道該恭喜銀時還是該對銀時的胡來表示責備。

  桂倒是氣呼呼地舉起拳頭。

  「我對你太失望了銀時同學,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會弄出私生子的人,走,老師果然還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不容易從驚嚇中恢復過來的銀時只差沒淚流滿臉地去捂桂的嘴。

  「算我求你了假發,別亂講行不行,這孩子跟阿銀真的沒關系啊!!」

  ——回到萬事屋的半小時後,松陽和不請自來的桂一同坐在沙發上,聽銀時講了這個麻煩的委托。

  「所以說,這小鬼跟阿銀毫無關系!也只是寄放在這裡,白天江華夫人會過來把他帶走的,直到阿銀找到這小鬼的親人為止。」

  桂確認平安無事以後就告辭了。松陽觀察著在新買的搖籃裡吐泡泡的銀發天然卷小孩堪七郎,對其充滿了好奇。

  盡管不是銀時的孩子,但和銀時幾乎是一模一樣。

  嬰兒時期的銀時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傻乎乎地睜著死魚眼四處張望的樣子非常可愛。

  明明少年時期的銀時也很可愛,可變成成年男人以後反而越來越別扭了呢。

  松陽看了一眼動作遲鈍地把自己的被褥往櫥櫃裡搬的銀時,忍不住問道。

  「銀時睡這裡真的不難受嗎?一起睡也沒關系呢……小時候不是總纏著我要一起睡的嗎?」

  松陽碎碎念地講起了小銀時變著法子要往她房間裡鑽還鬧別扭的往事,聽得成年人銀時只想用腦袋往拉門上撞。

  「給阿銀停下來啊這是處刑現場嗎行行好放過阿銀吧!」

  然後他才發現其中端倪。

  「松陽你……想起來了?」

  松陽笑眯眯地眨眨眼。

  「私塾時候的銀時想起來一些了,最清楚的是記得銀時被我用燈籠嚇的在庭院裡跑來跑去的樣子喔。」

  「喂喂那種驕傲的口氣收一收啊,阿銀還沒跟你生氣呢,你這個人,明明是老師還把自己的學生嚇得睡不著算什麼回事啊。」

  銀時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會兒,把被子往櫥櫃裡拖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說松陽你啊,說什麼一起睡也沒關系,沒開玩笑吧,阿銀已經是什麼都發育良好的成年人了喲。」

  不是那個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無能為力的懦弱小鬼了,能夠保護她,也想要擁有她。

  他對自己的忍耐能力並沒多少自信。

  最開始和松陽擠在一起睡了幾天已經消耗干淨他所有的自制力,光是想到和那個人共處一室,呼吸著同一個房間的空氣這件事情都讓他整夜輾轉反側,倒是那個人總是一夜好夢過後神清氣爽。

  雖然對自己說,只要那個人還在這裡,就一切足夠,可人都是貪心的。

  越發現她對人的情感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他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但偏偏又只能埋在心裡。

  「男人啊……可是種很危險的生物,不是所有男人都和阿銀一樣能做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的喲。」

  「……聽起來怎麼像是在吐槽小太郎和晉助呢……」

  「通緝令都被貼在江戶城的大街小巷的家伙會被阿銀這種兢兢業業勤儉持家的小老板吐槽太正常了吧。」

  銀時嘴上開著玩笑,手上只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自顧自地往櫥櫃裡鑽,然後動作輕柔地把門拉上。

  「好了阿銀得睡覺了,明天又得從早忙到晚。」

  軟軟的小卷毛已經變成不能被一把抱在懷裡揉毛的大人了呢。身高也到了要抬起頭才能順利對話的高度,過去那個鬧脾氣的孩子已經徹徹底底長大了。

  想到這一點,松陽有點惆悵,但更多的還是喜悅。

  這個孩子能夠普普通通地長大,普普通通地生活在人類世界,對於她來說,一定也是達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吧。

  松陽彎了彎唇。

  「那麼……晚安吶,銀時。」

  「……晚安。」

  銀發男人的聲音從櫥櫃的縫隙傳出來,略微有些模糊和失真。

  他沒有問松陽回私塾的經歷和感想,也並沒有關心的打算。

  對於讓松陽恢復記憶這件事,他始終懷抱著消極的態度,並且一時半會並無改變的念頭。

  ——松陽是被小嬰兒哭鬧的動靜給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從被子裡爬出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拉開門往客廳看。

  「江華小姐?」

  把哭鬧的嬰兒抱在懷裡熟練的安慰著的某個人正是神樂的母親江華,她聞言微笑著朝松陽點了點頭。銀時站在一邊捂著額頭滿臉煩躁,見松陽出現就急匆匆的走過來。

  「被吵醒了?再睡會吧,阿銀馬上就出門了。」

  「銀時這是要繼續去找堪七郎的家人嗎?」

  「是啦,只要找到親人就又有一筆可觀的收入,最快今天就有結果,松陽你就好好在家等阿銀回來吧。」

  銀時這麼自信滿滿地說完,就推著松陽回房睡覺,一邊在心裡已經盤算好了這筆報酬的使用方式。

  把下個月的房租和新八神樂的工資留出來後,剩下的部分給松陽買些新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儲物櫃裡的暖爐也該換一個效果更好的,這樣冬天一來他就可以舒服的和松陽一起坐在被爐邊煮壽喜鍋吃。

  還得買一個書櫃。他知道松陽喜歡看書,為了讓她能安心地整天待在家裡,果然還是需要看書來打發時間。

  ——總之是為了兩個人未來的生活而進行必要的打算。

  只要一想起這些,銀發男人的眼神就會變得溫柔起來。

  少年時代,他不信神,所以每次被拖進神社時,從來都沒有認真祭拜過神靈。

  對自小見慣死亡的他來講,若真有神,也該是將鬼之子從屍山中帶回人類世界的松陽。

  ——於是後來他總會這樣想。

  是報應嗎?因為不信奉神,所以他的神才會從他身邊消失嗎?是不是他從現在開始虔誠地供奉神靈,那個人就能重返這人世間呢?

  神靈啊。

  ——他看著松陽鑽進被子裡聽話的閉上眼睛,便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拉上門。

  聽著房間裡重新傳來那人輕柔的呼吸聲,他垂下眼,嘴角綻開的弧度任誰都能看得出那是幸福的笑意。

  抱歉啦,阿銀這個人呢,所有的人生追求就只有這麼多。

  「銀時先生看起來對於照顧松陽相當熟練呢。」

  堪七郎在江華的懷裡顯得異常乖巧,半點都看不出來前一天把銀時折騰的痛哭流涕的調皮模樣。

  銀時正催促著還在慢騰騰地梳頭發的神樂出門,聞言聳聳肩。

  「小時候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啊。雖然是個大人,結果必要的家務活都不會干,阿銀早就習慣讓她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了,那家伙嘛,只要笑笑地在家裡等阿銀回來就好了。」

  「銀醬雖然是個廢柴,但的確是個好男人阿魯,笨蛋哥哥和禿子老爹要是能學習到銀醬百分之一的回家社屬性就非常讓人放心了阿魯。」

  被神樂提起的兄長神威此時卻還在遙遠的宇宙中。盡管父母雙全,神威與父親神晃的關系依舊糟糕透頂,見面就會吵架,而神晃的工作又必須要常年在宇宙中游蕩,有一次一年都沒回過家又音訊全無,神威說是出門找他回家,一去也是再沒回過歌舞伎町,只是偶爾寄些意義不明的手信回家。

  新八指著神樂胸前掛著的那個像是什麼猛獸的獠牙一般的掛墜,表情復雜地詢問道。

  「那個……小神樂啊,你一定要掛著那個東西走來走去嗎?」

  神樂摸了摸腦袋表情苦惱。

  「這是笨蛋哥哥寄回來的阿魯,說是祈禱工作順利的護身符所以要隨時帶上阿魯。」

  口氣充滿嫌棄,可撫摸的動作卻很珍惜。

  ……總覺得那個神威是在故意捉弄小神樂呢……

  新八嘆了口氣,卻又笑著搖搖頭。

  感情真好呢,這對兄妹。


☆、救贖

  早晨的碼頭邊來來往往的都是運貨的船員,並沒有誰會往那條人煙稀少的小巷投來注目。

  松陽站在這條遠離主街道的小巷的角落陰影裡,當然沒忘記像銀時囑咐的那樣戴上口罩。

  來人大概是習慣了藏匿蹤跡因而腳步聲很微弱,但松陽偏偏就是能從碼頭邊嘈雜的聲響中將這個人的存在分辨出來。

  男人依舊是在私塾舊址相遇時的那個打扮,臉也還是那天看見的易容。雖然在松樹下埋了寫著「歌舞伎町」的紙條的人是松陽,但卻是對方在萬事屋的窗外貼下「碼頭相見」的紙條,等松陽前來赴約,對方卻盯著她一言不發。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將口罩拉到下頜,便注意到這個男人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是從見到她的面容那一刻,對方產生了無法壓抑住的動搖,透過那個平靜的假面具,未被遮住的那雙眼睛裡一瞬間湧上的是震驚,狂喜,慌張,恐懼,等這些情緒沉澱下來,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空洞。

  是太過絕望以至於心死之人的眼神,而驟然面對這樣的重逢,他仿佛已經忘記了何為驚喜何為奇跡。

  松陽往前走了一步,試探性地去觸碰男人的臉頰,去摸索他耳後易容的痕跡,一邊緩慢地解釋道。

  「我……因為一些原因,忘記了很多事,包括自己到底是什麼人都還沒能想起來,但你說是我第一個弟子這件事,我卻並沒有懷疑的感覺,身體本能的在告訴我,你說的並沒有錯。」

  男人的身體僵硬著,直到松陽觸摸到面具的邊緣才猛然有了反應,又像是終於從松陽的話語裡回過神來,理解了她的意思,原本想要後退的動作停下來,低下頭安靜地讓松陽揭開面具。

  那張被刀疤橫跨的臉完全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松陽突然覺得心髒一緊。

  這張臉給她帶來了強烈的衝擊感,似乎在某一刻,這個人讓她由心底產生了痛苦和無能為力,而這種感覺在與對方會面時愈演愈烈。

  可她又抓不住這稍縱即逝的記憶畫面,只能注視著這個男人真實的面容,愣了一會兒才緩緩出聲。

  「你的名字是什麼呢?我還是沒能想起來你……」

  「沒關系的。」

  男人布滿陰霾的臉上,露出了猶如撥雲見日一般釋然的神情來。

  他將這個稱呼的那兩個字咬的很輕很慢,以萬分珍惜的語氣,溫柔地喚出聲。

  「老師。」

  松陽老師。

  ——男人的名字叫做朧。

  松陽一時間對這個名字感到了幾分微妙的熟悉。她想起了另一個名字,從組合方式到命名風格都有異曲同工之處,使她懷疑這其中究竟有何聯系。

  畢竟在江華口中,擁有這個名字的女人,與她容貌一樣,體型一樣,甚至連體質都同樣來自於地球龍脈,相似到近乎同為一人。

  「我遇見那個名為虛的女人時,還住在絡陽。」

  江華也是受龍脈影響產生的變異體,但如今已和普通人並無差異,知道這段過去的只有她的丈夫神晃,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松陽。

  「雖然我與你,還有虛都是龍脈變異體,但情況不太相似,況且我的星球——惶安的龍脈那時已經徹底停止了反應。」

  松陽還沒完全記起作為龍脈體的過往,但那顯然不是段輕松的經歷,受龍脈影響的人從身體細胞發生變異,從而無論受了怎麼樣的重傷都能夠極快的愈合傷口,在常人眼裡著實是件恐怖的事。

  然而不僅僅是傷口,從她目前的狀態來看,就連被殺死恐怕也能再次復活。

  「我不清楚她做了什麼,但我從瀕死的狀態恢復過來,並且變得和常人一樣,擺脫了變異體的影響。」

  對於江華而言,變回普通人正是她的願望。而她如此憂慮,所針對的自然是那個女人——

  虛。

  「和我一樣。虛也在為成為普通人而努力著。我問過她,為何不對自己用,她說這個方法對她無效,只能對龍脈停止活動的變異體起作用。」

  那時江華這麼告訴她,並且深深地嘆著氣。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但她的目標大概是地球龍脈,又或者是控制著龍脈的某種勢力,她渴望摧毀這份力量。」

  江華的目光落在松陽臉上,也許是在找她於與虛的其他聯系。

  「我是這麼想的。松陽你失去的記憶,關鍵或許在虛身上,如果她能感應到你的存在,我想你們會有見面那一天。」

  ——朧(れニボ)。

  ——虛(よコボ)。

  「我是怎麼和朧先生相識的呢?」

  朧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松陽和他對話的時候,總是她問一句,朧答一句,態度顯得恭敬過頭,這令松陽也有些不適應。

  她不喜歡朧那副謙卑的模樣,至少這不是一個弟子該有的狀態,反而更像是將自己放在了低人一等的地位上。

  松陽只是偶然這樣問一句,朧便對「先生」這個尊稱表達出了抗拒,險些就要下跪行禮。

  「請老師務必稱呼學生的名字。」

  被嚇了一跳的松陽趕緊伸手去拉他。

  「我知道了,朧君,總之請不要太過拘束就好。」

  「……稱呼我的名字就好了,老師。」

  「朧?……別太緊張呀,稍微也放松一下吧?」

  朧因自己的名字被從松陽嘴裡喚出來而彎起了唇。

  盡管笑意很淡,但對於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到一絲波動都沒有的臉來說,這樣的弧度足以讓他顯得有點凶惡的長相變得柔和起來。

  「學生是在年紀非常小的時候,被老師撿回來養大的。」

  關於兩人的相識,朧簡短地以這句話作為總結,便不願再透露其他。

  松陽只得自己尋找突破口。

  「可朧為什麼不在私塾呢?」

  「……那是因為……」

  灰發男人嘴唇顫了顫,一時間失聲,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緩慢地作出回答。

  「戰爭的關系,和老師失散了,沒能在老師開私塾的時候陪伴在老師身邊。」

  「這樣麼……」

  松陽愣了愣,見朧神情掙扎極為痛苦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擁住他顫抖的身體。

  「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呢……不過能夠見到朧站在這裡,過去的我一定非常開心,當然現在的我也很慶幸能和朧再相遇呢。」

  ——朧時常會想起那個月圓的夜晚。

  那個人原本為了受傷的學生已經做好了再次殺人的打算,刀拔出了半截,明晃晃的光映入他死氣沉沉的眼裡。

  但她沒有繼續下去。

  她為了那個約定,那個與大弟子做出的約定「不再殺人」,便心甘情願地作為這世間一粒無法撼動蒼天的塵埃逝去。

  ——惡鬼並不會消失。

  但人類卻只是滄海一粟。

  那個時候。

  朧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聽著被綁在實驗室裡的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以波瀾不驚的口吻講述那一段漫長的往事時。

  有一瞬間,他覺得那個人還是他所熟悉的「虛」,比起那個在松本村安然待在人類世界做一名鄉村教師的吉田松陽,他更習慣的好像還是那個,會坐在樹上為他跟上來而快樂地晃動雙腳的十二代首領。

  可虛是誰呢?

  跪在那裡的灰發男人是花了一些時間,才感受到這股冷意由心髒蔓延,侵入血液裡流入全身,讓他動彈不得,就像是這一刻,松下私塾的大弟子徹徹底底死去。

  他真的與那個叫做吉田松陽的人類相遇過嗎?

  他的生命中真的出現過那樣一位神靈嗎?

  ——只是他在陷進奈落之前所做的最後一場美夢吧。

  這裡只有他必須要窮盡一生效忠的「虛」。

  如果有誰能告訴他這並非虛無的夢境。

  ——然後他看見那雙漂亮的眸子,泛起他熟悉的如春風一樣溫柔的翠綠。

  那是讓他甘願沉溺於其中付出所有的美麗顏色。

  「學生也……為與老師重逢而欣喜若狂。」

  就算那個人又一次忘記了他。

  但沒關系,這樣就好。

  內心深處,朧默默地想道。

  老師看起來還是那麼幸福,是因為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嗎?

  他知道那個名為阪田銀時的男人對松陽來說有特殊意義,也知道松陽讓這個男人做出選擇的理由。

  ——那個男人始終擁有著他夢寐以求的珍寶。

  可如今的他別無所求,只願他的老師能夠什麼都不要記起,平靜地生活下去。

  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比銀時還了解松陽的這個男人——朧,卻並不怎麼和松陽說過去的事,也不怎麼說自己的事。

  松陽也猜不出對方是否知道她龍脈變異體的身份,從語言中找不出有用線索。

  她和朧在碼頭邊見面有三天,每次朧都在夕陽西下前送她到距離萬事屋還有半條街的地方,然後掠過屋頂消失。

  聊天的時候,他就像個最完美的聽眾,安靜地聽松陽講醒來之後的事,腦子裡記得的事,對三個學生的擔心和在意。

  除了在提到銀時胡亂稱呼的事情上皺了眉,追問了幾句,聽到松陽說銀時把自己塞進櫥櫃裡睡覺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告辭的時候也頗為在意的提了一句「那個稱呼老師還是叫那家伙改掉吧」。

  對於高杉也只說了「暫時和那家伙保持距離比較好」,便沒有其他看法。

  基本上,他不發表否認或肯定的意見,不管松陽說什麼都保持著傾聽的狀態,如果被松陽問他的現狀,會用最簡略的語句說明。

  「現在為幕府工作,常年待在宇宙中。」其余的也不願多說,就算松陽問他有沒有在宇宙中遇見過高杉,也只搖頭不說話。

  如果被松陽問起她過去的事,就為難地解釋道。

  「不清楚,老師一直在到處旅行,也不說自己過去的事。」

  「過去的我該不會是什麼可怕的壞人吧。」

  松陽有時會苦笑著自我吐槽。

  這時朧的表情總有些復雜,松陽看得出他有所隱藏,她卻又偏偏不是追根問底的性格,只能無奈地嘆氣。

  她不知道自己與朧有著怎樣的過去。

  她只能猜測,這對朧而言,也許痛苦多於幸福,才令他每說一句話眼裡都帶著悔恨和歉疚。

  但眼神落在她面上時,所有情緒隱沒後只余安心。

  大概是只要她還在這裡,這個男人的生命裡才能有光。

  這樣的分量時常讓松陽不知如何與朧相處。

  朧與她記憶裡的任何一個學生性格都不同,無論是外表上還是內心都是沉穩過頭的那種,為了能讓他感到輕松些,松陽經常會搜腸刮肚的尋找話題,希望能打開他的話匣子。

  ——也會有那麼一兩次讓朧主動說起些什麼。

  「開私塾的事情,是那時候和老師做下的約定。」

  朧大概是不怎麼與人交談,一旦長時間開口說話便顯得過於緩慢,嗓音也有些干澀和緊繃。

  「以前待在老師身邊的時候,您經常會感到迷惑不知道該去哪裡,是學生提議說,您可以去嘗試開私塾,做教導他人的老師。」

  松陽眨眨眼,笑了起來。

  「看來都是托朧的福呢。」

  「嗯?」

  「因為和朧做了約定,才會去開私塾,和那些孩子相遇。」

  朧眼神閃了閃。

  這溫柔的聲音讓他有一刻誤以為自己回到了那決定性的一天。

  那是面前這個人那時留給她久別重逢的大弟子的最後一句話。

  今生,他為自己努力過一次,一次便是滿盤皆輸。

  ——也許是神讓他還能有重來的機會。

  「什麼時候,也讓朧見一見呢?唔……果然還是要先解決好晉助和那兩個孩子的問題才行……」

  「會有機會的。」

  大概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灰發男人眼中的光澤變得清晰了些。

  「哎?」松陽怔了怔。

  男人注視著她,淺淺揚起唇角。

  「等老師想起我,再來做出決定吧。」

  ——迎接他的神靈所給予的最終判決。                    

  作者有話要說:

  朧朧啊!!!!!!


☆、最難忘記的是噩夢

  是在銀時終於找到堪七郎母親的那一天,朧向她辭行。

  原本就是工作間隙抽出時間來見松陽,等到要回宇宙自然也得離開江戶。

  松陽送他走了幾個路口,看著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不由嘆了口氣。

  下次再見到朧是什麼時候呢?

  她隱約有預感,那會是很久以後,也許是她找回所有記憶的時候。

  ——因為朧的要求,松陽對銀時和桂只字未提會面的事,也沒讓銀時發現自己有偷偷出門。

  所以發現有人跟在她身後時,松陽也感到幾分頭疼。

  煙火祭那天的事,真選組那些年輕人雖說看在銀時的份上暫時放過他們,但在街上遇見了果然還是會被他們當成危險分子看待。

  松陽雖然沒想起來面前這個栗色頭發的少年的名字,但對方穿著的制服毫無疑問出自真選組。

  「啊咧,老板不在呢?」

  吹著泡泡的栗發少年一臉無辜乖巧的模樣,歪著頭打量松陽,咕嚕咕嚕轉的眼睛裡所蘊含的卻並不是友善的神情,但也不是戒備,只是純粹的感興趣。

  「阪田夫人一個人在外面走來走去做什麼呢,如果是要毀滅世界的話我也可以幫把手的說,但要是跟麻煩的家伙一起出沒就糟糕了呢。」

  松陽因為這個稱呼而哭笑不得。

  前兩天她對銀時說起過這件事,銀時再三保證會解釋清楚,但顯然真選組不在解釋的範圍內。

  松陽倒是不太介意被誤會,不過某一天朧曾問她。

  「老師現在住在阪田銀時的家裡對吧。」

  「是這樣呢……雖然很想再當老師,但這個時代和過去不太一樣……」

  「等到那個男人結婚之後,老師繼續住在那裡就不太方便了吧。」

  松陽因此而愣了一會兒。

  她對人類世界的了解始終停留在聽和看,還沒有完全擁有成為人類的自覺,盡管明白普通人一生的軌跡,落實到自己身邊就會有些後知後覺。

  「……說的也是……」

  一直打擾銀時果然還是會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吧。

  這樣想著的松陽,自然也意識到了這個被誤解的稱呼同樣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

  至少真選組的年輕人們就會真的誤會銀時和她的關系。

  松陽想了想,微笑著詢問道。

  「你好,方便的話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我記得你是……那天和神樂在一起的孩子對吧?」

  似乎是因為某個名字而表情有所變化的栗發少年眨眨眼,手中像是在掏東西的動作停下來,將手塞進口袋,啪地一聲把泡泡吹破。

  「是衝田總悟的說,想要叫衝田大人或者尊貴的衝田先生都沒問題的說∼」

  「唔,衝田先生?」

  松陽面對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會有些心軟。

  對方總能讓她想起小時候的銀時,在打著鬼主意時也是這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不自覺會有親切感。

  「我現在要回家了呢,衝田先生順路嗎?」

  「同行的話就免了喔。」

  衝田聳了聳肩,用純良的語氣說出了意義不明的話。

  「我和某個熟女控攘夷逃犯沒有共同語言的說,比起ntr和綠帽還是更喜歡□□家裡的母豬的說∼」

  松陽聽不太懂,但也知道這不是未成年人該談及的糟糕話題,無奈地嘆氣。

  「那麼,就在這裡告辭了,衝田先生?」

  「快點回去吧,別被老板發現偷跑的說∼下一次遇到其他人說不定就得去警察局喝杯茶了呢。」

  用聽起來友好的口吻說出怎麼聽都像是威脅的內容,顯然衝田十分擅長這一點。

  不過松陽沒想到的是,結束回家的銀時竟然從衝田那裡聽說了她出門的事情,並且不知道衝田轉述的具體內容,只能看出銀時臉上的表情非常陰沉。

  「去哪裡了。」

  長大成人的銀發學生關上拉門,轉身看向松陽,周身散發著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場,有著讓她頗感意外的威懾力。

  「和誰見面了。」

  「……銀時?」

  應該說對方會用這種嚴厲的語氣質問她也讓松陽非常意外。

  畢竟就算小時候的銀時胡鬧到讓她爆青筋的程度,她也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和銀時交流過,最多也就是揍一頓,隨後給他收拾爛攤子。

  松陽不由的想起小銀時小胳膊小腿的在私塾裡跑來跑去囂張地要和她對打然後被揍趴的模樣,腦補起鼻青臉腫的小銀時用這副態度和她講話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

  「……松陽你這個反應是怎麼回事啦!」

  銀時被笑的一愣,醞釀好的情緒和滿腹怒火一下子泄了氣。

  「阿銀非常生氣啊!阿銀生氣的臉都黑掉了松陽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啊!莫名其妙笑起來算是個什麼回應啊!」

  「我知道呀。」

  松陽笑了一會兒才勉強停下來,解釋時話語裡的笑意還時不時冒出來。

  「有點意外呢……突然想起來小小只的銀時每次和我對戰的樣子,沒想到長大成人的銀時意外的有魄力呢,我也被你嚇到了喔。」

  「這根本不是嚇到的反應吧啊喂!阿銀在你腦子裡留下的帥氣場面就不能想起來一點嗎!」

  好不容易在氣勢上壓過一回的銀時半點沒得到成就感,只有被爆料黑歷史的崩潰和煩惱。

  但他還沒忘記自己氣衝衝回到家的原因,然後又意識到松陽的記憶在不斷蘇醒的事實,表情有一瞬間陷入空白。

  好一會兒,銀發男人的神情才恢復過來,只是不見了怒氣,但低氣壓絲毫未退。

  「松陽你……想起來了多少?有想起怎麼出現在黃龍門的嗎?」

  口氣裡的小心翼翼想藏起來,松陽卻聽得真真切切。

  「還沒有喔。」

  盡管松陽已經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可她不會告訴銀時實情。

  她知道銀時在害怕。

  銀時顯然是還沒從她的死亡中走出來,對於一切都保持逃避的態度,看起來仿佛是接受了她的復活,但松陽知道他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作出那副滿不在乎的狀態。

  即是害怕她想起來,也是害怕她有一天又會消失。

  「別擔心,銀時。」

  松陽笑了笑,伸手擁住這個內心最敏感的學生,不顧他的抗拒而摸摸他的卷毛。

  「不管我記不記得,我都不會離開你們的喔。」

  「……別轉移話題。」

  銀發男人別扭地從她懷裡掙脫開,顯然是內心回復平靜,晃晃蕩蕩地往沙發上一倒,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松陽你還沒解釋呢,到底去哪了,又是去見誰,坐下來慢慢告訴阿銀。」

  「真是的,轉移失敗了呢。」

  松陽微笑著坐下,朝他眨眨眼,故意作出苦惱的表情。

  「……所以說好好給阿銀解釋啊!」

  ——當然松陽確信她和朧的會面沒有第三個人發覺。

  她發現她和朧都有著異於常人的警覺性,這顯然是過去所處的環境所致,這也使她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測。

  總之一定是讓幕府感到棘手的麻煩人物,不外乎是攘夷將領又或者是殺手,從朧目前的狀況來看,是殺手的可能性更大。

  松陽卻本能性排斥這個猜想。

  不,應該來說,她是本能的排斥「殺人」這件事。

  記憶裡似乎是和誰做過不再殺人的約定,是和朧嗎?但為何朧卻沒有從中脫身而出呢?

  朧現在又在哪裡呢?

  松陽有一秒失神,又飛快掩去,平靜地糊弄銀時。

  「只是待在家裡太悶了……所以出去轉轉,下次會先告訴銀時的喔。」

  銀時緊緊盯著松陽的臉試圖尋找端倪,自然是一無所獲。

  「……不是去見高杉?」

  這回松陽是真的愣住。「晉助又來江戶了嗎?」

  「……沒有,鬼知道那家伙在哪,算了沒事。」

  都怪衝田那個滿口胡話的臭小鬼!

  那是在銀時好不容易解決了堪七郎事件後,在回家路上他遇見了不曉得是下班出來閑逛還是在巡視的衝田,被對方用意義不明的話語警告了。

  「家裡的老婆要看好的說,隨便出現在什麼麻煩的地方就糟糕了呢,到時候還得拜托老板過來交保釋金了的說。」

  聽上去就像是衝田目睹了某種會讓他頭上一片青青草原的場面一樣,雖然細心想一想,銀時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且不說高杉還沒跟松陽相認,況且只有高杉來江戶,桂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是遇見了衝田君?」

  見銀時一副「你怎麼知道」的心虛表情,松陽不由的嘆了口氣。

  「真選組那邊,雖然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但一直被誤會成那種關系的話,對銀時來說也是種困擾吧。」

  「哈?」

  銀時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困擾?阿銀會有什麼困擾?」

  松陽頗為頭疼地按了按額頭。

  如果說銀時的神情裡有一絲輕佻,被那麼稱呼的後果就是,她會把銀時直接種進地裡當成土豆埋起來。

  可偏偏沒有。如今銀時的態度,認真的反而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小時候的銀時也說過長大後要娶她的傻話,然後會被她追到牆角擰耳朵,那麼面對成年的學生,雖然開玩笑的時候她也會示威般的敲腦袋,但今非昔比。

  松陽無法像過去那樣嚴厲地對待銀時,甚至還在擔憂自己會不會說錯話傷害到銀時,一字一句都要細細斟酌。

  「唔……一直被這麼誤會的話,銀時以後遇到喜歡的女孩子要怎麼辦呢?像在松本村那樣,普通的解釋成親人關系還是比那種關系要方便些吧,或者說,直接說明白我是銀時的老師就好——」

  「做不到。」

  「欸?」

  銀發男人並沒有看向松陽。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前方,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僅僅在放空,額前碎發在臉上投下一片黑漆漆的陰影,聲音低沉的聽不出情緒。

  「真選組那幫家伙,一直在懷疑我也是攘夷志士,找個由頭也許阿銀就會惹上麻煩,松陽你現在跟阿銀捆在一起,又恢復了女性身份,老師這種身份聽起來就很奇怪了吧。阿銀可不是假發那種沒腦子的白痴。」

  「不是白痴假發,是桂。」

  銀時正對面的窗戶外面垂下了一頭黑色的長發,熟悉的聲音響起,嚇得銀時猛地跳起來,嘴角抽筋地看著桂拉開窗戶爬起來,只想拎著桂的頭發把人原路扔出去。

  「不要把阿銀的家當成汽車旅館啊混蛋!!還有你來干嘛。」

  「定期聯絡同學感情也是攘夷事業必備的重要活動。」

  桂一本正經作出解釋,沒理會銀時一臉煩躁地喊著「帶著你的攘夷給阿銀有多遠走多遠」,謙遜地向松陽打招呼。

  「幾日不見了,老師的氣質還是這麼令人憧憬。」

  「你那是什麼意義不明的寒暄啊混蛋!」

  「總之,請老師允許我把銀時借走一小會兒,去參加北鬥心軒的第二份半價活動,如果和老師一起去的話我會忍不住把蕎麥面全都獻給老師的。」

  「當然沒問題……」

  松陽看著桂一把摟住銀時的脖子,不由就會產生「這兩個孩子感情真好呢。」的想法。

  「喂別給阿銀自說自話下決定啊!!」

  被桂摟住脖子強制帶出門的銀時一連翻了幾個白眼,直到走出半條街,到了桂常去的蕎麥面店,銀時才從桂的手臂裡掙脫開,黑著臉把衣領整理好。

  「假發你到底要干嘛,傻子才會信你那個半價活動。」

  「不是假發是桂。」

  一邊這麼說著的桂禮貌的從幾松手裡接過蕎麥面x2,隨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這邊收到了和高杉有關的情報。」

  「哈?」

  「那家伙似乎又在策劃些什麼,近期大概又會跑來江戶,總之你多加留意,也先別告訴老師。老師似乎很想和高杉見一面——不要激動也不要動不動有那種要把老師鎖在家裡的想法,現在只有老師完全恢復記憶後才能勸得回高杉。」

  銀時瞬間沉默了。面館裡只聽得見桂大口吸面條的聲音,有點吵,但銀時沒有發脾氣也沒有吐槽,只是看著空蕩蕩的桌面眼神飄忽不定。

  桂解決掉一碗蕎麥面,見銀時還不打算開口,嘆了口氣,說道。

  「你就打算一直什麼都不告訴老師麼?」

  「……你要我告訴她什麼?」

  銀發男人輕笑了一聲,那笑聲怎麼聽都是苦澀和悲哀的。

  「是要告訴她,我沒有阻止他們上戰場,最後活下來的只有我們三個,還是要我告訴她,她……」

  始終說不出口。

  自那以後,銀時開始恐懼他的刀,恐懼刀的利刃在眼中反射的光影,恐懼刀砍在人的身體上發出的聲音。

  他沒有一秒能從那噩夢裡走出來。

  因為無事可做,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卻又不能去死,所以他選擇了開萬事屋,起碼這樣他還不至於像死去一樣活著。

  ——他曾經斬斷了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我必須告訴你,銀時。」

  桂仰頭開始喝面湯。一般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桂在認真還是在搞怪,又或者說,桂本來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朝前走。

  他懂得失去的痛苦,也能放下,這一點便是他和銀時還有高杉的不同,而桂自身也明白這一點。

  ——當然過去的松陽也看的清清楚楚。

  「我們那天回私塾,老師把盒子挖出來了,她什麼都沒問過你也沒跟你說過對吧?」

  迎著銀時陡然變得一片空白的眼神,桂幽幽地嘆著氣,像是在勸說銀時,卻又像只是自言自語。

  「如果說害私塾的同學送命,有罪的不是你,是我和高杉,所以我們都別再逃避了,銀時。原不原諒你不是我們說了算,要老師給我們答案才行。告訴她吧,將這一切。」


☆、無能為力的那一天

  「桂先生失蹤了。」

  這是伊麗莎白坐在萬事屋沙發保持沉默的一個小時後。

  他看著草莓牛奶默默流淚,然後舉起了這塊牌子。

  險些驚叫出聲的新八立刻捂住了嘴,擔憂地朝緊閉的臥室門看了一眼。

  這件事一定要瞞住松陽前輩。

  新八敢肯定,如果銀時在場,也一定會這麼要求他們。

  銀時是報喜不報憂的那種男人的典型,新八知道,銀時從來不會告訴松陽他接的任務會不會有危險,亦或是執行任務途中有沒有遇到危險。

  那個男人,是真的為了心中所愛,想要一個人撐起所有沉重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們也會這麼做。

  「我們走吧?」

  新八打手勢給神樂示意。神樂有點迷茫地看了看松陽所在的房間,似乎不明白為何不將這件事告訴松陽。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細心地拉上門,不發出聲音來驚擾松陽。

  ——據伊麗莎白所說,這座橋是桂回駐地的必經之路。

  從他嘴裡掏出來的正是桂隨身攜帶的吊飾,只是沾染了不明血跡。

  神樂不關心江戶的新聞,不過新八自然是聽說了有關「試刀殺人魔」的傳言。

  「那個啊,聽說過這件事,最近有好幾個浪人被殺,據說都是這個試刀殺人魔干的。」

  新八解釋道,一邊的伊麗莎白心事重重地舉牌。

  「桂先生會不會因此……」

  在這之後是胡亂的打鬧,神樂和定春去尋找桂的下落,新八和伊麗莎白守在巷子裡監視橋那側的動靜。

  並沒有人發現橋邊的樹上坐著一個人。

  ——而這時定春停下了腳步。

  「這個是——」

  碼頭停著一座華麗的畫舫,定春正是對這畫舫產生了懷疑而止步不前。

  「……桂在這裡嗎?」

  ——冶煉鋪的兄妹倆給銀時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妖刀。

  聽起來像是從電視購物上買來的玩具,卻是真實存在的,以他人鮮血為糧食的魔物,這樣的武器在歌舞伎町出現,絕對會帶來災難。

  而實際上已經有人遇害。

  「殺人魔嗎……真是亂來的家伙啊……」

  銀時抓了抓頭發,感到煩惱。

  所幸松陽現在恢復了女性身份,又不出門,不然那妖刀大概會找上她。

  ——而另一邊,新八呆愣地看著原本還在盤問他們的巡查人員被斬斷,鮮血噴湧而出,隨之出現的男人周身縈繞邪惡的氣息,彰顯其殺人狂的身份。

  撲面而來的殺氣隨著當頭砍下的刀一並襲來,卻在「哐」地一聲巨響後,伴隨著的是刀被打落而在夜空中劃出的刺眼光芒。

  「你就是……試刀殺人者?」

  意料之外的聲音的主人出現在新八面前。

  從垃圾桶裡爬出來的銀時也愣在了原地。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松陽輕輕轉動手腕,緩解打落刀時帶來的震動所留下的麻痹感。

  她已經很久沒接觸到能夠傷人的利刃了,以及「殺人」這件事,也被扔在了字典之外。

  不過這種等級的殺氣對她無法造成任何影響,她在意的只有面前持刀的陌生浪人與桂的失蹤是否有關。

  新八早已嚇傻了,站在一邊動彈不得,既有害怕也有對殺人狂那張臉的熟識而帶來的震驚。

  這家伙是——

  「女人?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味道……」

  刀才剛出鞘便被打落的盲眼武士皺緊了眉頭。

  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為何妖刀在她面前產生了退縮之意——

  新八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那正是堪七郎事件中與銀時交過手的,名為岡田似藏的麻煩人物。

  而原本打算將頭發掏出來激怒銀時的似藏也因此感到猶豫。

  他方才甚至完全未曾察覺到這個女人靠近,手裡的刀就已經被對方打飛。

  雖然聽說過萬事屋的阪田銀時已有妻室,但不過是個女人,為什麼紅櫻會對她產生恐懼感?

  這似乎說明了這個女人擁有著絕對能夠毀滅紅櫻的實力,那個阪田銀時身邊居然有這樣可怕的角色嗎?

  似藏冷靜地思考眼下的對策。

  試刀原本就是他的個人行為,雖然高杉默許了他動手,但對桂下手是他擅自行動,他絕不能折損於此。

  「您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嗎?」

  這個令紅櫻感到懼怕的女人以溫柔的聲音詢問道,仿佛似藏只是普通的路人,而非濫殺無辜的殺人狂。

  「一個有著黑色長發的青年,身高大概比您高一些,」昨夜也經過了那座橋,您有遇到過他嗎?」

  紅櫻在似藏腰間隱隱顫抖著,銀時能敏銳察覺到,卻看不真切,只覺得那把刀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他有些神經質地轉頭看向松陽的背影,握緊手中的木刀,感覺到手中的分量重得快要將他撕裂。

  ——開什麼玩笑。

  ——為什麼到現在,我還是只能站在她背後?

  ——一如既往的軟弱。

  「非常抱歉,完全沒有印像。」

  似藏幾乎可以斷定,只要他回答見過,那個女人手中的刀便會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抵住他的喉嚨,逼迫他交代出背後的一切。

  不能毀了晉助大人的計劃!

  做出了決定的似藏收起殺氣,在對方還未動作前,飛快越過橋的另一端逃離。

  因為銀時和新八都在,松陽並沒有追上去。她從那個名為似藏的男人攜帶的刀上發現了異常氣息。

  「那把刀……是活的。」

  「什麼?」銀時愣了愣,還沒從一連串變化中反應過來,表情依舊是陰郁的。

  他原本蹲在巷子中的垃圾桶裡打算探查與妖刀有關的情報,卻不料看見似藏出現,殺了巡查官員後又要對新八和伊麗莎白下手,他本要出手,可有人比他更快。

  ——松陽在他背後出現,將要砍下來的刀打飛。

  甚至於站在他面前,和殺人魔對峙,而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被她護在身後。

  「那把刀……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銀時你來這裡,是來調查殺人魔還是也知道小太郎失蹤的事——是殺人魔的事吧,小太郎失蹤的事,你應該還不知道。」

  松陽有些苦惱地皺眉。

  她也是無意中發現伊麗莎白來到萬事屋,一直悄悄觀察知道了桂失蹤的事,便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躲在前邊的樹上進行偵查。

  她知道桂一定沒事,這大概是作為師長的直覺,但首要的依舊是要找到桂的下落。

  「總之要找到小太郎才行——」

  「你為什麼在這裡。」

  銀發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咋一聽毫無起伏,但若是看他的臉便會發現他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松陽你……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裡才對。」

  聽上去仿佛在閑聊,可在這樣的時刻銀時詢問了與松陽的疑問毫不相關的內容,這令松陽有些著急,試圖解釋明白。

  「先別說這個,那把刀,銀時你千萬別一個人去對上那個家伙,恐怕那把刀已經控制了那家伙的身體,非常危險——」

  「所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先放一邊好嗎,總之先聽我說——」

  「我只想知道,你答應過我,不會一個人出門,那麼你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銀時?」

  松陽愣了愣,看向他。銀發男人的表情掩藏在陰影裡,氣息有些混亂。

  新八被這副突來的緊張氣氛弄得大氣都不敢出,就連伊麗莎白也放棄了舉牌,默默的注視著這二人。

  松陽意識到銀時在生氣。

  但她從來就沒明白過銀時生氣的理由。

  「小太郎失蹤了,我當然想要確認他是否平安——」

  「那種事,阿銀會去做。」

  銀時咬了咬牙,將心底翻湧的戾氣壓下去,努力保持心平氣和與松陽對話。

  「我們現在回家,這件事交給阿銀,太危險了,你不用管。」

  「銀時……」

  松陽被他關心過頭的態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說道。

  「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別太緊張了呀,銀時是知道的,我很強喔。」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銀發男人煩躁地叫喊出聲。

  他定定地注視著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的松陽,注視著這個人姣好的面容,漂亮清澈的眼睛。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整個歌舞伎町怕是找不出比松陽還強大的角色了。

  雖然只說外表的話,這人看上去就像是貴族家出逃的大小姐,文文弱弱而又氣質優雅,一雙手細細白白的完全沒有練武之人那種粗糙的痕跡。

  他也始終追隨著從未變過的松陽,從五歲到十五歲,到十八歲,然後是二十五歲的現在。

  誰都想不到松陽那具纖細的身體裡隱藏著怎樣強大的力量,那是他拼了命也追不上的強大。

  可就算如此,那個人還是為了保護誰而死去了,不僅僅是死在他面前,甚至是——

  死在他的刀下。

  銀時用力攥緊手中的木刀。

  ——其實後來他們也並非就此安全,依舊幕府派下來的官兵四處追捕,猶如喪家之犬。

  他也坐過牢,也差點死去,可最後還是站在了這裡。

  因為和那個人做了約定,所以要活下去,保護身邊的人,像這樣活下去,等著有一天那個人告訴他。

  「我回來了。」

  ——她回來了。

  可他卻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奇跡。

  如果她帶著那樣了然於心的笑容,對他說一句「辛苦你了,銀時。」,或者「都過去了,銀時。」,怎樣都好,那樣都不用逼迫他再把那個畫面回想起來。

  可那個人偏偏忘記了。

  她漸漸記起了私塾的過去,記起了小時候的他,記起了他們的相依為命,記起了她被帶走,記起了屬於私塾弟子們的攘夷戰爭,然後是她的死。

  慢慢的,都會想起來,當然由他來講述也不是做不到。

  可唯有一點——

  阪田銀時殺了吉田松陽。

  只有這一點他無法說出口,連回想都做不到,因為隨之死去的還有他自己。

  他知道名為吉田松陽的這個人有多強大,他也知道他們之間至今仍然有著無法跨越的距離。

  很強,她很強,只要她願意,顛覆這個國家也輕而易舉。

  可那又如何?

  「可那又如何?」

  她還是死掉了啊。

  是我殺了你。

  你對我說,「謝謝你。」

  我就像是不得不為了你的願望,沒有辦法去猶豫,沒有辦法去後悔,裝作聽不見同伴凄厲的哭嚎,裝作我還沒醒過來。

  而殺了你,像把自己殺掉一樣殺了你。

  說著要長命百歲的,要保護你的我,是我殺了你啊。

  那樣強大的你還是會被這個世界所傷害,我還是沒有保護好你,那麼現在世界將這個奇跡賜予我,不是為了讓我這一次能夠牢牢地將你護在身後嗎?

  你不需要煩惱,不需要擔憂,只用待在小小的萬事屋裡,等著我凱旋而來就好。

  明明,只要這樣就好——

  而還沒有記起面前這個男人那干淨利落的一刀,松陽只是擔憂和不解地望著他。

  「銀時……你還好嗎?」

  「……沒什麼。」

  那種由心底的疲倦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無力地動了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來。

  「回家吧。」


☆、聽話的孩子有糖吃

  如果那個人想要做什麼,他從來無法阻止。

  過了十年,阪田銀時也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整個歌舞伎町,除了桂,沒有人了解他的過去,就連撿到他的登勢也只知道他在那之前作為攘夷志士活躍在戰場上這件事。

  但理由呢?

  為了什麼拿起刀。

  為了什麼踏上戰場。

  為了什麼手染鮮血無法回頭。

  又是為了什麼,最終放下了手中的刀。

  ——隨後一無所有。

  「一直被老師梳理的長發啊啊啊啊啊啊啊!!!這莫非是領導人的噩夢嗎!必須要從老師那裡的得到安慰!然後多虧了老師留下的書,回去的話也要好好告訴老師這件事,要是能夠拜托老師再做一本就好了!!」

  盡管是平安從宇宙海盜春雨手裡逃出來,但長發被割掉大半,失去攘夷領導人形像的桂心情並不好,碎碎念著了一大段,又來打擾銀時。

  「銀時同學那本在哪裡呢?」

  「……那本啊。」

  銀時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仿佛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過了會兒才毫無誠意的敷衍道。

  「不記得了。大概某一天弄髒了就不見了吧。」

  然後又看起不經意地轉移話題。

  「人都在,書就別在意了。總之事情解決了,阿銀只想快點回去。」

  「說的也是,解決了啊。」

  桂難得深沉嘆了口氣,神情也沉重了些。

  「因為有春雨海盜在,沒能告訴那家伙老師活著的事。」

  當然他因此反而更堅定了一件事。

  名為高杉晉助的這個男人,不論他現在這條路錯誤與否,至少他所渴求的事物從未變過。

  那個男人,從很早以前開始,眼中就只有那一個人的身影,如今也是為了這個人而最終走到和他們南轅北轍的方向。

  「那家伙,其實我並不意外他會對老同學下手這件事,總有一天,尋找到合適的機會,還是得讓老師勸勸那家伙才行。」

  但就算知道老師活著,那個男人也還是會為了推翻幕府而努力吧。至少在這件事上,他們多少還能達成共識。

  而銀時始終面無表情。

  從擊敗似藏到飛船爆炸而跳到救生船上的現在,他都低著頭,也再沒開口,不像是被天空的景像吸引了注意,似乎僅僅只是在出神。

  這時聽著桂絮絮叨叨地又講了一大堆,他也只輕哼了一聲,沒什麼情緒地點點頭。

  「所以回去之後,把發生過的事都告訴老師吧,銀時?。」

  「……嗯。」

  確實有做出這樣的約定。

  銀發男人緩慢地嘆了口氣。

  有什麼方式能夠阻止一位老師去救她重要的弟子呢?

  沒有。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因為他曾經做過一個手心手背都無法割舍的選擇。

  ——但最終松陽還是被留在萬事屋裡,沒有堅持跟著銀時一同去解決桂和被扣留的神樂。

  松陽知道,以往抱著刀瘦巴巴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已經成長為能夠擋在身邊的人面前,保護大家的男人了。

  所以她相信。

  相信這個男人能夠帶回她重要的弟子,同時也是作為他舊友的那位將領。

  她一直以來,都堅定的相信著名為阪田銀時的這個男人。

  ——而他知道。

  也正是因為他知道。

  他才會流著淚,卻為那句「謝謝你」而沒辦法有一絲猶豫。

  雖然那個時候,他的確想起了最後一年的煙火祭,他信誓旦旦的許下諾言,要保護那個人,和那個人的心願。

  卻原來從不能兩全。

  「……都說了啊,阿銀回去之後跟她講,從頭講到尾,好好告矮杉那混蛋一狀。」

  告訴她,將一切告訴她,面對這個事實。

  吉田松陽就在這裡。

  過去了,所有痛苦都過去了,她就在這裡,就在推開的那扇門背後——

  「……誰能跟阿銀解釋一下,這是什麼?」

  留在桌上的紙條白紙黑字,是銀時和桂都非常熟悉的字跡。

  「晉助的同伴前來拜訪,我有點放心不下,所以跟著那位先生去見見晉助,很快就回來喔。」

  「都是認識的字,組合在一起阿銀怎麼就看不懂了呢。」

  銀發男人語氣平靜,臉上卻漸漸散發出怨念的黑暗氣息,嚇的新八大氣不敢出,桂倒是沒多意外,興奮地吐槽。

  「是馬裡奧勇敢向前衝采蘑菇,家裡的桃子公主被大魔王ntr這種設定嗎??」

  「……不好意思啊,阿銀頭上好像還真有點綠了,是不是頭頂已經變成天然草原——個鬼喲!」

  銀時抓狂地揪住桂的短毛左右搖晃,身上黑暗的氣息濃郁到要把桂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很快就回來??去了矮杉那裡還能回得來??被發現了還不是被綁去結婚生孩子???阿銀是不是會看到一個小矮子到阿銀面前來叫『銀時叔叔——』,再久一點是不是連二胎都能生出來啊混蛋!!!!!」

  被搖得七葷八素的桂卻兩眼放光,充滿愉悅地感嘆道。

  「那,那簡直是閃亮的年輕妻子的光芒——」

  「給阿銀把腦袋塞進馬桶洗洗干淨啊你這白痴!」

  且不論銀時這邊有多憤怒,松陽此刻偷偷跟在據說是高杉得力部下的男人身後,往碼頭那邊前進。

  作為武士來講,這個男人有些特別,行動時戴著墨鏡,背著三味線,帶著耳機,看上去是與其說是戰士更像音樂人。

  但那的確是身經百戰才能練就的身手,松陽只用一眼就能判斷出來。

  對方以給舊同學送東西的名義帶來了松陽非常熟悉的事物,那正是盒子裡缺少的物件。

  ——是在私塾最後那年的煙火祭時,高杉在游戲裡贏來並且送給她的那副耳墜。

  大概是在她死後,高杉便一直帶在身邊,直到此時再一次送到她手中。

  松陽旁敲側擊問了幾句高杉的近況,而這名自稱為河上萬齊的武士口風很緊,也不說高杉身在何處,只是說東西送到,問候也傳達到就不說其他事。

  松陽見問不出有用的信息,是猶豫了一小會兒,才趁著去廚房給河上萬齊倒茶的間隙,寫了紙條,趁著對方打算離開時,留下紙條偷偷跟了上去。

  晉助那個孩子如今在做些什麼呢?是危險的事嗎?作為老師,她並不願以各人思想左右學生的腳步,但至少要讓那孩子明白一點。

  ——她在這裡。

  晉助,你還有能回去的地方。

  但松陽沒想到的是,河上萬齊搭上的那座畫舫,居然能夠升空。

  她藏在甲板上亂糟糟的糧草箱子裡,感受到自己所處的箱子裡被推進了另一個地方,扔進了某個安靜的空間裡。

  確認沒有人的氣息,松陽悄悄溜出來,推開門迅速藏進回廊的角落裡,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和來往的人。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上了一艘飛船。

  雖然不清楚目的地,但想要回到地球顯然不是一天之內能做到的事。

  一想到銀時和桂回去看到她的紙條卻等不到她回來,松陽就感到頭疼。

  小太郎還好說,可銀時的性子別扭起來比小時候更讓人不知所措。

  雖然松陽從未弄清楚銀時生氣的理由,可她到底是把銀時撫養大,對銀時熟悉到一個眨眼就能知道他把成人漫畫藏在哪塊地板下的地步,松陽能夠想像出銀時等不見她回來的反應。

  但眼下除了去找高杉,松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而在她還不確定情況的前提下,貿然在陌生飛船上暴露存在自然不是良策。

  晉助在哪裡呢?

  松陽一邊快速越過來往的巡邏武士,一邊尋找高杉所在的位置。

  來來往往的人面孔都很陌生,松陽在回廊裡四處穿行,聽見這些武士們正在議論著她感興趣的話題。

  「那個桂小太郎還真是命大,這樣也沒事。」

  「下次他可就沒那麼好命了,還有那個白夜叉,比想像中的更加厲害一些啊。」

  「當然還是晉助大人最厲害了啊!」

  小太郎確實平安無事呀——

  確認這一點讓她多少心安了些,但其余的內容又不得不令她為難起來。

  晉助他莫非在做些危險的事情嗎?

  缺席了學生人生最重要的十年,松陽自認沒有資格去指責她這些學生的行為,也只是暗自擔憂著,想著見到她這個紫發的學生後同他好好談一次,結果把整艘船翻遍了也只找到了那名送來耳墜的三味線武士,權衡之下,她干脆在對方面前現身。

  「抱歉,打擾一下——」

  河上萬齊手裡的弦撕拉一聲拖出一個不和諧的長音符。

  應該說是根本沒有發覺到對方的氣息何時出現在房間裡,所以才由衷地感到心驚。

  這種等級的實力——

  「晉助不在這邊嗎?」

  ——不是敵人。

  河上萬齊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高杉臨走前交代他「務必不要節外生枝」時那種看似拜托實則威脅的口氣,覺得頭疼不已。

  晉助啊,能這般悄無聲息的潛上鬼兵隊的飛船,你這位失而復得的老師可是比你還要棘手的角色啊——

  面前的武士看上去有些拘謹,手裡的三味線隔了一會兒才重新響起緩慢而溫和的旋律。

  「十分抱歉,在下只知道晉助現在不在這艘船上。」

  一貫行事如同惡犬般肆意妄為的男人卻偏偏有這樣一個旋律溫和的老師,讓他稍微有些意外。

  高杉其實不怎麼和他們提起往事,萬齊所知道的大多也是還在監獄中時聽來的各種各樣的傳聞。

  沒記錯的話,面前的女人應該已經死去,動手的還是那位聞名於攘夷戰爭的白夜叉。

  這究竟是奇跡,還是另一種麻煩呢——

  他墨鏡下的眼神微微閃爍著,雖說也有些好奇,但顧慮著面前人的身份,又想著他那位將領怕是不願意讓這人知曉鬼兵隊與那兩位同窗戰友反目成仇的事,大概同樣也不願意讓她知道他此行是去與宇宙海盜春雨進行交涉,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決定對方的去留。

  「這樣啊。」

  松陽有些遺憾,盡管察覺到對方有所隱瞞,也不打算刨根問底,打算留在這裡等她紫發的學生回來。

  「方便的話,我可以在飛船上等他回來嗎?」

  ——就知道會有這種發展了。

  找了件收拾過的空房間把人安頓下來的萬齊安靜地退出來,長嘆了一口氣。

  晉助啊,你自求多福吧。


☆、男人是不懂滿足為何物的生物

  男人面色微微一凜。

  萬齊在那一刻切實地感受到類似於野獸的凶惡氣息,但很快,對方周身的戾氣散去,因為他們話題的對像從那間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探出了頭。

  「晉助?」

  松陽一貫不太需要睡眠,更何況在陌生的地方她也時常不能入睡,因此待在飛船上的兩天她幾乎都清醒地坐在一室黑暗裡,不出門,除了來給她送食物的萬齊,她也沒怎麼見過其他人。

  她能感覺到這位背著三味線的奇特武士對她頗為好奇,但顯然因諸多考量不打算與她過多交談,日常見面也只有簡單的問候。

  走廊裡的腳步聲也在刻意掩飾下變得又輕又緩,大概也是被耳提面令過,飛船上對話的聲音也不常能聽見,更不用說能探查到有用的信息。

  ——結果還是只能等到晉助回來再做打算。

  松陽其實有些猶豫。

  她隱約察覺到對方所做的事情或許也跟她消失的十年有關,未必會願意如實相告,連帶著見面這件事,都讓她感到幾分緊張。

  歌舞伎町那次偶遇,她的記憶還處於一片空白,只能對這個名字和這副樣貌感到熟悉,可一旦將私塾的時光點滴回憶起來——

  以高杉晉助為名的男人好像還是那個在十五月夜中彷徨地問她「老師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嗎」的少年。

  會在課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所在的地方,執著地舉起木刀挑戰她或者銀時,在桂認真寫字時和銀時較勁弄得滿身滿書房都是墨,被敲腦袋就愧疚到差點要跑去切腹的認真過頭的少年。

  那時候他臉上還帶著少年的稚氣,還擁有一雙明亮到會讓她無法置之不理的漂亮眼睛。

  而如今他半張臉都被掩藏在繃帶下,氣息陰森得有些陌生了。

  那個孩子——

  幾時擁有這樣殺伐果決的眼神和冰冷刺骨的氣息了呢?又是受了什麼樣的傷才會——

  與他會面又該說些什麼好呢?總之不能再像面對銀時那樣冒冒失失的,也不知道說錯什麼而讓他那麼難過。

  ——那樣痛苦的眼神。

  想到銀時眼底那藏不住的悲哀神情,松陽心裡禁不住一酸。

  是我給你帶來了無法承受的沉重負擔嗎?

  明明……是想要你獲得幸福的。

  可好像事與願違,反而讓你活得那麼疲憊。

  心裡這些錯綜復雜的情緒讓松陽多少產生了顧慮,始終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以什麼樣的方式與她記憶裡曾經最乖巧的學生會面。

  聽到自己的名字在走廊外被提起時,她遲疑片刻,還是打算以她最平常的態度去見對方。

  「已經忙完了嗎?」

  佇立在透明舷窗前的紫發的男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看上去和煙火祭那天並沒什麼差別,還是一身穿的松垮垮的紫金色浴衣,未被繃帶掩蓋住的碧綠獨眼裡翻騰的情緒被有意收斂,目光沉甸甸的穿過幽長的寂靜回廊,沉默地落在她臉上。

  松陽怔了怔,原本邁出房門的腳有些踟躕不前。

  她嘗試成為人類的時間太短暫,還沒來得及學會太多人類復雜的情感,就得去面對相隔十年的巨變。

  越是珍視就越容易手足無措,就會去想,擅自出現是否會打亂她長大成人的學生們原本的生活,面對一言不發的紫發學生也不知該說什麼來打破難耐的氣氛。

  進退兩難間,男人突兀地出了聲。

  「老師。」

  他念這兩個字的語氣乍一聽和少年時並沒太大差別,都是那樣溫柔的,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眷戀,只是以如今成熟男性的聲線繾綣地喚出來,偏偏增添些許旖旎的意味。

  他腳下的木屐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步履不疾不徐,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晦暗不明。

  音色依舊是慵懶中帶著幾分沙啞。

  「怎麼會想到一個人偷偷溜上來呢?」

  面前的人與他記憶裡分毫不差。

  十年的時光半點沒給她帶來改變,從眼神到笑容,乃至被素色唐裝包裹著的玲瓏身段,都是那副他熟悉到骨子裡的柔軟模樣,像是一次又一次,在夢境裡自以為真實卻虛假得如同泡沫一般的幻影。

  他呼吸的頻率很慢,喉嚨裡湧上來的燥熱感讓他覺得唇舌干燥,胸口蔓延的是快要染上黑色的渴求。

  日日夜夜深入骨髓的思念。

  求不得。

  仇恨。

  從地獄中爬出來,曾如死去一般活著。

  情感扭曲成心裡的深淵,想要將面前的人吞噬殆盡的欲望瀕臨爆發邊緣。

  ——還不能。

  荊棘會將她刺傷。

  男人瞳孔裡深沉的墨色褪去,剩下不露破綻的平靜。

  平靜的像是無悲亦無喜。

  他面前的人輕輕嘆息一聲。

  「我……我一直想見晉助一面。」

  松陽字斟句酌組織言語,面對紫發的男人望著她時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語氣也沒過往那麼游刃有余,罕見地帶著幾分局促。

  「煙火祭那天我還沒有完全想起來,所以……沒來得及對晉助說,我回來了。」

  她覺得自己欠他們這句話欠了太久,也許比十年還要更久。

  久到錯過了他們從少年變成成熟的大人,錯過了最該陪伴他們的時光,讓他們在顛沛流離的戰役裡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卻還停留在他們笑鬧著就能拋去矛盾的歲月裡。

  我這樣來見你,會讓你感到為難嗎?

  ——唯獨問不出口這樣的話。

  與昔日的紫發弟子之間的會面和松陽想像中並不相同。

  和其他人相比,他給人的感覺改變最大,可實際相處時松陽也說不清哪裡有所變化。

  她先是被高杉帶著見了他目前的部下,有見過一面的三味線武士萬齊,有性格咋咋呼呼看上去很活潑的女孩又子,還有眼睛非常有特點的謀士武市。

  「鬼……兵……隊?」

  松陽輕聲重復著這個名詞,不知為何感到熟悉。

  是有誰曾經對她提起過這個由高杉領頭的部隊嗎?

  但她想不起來,這大概也是她還在缺失中無法補全的記憶裡。

  她目前所了解到的大概也只是高杉願意告訴她的部分,雖然想知道高杉那只眼睛的情況,可松陽問不出,並且她向來不擅長追根究底,不由自主就被高杉引導著說起她自己的現狀。

  「眼下是住在銀時那裡喔。」

  松陽一點一點地和高杉形容目前的住所和生活環境。

  「住了銀時的房間,害得銀時總是把自己縮進櫥櫃裡,超愧疚呢——」

  「那家伙睡櫥櫃?」

  高杉挑了挑眉,仿若不經意發問。

  松陽沒聽出他話語裡對銀時的嘲笑,苦惱地抱怨道。

  「有提過鋪兩床被褥一起睡榻榻米也沒關系,但銀時完全不願意呢,和小時候一樣還是不喜歡親近我……」

  紫發男人聞言眼神閃了閃,一絲翻騰的暗湧又被他按耐下來,唇角勾起淺笑的弧度絲毫未被動搖。

  他仿佛意有所指般問道。

  「老師沐浴的時候那家伙在做什麼呢?」

  「欸?這個我倒沒有留意……不過銀時一般都會待在樓下的酒館。」

  「這樣啊。」

  男人唇角的笑意深了一些,語氣帶了一絲戲謔。

  「老師在不熟悉的地方能睡好嗎?」

  「開始有一點,不過銀時偶爾會跟我聊天,漸漸也能睡著了。」

  「那便好。」

  他手中習慣性地拄著一杆煙槍,煙袋上繡著金色的花紋,在昏暗的油燈下那金線閃著星星點點的光暈,煙鬥裡絲絲縷縷冒出來的煙霧有些檀香的味道。

  松陽一時間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雖然知道這是什麼物件,但畢竟不是常見的物品,與這個記憶裡一板一眼的學生搭配起來更是會令人感到在意,忍不住開口問道。

  「晉助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呢?」

  高杉怔了怔,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把煙鬥收進衣袖,神情略微不安。

  「老師覺得難受的話我便不抽了。」

  「倒也不是……」松陽見他收得這麼快,有點遺憾地感嘆道。

  「晉助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呢,我也應該習慣這點才是……」

  「我始終是老師的學生。」

  紫發男人說這句話時神情溫柔而又謙遜,和少年時代那副好好學生的模樣如出一轍,可眉眼間始終帶著成年人的克制,仿佛在刻意維持住他現今平靜的狀態。

  是錯覺嗎?

  松陽覺得他的語氣裡隱隱帶著不安,卻又看不出端倪。十年終究帶來一些隔閡,她也不能再把面前的男人當作十年前的少年來對待。

  她眼見高杉打算當著她的面把煙鬥折斷,忍不住出聲阻止,有些無奈地解釋道。

  「只是對煙袋的花紋有些感興趣,感覺不太常見的樣子。」

  「我解下來給老師看。」

  高杉答應得很快。

  「可以嗎?」

  松陽略微好奇地湊過來。她微頷首時,便會有幾縷發絲隨著她的動作從她臉頰邊滑落,滑過她露出一小節白皙脖頸的衣領口,垂落到她胸口。

  一縷發絲遮住她臉側,她習慣性地將之捋到耳後,她在燈光下顯得朦朦朧朧的柔和輪廓便整個露出來。

  她沒注意到她對面的男人身體整個僵硬住。

  紫發男人眼底透著激烈掙扎的光影,僅剩的理智讓他沒有放任自己被內心洶湧的黑泥淹沒。

  雖然他試圖用那副學生時代的樣子得體地面對松陽,但又像是屬於松下私塾的那個自己因某些原因已經被抹除了,他知道這層面具透露著崩壞的異常。

  ——破壞和欲求。

  在他的師長看不見的角度,男人溫和的神色褪去後,全身上下都在散發著這樣的氣息。

  想要的實在太多,因為失而復得,貪婪的程度會越來越恐怖,永無止境的增長,總有一天那輪明月會完全被黑暗吞噬,任何一種含義上,他都體會不到安全感。

  那些家伙還在。

  還在這宇宙中,控制著星球的命脈,以及她的另一個□□,這個世界還是危險的無法讓月光溫柔的照耀,配不上那明月的光輝。

  總有一天,他會毀滅這個讓她無法平安的世界。

  ——可他要怎樣才能獲得平靜呢?

  在飛船重新回地球的這一周內,他會把他失而復得的師長牢牢的關在他絕對的保護範圍內,到不得不把她放回江戶的那一天為止。

  高杉心知這不是留下她的好時機。

  ——只是暫時讓給那家伙罷了。

  畢竟一味只會逃避的家伙注定失敗。

  而他從未停止過妄想,想要從信奉的神靈手中掠奪,想要把神靈占為己有,想要侵犯神靈,讓神靈變成他的所有物。

  想要那雙注視著包容著世間萬物的眸子只能映出他的身影。

  ——那樣便能獲得平靜了嗎?

  高杉緊緊地盯著那淺發之人的一顰一笑,那人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過頭來,笑著眨了眨眼。

  ——誰知道呢。

  高杉勾起嘴角作為回應,眸色逐漸變暗。

  男人可是不懂滿足為何物的生物。                    

  作者有話要說:

  高杉專場啦


☆、渴望摘下天邊明月

  她紫發的學生一舉一動克制到近乎苛求的地步。

  知道松陽在陌生的環境難以入睡,一到松陽睡下就在她房間門口守夜,守到她睡著才離去。

  如果松陽提議一起睡在房間裡,高杉就會用一套套的道理表明這種行為有多麼逾越和沒規沒矩,松陽也拗不過他。

  束發也有高杉幫忙,松陽的發型從簡單扎起長發變為漂亮的發髻。也不知道高杉從何處學來了這樣的手藝。

  船上的伙食也從粗糙變得精致清淡,她的房間外就不會有除了高杉之外的別人發出動靜,松陽不自覺都產生了是否有打擾到其他人正常生活的想法。

  她試探性地提起過,男人也只是以「這是我應該為老師做的」,就輕飄飄的擋了回來。

  小的時候他就是最固執的那個,長大之後更是拿他沒辦法。

  但為了讓高杉的壓力減小,松陽盡力讓自己適應這些,只希望這樣能讓高杉不那麼痛苦。

  ——是痛苦。

  至少她認為如此。

  盡管高杉的神情裡能看出來的只有溫和謙遜,但松陽並非毫無察覺。

  還是那樣。

  晉助依然是那個內心背負著太多沉重壓力的孩子,盡管一開始顯得冷靜過頭,可面對面相處時,他刻意壓制起來的緊繃的情緒,還是能夠被松陽從中發現端倪。

  ——那時她把這孩子從囚籠般的家庭中帶走,以為至此能夠讓那孩子獲得解脫。

  可是並未如願。

  那孩子自始至終仍逼迫著自己負重前行,無論是想要贏過銀時還是為了真正的武士這個目標而努力。

  現在也因為她未知的十年經歷而像一張拉滿的弓弦,處於瀕臨崩潰的痛苦邊緣。

  意識到這一點,松陽完全沒辦法放心高杉這樣在宇宙中飄來飄去。

  她有心想了解自家紫發弟子的現狀,可她也知道對方有心隱瞞。

  ——只問過一次。

  「晉助看起來……似乎很累的樣子?」

  高杉聞言怔了怔,下意識地將情緒收斂得更深,面對淺發師長關切的詢問露出了一個低眉順眼的淺笑。

  「非常抱歉,學生的個人情緒讓老師也受到影響了嗎,我會更注意一些。」

  「不用這麼拘謹啊……」

  明明小時候還會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呢。

  松陽笑著提起這件事,高杉也只是配合地勾勾唇,解釋道。

  「那時我實在是年少輕狂又不懂事,冒犯到老師實在是過意不去。」

  這樣松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苦惱地感嘆道。

  「銀時也好,你也好,都有點緊張過頭啦,我作為老師,還讓你們這樣擔心,真有些難為情。」

  「身為學生理應照顧老師的一切。」

  話題被有意引開,松陽也還是沒能問到想要的答案。

  ——高杉在飛船上陪了她幾日,又不知道外出去了哪裡,前來傳信的又子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模樣,整個人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

  她對身為高杉心底之人的松陽充滿了好奇,但高杉下過不允許隨意接觸松陽的命令,所以被松陽微笑著叫住時,又子霎時僵硬了。

  「又子小姐對嗎?這麼匆忙是有急事嗎?」

  又子被那個笑容晃得眼前一花,傻呆呆的回應。

  「沒有,我沒有急事。」

  一邊回答一邊又子就清醒過來,後背又開始冒汗,硬著頭皮繼續解釋。

  「就是,嗯哼,急著傳信,也沒別的,是這樣……」

  簡單一句話她卻說得有點磕磕巴巴,分明是太過緊張才會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

  不過松陽一貫擅長讓人放松。

  她眨了眨眼,安撫性地笑道。

  「晉助有你們這樣可靠的朋友,我也會稍微安心一些呢。」

  「哎哎哎??」

  又子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那個……可靠什麼的……也沒……其實我還沒資格做晉助大人的朋友……」

  不過被松陽這麼一誇,又子心裡的開心掩藏不住。

  對方可是她崇拜的晉助大人的老師,又是晉助大人心愛的人(萬齊語),被這個人認同就像是被晉助大人肯定了一樣,能讓又子瞬間變得輕松不少。

  但即便如此,想要和對方輕松的聊天這種事也只存在於又子的想像裡。

  光是這種程度的偶遇和靠近,那已經算是一種逾越,而又子絕對不會對那個男人的命令有任何違抗。

  但對於松陽來說,只是眨眼的一瞬間,那些稚嫩的面孔就變成了能站在她身前的成年人,盡管理智上明白這一點,但情感上還停留在那個時間段。

  這讓她只是感覺到了又子那太過小心翼翼的態度,卻不理解,同樣也不明白當她友好的詢問高杉近況時,對方卻一副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態度。

  「能跟我說說晉助現在的事嗎?」

  「那個……」

  又子大概能明白她那位帝王著重強調不允許在這位松陽大人眼前出現的原因了。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這位松陽大人的確與那個男人分開了數年,並且那個男人還不想將如今他們所處這個世界的殘酷顯露出來。

  所以,若是被問到這種問題也並不意外,只是又子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

  「晉助大人的事……這個我實在沒辦法說……」

  「這樣嗎?」

  松陽嘆了口氣,心下清楚,對方或許是因為高杉的命令所以不願開口,也不會為難她,笑著拍拍這名為又子的少女的肩膀,目送她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晉助到底在忙些什麼呢?

  危險嗎?會傷害到他嗎?

  指望從其他人那裡得到答案看來是行不通了。

  事實上松陽的確養成了不愛動彈的個性。

  早些時候帶著銀時還想滿世界跑來跑去,後來在長洲定下來,銀時只在松本村範圍活動,她如非必要也不怎麼出門,總是守在私塾裡,等著天性活潑的三個小鬼回來。

  而打鬧著的孩子們踏進私塾大門,也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站在那裡。

  ——那便是家。

  所以失去了她,當然這世間也就不存在能夠被稱為「家」的地方。

  攘夷結束之後,自從高杉逐漸了解了那個組織的情況,就不怎麼回長洲了。

  他開始習慣在暗無天際的宇宙中漂泊,在一個又一個異星之間來回,和各種各樣的天人打交道。

  既然不再有家,那麼自然,在哪裡,又或者身邊有誰,以及何時死去,都不重要。

  在他死之前,他只希望這個世界能夠被破壞的再徹底些。

  ——當然那是之前。

  人一旦失而復得,就會有所眷戀,多少還是會變得軟弱。

  高杉十分清楚這一點,卻從不以為然。

  ——家是什麼?

  家就是,有那樣一個人,不管他走的多遠,都還站在這裡,等待著他。

  就在這裡。

  高杉捂著側腹被捅傷的地方,聽著身邊的部下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思緒卻異常清晰。

  他不能死,也不會死。

  在這個世界,還有人在等待他,他還有必須要回去的家。

  ——受傷的事必然無法瞞過松陽。

  盡管高杉這次受傷不算嚴重,只不過是之前叛離的春雨余黨在異星埋伏偷襲,一時不慎被捅了一刀,在與春雨第八師團會面的那顆異星短暫修養兩天之後,傷口也終於結疤,臉色已經恢復平常,側腹的繃帶也拆了,但是在靠近松陽時,松陽還是察覺到了他身上還沒散去的血腥味。

  這時她還沒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受了傷,只是以為他剛與人戰鬥過,不免擔憂起來。

  「晉助你……」

  松陽有些躊躇地叫住高杉,見他神情溫順地轉過頭一副聆聽教導的樣子,頓了頓,斟酌著問到。

  「身上有一些血的味道……是發生了什麼嗎?」

  高杉少有的回答慢了幾拍。

  「我……」

  他有些緩慢而又含糊地解釋道。

  「在異星辦事的時候,受了點傷。」

  又在松陽著急著要伸手拉住他之前試圖寬慰她。

  「不過已經沒事了,老師無需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啊……」

  松陽深深地嘆了口氣,感覺大腦裡一陣陣衝動上湧,劇烈起伏的情緒她花了些時間才壓制下來。

  從很早以前就是這樣,只有私塾的學生是她的逆鱗,一當被觸及就沒法冷靜,到如今仍是如此。

  況且,她比誰都了解戰鬥,也知道這樣的血腥味意味著什麼程度的傷。

  松陽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還算心平氣和。

  「晉助,讓我看看你的傷。」

  而高杉並不會忤逆她的要求。

  在確保「吉田松陽」這個人安全的前提下,高杉晉助便是會是最忠誠乖順的信徒,只有被奪走了什麼才會變為最危險的凶獸。

  他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雙淡綠色的眸子裡湧過的激動,焦急,惱怒,最後剩下的只有純粹的心疼。

  那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和他那只目視了痛苦灰暗後而失去的左眼相比,迄今為止所受的一切傷都不值一提。

  ——毫無疑問松陽也有旁敲側擊的詢問過他左眼的事。

  不清楚是不是假發那白痴傳達了什麼錯誤的信息,導致松陽問他的時候語氣緊張到仿佛他跟玻璃一樣脆弱,只是見到他有點為難地蹙眉,松陽就連連擺手自己停止了詢問。

  「沒關系的晉助……都過去了,晉助你看,我在這裡對吧,所以不管是怎樣的疼痛,都已經過去了喔。」

  ——她還沒記起那家伙做過什麼,而他也不會讓她記起。

  高杉通過有意無意的試探,大致了解了松陽記憶殘缺的情況和還有記憶的部分,並且他對只有自己記得那一部分往事守口如瓶。

  「那個」,居然可以與她分開共存,這的確在高杉意料之外,但對於高杉而言,同樣也是最大的幸運。

  在他還沒查清楚「那個」究竟是何種存在,而她是否能真正獲得平靜之前,這種失憶,怎麼看都是好消息。

  ——再也不願。

  見到她轉過身的背影時,卻竭盡全力也追不上去,只能被她留在這個一無所有的世界裡。

  高杉近乎無聲地長嘆一聲。

  在松陽蹙著眉,抿緊唇,有些擔憂而又欲言又止的看過來時,他依舊是乖巧的頷首。

  「讓老師如此擔憂,實在是學生的過錯,所以請老師千萬不要過多憂慮。」

  松陽清楚這傷口已無大礙。

  但自小就被她用心保護著的孩子受了傷,即便對方早已成大成人,松陽還是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那時她還沒看到那些孩子成年,就過早地離開了,於是那些孩子辛苦地踏上戰場,甚至死去。

  而活下來的這幾個孩子,一路走來受過的傷,有哪一次不比眼前的嚴重呢?

  「……晉助……抱歉……」

  淺發師長有些頹然地長嘆道。

  高杉知道她為何而難過,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自然而然伸出手,攬過那人纖瘦的肩,隨後輕柔地將她擁進懷裡,緩慢地,用另一只手梳理她的長發,呼吸淺淺的拂過她耳側,仿佛只要微微低頭便能吻上那柔軟的臉頰。

  他的神色在懷中人看不見的地方變化的有些猙獰,理智讓他失控的情緒在爆發前被努力壓抑在他滾燙的胸口。

  飢餓感。

  無時無刻都想要將她拆吃入腹的欲望。

  還不能放任自己。

  ——男人在她眼瞼上溫柔地落下一吻。

  「別難過,老師。」

  松陽怔了怔,內心不由湧起一些異樣的感覺。

  不知為何,這會讓她想起銀時。

  在有意無意的想要模糊身份和稱呼時,或者是在那個狹窄的房間不可避免的靠近時,那時銀時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和此刻的高杉莫名的相似。

  這個時候的晉助又在想些什麼呢?

  松陽只要稍微抬頭,就能看見高杉臉上那被繃帶遮擋住的左眼。

  這也在高杉所認為的必須要對她隱瞞的範圍之內嗎?

  但不論如何,她永遠不會推開這幾個孩子。

  「那麼今天……」

  高杉像往常一樣,正要為松陽掩上門然後在門外守著她睡著時,從背後傳來了松陽有些無奈的聲音。

  「雖然傷愈合了,但多少還是會難受吧?晉助雖然總說些什麼禮數不合之類的話,但我並沒有那麼在意呀,晉助也知道喔。」

  「老師的意思是?」

  男人額前紫色的發絲垂下來,恰好遮住了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今日沒有像以往那樣用禮數搪塞她了。

  淺發的師長笑吟吟地看著他。

  「晉助如果實在擔心,那麼就在這個房間再加床被褥也沒關系呀,畢竟晉助也長大了,和我擠在一起睡好像也不太合適呢。」

  高杉小心翼翼地讓瞬間紊亂的呼吸恢復平靜,從聲音上絲毫聽不出他所隱藏著的那洶湧的情感。

  「那麼,萬分失禮了,老師。」

  ——至少還算得上優勢。


☆、噩夢終有蘇醒的那天

  那時候。

  小小的紫發孩子抱著枕頭站在那人房間門前,悄無聲息探出頭來看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

  「我今晚……可以跟老師一起睡嗎?」

  那時候。

  那人所露出的笑容,與十五年之後的現在,如出一轍,仿佛這十五年的時光流逝只是一場夢。

  ——失去是夢。

  世界崩塌是夢。

  一望無際的黑暗是夢。

  ——是夢吧。

  男人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笑意嫣然的淺發師長,有一瞬間恍惚不明自己身在何處。

  未曾失去,也未曾別離,她不就是就在這裡嗎?

  ——是這樣吧。

  「老師……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呢。」

  「唔,想起了一些事。」

  松陽眨了眨眼,同時也是想起了那一段記憶,因此忍不住微笑起來。

  那時抱著枕頭怯生生地縮進她懷裡的孩子如今已是獨當一面,能夠帶領一只部隊的可靠將領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她這麼想著,又有些惆悵。

  也許對於她來說,時間流逝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她都還是這副模樣,或許也可以十分緩慢的老去,但死亡也或許永遠不會降臨。

  那麼之後,之後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從她腦海處飛快閃過又消失。

  無論如何,能夠回到這些孩子身邊,在還沒有完全想起一切之前,此刻她也別無更多要求。

  「老師能夠開心就好。」

  男人這樣感嘆著,望著她的目光帶著笑意。

  成年的紫發學生偶爾會露出這種寵溺的眼神,讓松陽又是欣慰又有些無奈。

  欣慰的是,長大成人的高杉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成熟和體貼,照顧人起來更是會讓人有種會被寵壞的錯覺感。

  無奈的是,作為老師反而被學生處處包容著,始終會讓她有些愧疚。

  「其實晉助不用這麼……」

  還堅持著嚴格的禮節,所以高杉將鋪蓋擺在了距離松陽半個房間遠的位置,在松陽的強烈要求下,才將鋪蓋移過來。

  「這樣就好啦,坦白說晉助太見外我也會難過的喔。」

  高杉只是溫和地笑了笑,看著松陽認真的將兩個鋪蓋並排擺在一起,視線落在她脖頸處,那艷麗浴衣包裹中和因動作而長發散落後,露出的一小塊白皙的皮膚上,又移到那發絲間隱約可見的小巧耳垂上。

  那裡掛著他熟悉的東西,那也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禮物。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裡洶湧的情緒閃爍著,又像是不經意般移開。

  大概是頭一次和成年的學生普通地獨處,松陽並沒感覺到困意。

  在萬事屋的時候,雖然和銀時待在一個房間裡,但銀時要麼便是一副謝絕會話的態度,凶巴巴地催她睡覺,要麼就是看著她發呆,她問才會敷衍的回幾個字。

  而高杉身上,雖然會讓她察覺到那份痛苦,但在這種時刻。

  只是普通的,二人對望的時刻。那只碧綠眼眸中沉澱下的情感終究還是平靜。

  是因為她在這裡,就會感到安心吧。

  ——不過一想到這人還帶著傷,就算已經痊愈,但松陽還是沒法停止擔心,自然是故作生氣地催高杉閉眼睡覺。

  但高杉勾了勾唇角,泰然自若地轉移話題。

  「老師知道我們剛剛經過什麼星球嗎?」

  「哎?」

  松陽的興趣立刻被提了起來,毫無防備地陷入睡前夜談的氣氛中。

  高杉挑著這幾天經過的星球和一些宇宙旅行中發生的趣事講給松陽聽,當然這所謂的「趣事」多半來自於武市或者是萬齊。

  畢竟是在宇宙中漂泊,生活一貫枯燥無味,偶爾有些娛樂也不過是被春雨的成員邀請欣賞無聊的節目或者是其他更無聊的活動,能發生的趣事,自然和那間坐落在城市中的萬事屋所能發生的不能相比。

  不過松陽聽得極為認真。她一向了解晉助和銀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銀時看似懶散卻擁有著最堅定的靈魂,而晉助卻是一如既往的執著,認准了什麼便不會再回頭。

  她還是不清楚晉助現在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往前走,但自家弟子既然選擇了一個方向,她也必定會給予對方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若是那份痛苦與負擔能不再壓迫著他的肩膀。

  「那麼,老師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之後的打算?目前還沒有太清晰的目標……不過腦子裡偶爾會有,必須要做某件事的想法。」

  那大概是她這反反復復的歲月中唯一執著的事,然而現在的松陽卻完全失去了這段記憶,也只能暫且漫無目的地停下腳步。

  「總之暫時住在銀時那裡,之後晉助有空來萬事屋找我就好啦,不過歌舞伎町有盯梢攘夷志士的警察,晉助要小心喔,到時候還是得拜托銀時看看……」

  這是在松陽又提出了一個高杉不太願意回答的問題後,話題被不經意地替換,引向了松陽自身。

  隨後高杉便有些後悔。

  盡管之後也會把松陽暫時寄放在銀時那裡,但不管多少次,只要松陽提起銀時,就像是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這世界沒有任何力量能斬斷的聯系。

  那家伙永遠能輕易得到他苦苦尋求的一切。

  是的,雖然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他對那個銀發的笨蛋,的確懷有嫉妒的心情。

  是因為不聽話的孩子總能得到更多關注嗎?所以明明阪田銀時每堂文學課都在睡覺,作業也寫得亂七八糟,可那個人還是只把信賴的目光投向阪田銀時。

  他一直清楚這個事實。

  阪田銀時,和他們,和松下私塾的任何一個人,對於那個人來說是完全不同的,是最特殊的。

  無論過了多少年,他在那個人眼裡始終是稚嫩的孩子。只有那家伙,阪田銀時那個家伙——

  從一開始,那個人就把那家伙視為平等的存在。

  那家伙既是最懂她的人,也是她能托付一切的對像,更是她唯一認同的對手。

  ——是能站在她面前的存在。

  ——可為什麼偏偏是阪田銀時?

  年幼時的高杉經常會思考這件事。

  是因為那小子很強嗎?

  所以練武場上,無論多少次都要挑戰那小子,整整492次勝負鬥爭,結果互為平手,但也沒關系,至少那小子並沒有厲害過他。

  ——可為什麼呢?

  他看著那把刀落下來時,腦子裡已經空無一物。

  一切都沒有了。

  他的世界,他的生命,他的愛意。

  一切的一切,伴隨著松下私塾的高杉晉助,就在這一刻終結。

  ——為什麼,不可以是他呢?

  那個人的目光所在,那個人的信賴,那個人托付的對像,做出選擇的瞬間,以及——

  為她報仇的資格。

  為什麼永遠都是那個阪田銀時?

  擁有著這些,那家伙也還是躲在這殘酷世界的角落裡,一個人毫無長進的縮起來不肯向前走。

  可即便如此——

  「不過銀時呢,雖然生活習慣亂七八糟,但果然還是有好好地為那時候的約定而努力呢。」

  松陽不由得感慨,然後又意識到什麼而飛快收住話題。

  盡管晉助是對於她的回來反應最平靜的那個,可對於她的離開,當然也會是情緒最偏激的那一個,所以松陽並不想提起那段殘缺的記憶,這同樣也是松陽不追問高杉左眼的原因。

  對於銀時而言,她的離開,會讓銀時認為那是一種拋棄嗎?

  那麼,晉助呢?曾經答應過晉助帶他走,在晉助看來這便應該是永遠不會離開的約定吧。可惜又是她失約了。

  ——那場戰爭。

  與這個名詞相關的,絕不會是能帶來幸福的字眼,所留下的只有傷痕和疼痛,像這樣悲傷的記憶,松陽希望他們能完完全全從中走出來。

  「約定嗎。」

  而高杉只是這樣簡短地感嘆一聲。

  他並沒有追問下去,也沒有因為被提起某些痛苦的記憶而動搖,面上的神情淡泊得幾乎看不出情緒。

  他從來不曾在松陽面前表現出起伏過度的情緒波動,仿佛戴上了一個完美過頭的面具,無論談論什麼話題他都能夠盡力配合松陽。

  為了做到讓松陽也看不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高杉正是以此為目的,用謙遜的外表包裹住了心中不斷□□的野獸。

  ——老師還是只會把一切交給那家伙。

  高杉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除了被她從家族帶出來所以寄住在私塾,和最後在戰場上活下來之外,他或者桂,或者私塾裡所有戰死的同學,在松陽眼中,沒有孰輕孰重之分。

  他們就是一個整體,是那個應該被保護的,應該被交到阪田銀時手中作為選擇的那一部分。

  ——私塾時代,銀時總是一個人落在最後面,松陽從不會像對待他們一樣,緊張地回頭去找或者是把人拉到身邊。

  看起來她對銀時好像總是沒有對他們上心,但高杉比誰都清楚,那才是他渴望卻無法得到的羈絆。

  他一直以為他是特別的,因為他和松陽之間有一個只有他們二人才知曉的秘密,是連阪田銀時也不曾知道的秘密。那或許也是吉田松陽這個人最大的秘密。

  ——老師並非人類。

  他不僅沒有為此感到害怕,反而為能比所有人都要靠近她這個事實而欣喜若狂。

  他也能成為特別的那一個嗎?

  他懷抱著期待,保守著這個秘密,直到那一天——

  當他被押解在地上,無能為力的和假發那家伙一同作為天平的其中一邊,而另一邊是他的全世界,可擁有選擇權的從來不是他。

  他恍然明白,原來他在那個人眼裡,依舊只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符號」,是她漫長生命裡每一個過眼雲煙般的過客。

  ——而現在,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也不過是因為,他是對方用生命換來的,活下來的失敗者。

  但即使他清晰的明白這一點,卻依舊在對於「那個」的探尋中越陷越深,努力試圖縮小這似乎無法跨越的距離。

  ——老師那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又或者說,「那個」到底想要做什麼?

  眼下,高杉晉助對此還毫無頭緒,他甚至無法放任自己為失而復得而裹足不前,雖然他所選擇的是一條無需理智且必須肆意瘋狂的路。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的老師必然不願看見他所做出的選擇。

  「總之在萬事屋生活還是蠻方便的啦,晉助不用擔心喔。」

  松陽只注意到高杉聞言垂下眼,還以為他想起了什麼痛苦的記憶,趕緊轉移話題。

  「晉助這次要在宇宙待多久呢?」

  她轉移話題的技巧一向不太高明,但即便如此,紫發男人也只是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注視著她的眼中並未顯露出絲毫端倪。

  「很快就會送老師回去。」

  下次見面,會向老師索求更多,而老師永遠不會拒絕我,對吧?


☆、有些失去是無法替代

  結果松陽下了船,還沒回萬事屋,倒是先進了警察局。

  對面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真選組調查員山崎,他苦著一張臉縮在辦公桌後面瑟瑟發抖,另一邊拿著火箭筒對准她的年輕人——松陽好不容易想起他名字叫做衝田總悟,正舉起一張通緝令給她看,看似純良的大眼睛裡透著狡黠。

  「認識這個露著一只眼睛一副要毀滅世界的中二臉的男人嗎?據我們調查是你丈夫曾經的戰友——」

  他話還沒說完,背後傳來一聲巨響,屯所的的牆壁被砸出一個大洞,碎裂的磚塊落了一地,一群真選組的隊員驚叫著「你這家伙要干什麼啊!」追在後面,天然卷的白發男人漫不經心地扛著木刀踩過冒煙的斷牆走進來,紅眸隱隱散發著凶獸的光芒。

  「你們這群稅金小偷已經下作到這種程度了嗎光天化日把人家老婆拐跑,要不要阿銀把你們的醜陋嘴臉干脆的全爆料給新聞媒體啊你們這群混賬!」

  「啊啦,老板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衝田一臉遺憾地收起通緝令,把火箭筒轉了個方向對准牆上的破洞。

  「那就連那邊的老板一起當做攘夷分子炸掉吧。」

  「喂喂喂衝田隊長那會把屯所一起炸上天的啦!」

  「吵吵鬧鬧的搞什麼鬼啊。」在後院抽煙的土方叼著煙頭從後門進來,看著一片狼藉的會客室,嘴裡的煙頭瞬間掉了下來,他臉色黑得像青面獠牙的惡鬼。

  「阪田銀時你他媽的又在這裡搗什麼亂——」

  「來的正好。」

  銀時那把刻著洞爺湖的木刀徑直對准他的臉,周身氣壓低得可怕。

  「這位多串君給阿銀解釋一下,萬事屋的老板娘為什麼不在阿銀的房間裡而是在這間被稅金小偷包圍的肮髒院子裡。」

  「老子怎麼知道!」

  土方煩躁地一巴掌拍在山崎背上,眼神凶惡。

  混蛋!不是告訴你要秘密調查的嗎!

  不能怪我啦!山崎一臉的委屈,嘴巴努動示意他身邊扛著火箭筒的一番隊隊長兼副長妻弟。

  都是衝田隊長非要把人家老婆帶回來的啦!!

  紅纓事件他們真選組沒來得及插手,也只收到了桂小太郎與那個高杉晉助起衝突的情報,據說桂小太郎身邊的幫手像極萬事屋三人組,他們才為此派山崎去秘密偵查,看是否能挖出這個名為阪田銀時的麻煩男人與攘夷志士間的關系。

  結果發現萬事屋那位貌似阪田夫人的女性不知為何不見蹤影,而萬事屋老板本人每日都在呼呼大睡,根本找不出有用的情報。

  准備收工時,山崎意外發現那名女性出現在江戶某個港口,她身後的船怎麼都像是之前騷動中屬於某個危險攘夷分子的船只——

  誰能想到衝田隊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嘴上講送人回去,三言兩語把人騙回屯所打算直接詢問口供,人家萬事屋老板先前就差點把他們給砍了,這下還不得把整個屯所掀翻天啦!

  山崎在心裡抓狂,根本不曉得事情該怎麼收場。

  「那邊的多串君,先給阿銀像樣子的把萬事屋夫人的精神損失費和封口費一千萬一個字都不要落的拿出來先——」

  「誰他媽是多串君!總悟你去把洞給補了!」

  「果然還是先把土方先生給轟上天比較好——」

  「銀時……」

  松陽聽他們一口一個「你丈夫」,「萬事屋老板娘」的叫著,臉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實在很想把這個越來越亂七八糟的關系解釋清楚,銀發的男人瞥了她一眼,眼神暗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松陽,你過來。」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松陽隱隱察覺他在生氣。

  他從小就是這樣,生氣的時候不笑,神情冰涼涼的有些嚇人,小的時候尚且還有點故作凶惡的意味,長大之後這戾氣便收斂不住,熟悉的壓抑感便向她絲絲縷縷地湧過來。

  她愣了幾秒,銀發男人按捺不住一把將她扯到身邊來,威脅性地眯著眼掃了一圈神色各異的真選組隊員,指著土方的木刀晃了一圈被他收起來插回腰間,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狀態。

  「阿銀沒空和你們哈啦了還要帶老婆回家,你們這幫稅金小偷該干嘛干嘛去吧,下一次呢——」

  男人咧開嘴,笑容有些可怖,一瞬間他眼底泛起猩紅的血光。

  「再有下次,阿銀就滅了你們真選組,說到做到。」

  毫不掩飾的死亡威脅啊!!山崎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而不知出於各種緣由,土方也沒阻攔,真選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萬事屋老板把人牽在手裡,留下這堵可憐兮兮的還冒著白煙的破牆就揚長而去。

  ——銀時的臉黑得像燒焦的鍋底。

  他旁邊坐著翻窗進來的桂,對方不知為何變短一截的黑色頭發卡在窗戶的夾縫裡,因為扯得太用力,牆上掛著的「糖分」招牌搖晃了一陣幸好沒砰地掉下來。

  後面跟著一只熟悉的白色不明生物伊麗莎白(雖然打過交道,但松陽總覺得這不是她認識的那一只。)那大而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松陽,舉著寫字的木牌「歡迎桂先生的老師旅游回來請務必與我們一起……」,木牌被銀時一刀劈爛,松陽也沒看清後面的內容。

  「帶上你的攘夷玩偶給阿銀滾出去啊混賬假發!」

  「不是攘夷玩偶是伊麗莎白,啊不是桂!老師來喝飲料∼」

  茶杯是從櫥櫃裡翻出來的,原本是一套包裝精良的茶具,盡管銀時大喊「住手啊那是阿銀拿來鎮場子的擺設品啊喂!」,也沒能阻止桂毫不留情地撕開包裝,把銀時珍藏的草莓牛奶倒進去,放在松陽面前。

  「高杉那個家伙,一定連給老師喝的草莓牛奶都沒有准備!我名偵探桂小五郎早已看清了這個事實!」

  所以說為什麼是草莓牛奶啊。松陽無奈地在內心吐槽,一邊的伊麗莎白默默舉牌。「桂先生想問,高杉有好好招待桂先生的老師嗎?」

  「唔……那孩子還是老樣子呢,倒不如說招待過頭反而讓我有點壓力……」

  「才去了幾天,該不會戀戀不忘了吧。」

  銀時語氣有點酸。與妖刀對戰之後的疼痛好像還停留在他被砍得破破爛爛的身體上,一想起來某位老戰友陰氣森森的臉就疼得更厲害起來。

  那個什麼寢取啊ntr啊之類的戲碼給阿銀滾的越遠越好!趁人之危的混蛋給阿銀去死去死去死!!

  「阿銀的萬事屋就是這麼寒酸啊真是沒辦法。」

  「會嗎?」

  松陽倒沒感覺這裡有多簡陋,和當年私塾的小院子相比,萬事屋的房間雖然不多,但裝修都是精良的,她坐著的沙發也還算是柔軟有彈性,作為兩個人生活的地方來說實在適合不過。

  她把自己的感受如實講給銀時聽,銀時哼哼幾聲,看不出滿意與否。但是表情似乎明朗了些,桂兩眼隱隱有放光的趨勢,正想開口,就被伊麗莎白用木牌重重地拍腦袋。

  「請桂先生不要隨便在松陽前輩面前展現自己的不良愛好。」木牌上如是說。

  桂兩眼淚汪汪地摸後腦勺,一下子忘掉自己剛才要說什麼,習慣性地想湊過來跟松陽撒嬌,銀時煩躁地抓住他的頭發,將他試圖湊近的腦袋扯回來。

  「老大不小了給阿銀注意點,別把你下流的愛好往阿銀的老婆身上湊。」

  他一時說順了嘴,也沒發現哪裡不對,松陽笑吟吟地握拳砸向他頭頂,把他往地板上一節一節的砸。

  「銀時,給我把老師這個詞認認真真抄寫一千遍——」

  「對不起我錯了住手啊阿銀沒錢給樓下的老太婆修天花板啊!!」

  ——桂一向來去如風,松陽看著他又熟門熟路地翻窗出去,頭發被窗戶拉住,用力扯,晃得牆上的牌匾搖搖欲墜,愣了會兒才想起問銀時。

  「小太郎怎麼把頭發剪短了呢?小時候明明說要把頭發留得和我一樣長——」

  「誰知道,燙發失敗了吧。」

  銀時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松陽隱隱察覺他有所隱瞞,但也知道問不出來,心裡猜測和她那個紫發的學生來江戶的目的有關,不由嘆了口氣。

  「還是不知道晉助現在在做什麼樣的工作呢。」

  「別想了,那家伙打死都不會讓你知道的。」

  銀發男人懶洋洋地伸手拿過她只抿了一口的茶杯,故作不經意地轉了一圈,頭一仰把剩下的草莓牛奶喝完,松陽還在苦惱著她那兩個學生之間的矛盾,也沒發覺他的小動作。

  「理智上知道你們都長成大人啦,但還是會想起你們小時候一起玩的日子。」

  「所以還是小時候的阿銀更好咯?」

  「欸?」

  松陽被他問地一愣,下意識地搖頭。「也不是……現在的銀時也很好呀,是很可靠的大人呢。」

  她想起銀時與那兩個活潑的少年員工相處時那種親密到肉眼可見的羈絆,還有樓下的酒館老板娘對他照顧有加的態度,心裡感到欣慰。

  以前她總是期待著銀時獲得作為人類的幸福。

  她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作為人類的幸福是什麼樣子,只能按照漫長而枯燥的記憶裡從人類那裡斷斷續續學來的體驗來判斷,人類會有朋友,會有家人,會有想保護的事物,或許還會有愛人。

  銀時擁有了多少呢?他看起來比小時候更加成熟了,被那些孩子們熱熱鬧鬧的包圍著時,眼裡也會有喜悅的光芒了。

  這樣生活著的銀時是幸福的嗎?

  松陽本以為這個答案無需猶豫,可面前的男人在望著她時偶爾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安,又令她無法做出判斷。

  銀時……現在也還是會覺得寂寞嗎?

  睡覺前,她忍不住這樣問對方。

  銀發男人正打算把自己塞進櫥櫃,沒有回答,松陽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聽見自己的問題。

  他只是安靜地低下頭鑽進狹窄的空間裡,靠著牆壁把手腳縮起來,關上櫃門。

  松陽想了想,湊過去輕輕叩響櫃門,問道。

  「銀時,真的不要睡在房間裡嗎?我一個人睡空間實在太大了,在船上的時候我也是和晉助一起——」

  櫃門被刷地一聲拉開,銀時臭著一張臉,語氣凶巴巴的。

  「你和那家伙睡一張床?」

  「沒有啦。」松陽被他一臉控訴的表情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誠實地回答。

  「晉助和銀時都是大人了,也不方便像小時候那樣一起睡,但鋪兩床被褥靠在一起還是沒問題的呀。」

  「……」

  銀發男人慢吞吞地從櫥櫃裡爬出來,把睡覺的被褥鋪在松陽旁邊。這個過程中他一直把頭埋得很低,松陽也看不清他的臉。等他鋪好床,他又飛快地鑽進被褥裡,背對著她把被子拉過頭頂嚴嚴實實遮擋住整個腦袋,連一縷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睡覺了,你也快給阿銀去睡。」

  「知道啦。」

  松陽看他在初秋時節就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好奇戳戳他厚重的被子問。

  「不熱嗎?」

  「……為了你的安全著想,現在起不許和阿銀說話,也不許碰阿銀。」聲音從被子裡悶悶地傳出來。

  ——果然比小時候還要難以捉摸了啊。

  松陽嘆口氣,輕聲道了句晚安,也縮進被子裡。

  「……晚安。」

  ——心髒上的空洞被填滿,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生活總要回歸平淡的日常

  銀時的生活一貫簡單到可以單調無趣來形容。

  沒工作的時候睡到大中午才會懶洋洋地爬起來,趿拉著拖鞋就去做飯,據神樂抱怨說萬事屋的工作餐一貫只有雞蛋蓋飯,不過在松陽住下來之後,伙食得到了顯著改善,沒有工作時萬事屋的兩名員工也會跑過來蹭飯。

  銀時以前長期有把積蓄花費進帕青哥店的不良習慣,在松陽替他管賬之後,多少收斂了些,萬事屋的賬本收入也終於不再是凄凄涼涼的負數,房租每兩個月也能交上一次,讓房東登勢婆婆大吃一驚,對這個居然能管住銀時的人充滿了好奇。

  萬事屋沒工作時松陽其實也不出門,自從她留下紙條一聲不吭地去見高杉結果被帶進真選組之後,銀時把她看得更緊,好幾次松陽醒來都發現臥室門被偷偷鎖上,而往往銀時正在外面接待有委托的客人,他似乎並不願意她跟其他人接觸過多。

  有工作的時候銀時帶上那兩個活潑的孩子一消失就是一整天。雖然他教會松陽電話訂餐,但畢竟松陽有過翻窗出去遛彎遛進真選組,又或者是被某個打扮成大號布偶的長發學生拐走的前科,於是銀時會拜托樓下酒館的機器人女招待來萬事屋照看她,強烈要求對方把某些懷有不明目的的長發攘夷頭子隔離在松陽的所在範圍之外。

  名叫小玉的機器人女性長著一張漂亮可愛的臉蛋,手裡的掃帚卻有巨大的破壞性,把桂從窗戶掃出去時,牆壁上的牌匾終於哢地一聲掉下來,正式宣告死亡。

  松陽去撿地上的碎玻璃片時,沒注意到手指上被割開一條滲血的傷口,等感覺到疼痛時,傷口早就完全愈合了,她也沒在意。

  卻不料小玉把這件事報告給銀時,對方一回來就臭著一張臉嘮嘮叨叨地叫她把手拿出來給他檢查。

  「你是笨蛋嗎居然去拿手去撿碎玻璃能不能叫阿銀省點心啊!」

  松陽把手縮進袖子裡,笑眯眯地躲躲閃閃試圖避開銀時。她不確定她這個銀發的學生是否知道她身體的異狀,更不確定是否該以實相告。

  但對方已經不是能被三言兩語糊弄過去的小孩子了,松陽還是被銀時強行把手抓過去,翻來覆去地檢查,一無所獲之後,又強硬地讓她伸出另一只手。

  「所以說我真的沒事啦——」

  「什麼沒事,人家都說發現玻璃上的血跡了,趕緊給阿銀把手伸出來!」

  失策。

  松陽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隨即就被銀時抓住手腕,又一根根手指仔細檢查,自然還是一無所獲。

  「搞什麼啊。」

  銀發男人嘟囔著,又要把她衣袖擼起來查看手臂。

  「給阿銀坦白,到底傷到什麼地方了?」

  「……真的沒有受傷啦。」

  松陽語氣干巴巴的,臉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

  「沒有受傷?」

  銀時眉頭皺得緊巴巴的,目光懷疑地在松陽身上四處打量。

  「沒有騙阿銀?血跡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可能是小太郎被扔出去的時候撞到什麼地方所以——」

  「哼,就知道那個混蛋假發沒安好心。」

  銀時看上去因為老同學被掃地出門的事情心情愉悅了一些,他把新的牌匾掛回去,又開始例行詢問。

  「吃午飯了嗎。吃了什麼。不許說謊。」

  不管松陽如何回答,他都會去檢查垃圾桶,確認有餐盒的廚余垃圾才會放過她。

  「在銀時心裡我這個老師到底有多差勁——」

  松陽跟在他背後佯裝受傷,銀發男人輕哼了一聲,抱怨道。「誰叫阿銀從小就被你用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耍得團團轉,在可靠的大人阿銀這裡你已經沒有信用額度了啦。」

  騙子。

  吉田松陽這個人一直是個可惡的騙子。

  他從小就想不明白,長著一張清純臉蛋的松陽怎麼可以編造出那麼多天馬行空的故事敷衍他,光是身份來源就有無數個版本,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總是欺騙他,眼睛都不眨,謊話信手拈來,偏偏他不信也得信,知道面前的人永遠不會坦誠地告訴他實話。

  她總是這樣。

  銀發男人蜷縮在厚重的棉被裡,聽著身後的人均勻的呼吸聲,沉默地閉上眼。

  最愛騙他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就一個人跑去做危險的事,讓他提心吊膽地等一夜都不見人影,等到天亮才跟那個討人厭的矮子男手拉著手親親密密地回家——

  也罷,起碼她還記得回來。

  所以她說「保護好身邊的同伴,我很快就會回來。」他信了。

  ——信她這次也會回來。

  於是他等啊等,一年又一年,等到她背對著自己,轉過頭看向他,一臉釋然地對他說。「謝謝你。」

  然後繼續無望地,掙扎著活下去,繼續一年又一年,等到十年過去,這個人才無辜地跳出來,一副什麼都忘光了的樣子懵懂地縮進他懷裡,說著什麼「只記得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想見一面。」這種漂亮話,就大搖大擺地又闖進他一片荒蕪的世界。

  ——好吧,至少還不算把他騙得太慘。

  「要去外地出差?」

  銀發男人摸著後腦勺,眼神游移不定,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那個啦,阿銀的委托範圍又不能只局限於歌舞伎町,所以呢,總之啦,要出一趟遠門,可能要個四五天才能回來。」

  他雖然不太了解所謂名門望族的實力,但也曉得想從柳生家救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又得一身傷,養傷的時間算進去也得耽誤將近一周時間,決定照顧松陽的人選就成了當務之急。

  假發——那家伙必然會領著松陽去感受原生態攘夷志士,鬼知道會不會頭腦一熱干點別的——pass掉。

  神樂的母親——對方好像也打算跟去幫忙,pass掉。

  思來想去,銀時只能把人帶去樓下的小酒館去拜托老板娘登勢照看幾天。

  「喂老太婆,只是照看不許使喚松陽哦!不許讓奇奇怪怪的大叔跟松陽搭話,不許讓松陽偷偷跑出去,不許讓松陽喝酒,一日三餐要督促她吃飯——」

  「你是羅裡吧嗦的天然卷老媽嗎!」

  登勢婆婆忍無可忍地把還在喋喋不休的銀時一腳踹出去,頭疼地扶額。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銀發天然卷笨蛋廢話這麼多啊!

  凱瑟琳一如既往地對萬事屋沒有好感,不過看在松陽性格和善,笑容也甜的份上,語氣還算友好。

  「那個誰,松陽小姐是吧,你就隨意先坐吧。」

  看著對方漂亮的臉,她不由得不滿起來。

  「白痴天然卷那種廢柴居然都能找到漂亮老婆憑什麼人家還要打光棍啊!」

  松陽無奈地嘆氣。

  「不好意思……可我和銀時真的不是那種關系喔。」

  頂著登勢婆婆和凱瑟琳一臉懷疑的目光,松陽努力解釋道。

  「我以前開私塾,那孩子是我的學生,雖然畢業好久,我姑且也還算是他的老師——」

  「真的假的?」登勢婆婆驚訝地上下打量松陽,一臉不可置信。

  「那你都多少歲了?」

  「唔……三十多?大概快四十了?」松陽不確定地計算著她在長洲時報過的年紀,遲疑地回答。

  登勢婆婆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人比銀時年紀還小一圈,嘴角止不住抽筋。一邊的凱瑟琳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小聲嘀咕著。「也太會保養了吧。」

  「所以你是那個天然卷的老師?」

  「是的,雖然是個不成器的老師,但銀時應該還是願意把我當作老師的。」

  那家伙哪裡像對待老師的態度啊!就差把你打包隨身帶著了吧!登勢婆婆與凱瑟琳對視一眼,內心一陣惡寒。

  「你沒覺得……」登勢婆婆斟酌著字眼,試圖向坐在他們面前的人傳達出心裡的感受。

  「天然卷小子對待你的態度不太像對待老師?」

  「是這樣嗎?」

  松陽其實也不清楚一般的師生該是什麼樣子,她和銀時一直就是這麼相伴著走過來,從來沒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可能我也沒有完全把銀時當學生來看?那孩子一直很成熟,也像是我的朋友一樣——」

  被發朋友卡了啊喂!登勢婆婆眼角一抽,意識到自己摻和這種事情就是個錯誤。

  自求多福吧,天然卷小子想要把人追到手還有得折騰呢。

  ——銀時不在家的日子,小玉會上來敲門叫松陽下去拿午飯,桂來串門過一次,但是窗戶被封死之後進不來,打算正面突破又被小玉掃出去,只能隔著玻璃用木牌和松陽交流。

  登勢婆婆見松陽在空余時間只能坐在萬事屋裡發呆,就拜托她去給偶爾會出沒在酒館後門的野貓喂食。

  「那只貓……」

  登勢婆婆有些為難地形容道。

  「個頭挺大的,沒有耳朵,不曉得是不是打架的時候被咬掉了,不過挺聰明的,總之最好不要摸它,野貓畢竟沒被馴服。」

  說著,她又感慨道。「最近大家都在抱怨被野貓騷擾,也不知道這家伙什麼時候就會被抓走。也是可笑,人類飼養他們又拋棄他們,人類還真是種殘忍的生物啊。」

  松陽認同地點頭。

  如果沒有遇見過那些孩子,她恐怕也會一直背負著人類的惡意充滿仇恨與痛苦地走下去吧。

  想到這一點,松陽對登勢婆婆所說的野貓有些好奇。私塾時期她並不受村子裡的貓貓狗狗歡迎,大概是動物的天性比人類更敏銳,所以能嗅到她身上褪不去的血腥吧。

  銀時和晉助也不是會對貓貓狗狗感興趣的類型,只有小太郎非常執著地喜歡貓,又不知為何像她一樣被小動物討厭,時常會被他想撫摸的貓撓得一臉血。

  ——都是些過去的記憶。回憶起來會覺得溫暖,可一想到這空缺的十年,她又覺得茫然。

  銀時未歸的幾日,松陽一閑下來就坐在空蕩蕩的臥室裡,像過去那樣在黑夜裡發呆。

  心裡有事,大腦無法放空,忍不住就會去想,我是為了什麼才會出現在這裡呢?我的出現對他們而言是值得期待的事情嗎?是不是給他們帶來了過分的壓力呢?

  她至今也沒明白她有沒有成為人類,卻好像越來越能理解人類那些復雜而又理不清的情緒了。

  因為太過珍視,作為徘徊於世間千年的殺人鬼,竟會手足無措到這個地步,始終找不出一個能讓她的學生感到安心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銀時每天都能在家抱老師……嘖


☆、說不出口的話就讓貓來傳達吧

  野貓芳一最近很煩惱。

  他往常覓食的地方新來了一個女孩子,大概是把他當成聽不懂人類語言的樹洞,每次都在他吃飯的時候嘮叨一大堆意義不明的感嘆。

  畢竟沒人能想到,野貓的身體裡會住著一個人類的靈魂,並且有這種經歷的並不只是他一只貓。

  他瞥了一眼跟在他屁股後面的一黑一白兩個幸運人士,還有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猩猩的奇怪生物,嘆氣。

  「跟我來吧,你們這樣的新手,至少也得先吃飽才行。」

  ——銀時煩躁地快要爆炸。

  喂喂喂銀他媽該不會換成什麼靈異劇本了吧混蛋作者都在畫什麼東西啊為什麼阿銀會變成一只毛發卷得跟x毛似的醜得沒眼看的貓啊!!

  左邊是變成貓也要優雅的在脖子上系絲巾的白痴假發,右邊是變成猩猩居然還穿著背帶褲的稅金小偷頭子近藤,前面是據說身為這一帶貓咪老大的,自稱芳一的野貓。

  這莫名其妙的組合根本就沒有能吸引讀者的地方吧混賬!阿銀只是個想早點下班回家抱老婆的小市民啊放過我吧!

  黑貓桂發出一連串的喵喵叫聲,在銀時耳中自動轉化成人類語言。

  「身為合格的攘夷志士!潛入貓咪中進行學習也是十分必要的經歷!可惡啊為什麼我捏不到自己的肉球!」

  這家伙沒救了。

  銀時搖搖頭,踏著不熟練的貓步跟在那只體型巨大的貓老大身後。

  經歷了一連串被圍追堵截的凄慘遭遇,他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現在哪怕叫他吃貓糧他也沒辦法拒絕。

  眼前的街道越來越熟悉,兩只貓型人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等等這不是萬事屋樓下的酒館嗎喂貓的姑娘也很眼熟啊這不是阿銀的老婆/劃掉/我桂小太郎最崇拜的老師嗎!!

  「嗚嗚嗚老師∼」

  黑貓桂努力擠出心酸的眼淚,就要往松陽懷裡鑽,被銀時扯著尾巴拖出來,自己拼命往松陽腿上爬。

  從沒像這樣被動物親近過,松陽有點懵,看了一眼低著頭只顧吃飯的芳一,又看了眼正在吃香蕉的體型巨大的背帶褲猩猩,好奇道。

  「帶了朋友來嗎?」

  某種意義上真的是很厲害的交朋友能力呢——

  她一直覺得這只野貓像小時候的銀時,也是摸爬滾打地在艱難的環境中掙扎著生存,所以每次見到野貓都會想聊上幾句,不過對方也跟銀時一樣不愛搭理她,吃完飯就走,個性也像銀時一樣孤傲。

  想到還沒回來的銀時,她又有點擔憂,說好的四五天已經過去了快三天,還是沒有音信。

  銀時現在在做些什麼呢?

  松陽恍神的時間裡,兩只貓爭先恐後地往她身上掛,一邊一只抓著她衣袖就是不肯下來,嘴裡還不停的喵喵叫,又像是吵架又像是聊天。

  松陽其實有點開心,私塾時期她也有偷偷羨慕過被小動物包圍的學生,只是那時候沒有機會體驗,如今卻是個意外之喜。

  「你要養這兩只貓?」

  登勢婆婆眯起眼睛打量掛在松陽胳膊上的一黑一白兩只特征明顯的貓,皺眉。

  「貓這玩意難養,都這麼大了未必會乖乖聽話,確定要養就要負責。」

  「我知道,不過他們倆很乖喔。」

  松陽左胳膊上掛著的白貓一身卷卷的毛,眼神懶散,像極了她某個不回家的銀發學生。

  右胳膊上掛著的黑貓神態優雅,甚至講究的系著一條藍色絲巾,也會讓她不由想起某個活力滿滿的學生。

  「畢竟有過養大銀時的經驗,養貓應該也不會太苦手才是。」

  「養大銀時?」登勢婆婆不知道第幾次嘴角抽筋,見對方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還是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心。

  ——松陽把兩只貓放在地板上,白貓就熟門熟路地摸進廚房裡,轉悠了一圈之後懶洋洋地爬出來,跳到銀時常坐的椅子上癱成一團,黑貓在她腳邊打轉,時不時喵喵幾聲,松陽盡管聽不懂,也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就彎起笑眼去摸他毛絨絨的腦袋。

  「這裡是萬事屋,唔……是銀時住的地方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他還沒有回來,等他回來之後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見到他啦,這孩子雖然性格有點別扭,但是一直都是個善良柔軟的好孩子喔。」

  她沒注意到白貓從椅子上跳下來,慢吞吞地挪動到她身後,耳朵豎得很直,仿佛正在認真聽她說話。

  「也不知道銀時什麼時候回來呢。」

  松陽望了眼毫無動靜的大門,有點低落地嘆息道。

  「銀時也沒有告訴我他去做些什麼,他一貫不愛跟我說這些,雖然知道他長大啦,果然還是會有點寂寞呢。一個人的時候總會去想,不知道銀時還需不需要我呢?我是不是讓他感覺到很為難呢?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他安心一些呢?會有這些疑惑的我,好像已經不能算一個合格的老師了吧,明明應該成為學生們的後盾,卻總是會有這些不成熟的想法。」

  原本孤寂一人的殺人鬼,有了牽掛之後便會變得軟弱起來。

  ——是太溫暖了啊。

  會讓人不自覺地沉溺和貪戀的溫度,讓像她這樣的怪物也可以擁有一顆人類的心。

  ——那時候,她一定是想一直陪伴著他們長大。

  可是,十年的分散所帶來的不只有無法避免的改變,還有一些無法忽視的東西橫垣在他們之間,她始終記不起那些殘缺的部分,就始終無法彌補這十年造成的傷害。

  「下次呢,果然還是去試試拜托銀時吧,作為老師,一直依賴著學生實在太不像樣,雖然學生們都一眨眼變成了大人,可還是想像過去那樣被他們所依賴,也不知道銀時願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呢,畢竟我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

  松陽越想越有些消沉,腦門上的呆毛沮喪地垂下來,黑貓見狀悄悄用腦袋蹭她的手背,又對著白貓喵喵叫個不停,白貓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溜過來,把毛絨絨的身軀塞進她懷裡拱來拱去,像是在回應她一般,喵喵叫了幾聲。

  松陽怔了怔,抬手給他順毛。白貓愜意的伸長四肢,靈活地竄上她胸口,試圖把毛茸茸的腦袋往她衣襟裡探,又被黑貓一爪子拍到地板上,對准他的臉就左右開弓扇起巴掌。

  兩只貓打打鬧鬧折騰到天黑,松陽把他們抱進臥室,照例准備打坐,被他們倆一左一右咬住衣角往櫥櫃邊上拖,松陽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不由驚訝地睜大眼睛。

  不過她只是簡單地感嘆貓類生物的智慧程度,覺得自己能理解她長發學生對貓的熱愛,完全沒有聯想到其他方面。

  這一晚兩只貓都乖乖地窩在她懷裡,松陽也難得睡了個好覺,沒想到醒來之後她卻發現兩只貓都不見蹤影,樓下的登勢婆婆也表示沒有見過他們倆出現。

  「野貓就是這樣啦。」

  登勢婆婆安慰她道。

  「餓了就會跑來找你了,不用太擔心,他們會堅強地活下去的。」

  話雖如此,那兩只貓卻再也沒出現過,倒是銀時本人過了兩天終於出現在萬事屋門口。

  「你要不要……」

  銀發男人臉色有些遲疑不定,他身上還帶著風塵蔔蔔的氣息,看上去像是剛結束了一場疲勞的工作。

  「要不要跟阿銀出去走走?」

  「現在嗎?」

  松陽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抬頭看一眼他肩膀上的泥濘痕跡,不解道。

  「銀時不需要休息嗎?」

  「……」銀時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於古怪,他深吸一口氣,干巴巴地說道。

  「松陽你不是和神樂的老媽關系還不錯麼,一個人的時候偶爾也去和朋友見見面,聊聊天什麼的……」

  ——不想再失去一次。

  失而復得的珍寶總想要藏起來,害怕又會被誰給搶走,又要陷入無休無止的噩夢裡醒不過來,只有日夜放在自己能看見的地方才會覺得心安,甚至沒有考慮到對方的心情。

  沒有這次奇幻的經歷,銀時也沒發現自己的心態異常到這個程度。

  要是真的發生了假發那個笨蛋說的「把老師逼迫得太緊說不定會溜到高杉那裡一去不回。」那種情況——

  想起來就叫人火大啊混賬!

  眼看松陽還是一臉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只要微笑就好了的表情,銀發男人暴躁地抓抓頭發,自暴自棄地垮下肩膀。

  「……總之阿銀先道歉。」

  「欸?為什麼突然——」

  「就是,那個什麼……」銀時扭扭捏捏地湊過來,挨著她的肩膀坐下來,小聲嘀咕道。

  「阿銀收回之前的話,以後不再做那種把老婆綁在家裡的男人——疼疼疼阿銀要禿了要禿了不可能變成一拳超人的啊喂!」

  「嗯?還需要從頭補習一遍國文嗎?老師兩個字不記得怎麼念了嗎?」

  考慮到樓下會對樓下酒館造成影響,不能再把銀時往地板裡種,松陽只能遺憾地逮著銀時的一頭卷毛往上提,疼得他哭喪著一張臉求饒。

  「痛痛痛松陽老師老師老師放手好不好!」

  「上次抄的一千遍去哪裡了呢?還沒有拿來給老師檢查喔。」

  「對不起對不起阿銀真的錯了!!!!!」

  這孩子怎麼越長大越喜歡在稱呼上混淆不清呢……

  松陽頭疼得想把銀發學生的大腦打開重新檢查裡面的構造。

  「你啊,真是的……在真選組為了避免麻煩也就罷了,私下裡怎麼也傻乎乎的亂來,以後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一定會被人家嫌棄到哭出來的吧。」

  松陽無奈的吐槽道,銀發男人沉默片刻,緩慢地抬起頭來看她。

  他臉上的神情鄭重的像是要執行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眼睛裡激烈的情緒交錯著,又化為明亮的光沉靜下來。

  「松陽,我——」

  「吼吼吼∼為了江戶的黎明而進行的完美落地——啊啊啊啊頭發又卡住了痛痛痛老師救命啦!」

  長發的學生第n次翻窗被卡,痛的整張臉扭曲成名畫,松陽不得不過去幫他把頭發解救出來,等到再想起剛才沒說完的話,銀時還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眼神虛無地落在前方,一言不發地出神。

  「銀時?」

  松陽喚了他一聲,他仿若才回過神來,瞥了在松陽身邊耍寶的桂一眼,總算沒說出要把人扔出去的話,但似乎也不願意再進行剛才的話題。

  那孩子想說什麼呢?

  松陽想著他那時的神情,總覺得那應該是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

  等那孩子想要開口時,一定要認真的聽他說下去,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總之是貓化的談心時間∼


☆、家長會永遠是孩子的噩夢

  江戶的冬天比起當年在長洲時要熱鬧不少。

  登勢婆婆在廣場上舉辦堆雪人比賽,銀時領著松陽去玩,桂也帶著他那個名為伊麗莎白但似乎每天出現的都不是同一只的朋友來參加,一群人鬧騰騰地度過一天,冬天也就這麼暖烘烘的在被爐裡窩到了末尾。

  今年銀時的生日在亂糟糟的火鍋宴會中度過,他還像小時候那樣,盡管看起來被吵得一臉煩躁,但松陽在他眼裡看到了笑意。

  他看起來終於沒那麼不安了。

  盡管松陽不知道具體緣由,不過銀時不再緊張兮兮到想把她關在屋子裡,會不情不願地開窗讓桂爬進來和她聊天,也會領著她去定食屋吃晚飯,有要外出的委托也會告知她內容,普通程度的會帶上她一起,不方便帶上她的情況也會先送她去神樂家裡找江華夫人聊天。

  萬事屋的天人小姑娘神樂住在後一條街的巷子裡,家裡的老爹和哥哥常年在宇宙漫無目的地游蕩,偶爾會寄回來奇怪的手信,給神樂的是各種宇宙怪物的牙齒,給江華的則是成分不明的結晶體。

  松陽好奇地觸碰過一次,在結晶體中感受到了令她排斥的氣息。

  ——就像是不屬於這個星球的能量。

  她猜測這大概與江華能夠擺脫死星龍脈的影響有關,但對方並不知情的樣子,她也並未點破。

  與她一模一樣的女人,和她之間的聯系究竟是——

  或許也只有她殘缺的記憶恢復,才能確認她心底隱隱浮現出的猜想。

  時光緩緩流逝著,到了春天。

  萬事屋今日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顧客。

  「總之,就是這樣,麻煩萬事屋老板把夫人暫時借給我——」

  「啊咧咧,阿銀好像沒聽清,總一郎君麻煩再說一遍,要借阿銀的什麼?」

  銀發男人腦門上冒著黑氣,手裡的木刀哐地一聲就要砍到對方身上,被大驚失色的新八拼命抱住腰往後拖。

  「冷靜!冷靜!銀桑你冷靜下來啊!對方怎麼說都是真選組的隊長!!」

  這一刀下去萬事屋唯一的茶幾就要上西天了喂!!

  「是總悟的說。」

  真選組的年輕隊長歪著頭一臉無辜,並不在意銀時一副要吃人的態度,把視線轉向坐在對面的松陽,繼續誠摯地邀請。

  「請問提供萬事屋夫人出借服務嗎?」

  「喂喂喂阿銀不管你是真選組還是新選組真的砍了你哦混賬!」

  「請一定要冷靜啦銀桑!!!!」

  去年銀時似乎跟真選組因某些委托拉近了關系,隊員們在街上遇見松陽也不會大驚小怪地要把她領回去錄口供(主要害怕被砸屯所),像是今天來的衝田,遇見她也還是會好好打招呼,只是從來不把稱呼改掉。

  松陽好脾氣地解釋道。

  「我只是銀時的老師喔,沒聽說過萬事屋提供這種服務呢。」

  「真的不行嗎?」

  衝田有些遺憾。他看起來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眉頭微蹙著,或許確實有為難之處。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訴銀時也沒關系的。」

  松陽悄悄拉住銀時的手示意他坐下來,被安撫過的銀發男人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收起刀,指使新八去倒茶,只是臉色還是不太好看。

  「你們這幫稅金小偷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拿著納稅人的錢來消費,小心阿銀全部錄下來寄給電視台曝光哦。」

  熱氣騰騰的茶水放在茶幾上,栗發少年伸手觸碰了一下,明明被燙得迅速縮回手,面上的表情卻絲毫未動。

  松陽看著有點好笑,想著對方也只是未成年的少年,眼神更溫和了一些。

  「那麼,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呢?」

  「……」衝田瞥了一眼表情陰沉沉的萬事屋老板,誠實的道明來意。

  「……衝田君的姐姐?」

  新八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下意識地縮起脖子。

  是這個衝田君的話,怎麼想都會是很可怕的角色啊!

  「我姐姐她身體不太好,從武州舟車勞頓來江戶看望我們,她現在住在旅館,我和土方先生也沒辦法時刻照看她,所以想說麻煩萬事屋老板娘陪她一天,等土方先生來接走她,都是女孩子的話會比較好交流吧。當然——」

  他又瞥了一眼銀時的臉色,補充道。

  「萬事屋老板想跟著一起也無所謂,不過太粘人的男人是不會招女人喜歡的說。」

  「你們這種幼稚的小鬼才搞不懂女人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呢,少給阿銀說些沒用的漂亮話。」

  銀時沒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倒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衝田自行理解為他願意接下委托,站起來,鄭重地行了一禮。

  「那就麻煩二位這段時間陪著我姐姐,報酬的話土方先生會支付的。」

  旁聽的新八這時才想起面前的少年與那個凶神惡煞的鬼之副長之間另一層親屬關系,忍不住又打了個寒戰。

  這世界上真的有女孩子能夠駕馭住那個可怕的真選組副長嗎!!

  他腦海裡腦補出各種可怕的形像,等到真正見到對方的那天,巨大的落差感又令他大吃一驚。

  根本就是和那兩個人完全相反的大和撫子類型的女性欸,咋一看還有些像松陽前輩……

  新八看著兩名發色到神情極為相似的女性,忍不住這樣想。

  因為掛著委托的名義,所以萬事屋這次全員出動,盡管主要目的是陪伴衝田的姐姐三葉小姐在歌舞伎町游玩,按理說他和神樂都沒有參與的必要性,不過銀時堅持要把他們倆捎帶上,也不曉得想掩飾些什麼。

  此刻大家都坐在甜品店裡,還沒等衝田進行介紹,松陽已經和三葉就著養孩子的話題相談甚歡。

  莫名被拉來加班的神樂怨念地瞪了一眼裝作乖巧的衝田,好歹念著這是工作沒有拆台,自顧自埋頭吃送上來的巧克力巴菲。

  銀時插不上話,聽兩個人聊著聊著就開始互爆他和衝田的童年黑歷史,表情黑一陣紅一陣又沒法發作,有心想調節氣氛的新八也無能為力,只能暗自祈禱這場家長座談會早些結束。

  「真抱歉,實在是和松陽小姐太投緣了。」

  聊到一群人肚子都咕咕叫起來,一見如故的家長們總算想起了被冷落的其他人,三葉掩著唇輕咳一聲,打量神色各異的三個人,又著重留意到對面的銀發男人偷瞟松陽的視線,意味深長地笑道。

  「幾位都是小總的朋友嗎?」

  神樂低著頭一臉吞蒼蠅的難受表情,被銀時拍了一巴掌後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對面的衝田臉色扭曲一陣,又恢復成乖順的模樣忙不迭地點頭。

  「他們是在歌舞伎町開萬事屋的三人組,都是我的朋友,這位松陽前輩是那邊的銀時先生的老師。這位眼鏡是新八,這位是chin——咳咳,神樂。」

  「承蒙大家一直照顧小總啦。」

  三葉一邊溫溫和和地頷首,一邊掏出裝滿辣椒醬的瓶子,泰然自若地將鮮紅的醬料盡數擠到巧克力巴菲上面,在萬事屋三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中解釋道。

  「我之前有食欲不振的毛病,養成了這樣促進食欲的習慣,現在也很難改掉呢。」

  不愧是那個土方的夫人!連愛好都一模一樣!內心吐槽中的新八看她吃得面不改色,不免縮緊了脖子。

  ——遲遲未露面的土方,據衝田說,是正在忙活一件麻煩的案子,萬事屋的幾個人陪著三葉在整個歌舞伎町轉悠了一圈,忙完工作的土方才終於氣喘吁吁地出現在萬事屋樓下。

  趁三葉還在和松陽聊天沒有關注這邊,銀時把土方拉到一旁打算索要報酬,然而完全沒被交代過這件事的土方一臉茫然,躲在拐角裡衝田見狀就要溜走,氣得銀時立刻拔刀追過去。

  「可惡啊敢讓阿銀做白工!滅了你們真選組哦!阿銀這次說到做到!」

  「真有活力吶。」

  三葉輕笑著,看了看身邊兀自出神的松陽,揶揄道。

  「試著關注一下那個男人看你的眼神吧,你一定能發現他隱藏著的心情吧。」

  ……眼神嗎。

  松陽其實有些迷茫。

  她對人類的感情向來遲鈍,銀時又是個內斂的性子,偏偏什麼都不願意主動告訴她,小的時候一鬧別扭就會跑個沒影,直到自己想通了才會別別扭扭地冒出來。

  只有那一次,她為了把晉助從那個牢籠般的家庭裡帶走,一夜未歸,銀時才前所未有的哭著爆發了對她的控訴,更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懶洋洋地躺在角落裡,默默地盯著她,等她回過頭來,他又飛快地移開眼睛,一被問起來就氣呼呼地叫喚著「阿銀才沒有偷看你!」,然後又不知躲去哪裡獨自生悶氣。

  「那個男人看你的眼神啊,可不像是看著老師的眼神喔,他或許懷抱著什麼某種強烈的感情在注視著你呢。」

  三葉這麼說時語氣裡帶了笑意。

  松陽面露疑惑,對方臉上流露出幾分羞澀,輕聲解釋道。

  「我丈夫也是個別扭的家伙,這樣的男人雖然總是臭著一張臉看上去凶巴巴的,內心卻柔軟得像個笨蛋,那位銀時先生大概也是這種性格的男人吧,所以多少會有些親切感,能夠猜到他注視著你的眼神裡有怎樣的期待。」

  與他那日沒說完的話有關嗎?

  松陽悄悄瞥了一眼正在埋頭扒飯的銀發男人。

  他把腦袋埋得很低,臉頰上沾染著幾顆蓋飯的紅豆。松陽習慣性地伸手給他拿掉,對方在被她觸碰到的瞬間驀地一彈,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避開,又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含糊不清地出聲。

  「突然把手伸過來干嘛啦,阿銀還以為是哪裡撞過來的小蟲子,嚇了一跳。」

  「銀時的吃相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呢。」

  松陽捧著臉感嘆道。

  銀發男人眼神閃了閃,別別扭扭地抬起頭,自己把臉上黏著的紅豆摘干淨,語氣酸酸地嘀咕著。

  「說來說去就是對小時候的阿銀念念不忘咯。」

  松陽總覺得這個句式迷之熟悉,忍不住笑起來,安撫道。

  「不是說過嗎,現在的銀時是可靠的大人啦,能看到銀時成長為現在的樣子,我很開心。」

  是真的開心到心髒都要跳躍出胸膛,無法形容這種暖乎乎的滿足感。

  ——夙願成真。

  能夠親眼看見成為大人的銀時,是默默祈願多少次才能發生的奇跡呢。

  一想起這些,就會幸福得想要落淚。

  「只要能看到現在的銀時,我就很滿足啦。」

  「……所以也喜歡現在的阿銀?」

  銀時包著一口飯含含糊糊地發問,他眼睛藏在亂蓬蓬的卷毛下面咕嚕咕嚕打轉,松陽沒聽出他暗戳戳的含義,神情自若地點頭,眼神溫柔地淌出一片水花。

  「我非常、非常喜歡現在的銀時——咦銀時你的腦袋好像在冒煙——」

  「沒事啦!阿銀好得很一點問題都沒有!」

  銀發男人咚地一聲把滾燙的臉砸進紅豆飯裡,嚇了松陽一跳,她伸手想把銀時拽出來,銀時又猛地抬起頭,遮遮掩掩地丟下一句「阿銀去洗臉。」就弓著身體飛快地遁走,留下松陽看著他的背影摸不著頭腦。

  等銀時慢吞吞地走回來,他臉上倒是干干淨淨的,只是耳朵不知為何冒著熱氣,眼神躲閃著不看她,結結巴巴地推著她走。

  定食屋的老板娘似乎和銀時很熟,揮揮手表示記在賬上,又看了他倆一眼,大概是誤會了什麼,笑著鼓勵銀時道。「你這小子拿出點樣子來,別讓人家姑娘跑掉了哦。」

  「那個,其實我是——」

  還沒等松陽解釋完,銀時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松陽被扯得跌跌撞撞的,還一頭霧水地想,這孩子比小時候脾氣更難搞了呢,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這個長大成人的銀發學生心裡那些有意無意的小心思。

  整個歌舞伎町都知道萬事屋多了個和老板銀時關系親密的女性,又經過銀時有意無意的引導,所有人都會往那種關系上去聯想,無奈何松陽從來在情感方面純潔的像一張白紙,也根本接收不到這其中暗藏的情愫。

  也罷,來日方長。

  銀發男人自我安慰著,感受著手掌中溫軟的觸感,他眼底的笑意逐漸化開。

  ——至少他得到了一個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路過的三葉小姐∼


☆、遠行的孩子最讓家長掛心

  夏日的歌舞伎町透著一股悶悶的燥熱。

  萬事屋去年還沒有安裝空調,今年銀時咬咬牙花錢在客廳安裝了空調,沒工作的日子新八和神樂就賴在萬事屋的沙發上蹭空調,松陽看著他們打打鬧鬧,猛然發覺自己在江戶已經停留了一年有余。

  高杉自那日一別就再沒來過江戶。

  他倒是有派人送過禮物和信,送信的鬼兵隊成員戰戰兢兢地從窗戶翻進來,還沒落地,就被銀時氣急敗壞地一腳踹出去,信也被他暴怒地砍成一地碎渣,松陽好不容易才從狂戰狀態的銀時手裡保住了那個繡著金線的煙袋。

  「什麼意思?啊?那個矮子男什麼意思?」

  銀時渾身都在冒黑煙,盯著她手裡的煙袋,眼神猙獰地泛起紅光,咬牙切齒道。

  「當阿銀是死的?還派不要命的手下送這種東西來給阿銀的老婆——」

  然後就被松陽揪起衣領砸穿了二樓的地板,卡在洞裡暈乎乎地等到清醒過來,又委委屈屈地抱怨。

  「松陽你就是喜歡那個矮子男勝過喜歡阿銀啦!從小就這樣!背著阿銀手牽手帶矮子男去看星星徹夜不歸!」

  松陽被他控訴道哭笑不得,只得把人從洞裡□□,耐著性子和他解釋。

  「是我上次對這個煙袋很感興趣,晉助才會特意派人來送給我的,他現在的情況也很麻煩吧,還叫人特意走一趟,我也很過意不去……」

  一年未見,她其實有些想念這個一貫謙遜的學生,也試探性地問過桂,對方每次都是搖頭,表示不了解高杉的動向。

  「作為男人,在宇宙裡跑來跑去的不能安定下來,老師如果嫁給這種男人一定會被拐到我看不到地方去這樣就沒辦法趁虛而入——」這麼義正詞嚴說著的桂被松陽微笑著給了一個頭錘。

  攘夷志士對幕府而言始終是第一打壓對像,盡管現任將軍是個看上去脾氣很好的年輕人——松陽在去年冬天偶然見過對方一面,這位年輕的將軍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挑了個銀時不在她身邊的空隙湊過來,問她的話也很意義不明。

  「請問您是否有失散多年的雙生姐妹——」然後差點被銀時當作變態給砸到雪地裡。

  松陽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曾見過對方。雖然這一千年的漫長記憶破碎的拼不起來,但她大概猜測到自己過去的身份,也隱約記得前任將軍那張寫滿對權力與欲望的貪婪嘴臉,只是對於這位現任的將軍——德川茂茂的確不曾有清晰的記憶。

  或許對方見過江華所提及的那人——

  然而年輕將軍很快又被真選組圍起來隔離在中間,她也找不到機會再去一探究竟。

  近日不知又發生了什麼變故,街道上巡邏的真選組隊員越來越多,有一些是未曾見過的新面孔,正四處盤查過路的人。松陽提著菜籃子從他們身邊走過時,就聽見幾個隊員在小聲議論。

  「總覺得組裡要變天了,副長最近那個狀態實在是看不下去。」

  「行啦,這也不關我們的事,上頭該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

  銀時今天正巧不在萬事屋,領著神樂和新八說是要去做買游戲機的委托,昨天下午就帶著鍋碗瓢盆和冰箱裡僅剩的食材去排隊,至今還不見人影。

  萬事屋的臥室裡新增添了書櫃,上面放著她從書店淘來的五花八門的書籍,底部空余的位置亂七八糟的放著銀時的jump雜志和一些封面充滿了色氣感的書籍——是松陽從榻榻米的暗格裡無意中翻找出來的。

  盡管銀時一再推托說是新八帶來忘了拿走,不過松陽記得他從小就思想糟糟污污得過分早熟,成天往枕頭底下藏□□的漫畫本,也懶得戳破他紅得快要爆裂開的臉皮,替他把書全都整理好放進書架。

  這個年代的家庭電器遠比十年前科技進步的多,衣物洗滌和家務清掃都十分方便,松陽閑下來也會幫忙收拾屋子。好不容易搞到游戲機的銀時下班回家,一見到她扎起頭發正在打掃的樣子,兩眼放光地湊過來,扭扭捏捏地向她要求。

  「下次能不能對阿銀說『今天辛苦了,歡迎回來』之類的話呢?阿銀怎麼說都辛苦了一天好想讓松陽安慰嘛∼」

  松陽料想他腦子裡又產生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聯想,忍不住想逗他,歪著頭柔聲道。

  「辛苦啦小銀時,歡迎回家。」

  「男人不能用『小』來形容!」銀時紅著耳根振振有詞地抗議道。「阿銀明明已經發育的又大又猛——」

  「又亂說話。」

  松陽故作生氣的用手指捏住他的嘴,教育他。「是不是該把銀時髒呼呼的腦袋塞進水桶裡清洗干淨比較好呢。」

  住在一起的時候久了就發現她這個銀發的學生大大小小的缺點從小時候延續到了大人的年紀,不僅總是和她開一些不正經的玩笑,好不容易堅持了一段時間規律的生活又故態復萌,上次趁著工作外出的時間偷偷跑去帕青哥店,把工作的預約金花得干干淨淨,被氣呼呼的神樂追得滿街跑,又把人提到她這裡來告狀。

  「松松老師!銀醬這種男人根本就是連養家糊口都負擔不起的笨蛋男人,千萬不要被他花言巧語騙去結婚了阿魯!」

  銀時跟鴕鳥似的把腦袋埋進沙發後面,裝作自己不存在,松陽狠不下心揍他,拿他沒辦法,只能和他約法三章,要他把到手的錢如數上交。

  「以後只能按周給銀時發零花錢喔。」

  銀時腦子裡的思想大概又跑偏到不正經的地方去,明明被剝奪了財政大權也不委屈,撅著屁股傻乎乎地笑,慢吞吞地踱著步子挪動到她身邊。

  「嘿嘿嘿,感覺阿銀好像變成了那種朝九晚五上班回到家把工資交給妻子的好男人。」

  「等你有了妻子,說不定真的會變成這樣的好男人喔。」

  松陽完美的閃避開他設下的語言陷阱,簡直就像是把「屆不到」幾個字明晃晃的擺在頭頂上。

  三葉的話她倒是有認真考慮過,但銀時實在不是那種願意和她好好坐下來談心的類型,往往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講不了兩句銀時就會靦著臉挨過來,胳膊一撈就把她人扯過來,大夏天的非要熱烘烘的和她黏乎乎地抱在一起,用他那頭毛茸茸的天然卷在她臉上蹭來蹭去,似乎有像定春發展的趨勢。

  松陽伸手去推他的臉,他也不躲,就笑眯眯地盯著松陽,眼神裡的光柔得快要化開。

  ——胸口填補的幸福感滿得都要溢出來。

  那雙眼睛好似在訴說著這樣的感受。

  常來萬事屋蹭空調的新八一開始還會被驚嚇到打翻手裡的茶杯,後面就因為習慣而變得麻木,學會對眼前的一幕視而不見。

  桂倒是每次反應都很激烈,不是把銀時從沙發上拖下來劈裡啪啦地拍打他的臉,就是指揮伊麗莎白強行坐在中間把銀時擠出沙發,並且試圖讓松陽發現某個銀發男人的險惡用心。

  「老師!千萬不要被這種男人的外表給欺騙了哦!銀時這種男人滿腦子都是xxxxxx」是一堆被消音得徹徹底底的詞彙。「豈能隨意觸碰老師神聖的身軀!還請老師與我一起前往——」

  然後他就被銀時一腳踢出窗外,連帶著松陽還沒分清楚究竟是哪只的伊麗莎白和他掉在地上的木牌也被扔出去,松陽總覺得他們倆的關系比起私塾時期反而更加親密,只是唯獨缺了一個人。

  「晉助他……」

  桂照例翻窗進來蹭晚飯,松陽看著他跟銀時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忍不住感慨出聲。

  「晉助也在的話,感覺就像回到了過去呢……」

  兩個人頓時偃旗息鼓,都不說話。

  銀時擠眉弄眼地給桂傳遞暗號,打探高杉的動向,桂搖搖頭表示毫不知情。

  他實在不容易搞到一年四季都在宇宙飛來飛去的鬼兵隊的具體情報,盡管大致掌握到一些動靜,也還是弄不清楚這個昔日的同窗到底有何打算。

  老師……已經回來了。

  雖然他並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死而復生,又為何容顏不改,遲到了十年才出現在他們身邊,可他和銀時都不在意這些。

  但是高杉那家伙,明明已經見過了還活著的老師,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有收斂,不僅違背了他們的初衷去和宇宙海盜春雨聯手,私下裡恐怕也從未停止過煽動各種血腥的爭鬥。

  他為了復仇,甘願化身為修羅,走上一條向無間奈落不斷墜落的道路,即便是老師還活著的事實,都未必能把他拉回來。

  ——他們早就回不到過去。

  桂抬頭看了一眼陷入懷念中的松陽,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師對現在的高杉,是怎麼看的呢?」

  那家伙勢必會想方設法的對老師隱瞞下他所做的一切,他從來都是最害怕看到老師失望眼神的那一個,可是一旦踏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當年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卻還是什麼都沒能改變。

  幸好這世界還沒殘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晉助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松陽嘆了口氣,眉眼裡俱是憂慮。

  銀時難得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做背景板。

  「或許是很危險的事吧,之前在飛船上,見到過他受傷,老實講,我有些生氣。理智上知道學生們變成大人,總會遇到受傷的情況,但感情上,會希望你們保護好自己,不管做什麼都好,至少要安安全全的,好好的活下去。雖然是很任性的想法。」

  可還是希望她的學生們遠離一切危險,擁有簡單而又平和的生活。

  私塾裡的孩子們之所以會踏上戰場,多半也和她消失的十年有關,只要一想到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學生們,心裡就會一陣陣悶痛。

  ——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正因為有幸能回到他們身邊,才更盼望他們能夠朝著自己心中的方向前進,而不是把自己置身於時時刻刻的危險之中。

  「老師若是再見到那家伙……」

  離開的時候,桂猶猶豫豫地向她提議道。

  「就把剛才的話對他說吧。試著和那家伙說,只要他好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像這樣坦誠地告訴他試試,也許那家伙還能聽得進去。」

  「天知道那家伙什麼時候會冒出來。」

  銀時對此不以為意,他完全沒預料到自己很快就要面臨宇宙最大的惡意。


☆、不要害怕去觸碰成真的美夢

  登勢酒館的機器女招待小玉像往常一樣正在掃酒館門口的街道。

  她一天的工作除了打掃就是守衛酒館,前段時間又多了一項,幫樓上萬事屋的老板銀時留意他妻子(劃掉)老師的動向,名義上是關照,小玉用數據分析認為這是監視+囚禁,盡管登勢婆婆跟凱瑟琳都極為不齒銀時這等行徑,但小玉秉承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原則,把一切妄圖靠近那位松陽大人的危險因素都第一時間掃出去。

  不過銀時最近不再像之前那樣緊張兮兮地要把那位松陽大人關在家裡,她也就沒有監視的必要,只是習慣成自然,她出來清掃時,還是會瞥一眼通向萬事屋的樓梯,留意是否有其他人出現。

  這會兒正巧掃到樓梯底下,小玉抬頭望向樓下的萬事屋,注意到門口站著一個戴鬥笠的男人。

  從未見過有這號人物來拜訪過萬事屋,但這已經不在她的負責範圍內,況且她也沒有多余的好奇心,想著等銀時回來再通知他這件事,就繼續去清掃街道了。

  ——松陽也不知道這到底是驚嚇還是驚喜。

  上午銀時就領著新八和神樂,還有不知為何變得判若兩人的土方先生出門,眼下鄰近傍晚,她察覺到有腳步聲靠近萬事屋,其實是愣了片刻,才想著去給人開門。

  一年未見的紫發學生好整以暇地站在萬事屋門口,一身紫金色的浴衣艷麗且張揚。他只帶了能掩藏半張臉的鬥笠並未做其他偽裝,松陽的確是給他嚇了一跳,立即把人扯進來關上門。

  「晉助你……像這樣沒關系嗎?」

  真的不會一露面就被真選組抓去喝茶嗎?

  就連她都幾次被帶去協助調查,松陽很難想像對方頂著江戶第一號通緝犯的身份是如何躲避真選組的巡邏出現在這裡。

  高杉平靜地坐在萬事屋的沙發上,聞言勾起唇角,碧綠的獨眼落在他面前神情擔憂的師長身上,似有笑意。

  「沒關系的。」

  他意有所指道。

  「恐怕真選組現在無暇顧及其他事情。」

  「欸?這樣啊……」

  松陽怔了怔,想起那個異常的真選組副長,嘆了口氣,也不再多問,轉身去廚房給人倒茶。

  她多少猜到高杉出現在江戶總有些不便言明的目的,只是對方現在毫發無損的坐在屋子裡,她也就覺得安心。

  「老師不打算問我麼?」

  紫發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將茶杯遞過來的那只素白的手,又緩緩移向她噙著溫和笑意的唇,眼神微微閃爍著,言語有所試探。

  這次事件他並沒有插手的意義,合作對像是個找不到人生價值的可憐鬼,高杉並不認為伊東能成功扳倒近藤,拿下真選組。他的目的已經達成,至於伊東會有如何下場也在他意料之內。

  那個男人一生中都不曾被正確的引導過,只是孤寂的渴望著被理解,被認同。

  我也有曾有過這樣的時刻。第一次與那個男人會面,他的確隱約閃過這個念頭。

  我也曾迷茫無措,不知要往何處前行,不知何為正確與錯誤,不知如何堅定內心的方向。

  ——而他曾有幸在那片星空下,尋找到了一生的信仰。

  可人一旦被奪走信仰,便會成為失去理智的野獸,什麼同伴也好,情誼也好,那些軟弱的東西早就隨著那場大火被付之一炬。

  他們都走得太遠。

  可他的老師還停留在十多年前的某一個午後,記憶裡的他們還是只要她一個微笑就能天荒地老的少年,盡管他早就丟下了這些,也不會從頭撿起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但如果能讓她安心,他就能偽裝成她最想看到的樣子,讓她不必為無關的危險操心。

  ——他承認銀時那家伙把她照顧的很好。

  他的老師看起來至今仍不知道他在背後把昔日同窗卷入致命的爭鬥並且不打算就此罷手,眼裡全然是對一年未見的學生的思念,即便被他這麼不加掩飾地引導著,她也還是微笑著搖搖頭,安撫他道。

  「不問啦,你們都大了,我也不可能還像你們小時候那樣事事都要干涉,晉助你呢,只要保護好自己,記得時常來看我,那就夠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首先都要愛惜自己,畢竟我只有你們——」

  意識到話題有些傷感,他的老師止住話頭,像過去那樣給他一個擁抱,將柔軟的唇靠近他耳邊溫和地鼓勵他。

  「晉助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就好了,走累了就來看看我,我會一直等著晉助回來的喔。」

  就是為了這樣的溫柔,所以他才——

  男人碧綠的獨眼一瞬間湧上墨黑的氣息,又迅速壓抑下來。松陽雖然有所覺察,但面前的人實在是她太熟悉的學生,她能感受到對方心裡藏不住的疲憊,卻無法體會那種感情扭曲到極致的痛苦。

  桂預料的沒錯,現階段就算他們的老師也沒法完全將高杉從這條路上拉回來,只能讓他有所顧及和收斂,不去把矛盾與裂痕,和血淋淋的現實毫無掩飾的擺在他們的老師面前。

  高杉並不意外這次真選組的動亂會把銀時牽扯進去,也特意囑咐過萬齊,出手點到即止,所以銀時倒沒受什麼傷,只是一路被萬齊干擾著沒辦法展開身手。

  好不容易把萬事屋能做的事情解決完,銀時連真選組的制服都還沒脫,就匆忙往回趕,到萬事屋樓下一聽小玉形容不速之客的外形,他心裡一個咯噔,衝到門口幾乎是一腳踹開門,見到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被他傻乎乎的老師擁在懷裡,當下眼睛都要紅得滴血。

  「高!衫!晉!助!」

  銀發的男人差點瞬間狂化,手裡抓著洞爺湖的力道逐漸收緊,發出瀕臨爆發的咯吱聲響,好歹他還記得松陽在場,沒有不管不顧地一刀劈過去,只是刷的舉刀指向一臉嘲諷的紫發男人,笑容像被附身的惡鬼,咬牙切齒道。

  「滾出來打過!」

  ——萬事屋的眼鏡員工不由自主地摘下本體,用袖子擦了又擦,眼前的畫面依舊沒有發生改變。

  穿著真選組制服的銀桑站在恆道館的木地板上,帶著廝殺的氣勢和人用木刀過招,對方是一身紫金色浴衣的獨眼男人,神情也沾染著幾分肅殺意味。

  他們家的道場還真是來了個傳說中的厲害人物呢——個鬼啦!!!那家伙怎麼看都是江戶頭號攘夷通緝犯高杉晉助吧!!!

  太可怕了這是什麼暴風將至的恐怖氣氛啦父親留下的道館今天就要被徹底終結在這一刻了嗎!

  一貫大大咧咧的阿妙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悄悄拉過松陽問。

  「這個……這位是……那個高杉對吧?」

  大江戶最危險的通緝犯雖然和她這樣的良好市民無關,但乍一撞見心裡總有點發怵。

  倒是神樂蹲在一邊躍躍欲試,嘴裡念叨著「本女王也要一雪前恥。」就想舉著效果如同炮筒一般殺傷力巨大的傘衝上去加入戰局,被快要崩潰的新八拼命地拖住手臂攔下來。

  夠了啊喂!這一炮下去恆道館就變成渣了拜托!他這種普通平凡的未成年為什麼總要操心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啦!

  「是呢,晉助也是我以前的學生。」

  阿妙覺得後背冰涼涼地滲著寒意,望向松陽的眼神充滿了敬佩。

  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學生啊!

  松陽好久沒見這兩個學生你來我往的對練,不禁有些懷念,眼神裡透露著她自己也沒發覺的寵溺。

  她雖然沒弄明白銀時衝著高杉那一副興師問罪的凶惡表情是怎麼回事,但是她記得這兩人一貫如此,小時候只要一有分歧,從不作無用的爭吵,不約而同選擇拿起木刀上道場以勝負做定奪。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她本人完全沒有身為風暴中心的自覺,旁邊的阿妙聞言笑容都快要僵在臉上,實在很想把道場上那兩個殺神趕走,可陷入暴怒中的銀時完全沒有聽人講話的意思,一心想著把眼前妄圖橫刀奪愛的矮子男兼江戶第一搞事王給打到永遠不敢再露面的地步,手裡的木刀揮舞的像見血封喉的利器,殺氣不要命地放。

  高杉原本還抱著見好就收的心態,被銀時失了智的打法激得上了頭,他心裡的恨意放出來就收不住,干脆利落地使出殺招。

  松陽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立刻上去一人一個頭槌,又奪了刀,才讓他們從打紅了眼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怎麼這麼衝動呢?」

  松陽看這兩個長大成人的弟子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模樣,無奈地嘆氣。

  「冷靜下來了嗎?」

  高杉其實有些後怕。

  他情緒失控得突如其來,也許是自十年前延續至今的仇恨從來沒有一秒停止過,這一刻讓他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他比誰都清楚,盡管這份仇恨不該朝向昔日的同窗兼戰友,但方才那個瞬間,他是真的想殺了眼前那個家伙。

  忘不掉。

  失去溫度的氣息,淚流滿臉的笑容,不再動彈的身軀,一片黑暗的世界。

  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

  這個問題不斷地縈繞在他心底,哪怕他的老師帶著他熟悉到骨子裡的笑容回到他身邊,像過去他夢裡反反復復出現的畫面那樣溫柔地將他接納,他也無法放下這找不到出口的恨意。

  為什麼要讓我這樣活下來。

  為什麼決絕地拋下我。

  為什麼選擇了那個一無所知的家伙。

  為什麼不是我。

  這些都是無法對失而復得師長訴說的苦楚。

  傾慕的心情積累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又失去了所注視的對像,內心的空洞會逐漸擴大成無法填滿的深淵,強烈的絕望一遍又一遍地將人撕成兩半,一半想要隱藏進不見光的黑暗裡,一半迫使自己戴上克制的面具。

  即使他清醒地知道,不能放任自己墜落下去。

  明明是不想再看見她的眼淚,不想再讓她為了失去的恐懼而流露出悲哀的神情,可是脫手的韁繩只憑借他自己太難拉回頭,如果今日只是他和那個家伙之間的恩怨,他確信他們之中一定會有一方死在對方手裡。

  ——恨做出選擇的人,也恨軟弱無力的自己。

  直到手裡的刀被拿走,頭上傳來熟悉的痛感,他的老師眉眼間帶著苦惱,神情卻是縱容而又溫柔的。

  夢已經醒了。

  現實卻像夢一樣美好得近乎虛幻。

  「傻掉了?」

  松陽被紫發男人痴痴的眼神盯的有點懵,蹲下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見他還沒反應,又瞥了一眼另一邊垂著頭面無表情望著她的銀發男人,不由地頭疼起來。

  圍觀的阿妙見狀立即扯著兩只未成年人溜走,以免打擾到這師徒三人相處的空間。

  「銀時?」

  松陽猶豫著喚了一聲,銀時避開她的目光,表現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意圖。

  兩個人都這樣,她也沒轍,又不能放著他們不管,想著學生們長大了越來越難捉摸他們的心思,心情難免有些低落。

  「有什麼矛盾真的不能告訴老師嗎?」

  沉默。

  「……雖然知道你們倆從小就互為對手,但打到這個程度,真的有點嚇到老師了喔……」

  紫發男人似乎驚醒過來,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她,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還是說,是因為老師的原因才——」

  「別想那麼多。」

  銀發男人終於開了口。他懶洋洋地瞥一眼神情復雜的高杉,伸手將面色沮喪的松陽撈過來,揉揉她的長發權作安撫。

  「阿銀老早就看這個矮子男不順眼罷了。」

  正因為知道她在乎什麼,所以他和桂才真心實意地想把這家伙拉回來。

  他們都曾踏上不能回頭的路。

  也曾擺脫不了仇恨與絕望的噩夢。

  ——好在還能苦盡甘來。

  「從小就和這家伙不對付,松陽你又不是不知道,別東想西想。」

  高杉一直眼神冰涼涼地盯著他放在松陽頭上的那只手,聞言只是嗤笑一聲,也沒反駁,目光落到松陽有些擔憂的面容上,才絲絲縷縷滲出幾分柔情。

  「別擔心,老師。」

  他慢條斯理地把松陽拉回到他身邊。那邊銀時放手放得不情不願,凶惡的視線朝他瞪過來,他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將松陽輕柔地懷抱住。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為了老師活下去。」

  考慮到這家伙的性格,銀時姑且當他是做出不會再隨便對昔日同窗下手的承諾,也算是松了口氣,只是臉色還是臭烘烘的,看起來很想把某個霸占著松陽的紫發男人一把扔出去,又礙於松陽喜悅的神情強忍著沒發作。

  ——原本就是離開江戶前抽時間來拜訪,高杉並沒有繼續在萬事屋停留,趁著天色完全黑下來就打算返程,松陽想出去送送他,被銀時強行拉回來推進屋子裡。

  「送老同學這種事情阿銀來就好,阿銀又不怕被真選組請去喝茶。」

  松陽拗不過他,又探頭去看高杉,忍不住問道。

  「下次什麼時候還能來看我呢?」

  「到了江戶就會來看老師的。」

  男人臨走之前注視著她的眼神平靜而又溫和,半點不復他以往偏執的模樣。

  銀時不情不願地把人往外趕,巴不得這家伙再也不要出現在江戶,待人一走立刻關上門。

  紫發男人緩慢地踱著步子走到後巷,若有所悟般停下腳步,抬頭望了眼趴在窗口悄悄向他揮手的松陽,淺淺勾唇。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老師都不會推開我,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高高來啦!高高又走啦!沒有暗殺篇了,他倆打不起來了,這裡打一架多少解開一點心結吧,動亂篇沒啥能寫的就過去了

  不要讓我單機啊!!!!!哭泣


☆、日常多少會有些無聊

  高杉再派人送信件和禮物時,銀時倒沒有像以往那樣暴起砍人,只是黑著一張臉把禮物搶過來就把無辜的信使扔出窗外,抓著東西的手勁力道大得快要把薄薄的信紙都捏碎。

  「那個混賬矮子男——」

  銀時罵罵咧咧地把信件拆開,打算先檢閱一遍,在松陽微笑著晃拳頭的威脅裡只能委屈巴巴地交出來。

  松陽看信的時候,他就在沙發後面不安地轉來轉去,時不時探頭想瞟一眼信件的內容,又被松陽蹙著眉推開他毛茸茸的腦袋。

  「真的一行字都不能給阿銀看嗎?喂喂喂,阿銀的好奇心也到了該被填滿的時候了。」

  「不是只要有帕青哥就能填滿了嗎?」

  松陽笑著揶揄他,一邊飛快地閱讀完信件,在銀時眼巴巴的目光裡收起來,珍重地放進那個存放著舊作文的鐵盒子裡。

  銀時抓著頭發心裡毛毛地發癢,又不敢當著松陽的面去偷來看,不滿地嘟囔著。

  「阿銀想都想到那家伙能寫什麼了,不外乎想見你啊思念你啊等他回來啊之類的酸溜溜的內容,就這麼嫉妒老師在阿銀這邊嗎混賬!想都不要想,阿銀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讓步的!老師從頭到腳都是阿銀一個人的!」

  「又亂講。」

  聽他越說越離譜,松陽佯裝不悅地蹙著眉,戳他氣鼓鼓的臉。

  「晉助才沒說那些呢,他只是講了一些異星的見聞,和宇宙之間的趣事,只有銀時才會滿腦子糟污污的壞念頭。」

  「隨便啦。」銀時哼了一聲,手一伸又要去抱她。「總之老師在我懷裡,那家伙想都別想。」

  桂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銀時和不明男子在恆道館為愛決鬥的事,慌慌張張地帶著白色雛菊趕過來,把花往銀時腦袋上插,大概是周三出現過的伊麗莎白在他背後舉牌。

  「願銀時先生一路走好。」

  桂擦著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滿臉悲痛。「安息吧,我的老朋友。」

  「安你個大頭鬼啊混蛋假發!」

  木牌啪地一聲被劈爛。

  桂被銀時面目猙獰的抓住脖子搖晃時還在艱難地發出聲音。「不是假發,是桂,咳咳咳,老師救命——」

  松陽好不容易把桂從銀時的手掌間□□,她笑著摸摸他的頭發就去給他倒茶,桂趁機支使伊麗莎白去引開松陽的注意力,擺出國小生廁所會談的姿勢把銀時扯到一邊去講悄悄話。

  「高杉真的和銀時你打了一架?」

  「怎麼?阿銀毫發無損到底是讓你有多意外啊?」

  銀時把眉頭皺成波浪狀,顯然不願意再提起這個名字,畢竟對方來江戶對他而言各種意義上都意味著麻煩。

  紅纓事件之後他們可以算是反目成仇,盡管松陽有心調節他們之間的關系,可這並非少年時那些純粹而又簡單的爭執,也難以像過去那樣一戰泯恩仇。

  少年時代無外乎吵個架,鬥個嘴,互相看著不順眼,想要喜歡的老師多看自己一眼多關心自己一點然後兀自鬧別扭,武道場上爭輸贏爭得咬牙切齒。

  或許確實存在著最初就看向不同方向的分歧,然而只要遇到共同的危險,又能並肩一起面對,一起戰鬥,一起打退想要毀掉他們回歸之地的惡徒。

  可長大之後,有了太多不得已和無能為力,對與錯都沒有所謂的界限,他們為了一個選擇分道揚鑣,又背道而馳走上不同的立場,這樣的裂痕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彌補。

  倒不如說那個家伙也根本沒有彌補的打算,他們倆當時還能勉強保持平靜地暫且共處一室,也只是因為都不想看見松陽左右為難。

  至於那家伙到底想做什麼,銀時不關心,也沒空去想,他現在的精力都花費在養家糊口上,一心只想把他的老師養得無憂無慮,這就是他幸福的方式了。

  ——他從來就只想守著他心裡小小的世界。

  「高杉那家伙居然沒和你打到血流成河,怎麼說呢實在是意想不到的發展,果然老師在還是能牽制住那家伙的行動。」

  「誰知道那個裝乖的家伙想干嘛。」

  銀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實在不想對他這個整天搞事搞得毫無下限還覬覦著他的老師的老同學做出評價。

  桂倒是長舒了一口氣,對於把高杉拉回來這件事又增添了一分信心。

  「至少高杉為了老師也不會不管不顧地再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大概也不會再隨隨便便對我們下黑手啦,江戶的黎明仿佛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話說,老師的事情你該不會還沒有——」

  「我的什麼事情?」

  松陽和伊麗莎白聊了些桂的瑣事,出來放下茶杯,見他倆窩在小角落裡聊得熱火朝天還提到自己,忍不住出聲,兩個學生嚇得渾身一僵,表情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

  「是那個啦!」擅長調節氣氛的桂腦子轉地飛快,立刻想出一個絕佳的借口。

  「是生日驚喜啦!老師的生日快到了嘛∼」

  「咦,我的生日嗎?」

  松陽一怔,只覺得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一個人影,卻又沒法的捕捉到清晰的畫面。

  「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來著?」

  「是8月4號啦,說起來去年都沒趕上給老師過生日呢,明明老師的生日每一年都是我桂小太郎精心策劃的絕妙生日驚喜——咦老師你怎麼啦?」

  他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恍神,碧綠色的眸子目光渙散地盯著銀時,卻又不像是在看銀時,而是借由銀時回想起了什麼足以令她動搖的存在。

  「我……」

  一定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她比誰都清楚,作為怪物的自己是不可能有所謂出生的記憶,或者是能被自己稱作生日的日期,一定是與某個重要的人曾經相遇過,才會被她認為這是自己誕生的那一天。

  記憶裡的孩子似乎也有一頭灰白色微卷的頭發,只是神情不像銀時那樣寂寞,帶著某些她也不理解的傾慕和期待,她想起自己是怎樣救了這個孩子,帶著這個孩子走過灰暗的長廊,背著他走進陽光中,卻記不起為何與這個孩子分開。

  「我……」

  為什麼會忘記呢?

  綿密的疼痛感爬上她的胸口,讓她突然發不出聲,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兩個迷茫的學生解釋自己沒由來的奇異感受。

  是……很痛苦的記憶嗎?

  所以那麼想要忘記,甚至連那個孩子的臉都刻意模糊了,直到現在才能一點一滴想起來,與自己曾在江戶碼頭見面的男人,便是記憶中跟在自己身後那個瘦弱的孩子。

  可私塾裡並沒有那孩子的身影。

  是為什麼,為什麼會——

  銀時注意到松陽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亂,眼神散得幾乎失了魂,他從未見過他的老師露出過這樣脆弱的表情,一時也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把人摟著慢慢坐下來,努努嘴示意不知所措的桂去把茶端過來,再拿過茶杯小心翼翼地把熱氣吹散,遞到她唇邊。

  「慢慢地抿一口,來跟著阿銀一起,吸氣,呼氣,來重復一遍,吸氣,呼氣,好點沒?」

  懷裡的人眼神漸漸恢復了焦距,銀時這才松了口氣,身體一軟癱在沙發上,別扭地抱怨道。

  「搞什麼啊,突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阿銀去年不是沒時間給你過生日嗎,那時候只顧著把你藏好,還要記掛著賺錢養你,又不是故意忘掉的,松陽你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生阿銀的氣吧。」

  他在茶幾下踢了桂一腳,桂也回過神來,摸著後腦勺傻呵呵地笑,試圖用搞怪緩解莫名沉重的氛圍。

  他們的老師此時早已恢復笑眼彎彎的模樣,仿若方才的失態只是一場錯覺。

  銀時猜不到她想起了什麼,從小他就知道,松陽不願告訴他的事情,他就永遠得不到答案,即便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從屍骸裡走出來的惡鬼,他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已經能與她比肩。

  但松陽從那天起確實有些反常,等到歌舞伎町的大家來給她過生日的那天,她盡管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但眼神始終有些飄忽不定的茫然,把目光落在人群之中悄悄地出神,只是她一貫擅長掩飾心不在焉,才沒被發現端倪。

  之後的某一天她甚至扯著銀時問。

  「銀時有認識在幕府工作的人嗎?」

  銀時被問得直愣,半晌才神情古怪地回答道。「阿銀這種貧民老百姓看上去也不像認識那種有權有勢的高級人士吧。」

  他對幕府全然沒有好感,也更不想讓松陽再跟幕府扯上關系。

  被松陽這麼一問,他忍不住又去想,松陽想起了什麼了呢?是還沒撿到他之前的事情嗎?而後他恍然發覺,直到現在,他依然對松陽的過去一無所知。

  有那麼難以說出口嗎?

  松陽怔了怔,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過於怪異,她唇角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試圖岔開話題。

  「抱歉啦,好像在故意為難銀時一樣,只是想起上次遇見的年輕將軍,稍微有點好奇。」

  「松陽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事情了?」

  銀發的男人罕見的一擊直球打得松陽有些措手不及,她眼神閃爍著,努力維持著面上快要垮掉的從容神情。

  「也不是特別清晰的記憶……」

  「是阿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對吧?」

  銀發男人收起平日裡懶散的狀態,眼神裡隱隱帶著森冷的氣息。松陽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銀發的學生感受到這樣熟悉的壓迫感,以往笑一笑就能安撫對方,她也無數次地慶幸,自己所背負的異常還能藏起來,不給他帶來傷害。

  但面前的男人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坐在一地屍骸裡寂寥地望著天空的小小惡鬼。

  他已經成長為足夠可靠,足夠勇敢,足夠強大地能夠一次又一次的保護好同伴的大人了。

  ——她也一定是為了見證這一刻,才會向這孩子伸出手吧。

  「銀時,聽我說。」

  她伸手抱住對方驟然僵硬的身體,柔聲給予她的學生代表著她試圖踏出第一步的諾言。

  「等我想起所有的開始,我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銀時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收尾了,決戰那將近200話的漫長內容我直接快速解決,本來也不是非打不可,我是打算搞真大團圓結局的啦,要那麼多打打殺殺又死不了幾個人的戰爭做什麼……


☆、韶華是轉瞬即逝的花朵

  「吉原傳說中第一的花魁太夫想要邀請銀桑見面。」

  住在吉原的茶色頭發的孩子帶來了這樣的消息。

  「吉原?」

  松陽有點驚訝地瞧了面色古怪的銀時一眼,她來歌舞伎町也有些時日了,自然知道吉原是怎樣的地方,不由地感嘆道。

  「銀時果然是大人了呀。」

  銀時聽到這個邀約的確是愣了幾秒,但他臉上的表情很快像打翻了調色盤一樣又紅又白的,圍觀的新八也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他見銀時偷瞟了幾眼坐在身邊的松陽,似乎想解釋又說不出來,臉色憋得像是便秘一樣難看的場景,不禁默默嘆氣。

  銀桑在松陽前輩面前總是會顯得手足無措呢。

  他們和吉原的淵源追溯起來有些早,那時神樂還未加入萬事屋,應該說,銀時和新八也是因為這個契機,才認識了從異星搬來歌舞伎町的這對夜兔星人母女,總之事情解決的還算順利。

  他們當時的委托人——也就是面前這個叫做晴太的孩子,最後與他母親日輪團聚,兩邊也沒有人員傷亡,萬事屋也因此有幸和這條傳說中的花街吉原結緣。

  「是感謝啦!只是感謝而已!」

  晴太大概也有聽說最近有關萬事屋的傳聞,意識到自己的話造成誤會,趕緊出聲解釋。

  「鈴蘭太夫最近聽說了吉原被拯救的事情,一直想見見萬事屋的各位,總之麻煩萬事屋的各位跟我一起過去。」

  ——在前往吉原的人員決定上他們稍微耽擱了片刻。

  「新吧唧跟阿銀一起去,神樂先去和你的媽媽大人報備一聲,她同意你再去,至於松陽……」

  銀時略微有點心虛的移開眼睛,不去看對方探究性的眼神。

  吉原那幫嘰嘰喳喳的姑娘們一向八卦,以前有那位幕後主人鳳仙在當然有所顧忌,如今那家伙早就被神樂的父親,也就是宇宙獵人星海坊主帶走,吉原重見天明,姑娘們也恢復了活潑的性子。

  早些年銀時又沒想過收斂,留下來的黑歷史實在太多,完全是一點都不敢讓松陽知道的丟臉程度。

  要是讓松陽和那群姑娘碰上,他至少得被扒到連底褲都不剩。

  「留在家裡等阿銀回來就行。」

  「嗯?」

  松陽也不講話,望著銀時微笑,笑的銀時心裡發毛,終於忍不住妥協地垮下肩膀。

  「知道啦知道啦阿銀帶你一起去,松陽你別在笑了啦,阿銀總覺得後腦勺涼嗖嗖的……」

  小時候只要松陽笑笑的不開口,銀時就曉得自己身上又有哪塊肉要遭殃,他素來愛鬧騰,盡管每次都會被松陽當成蘿蔔種進菜園子裡,卻還是樂此不疲的搗亂。

  ——是活著的感覺吧。

  因為往後他不管多麼頹廢和沒出息,都不會再有人微笑著向他伸出手,他在這片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游蕩了數十年,直到現在,他才好像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過來。

  終於再次觸碰到那種活著的感覺。

  ——吉原的姑娘們如銀時預料一般,向松陽這個新面孔投來了激動的好奇目光,只是多少還有所克制,沒有衝過來打量。前來迎接他們的是老熟人,亦是吉原護衛隊百華首領的月詠,眼下正在神樂身邊和她咬耳朵。

  「這位前輩就是……咳咳,是銀時的那個嗎?」

  「是的阿魯!松子美人是那個阿魯!」

  「等等,那個是哪個?是我說的那個意思嗎?」

  「我不知道阿魯!總之就是那個阿魯!」

  那個是哪個啊!月詠嘴角抽筋,意識到自己跑來問小女孩這種八卦就是個錯誤。

  「少給阿銀開小差啊你這丫頭!」

  銀時黑著臉給神樂頭頂來了一巴掌,又給月詠使眼色,提醒她記得約束百華那幫姑娘不要亂講話。

  另一邊晴太轉頭撲進坐在輪椅上的日輪懷裡,邀功似的撒嬌道。

  「媽媽,我把萬事屋的大家帶過來啦。」

  「辛苦啦,晴太。」

  日輪還是那副笑眼彎彎的模樣,她注意到萬事屋的隊伍裡有未見過的陌生面孔,眼神一轉,心下了然。

  這就是傳聞中的那位吧。

  「那麼,勞煩大家先在屋子裡稍作等候,我去請鈴蘭太夫過來。」

  ——花魁哎。

  新八承認自己內心有所幻想,雖然這個幻想很快就伴隨著對方到來而打破。

  是——是老得站都站不穩的失憶症老婆婆啦!

  看起來已有五六十歲的鈴蘭太夫扶著點滴杆暈乎乎地坐在地上,口齒不清地打了聲招呼,她垂著眼皮慢悠悠地打量著屋子裡神色各異的人。

  她朝著銀時走過來時,銀時其實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她猛然抓住,對方拔了一根頭發不由分說就往銀時小拇指上纏。

  「喂喂喂這個老太婆怎麼回事啊!」

  銀時一頭霧水,又不敢亂動害怕刺激到面前這位年邁病弱的花魁,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對方把這根頭發綁牢,他的手才被放開。

  「這樣,就約定好啦……」

  原本還想吐槽的銀時驀地一怔,臉上那股漫不經心的神色霎時褪去,松陽注意到他情緒驟變,正想開口,這位鈴蘭太夫慢吞吞地攔在她面前。

  對方努力把耷拉的眼皮扒拉開,像是想要再看清楚些一般,顫顫巍巍地擠開銀時,又一把抓住了松陽的手。

  「您……」

  松陽微怔。

  面前的老人眼睛陡然發光,抓著她手的力道重得驚人,原本細如蚊吶的聲音陡然拔高,神情帶著幾分如少女般的羞澀與迫切,讓松陽不知為何生出幾分熟悉感。

  「果然帶他來見我了嗎?像約定好的那樣,他會在月亮升起時和我一起走,您真的把他帶來了對吧?大人……」

  這個稱呼顯然透露出不同尋常的含義來。

  月詠和日輪俱是一臉意外,她們多少了解一些鈴蘭太夫過去的事情,卻從未見過她這般清醒的對某個人吐露出訴求。

  應該是認錯人?日輪不確定的猜測道。這位松陽小姐過於年輕,就算是銀桑的老師也——怎麼樣也不會和幾十年前的鈴蘭太夫有所交集才對。

  她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銀時,猶豫幾秒,還是沒出聲。

  從沒見這個男人臉上顯露出這般凝重的神情呢。

  ——松陽亦不確定這位鈴蘭太夫是在對自己說話,還是把自己當成了回憶中的某個人,可對方那雙蒼老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光芒,仿佛一瞬間刺進了她漫長而近乎破碎的過往記憶之中。

  鈴蘭。

  傾城鈴蘭——

  她或許在自己那段過往的空白記憶中留下過什麼痕跡才對。

  只是眼下並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鈴蘭太夫像是耗盡最後的心力去傾訴她內心隱藏著的期待,話說完,就搖晃著松開手,退後幾步,倒在侍女們為她整理好的床鋪上,安詳地合眼睡去。

  ——在那之後,日輪把有關鈴蘭太夫的過往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們,亦提及了有關小指系著頭發的來由。

  「所以你們想找到那個許下約定的家伙?」

  「雖然是我的私心。」

  日輪這麼說。

  「我亦知曉鈴蘭太夫所等的那個人或許早就忘記了她,畢竟吉原就是這樣的地方,只不過是一夜的美夢,現實總是比美夢殘酷。可我還是不忍心看她等到醒不過來……」

  日輪嘆息一聲,面露歉意。

  「我知道這有些難辦,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又牽扯到舊吉原,百華不方便直接出手,所以才想到來委托人脈足夠廣的萬事屋幫忙,有什麼需要的,百華也能幫上手。」

  「……隨便啦。」

  銀時擺擺手,面上又恢復了那副懶散的模樣。

  「別太抱希望就是了。」

  他心裡隱隱有所預感,他們要尋找的這個人,恐怕有著令人棘手的背景,總之,這次委托果然還是不適合讓松陽牽涉進來。

  他曲起那根綁著頭發的小指,縮進掌心,又瞥了一眼兀自出神的松陽,悄悄嘆氣。

  約定這種東西,能夠實現,那根本就是奇跡一般的饋贈啊。

  ——萬事屋的三人組帶著月詠和一幫喬裝打扮過的游女跑遍大街小巷去尋找情報時,松陽被銀時以不熟悉歌舞伎町的理由留在了吉原。

  她聽銀時扯理由扯得結結巴巴的,又見他對那個叫月詠的姑娘擠眉弄眼,不禁想岔,以為銀時是想借此和這個姑娘拉近關系,不由地再次感嘆道。

  「銀時真的長大了呀……」

  到了要談戀愛的年紀,也不需要她這個老師過多插手才是。

  「那麼請加油喔,銀時這麼好,不管什麼事情都能成功才對。」松陽忽略掉心裡那點失落,拍拍他的肩膀給他鼓勁。

  「欸?突然這麼講……阿銀也沒有那麼好啦……」

  銀發男人嗖地耳根通紅,整個人不自在地扭捏起來,臉上頂著控制不住的傻笑。

  「突然……怎麼誇起阿銀來了……是終於意識到阿銀是個可靠的好男人了所以有心動的感覺嗎?」

  一邊的新八不忍直視地偏過頭,神樂更是無法忍受地做嘔吐狀。

  「阿銀的臉皮厚得好惡心阿魯。」

  怎麼還是這幅不正經的態度呢。

  松陽頭疼地拍開他湊過來的臉,無奈道。

  「銀時你啊,老是亂講話怎麼行,在女孩子面前不想表現得可靠一些嗎?」

  「阿銀才懶得管別人。」

  銀發男人別別扭扭地又挨過來,把毛茸茸的白色天然卷蹭到她臉上,用肩膀輕輕碰她。

  「那個啦,跟阿銀講那句話好不好?就那什麼,工作順利一路順風之類的。」

  「工作順利一路順風?」松陽不明就裡地順著他的話重復。

  也不曉得這家伙又腦補了怎樣的劇情,他笑容變得更誇張,嘴巴快要咧到耳根,腦袋上隱約開始冒煙。

  「哎嘿嘿,哎嘿嘿,阿銀愉快地去工作啦。」

  圍觀的月詠了然地點頭。

  「我怎麼看還是覺得是銀時的那個吧。」

  「是那個沒錯阿魯。」

  「你說的那個到底是哪個啦!」

  ——據日輪說,鈴蘭太夫這幅病殃殃的狀態也有些時日。

  「實在不好意思,她對你說了些沒頭沒腦的話,她以前的確對我說過,有位貴人曾幫助她與那個男人見面,但這也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她大概把你錯認成那個人了吧。」

  「沒關系。」

  松陽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鈴蘭太夫所講的那位貴人,會是過去的她麼?那時的她,又究竟在這個故事裡扮演過怎樣的角色呢?那麼,與鈴蘭太夫有過約定的男人,恐怕也不是簡單的身份。

  會與那個幕府有所關聯麼?

  或許這一次,她能稍微抓住記憶裡稍縱即逝的線索。                    

  作者有話要說:

  收尾ing


☆、有後台總能輕而易舉的一步登天

  最開始一切都順風順水。

  直到身邊一貫漫不經心的銀發男人陡然發出如惡鬼般凶惡的殺氣,不管不顧的拔刀朝那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劈過去時,神樂還有些不在狀況內。

  ——他們查到的線索全都指向位於這座江戶城的中心的某人,也就是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城之中的第十三任將軍德川定定。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是前任將軍啊。」

  這時候的銀時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胡亂開著無情無義的玩笑。

  「怎麼想都是前將軍更有錢,不如把百華這幫家伙扔去皇城換賞金。」

  然後就被暴怒的月詠一腳踹飛。

  這位百華首領總之完全不在意前將軍這個身份有多麼尊貴和難搞,打定主意要讓欺騙鈴蘭太夫的男人付出代價。

  「我會親自告訴他,他前女友在地獄等著見他。」

  「那可是將軍啊喂喂喂!」

  銀時誇張地揮舞著手臂,試圖表現出這個想法的實施難度。

  「將軍府是那麼容易潛入的地方嗎?你們看看這附近森嚴的守衛,是能敞開大門對我們講歡迎光臨的場所嗎?這可是地獄級別難度的魯莽行為啊喂!」

  不能嗎?

  神樂摸摸後腦勺想,去將軍府觀光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嗎?

  「只要能進將軍府就行了嗎阿魯?」

  「說是這麼說啦但這就是最麻煩的問題啦——」

  ——兩個成年人外加一位眼鏡未成年啞口無言地看著神樂熟門熟路喊開將軍府的大門,向從城樓裡走出來的澄夜公主歡快地招手。

  「好久不見啦澄夜∼你還好嗎阿魯。」

  ——才不是銀醬所說的地獄級別難度阿魯。

  神樂忍不住內心吐槽,又回頭瞟了一眼滿臉冷汗的銀發男人。

  是錯覺嗎?

  剛才的銀醬一瞬間流露出冰冷的幾乎陌生的神情——

  在澄夜公主微笑著同他們打招呼時,銀發男人依舊是大家熟悉的那副不著調的模樣,仿佛被澄夜公主尊貴的身份嚇得語無倫次,汗津津地訕笑著。

  「哪裡,哪裡,神樂這丫頭才是承蒙您多多關照了。」

  神樂毫無誠意地介紹道。

  「戴著人類的眼鏡是阿八。」

  「喂喂喂神樂你到底是怎麼跟人家介紹我的啦,講反了吧!!」

  「這位是從吉原來打算暗殺——」

  飛快捂住神樂嘴的月詠露出一臉心有余悸的表情。

  跟在澄夜公主身邊的老者盡管顯露出不贊同的態度,卻也沒多加勸阻,還是任由澄夜公主愉快的領著神樂為首的一群人踏進將軍府。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暢通無阻,雖然在院子裡初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阻礙。

  「白色的稅金小偷阿魯!」

  坐在院子前木地板上的陌生男人一身純白的制服,乍一看同真選組的黑色制服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是失禮的說法。」

  負責保衛皇城的見回組組長佐佐木異三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這群人,他目光落在銀時身上略微停頓一秒,以一板一眼的口吻說道。

  「鄙人是見回組組長佐佐木異三郎,可不是真選組那樣粗野的鄉下武士,請不要弄混才好,順帶一提。」

  提著刀的藍發少女從院子裡緩慢踱進來,面無表情地掃視一圈在場之人神色各異的臉,視線滑過銀時面上時,眼神亦閃了閃。

  「護衛公主的是鄙人的副組長今井信女,諸位可以放心在城內活動,信女會把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解決掉。」

  是威脅吧!怎麼聽都是針對他們這幫外來者赤裸裸的威脅啊!

  新八聞言禁不住打了個抖。

  萬事屋並沒機會和守皇城的精英警察組織打交道,不過新八多少也聽說過這個見回組的傳聞,心知面前這兩人有多麼棘手。

  這下根本不可能在這群人面前對前將軍任意妄為啦!

  ——原本商量著要把見回組引開的方法,結果大家出人意料地先把現任將軍德川茂茂給干趴下了。

  當然這一切神樂無從得知。

  她負責把澄夜公主帶去院子裡玩耍,一來二去,倒是和名為武藏的管家老頭以及那位自詣精英的見回組組長聊上了,並從中得知這背後隱藏著的殘酷真相。

  「傾城鈴蘭……只不過是前將軍鏟除異己的工具。」

  之後的事情發展對神樂來講實在超出她的思考能力。這位見回組組長莫名其妙的被人砍傷,隨後他們一群人,包括澄夜公主在內,一起被關進牢獄,而由此,與鈴蘭太夫約定的真正對像也由澄夜公主揭露出來。

  「是管家老爺爺阿魯……」

  很快,皇城內騷亂起來,一場以竊國為名的戰鬥拉開序幕。

  ——至今為止一切都順理成章。神樂想。

  前任將軍意圖玩弄權勢,又打算借由清除支持另一派政權的見回組。為了鈴蘭太夫的約定而卷入事件中的他們也只能同前任將軍遣來的衛隊對抗。

  這等場面對神樂來講的確沒什麼威懾力,她甚至還計劃著,打完回去把今日曲折離奇的經歷講給她溫柔的媽媽聽,同時還要打電話炫耀給常年不著家的混蛋哥哥聽,足以證明她絲毫不把大炮跟火藥放在眼裡,而他們也輕而易舉的攻到了前任將軍所在之處。

  只要把這個卑鄙的老家伙打的不成人形就好,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情了。

  神樂舉著傘對准城樓上滿臉橫肉冷笑著的老人時,還信心滿滿的這麼想。

  ——直到那個僧侶打扮的陌生男人在一片塵埃中恍然顯出身形。

  他身旁一行同樣僧侶裝扮的殺手整齊的排列開,顯然是這位前任將軍叫來的援軍。

  毋庸置疑是強敵。

  神樂立即進入戒備狀態,身體緊繃起來。

  仿若首領的男人並沒有第一時間對他們出手,他戴著把整張臉完全遮擋住的草籠,只是站在那裡,自顧自地吟唱著冗長而又晦澀的話語。

  神樂覺得腦子又開始不夠用。

  這家伙在講什麼?

  什麼蒼天啊,宿命啊,八咫鴉的,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咒語啊廢話好多阿魯。

  天照院奈落又是什麼,聽起來好中二阿魯。

  她面前的信女喃喃自語地喚出一個名字。「朧……」

  是信女醬認識的人嗎?

  神樂還沒來得及思考這些問題,就被不久前還在同她聊天的管家老爺爺鮮血淋漓的模樣震驚得整個人都止不住發抖。

  怎麼會——

  「忤逆蒼天便是這等下場。」

  看似慈眉善目實則內心肮髒的老人殘忍地作出宣判。

  「你們也不例外。」

  實在是令人作嘔的聲音。

  她盡管也想親自打爆這老家伙的狗頭,但她也知曉舞藏先生的傷勢不能耽擱,必須得由她和新八帶舞藏先生先離開這裡,她這麼想著,正打算同銀時提議時,就注意到這個男人面上一貫散漫的情緒倏地冷了下來。

  神樂從未見過銀發男人露出這樣冰冷的神情。

  說是冰冷也不恰當,因為他那雙鮮紅的眸子中爆發出的激烈仇恨宛如火焰般灼灼燃燒著,直直衝著那講話拗口的陌生男人而去。

  「銀醬——」

  她只來得及喚了聲名字,銀時已經拔刀衝了上去,帶著幾分不管不顧不要命的肅殺氣勢。

  他眼裡仿佛已經看不見周遭任何事物,背影籠罩著的強烈的殺意陌生得令人心驚。

  「你們兩個帶舞藏先生先離開。」

  信女舉刀加入戰局,將試圖圍攏過來的奈落殺手擊退。

  她目送著萬事屋的兩個未成年人越過破爛的門檻消失在一片狼藉的煙霧中,松了口氣。

  盡管見回組不怎麼干涉歌舞伎町這片屬於真選組的地盤,但組長異三郎同父異母的弟弟在真選組任職,自然也會有歌舞伎町的情報傳到見回組這裡。

  如今以信女為名的前任奈落三羽骸,當然也聽說了有關萬事屋的傳聞。

  那個人。

  萬事屋老板阪田銀時的故人。

  會是她嗎?

  會有這樣的奇跡,能把她從那個在宇宙間肆無忌憚行動的麻煩角色身上分離出來嗎?

  而那個一度自我放逐的男人,是否也能——

  江戶城的騷亂在傍晚時分從百華這邊傳到了吉原。

  委實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動靜,日輪也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居然會牽涉到那個幕府——

  有關前任將軍的傳言,她也有所耳聞,聽說此人手段卑劣,暗地裡制造了多起政治謀殺,對手是這樣的家伙,萬事屋和月詠他們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別擔心。」

  淺色長發的女性輕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我去看看狀況。」

  「欸!可是——」日輪下意識想要阻止對方的行動。

  萬事屋老板幾乎是千叮萬囑的把這位松陽小姐托付給她照看,若是就此生出意外——

  「沒關系的。」

  松陽知道日輪在擔憂什麼,笑著安撫她。

  「銀時大概還沒提過我的身份,不過我其實是他的老師,只是劍道課程的話,他自小還沒贏過我。」

  「這……這樣嗎?劍道上也……松陽小姐看起來比銀桑還年輕的樣子……」

  是這麼強悍的角色嗎!

  日輪不由瞪大眼睛。

  面前這個人的笑容實在太有迷惑性,她不由自主地就跟著對方的節奏行動起來,替這個人找來了百華的服裝和偽裝的工具,楞楞地望著這個人熟絡地把自己偽裝起來,直到對方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屋內,她才猛地回過神。

  真的沒問題嗎?

  不知為何,日輪心裡隱約有些不安。

  ——真相或許就隱藏在那座皇城之中。

  並沒有確切的依據,松陽幾乎是直覺性地篤定這一點。

  以「大人」尊稱她的年邁花魁。

  不知為何與她分散,如今身在幕府中的大弟子。

  與她一模一樣的,名為虛的女人。

  她記憶裡神情陰險的前任將軍德川定定。

  把這些都串聯起來,得出的答案恐怕殘酷到她的弟子們難以接受的程度。

  她知曉她那時候,一定也是懷抱著想要保護那些孩子們的想法,才毫不反抗的甘願身陷囹圄之中,想要把他們推出真相的範圍之外,卻——

  所以這一次,不可以再自私的把他們拋下。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問題,現在是不讓分結局了對吧,cp咋搞,不然就私塾各位一起快樂生活不挑明?

  單機好寂寞啊,雖然不是為了評論啥的才繼續寫,說到底是為了把自己的夢做完,但還是有點難受,我也知道搞冷cp就是在北極圈挨凍啦,況且原作都be了……我到底為了什麼還在堅持呢?可能,可能只是……不想要這個作為人類愛過,也愛過人類的怪物的「瞬間」就這樣被遺忘吧。

  朧死了,高杉死了,桂一直是個清醒的好孩子,銀時……我不知道怎麼說銀時,他唯有一次想去抓住什麼,可是結局如此,能怎麼辦呢……再也沒有人走在他前面帶他回家了啊……

  就是挺難過的,我設想過一百種可能的未來,沒有一種能比把過去的那部分自己硬生生挖出來還要更殘忍。


☆、想要觸碰天邊的明月

  奈落第十三代首領把破爛的草籠從頭上摘掉,露出真容。他毫不意外地在這個癱坐在地上的銀發男人臉上看見足以致命的動搖。

  他清楚對方至死都不會忘記他這張臉。

  ——是銘刻進血液裡,深入骨髓的仇。

  正如面前這個以白夜叉為代號的男人從未放棄過的仇恨一般,他也亦是如此,這份抑制不住的恨意僅僅只是衝著這個男人而來。

  這個男人是唯一獲得他的神靈眷顧的幸運兒。

  而那本該是屬於他的位置。

  所以只是這樣還不夠。

  ——只是把那個人奪回來還不夠。

  ——只是讓這個男人意識到渺小和無能為力還不夠。

  ——只是絕望還不夠。

  ——這個男人就應該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如同戰場上任意一縷亡魂一般化為雲煙,不要再去奢求他無法踏入的領域,一次一次負隅抵抗命運的決斷,掙扎著試圖靠近他沒資格觸碰的神靈。

  ——只要殺掉這個男人。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男人對他的老師而言有不同的意義。

  重要到,連他還活著的事實都動搖不了的存在。

  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內心的陰影失控。

  即便到如今,在知曉了心中的神靈還與他注視著同一片天空的現在,他也難以控制住自己想要致對方於死地的念頭。

  「白夜叉?」

  德川定定摸著下巴,笑容頗有嘲諷的意味。

  「這個名字倒是在哪裡聽過,怎麼,朧卿與這個狼狽不堪的家伙打過交道?」

  「姑且算是認識。」

  男人帶著滄桑的嗓音毫無情緒起伏,好似在講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您還記得吉田松陽這個名字嗎?」

  「嗯?有過這個人嗎?」

  德川定定笑容裡閃過一絲陰冷,口中卻像是事不關己一般冷漠。

  「我怎麼會記得住那種墊腳蛆蟲的屍骸中某一個人的名字呢。」

  朧心知德川定定直至今日也還是端著那副自以為是的架勢,盡管手中並無實權,卻還仗著天道眾需要前任將軍這個傀儡,毫無顧忌的耀武揚威。

  ——他還有替他的神靈鏟除威脅的資格嗎?

  朧在思考這一點時,余光還瞥視著被毒針刺中而動彈不得的銀發男人,見他竟掙扎著還想要起身,好一會兒才按捺住心底洶湧的殺意。

  ——不能再錯一步。

  ——不能再一意孤行。

  他用所剩無幾的理智克制住手中的殺招。

  他的神靈還沒能想起那些殘酷的過往,他亦不可再一次將她推入深淵——

  在場唯一不知情的月詠聽著這段蒼白而沉重的往事,忍不住望向迄今為止一言不發的銀發男人。

  這幫家伙在說什麼啊?什麼寬政大獄,什麼屍骸,什麼罪人……

  松陽小姐不是還好好的待在銀時身邊嗎?怎麼被他們說得像是早就死去了似的——

  「銀……銀時?到底是……」

  銀發男人撐著疲倦的軀體,緩慢地站起來。

  月詠不由地噤聲。

  萬事屋的老板在她們這群姑娘眼中一貫是個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懶鬼,盡管偶爾會流露出正經樣,可一看見他整天整夜的泡在酒和帕青哥店裡的頹廢狀態,就覺得這世上大概也沒什麼東西能夠動搖這家伙漫不經心的態度。

  他好像一點都沒有對未來的追求,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期待著明天,沒有理想也沒有一定要達成某件事情的執著。

  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會露出如此強烈而痛苦的仇恨表情——

  「銀……等等……」

  她看著銀時拖著那副搖搖欲墜的身體又要衝上去,下意識地想要喊住他,而對面那個被稱為天照院首領的男人只是輕松地閃身,就避開了銀時的刀,轉到他背後,手裡的僧杖就要往他肋骨上刺過去。

  「銀時!」

  月詠陡然睜大眼睛。

  空氣中彌漫的塵霾散去後,她驚愕地看見那柄刺向銀時的僧杖被一名身著百華服裝的女性單手握住,這近乎致命的攻擊也因此被迫停滯在半空中。

  來人以面罩蒙著下半張臉,看不清長相,只是那天照院首領不知為何也就任由這人制住他的武器,原本凜冽的殺氣都垮得煙消雲散。

  百華裡自然不會有這等實力的存在,這個人到底是?

  月詠注意到對方綁起來的淺色發髻,腦子裡浮現出的猜想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該不會是那位看上去溫溫柔柔的松陽小姐吧?

  但她也沒有時間繼續猜想來人的身份,這幫奈落的殺手並未得到停止攻擊的命令,因而她也只能一門心思應付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朧僵硬地杵在原地。

  那雙淡綠色的眸子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他還沒看清對方眼中的情緒,那人便轉過頭,松開了他手中的僧杖,只是一心一意地攙扶著被毒素侵染的四肢無力神志不清的銀發男人,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

  「銀時?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銀時?還站得起來嗎?」

  她沒有再賜予朧一個眼神。

  或許是早已經預料到的結果,朧居然感到了一絲輕松。

  十幾年前他就認識到這一點,在他和那個男人之間,他的神靈永遠都會選擇那個男人,即便是暫時的妥協,也不過是為了護得那個男人周全。

  總是這樣。

  朧在這一刻,又有些慶幸,慶幸他的神靈還沒能完全想起那場可悲的背叛,慶幸他還不會從那雙溫柔的綠色眸子中看見失望與厭棄。

  ——怎麼會感到意外呢。

  不論結果如何,我總是被拋下的那一方,如今我居然還抱有無意義的奢望。

  奈落十三代首領沉默地退到德川定定身邊,不再去看那一對相互依賴著的師徒。

  「您該離開這裡了。」

  「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不等這幫逆徒被完全肅清?」

  前任將軍還是那般小人得志的嘴臉,但他心裡卻一清二楚,如今的天照院奈落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能繼續驅使奈落,只不過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早就拋棄了自我,以及奈落真正的掌權者——那個名為虛的女人,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裡罷了。

  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看陰溝的老鼠一樣冰冷而不屑。

  那又如何呢?被天道眾知曉了不死之血的秘密,她也只能成為天道眾的研究工具,天道眾也不過是施舍她一席之地,僅僅如此。

  德川定定面上浮現出扭曲的快意。

  只要他還活著,這幫家伙就永遠別想稱心如意。

  他這麼想著的同時,循著窗外巨響的動靜望過去,臉色頓時一片死灰般的頹然。

  「居然——」

  那個卑劣的小鬼居然妄圖奪走他的國土!

  「請您先前往飛船避難吧。」

  朧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位曾權傾朝野的前任將軍由得意洋洋變得滿臉灰敗,又還試圖擺出架勢的可笑模樣,內心毫無波瀾,只是按部就班地提議道。

  「如今也只有天道眾還能給予您依仗,吾會您帶往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德川定定那張臉扭成可怖的瘋癲感。

  「你叫我哭哭啼啼地向那個女人低頭?獲取她的可憐?」

  「吾並無此意。」

  朧其實並不理解如今已是天道眾一員,還掌控著宇宙海盜春雨的虛為何還留著德川定定的性命,也許正如她留著自己這個背叛者欣賞著他自以為是的贖罪一般,她也想看著這位前任將軍被自身貪婪所吞噬。

  他的神靈從來不需要他。

  他知道,他向來知道這一點,所以即便他比誰都清楚,虛不僅不是松陽,甚至於是試圖抹殺松陽的真凶,他也自欺欺人地想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到身體裡最後的不死之血耗盡。

  他已經一無所求。

  他可以歸去的家毀在他自己手中。

  他等待的人每一次都選擇了另一個人。

  就這樣等待著早就該到來的死亡,是他最好的歸宿。

  ——不會再有奇跡眷顧他了。

  「天照院奈落早就不聽從我的指令,如今還惺惺作態地試圖操縱我的去向?不過是群卑鄙的蠶食國家腐肉的烏鴉——」

  「您誤會了。」

  朧冷淡的打斷前任將軍的控訴,平靜的回答他。

  「我們自古以來,不過是私人軍隊,並沒有自由行動的意義。」

  ——這世間也不會再有第二只自由的飛鳥。

  「既然如此。」

  登上飛船之後,德川定定詭異地露出愉悅的笑容來。

  「我恐怕就再也沒有到地面上的機會了,那麼,就替我去吉原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解吧,殺了傾城鈴蘭。」

  淡漠如朧都不免對這位前任將軍產生煩躁的情緒。

  這個家伙已經失去了可利用的價值,倒不如他來——

  「您現在要去吉原?」

  「怎麼?莫非你打算忤逆我?仗著那個女人給你做倚靠,就想控制我的行動嗎?那個女人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

  朧神情一凜。

  前任將軍一瞬間感受到了如同死亡一般的壓抑。

  一身黑羽的女人站在飛船的二層遙遙望過來,那張臉,如果歌舞伎町任何一個人在場,就會驚訝的發現,竟然與萬事屋那位溫柔的松陽小姐一模一樣。

  她的笑容也同松陽一般好似春風,但那雙血紅的眸子裡只有漠視萬物的輕蔑。

  世間所有於她而言都是轉瞬即逝的螻蟻。

  「你……虛……」

  「很意外嗎?」

  虛笑得眉眼彎彎,卻絲毫沒有安撫人心的溫度,只會讓被她注視著的人禁不住手腳發顫,再也維持不住那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你想……」

  「虛大人。」

  朧俯身行禮,將眼底的焦急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虛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她是什麼時候到江戶來的,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才——

  老師的事情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虛也常年在宇宙間行動,沒有機會探知歌舞伎町這麼個小地方的情報才對。

  他的老師……應該已經帶著那個男人離開了吧……

  「似乎發生了些有趣的事情啊,這個國家的主人終於要換人來做了麼?」

  「……朧卿不是要帶我去天道眾那邊嗎?」

  德川定定敏銳地意識到事情有變,立即抓住朧妄圖垂死掙扎。

  「天道眾的那幫家伙不會容許你這樣的女人胡來的!」

  虛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驟然身影一晃就出現在甲板上,她慢悠悠地走過來,手裡提著的刀晃晃蕩蕩,刀刃反射出的冰冷光芒映在德川定定面無血色的臉上。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留著你的性命這麼久。」

  朧還未看清她手上的動作,就只見德川定定的首級飛了出去,他那張臉上還停留著死亡前驚恐與憤恨的神情,肥胖的身軀還沒倒下,又被虛踢到了飛船外,轟然落地。

  「不過,你無需知道理由。」

  濺出的血花滲進甲板的紋路裡,鮮紅得刺眼。

  「屍骸?」

  虛對著那個醜陋的頭顱,嗤笑一聲。

  「現在,定定公也只是一具如蛆蟲般的屍骸了。」

  朧驀地後背一涼。

  虛怎麼會知道德川定定在將軍府所說的話——

  「或者,你有什麼要稟報的事?」

  虛冰涼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

  朧迅速收斂起心神,謙遜地半跪下來。

  「請虛大人指示接下來的行動。」

  「指示?」

  虛揚了揚眉,突然將手中的刀往身後投擲過去,緊接著刀被哐地一聲砸開,直直插進船身。

  「就站在那裡安分的看一場好戲吧。」

  煙霧消散間,與虛相似得近乎別無二致的女人站在他們身後,她面上笑容不復往日般從容,神情鄭重到凜冽。

  奈落現任首領霎時失聲。

  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要奇妙的展開突入最終戰了!


☆、約定是拉過鉤的手指

  松陽少有的感受到被驚嚇到心跳幾乎停滯的滋味。

  本該是她大弟子的男人,此刻正毫不猶豫地要將手中僧杖扎穿她銀發的弟子的後背,她在堪堪握住這柄僧杖後,後背才緩慢地滲出冷汗。

  幸好。

  幸好她還能保護她的弟子,還能夠阻止她的弟子們刀刃相向。

  ——這已經不是用言語就能化解的殺意了。

  他們之間曾有過交集嗎?到底發生過什麼?已經嚴重到要致對方於死地的程度了嗎?

  她只來得及望一眼似乎喪失了戰意的朧,便又匆忙地去扶早已精疲力竭的銀時。

  她銀發弟子的狀況實在糟糕。

  軀體顯然被毒素侵染到迫不容緩的地步,銀發男人眼下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臉頰上手臂上亂七八糟的擦傷跟淤痕,整個人無力地癱軟著,只是垂下來的那只手還緊緊地抓著木刀,近乎本能性地還想要支撐著身體起來繼續戰鬥。

  「銀時?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銀時?」

  松陽聽不清他在念叨什麼。

  四周一片硝煙彌漫,廝殺聲轟隆作響,場上追兵就如密布的烏雲般陰魂不散,那位吉原的月詠小姐和身穿白色制服的陌生藍發女孩此刻正陷入苦戰,而銀時現今的狀況顯然不再適合停留於此。

  松陽干脆將他打橫抱起來,一邊隨手撿起地板上斷裂的木塊甩出去,將圍過來的追兵手中的僧杖盡數折斷。

  她掃視一圈混亂的戰局,目光落在這群如暗殺者般攻勢迅捷的敵人身上,不由怔楞幾秒。

  ——她一定在何處見過這樣的裝扮與武器,不,不止是她被帶走的那天,或許,她曾經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員。

  「是松陽前輩嗎?」

  月詠被逐漸圍攏的奈落殺手逼到松陽身邊來,她握著苦無的手也在微微發抖,顯然也快耗盡力氣。

  松陽當下做出決斷。

  「我來掩護月詠小姐離開,銀時就先拜托月詠小姐帶走。」

  她把銀時交給月詠時,銀時還抓緊木刀不放手,隱約還能聽見他失魂般的喃喃自語,松陽順著他的唇形讀出他不斷重復著的囈語,心口驀地一緊。

  (動起來啊。)

  他在說,(我的身體,動起來啊。)

  一遍又一遍,執拗而絕望地,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

  她銀發的弟子盡管連意識都渙散,還在拼命地掙扎著想要舉起刀。

  他眼前恐怕早就模糊不清了。

  可他還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虛空,仿佛那裡有仇恨徹骨的對像,能讓他執著的催動自己傷痕累累的身軀投入戰鬥,直到耗盡最後一滴血。

  這一瞬間,松陽只覺心如刀絞。

  我不在的十年,銀時他……一直以來都像這樣逼迫他自己去戰鬥嗎?

  是我讓他承受著如此沉重的壓力嗎?

  明明……只是想要讓他獲得作為人類的幸福啊……

  一直以來自以為是地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卻原來——

  「這件事原本就不關萬事屋的事,還是松陽前輩把這家伙帶走的好——」

  月詠自然不希望無辜的人卷入戰鬥,況且方才她所聽到的對話,總讓她內心忐忑不安。

  前將軍也好,那個奈落首領也好,這位松陽前輩在他們眼中似乎是曾被那種腐朽的律法清除的對像,既然他們認定松陽前輩已不在人世,至少這個人眼下還是安全的,但若是在這將軍府中貿然暴露身份——

  「別擔心。」

  那雙漂亮的淡綠眼睛彎成月牙的模樣。

  「區區暗殺者,還不能傷到我。」

  對方明明流露著溫柔的笑意,言語中的壓抑感卻撲面而來,讓月詠不由心頭一緊。

  擁有這般氣勢,銀時的這位老師過去究竟是——

  她吃力地把無力動彈的銀發男人往背上架,也無暇再顧及其他,不管不顧地往外闖,一路衝進院子裡,心中又是一涼。

  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都被前任將軍的人手占據著,甚至連神樂和新八都還未能突破重重包圍。

  ——直到真選組與見回組對比鮮明的黑白色映入眼簾,月詠始終繃緊的神經才猛然松懈,她近乎癱軟著將背後的銀發男人交給往這邊趕過來的新八手裡。

  「那位……」

  她緩慢地喘著氣,一句話講得斷斷續續。

  「松……松陽前輩……還在裡面。」

  他們倆都沒注意到銀發男人蜷縮著的手指微微彎曲起來。

  ——老師。

  老師。

  與她一同被這幫暗殺者包圍著的藍色長發的少女,以近乎嘆息般的語氣喚了她一聲。

  她下意識轉過頭,對上藍發少女那雙艷紅的眸子,在對方眼裡捕捉到一絲親近。

  對方的面容在她破碎的記憶裡並未留下痕跡,私塾中的孩子們也沒有這樣顯眼的發色。

  是錯覺嗎?

  松陽有些不確定。

  只是眼下並非敘舊的好時機。

  她的身體對戰鬥熟悉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未持一兵一刃,只是徒手就能將一大片暗殺者手中的僧杖折斷。

  就算再怎麼困難都好。

  她是這樣想的,身後的孩子叫她一聲老師,她自然就要拼盡全力攔下這群不惜命的暗殺者,讓這孩子能夠安全的離開這裡。

  可是——

  敵人顯然不是能被輕易威懾住的存在,倒不如說他們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如同機械一般執行命令,失去武器並沒有減少他們的戰鬥意志,層出不窮的暗殺手段和打不退的敵人,就連松陽都有些寸步難行,不得不面對兩難的處境。

  她身後的藍發少女也抵抗得舉步維艱,手中的刀揮舞得越來越緩慢,血腥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裡,衝刷著她疲軟的神經。

  必須要——必須要做出選擇,我——

  有人和她許下了約定。

  盡管松陽想不起對方的身份,卻還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向某個人承諾過,不再奪取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會保護好你。

  她眼前倏地一黑,腦海裡又有零碎的畫面掠過。

  ——是誰的聲音?

  有誰用冰冷的聲音曾對我這麼說。

  你的天真總有一天會毀了一切。

  要保護弟子,那就要——

  「老師!」

  這聲呼喚猛地把松陽從漆黑的意識中拉了回來。

  她發現自己手裡抓著奪來的僧杖,殺招已經脫手而出,被她強行收勢,勉強將面前包圍著的大片暗殺者擊飛。

  松陽稍微喘了口氣。

  方才那一刻,她的確感應到了某種異樣的存在。

  這種感覺還保留在她略微顫抖著的手掌上,就像是血管裡流淌著的湧入大腦的血液被不知名的力量入侵一般,一瞬間越過她的意志驅動著她的軀體行動。

  虛——

  這近乎是一種直覺,仿佛她和那個名為虛的女人流著同樣的血液,又或者她們像是彼此的一部分,虛因此能借由血液對她產生影響,而她也能察覺到虛的到來。

  虛就在這裡的某一處,窺視著她,等待著與她會面。

  那個人的目的究竟是——

  戰局被突來的槍聲打亂。

  身著白色的制服的武士們加入了戰鬥中,圍在他們身邊的暗殺者見援軍到來,也都一一退卻。

  是……這孩子的隊友吧。

  松陽略微放松了些身體,掃視一圈周遭,確定了某個方向後,握著僧杖的手微微用力。

  接下來,就是她一個人的戰鬥了。

  ——異三郎領著見回組出現時,信女才算松了口氣。

  她其實不怎麼了解她過去的上司與她的老師之間的過往,所以她就算察覺到松陽被逼迫到這一步也還是固執的不肯下殺手的理由,或許與那個本該是她大師兄的男人有關,也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焦慮。

  她的老師不願殺人。

  而對方卻是由她的老師——准確來說是那個名為虛的女人一手建立的暗殺組織,是循著血腥味而來,不達目的絕不松口的烏鴉。

  若是有兵不血刃便能停止戰鬥的方法——

  不,是這個天照院奈落,就不可能有那種僥幸的想法。

  現任十三代目早就帶著德川定定離開此地,信女不敢肯定他是否能認出松陽,她向來看不透這個男人的想法。

  總之,老師既然不願殺人,那麼就讓我來——

  這樣的想法還沒成型,她就感覺到背後的人身上散發出與虛類似的殺意。

  老師怎麼突然——

  她略微側頭,便察覺她的老師眼底泛起猩紅,像極了那時在牢獄中被虛暫時壓制住的情景。

  信女呼吸一滯。

  明明分開成兩個軀體,原來還是會被——

  「老師!」

  還未聚攏的猩紅被她的驚呼聲擊碎,溫柔的淡綠色浮現出來。

  險些就——

  信女嚇得心跳都快停了,這會才緩了口氣。

  很快她熟悉的槍聲響起,見回組組長佐佐木異三郎帶領著她手下的小隊加入戰局。

  形式逆轉,天照院奈落的烏鴉們大概也認識到援軍到來後再無戀戰的意義,紛紛撤退,信女總算放下懸著的心,再回頭一看,背後的人不知何時早就無聲無息地消失。

  信女懵懵地眨眼,滿臉問號地看向異三郎。

  「剛才……和我一起的那位……」

  「我想,那位大概是確認信女安全之後就急匆匆走掉了吧,想必有緊急的事情。」

  異三郎其實也沒看清情況,姑且這麼安撫信女道。

  誰都知道見回組副組長一貫面癱臉,連他都鮮少見到這丫頭不加掩飾的流露出失落的情緒。

  「那就是……信女提過的老師?」

  「嗯。」

  信女垂著眼,也猜到松陽或許是追著朧離開的方向而去,心情少有的低落。

  異三郎見狀,變戲法般從背後裡掏出來的甜甜圈盒子,見她立即兩眼發光地咬過來,便微眯起眼,意有所指地詢問道。

  「我那位臨時盟友——雖然不會再有下次合作了,不過那個男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據說他也是信女那位老師的弟子?」

  「高杉晉助?」

  信女叼著甜甜圈含糊不清地念叨出這個名字,略微疑惑道。

  「那家伙有什麼能跟我們合作的地方?」

  沒記錯的話,那個男人搞攘夷的動靜簡直快要毀天滅地,幾次都幾乎深入皇城接觸到天照院奈落的秘密。

  也不清楚他是否知曉虛的存在。

  實際上,沒有人知道虛究竟想做什麼。

  信女也只了解到這個女人是奈落最初的首領,而她的老師則原本是虛的一部分,不知為何分開成兩個個體,這之中有沒有虛的動作,她也無法確定。

  ——明明世間沒有能殺死龍脈生物的東西。

  但她的老師的確一度在那具軀體中消失。

  信女一直確信虛便是抹殺松陽的真凶,正因為如此,在她得到情報,確定松陽以新的身體出現在歌舞伎町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猜想與真相有所出入。

  虛——有關這個人的情報,都指向了各個星球的龍脈。

  對方似乎游走在不同的星球收集龍脈的結晶,雖然沒有確切消息能夠證實她目前的推斷,但或多或少也讓她更加確信一點——

  天道眾所掌握的鑰匙,十有八九已經被虛拿走了一部分。

  至於虛拿到鑰匙後的下一步動向會是什麼,信女也毫無頭緒。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牽制住虛的行動,或許也只有她的老師才能做到這一點。

  眼下她只希望一切不要往糟糕的方向墜落。

  「確實沒什麼可合作的地方,只不過都想要把那位前任將軍挫骨揚灰罷了,畢竟,如果不是信女——」

  異三郎難得表露幾分真情,卻發覺這丫頭兩眼空蕩蕩的正在出神,分明沒認真聽他說話,只能無奈地轉移話題嘗試引起她的興趣。

  如果沒有面前這個孩子伸出援手,他的家庭早就化為一片血海,到那時他就算把德川定定斬殺千百次,也換不回他的妻子和家人。

  ——雖然異三郎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多了個妹妹還是多了個女兒。

  「那個男人倒是趁機混進皇城來了呢,這麼一想,我還真沒有可以向他收取的報酬,這交易還是虧本啊。也罷,看在他算是信女師兄的份上,賣一個人情未必不行。」

  「我不喜歡那家伙。」

  信女十分坦率而迅速地表達出喜惡。

  「總覺得那家伙說不定會像某個男人一樣做出傷害老師的事情。」

  「是指那位奈落首領?」

  「嗯,老師的話,最有可能想去把那個男人追回來——」

  「啊咧咧,阿銀好像聽見了什麼驚天的大秘聞。」

  自他們身後傳來不應該在場的男人的聲音。

  信女聞聲不由轉過頭。

  原本被毒素搞得失去意識的銀發男人正沒精打采地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動作誇張地張開手掌揮舞,明明笑容咧到耳根,眼底卻絲毫不帶笑意。

  萬事屋的那名眼鏡少年喊著他的名字追過來,又被他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嚇得呆站在原地。

  銀——銀桑變得好可怕!

  銀發男人周身縈繞著低氣壓和冷冰冰的壓迫感,令他看上去竟然有些陰森可怖,語氣更是壓抑不住那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在解釋清楚阿銀的老師什麼時候成了這位副組長小姐的老師之前,麻煩先講明白,阿銀的老師去了哪裡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繼續咆哮

  下一章算是個重頭戲了


☆、期待是浪漫的月下私奔

  虛一貫喜愛運籌帷幄的掌控感,但也從不討厭意外。

  千年來她分裂了無數個自我,從未有一個能在這無盡的黑夜中點亮一盞燈火。

  ——直到那個意外出現。

  雖然這個新誕生的自我眼中那猩紅到刺眼的顏色與過往並無差別,但虛的確察覺到了不同之處。

  倒不如說她其實會產生懷疑,這麼一個柔軟的靈魂,真的是名為「虛」的存在會誕生的事物麼,亦或只是誤闖的侵入者,僅僅只是繼承了這千年的罪孽,卻還愚蠢得像張白紙。

  ——愚蠢到,居然會把人類拉進她的世界。

  以至於淪落至此。

  ——有那麼一瞬。

  在塵埃落定前,有那麼一瞬,虛以為松陽能夠帶來改變。

  她這個天真而可笑的半身,居然真的能笨拙而快樂的活在人類之中,那樣輕松的笑容,是她難以想像能出現在這張臉上的幸福模樣。

  她看著那雙眼睛褪去猩紅,浮現起溫暖的淡綠色,以「吉田松陽」為名,這個半身有了自己的意志和行動,越來越不像是「虛」該誕生的產物。

  虛理所當然產生了動搖。

  她毫無疑問會覺得擁有「吉田松陽」這個名字的,她的半身,或者說是她的雙生姐妹,這樣活著也很好。

  有什麼不好呢?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又曾背負何種宿命,她只用享受被她喜愛的人類全心全意地依賴著的日子。

  ——松陽在長洲停留了八年。

  只要虛不主動將松陽拉進識海,松陽當然不可能發現虛自始至終都在沉默的窺視這一切。

  她也就樂得在這無聊的觀察中消磨時間,看看松陽向往的生活是個什麼樣子。

  那個銀發天然卷的小子一臉討人厭的樣子,對她這個半身的企圖簡直昭然若揭,也就松陽自己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紫色頭發的小鬼除了跟在松陽後面什麼都不做,也不好好聽課,眼睛簡直要長在松陽身上,比起天然卷小鬼還讓人煩。

  惡心。

  虛每次都要忍住想搶過身體,把那兩個小鬼從身邊扔開,再一把掐死的衝動。

  幸好還有個長頭發的小鬼還算過得去,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多少算是個聽話的學生。

  反正就算再過一千年,虛也理解不了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她永遠沒法和松陽和解,她們倆也永遠理解不了人類的想法。

  就像那個小鬼,嘴上說著要保護松陽,最後也依舊遵循了內心的欲望,將松陽再次拖進這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世間從來不缺低劣的背叛者,人類也自古不曾戰勝他們的本性。

  星球自身並不會記得人類從何時誕生,但會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來自人類的破壞與傷害,被無休無止的掠奪。

  人類才是世間最無情的生物,自詣為這顆星球的主宰,又不曾給予愛意,而她即是人類所積累的惡果,千年來將惡意完完整整地反饋給人類本身——她稱之為天誅。

  人類的欲望永生不滅。

  所以她絲毫不意外這個故事以如此慘淡的結果收場。

  ——虛當然不否認自己也會失望。

  如果那個名為朧的小鬼有勇氣熬過這種絕望,她或許也得為自己輸掉場賭局而感到遺憾,卻並不會因為贏了這場賭局而開心。

  可悲。

  人類啊,自古以來也不過是不斷的制造痛苦,又沉醉於痛苦中開始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就連你也——

  你還在堅持什麼呢?

  那時虛站在松陽身邊,看著松陽安靜地低下頭,現實世界裡松陽臉上還是那副從容的模樣,甚至對那個紫發小鬼的哭喊視而不見,也不去看那個銀發的小鬼絕望到極點的表情。

  她的半身只會在識海裡平靜地流淚。

  有什麼好哭的呢。

  虛罕見的嘆息一聲。

  你明明早就知道,繼續放任下去會有這樣的結果,還是固執地堅持著被拋棄的約定,還想要化解背叛你的小鬼心裡扭曲的黑暗。

  這是你親手做出的選擇所帶來的痛苦。

  就讓我來——

  時間回到現在。

  ——滿懷殺意的刀從虛手中脫出,衝著松陽的正面襲來,被她用僧杖擊落,落在地面上便是刺耳得幾乎劃破寧靜黑夜的聲響。

  「虛……」

  松陽喃喃自語般喚出這個名字。

  她面前的女人一身漆黑的羽翼,眼睛是猩紅而冰冷的,額前的碎發被高高梳起。

  排除這些差異,映入松陽眼中的就像是鏡中的畫面,只不過難說誰才是鏡子外的人。

  她的大弟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種詭異的場景嚇呆了,就瞪大眼睛站在幾步開外,嘴唇顫抖著吐不出一個字,又頹然地低下頭。

  松陽雖然不清楚他為何也在這裡,但還是下意識地晃到朧身前,狀似無意地將她的大弟子攔在身後,又試探性地往虛面前靠近,直到停在對方一步開外的距離才停頓下來。

  「你……」

  她注視著虛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什麼?」

  紅眸的女人淺淺勾起唇角,看上去是在微笑,語氣也溫和耐心的同她眼底的森冷截然相反。

  刀被她反手□□,也沒插回刀鞘,就垂在鬥篷邊晃蕩,殺意若有若無地彌漫開。

  松陽為難地蹙著眉,嘆道。

  「這個發型……真的不考慮把頭發放下來嗎?」

  虛嘴角抽了抽。

  她眼裡流露出看智障的神色,嗤笑道。

  「我原以為你只是失憶,現在看來腦子還是那麼蠢。」

  「……好難聽的說法喔。」松陽抱怨道。

  「還有更難聽的說法要聽嗎?」

  「……你好像鬧脾氣的小孩子。」

  「這個詞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看你一副早就想這麼說我的樣子。」

  她們倆站在這裡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如果無視掉松陽始終朝前方略微傾斜的僧杖,和虛手裡的刀明晃晃的反光,氣氛居然稱得上和諧。

  松陽當然不認為虛把自己引來這裡是為了和她友好會談,對方身上的殺意濃郁的讓她都有些按捺不住本能性的戰意。

  但是對方並未出手,松陽也不會主動發起攻擊,也就由著虛有意無意地縮短她們之間的距離,握住僧杖的手始終警惕著虛再次發難。

  虛瞥見松陽略微繃緊的唇角,揚了揚眉。

  「不是麼?沒有千年的記憶,你也不過是個憑借本能和殘留的情感行動的稚童。」

  「千年的……記憶?」

  松陽怔了怔。

  虛未持刀的那只手以近乎溫柔的力道撫上她的側臉,又緩慢地下移,手掌滑過她的下頜,落在她胸口衣襟處。

  「不如我把記憶還給你?」

  伴隨著對方皮膚觸及的溫度湧進血液深處,有關千年的漫長記憶也像是跟隨著這溫度一般,洶湧地流淌進破碎的識海。

  「我們……」

  不老不死的怪物。

  席卷人世間的烏鴉。

  漫無邊際的屍骸。

  最初的,和最後的——

  「虛……」

  ——虛用那只手穿透松陽的胸口時,松陽其實察覺到了刺骨的殺意,手中的僧杖也舉了起來刺穿了虛的手臂。

  但伴隨異物入侵□□的感覺,她的身體剎那間像是失去了自控能力一樣,手腳一軟,握著僧杖的手失去了力氣,心髒處傳來的刺痛令她止不住地戰栗,整個人幾乎癱倒在虛的懷抱裡。

  這種疼痛感與以往被火灼燒被武器砍傷被毒素入侵的感覺都不同,像是血液裡鑽進了無數只細小的蟲在啃咬她的血管,細細密密地流進她身體的每一處,讓她使不上力,一呼一吸之間盡是四面八方牽扯著的撕裂感。

  「痛嗎?」

  虛笑得眉眼彎彎。

  她把刀隨意扔到地上,插著僧杖的那只手攬著松陽抖個不停的身體,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繼續往對方胸口刺入,帶出一股又一股湧動出的血肉。

  直至到達松陽心髒所在之處,她才把手指間藏著的結晶體盡數按進這顆微弱地跳動著的心髒之中,又慢騰騰地拔出鮮血淋漓的手掌,替她捋開被汗水黏在臉頰邊的一縷淺色的長發,滴落的血跡也染紅了這淺色的發絲。

  「當然會有點痛,姑且忍受一下吧。」

  虛的口吻居然還算得上是關切。

  她撫摸著松陽蒼白的臉,溫柔的地替她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又用手指輕輕觸碰著松陽不斷哆嗦著的唇,然後稍微用力撬開她緊咬的牙關,讓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以免傷到舌尖,借此緩解這難熬的疼痛。

  而後虛低下頭,曖昧地湊近松陽疼痛的滲出汗珠的臉頰邊,將吐息留在她蒼白的脖頸。

  「那麼向往成為人類的話,就忍受住兩種活躍的阿魯塔納能量相互排斥的痛苦吧,比起絕望,這種痛苦還是能夠忍受的對吧?」

  ——這的確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發現。

  在異星之間旅行時,虛遇見了與她有著相似的根源的另一個女人。

  更准確來說,是一具迎來終結的龍脈變異體。

  千年以來,她還以為終於找到了能夠徹底破壞龍脈軀體的方法,有此機遇自然不願錯過。

  為此她和那個傳說中的宇宙獵人星海坊主大打出手,差點折在對方手裡。所幸她不講道義也沒興趣戀戰,直接驅動天道眾手底下的海盜部隊——春雨的一整個廢棄師隊去圍剿阻攔,自己搶到人就開船逃跑,一邊繼續研究修復和毀壞的方式。

  隨即她失望的發現,這個女人之所以停止了生命活動,只是因為其本源的龍脈化為死星,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能夠讓她解脫。

  ——與星球共生,亦共死。

  即便虛用遠離地球的方式暫時擺脫龍脈體,受到致命傷之後也還是會從某一處龍穴再次誕生。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對研究這個軀體也失去了興趣,無聊地嘗試往這具身體裡注入絡陽星的阿魯塔納,又試著注入地球的阿魯塔納,居然陰差陽錯的把這個女人喚醒。

  等到星海坊主找上門來,虛直截了當把復活的女人扔回給他。

  「你……」

  星海坊主臉憋得通紅,抱著那個女人硬生生把怒火壓下來,看起來大概是想罵難聽的話又說不出口,虛也沒興趣和他交流,只是看在借用了人家妻子的份上,還算友善的提醒道。

  「她現在算是在兩種阿魯塔納排斥中短暫擺脫了變異,排斥的感覺會很難熬,不過能量總會耗盡,到時候會怎麼樣也不好說。如果能讓她待在能吸收到絡陽星阿魯塔納又不會被持續影響到的地方,久而久之,說不定就變成常人的軀體了呢。」

  「……謝謝。」

  傳聞中性格暴躁的宇宙獵人深深俯下腰,向虛行了一禮。

  他看著懷中女人的眼神溫柔得像是懷抱著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

  ——虛有一刻想起了松陽。

  對於不被期待的怪物而言,死亡是唯一能夠獲得平靜的方式。

  ——怪物是無法被拯救的。

  漫長的千年裡,那個曾有過期待的孩子逐漸被慘烈的血腥吞沒,絕望到產生這樣的想法之後,她漆黑的世界裡第一次迎來了一顆柔弱的淡綠色的萌芽。

  她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對這份淡綠色的期待,卻不可遏止地回想起那一天——

  「我……」

  虛聽見松陽低語的聲音。

  什麼?

  ——現實世界裡,銀發的小鬼淚流滿臉地舉起了刀,從此再也不曾對這個世界產生渴求。

  ——識海裡,虛提著刀走到松陽背後,終於聽清了松陽最後留給她的那句話。

  「對不起。」

  她的半身對那個銀發的孩子留下一句「謝謝你。」卻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她看著那顆頭顱落地,意識到這雙淡綠色的眸子或許再也不會睜開,突然感覺到一絲茫然。

  你在——

  你在對不起什麼?

  你到底——

  奈落現任首領舉起刀帶著一股不要命的架勢往虛正面砍過來,虛絲毫不覺得意外,隨意拔出手臂上的僧杖就打飛了朧的刀,輕松地瞄准朧的喉痛捅過去。

  松陽從這陣宛如撕裂靈魂的疼痛中稍微緩過勁,掙扎著一把奪過僧杖,把朧往後一推,自己也從虛的禁錮中掙脫開。

  她連氣都沒法順暢地喘,搖搖欲墜地後退,用僧杖支撐住身體勉強站立著。

  胸口的傷血肉模糊的暴露在被拉至敞開的衣襟外,深可見骨,本該體現作用的再生能力仿佛被這從心髒的血液中湧動流淌的異常能量干擾,傷口附近肌肉組織絲毫沒有以往那樣蠕動著聚攏的跡像。

  松陽艱難而綿長地吸進一口氣。

  心髒中被嵌著異物的而引起的能量排斥的疼痛倒不是那麼難熬。

  一千年以來不論是她也好,虛也好,所遭受過的傷痛都要比這嚴重的多。

  只是她從未體驗過這種傷口無法快速恢復的感覺,血止不住地還在潺潺往外湧動,染紅衣料又成團滴落了一地。

  比起疼痛,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才更讓她陌生。

  ——眼前的畫面在模糊和清晰中交織,導致她此刻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判斷虛的下一步動作,也不能完全看清虛的動向,只能摸索著退到飛船邊緣,才繃緊了脊背凝神去看虛的位置。

  ——虛沒有追上來。

  紅眸的女人只是遠遠地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望著她,那身黑羽令這個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對方微微動唇。

  「我等你的答案。」

  她說什麼……

  大腦也被眩暈衝擊得喪失了思考能力,松陽實在分不出精力去猜測虛的意圖,只能努力睜大眼睛,四處尋找離開的路。

  目光落在不遠處如雕塑般佇立著的男人面上時,她呼吸停滯了一秒。

  朧看上去並沒有要和她一同離開的打算。

  盡管他剛才做出了等同於被宣判死刑的反抗。

  虛還給她的記憶,不止是過去的一千年,乃至於她沉睡於識海中,僅僅只有虛所注視著的十年的過往也一並傳送過來。

  自然不能讓他留在這裡。

  喉嚨裡泛著血腥味,幾乎都發不出聲,她好不容易才把嗓子清干淨,手費力地朝他伸過去。

  「朧……」

  ——跟我走吧。

  如果我還來得及對你說出這句話——

  男人抬起頭,望著他的老師因忍受疼痛折磨而蒼白的臉,肩膀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盡管痛不欲生的情緒快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的手卻始終垂在身側,手指如垂死掙扎一般收緊,又無力的松開。

  ——他已經沒辦法做出正確的選擇。

  無法挽回的過去。

  倒塌的信念。

  背負的過錯。

  再也沒有被拯救的可能性。

  曾經唯有一次去拼命索取些什麼,就將全世界毀滅得徹徹底底,以至於從過去到現在,都無法鼓起勇氣再一次向他的老師伸出手。

  「我不能——」

  男人拒絕的話語被從手臂上傳來的拉扯力道以及身體驟然騰空的失重感打斷。

  ——已經完完整整,清楚地回想起了她最初的大弟子。

  多少次放開了那孩子的手,多少次把他拋在身後,多少次讓他在期待中失去希望。

  倘若還有機會——

  松陽搖搖晃晃地朝著她的大弟子衝過去,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呆愣目光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著他僵硬的身體跳下了飛船。

  ——不敢伸出手也沒關系。

  ——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裡也沒關系。

  ——害怕,恐懼,不安,也沒關系。

  從今往後,我會主動抓住你的手。

  ——不會再留下你獨自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把!活著的朧拐走了……目前為止最難搞的一章(痛哭

  搞了龍脈的各種私設啦,解釋了一下江華還活著的原因和虛曾經做過什麼,理論上來講兩種阿魯塔納能量互相作用應該不會疼,主要是和星海坊主一樣往心髒插所以比較疼?總之就這樣了(痛哭+2

  接下來暫時是弟子們的場合了


☆、青梅慘變天降

  「情況如何。」

  鬼兵隊總督此刻的神情倒還能用平靜來形容。

  ——如果無視掉他脖頸間暴起的青筋跟碧綠獨眸中紅得似要滲血的眼周。

  前來稟報的醫療兵連氣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回復。

  「身,身體各項生命數值目前已經趨於穩定,這位,朧先生的……」

  提起「朧」這個名字,面前的紫發男人眼神一瞬間湧起暴戾的凶光,嚇得醫療兵講話的音量越來越小。

  「……血液的確有用……」

  ——鬼兵隊的現任成員盡管都不是當年跟上戰場的那一批,但這幾年也是在宇宙間四處和各種勢力交鋒,自然也有過和天照院奈落這個幕府極力隱藏的組織交手的經歷,也多少了解一些奈落現任首領的信息。

  的確是——

  醫療兵悄悄瞥一眼沉默地站在角落裡的灰發男人,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液。

  天照院奈落的現任首領啊。

  雖然他們這些小兵想破腦袋都搞不明白這種定位應該是不死不休的敵對陣營老大的角色為何會出現在鬼兵隊的艦船上,還能同他們的總督高杉大人,以及高杉大人曾經的兩位戰友,和見回組副組長這些人還算和平的共處一室,並且這幾位居然全都是躺在手術室裡昏迷不醒的那位松陽大人的弟子。

  但是怎麼都覺得這屋子裡充斥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殺意——

  「阿魯塔納結晶的碎片呢?」

  「……強行拔除的風險很大,碎片似乎有一部分和心髒融合了……」

  「來源呢。」

  「……還在對比樣本,目前不能確定具體是哪顆星球的阿魯塔納結晶。」

  鬼兵隊研究異星阿魯塔納的時間足夠長,目前為止已經收集了路途中經過的任意一顆異星上的阿魯塔納樣本。但即便如此,研究隊依舊還是沒能找到與那位松陽大人心髒上的碎片能量流向完全一致的樣本。

  他們醫療隊開始也對這種狀況感到束手無策。畢竟所謂阿魯塔納變異體也只是傳聞中的存在,從來沒有實際接觸到,如今這樣的一具軀體就擺在手術台上,身份還是他們總督的恩師,這點上就足夠讓醫療兵們心驚膽戰,初次報告手術情況時,這名醫療兵差點以為高杉下一秒就要拔刀架在他脖子上。

  ——當時開口的是那位怎麼看都應該被定義成敵人的奈落首領。

  「普通的血沒法輸進去是嗎?」

  對方出聲同時,醫療兵注意到他們的總督把手按在了刀鞘上,似乎正在死死壓抑住想要拔刀砍向對方的衝動,語氣也冷得可怕。

  「你想做什麼。」

  奈落首領完全無視掉這直衝他而來的殺氣,沉聲道。

  「我的血應該可以輸給老師。」

  「你沒資格叫她老師。」

  殺意一觸即發的氣氛。

  醫療兵戰戰兢兢的一句話都不敢講,害怕這兩個人真的在手術艙附近拔刀相向。

  好在那位常年在江戶城活動的攘夷首領桂小太郎出來解圍,頂著高杉暗沉駭人的目光把桌子一拍,表情異常嚴肅。

  「高杉,是救老師重要還是和這位——」

  他看上去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位前敵人的身份,眉毛都快扭曲成擰成一大團的麻繩。

  「這位——」

  他仿佛自暴自棄一般肩膀垮下來,嘆氣道。

  「老師都那個樣子了,還抓著我的手講這是我們的師兄,好好相處……不要讓老師醒過來之後感到為難啊。」

  桂先生的話確實起了作用。

  而幸好這位奈落首領的血也的確緩解了松陽大人大量失血的虛弱,除去她心髒上碎片沒法用現有的醫療方式拔取之外,和她最初被放上手術台的情況相比,她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狀態。

  ——只是始終昏迷不醒。

  醫療隊更是從未聽說過兩種阿魯塔納能量同時在一具身體裡共存的情況,即便目前來看,表現出來的症狀只有讓這位松陽大人失去再生能力,因而縫合她胸前傷口的手術只能按照常規方式進行,除此之外,還未觀測到其他異常。

  「……先不要動碎片。」

  醫療兵得到指令退下後,屋子裡又恢復了令人備受煎熬的死寂。

  桂極小聲地嘆了口氣。

  高杉總算是沒有像起初那樣,對他們這個從天而降的師兄反應過度了。

  畢竟對方在他們三個的記憶裡,分明是幕府的走狗,亦是把老師從私塾抓走,在攘夷戰場上同他們交戰無數次的死敵,高杉的眼睛也是被這個男人所傷。

  ——師兄?

  桂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他們的老師一身鮮血的躺在銀時懷抱裡,緊緊抓著銀時的衣袖,即使已經因為失血過頭而開始神志不清,虛弱到手都快抬不起來的地步,還執著地重復著。

  「是師兄喔。朧……朧他是你們的師兄……所以……」

  桂那時呼吸都快停了。

  他本來是聽說了覆國的消息之後前來探聽情報,結果到了現場發現事情基本已經結束,他從萬事屋的兩個未成年人那裡打聽到銀時的去向,興致勃勃地過去找人,然後就被眼前的畫面嚇傻了。

  ——延伸了一路的血腳印。

  抱著老師的銀時半個身體都被染紅了,血還在不停地從她胸前的傷口裡往下流,桂甚至都沒法確定銀時懷裡的人究竟還有沒有氣息。

  他根本沒聽清松陽在講什麼,衝過去想幫忙,又無從下手,六神無主地在原地打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該把人送醫院,想把人從銀時手裡接過來的時候,他們的老師不知道是從哪裡擠出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他的手。

  「是師兄喔……要好好相處……」

  其實桂第一眼根本沒看見那個跟在銀時身後像影子一樣陰沉的男人。

  他聞言下意識地抬頭,乍一看見這張在他記憶裡與仇敵等同的男人的臉,腦子裡頓時嗡嗡作響,差點沒忍住一頭撞過去。

  和桂的反應相比,姍姍來遲的高杉的反應更直接。

  他還穿著奈落的衣服,桂也不清楚他原本的目的,總之他見狀連眼睛都紅了,幾乎瞬間化作戰場上的修羅,刀已經拔出刀鞘握在手裡,等把松陽送進醫療艙,轉身就對著那個灰發的男人當頭砍下去,桂和那位自稱是他們小師妹的見回組副組長今井信女,花了好一陣功夫也沒能把暴怒的高杉勸下來。

  「師兄?」

  高杉悠悠地瞥了桂一眼,神情譏諷。

  「幕府的走狗,什麼時候也有資格自稱老師的弟子?」

  ——仇。

  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忘不掉那一天,亦放不下那一刻,不能理解,無法相信,更接受不了被他們視作一生之敵的男人居然有著這樣的身份。

  「喂高杉,你冷靜點,老師都這麼說了——」

  「所以呢?」

  紫發男人低低笑了一聲。

  手中刀刃冰冷的光映在他碧綠瞳孔裡,反射出的暗沉凶光讓他看起來像猙獰的惡鬼。

  「你們要攔我?」

  那氣勢大有要連著桂和信女一起砍的意思。

  ——最後還是銀時干脆利落地用手刀往高杉脖子後面一砍,把人放倒在地上,才阻止了一場血戰。

  桂趕緊上前把高杉扶到離那個灰發男人稍遠的地方讓他靠著,又卸了他的刀,才放下心。

  他正想問銀時話,卻見銀時一言不發的又退了回去。

  桂實在弄不明白銀時的想法。

  和他們相比,銀時的反應真真切切淡漠到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坦白說桂到現在還是一臉蒙圈,他絲毫聽不懂高杉在和醫療兵一來一去對話所講的「阿魯塔納」,「龍脈」,「再生」,「變異體」是怎麼一回事,只能隱約察覺到,他們的老師似乎隱藏著一個極其難以想像的秘密。

  可高杉是怎麼能了解得這樣一清二楚?

  明明銀時比他倆都要先遇見老師——

  他不由瞟了一眼銀時。

  銀發男人沉默地靠在距離醫療艙最遠的角落裡,頭垂得很低,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頹然。

  他臉上的傷還些微滲著血,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無比凄慘。從松陽被送進醫療艙到現在,醫療兵出來彙報了四五次,他一句話也不問,也不讓醫療兵包扎治療,就維持著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也不靠近這邊,好像一點都不關心正在發生的所有事情,亦不關心他們的老師是否安好。

  桂多少想起了些小時候的事情,因此倒也不意外銀時的反應,只是心裡不免擔憂。

  老師醒過來之後一定會難受吧。

  就連他一時都叫不出口這聲「師兄」,其他兩個人大概更加不可能開這個口。至於那位小師妹,桂基本也沒和見回組打過交道,所以也沒渠道弄清楚她所講的是否確有其事。

  什麼前奈落三羽,老師在監獄裡教導過的孩子,這種事聽起來倒不是不可信,只不過會讓他有些不安。

  他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懷疑,明明是幕府藏匿的暗殺組織,為何會為了帶走老師傾巢出動,可惜一直以來都沒能找到答案。

  現在疑問也變得越來越多。說到底,老師為什麼會和天照院奈落扯上關系,又為什麼會說奈落的首領是他們的師兄?既然是師兄,又為什麼會把老師——

  想不明白。

  而眼下也並非談話的好時機。

  為了時刻注意著高杉,讓他不要跟這位「師兄」不起衝突,就已經費了桂太多精力,更別提他們的老師不知為何受了那麼重的傷,而本該清楚事情原委的銀時一個字都不講,那位「師兄」也根本不主動和他們交流,小師妹信女知道的也不多,言語中還有所隱瞞。

  「……我知道的也不多,怎麼說都是——」

  信女似乎瞥了那個仿若自閉一般的灰發男人一眼,嘆道。

  「由我做這個講述人不太合適。」

  高杉似乎也沒興趣和桂解釋那些復雜陌生的詞彙。被銀時打暈之後他醒得很快,大概是察覺到自己過於衝動,就冷著一張臉占據了房間另一個角落,只有醫療兵出來時他才會問幾句,除掉那次嗆聲,其余的時間連眼神都懶得給他們一個。

  最難搞的三個人各霸著一個角落,誰也不搭理誰,桂也拿他們沒辦法。

  直到聽說松陽的狀況好轉,他懸著的心算是落地,這才有多余的心力去管這些令人頭疼的人際關系。

  「……不管怎麼樣,既然老師這麼說,我也應該叫你一聲師兄,師兄對我還有印像嗎?」

  不耍寶的桂端起一副正正經經的架勢,倒還有些作為頭目的可靠感。

  朧緩慢地眨了下眼,意識到對方是在和自己搭話,肩膀不自覺僵硬起來。

  ——松陽抓著他跳下來的時候,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

  腳踩到冰冷的地面時,他身邊的人踉蹌了幾下往前栽倒,他還沒來得及去扶,那個銀發的男人先他一步把人抱了起來。

  老師在流血。

  他望著松陽周身大片蔓延開的血跡發怔。

  老師的傷……為什麼沒有愈合呢?

  是虛做了什麼嗎?還是——

  是我沒來得及阻止嗎?

  銀發的男人一眼都沒看他,抱起人就往前跑,他如游魂般跟了上去,一路跟上了鬼兵隊的艦船,看著松陽被送進醫療艙,他還依舊出於思維停滯的狀態。

  老師她……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從上船到現在,他幾乎沒有關注過其他的動靜,如若不是桂突然靠過來,他眼裡或許都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很久以前。

  啊,或者說,他早就不曾期待這樣的美夢了。

  倘若在那棵櫻花樹下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不管這幫小鬼們有多麼鬧騰,他也一定會好好的肩負起師兄的責任,耐心地應付那些沒頭沒腦的提問。

  那是老師的幸福。

  ——也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活著的感覺。

  「嗯。」

  朧的回話精簡到讓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聊下去。

  簡直是比那兩個不定時爆炸分子還令他苦手的對像啊喂!

  桂心裡抓狂,臉上自然不顯,就是笑容有點快掛不住。

  「……總之,我是桂小太郎,因為比那邊的問題紫毛先一步踏進私塾,所以是三師兄,那邊的問題紫毛是倒數第二的老四。」

  世界上所有的三師兄都是像他這樣任勞任怨到連私塾戲份都快沒他位置的凄涼角色嗎?

  被提到的紫發男人面無表情地嗤笑一聲,像是連眼神都不屑施舍他們一樣。

  桂壓根不指望高杉能參與私塾弟子的友好交流,對他來講,這家伙能夠安分的呆在那裡不再喊打喊殺,也算是一種進步。

  至於銀時——

  桂那眼角余光去瞟那個銀發的男人。

  在這位「師兄」從天而降之前,所有人都認為他才是老師的第一個弟子。

  想必他自己也是這麼堅信著的,並且為之驕傲著,乃至於要咬緊牙關背負起對他們任何一個人而言都過於殘酷的選擇。這種程度的心結,他想除了老師也沒有人能夠開導他。

  「……那邊那個白毛……」

  因為不敢確定銀時會不會突然暴起,桂把聲音壓得很低。「比我還有紫毛都要來的早,是怎麼算都是萬年老二的問題兒童啦。藍毛信女醬的話,是目前唯一還願意理我一下的善良小師妹。」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老師還真是容易吸引問題兒童啊。

  大師兄是個不知何種原因會把老師抓去監獄play的陰沉白毛,二師兄是個會對老師動手動腳的猥瑣天然卷,四師弟是個就快把合體寫在臉上的陰險紫毛。

  他跟那位怎麼看都正常的不得了的小師妹根本是私塾裡的一股清流吧!

  ——實際上滿口暴言並且時不時發出ntr言論的變態三師兄自信滿滿地這麼想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很艱難的一章……

  銀和朧的關系不太可能一下子變好的,後期會花些時間讓這倆和解,大概要很久了……

  話說正文還在緊張的走最終戰,存稿已經到私塾快樂團建了哈哈哈


☆、人生能有幾次重來的機會

  他們的老師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呼吸器裡隱約凝結成水汽的白色煙霧至少證明了她還活著的事實。

  ——她卻始終不曾睜開眼睛。

  「兩種阿魯塔納相互排斥的效果或許對松陽大人的精神有一定損傷。」

  因為也找不出松陽至今還沒醒來的理由,醫療隊也只能做出這樣的猜測。

  「暫且遠離地球到不受龍脈影響的地方去,或許會讓松陽大人輕松一些。」

  ——距離那天起,鬼兵隊的艦船漂迫在不知名的星域已經一月有余,因而眾人也不知道此刻的地球正在遭遇何種程度的困境。

  阪本辰馬發來通訊請求的時候,高杉不在場,桂就熟門熟路地接通了信號,從病房裡出來的信女也跟了過來。

  「啊哈哈哈,好久不見。」

  他們的老戰友還是那副笑哈哈的樣子,只是眼神過於凝重,帶來的也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嚴肅情報。

  「異星大軍已經突破了地球的防線。」

  ——起初還沒有到非開戰不可的地步。

  幾個鄰近異星的阿魯塔納能量站裡能量異常湧出的時候,當地人都當成了意外事故,直到地底的能量完全暴走,整顆星球都在這片爆炸中化為灰燼。

  「聽說,一部分逃離星球無家可歸的異星人組結成了一支隊伍,原本只打算來地球找常年於幕府背後玩弄權勢的天道眾討個說法。問題是,一周之前,地球上的入境管理局也突然爆炸了。那幫人恰好在現場——」

  雖然是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內幕。

  入境管理局原址是建立在龍脈穴眼黃龍門上的神社,天道眾看上了這個地方豐厚的能量,強行通過幕府的手段進行征收,並將神社改造成了現在的入境管理局。

  「這就不是訪問能解決的級別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阪本辰馬發出一陣魔音般的笑聲,被突然出鏡的陸奧往他後腦勺來了一巴掌,才重新正經起來。

  「總之,好多支異星軍隊組成了聯合軍,把矛頭對准了地球。天道眾如今也去向不明,這幫聯合軍找不到罪魁禍首,大概就打算拿地球撒氣了。」

  「幕府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具體的不清楚,似乎在搞政權鬥爭,大概率會把將軍派上來先以談判為主好安撫人心,搞不好地球上也亂成了一鍋粥,陰謀詭計之類的我是真心不擅長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信女在這時插入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春雨的動向有什麼情報嗎?」

  「宇宙海盜春雨?」

  辰馬愣了一下,不明就裡地回答道。

  「有傳聞他們在絡陽星出現過,雖然搞不清楚是哪個師隊,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他們大概也想搶到哪顆星球的阿魯塔納控制權,難保會不會來地球渾水摸魚,畢竟,天道眾只要不出現,局面就只會往最糟糕的方向傾斜。」

  最糟糕的方向無外乎地球被異星聯合軍踏平,他們賴以生存的這顆星球要麼被戰火摧殘的連渣都不剩,要麼就——

  桂和信女對視了一眼,腦子裡霎時間產生了一個同樣的猜測。

  虛。

  ——那時桂罕見的連話都講不出來。

  他們的大師兄所說的故事對他而言實在太過於虛幻遙遠。

  什麼虛也好,奈落的建立也好,不死不傷的怪物也好,幾百年來在殺戮與鮮血中走過的人生也好。

  是真實的在形容他們的老師?

  那個只要笑起來就像是春風一樣美好的老師?

  那個對著學生們永遠溫柔的快要沒脾氣,仿佛說什麼都不會拒絕他們的老師?

  那個笨拙的不會照顧自己,只要依賴著學生們就會露出幸福神情的老師?

  喂喂喂,銀他媽不是歷史向同人嗎?就算把異國neta成異星,也不要突如其來地加入這種玄幻風格的設定啊!

  桂整張臉都是僵硬的,嘴角扯不出緩解氣氛的笑容,吐槽的話卡在喉嚨裡,眼眶猝不及防一酸。

  老師啊。

  ——他那時候躲在私塾院子裡的欄杆後面,羨慕地看著坐在屋子裡和那個看上去模樣與脾氣都頂好的老師交談的高杉,就是沒勇氣走進去。

  他一直都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講武館的同學嫌棄他窮酸,家世落敗,明裡暗裡排擠他,欺負他,講武館的講師也不過是看中他成績好,把他當作彰顯貴族氣度的招牌,除此之外根本就無視了他的存在。

  婆婆教育他,要貫徹內心的想法,不要隨隨便便被不入流的黑暗打敗,認定的目標就要堅持下去。

  「即便被人稱作膽小鬼也不要緊。」

  膽小鬼偏偏是最難做好的一件事。

  什麼時候該勇敢地邁進,什麼時候該放棄,他走地舉步維艱,婆婆又去世得太早,沒有人能夠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於是他遇見了他們的老師。

  他們的老師笑得眉眼彎彎向他招手,示意他走進這片溫馨的不太像是私塾,更像是某個派對現場的幸福光景裡。

  講武館的講師只知曉把武士道變成赴死的枷鎖,而他們的老師卻把私塾變成了他們的家。

  仿佛不論他去到多遠的地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們的老師風輕雲淡的笑容。

  ——任誰也想不到笑容背後究竟承擔著多麼沉重的命運。

  「……所以,老師她,其實……」

  桂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又禁不住哽咽,良久才冷靜下來,把腦子裡擰成麻繩的思緒整理清晰。

  「所以……老師現在是變成普通人了嗎?」

  「理論上是這樣。」

  高杉會接話著實出於桂的意料之外。

  他這個紫發的同窗態度要比他平靜的多。或許是早就隱約窺見一部分真相的原因,高杉僅僅是長嘆了一口氣,周身戾氣陡然泄了出去,連帶著語氣都變得平和了一些。

  「……師兄。」

  聲音聽上去還是生硬的,眼睛也不看對方,言語中還是有散不開的冷意。

  「虛的情報就拜托你了。」

  朧無疑是他們這群弟子裡,在這十年中距離老師的半身——虛最近的那一個,對虛的了解終歸多於他們幾個。

  當務之急是要尋找到老師心髒上阿魯塔納碎片所處的異星。

  高杉把朧帶走,另開了一艘船去搜尋虛可能經過的異星時,桂和信女待在原本的飛船上照顧還處於昏迷中的松陽。

  並不是桂要故意忽略掉銀時,只是銀時目前的狀態基本是拒絕交流的類型。

  不管是聽老師的過往,還是談論下一步計劃,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不開口也沒有反應。鬼兵隊送來食物他倒是會接,吃完之後又像屍體一樣窩在角落一動不動。

  桂多次嘗試搭話無果後,也實在無能為力。人一旦把內心封閉到麻木的地步,不管對他說什麼他都會無動於衷,就像當年——

  桂其實不願意再去回想這件事。

  紅纓那一次,銀時這家伙嘴上說著,課本弄髒了,不見了,反正人都在還管什麼書。聽上去沒心沒肺的,可這個男人卻是他們之中病得最深的那一個。

  桂忍不住嘆息出聲。

  老師她……醒來之後會記起那件事嗎?又會怎麼去面對銀時呢?

  麻煩的問題一個又一個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裡,上一個還沒解決,下一個又接踵而來。

  「老實說,我認為將軍去談判,成功的幾率很低。」

  阪本辰馬認真起來倒還有幾分首領的氣勢。

  「聯合軍不過是借題發難,天曉得會不會轉頭綁了將軍就撕票,就算有那個見回組在,也未必扛得住,到時候地球不大亂才怪。那個虛——照你們的意思是幕後黑手對吧?既然異星龍脈開始爆炸,鑰匙就一定在她手裡,天道眾估計也在她的掌控之下,保險起見,你們那邊能不能派人過來跟我一起去談判?」

  ——信女離開飛船的第二天,阪本辰馬又發來通訊,大意是春雨的海盜突然襲擊地球,見回組的和真選組的人正聯手對抗外敵,身為見回組副組長的信女下船去幫忙,桂自然得補上這個空缺。

  盡管他覺得現在不適合走開,可地球的局勢刻不容緩,談判一旦失敗,不論虛最終目的如何,地球都會被打成篩子。

  「……現在……」

  桂在等阪本辰馬的快援隊飛船開過來時,不抱希望地進行最後的溝通嘗試。

  「……老師這邊……」

  他委實摸不准銀時究竟是個怎麼樣的想法,唯有小心翼翼地觀察銀時臉上的動靜。

  「……我們幾個到時候都不在這裡,銀時你能夠好好照顧老師吧?好不容易老師才能恢復,這些年她實在太……」

  千年的陰影絲毫沒能將她吞沒。

  行走在那樣的深淵之中,她也一如既往的去愛著人類,一次又一次向人類伸出手。

  「……你是知道的,銀時。」

  桂這口氣嘆的又長又緩。

  他慣常以插科打諢的口吻隱藏真情實感,此刻卻全然沒了這種心思。

  「老師她……一直以來,都背負著怎樣的痛苦,又是為了什麼才不願意告訴我們。因為太過珍視而裹足不前,在這一點,你和老師根本是一模一樣的笨蛋。總之……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能夠重來。

  過去沒有保護好的人。

  失去的幸福。

  邁不過去的坎。

  「老師還在這裡,一切就都有機會,不是嗎?」

  ——12歲那年,桂對著賣相並不太好看的生日蛋糕雙手合十,身邊是笑得眉眼彎彎的松陽,一臉煩躁地往蛋糕上瞅的銀時,跟手背在後面暗暗蓄力,打算等他許完願就拿蛋糕往他臉上拍的高杉,還有打打鬧鬧的同學,和凶巴巴地將鬧騰過頭的孩子逮回來的衫婆婆。

  想要江戶的天空恢復澄清。

  想要天人從這個國家退出去。

  想要甜品屋的阿文小姐多看我一眼。

  想要貓貓狗狗對自己撒嬌。

  想要……

  願望是不是太多了點?啊,神靈大概不喜歡貪心的孩子,所以,麻煩先實現最後一個願望就好啦。

  12歲的孩子在燭光閃爍的光影中,虔誠地許下最真切的心願。

  ——我所珍視的家人啊,請永遠幸福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桂是最好的阿桂!嚶!


☆、相遇的時刻要剛剛好

  視野裡是漫天血色。

  眼前是一道裂開的地表豁口,光芒自山石間細碎的紋路裡閃爍著,往下看,是望不見底的幽深。

  臂彎裡橫抱著的人與她有著如出一轍的面容,只是左手臂從手肘處齊根斷裂,傷口處的筋絡與血肉的斷口整整齊齊。

  是干淨利落的一刀斬斷留下的痕跡。

  她松開手,懷抱著的軀體墜落了下去,在湧動中的光點和蜿蜒的光影脈絡之中,這具軀體逐漸被吞沒。

  (我等你的答案。)

  聲音是從她唇中傳出來的。

  (告訴我,為什麼——)

  松陽猛然睜開眼睛,直衝衝地和銀時撞上了視線。

  銀發男人還維持著給她掖被角的姿勢。大概是根本沒預料到她會突然醒來這種情況,整個人完全是石化的狀態,他眼神木愣愣地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把手從病床上挪開,眼睛也跟著避開了她。

  「……醒了啊。」

  他的聲音聽上去干巴巴的沒什麼情緒,嘴角有意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又扯不出來上揚的弧度,十分刻意地僵在那裡。

  「……總之阿銀去叫人過來先。」

  銀時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後退,像是在躲避什麼一樣,轉身拉開門跑路。

  松陽下意識起身想去拉住他,心髒處的疼痛猝不及防湧上來,她肩膀一軟,沒拉到人,順著慣性就從病床上摔下來,跌坐在地上。

  「唔!」

  身體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虛弱到手和腳都有些不協調的地步。松陽用手掌撐著地板嘗試了幾次都沒能讓腳用力站起來。手心還隱隱作痛,似乎是撞擊在在地面上時擦傷了皮膚,她抬手看,就見有血珠從泛紅的皮肉中細密地滲出來。

  松陽盯著傷口略微出神。

  再沒有一瞬之間的愈合。

  她就像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人類一樣,普通的受了傷,普通的流了血,普通地感受到疼痛,普通地煩惱著止不住出血的傷口。

  ——恍然若夢。

  唇角揚起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滿足感。千年以來,她頭一次覺得,疼痛原來也是一件會讓人感受到幸福的事。

  「……你是白痴嗎。」

  折返而來的銀發男人還是那副沉悶的口氣。他眼神裡透露著說不清的煩躁,彎下腰手一伸,就把松陽從地上撈起來,而後動作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在床上。

  「手拿出來。」

  松陽怔了怔,抬頭望他。

  目光相接時銀時依舊狀似無意般側過頭,語氣聽起來有點凶凶的。

  「伸手。」

  「是要……」

  松陽瞧見他手裡拿著的醫療箱,便不再多問,安靜地把受傷的手遞到銀時面前。

  ——她少有的感到茫然。

  記憶的回溯,意味著那件對她與銀時而言都過於殘忍的往事終於被完整的揭開。

  是她逼迫銀時用慘烈至此的方式同過去一刀兩斷。

  我——

  她動了動唇,說不出一句話。

  做出選擇的時候,是覺得今生也就止步於此,活下來的人終究能得到幸福,過往的傷痛也一定能隨著時間流逝而轉變為懷念。

  過去的亡靈本不該再驚擾現世。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記得一切,或許也只會悄悄的躲在江戶城無人察覺的角落裡,看一眼她過去的學生們如今過著怎樣的生活,不會像這樣貿貿然闖進她的學生們好不容易擁有的寧靜生活,再次將這些孩子們拉進她如此沉重的命運裡。

  ——理智上,她曾經認為那是唯一的選擇。

  實際上,她看見的結果是,那個選擇幾乎斷送了她的學生們未來的人生。

  並不是。

  並不是所有被留下的人都會獲得幸福。

  一直以來我總是——

  「銀時……」

  比起謝謝你,我明明更該對你說的是——

  自以為是的替你做出決定,自說自話地把這麼殘酷的擔子扔給你,自詡要保護你,卻又在你心上劃下了深可見骨的傷痕。

  ——「對不起。」

  銀發男人一言不發地在替她處理手掌上的擦傷。

  他頭埋得很低,亂糟糟的卷毛垂著擋住半張臉,表情也藏在裡面看不清。

  在松陽脫口而出這句道歉時,他肩膀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氣息有一瞬間紊亂,瀕臨失控的情緒滿滿地從他通紅的眼眸裡溢出來,幾乎張牙舞爪的撲向他面前這個一臉歉意的人,又讓他硬生生壓了回去。

  「哦。」

  是簡略到可以用冷漠來形容的回答。

  松陽也不確定他有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看他還是沉默地垂著頭,按部就班地給她手掌扎繃帶,一副你說什麼我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她躊躇著又想開口,被銀時聲音極低地凶道。

  「安靜。」

  簡直把「不想聽見你的聲音」快要寫在臉上的拒絕感。

  松陽有點不知所措地皺了皺鼻子。

  銀時一貫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的孩子。小時候他每次生氣,松陽都得追在他屁股後面,把他生氣的原因逼問出來,才能弄清楚他真實的想法。

  和同齡的孩子相比,他的經歷讓他過於早熟,也讓他過於內斂,自我保護的那層殼厚厚的,想把走進他心裡的人都推開,害怕流露出真實的情感。

  ——是了解的。

  因為了解,所以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想要讓他學會表達自己,學會去接受,學會去愛這個世界,學會去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被依賴著,被牽掛著,或許在這個世間建立了羈絆,便不會再覺得寂寞了吧。

  想法是很美好,結果到頭來,她還是沒能讓銀時學會這些,反而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糕。

  ——和她那笨拙的包扎手段相比,銀時包扎傷口的方式專業得像是科班出生,三下兩下做好了消毒和上藥,繃帶纏得漂漂亮亮。

  松陽看著他熟練地打結,陡然意識到這恐怕是經歷過太多次受傷才能練習出來的手法,鼻尖禁不住一酸,忍不住又想開口。

  銀時把繃帶扎完,條件反射般抬頭瞥了松陽一眼,直挺挺地撞進她滿眼的歉疚之中,呼吸驀然一滯。

  「不要露出那種眼神。」

  ——銀時的聲音很輕。

  他把松陽的手放下來,頭抬地很緩慢,直至他完全把腰挺直。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滿溢的冰冷,和那雙紅眸裡洶湧的暗沉凶光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

  松陽不由怔住,微微動了下唇還未開口時,銀發男人陰沉沉地開口。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嗯?你有什麼對不起阿銀的?阿銀是被從頭綠到腳了還是拿著以為自己是青梅結果不過是青梅的替身這種劇本還是怎麼樣?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阿銀這種人,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啊?」

  一開始的話還像是鬧脾氣似的不知所謂,松陽被他一連串的「為什麼」講的一頭霧水,嘗試從他的控訴裡理解他生氣的源頭。

  「替身……?青梅……?是說朧?」

  估計自己猜測的沒錯,松陽試圖解釋道。

  「沒那回事喔,才不是抱著那種想法,一直都是因為是銀時,只是因為是銀時,所以才……雖然不知道銀時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總之抱歉——」

  「不要抱歉。」

  「……銀時?」

  「不需要對不起。」

  「……但是……」

  (你看起來很生氣。)

  銀時從她臉上的神情裡讀懂這句話後,心裡壓抑的怒火突然就毫無預兆地失控了。

  「哈?這什麼世道啊,沒做錯事的人成天要不停的對不起,對不起,阿銀聽得好煩,煩地想把洞爺湖往人x眼裡捅的地步,這jump男主阿銀不做了還不行嗎?憑什麼隨隨便便地就把人叫成怪物怪物的,啊?說到底對不起有什麼用啊?對不起就能一筆勾銷那些傷害嗎?作者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這麼不負責任的給人家安排這種身世,這亂七八糟的世界還有什麼好拯救的意義干脆給阿銀爆炸得連兜襠布都不要剩就好了啊可惡!」

  銀發男人的語速快得像機關槍一樣嗖嗖嗖地發射。

  松陽聽地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聽明白,銀時的不滿大概來自於聽朧講的她那些往事。她一仰頭,撞進銀時滿眼收不住的疼惜裡,一下子就啞口無言。

  ——當然會不安。

  往事總是些難以啟齒的陰影,過去銀時有意無意想要試探她時,她望著對方那張略微帶著緊張和期待的臉,有那麼一刻,是真的想要把一切如實相告。

  但是不可以。

  她已經讓一個孩子為她虛妄的宿命犧牲了自己,如果銀時也——

  銀時的話,只用平凡地從她身邊走向人類的世界就好。

  ——那時她從沒發覺這是多麼自私的想法。

  銀發男人的眼眶隱約有些泛紅。松陽望著他發怔,望到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哽咽了一聲時,他猛地一把將松陽擁進懷裡,將她嚴嚴實實地禁錮在自己胸前。

  「想哭的地方除了廁所就是阿銀的胸前,看在我們倆的關系上免費提供給你使用,不許啰啰嗦嗦抱怨。」

  語氣還是凶凶的,只是著實掩蓋不住哭腔。松陽被他按著頭發緊貼著他胸口,就更清晰地察覺到他身體遏止不住的顫抖。

  ——在流淚的是銀時。

  她說不清心髒裡這種酸酸澀澀又暖暖的感覺是什麼,總之不會是被龍脈能量排斥的疼痛。心髒裡好像生出了一顆淡綠的芽,因為是春天的味道吧,所以溫度也像春天一樣溫暖的令人想要落淚。

  ——遇見銀時一定是她千年的人生裡最幸運的一件事。

  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只是剛剛好在那片夕陽下,穿過漫山的屍骸向他伸出手,而他就跟了上來,兩個人一起走進月光下,這樣普通的相遇。

  「……沒關系的。」

  松陽的聲音很輕。

  銀發男人的確在拼命忍住哽咽,抱著她的力道也松懈了,松陽得以抬頭去望他的臉,伸出手溫柔地替他擦拭眼淚。

  「已經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了。」

  已經是遙遠到不會再令她陷落其中的噩夢了。

  「我保證。」

  「你保證個什麼鬼啦。」

  銀發男人鼻子一抽一抽的,大概發覺自己哭的樣子有些丟人,別扭地偏過頭,自己把一雙眼睛抹得眼白跟瞳孔一樣通紅。

  「這種事情,」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努力拗出他一貫的酷帥(並沒有)的人設。

  「阿銀又不是不能護著你,松陽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寫寫畫畫,等著阿銀回來一起睡覺做快樂的事——」

  ……又來了。松陽嘆著氣用手指捏他臉頰上沒幾兩的肉,捏得他滿臉痛不欲生的表情又不敢反抗。

  「痛痛痛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痛放手放手啦阿銀知道錯了嗚嗚嗚阿銀這次一定把老師這個詞抄寫一千遍請放過阿銀這張唯一還能看的臉!」

  「再有下次真的要生氣了喔。」

  松陽無奈地放開手,見指印還留在他臉上,又有點心疼,忍不住去碰那道發紅的痕跡。

  距離其實親密得有些過分。

  松陽身上沒什麼力氣,整個人都半倚在銀時懷裡,軟軟地貼在銀時身上,單一層薄薄的衣料根本沒有什麼阻隔感,對銀時來講和坦誠相待的刺激感基本沒差。

  她往前伸手觸及到銀時側臉時,指尖的溫度燙得銀時心裡一陣發癢。

  幾縷散落的淺色長發隨著動作從她肩膀邊滑落,又被她隨意地捋向耳後,那一節白皙的手腕映著她潔白的側臉,亮得銀時眼底發燙。

  他情緒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大腦就又被某種不和諧的念頭喧囂著占滿。

  想做。

  非常之想做。

  銀發男人動也不敢動,真心實意地想流寬面條淚。

  所謂的男人,不過是被快要爆炸的巴比倫塔支配的生物啊!

  但問題是——

  這種時候下手,就連銀時自己都要唾棄自己,明知道松陽現在的身體情況弱得連手腳都使不上勁,就算被壓制住也沒有力氣抵抗,親吻她的話也不會被推開——

  可惡啊!阪田銀時!控制住自己做一個可靠的男人!

  ——銀發男人抓過松陽的手,「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自己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賢者笑容。

  松陽滿頭問號。「???」


☆、兩個瘋子

  銀時的臉色像便秘一樣難看。

  雖然電子屏幕透過來的畫面有些失真,但桂還是能清楚地看見銀時臉上被毆打過的巴掌印以及他眼睛裡時不時爆出的凶光。

  「你……」

  桂眼神轉了轉,興高采烈地化身名偵探桂小五郎宣布道。

  「真相只有一個!銀時你臉上的傷,是因為對醒過來的老師做了壞事所以被揍了對不對!哦呵呵呵呵不愧是最熟悉老師手的大小和細膩程度的我名偵探桂小五郎——」

  「再廢話阿銀就關通訊了。」

  銀時一臉「少逼逼趕緊講正事」的煩躁樣,桂也就收斂了心思,咳嗽一聲正經道。

  「談判的過程還算順利,首先我們先攻占了敵方的廁所……」

  ……這算哪門子談判啊?

  銀時怎麼看都覺得桂像是在搗亂,實在沒心情聽他發表關於拉爆敵軍將領的長篇大論,干脆利落地關掉通訊。

  ——煩躁。

  地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紛爭,銀時聽得頭大,也搞不明白那幫異星聯合軍和地上的春雨打來打去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歌舞伎町那邊靠見回組幫助往飛船這邊發過通訊,聽新八說整條街都亂成一片,神樂跟著江華回絡陽了,登勢酒館也暫時關了門,街上看不到幾個人,倒是經常能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的打鬥聲跟爆炸聲。

  有幾個春雨的師團摸進了地球,目的不明,總之為了保護這條街,攘夷志士跟真選組聯手的畫面簡直是罕見到銀時都想親自瞟一眼的程度。

  ——這些當然全都瞞著松陽。

  之後在病房裡陪她聊天的時候,她有問過銀時其他人去了哪裡,被銀時三言兩語地敷衍過去。

  「朧?哦,那個死人臉白毛啊——好好好師兄,嘁,憑什麼阿銀要給這種人讓位。好啦好啦都說沒生氣了。反正那家伙跟矮子男一起去跑商了。賣什麼?誰知道那種事,說不定是賣治療晚期中二症的特效藥。」

  「假發?去參加阿美莉卡大選了,阿美莉卡在哪?就那個啦,太平洋的另一邊,稅金小偷的天堂。」

  「骸……?那誰啊?藍毛?哦,信女醬啊,回去上班了,人家是拿正式工資的政府高級工作人員。」

  再問銀時就涼涼的一句話反問過去。「怎麼阿銀來陪你有這麼不情願啊?」

  雖然算是打消了松陽追問的念頭,可每次銀時一跟桂通完話進病房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就盯著銀時咕嚕咕嚕打轉,似乎在盤算著什麼小心思,有意無意的向銀時提出請求。

  「我在病房裡待久了也有些悶,想出去走走,銀時要一起來嗎?」

  「別想到處亂跑。」

  銀時的警惕性提高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程度,狠下心無視掉松陽有點委屈的眼神,一退出病房就把門鎖擰緊。

  以松陽現在的身體狀況,翻窗也好徒手開鎖都是不可能辦到的事,負責照顧她的又子也被高杉耳提面令過,一遇到沒法回答的問題就把嘴閉緊,瘋狂搖頭。

  確保松陽不會以任何方式接觸到地球現在的狀況後,銀時才稍微放心了些。雖然他一度唾棄自己那種患得患失到想把人關起來的心態,可眼下又是另一種情況。

  ——虛。

  那是松陽一千年的陰影,卻也是她另一部分的自己。

  畢竟身世暴露,虛的存在也不可避免的被他們這幫學生知曉,松陽自然也曾旁敲側擊問過銀時。

  「我胸口的傷……」

  她能感覺到阿魯塔納相互排斥帶來的痛感,胸前被貫穿至心髒的傷雖然已逐漸愈合,但想必結晶還牢牢的嵌在她心髒上。昏迷之時她隱約是聽得見外界的聲音的,所以知曉這些結晶因某種原因與她的心髒相融,否則以晉助那孩子的個性,必然不會讓結晶留在她身體裡。

  虛到底想做什麼?

  傳遞來的記憶裡並未留下相關的線索,但松陽始終為此不安,憂心她的學生們會被卷入虛的計劃中。

  「以及虛……」

  銀時像是不感興趣般懶懶散散地抬了下眼皮。

  「虛?哦,死人臉講過的那個啊。」

  「銀時有聽說過關於她的什麼消息嗎?」

  「阿銀為什麼會知道啦。」

  銀時回答地很快,又像是為了讓她安心一樣擺擺手,劈裡啪啦講了一大串。

  「那什麼,你那個姐姐妹妹的,阿銀沒空關心啦,阿銀連你都管不過來,哪還有空管你的姐姐妹妹啦,好了好了別想了,現在不都好好的麼,你先給阿銀把身體養好再說。」

  ——是最危險的情況。

  銀時自認沒資格去指責虛非要搞到滿城風雨的破壞行為,只要對方不踏足他生活的地方,他也不想一頭熱血的跑去當什麼救世主。

  但松陽卻不同。

  他不曉得松陽和虛之間究竟算哪種關系,但以他對松陽的了解,這個人要是知道虛在外面瘋狂搞事,絕對沒辦法安心地待在這裡,指不定就想拖著如今這具羸弱的身體偷偷跑出去和虛面對面解決問題。

  想都別想!

  銀發男人氣勢洶洶地哼了一聲,松陽聞聲不明就裡地望過來,想開口,被對方用勺子抵出唇。

  「不許胡思亂想,趕緊給阿銀吃飯。」

  語氣凶凶的,他手上動作卻輕柔得像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物,在松陽低頭時,眼神裡面幸福的光暈如水般流淌出來。

  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她。

  閉上眼會做有她的美夢。

  比他迄今為止任何一個夢境都還要美好。

  ********

  ——朧跟高杉幾乎快把虛曾經過的異星踏遍。

  他們最後在一顆瀕臨崩壞的無人行星上找到了松陽心髒上插著的那些阿魯塔納碎片的同源。

  這既可以算是好消息,也可以算是壞消息。

  對於遍布星球地表深處的龍脈而言,星球將死意味著阿魯塔納即將耗盡死亡,一旦星球徹底毀滅,結晶體也就不再具有龍脈的效應,屆時松陽心髒上的碎片也就不再是阿魯塔納結晶,或許可以用常規醫療手段摘除。

  畢竟,即便是暫時縫合了松陽胸口的傷,讓傷口處的血肉如常人一般緩慢地被填滿,心髒上的碎片始終是個隱患,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光是難捱的抽痛,且無法預估是否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但從另一方面來講,一旦碎片摘除,被抑制的再生能力就會再次復蘇,和虛的聯系或許又會重新建立,並且對於好不容易體會到人類感覺的松陽而言,這未必是她想要的結果。

  老師會怎麼選呢?他想。

  ——高杉難得走了會神。

  即使只有眨眼間的一瞬。

  對一千年的漫長歲月而言,的確只是這樣短暫的如曇花開放般的一瞬。

  但就算如此,他也知道他的老師將會為變成人類的這個片刻而感到由衷的幸福。

  她不再是不死不滅的怪物,能體驗到人類的傷痛,生病,她亦不再是殺人如麻的奈落首領,只用輕柔地捧著書本,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他一個人。

  不再強大也沒關系。

  他會把他的老師放進他精心建立的房間中,會用最柔軟的毛毯裝飾著地面,讓她那雙白玉般細嫩的足無需遭受一絲堅硬的折磨。

  他會將所有的家具鋒利的邊角磨去,日夜擦拭,讓她那雙素白的手不沾染一絲塵埃。

  他會讓她躺在最舒軟的床鋪上,讓最名貴舒適的織物包裹住那具白皙嬌柔的身軀,這世間渾濁將不能玷污她分毫。

  ——老師啊。

  心中是無休無止的欲求。

  失去的痛苦所形成的空洞並沒有因為得到所帶來的安心而獲得滿足。

  想要的念頭強烈到了心髒發疼的地步。

  ——不再是遙遠到踮起腳也無法觸碰的明月也沒關系。

  不再是那個要無望追逐著的不會為他回頭的背影也沒關系。

  不再是毫無破綻高高在上的神靈也沒關系。

  你的學生將會成為你所需要的一切。

  請更多地,更多地,依賴著我,全身心投入我的懷抱吧。

  盡管會是一場終將清醒的夢境,他也甘願沉醉到死。

  ——高杉很快做出了決定。

  「帶走部分結晶,先返程。」

  但另一個人顯然不這麼想。

  「你什麼意思。」

  灰發的男人一如既往是不苟言笑的模樣,聲音低啞而無波無瀾,眼神暗沉沉的像不見底的深淵。

  「把這顆行星炸毀是最好的選擇。」

  高杉冷冷地瞥他一眼。

  「你沒資格替老師決定。」

  「對老師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朧面無表情地回駁。

  基本上他們除了虛的情報外無話可講,能夠避免刀劍相向已經是最平和的相處狀態。

  左眼中印刻的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過往,對於高杉而言,很難能在面對這個男人時,不去回想那個慘烈的畫面。

  ——以愛意為名的傷害。

  是的,這個男人所犯下的正是這樣的罪行。

  談不上能理解對方,只是大致上看得清這個男人苟延殘喘到現在,也還掙扎著無法從內心蜿蜒盤旋的暗黑色枝芽脫身而出的原因。

  如果說高杉多少還清楚自己瘋狂到極點的情緒是異常的,是可能會對松陽造成破壞的威脅,因而他能夠逼迫著自己清醒,不給自己按捺不住傷害她的機會。

  朧則與他截然不同。

  他認知不到自己在發瘋的事實,在自己所編造的邏輯裡自圓其說著,從泥潭中苦苦仰著頭,望著他眼中被扭曲的明月,近乎瘋癲地渴望著自己的索求能夠傳達到那個人耳中。

  ——太想要一聲回應了。

  不惜用布滿血污的手將他的神靈拉下神壇,硬生生拔掉她潔白的羽翼,讓她跌落進他渾濁不堪的欲求裡,汲取那絲虛幻的,絕望的滿足感。

  他真的能夠明白什麼才算是對老師而言最好的選擇嗎?

  胸中的怪獸張牙舞爪地制造著著粘稠的黑泥,把空蕩蕩的心髒填補地沉甸甸的,就好像還能算作活著,像極了自我欺瞞的騙局。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都不能影響他們這樣貪婪的家伙面對太過於包容的師長所滋生的毫無止境的私欲。

  好像不管他們提出何種過分的要求都不會被拒絕那樣。

  無論犯下怎樣不可饒恕的罪責都會被接納吧?

  ——會失控啊,這份把理智吞噬殆盡的愛意。

  光是要控制住自己不去因她奄奄一息的模樣而發瘋,都已經讓他不得不勒緊喉嚨,以免胸中的破壞欲強烈到將他所珍視的笑容也一並破壞的程度。

  為此高杉只能逃離到遙遠的異星,不去親眼看他的老師沉睡著蒼白虛弱的模樣。

  ——是這樣清醒地發著瘋。

  而這是名為朧的男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地方,他們也無法在這件事上產生更多的共鳴。

  「對你來說是的確最好的選擇。」

  高杉嗤笑一聲,直截了當戳穿朧暗藏的心思。

  如此輕易就能猜測到的想法。

  這個擁有不死之血的男人,以這份腐蝕的身體的毒維系著他與他的老師僅有的羈絆,一旦這聯系被強行斬斷,便又可悲地寸步難行,找不到如何證明自己唯一性的方式。

  盡管心思被揭穿,灰發男人依舊是那張木訥死板的臉,奈落裡不見光的日子似乎已經讓他失去了表露情緒的能力,任誰也想不到他空殼般的軀體裡只剩下被愛意趨勢的本能性。

  松陽醒過來的消息在上周由鬼兵隊的主艦船傳到他們所在的這顆遙遠的異星上,因為地球如今腹背受敵,宇宙間又是劍拔弩張的局勢,高杉並不打算讓松陽接觸到任何能夠通訊的設備,因此朧也沒辦法能和松陽見上一面。

  朧其實很久未體驗到這種恍惚到無措的心情了。

  ——老師接納了他。

  一想到這個事實,男人就覺得脊背裡淌進一股熱烈的湧流,自血液裡將那陣戰栗灌進他如山石般僵硬的身軀,四肢禁不住地發顫,是燙到連手指尖都酥麻的,仿佛胸口快要炸裂開的幸福感。

  犯下了這樣的罪責的,本該在黑暗無光的奈落中等候這具軀體流盡最後一滴血液的我。

  ——我還可以待在老師身邊嗎?

  迫切地想要從他的老師那裡得到答案,好似這就能撫平他內心中隱隱的不安。

  這樣的我……

  像這樣一具被不死之血侵蝕地千瘡百孔的身體,還能為老師付出些什麼呢?

  ——男人沉默得像是了無生氣的石雕,高杉也就沒興趣理會對方,自顧自指使研究隊去開采阿魯塔納結晶,好分析出其具體的壽命跟成分。

  至少他確信這世間一定會存在能把他的老師徹底從無望的宿命中解救出來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就……達成共識歸達成共識吧,瘋法不一樣就是了……


☆、約定雖然遲到但總會實現

  高杉和朧回來了。

  得知消息的松陽眼睛一亮,眉眼間的喜悅晃得銀時心裡酸酸的,忍不住小聲嘀咕。「還說沒嫌棄阿銀呢,聽見他們倆回來的事情比見到阿銀開心的多。」

  松陽也沒弄明白他在計較什麼,無奈道。

  「醒來之後還沒跟朧和晉助見過一面,實在太想和他們聊一聊了。」

  「真是對不起啦,叫你每天都得和阿銀這種沒情趣的男人聊天。」

  明明是手腳頎長高高大大的成年人,鬧起脾氣來還像是小時候那樣幼稚,把頭一轉,嘴巴撅地老高,一副「我很生氣快來哄我」的別扭樣。

  松陽只覺得有點好笑,用手指戳他氣鼓鼓的臉蛋,故意逗他。

  「小銀時∼怎麼還喜歡跟老師撒嬌呀。」

  「才不是撒嬌呢,阿銀一點都不小啦笨蛋松陽!」

  她銀發的弟子用一頭卷毛在她臉上掃來掃去,盡管嘴上說著生氣,被她擁抱住的時候絲毫沒有反抗,只是手在虛空中猶猶豫豫地張握著,看上去正在面臨人格與欲望的自我交戰,最終妥協一般的試探性往她腰肢上圈——

  懷裡熱乎乎的白毛犬突然消失,松陽滿臉問號地抬頭,就見高杉黑著一張臉提起銀時的後衣領甩手把人扔開,又往摔了個屁股墩的銀時腦袋上踹了一腳。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他望向松陽時又是那副謙遜得體的神情。

  「老師。」

  高杉彎唇的弧度極為柔軟。

  ——他的老師不再是那副蒼白虛弱得快要支離破碎的模樣了。

  她的唇染著宛如花朵般嬌艷的血色,那雙淡綠的眸子一如既往閃著明亮的光,略微比之前消瘦幾分的白皙身軀被寬松的淺色羽織包裹著,襯得她裸露於空氣中的皮膚更加雪白得發亮。

  紫發男人眸色不斷變深,翻騰的暗湧讓他不動聲色地收斂於眼底。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喔,晉助。」

  松陽笑著招呼高杉,又望見朧還站在門外面,維持著一只腳要邁不邁的遲疑狀,眼神中的暖意一下子就化開了。

  ——真是太好了,她想。

  還能彌補過去的錯誤,還能看見這個孩子長大成人的模樣,還能牽著他的手走進陽光下。

  還能從頭來過。

  「朧?不進來嗎?」

  灰發的男人緩慢地抬頭望過去,一眼就落進了那片色彩春天般鮮活的綠眸裡。

  一如他曾經期待過的,在無光的奈落中渴求過的,他的神靈滿懷眷念的目光。

  「我……」

  是他所求的全部。

  ——氣氛總之跟友好和諧沒什麼關系。

  銀時一張臉臭烘烘的,靠在角落裡看著高杉和朧一左一右占據了病床兩邊的位置,松陽被他們倆夾在中間,笑容的弧度怎麼看都比跟他單獨在一起要多幾分。

  屁股被踹過的疼痛讓他看這兩個男人謙遜的神情怎麼都順眼不起來。

  ……喂喂喂太會裝乖了吧這兩位!以往只有矮子男一個人就罷了,如今又來了一個同類型的暗黑型角色,你們倆干脆組團出道吧阿銀連組合名都給你們想好了不如就叫做擁抱雨的男人——

  「聽銀時說……」

  松陽有些好奇地看著她這兩個看上去相處的不算融洽的學生,實在想像不出他們倆一起賣貨的場景。

  「朧跟著晉助一起去跑商了?」

  銀時滿嘴跑火車的毛病她早就習慣了,如今見朧聞言流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心下了然,目光轉向正在試圖用眼神謀殺銀時的高杉。

  「晉助?」

  她紫發的弟子還沒來得及收斂面上的殺氣便要強行擠出笑容,嘴角止不住抽筋起來,再解釋也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就不該對阪田銀時這家伙的智商抱有僥幸心理。

  「朧?」

  朧維持他沉默寡言的人設,不自在的低頭。

  「銀時?」

  銀時咳嗽的聲音很大。

  「那個,那個啦。」

  他抓抓後腦勺,頂著松陽懷疑的眼神,絞盡腦汁地編造能聽起來更合理一些的瞎話。

  「其實是……」

  「其實是?」

  「……我們這位大師兄……」銀時說出這個詞像是要了他的命,語氣裡聽得出深惡痛絕的意味。

  「是那個啥,公務員嘛,一年到頭不休假的那種,我們高杉同學為了表現同學愛,主動提出帶人做星際旅游,嗯,就是這樣,是吧?」

  他猛地上前錘了高杉一把,高杉有氣也沒法當松陽面發作,只能忍住想要殺人的情緒神情僵硬地點頭。

  「是這樣,老師說過要好好相處,所以學生一定會好好關照師兄。」這個稱呼同樣被他講得咬牙切齒。

  作為話題中心的朧木著一張臉,待松陽看過來時才輕微地頷首,算是圓了這個謊。

  其實並不太確定他倆和朧之間關系如何,松陽也被三個學生一唱一和唬地一愣一愣的,不由感嘆道。

  「已經熟悉起來了嗎?相處的不錯呢,連銀時和晉助也變得像小時候那麼要好了。」

  ……誰要跟這種家伙要好。銀時翻了個白眼,正想吐槽,就感覺到放在口袋裡的通訊機發出了微弱的震動。

  他眼睛一轉,手上不情不願地把高杉脖子一攬,在對方發飆之前把人往門外面拖。

  「正好,阿銀去和高杉同學敘敘舊,松陽你就和……師兄,先聊聊吧。」

  ——桂帶來的新情報比他們預料的更糟糕。

  「有虛的消息。」

  「說清楚。」

  高杉以指尖輕叩著儀器的桌面,眉眼間的焦慮很淡,但的確讓他不復一貫的從容,氣息都有些陰晴不定。

  虛的去向一直是個謎,他派出去的艦隊也一直沒有找到虛的蹤跡。只要虛存在一天,松陽就不可能獲得平靜,他十分清楚這一點,因此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勢必要把這個名為虛的存在從老師的生命中剔除。

  「……虛在地球露面了。」

  桂的話音剛落,屏幕前兩個人的臉色都是一僵。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在松陽還沒辦法擺脫龍脈體之前,地球龍脈發生任何變化都有可能對她造成不可預知的傷害。

  「好幾處龍穴也在持續暴走狀態,老師那邊有什麼問題嗎?」

  「……目前看來距離地球夠遠,只是暴走還不會產生影響。」

  但若是更嚴重的情況——

  話沒有說出口,但他們都明白,再不阻止,事態必將惡化到這一步。

  「有一部分異星的艦隊不受聯合軍命令,私自跑去地球追殺虛去了,戰況亂的沒法指揮,總之真選組那邊也已經和虛打過照面,被她操縱的春雨海盜的屍體圍攻的很慘,有沒有人員傷亡我是不清楚啦……啊啊啊啊啊這真是江戶迎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了,目前這種情況真沒辦法樂觀起來。」

  龍脈生物當然是不可能被刀槍殺死的。不過,若是用異星阿魯塔納作為武器呢?起碼能毀掉虛目前的軀體,讓地球龍脈先恢復平靜,既然能夠遠離地球到切斷松陽與地球龍脈之間的聯系,那麼只要松陽不被牽扯進來,他們就能一捫心思對付虛。

  高杉兀自思索時,從剛才起一句話則沒講的銀時突然開口。

  「那什麼,阿銀帶點異星阿魯塔納結晶去地球就行吧。」

  「咦銀時你是要去——」

  「嗯。」

  銀發男人還是平日漫不經心的神情,眼神卻比之前更加堅定。

  「……救世主什麼的,阿銀是沒什麼興趣啦,不過呢……」

  是抹除不掉的事實。

  就算要走到刀刃相向的結果,但那毫無疑問也是松陽的一部分,是她一千年來被痛苦與絕望所造就的另一個自己。

  「……拯救老師,說來說去都是弟子的責任,畢竟……」

  要保護的人還在身邊。

  「我們是吉田松陽的弟子啊。」

  *****

  ——最初的大弟子單膝跪下的速度遠比松陽反應過來的速度要快。

  她的確是有點被朧這一跪弄懵了,剛才還乖乖巧巧的一個學生,等其他人一走說跪就跪,她委實不曉得怎麼應付,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朧這是……」

  灰發男人頭埋得很深,肩膀堅硬的猶如磐石,松陽手上實在沒什麼力氣,拽他也拽不動,末了也拿他沒轍。

  「朧這是要做什麼呢?」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幾乎不帶情緒,又好像只是一聲耳語般的嘆息。

  虛眼中的十年裡,不止一次見到這個場景,這人向來不怎麼正眼看朧,所以松陽也只能從破碎的畫面裡去拼湊朧度過的這十年。

  想要燃燒自己來贖罪。

  愧疚的對像早已逝去也寧願抱著虛幻度日。

  錯一步,滿盤皆輸,再無重見天明之日。

  「我……」

  男人的聲音干澀得發緊。他盯著地面上那片模糊的影子,大腦一片空茫茫的,話語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勉強滑出來的幾個字也過於詞不達意。

  「學生曾經……犯下了……罪責。」

  「……那種事其實無所謂啦。」

  松陽試圖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又覺得鼻子發酸,想抱抱他,看著他頭也不敢抬的惶恐模樣,伸出的手最終也只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久之前……還沒有成為人類之前,一定是抱著拯救某個人的心情,才嘗試著去祈求這個孩子能夠活下來,這雙手至少還能挽回些什麼,或許是希望吧,只要能擁有一次就好。

  ——你是我的希望啊,朧。

  「我可沒有怪罪你的想法,比起那些,你還在這裡,比什麼都好。」

  之後還能相伴著一起繼續向前走,把未能實現的約定都一一實現,她所求的也就這麼多。

  「所以……不要對我抱有愧疚,也不要向我道歉。」

  都過去了。

  「從今天起,就繼續成為我的弟子,可以嗎?」

  灰發男人怔怔地抬起頭。

  他臉上依舊殘留些許惶惶不安的情緒,但那雙死寂的眼仿若終於有了生機,莫大的歡喜自他心髒深處翻湧著,流竄進他四肢僵硬的血管,竄上他的脊背,鑿開他僵如磐石的肩膀,因此身體遏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原來這世間真有能夠從頭來過的機會。

  「學生……永遠都是老師的弟子。」

  是他能為他的神靈付出的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朧好難寫,非常的……群裡聊了一圈也都一籌莫展……哭泣


☆、打算對決戰前的戲份使用快進大法

  銀時在第二天回去地球了。

  雖然他煞有介事地說現在是旺季,萬事屋也該開工賺錢,等到攢夠老婆本再回來——話沒講完就被黑著臉的高杉踹出了門。

  病房裡稍微變得有些冷清。

  那天和朧談完話之後,松陽也提議過叫他去做身體檢查。醫療隊給出的結果並不太樂觀。

  他的軀體和髒器都有一定程度的腐朽,盡管速度十分緩慢,但長此以往,這不可逆的損傷終究會延伸到讓他無法存活的地步。

  「沒有補救的辦法嗎?」

  松陽抓著朧一臉焦急,唯恐剛接回來的大弟子又要離她而去。

  「醫療隊的結論是,只要學生不再強行拖著這具身體戰鬥,那麼離死亡降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老師無需為此憂心。」

  不死之血對常人的軀體來講是劇毒,這也是她在虛的記憶裡才能了解到的情況,一想到自己意欲救人的舉動或許給朧帶來的是災難,就禁不住愧疚起來。

  「朧遇見我之後……好像總是發生很糟糕的事……」

  「老師是我的幸運。」

  男人說這句話的語氣太過於溫柔,連眼神都柔軟得像是被幸福泡的暖乎乎的樣子。從奈落的陰影中脫身而出之後,他心中的黑泥終於被一點點敲開,透露出微弱的光芒。

  「學生所得到的,已經足夠了。」

  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令他感到滿足了。

  即使僅有曇花一現的瞬間,為了這個瞬間他必將迎來永恆的寂寥,他也甘之如飴。

  松陽卻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大弟子走向不可避免的崩壞,她悄悄請求過偶爾露面一次看望她的高杉幫忙,對方也同樣是一籌莫展。

  或許世間只有虛才知曉真正的結果。

  ——這艘位於星系邊緣的鬼兵隊艦船被突然現身的陌生艦船靠近時,松陽正在朧的陪伴下沿著空無一人的走廊慢吞吞地散步。

  她那個紫發的學生近來也不知去向,聽來送換洗衣物的又子講是去了地球,一問具體情況又子就不停搖頭。松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找了個夜深人靜的時間悄悄溜出來想去其他地方尋找線索,可剛走兩步身上就泄了力,一回頭見到朧正跟在她背後,好似一點也不意外般,溫順地將她打橫抱起。

  「……你們是不是有隱瞞我什麼?」

  像這樣直白的詢問,朧亦是搖頭,告訴她。「學生對那兩個男人的事情一無所知。」

  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松陽也沒轍。身體的虛弱始終不見好轉,她也沒法偷偷溜到醫療艙外面去。盡管她試圖用學生們一貫聽話的理由自我安慰,可內心隱隱的焦慮並未消失。

  (我等你的答案。)

  那時候,虛想問的究竟是——

  船體的搖晃來得又劇烈又突然,她一個沒站穩就栽倒進朧懷裡,周圍吵鬧的聲音和驚慌失措的腳步聲雜亂地鑽入她耳中。

  「有敵艦強行對接!是,是春雨的艦船!」

  「快去通知晉助大人!」

  「究竟是哪個師團!能夠接上對面的訊號嗎!」

  「有纏著繃帶的天人上來了!是夜兔!莫非是那個第七師團嗎!」

  「快去查看醫療室那邊的情況!」

  金發的又子心急火燎地穿過一層又一層艙門跑來松陽所在的醫療艙這邊,見到松陽和朧平安無事的站在這裡才放心了點,她剛想說話,天花板又是猛地一晃,轟隆一聲掉下來一片泛光的鐵板,身穿唐裝的包子頭少女從頭頂上破開的洞裡掉了下來。

  「嗚哇!終於找到松子美人啦阿魯!」

  萬事屋的小姑娘神樂扛著一把大號的傘,傘尖的孔還冒著煙,看上去像是個炮彈口。

  被晃得摔了一跤的又子急吼吼地爬起來要掏槍,手還沒摸到腰間就被人反制在身後。

  「抱歉啦,小姑娘。」

  紅發的女人神情清冷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抬手不容置喙地將又子敲暈。

  「好久不見了,松陽。」

  這算不上是與故友相逢的好場合,夜兔母女倆顯然是趁亂從春雨第七師團的艦船中強行闖入鬼兵隊的艦船,目標正是松陽所在之處。

  ——朧的後背霎時繃緊。松陽安撫性的拍拍他,溫和地開口。

  「如果是來看望我的話,陣勢會不會太誇張了些呢?晉助這艘船事後維修起來應該也會很麻煩的樣子……」

  「抱歉,但是詳細的事情之後再向你解釋。」江華的面色不知為何有些泛白,似乎醫療艙的環境中存在令她感到不適的事物。她微蹙著眉,朝松陽伸手。

  「我這次是來帶你離開的。」

  四面八方嘈雜的打鬥聲和叫喊聲都被隔在醫療艙重重艙門之外,整艘艦船從剛開始的頻繁搖晃中逐漸恢復平穩,看來場上局勢已經倒向了第七師團這邊,即便拖延時間也無補於事,她紫發的學生遠在地球,就算收到消息也沒辦法於眨眼之間現身。

  松陽很快做出決定。

  「我跟你走。請讓第七師團的兔子們停手,不要傷及這艘船上的人。」

  「放心。」

  江華朝神樂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給樓上砸得熱火朝天的某只夜兔小鬼報信。

  聽說他們要去接一位與虛等同於半身的存在,那小鬼比誰都積極,一上鬼兵隊的船就笑眯眯地叫嚷著要找人比試,被江華揍了一頭包才偃旗息鼓,這會兒大概還在樓上沒精打采地竄來竄去制造混亂,給她們這邊爭取找人的時間。

  「第七師團沒有和鬼兵隊結仇的打算。」

  「好。」

  松陽悄悄捏了捏朧垂在身側的手,又說。

  「我身邊這位也會和我一起。」

  她雖然對於朧並沒有阻攔自己而感到意外,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把朧一個人拋在船上去面對趕回來後發現她偷跑的晉助。

  理智上知道這群學生們是為了保護她才什麼都不告訴她,也嚴密地防範著不讓她接觸到外界的消息,可真的維護到這個程度,松陽再遲鈍也意識到外面的世界正處於風起雲湧的變故中。

  是無論如何都想要讓她避開這份宿命嗎?可作為老師,放任弟子們去替她背負起原本屬於她的戰鬥,也未免太不像樣。

  再相信我一次吧,我的弟子們。她想。

  之後也一定會任性地回到你們身邊。

  ********

  ——男人的確是在微笑著的,盡管眼神裡陰雲密布,殺意透著屏幕撲面而來。

  「我竟不知道,聞名遐邇的宇宙獵人星海坊主成了宇宙海盜的走狗?」

  神晃打心眼裡不想跟這位難纏的鬼兵隊總督打交道。對方的修羅之名他也頗有耳聞,若不是那艘艦船距離地球所在的位置太過於遙遠,第七師團的船也沒那麼容易脫身。

  但即便如此,這個男人領著從地球返程的艦船也攆得他們只得不休不眠的趕路,幸好他家的小鬼師團長不曉得從哪裡搞來了飛船隱形的技術,還能有恃無恐地在鬼兵隊的艦船前面晃蕩,甚至接通了訊號也不擔心會被發現具體位置。

  若不是顧忌著這邊船上的某個人,對面填裝的炮彈恐怕早就無差別襲擊一通打到第七師團的船身上,而不是像眼下這樣還算平和地發來通訊信號,陰惻惻地用言語進行嘲諷——

  神晃腦門上蹭地暴起青筋。

  「小鬼,講話要有禮貌。」

  這年頭的小鬼沒一個懂得尊重長輩,不管是自家的小鬼還是地球上那個滿頭毛卷得跟x毛似的武士小鬼,講起話來都得氣得人心肌梗塞。

  「你家老師是自願過來的。」

  虛有一個半身,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從道義上來說,他沒有對上虛的立場,亦沒有摻和進聯合軍與地球爭端的必要,若不是對方把絡陽也拉進戰場中心,他也犯不著趟這攤渾水。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虛這位半身能稍微阻止她拖著全宇宙一起爆炸的作死行為,不致於發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自願?」

  屏幕對面的紫發男人神情居然還算平靜,如果無視掉他咬牙切齒擠出來的扭曲聲線。

  「我可不記得同意過你們第七師團帶她走。」

  「多少給我尊重下她人意願啊臭小鬼。」

  宇宙現在被虛攪和得亂成一鍋粥,那位半身明確表達了不願置身事外的態度,這會兒正在醫療室裡摘除心髒上的阿魯塔納碎片。這些年神晃為了讓江華徹底擺脫龍脈影響,始終在各個異星游走,對阿魯塔納的了解足以解決那位半身所遭遇的困境。

  「少插手不屬於你的領域。」

  傳說中的鬼兵隊總督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只不過在虛那個女人面前還不夠看,一意孤行下去也未見得有好結果。

  「人家姐妹倆的事,你這小鬼作為學生是不是手伸的太長了點?」

  地球上的師徒是這麼相處的嗎?用異星阿魯塔納把自己的老師弄得弱弱的不說,還把人禁錮在醫療艙裡不放人出門,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大寫的變態。

  「……貴團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

  「是又怎麼樣,小鬼就給我一邊待著去。」

  對面鬼兵隊總督神情陰郁的臉消失在通訊屏幕上。

  距離返回地球還有幾日航程。隱形狀態下的艦船也沒法飛的太快,鬼兵隊的艦船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直至跟到聯合軍水泄不通的包圍圈外才不得已停下來,第七師團的船趁機插進空隙往地球繼續逼近。

  松陽心髒上的碎片被手術去除後,軀體也再度回歸與暴走中的龍脈的連接,流淌與血管中始終晃蕩著不曾平息,隨著與地球距離縮短,艦船越來越靠近外圍大氣層,她身體內部血液越發翻湧著帶來劇烈的衝擊,手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發顫。

  朧及時扶著她才沒讓她摔倒。她往半開的舷窗外看,此刻的地球內部持續迸發出強烈刺眼的光芒,年輕的小師團長神威因此笑眼彎彎地感嘆道。

  「地球現在看起來好像一顆快要爆炸的白煮蛋呢∼不知道一炮過去會不會把附近的聯合軍都炸成煙花呢?」

  他慣常像這樣笑眯眯地講些嚇人的話,松陽剛從醫療艙出來時,朧還在裡面做檢查,這只好動的夜兔小子抓到她獨自一人的機會,就眉開眼笑地往她臉上一拳砸過來。

  「等了好久啦,終於可以跟變強的師父妹妹打架了呢∼」

  「你是虛的……」松陽愣了愣。

  但這不影響她條件反射地抓住夜兔小子揮過來的手臂將人摔了出去,砸在走廊的隔斷牆壁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

  「虛是你的師父?」

  松陽難以想像她那個脾氣糟糕的半身也會收徒弟,印像裡虛一貫對她撿孩子的行為嗤之以鼻,百般冷嘲熱諷,更無法理解教導學生的樂趣,居然也會有成為某個小鬼師父一天。

  紅毛的夜兔小子從地上翻身坐起來,他額頭上頂著被撞出來的傷口,血糊糊的一團往下巴流,模樣慘兮兮的看得松陽有點歉疚,她正想伸手去扶,對方借勢一躍,抬起手又想要攻擊她的後腦勺。

  他出招帶著殺意,並沒有玩鬧的輕松感,松陽一邊忙著勸阻聞聲趕過來打算拔刀的朧,一邊又得應付夜兔小子不管不顧地攻擊,一個不留神就把人揍暈了,無奈之下她只能提著人去找江華。

  「你家的孩子……相當活潑呢。」

  第七師團的小師團長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難搞的熊孩子,盡管醒過來後又被江華武力鎮壓了一遍,也還是樂此不疲地想找人打架,一聽說朧是松陽的弟子又纏上了朧。

  「不知道師父和師父妹妹誰更強呢?」

  他話是對著松陽問,彎彎的笑眼卻對著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朧,挑釁的意圖分明。

  「弟子之間是不是該先比試一下比較好呢?」

  「不許欺負我家弟子。」

  松陽也笑吟吟地晃拳頭,提醒他。「單純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子我也是擅長的喔。」

  神樂在一邊跟著起哄。「哇嗚!揍屁股!混蛋哥哥被揍屁股阿魯!」

  「越是弱小的妹妹越是廢話超級多呢∼」

  「你這個混蛋哥哥是想打架嗎阿魯!」

  神家兄妹倆愛鬥嘴,感情卻很好,松陽有時候看著這兩個孩子你追我趕打鬧的場景,忍不住就會想起些過去的事。

  ——只剩下痛苦了嗎?

  她想著那時站在她身後的虛,想著虛在她身體裡所注視著的她所有珍視的人,和那些足以令怪物也被溫暖著的回憶。

  體驗過人類所帶來的幸福,又因自己的動搖而失望,怨恨著導致絕望再次降臨的這個世界。

  一定是有所眷戀和期待的吧。

  如果曾經有誰向她伸出手,只要一次就好,只要有那麼一次,也不會糟糕到被迫徘徊在生與死的夾縫之中,漫長的千年裡始終求不到一個被救贖的可能性。

  執著的,祈求著,想要作為人類而死。

  ——可也想要被當作人類而活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團聚的兔子一家四口∼神威那條線之前本來安排吉原篇的,後來想了想就略寫了,家庭美滿的小兔子也不是非得到處搞事啦hhh

  初衷是希望大家失去的重要之人都能回來,所以……看上去更像是松陽對虛態度上的微妙改變導致虛帶來了各種蝴蝶效應呢23333


☆、Jump主角生來要與魔王戰鬥

  ——怪物。

  村裡的小鬼拿石頭砸在她額頭上時,會笑嘻嘻地這麼稱呼她。

  被小鬼們的父母用刀捅進身體裡時,那些面色驚恐亦或是厭惡的大人們也會像這般稱呼她。

  這是我的名字嗎?她想。

  怪物。

  無法理解,為何偏偏是她擁有這個名字。

  一定不會有誰帶著愛意,去賦予她這個名字吧。

  身下蔓延開的是從胸口處的大洞潺潺流出的血液,是鮮紅的,像是被漫天飛雪遮蓋住的會帶來溫暖的顏色,卻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她仰面躺在雪地上,鮮紅的瞳孔映著這些自天空不斷飄落的,純白的雪花。

  干淨的不沾染一絲晦暗的顏色。

  明明是那麼漂亮的顏色,可觸摸起來卻像是她身下這攤血跡一樣冰冷。

  冰冷得像是插在她胸口的刀,也像是人類注視著她的眼神。

  怪物。

  她是怪物。

  因為她是不應該存在於這世間的怪物。

  所以人類憎她,驅逐她,殺死她,全都是理所當然,無法逃避,亦沒有理由,連掙扎都不再有意義。

  ——所以春天那麼的遙遠,這片冰冷亦讓她無處遁形。

  是誰說過的?

  啊,大概是東躲西藏地想尋找食物的時候,從村子裡的孩子們聊天時聽來的內容吧。

  春天。

  冬天過去之後,這片冰冷而殘忍的雪就要化開,透出地表原本的顏色來。

  是春天的顏色。

  是充滿希望的,生機勃勃的,鮮活的草綠色吧。

  如果有那麼一次。

  只要有那麼一次,有一次人類會對她伸出手就好。

  能夠牽著她的手帶她觸碰到這樣的顏色,即便是身為怪物,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擺脫掉這副怪物的軀體,去被人類愛著。

  ——只要曾有過一次。

  這顆心小心翼翼的,又熱烈地渴望著,被反復碾碎進焦黑的泥土中,□□無數次被分裂的疼痛強烈地撕扯著她的靈魂。

  她恍然明白,從來未有過,今後或許亦不會出現,能夠拯救怪物的人類。

  ——人類啊。

  她從未成為過人類,從未理解過,擁有過人類的愛意,又怎能得到人類的救贖。

  她生來被給予人類的恨意,懼意,殺意,卻又只能背負著痛苦,執著地站在生與死的夾縫中,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轍,直至靈魂碎裂成無數個自我,在絕望中墜入那片血海,被冠以「虛」之名,化為撲向人類本身的陰暗利刃。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怪物。

  是該被人類的勇氣,正義,不屈所鏟除的,醜陋的,在這人間並無容身之處的怪物。

  不論是百年,還是千年,她都會一如既往地踏進這場與人類永無止境的廝殺之中,誰都不能打破這個宿命的輪回。

  和誰相遇也好,像誰伸出手也罷,拯救誰,給誰希望,抗爭,期待,都無法動搖即將到來的結局。

  畢竟,她是沒有心的怪物啊——

  「虛的不死能力的確受到了干擾!」

  對於奮戰至此的真選組與見回組而言,這的確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國家陷入困境仿佛是一夕之間,他們還沒來得及從政權動蕩的紛爭中抽身而出,就又得不管不顧地拿起刀,去對抗一波又一波如怪物般殺不死的敵人。

  要保護他們的國家,和他們賴以生存的這顆星球!

  懷著這般決心與堅毅,江戶兩大警察組織一路衝鋒陷陣,站在了制造這場混亂的罪魁禍首面前。

  真選組組長近藤下意識地揉了揉干澀的眼睛。

  「……喂我說十四啊,是那個吧,天人科技裡不是有那種,仿人形機器人什麼的……」

  「……你是白痴麼。」

  土方嘴角抽了抽,狀似從容不迫地往嘴裡塞了根香煙,眼神中的凝重卻掩藏不住。

  世間真的有相似到這種程度的兩個人嗎?

  那個操縱著天道眾,掌控著春雨,挑起宇宙間戰爭的虛,與那個站在萬事屋老板身邊,永遠安靜溫柔地微笑著的女人吉田松陽——

  萬事屋的老板帶著異星阿魯塔納結晶的情報加入戰局時,近藤他們其實還有點沒回過神。

  「……那個啊,我說。」

  近藤撓了撓後腦勺,委實不曉得怎麼跟這個坐在廢墟裡沉默到反常的銀發男人搭話。

  「阪田氏你家夫人還……還安好吧?」

  覆國事件一別已有數月,真選組收到消息時也只趕上幕府被德川定定的私人部隊天照院奈落包圍的戰場,匆忙擊退這些難纏的殺手之後,他們回到屯所裡,還沒整頓好,派去監視萬事屋的調查員山崎驚慌地跑回來報告。

  「我!我看見了!」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才把話斷斷續續地講完。

  「萬事屋老板,一個血淋淋的人……那個,那個桂,還有,還有,奈落的,見回組的副組長……他們上了鬼兵隊的艦船。」

  他講得前言不搭後語,近藤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萬事屋的那位吉田氏受了重傷?」

  「是的!」山崎點頭如搗蒜,平靜下來後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氣。

  那樣慘烈的狀況,就連他這個無關人員也不免為此擔憂。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

  銀發男人抬起眼皮瞥了近藤一眼,眼神懶洋洋的瞧不出任何端倪。

  近藤等了會兒沒見他開口,還以為他不打算回答,訕笑著打算退開,對方沒精打采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她很好。」

  平日裡大大咧咧的萬事屋老板眼下像是被心事困擾著一般,語句簡短到幾乎聽不出情緒波動。

  「啊……這樣啊。」

  近藤尷尬地扯出一個笑容。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否有見過虛,又是否因此不知所措著,亦不知道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何種真相。

  「總之……阪田氏你……」

  近藤試圖鼓勵對方,又有些詞窮。

  是親眼見證著的。

  珍惜著,愛著一個人的幸福眼神。是很難想像他面前這個一貫輕浮而不正經的男人會露出的眼神。

  命運似乎對這個男人與男人所愛的人過於殘忍。

  最後近藤也只能擠出一句干巴巴的勸慰。

  「別太勉強自己了啊。」

  ——戰鬥吧。

  Jump勇者生來就要打敗魔王,為了友情勝利希望,理所當然的戰鬥吧!

  刀握在手裡,捅進那人軀體中時,迸濺出的血液是刺眼的鮮紅。

  一如男人懷抱裡那具染血的身軀,緊閉著的雙眼,全都是撲面而來逃不開的陰影。

  把刀對准不死的敵人,戰鬥吧。

  再往前一步,往前靠近一些,將刀尖對准怪物的心髒。

  戰鬥吧戰鬥吧戰鬥吧。

  不用去害怕也不要去動搖,他的老師所背負的噩夢就在他必須要抵達的前方,為了約定,亦或是為了守護珍視的一切,便作為一個合格的勇者向前衝吧。

  哪怕故事的人是確確實實的,度過了這漫長的,痛苦的一千年。

  ——刀斷裂時發出的聲音清脆地敲擊著銀時近乎停滯思考的大腦。

  隨後他被一股力量席卷著扔到遠處的殘垣斷壁上,重重地撞在坎坷不平的地面。

  破敗的建築物斷面裡突出的鋼筋從側面刺進他腰間,疼痛感和甩不掉的眩暈衝刷著他緊繃的神經。

  真選組和見回組的隊員們正在竭盡全力的衝鋒陷陣,又不斷被虛擊退倒下,亦不曾退縮。

  「不管你會復活多少次,今日,便是你這怪物的祭日!所以,大家一起上吧,這是我們最後的戰鬥了!」

  真選組組長洪亮且清晰的號令聲仿佛能刺破這片硝煙彌漫的迷霧。

  銀時艱難地挪動著僵硬的腿,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從他腰間的傷口噴湧而出的血流淌了一地,失血過多的失重讓他險些站不穩,他往前趔趄了一步,抬起頭。

  虛空洞洞的眼窩面對著銀時所在的方向,滲出的血滑過她微笑著的嘴角,輕飄飄地落了下去。

  「畏懼我嗎?」

  在周圍喧囂的廝殺聲與驚恐的叫喊聲裡,虛這句感嘆輕的沒有重量,銀時也只是勉強從她唇形中分辨出了她宛如自言自語般的話語。

  「像這樣的黑暗,已經習以為常了,人類那一成不變的恐懼亦讓我厭煩,為何總是要徒勞的送死呢?人類啊,又是為了什麼還在戰鬥?這麼想要殺死我這個怪物嗎?」

  怪物。

  ——銀時踏進私塾的院子,還沒進屋就氣呼呼地跟在門口等他的松陽抱怨。

  「可惡啊!阿銀居然沒給那小鬼來個人格穿刺!」

  「怎麼說?」

  松陽瞥見他衣角上沾染的血跡,嚇了一跳。

  「銀時你該不會和誰打架了吧?」

  「才不是那麼回事啦!」

  銀時氣得臉頰鼓鼓的,他大聲反駁道,忿忿不平地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講出來。

  「回來的路上遇見個腦子有問題的小鬼,居然給阿銀說那條沒眼睛的小狗是怪物,還拿石頭砸小狗,阿銀都快氣炸了,差點沒忍住揍他一頓,只是把那個小鬼趕跑,結果小狗實在傷的太重……」

  說到這裡他語氣霎時低落下來,神情有些愧疚又有些沮喪。

  「阿銀要是早點從鎮子裡回來,說不定小狗也不會掛掉啦。」

  「不是銀時的錯呀。」

  松陽輕柔地摸摸他的天然卷,試圖讓他打起精神。

  「銀時已經做的很好了喔。」

  銀時這個年紀的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從悲傷裡恢復過來,繼續不滿地念叨。

  「這種小鬼是怎麼回事啊,家裡的大人到底怎麼教育的,對著一條小狗叫著什麼瞎眼的怪物就能毫無負擔的作惡,雖然說阿銀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大人啦,什麼怪物惡鬼的,反正只要把不喜歡的東西講得可怕一點,好像傷害起來就能沒有愧疚感似的,完全搞不懂,阿銀想起來就超生氣,真的超生氣啦!為什麼會有這種人啊!」

  這個銀發的孩子畢竟也曾被喚作「食屍鬼」,在戰場上和一些胡攪蠻纏的叫囂著「驅鬼」的浪人武士們真刀真槍的戰鬥過,松陽知道,那些武士們即便是看見所謂的食屍鬼是個髒兮兮的小鬼,照樣能舉起刀對他喊打喊殺,也未見得有什麼憐憫之心。

  好像只要把世間不容的存在定論為「怪物」,就能將傷害與殺戮講得光輝偉岸一些,連殘忍的事情都能變得理所當然。

  「哪有什麼怪物啦!這說法就很惡心啊,和人類不一樣就是怪物嗎?阿銀沒聽過這種道理,就算有阿銀也不想理。怪物是怎麼可怕啦?長的難看還是多只手多條腳?如果生來就不曾傷害過誰的話,憑什麼非得被退治不可啊,怪物說不定也和人類一樣,會愛著誰啦,要是嘴上說著退治怪物,實際上就是在傷害無辜,阿銀可不想當這種沒心沒肺的勇者。」

  銀時只顧著碎碎念,並沒有看見松陽在安靜地望著他時那個憐愛而悲戚的眼神。

  ——倘若是銀時。

  虛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這個半身背後那片無光的陰影裡,聽著她如哭泣一般喃喃自語。

  「是銀時的話,就算是跨過我的屍骸,也一定可以……」

  拯救?

  亦或是斬殺?

  似乎並無差別。

  被稱為惡鬼也好,不能融入人類之中也好,名為阪田銀時的這個小鬼,本質上也僅僅是個可笑的人類,從來就不曾與怪物感同身受,唯有她那個愚蠢的半身,還要又一次試圖在人類身上尋找著虛無的救贖。

  怪物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被人類拯救。

  眼前的黑暗也是從那時起,就扎根於心底,隨著殺戮與奪取而不動聲色的生長著,直到將那顆向往著著人類,渴求著被愛的心完全吞沒。

  她早該結束這種無意義的——

  四周濃烈的戰意驟然像是被什麼打斷了一樣卡頓在不遠處,又如潮水般緩慢地被撥開。

  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踏著遍地狼藉的腳步聲堅定而執著的向這邊靠近,不帶一絲殺意,氣息柔軟得像是堅冰融化過後的春天。

  空氣裡彌漫著的阿魯塔納粉末始終壓制著她身體裡翻騰著的龍脈能量,或許是氣氛太過於異常,虛罕見的感到了困惑。

  她聽見某個銀發的男人用慌亂不安的嘶啞聲音喚出一個名字。

  「松陽!」

  來人在她身前停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想理一理阿銀的想法……總之……

  想寫一寫最初沒有錯的虛……哎……

  想要評論(大哭)單機好寂寞……


☆、愛自己亦是愛世人

  那時朧還在醫療艙內做檢查,江華循著空隙過來,和松陽進行了一次密談。

  「說到底,是出於個人想法才把你這位半身也牽扯進來,但是眼下我們也找不到能夠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這場變故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大。」

  無論是星球被炸毀,無家可歸的天人們,亦或是恐懼著虛手中的鑰匙,想要奪取的天人們,還是盯著可謀求的利益,渾水摸魚混進來的天人們,都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地球已如虛所願變成了宇宙間的靶子,即便是戰場上的人們真的能夠利用異星阿魯塔納毀壞虛的□□,也難保聯合軍們不會繼續發難。

  「我聽說了,你的學生之一正在聯合軍的艦船上談判。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不過無論結果如何,虛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也只能先期待最好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是指……」

  「聯合軍如果拿到天道眾手裡的鑰匙就願意罷手,那是再好不過。有了能讓他們內訌起來的利益,地球就變成了食之無味的棄子。」

  「被虛炸毀星球的那些人呢?」

  松陽這麼問,江華也嘆了口氣,神情無奈。

  「說不准。」

  仇恨與傷痛皆非輕易就能抹除的情緒,惡果一旦種下,便難以拔除。

  「無論如何,虛犯下了罪行,這是事實。她的確於我有恩,我便只能盡力去制造能帶來最好結果的條件,這也是我出於私心將你請來的目的,萬分抱歉。」

  「沒關系的。」

  松陽只是笑著搖搖頭,眼底的憂慮半分也未流露出來。

  「虛在等我。」

  ——你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艦船搖搖晃晃地降落,一邊的兔子兄妹也吵鬧著要下去幫忙,被神家夫妻倆武力鎮壓住。

  「現在可不是胡鬧的時候。」

  江華敲敲神樂的腦袋說教道。

  「乖乖留在船上等我們回來,要知道我們可不是為了打架才到地球來的喔。」

  「可是……」被江華抓著後衣領提起來的夜兔少女鼓著包子臉委屈巴巴地試圖據理力爭。

  「人家想給銀醬和阿八幫忙阿魯,眼睛仔要是被打碎成玻璃渣就沒法奴役了阿魯,還有那幫稅金小偷,說不定可以賣他們人情,到時候就能讓他們對人家感恩戴德的高呼女王萬歲一百遍阿魯。」

  「你啊,交朋友可不能抱著這種念頭呢。」

  「才不是朋友啦,他們都是本女王的僕人阿魯!」

  與兔子一家溫馨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地面上這片刀光劍影的戰場。

  艦船著陸的位置距離戰場的中心還隔著黑壓壓的一大團打得不可開交的人群,真選組與見回組的黑白制服於人群中格外扎眼,天照院奈落如烏鴉般漆黑的裝束混雜於其中,顯然是江戶兩大警察組織奮力抵抗的敵方。

  自從朧被她帶走之後,天照院奈落想必也重新歸於虛麾下,松陽不清楚虛對這幫暗殺者做過什麼,但從戰況來看,烏鴉們也不過是被操縱著的傀儡,一如曾經被作為武器使用的她們那樣可悲。

  松陽越過這片混亂的戰局向前看,遠遠地看見虛站在那片處於暴走狀態而不斷噴發能量的龍穴之前。

  周圍是緊緊包圍著虛的警察們,只待時機成熟便前僕後繼地舉刀迎戰,又被虛握在手裡的刀輕輕松松的擊退,僵持中便在龍穴邊緣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帶。

  銀發的男人動彈不得的躺在另一面的廢墟裡,正掙扎著試圖起身。松陽微蹙著眉,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遍體鱗傷的銀發弟子身上移開,又投向那個如死神般佇立於殘垣斷壁之中的人。

  那雙眼淌著血,只剩黑漆漆的眼窩,映著內心一望無盡的陰影。

  這片黑暗曾是她們記憶裡最堅固的牢籠。

  如今虛只身投入黑暗裡,將所有的向往與希冀都禁錮於其中。

  ——宛如這世間已無所容身之處。

  她曾期待著誰向她伸出手嗎?

  松陽看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那淡漠的笑意微微出神。腦海裡如潮水般湧上來的記憶冗長而破碎,殘留於心上的是難以抹去的悲戚。

  有多少次,是懷著對人類的期待走進陽光下,又被冰冷的言語和鋒利的刀給打入絕望的深淵之中呢。

  在無邊的深淵中仰著頭,渴求著,直到最後的光都被吞沒了,再也不願對不愛她的人類萌生希望,在孤獨的長夜裡獨自行走著,想要為自己點亮一盞燈。

  盡管這盞燈不曾溫暖過自身。

  久而久之,她也忘記了這盞燈為何還閃爍著,屢次企圖熄滅這微弱的光,固執的想把痛苦與軟弱一並毀滅殆盡,好讓這個冰冷的自己更符合該被退治的「怪物」。

  明明是那麼痛恨的——

  「那家伙簡直是個怪物!」

  人群裡也有這種驚恐的呼叫聲傳來,無法對其造成傷害的敵人所帶來的恐懼是壓倒性的,無望的戰鬥所導致的疲倦感讓他們拿著刀的手臂越發沉重。

  但為了保衛他們的家園,不論敵人再怎麼強大,他們依舊會以生命作為賭注,去捍衛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人類便是這樣渺小而震撼的生物。

  「我們來給你開路!」

  神家夫妻帶著第七師團的一批兔子們跳進混戰的人群裡,將聞風而至的烏鴉們打退,一路深入前方的戰局,給松陽清開一條前進的道路。

  空氣裡飛散著的異星阿魯塔納粉末對江華也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擾,她蒼白著一張臉向松陽揮手。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你還需要我的答案嗎?

  自飛船駛入地球便一言不發的朧在松陽轉身離開時突然開口了。

  「老師……」

  松陽怔楞了一秒,回頭望向朧。

  她不善言辭的大弟子神情不安地注視著她,嘴唇緊緊的僵著,欲言又止。

  「你……」

  你還會回來嗎?

  男人與他的老師相遇在那顆人類的心初見雛形時,亦曾墜入他的老師內心中那片千年的陰影裡,即便虛也無法否認的是,被賦予「朧」這個名字的男人的的確確是距離作為人類亦或是作為「怪物」的她們最接近的存在。

  只可惜在很久之後,當男人意識到了這份滿足感所留給他的只有漫長的空虛後,他才恍然明白過來,本質上,他所戀慕的神靈亦誕生於世人所不容的怪物。

  他的老師所背負著的,並非仇敵,僅僅是一段過於痛苦而嘗試逃避直至兩敗俱傷的過往。

  那從來就是她不可剝離的一部分。

  現在,他的老師做出了選擇,盡管結果或許並非他所願。

  「請您……」

  灰白色頭發的男人深深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請一定要回來。

  他唯有沉默地向神靈祈求著。

  ——如果這便是最後的答案。

  松陽在幾步開外停下來。

  真選組的隊員們多少都同她打過照面,雖然敵方與她相似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地步,但任誰也不會真的搞混這兩個從氣息到神情都截然相反的人,亦猜不透這背後的聯系。

  「……這是談判嗎?」

  近藤腰間的刀堪堪拔出半截,鋒利的刀光映著他面色嚴峻的臉。

  談判成功又能如何?死去的戰友該怎麼撫慰?家園被毀壞的仇又該從何處得到救贖?虛所犯下的罪行必然該受到懲罰,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借口。

  話雖如此。

  他轉頭看向傷痕累累的戰友們,終究是艱難地長嘆一聲。

  「……大家先不要攻擊。」

  他們所堅持的道義亦不該被仇恨所蒙蔽。

  ——奈落的烏鴉們被強勢加入戰局的夜兔們連連擊敗,就算血管中流動著不死之血,戰敗過度的身體也難免無法承受高強度的損壞,再加上龍脈的暴走逐漸趨於平緩,不死之血的效力正在衰退。

  在異星阿魯塔納的干擾裡,就連松陽也不免呼吸紊亂了幾分,心髒上嵌過碎片的地方又隱隱作痛。

  這是作為人類無法逃開的疼痛。

  ——命運也如此身不由己。

  「松陽!」

  她銀發的弟子慌亂的叫喊聲被很遠地拋在了她不敢回頭去看的方向。

  虛那雙無法視物的眼空蕩蕩的落在松陽身上,似乎是聽見銀發的男人那聲嘶啞的呼喚,松陽唇角的弧度淺淺地繃著,虛卻冷不防地笑了起來。

  她手裡的刀漫不經心地翻轉著,並沒有刀刃向前的打算,神情看上去輕松自如。

  「你站在哪一邊來談判?」

  「我可不是來談判的喔。」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想親眼看這顆星球要怎麼毀滅?還是想看看你愛的人類怎麼一個個赴死?」

  「都不是。」

  龍穴此刻還不間斷的噴湧著小股能量,如絢爛潔白的光輝灑落在一地凄涼的血海之上,星星點點的光斑濺落在她們如出一轍的淺色長發上,細微的光芒殘留了下來。

  兩個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旋轉著的刀鋒映著的是那雙眼眸中淡綠的瞳色,如同荒蕪土地上孕育出的第一顆春意的萌芽。

  要何時才能跨越過冰冷的冬天,被春天溫柔的懷抱著呢?

  千年前被稱為怪物的孩子一天又一天的等待著,等到她任憑自己掉進與全世界背道而馳的絕路,也還在等著那個答案出現。

  「我只是發現,這麼久以來,我們居然都沒有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好好聊一次。」

  過往的那些年歲,虛慣常冷漠的嘲諷她心底那些想要回避的怯弱,而她也本能性地排斥著意識裡這份無法平息的動搖,固執地把這一部分的自己視作不容於世的陰暗。

  不知不覺中,她好像也變成了所憎恨的人類的模樣。

  「那時候,不肯承認在逃避的其實是我,不敢面對自己的退縮造成的惡果,自說自話地把沉重的擔子扔給那些孩子們。而你一直都在看著這樣的我。」

  看著她誤以為朧死去而強烈地自責著,看著她在選擇中進退兩難,看著她在那些孩子的人生中劃下最殘忍的傷痕。

  感同身受著的痛苦,動搖了她的同時,也動搖了這副身軀中最初對人類產生渴望的虛。

  「所以對我失望了吧。自顧自地說著拯救,卻連拯救自己都沒做到的我。」

  與那些孩子相遇,又將他們拋下,留他們在世間茫然無措的被傷痛淹沒,迷失了自我和前行的方向。

  「如果造成今天這一切的是你的絕望,那麼這就是我犯下的罪行,該被懲罰的也是我,所以——」

  最後再相信一次吧,有人會向我們伸出手。

  被氣流席卷著破碎的石塊從松陽側臉擦過,割開的傷口細密的滲著血,在漫天異星阿魯塔納的飛灰中,原本恢復的再生能力被壓制得幾乎消失。

  在暴走的龍脈徹底平息之前,虛睜開了那雙鮮紅的瞳眸。

  伴隨著龍脈的流失,地底不安分的晃動著,從接近干涸的龍穴處傳來了不可忽視的吸引力,零零碎碎的石塊掠過她們身邊,如流星般墜落進不見底的龍穴之中。

  身體被拽著控制不住的往前,虛平靜地注視著松陽,眼神無悲亦無喜,她一頭長發被卷得胡亂飛舞,漆黑的衣袍獵獵作響,握刀的手指稍微泄了力,刀也被她身後泛著光的漩渦卷入其中。

  「說到底……」

  再往後一步,她的身軀亦會被這空洞吞沒。

  「你也只是我某一瞬間的迷茫,居然還愚蠢地愛著人類,無聊透頂的白痴。」

  松陽嘆了口氣,又向前一步,給了這個卸下防備的半身一個遲來的擁抱。

  即使是怪物,也同樣有著柔軟的身體,溫暖的熱度,與滿懷愛意的心。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要是像現在這樣抱抱你的話,未來會變得不一樣嗎?」

  「無意義的問題。」

  虛倒沒推開這個擁抱,只是唇角勾起的弧度略帶著嘲諷。

  「還沒成為人類的家伙,以為自己生來就能懂得如何去愛自己?」

  ——是真真切切的,從那些孩子身上感受著愛意,才能將心比心的學會愛人,直至這份愛意反饋給不被愛的另一個自己。

  愛是這樣柔軟而美好的感情。

  「那麼,現在去愛的話,會覺得太晚了嗎?」

  「誰知道呢。」

  在凜冽的風聲中,虛的回答輕飄飄的如一聲夢囈般散進空氣裡,地底的空洞向上湧起的風暴將她們包裹進去,往後一步,兩個人一起朝著光芒四溢的龍穴中落了進去。

  ——這一次,一定會有人愛著你。

  *****

  墜落的趨勢在下一個瞬間驟然停滯,手臂被人竭盡全力地抓在掌心中。

  松陽辛苦地迎著風暴抬頭,銀發男人那張被血糊的亂七八糟的臉撞進視野裡這片朦朦朧朧的光影中。

  他整個人半趴在龍穴邊緣,身體被這呼嘯的氣旋攪得搖搖欲墜,另一只手死死地扒拉著凸起的岩石,因為要拼命不讓自己往下滑,表情扭曲得有些猙獰,牙齒咬得幾乎滴血,聲音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來。

  「……松陽……你……」

  從龍穴深處蔓延開的吸力依舊緊緊的抓著她們懸在光流中的身體,虛的手腕亦被松陽牢牢抓著。在虛腳下緩緩湧動著的龍脈散發出幽幽的熒光,隱隱約約的自崖壁往上攀升,鍥而不舍的試圖將她與拉著她的松陽一起扯進那片寂靜的光芒之中。

  即便被如此巨大的力量拖拽到肩膀的關節都快要錯位,銀發男人手上的力道未曾有一絲松懈,他腰間的貫穿傷被他動作牽扯著又裂開,傷口處往外劇烈地冒血,很快就順著他緊貼著那塊岩石表層流淌開,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

  光是用眼睛去看都是劇痛到令人揪心的程度。

  「……松手吧……不然銀時也會……」

  千年來,還從未見過墜入龍脈中亦能生還的人類,如她與虛這種自龍脈中誕生的生物,最壞也不過就是在龍脈中被分解而後重歸一體,但若是銀時也——

  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所珍視的弟子。

  「……別再勉強自己了……」

  「……你這家伙……」

  銀時咬牙切齒的聲音被拉扯得斷斷續續。他面前的人還掛著那個可惡到極點的礙眼笑容,講著一些不負責任又自以為是的話,自顧自地又想把他丟開。

  「最後再讓我任性一次吧……答應我這個請求……」

  「……想……都……別想!」

  唇舌之間黏稠的血味沿著舌根被他咽了下去,銀時費力地晃了晃腦袋,拼著心底湧上來的那股氣力,拖著幾乎被扯成兩截的手臂往上使勁。

  「……阿銀……受夠了……」

  ——只能徒勞地看著這個人走。

  那麼多年,一次又一次地留下背影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伸出去的手什麼也沒能挽留住,從此再也沒有往前看的勇氣。

  「阿銀……我……什麼都不會答應……」

  已經不想再陷入那樣絕望的噩夢中了。

  「至少這一次……這一次……」

  讓我來做選擇吧,松陽。

  ——虛的聲音在她腦海裡悠悠地響了起來。

  (現在的我有點厭煩了。)

  松陽怔了怔,下意識地俯首望向被她拉住手腕的人。

  與她容貌一模一樣的女人微仰著臉,目光平靜。

  周圍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散開的真選組的隊員們見狀都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把上半身快被拉進洞裡的銀時往外拖,手法粗魯得讓他齜牙咧嘴地叫喚。

  「喂喂喂你們這幫稅金小偷到底是來救人還是在謀殺啊!小心阿銀向電視台曝光你們哦!」

  「這種時候就忍一忍吧阪田氏。」

  真選組組長近藤爽朗的笑聲以及其余隊員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聲,鼓勁聲,和銀時耐不住痛接連不斷的慘叫聲都被松陽眼中這片靜謐隔絕開。

  (不想在地獄裡還要聽你這家伙念叨愛這種廉價的字眼。)

  (所以。)

  ——松陽驀然一僵。

  身體像是被人由血液入侵而後操控一般,被迫松開了手。

  黑衣的女人仰面落進龍脈中,光芒如潮水般湧上來漫過她胸口,她的身軀緩慢地被吞噬著,化為細碎的光點消失殆盡。

  殘留的氣音仍在耳邊。

  (去向過去的我證明吧。)

  ——倘若怪物從一開始就能被救贖。                    

  作者有話要說:

  總之就這樣那樣的打完了……虛虛也變成小虛虛啦


☆、新時代的來臨與難以放下的過去

  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是新制度下第一任首相的就任儀式。

  「這裡是大江戶電視台——咦?改名了嗎?我們電視台改名了嗎?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啊!這段記得剪掉——啊,是直播來著……總之!這裡是新東京電視台,我是記者花野,將為大家直播新任首相德川茂茂先生的就任儀式現場。」

  鏡頭轉向了演講台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性,在他放棄月代頭後還沒來得及長出頭發的腦門放大。

  「是哪個笨蛋調的近景啊!給我好好把德川首相的全身拍進去啊你們這幫xxxxxx……(以下消音)」

  攝影師尷尬的咳嗽聲從畫面外傳出來。

  「……花野記者你忘記關麥了哦。」

  「……總之!接下來請讓我們傾聽德川首相的就任宣言!」

  鏡頭向後拉回遠景,新任首相德川茂茂神情嚴肅的臉被完整地收錄進來,機位十分貼心地降到他額頭以下,畫面恰好將他光禿禿的腦門給排除在外。

  「咳咳,非常榮幸能夠擔任新政府的第一任首相,吾將會始終如一堅持將軍家——啊不,將軍這個職位已經是過去的歲月了,吾會將世世代代都穿緊繃的三角褲的精神發揚下去,讓之後的首相也能繼承這樣的……」

  從畫面外伸出一只手拍在德川首相的肩膀上,打斷了他的發言。

  「那個啊,大叔我很想知道,這演講稿誰寫的?」隱約有槍上膛的聲音被收錄進來。

  「……等等啊松平叔!這是直播現場請冷靜下來!」混亂的腳步聲在音響設備的傳輸中顯得異常嘈雜刺耳。

  「你們這幫混蛋是怎麼給小將准備的演講稿啊!」怎麼聽都是子彈出膛的聲音。

  「請叔父務必稱呼我為首相醬。」

  德川首相把頭扭向畫面外,攝影機隨即跟上,被一群真選組制服的男性們按住拿槍那只手的暴躁大叔出現於畫面中。

  他嘴巴上叼著的煙頭看上去快要噴火。

  「啊?到底是哪個混蛋這麼想搞砸小將的就任儀式啊?大叔我真的很想知道啊,那個寫演講稿的混蛋趕緊滾出來讓我一槍爆頭!」

  「……演講稿是吾自己准備的,叔父覺得哪裡不妥嗎?」

  「哪裡都不妥啊!我說小將啊,三角褲那種意義不明的東西就和逝去的幕府一樣被叔炸成煙花吧!」

  「……這樣啊,三角褲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嗎……」

  屏幕裡的德川首相還是那副嚴謹守禮的鄭重模樣,只是臉上默默留下兩行眼淚。

  「吾知道了,這就去把三角褲脫下來。」

  畫面陡然一黑,各種混亂的尖叫聲和碰撞聲持續了一陣,屏幕又重新亮了起來。

  花野記者臉色憋得發青,笑容僵硬虛假,嘴角抽筋的頻率快出殘影。

  「以上是東京電視台今日直播,我是本台記者花野。……哈哈哈話說剛才有人錄下了德川首相脫褲子的現場嗎?……什麼?又沒關麥?

  屏幕下方應景的出現鳴謝名單,最下面滾動播放的則是新聞快訊。

  「東京知事選舉正如火如荼的進行中,原真選組組長近藤上周退出競選後,原位居第二的競選者桂小太郎先生支持率一路攀升……」

  屏幕啪嗒一聲徹底暗了下去。

  未來東京知事桂小太郎將最後一根面條吸溜進嘴裡,放下印著「北鬥心軒」幾個字的面碗,一巴掌拍在木制茶幾的桌面上。

  「可惡啊!」

  他一張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面條全噴到了坐在他正對面的銀時臉上。

  「這個國家的首相居然是滿腦子只有三角褲的家伙,墮落了!國家的黎明要墮落了!」

  「……阿銀不如先讓你這家伙墮落進地獄吧。」銀發男人抬起被面條糊著的腦袋,露出了惡鬼一般的笑容,一把抓住桂的後腦勺的頭發就往他面前的湯碗裡按。

  「去做地獄知事吧,假發!」

  「不……不是地獄知事,是……東京知事桂!咕嚕咕嚕咕嚕……救……救命……這裡有人溺水……」

  桂誇張地揮舞手臂呼救。

  松陽這會兒正和朧在後院的道館裡給小鬼們上課,一時半刻不會出現,所以銀時和桂鬧起來也沒個顧忌。

  在窗台邊獨自撥弄著三味線的高杉冷淡的瞥了他倆一眼,眼神裡的嫌惡都快具現化出實體。

  他難得從宇宙回來一趟,還沒跟松陽說上幾句話,自然沒心情和這幫家伙偽裝出同學情誼,只會覺得倆人又蠢又吵,更沒功夫搭理他們。

  下班來訪的信女踏進內室,先是驚奇地瞥了一眼不常露面的高杉,才跑過去把桂的腦袋從面碗裡解救出來。

  「嗚嗚嗚還是師妹最好了!」

  頂著滿頭面湯的桂甩了甩長發上粘稠的漿糊,信女見狀嗖地一聲往後退,卻還是被飛濺的污漬擊中。

  她看了眼制服衣角上洇開的深色痕跡,嘆口氣,將刀從腰側緩緩□□,光滑的刀刃上清晰地映出了兩個男人冷汗直冒的臉。

  「希望兩位師兄能夠稍微安靜一些呢,我實在不想把老師的屋子變成血案現場。」

  輩分上是最小的師妹,但自從見回組原組長異三郎去新政府就任內閣大臣後,信女隨即升職。她把身為見回組組長的架勢擺出來,還是會讓開萬事屋的小市民老板跟前通緝犯攘夷頭目心裡發怵,雖然心裡知道她只是口頭上威脅幾句,並不會真的動手。

  從當年的松下私塾走出來的學生到如今也只剩下這幾個性格迥異的家伙了。

  大師兄朧——和他們的老師松陽一同住在這間位於原江戶城今首都府外圍那條街上的庭院裡。

  這間庭院是前天照院奈落十二代目——亦是他們的老師松陽曾居住的地方,大戰之後天照院奈落這個組織隨著前幕府制度一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上任將軍兼現任首相德川茂茂將空置的庭院上上下下修葺過後,松陽也帶著朧又搬了回來。

  原本德川首相有意勸說朧繼續為新政府擔任政治職位,信女那時不在場,也不曉得具體經過,只曉得朧最後回絕了邀請,依舊寸步不離的守著松陽。

  大概是為了讓朧在打掃院子之外的空閑時間也能有些生活的樂趣,松陽把院子背面的空房間改成了道場,本意是想讓朧打發時間,結果引來附近住戶的孩子們圍觀。

  孩子們時常趴在院子外面偷看,沒過多久就走進來跟著朧一起學劍道——偶爾也跟著松陽念歷史書和緋句,道場也蛻變成了有名有號的道館。

  寫著「松下道館」的木牌也是由松陽親手雕刻的,木牌十分醒目的立在院子門口,在對面見回組屯所上班的信女抬頭就能一眼望見。

  大戰結束後,還不是德川首相的上任將軍不顧眾幕府舊臣的反對,大刀闊斧的革新制度並推平了江戶城和地下的奈落總部,在原址上修建起新的首都府,見回組和真選組的屯所也都隨之搬到了府外這條街上。

  兩大警察組織平日各司其職,相處的還算和諧,信女手上的工作也被平均分攤給真選組那邊,她空閑的時間便跑去道館探望松陽。

  有幾次她經過道場,就看見朧被這群上躥下跳的小鬼圍著問東問西,這人看上去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神情卻是溫和寧靜的。

  名為朧的前首領在她記憶裡實在不是什麼好相處的對像,若非親眼所見,信女也不敢相信,這位沉默寡言的前奈落首領面對吵鬧的孩童時出人意料的有耐心。

  好像他從始至終只是松樹下那個憧憬著未來的開山大弟子。

  倘若沒有那些過往,或許——

  但如今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犯下罪責的男人還有從頭來過的機會,他們想要保護的老師還在身邊。

  再來是二師兄阪田銀時——盡管他本人拒絕接受退居二位的事實,仍然在歌舞伎町開著他那個入不敷出的萬事屋,前幾日他剛把萬事屋唯一值錢的那台空調拆掉,千裡迢迢安裝到了前院的內室裡。

  恰好那天信女過來看望松陽,一進門就看見銀時正踩著梯子把空調往牆壁上裝,一邊念叨著。

  「這玩意阿銀的萬事屋用不上。」

  「……以前不是一直都在使用嗎?」

  「咳咳,以前是以前,以前那不是松陽你還……反正阿銀現在用不上啦。」

  「……你啊……」

  她的老師也拿這個銀發天然卷的男人沒轍,只能無可奈何地搖頭。

  萬事屋的眼睛仔新八苦著臉在底下幫手,看熱鬧的夜兔姑娘神樂叼著松陽塞給她的棒冰白眼直翻。

  「險惡用心都要從胃裡吐出來了,好惡心阿魯。」

  萬事屋三人一貫是院子的常客,盡管大部分時間都是老板銀時翹了工作跑過來纏著松陽不放,過會兩名員工追過來把人逮走。

  銀時呆在道館的時候一貫懶洋洋地窩在內室的沙發上,沒羞沒臊的對坐在他身邊看書的松陽動手動腳,不是摟摟抱抱就是黏糊糊的和松陽擠在一起,態度自然得令人發指。

  松陽向來對他們這些學生沒脾氣,似乎尤其對銀時更縱容,從不把銀時推開,任由他掛在自己身上。

  每次都得等朧回來,冷著臉人往沙發後面一站,銀時臉上的笑立刻也沒了。即便他一向當背後的男人不存在,也還是會一言不發的挪開身體。

  不碰面時,兩個男人在松陽面前都是乖巧而柔軟的,一碰面就渾身是刺,從各種方面來講,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系是肉眼可見的差勁。

  過去那些仇怨雖說也隨著時代變換煙消雲散了,但傷痕猶在,並且在因「大師兄」這個身份而產生的爭端上,銀時讓步得不情不願,「師兄」這個稱呼更是能省就省,比起時而意見不和的朧和高杉——至少他們倆還有交流,信女就沒見朧和銀時正眼看過對方,彼此間幾乎是相看兩生厭的狀態,若是同時在場氣氛簡直冷到零度以下,遲鈍如松陽都發覺不對勁。

  他們的老師對於調解弟子的矛盾這件事異常苦手,時常不自覺流露出擔憂與為難,桂私下也找信女商量過,均拿不出徹底的解決辦法,日常只能靠桂不同尋常的腦電波盡力活躍氣氛。

  三師兄桂小太郎——有望就任新東京知事一職,最近的日常是帶著他那個腿毛不明生物伊麗莎白四處舉橫幅拉票。

  大戰結束後新制度代替幕府,桂和他手底下那幫除了攘夷什麼都干的攘夷志士腦袋上頂著的的通緝令也被撤銷,這家伙一心向往著江戶黎明,在江戶時代已成往事的現代依舊鍥而不舍地想擠進政壇。

  內閣大臣選舉時他也興致勃勃加入競選,在發表競選宣言時聲情並茂地講述了他如何采用拉爆敵人廁所的方式達成與聯合軍談判成功的結果——在場的諸多觀眾表示不願回想起那天,並匿名在論壇上大罵。

  「會把新日本的黎明交給這種假發的不負責任的市民們一定是腦子進水。from不願透露姓名的糖分控」

  「不愧是鄉下來的粗野人士的說∼請各位把票投給名副其實的精英哦∼from因為寂寞死掉的兔子」

  「請讓新的世界變得正常起來吧!拜托了!from全世界唯一的普通未成年」

  初次競選受挫,桂消沉了一陣後盯上新東京知事的職位空缺,恰好又撞上真選組組長近藤被警察廳長官松平推舉參選。

  比起桂那些遠在地球外的天馬行空的談判經歷,近藤帶領真選組保衛舊江戶的豐功偉績整個舊江戶都有目共睹,近藤也一躍成為最熱門人選。

  桂每天雷打不動地打包一份蕎麥面來道館報道,到新聞點就往電視前面一坐,看著票數巨大的落差一面氣呼呼地吸面條,一面用豐富的語言含糊不清地痛罵真選組。

  「可惡xxxxx,真選組這群xxxxxxx……」

  直到上周,近藤在電視台采訪中宣布退出競選後又回去做他的真選組組長,桂聽到消息興奮到拿起三味線在道館表演了一周的rap彈唱,道館的孩子們從新奇到厭煩再到忍無可忍,連松陽臉上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小太郎啊……」他們的老師大抵是不願打擊桂的熱情,字斟句酌提醒道。

  「道場前面的地板要被踩壞掉了喔,我實在不想換地板換得太勤快——」

  完全會錯意的桂第二天領著手底下的原生態攘夷志士(自稱)打算把道場的地板整個翻新,被朧黑著臉趕了出去。

  這位大師兄並不在意桂日復一日發出噪音,但他將道館的裝飾布置視為私人領域,斷然不允許他人插手(除了絕對不理會銀時),桂也只能含淚帶著三味線離去,據說那天道館的孩子們歡呼的聲音持續了一整天。

  四師兄高杉晉助——新時代並沒帶走這個男人的孤傲和固執,在該不該取消對鬼兵隊的通緝令這點上,內閣大臣異三郎和警察廳長官松平僵持良久,最終還是德川首相拍板定論決定取消。

  大戰能順利結束,有一半的功勞要歸於找出藏有天道眾的殘骸和鑰匙的艦船的高杉。

  名義上,那場大戰的主謀已在兩大警察組織的圍剿中被處決,桂通過廁所友情與聯合軍總督紫雀建交,高杉把聯合軍真正想要的東西交還,聯合軍的艦船也如約離開地球。

  關於高杉戰後的動向信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的鬼兵隊與原春雨第七師團結盟,似乎還在搞異星阿魯塔納的研究,另一邊則跟快援隊搭上線搞各種器械方面的開發。

  這個男人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在宇宙裡飛來飛去,偶爾會派駐扎於新東京的分隊下屬給松陽送信,據說信上只字不提回來的時間,最近一次回道館還是幾個月前為了舊日私塾改建的事情。

  他在道館基本不和松陽之外的人主動打交道,面對最熟悉的老同學銀時和桂也沒好臉色,面對信女至多點點頭不講話,唯一能讓他多說幾句話的居然是朧。

  盡管也是爭論居多。這兩個男人個性上看似相似,卻在最根本的原則上完全是南轅北轍,時常意見不和,光是為了決定神社的名字他們倆就鬧得很不愉快。

  私塾舊址在德川首相和異三郎的幫助下重建,院子裡的那顆移栽來的松樹下整整齊齊的立著幾列慰靈碑,刻下的都是那些在戰場上逝去的學生的名字。

  過往已成封存的歷史,舊日的私塾在松陽首肯下改造成了神社,取名的問題上朧和高杉各執一詞,松陽沒等他們吵出結果,自己做了決定。

  「就叫松下神社吧。」

  堅持要以松陽的姓氏命名的高杉欲言又止,堅持要以松陽的名字命名的朧也講不出反對的話,松下神社便坐落於私塾舊址,成為了更名為山口市的原萩城著名的景點之一——順帶一提,另一個景點是神社山下的朱紅色鳥居大門。

  最後是小師妹今井信女——職業如大家所聞是見回組組長,日常是隔壁真選組都會在背後吐槽枯燥和單調的屯所——道館,或者是屯所——佐佐木家這樣兩點一線式的生活,休假日也要隨時為應對突發狀況做准備,目前最大的願望是想親自前往當年的私塾走一遭。

  她在做獄卒時聽松陽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來,可惜還沒等親眼去看,私塾就被一把火燒毀,所幸這個時代還能見證私塾被復原,遺憾還有彌補的機會。

  ——腳步聲與交談聲從院子裡傳過來時,桂正在辛苦地清理滲透進桌面的污漬,聞聲有點慌張地拿起茶杯墊掩蓋住擦不掉的痕跡。

  銀時一如既往地閉上嘴,找個沒人的角落沉默地盤腿坐下來,僅用眼角余光留意門外。

  高杉放下三味線起身,渾身戾氣霎時褪得干干淨淨,溫和地朝他們的老師頷首。「老師。」

  對隨之出現的另一個人也冷淡地打了聲招呼。「師兄。」

  信女還沒來得及上前,銀時那邊先發出動靜很大的咂舌聲。他低垂著腦袋,也不往這邊看,整個人氣息陰沉沉的,怎麼看都和友善無關。

  松陽這會兒剛和許久未見的高杉聊上天,見狀也習以為常地嘆口氣,只是眉間的憂慮依然藏不住。

  信女環顧了一圈眾人的神情,又想起她即將到來的年假,驀然靈光一現。

  「難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有個提議。」                    

  作者有話要說:

  幸福的往前看吧,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機會……

  阿桂艱難的政治生涯23333

  大家都快快樂樂的日常我還是挺喜歡寫的

  想要評論啊!!!!!!!!!!


☆、團建就是要熱熱鬧鬧才好啊

  「六個人同行的話,坐一輛車會不會太擠了點?」

  在場唯一通過正式渠道拿到駕照的桂舉手發言。他那輛曾載過松陽回私塾舊址的轎車實在是破舊得可憐。

  「其實現在也有通往山口市的電車——」

  松陽話還沒說完,被高杉和銀時幾乎異口同聲地打斷。

  「不行!」

  松陽有點驚訝地望了望他倆的臉。這倆從小不對盤的男人在有些事情上倒是出人意料的意見一致。

  高杉十分溫和且耐心地向松陽闡述不贊同的理由。

  「電車這種交通工具的環境太過吵鬧和混亂,確實不適合老師,學生會為老師想到更好的出行方式,車輛的問題可以交給學生來處理。」

  銀時反駁的語調就直白的多。

  「想什麼呢,以這幫家伙的身份能安安分分的出現在新干線上面嗎。」

  末了還極小聲地嘀咕。

  「都講了不現實了嘛,又不是小屁孩了還搞什麼私塾團建……」

  信女提出要去重建的神社故地重游時,其他幾個人雖說都有微詞,但松陽響應的最積極,弟子們也不願打消她的熱情,銀時卻是反對態度最激烈的那一個,盡管他連像樣的借口都拿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像小鬼鬧脾氣一般耍賴。

  「不去。」

  「一點也不想去。」

  「阿銀為什麼非得參與這種事。」

  「阿銀就是不想去。」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不想就是不想。」

  銀發男人拒絕的立場幾乎不容置喙。

  「……可是……」

  正因為清楚這面前個男人從小到大每一次鬧別扭都不是心血來潮或者無緣無故,松陽才有點不知所措。她尚且還沒能調節好她最初的兩位弟子之間勢同水火的關系,更不曉得怎麼讀懂這一連串的「不」字背後隱藏的想法。

  「……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回去……」

  那片麥田還是像過去那樣金黃的閃著光吧。

  當年看星星時要很費力才能爬到屋頂的谷倉被誰一磚一瓦的修補完整了嗎?

  河邊的櫻花樹今年也如約開花了吧,會有孩子們在樹下打鬧嬉戲嗎?

  明明說好了要回到大家身邊——

  失落的情緒不免流露出幾分來。

  銀發男人像是被什麼給電了一下,肩膀陡然僵硬住。

  桂把他拽到裡屋將大道理講得天花亂墜都沒能動搖他,如今他因為松陽這句話,反對的態度有了一絲軟化的跡像。

  「……就算回去也……」

  人一生總有邁不過去的坎,可銀時眼前同樣的坎總是反反復復地重來,即使一切塵埃落定,故事的結局對他而言確實是幸福過頭的美夢,而這些坎時常在心底冒個頭,刺得人心口發疼,不安湧上來就無所適從。

  倘若……

  倘若——

  無數個平行世界裡,到底有多少個他能夠分毫不差地抓住那雙手?

  沒抓住那雙手的他,又會活成什麼模樣?

  ——不敢去想。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世界倒塌的那天起,過往就成了回不去的彼岸。

  想著,這樣就好,睜開眼所看見的是這個人還在身邊的世界就好。

  就能自欺欺人,幻想十年渾噩只是一場夢。

  可是——

  銀時抬起頭。

  面前人注視著他的眼神從未被時光改變過,還是那樣溫柔而專注,那雙淡綠的瞳眸中映著他神情恍惚的臉。

  「……」

  銀發男人嘟囔的音量極低。

  「……隨便啦。」

  「欸?」

  「……等你們商量出一個看得過眼的計劃再問阿銀啦,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搞什麼私塾團建,幼稚死了。」

  姑且算是被說服了。

  出行方式的難題比起銀時的別扭要容易搞定的多,第二天高杉直接派人從鬼兵隊分部開了一輛市價不菲的加長轎車過來。

  剛把放假通知貼在道館門口的松陽走出來,為她紫發弟子的壕氣吃了一驚。

  桂撫摸著嶄新發亮的車身愛不釋手,銀時也看得眼紅,不冷不熱地吐槽道。

  「挺下血本的嘛矮杉同學,為了這個在同學會上揚眉吐氣的機會醞釀了很久吧。」

  高杉根本沒空搭理他,倒是從車上下來的鬼兵隊隊員忍不住爭辯道。

  「這輛車是昨天剛從車行提出來的……晉助大人才不會干這種窮酸的事。」

  可惡啊這個有錢的臭矮子!

  私塾弟子中唯一跟窮酸畫上等號的銀時頓時啞口無言。

  作為弟子中間唯一通過正式渠道拿到駕照,並擁有載著松陽前往長洲來回經驗的人,桂理所當然坐在了駕駛位上。

  「我看看……油門是這個,剎車在這裡……掛擋……咦怎麼掛擋來著?哦哦哦這個是自動擋。」

  桂猛地踩一腳油門,剛上車的銀時還沒來得及綁安全帶,一頭撞在前座靠背上。

  「喂喂喂假發你這什麼魔鬼車技!哪家混蛋駕校讓你畢業了啊!松陽你是怎麼平安被這家伙載去長洲的?」

  「不是魔鬼是桂!」(完全被無視。)

  提前綁好安全帶的松陽歪著頭笑吟吟地看他。

  「唔……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啦!松陽你就是縱容這個混蛋假發啦!」

  「不是混蛋是桂!」(被無視x2)

  銀時苦著臉揉額頭上的淤青,又去挑撥高杉。

  「矮杉同學,你就不怕你的車還沒到長洲就半路報廢啊?」

  高杉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懶得解釋,還是信女隔著一排座位伸長脖子去看方向盤旁邊的屏幕,冷靜地解說道。

  「這輛車已經設置好了自動導航跟自動駕駛。」

  「咦咦咦!」桂捧著臉發出驚疑不定的叫喚。

  「那我豈不是毫無用武之地!」

  「你可以唱rap。」

  旁邊的朧面無表情地接話。鑒於他一貫是面癱臉,完全無法分辨他是在揶揄對方還是在平靜地稱述事實,松陽悄悄盯著他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等他回頭時才在他眼裡捕捉到一絲放松。

  作為曾經敵對陣營的頭目,松陽明白要讓銀時他們接受朧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朧意外的跟她長發的弟子關系還不錯,見面不僅能夠有來有往地聊上幾句,偶爾還能像這樣隨意地開開玩笑。

  她知道這孩子也在努力試圖說服銀時去接受朧的存在,只是效果並不怎麼理想。

  就如眼下,一聽見朧開口,她銀發的弟子霎時笑容淡去,沉默地往座位上一縮,轉過頭又不開口了。

  盡管他周身的低氣壓並沒有對桂造成影響,向來是氣氛活躍人員的桂一本正經地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

  「咳咳,這裡沒有三味線,不如我給大家即興來一段?就講講我是如何與聯合軍達成共識——」

  被直播過談判現場的高杉和銀時臉色一黑。

  同樣深受競選宣言荼毒的信女抬手做拔刀狀,看向高杉。

  「師兄,介意你的車被染紅嗎?」

  「請便。」

  「——我乃東京知事——不畏威脅……」

  桂的大嗓門在明晃晃的刀光裡聲音愈漸微弱,神情一下子沮喪起來。

  「……可惡啊,我桂知事居然這麼容易就屈服了……」

  「東京人民趕緊換個人投票吧,阿銀都快看不下去了。」

  銀發男人的聲音從蓋著臉的頭發下面悶悶的傳過來,聽不出情緒變化。松陽有些擔憂,又拿他固執的個性沒辦法。

  一路上他都是這副落落穆穆的模樣,聽著桂竭盡全力的耍寶活躍氣氛連眼皮也不抬,雖然會時不時吐槽兩句,但氣息始終是消沉的。

  ——暮色將至前,車駛入了原出雲境內。

  新的制度將全國所有地區都進行重新編制和命名,出雲也劃分出了幾個縣,他們所在的區域是緊挨著原長洲現山口縣的鳥根縣。

  未被大戰波及的地域亦處於日新月異的發展中,曾經只有雜草與亂石的道路被修葺得整整齊齊,本該是荒蕪一片的空地種植著大片的樹木,遠處還能看見城市的霓虹燈。

  「哦荷荷∼這裡也變了好多呢。」

  桂來長洲的次數其實並不多。

  十年前失敗的攘夷戰或多或少都給他留下了心結。眼前這條路,當年他也是憑一股勁就跟著攘夷的部隊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出了他兒時的美夢,再也不能回頭。

  ——他眼眶驀地一酸。

  為了不被發現端倪,桂又盡力把眼淚憋回去,維持著他平日開朗的語調。

  「大概還有半小時左右就能到山口縣啦,不曉得那裡有多少變化,上次去的時候還是老樣子呢。」

  ——過往的慘痛是無法逃避的噩夢。

  失去的人留在原地,活著的人卻還要往前走。當年他們在戰場上無休無止地搏命,身邊一起長大的同窗舊友一個個倒下,最後只落得一無所有。

  直到十年之後,希望從絕望中誕生,他們才能有幸得償所願。

  「要把老師從幕府的牢籠中救出來!」

  那時候,也僅僅是為了這樣簡單的一個念頭甘願付出一切。

  昔日私塾裡最乖巧的弟子望著漫天游蕩的白雲無聲地嘆息一聲。

  你們看,我們做到了啊。

  我和銀時,高杉把老師帶回來了唷。

  大家的願望,終於實現啦。

  ——夕陽時分他們抵達了山口縣。

  近來是旅游季,這會兒縣裡正人來人往燈火通明,萩城的舊房子裡夾雜著少許新式建築物,時代的碰撞感詭異而和諧地糅雜在一起。

  市中心的大屏幕上放映著的還是幾日前德川首相就任儀式現場,桂粗略掃了兩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新時代的通訊技術已經把全國各個區域都籠罩進來。

  「不知道山口市的市民們會不會也認識我桂知事這張為國家黎明奉獻一切的堅毅面孔呢∼」

  「你這家伙別講的好像東京知事確定就是你一樣啊。」

  被長途旅行弄得有氣無力的銀時吐槽道。

  「說不定還會有什麼遠藤啊,上騰啊,齊藤啊,猩猩啊,這種突如其來的黑馬選手青雲直上——」

  「未來的東京知事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桂氣勢洶洶地叫嚷著,一邊掏出手機劈裡啪啦打字,嘴裡念念有詞。

  「我親愛的伊麗莎白,等我從山口回來,大家一起去把真選組三番隊殲滅吧……」

  絲毫沒改變犯罪分子的那副做派。

  ——松本村現如今是山口縣的著名景點,村口有個旅游團正在對村子破舊的大門進行觀光和拍照,轎車從旁邊穿行時,還能聽見導游小姐甜美的解說聲。

  「現在我們到了原萩城著名的松本村,著名的鬼兵隊總督高杉晉助和未來的東京知事桂小太郎曾於這村子裡的私塾就學……」

  「喂喂喂,在這種歷史背景裡阿銀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是怎麼回事啊!」

  轎車頗具智能化的停在路邊。銀時遠遠聽著導游小姐的喇叭裡按本宣科的講解,不滿地抱怨。

  「阿銀這樣的好男人就這麼拿不出手嗎可惡!」

  「我桂知事的大名已經在老家都流傳開了嗎哦荷荷荷∼」

  桂一臉洋洋得意,又安慰性地拍拍銀時的肩膀。

  「銀時同學,不要計較這種小事,畢竟你沒有像我那樣不懼辛勞地去和聯合軍談判並成功拉爆敵方廁所的光輝履歷。」

  「光輝你個頭啊,從頭到腳只有嘔吐物的惡臭吧你這家伙!」

  松陽看他倆熱熱鬧鬧的鬥嘴,微微彎唇,笑眯眯地留下一句「大家自由活動喔,過會在這裡集合就好。」就在連朧都還未察覺的瞬間溜得無影無蹤。

  朧方才望著村口的大門略微失神,這會兒回過神,困惑地左右張望,沉聲道。

  「……老師呢?」

  「……???」                    

  作者有話要說:

  出去玩∼其實也是面對過去呢……


☆、老師的談心時間總會留給晚回家的孩子

  「來比比誰先跑到私塾吧!」

  從道場回來的路上,人群裡不知道是誰高聲喊了這麼一句,於是一群學生們撒開腳丫子呼哧呼哧地往前跑。

  他們穿過朱紅色的鳥居大門,無拘無束地跑向他們心中的歸去之所;腳下木屐踏著石階發出一陣又一陣清脆而嘈雜的敲擊聲;熱烈而喜悅的歡笑聲驚起樹枝上沉沉睡去的飛鳥。

  細碎的尾羽落下來,又被從腳步間穿行的風輕盈地卷起來,飄進頭頂上那片閃著星光的夜空。

  他們的老師就在這段旅途的終點等待,一如既往地朝他們露出溫柔的微笑,輕言細語道。

  ——「歡迎回家。」

  朦朦朧朧的聲音消失在耳邊。

  石階兩旁的石燈籠早已無人點亮,因此映照在腳下的只有頭頂上那輪月亮仿若悲憫般灑落下的清冷月光。

  少年時的高杉走出這片被燒毀的殘垣斷壁,走過破敗的院門,背向著那段再也回不來的過往,堅定地朝著黑夜踏出腳步。

  木屐踏過石板粗糙的紋路,腳步自暗綠色的青苔上方掠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冰冷而緩慢的敲擊聲拖得很長,回蕩在無聲的夜空之中顯得寂寥而落寞。

  美夢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而他心底的火焰正燃燒著,要將阻礙他的蒼天毀滅殆盡。

  為了奪回他所珍視的憧憬而永不回頭,即便為之犧牲所有,也在所不惜。

  同伴戰死亦然,昔日同窗死傷無數亦然,退無可退亦然,只要希望還未熄滅,只要——

  只剩下一無所有。

  世界在一瞬之間倒塌。

  噩夢持續得太久、太久,美夢已然虛幻到令人不敢觸碰。

  ——高杉站在鳥居前,沉默地望著石階兩側幽幽泛著熒光的石燈籠。

  刻著松下神社幾個字的牌匾掛在鳥居正上方,是他曾一筆一劃描繪過的熟悉筆跡。

  他繞過一群正在對著鳥居各個角度拍照的游客,穿過鳥居,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石板路。

  游客裡也有八九歲的孩子,四五個一撮在石階上跑來跑去地打鬧,因為被父母呼喚了,便急忙忙往下跑。

  腳步聲混亂地重疊在一起,石板被踩得嗒嗒作響,這動靜又隱沒於孩子們逐漸遠去的那天真不諳世事的笑聲裡。

  他們無需畏懼失去。

  亦不會迎來被奪走整個世界的那一天。

  只用像這樣奔跑著,掠過他在微風裡搖晃的衣袖,奔向如此平凡且觸手可及的幸福。

  ——高杉跨過最後一節石階。

  他走完了那如喪家之犬般流離失所的十年。

  他曾因絕望至死去,又因復仇而化身亡靈,直到希望之花將他從地獄的悲鳴中帶回這個再平凡不過的世間。

  有人倚靠在那扇被修復的幾乎與過去別無二致的院門上,一言不發地低垂著頭,銀白的頭發將他所有情緒都遮掩起來。

  高杉經過他身邊,他亦不曾抬頭,只是啞著嗓子說了句。

  「她在私塾裡面。」

  這個銀發的男人並沒有去找到誰,或者去懷念什麼的想法。

  他僅僅是站在這裡。

  好像由始至終,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像這樣漫不經心地等待著,反正想見的人很快就會出現在他身邊。

  ——盡管一等就是萬念俱灰的十年。

  院子裡有游客把三腳架支在空地上,正對著那顆高聳入雲的松樹調整dv機的鏡頭,好把周圍成排的慰靈碑,和樹底下背對著這面佇立著的灰白色頭發的男人一同拍攝進畫面裡。

  這人宛如雕塑,一動也不動,流逝的時間仿若與這人一同停留在冰冷的慰靈碑前。

  高杉並不清楚這位最初的弟子此刻所注視的究竟是過往的夢想還是逝去的夢想。

  懷著憧憬的是這個男人,毀滅憧憬的亦是這個男人。

  任誰都曾渴望被救贖,可人並非生來就能懂得何為救贖,只曉得為了奪取,就輕易的犧牲掉他人的願望。

  而他也犯下了同等的罪業。

  ——高杉動作輕柔地推開玄關的拉門。

  教室經過修葺後被還原得分毫不差,做舊的課桌課椅整整齊齊排成幾列,大概是為了避免被損壞,桌腿跟椅子腿都固定在木地板上。

  桌面上放著刻有名字的小小木牌,木牌底部亦被固定著,上方貼著黑白色的大頭照,照片上的畫面已有些模糊了。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松陽背對他站在某一張課桌邊。她面朝的方向有一個在過道間跑動並四處張望的孩童,孩童眼下正向他身邊的母親發問。

  「金澤——重一郎——1840—1858……為什麼這個哥哥的名字後面有兩個時間呢?明明那邊的——那個——桂小太郎,那個哥哥名字後面就沒有第二個時間呀。」

  「這是一個人的生卒年喔,那位桂先生如今還活著,而這位金澤先生已經去了天堂,並不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裡啦。」

  孩童的母親輕言細語地回答他。

  「啊……」

  孩童捧著臉注視著木牌上的照片,困惑的喃喃出聲。

  「這個重一郎哥哥才18歲就死掉了嗎?為什麼呢?」

  「你這孩子,剛才一定沒有認真聽導游小姐的解說吧?歷史小測上不是考過攘夷戰爭的題目嗎?」

  「這個哥哥也跑去戰場上和壞人戰鬥了嗎?」

  「這間私塾所有的學生都是唷,好像是因為——哎呀,導游小姐是怎麼說的來著?」

  「這個我知道!歷史書上看到過來著!這間私塾的老師被幕府的壞蛋抓走了,所以大家要去把老師救回來!」

  「是這樣呀。那他們救回了他們的老師嗎?」

  「啊……後面是怎麼說的來著?嗚嗚嗚我好像忘掉了……話說媽媽不是有聽導游小姐的講解嗎?一定知道答案才對啦。」

  「你啊……」

  孩童的母親撫摸著他的頭發,無奈地笑道。

  「就知道你的小腦袋裝不下學習,我記得導游小姐說,這間私塾的學生們為了解救身陷牢獄的老師,當年全都上了戰場,最後剩下的三個人把他們的老師救了出來。其中有兩位現在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呢——」

  「那麼其他學生都和這個哥哥一樣死掉了嗎?」

  孩童的母親試圖用委婉的言辭應對這份過於直白而天真的好奇。

  「我想是這樣吧,不過對他們來說,把老師救出來這件事比他們的生命還重要呢。只要願望達成,他們的在天之靈也會安息才對。」

  「……可是……」

  孩童看起來不太能理解這種說法,疑問道。

  「……可是,他們的老師被救出來之後,知道其他的學生都死掉了,一定會非常難過吧……死掉的學生們也再也見不到他們的老師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啦,畢竟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所以我們更應該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好了好了別不開心啦,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去裡面看看就回去好不好?今天可以帶你去吃漢堡套餐——」

  「好耶!我們現在就去嘛!走啦走啦!」

  孩童扯住他母親的衣袖,興高采烈地把他笑吟吟的母親往外拽,兩人毫無察覺地走了出去,並不知曉他們方才同這段故事的見證者擦肩而過。

  這對母子如世間所有平凡的人,聽聞著距離他們太過遙遠的,和他們無關的,不會發生於他們身上的故事,或是輕描淡寫地為之感嘆幾句,或是不在意的拋諸於腦後,簡單的,日復一日的人生裡終究不需要太沉重的思考與懷疑。

  ——天照院奈落的存在隨著舊幕府消失而永遠被埋藏於地底。

  往事亦被美化成令人津津樂道的英雄事跡,最後能展現於世人眼中的所謂歷史,不過是剔除了陰暗與不光彩之後剩下的寥寥幾筆,無人在意經過如何,何為真相。

  ——只需要皆大歡喜的結局。

  「其實茂茂君向我提議過,想把你們三個的照片拿彩色近照替換掉。不過銀時和小太郎都不同意。」

  面前的人沒有回頭。

  落在高杉耳邊的氣音輕飄飄的太像自言自語的感嘆,他怔楞幾秒,才緩慢地回應道。

  「老師決定就好。」

  「就知道晉助會這麼說。」

  木牌上貼著的大頭照邊緣並不規整,角度也都各不相同,看上去像來自同一張老照片,只是被分別剪下來肩膀以上的部分,背景有些泛黃,照片上的臉還是稚嫩且天真的模樣。

  「因為不常見到晉助,就算想問也沒辦法,我姑且自作主張的幫晉助回絕掉了。」

  指尖觸碰著舊照表面粗糙的紋理,松陽注視著木牌上幼年高杉少有的露出微笑的臉,眼神是一貫的柔軟。

  「舊照片保存的技術畢竟不如這個時代,多少都有點褪色……說起來,晉助小時候一直很少笑呢,明明笑起來會很溫柔,卻老是一副嚴肅的樣子,我見你第一眼時就在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這個孩子多笑笑呢?結果到如今也沒想到有用的辦法。」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老實講有點失敗對吧?明明……是想看見晉助輕松的笑容的,結果長大之後的晉助臉上總帶著寂寞的神情,我又實在是個遲鈍的笨蛋,總是猜不出我的學生們心裡的煩惱,一意孤行的作法不知不覺中或許傷害了誰,光靠我自己大概不容易想明白吧。」

  ——大戰結束之後,松陽並沒和第七師團的兔子們同行,而是帶著朧回了歌舞伎町。

  她在醫院照顧挺屍的銀時兩周,又從萬事屋搬回庭院,和朧一同裡裡外外打掃整理,又把後院的屋子改成道場,前前後後過了兩個月,桂和銀時還有信女時不時來報道,高杉卻一次沒出現過,松陽還是從桂那裡才聽到了一些有關的消息。

  那時她與銀時在戰場上,鬼兵隊的艦船在地球外圍,從側面突襲了春雨余黨的艦船,並找到了天道眾的殘骸和鑰匙。之後,高杉帶著東□□自上了聯合軍的艦船,將這些交給了聯合軍總督紫雀後,又上了第七師團的艦船。

  「小太郎當時也在場嗎?」

  「我啊,我那時候正好在看大戰的直播來著,話說聯合軍的船設備真不錯,直播畫面清清楚楚,銀時同學血糊糊的腦袋被放得超級大,我還看到老師了喔!不過後面發生的事情被黑壓壓的肮髒制服全擋住了,可惡啊居然耽誤我觀察老師身姿的大好機會!」

  「……晉助那時沒說什麼嗎?」

  「咦?說什麼……啊,他有講老師在夜兔的船上來著,老師是去拜訪朋友嗎?不過為什麼會把約定見面的地方定在戰場上——我知道了!友情就是這樣經歷戰火淬煉也不會消失的美好情感啊!就如我和伊麗莎白堅定的革命友情……」

  再往後的動向桂也打聽不到,兩個人又牛頭不對馬嘴的聊了幾句,到臨道別時,桂意外的收起那副不著調的樣子,難得有些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知道對於老師來說,去考慮依賴他人是件為難的事,但是呢,我們是不一樣的,對吧?也請老師嘗試著依賴我們,不管什麼事情都好,不然我們會非常失落的唷?特別是高杉和銀時這兩個家伙,他們一定比誰都想要被老師依賴,但是老師總是把他們扔下,超任性的跑掉……不是在指責老師啦但老師這方面真的超超超任性——」

  「……這種程度的任性嗎?」

  松陽頭頂的呆毛肉眼可見的垂了下來。

  「!!!老師的本體被我打擊的干枯掉了啦嗚嗚嗚……」

  ——大戰結束後的第三個月,松陽收到由鬼兵隊的小兵送來的信件。高杉在信上所寫的內容大多都是異星見聞,有時也會附上一眼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禮物,信裡只字不提與第七師團或者阿魯塔納有關的事,亦不講回地球的時間。

  松陽詢問是否需要回信時,小兵也是戰戰兢兢地搖頭,聲音干巴巴的答復道。

  「晉,晉助大人說,不想讓老師——啊不,松陽大人費心,我只要把信送到就可以走了。」

  松陽也不願為難信使,輕聲道過謝讓他離開,自己踱進裡屋把信收起來。

  這樣的信陸陸續續收了幾次,還未正式就任首相的德川茂茂前來拜訪她,提出了把私塾復原的計劃。

  高杉不知是怎麼收到的消息,總之悄無聲息地回來地球,只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跟朧一起前往長洲處理重建事宜,一來一回也沒說上幾句話,就又匆忙忙地走了。

  松陽目送著他於夜色中消失的背影,稍微有點失落。

  她想,這個孩子還在忙些什麼呢?他心裡又藏著些什麼呢?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反而比過去疏遠的多,是至今還在為什麼感到不安嗎?

  ——為什麼還是會流露出寂寞的眼神呢?

  「嘴上講著想成為人類什麼的,實際上一點都沒弄明白人類那些溫暖的情感,又任性又自以為是,一意孤行的把難題丟給你們,這點上實在是有夠差勁——」

  「老師做的很好。」

  紫發男人驟然出聲。

  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反駁的語氣過於刻意,又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重復道。

  「老師……一直以來的都做得很好,並沒有錯,錯的是我。」

  錯的是我。

  ——那時高杉聽著昔日的仇人一言一語的講述著那段漫長且辛酸的往事,一瞬之間,他只覺得心底發冷。

  ……從一開始就徹徹底底做錯的,是我。

  我是知道的,我當然知道,唯有我知道……老師……老師她不僅身體和普通人不太一樣,經歷也不同於普通的武士,她打心眼裡不希望我們上戰場,更不希望看到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她唯一重視的是我們的安全,只要我們乖乖地留在松本村等著,她一定會回到我們身邊來。

  是我自以為是,以復仇的名義把所有人送上了戰場,讓他們帶著沒有結果的希望閉上眼,是我一意孤行,往錯誤的方向繼續走,讓老師只能為了我們放棄自己,是我讓那片陰影占據了老師的身體,是我帶來了所有的絕望。

  ——那個男人毀滅了歸去之所,他則毀滅了最後的希望。

  無論當年多麼固執地堅持這條鮮血淋漓的路,如今也沒有可以繼續往前走的方向。

  要怎麼樣才能停下來?

  要怎麼做才能算是停下來?

  想不出,也尋求不到答案,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做出正確的抉擇,亦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老師所期待的結果。

  「我……」

  「——那天,我是打算和虛一起跳進龍脈從頭開始的。」

  高杉陡然僵硬住。

  松陽這會兒轉過身來看他,神情如往常般平靜且從容,語氣不徐不緩的,仿佛並未察覺到對面的紫發男人縮緊的瞳孔和顫抖的身體。

  「晉助是知道的,這場戰爭能順利結束,至少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虛的確消失了。」

  聯合軍的隊伍中真正被虛炸掉星球而無家可歸的那些人,他們所想要的既非鑰匙也非天道眾,只是純粹的想為逝去的同伴報仇。

  比起鬼兵隊帶來的利益,他們更在意的是這場戰爭的最終結果,除了親眼看著虛被打敗,沒有什麼能夠阻攔他們復仇的決心。

  如果魔王注定要被勇者退治,那麼以「吉田松陽」為名的虛也該作為魔王的一部分得到應有的結局。

  「銀時滿臉血的來抓我的時候,我還對他說,就讓我最後任性一次,答應我的請求,只要松手就好。」

  她已經看見了學生們長大的模樣,銀時也從未忘記與她的約定,也有了要保護的朋友,成為了她始終沒能變成的真正意義的「人」,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感到幸福了。

  ——那個時候,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又在重蹈覆轍。

  「我想著,虛這個家伙所犯下的罪責,我至少也有一半的責任,我從來都不肯和她好好交流,我自顧自的丟下朧,自顧自把銀時拉進來又把他推開,自顧自介入晉助和小太郎的生活,自顧自丟下私塾的大家跟著朧走,自顧自和銀時做出那種不負責任的約定。」

  夜色在窗外沉沉落下,院子裡暖色的燈火從窗口照進來,金黃色的朦朧光暈映在輕聲訴說著的人靜謐的眉眼間,便如水一般柔軟地淌開。

  她的聲音亦溫柔如水。

  「因為內心的軟弱而始終逃避著自己真正的錯誤,不肯面對這一切都是我自私的拋棄另一方而帶來的惡果,為了想要成為人類的目的,把大家的幸福也一並犧牲了——你看,我甚至到最後還一點都沒改變,自說自話地想把你們又扔下,和銀時說叫他放手,又想在他眼前離開一次。」

  「所以銀時氣的要命。明明人都快被扯下來了,光是抓著我跟虛都費勁,還大聲地告訴我『阿銀這次什麼都不會答應你。』絲毫不准備松手。」

  明明是約定好了要回來的。

  明明是因為心中有所眷戀,才又回到他們身邊。

  「於是我恍然發覺,由始至終我講著要保護你們,不希望失去你們,但我每一步原來都把所有人慢慢的從我身邊推開。」

  「不敢將真實的情緒表露出來,不敢把真實的面目暴露給珍視的弟子們,把自己的意願交給你們去背負,亦把罪責交給你們去背負——如此殘忍地攪亂了你們的人生,忽視了你們真正的想法,作為老師,把學生逼迫到這個地步都沒有好好道過歉,真的是糟糕透了——」

  要把老師奪回來。

  想永遠和大家在一起。

  想回到最初的美夢裡。

  不過是……這樣單純的心願。

  「所以在道歉之前,有句欠了晉助這麼多年的話還要對晉助說。」

  紫發男人怔怔地抬起頭。

  ——時間是放課後的夜晚。

  私塾的孩子們你追我趕打打鬧鬧的往院子裡跑,初來乍到的武士少爺高杉第一次被如此沒規沒矩的氣氛包圍著,反應自然稍慢一拍;身上還帶著和銀時對打之後留下的傷;靈巧程度上更難以勝過這幫從小在田野山石間摸爬打滾的鄉下孩子,理所當然的落在了最後。

  「啊!今天的最後一名是高杉同學的說!」

  獲得第一名的重一郎當著高杉的面喜滋滋的從松陽手裡拿過本該屬於他的那一份金平糖,並且毫無誠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高杉同學剛來私塾,還不怎麼習慣,下一次就不會跑成最後一名啦。」

  接二連三的挫敗感帶來的不平在高杉看見銀時慢悠悠地走上來時達到了頂峰。

  「那個家伙!」

  他指著沒精打采的挖鼻孔的銀時,憤怒道。

  「明明他才是最後回來的啊!」

  「那是因為——」

  「因為,銀時正在禁糖階段喔。」

  松陽笑吟吟地撫摸他的頭發,溫柔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時光定格在她面上一如既往的笑容上。

  ——「晉助,歡迎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想,高杉這家伙……暗殺篇還在念叨著啥原來自己還沒被開除之類的傻話……哎……松陽一直很心疼他的,最後還看著他掉眼淚……能回家就太好了!

  還有人記得重一郎嗎哈哈哈……


☆、把班裡最難搞的刺頭留到最後

  夜幕降臨時,桂去鎮上的海灘服務處租來三頂帳篷。

  至於為什麼只有三頂,他一本正經的解釋乍聽上去倒也合情合理。

  「現在是旅游旺季啦,帳篷都被提前預定走了,我也是刷了東京知事的臉卡才能拿到三頂這麼多數量的帳篷呢!」

  「……」

  「我和老師住同一間。」

  隊伍裡唯二的女性兼小師妹信女飛快地挽住松陽的手臂,以警覺的目光掃視一圈師兄們神色各異的臉。

  「幾位師兄請隨意。」

  「……喂喂喂這算哪門子的國小生合宿經歷啊。」

  銀時腦門上正在冒冷汗。

  他下意識地瞟了眼某個一言不發的灰發男人,臉上不禁一黑,立即不動神色地往桂旁邊挪動一步,作勢去攬桂的脖子。

  「話說假發同學阿銀記得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跟阿銀聊來著——」

  「很遺憾,銀時同學你記錯了。」

  桂極為迅捷地退出幾步開外,晃到高杉身邊,猛地一拍高杉的肩膀,鄭重其事道。

  「我和矮杉同學才是有政治上的重大方針要會談,總之不是假發是桂。」

  高杉盡管臉色不虞到要殺人的地步,不曉得出於什麼心態居然硬生生低忍了下來沒發作,也沒否認桂的話。

  「總之你個頭啊!」

  預料到接下來的局面,銀時臉色瞬間綠得發灰,他哭喪著臉看向兀自微笑而並不打算開口的松陽,還在嘗試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松陽你看最近新聞裡老是有變態內衣賊之類的生物出沒……多危險啊對吧!阿銀不如給你和小師妹守夜——」

  「唔,對我和信女出手嗎?」

  松陽愣了一秒,臉上笑容的弧度擴大,信女拔了一半的刀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映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得她神色異常陰森。

  「我這把刀不會允許靠近我和老師帳篷的陌生男性生物活著走出去。」

  「……喂喂喂!阿銀會和那家伙互毆致死的吧!真的會死人的啊喂!」

  「那就這樣說定啦,大家快去和自己的室友商量帳篷的位置吧。」

  「……喂喂喂!到底有沒有人聽到阿銀講話啊!」

  ……不過,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松陽悄悄瞥了一眼遠處那兩個發色相似的弟子,默默發愁。

  銀時和朧之間的糟糕關系一直讓她放不下心,這次旅行的確也有想讓他們倆散散心打開心結的打算,小太郎也因此有意無意地把他們倆單獨放在一起,想給他們留出嘗試相處的空間。

  ——雖然銀時和朧依舊是相看兩生厭到彼此難以忍受的程度。

  帳篷一搭起來,銀時就跑的沒影了,獨自留在原地的朧看上去神情也輕松了些。

  看來一時半會還沒有什麼轉變就是了。

  ——桂那邊也三下兩下就把帳篷架了起來,松陽這邊進程則略微艱難一些。

  她和信女兩個人鮮少有空閑接觸到如此日常的外出活動,自然不怎麼擅長組裝帳篷,兩個人辛苦地把帳篷搭成歪歪斜斜的,看上去風一吹就會被卷跑的可憐樣子。

  呼吸完舒適空氣遛彎回來的銀時老遠就看到這頂慘不忍睹的帳篷,杵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終究是看不下去,故作不情不願跑過去給她們把帳篷拆掉重頭組裝,一邊念念叨叨。

  「真是的,搞不定就給阿銀講一聲啦,阿銀又不會笑話你們,把帳篷搭成這樣,是想一覺醒來和天空面對面說早上好請問我的帳篷去哪裡了之類的話嗎。」

  銀時把帳篷外面的繩子固定好,掀開布簾,自己先鑽進去整理帳篷內部,他絮絮叨叨的聲音被帳篷的布料阻隔著,傳到松陽耳中便有些模糊不清。

  松陽想了想,也掀起布簾鑽進去了,蹲在沙灘上的信女歪著頭思索片刻便起身,拍拍衣角上沾染的沙礫,順手攔下貓著腰湊過來偷聽的桂,拍開他奮力抓住帳篷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人給拖走了。

  「……跑進來干嘛,阿銀又沒裝好帳篷。」

  銀時沒回頭,他似乎並不意外松陽會跟進來,語氣還是心不在焉的,口吻聽上去卻頗有成年人的干練架勢。

  「給阿銀乖乖坐在那裡等著就好。」

  松陽看他手上熟練的動作,忍不住感嘆道。

  「銀時看起來很有經驗呢,是因為經常帶那兩個孩子去海灘玩嗎?」

  「……才沒什麼經常。」

  音色在狹小的帳篷裡悶悶的透著干澀,聽不出情緒。

  「有在外地的委托就會去海灘過夜罷了,才不會花錢帶那兩個小鬼去旅游。」

  「是嗎?」

  松陽回憶起那位活潑的夜兔小姑娘給她講過的事,困惑道。

  「可我聽神樂說,夏天的時候銀時會帶著她和新八先生一起去海邊打沙灘排球喔。」

  「……」

  銀時一下子卡了殼,尷尬地咳嗽幾聲,嘟囔幾句斥責某個亂講話的夜兔丫頭的話,又掩飾性去折騰帳篷頂上凹下去的一塊地方。

  松陽坐在他身後輕聲笑著,氣息柔柔的圍繞在他耳邊。

  「銀時和身邊的朋友們關系很好呢……我一直想,不管是誰都可以和銀時好好相處吧。」

  「……阿銀又不是什麼好好先生,總會有看不順眼的家伙。」

  任誰都能聽明白他意有所指,松陽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道。

  「所以說真的沒有替身之類的戲碼啦。」

  「……所以阿銀都說是玩笑話了啦。」

  「可是那為什麼——」

  「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

  銀發男人半張臉都被帳篷裡油燈昏暗的光暈籠罩著,神情在陰影裡顯得晦暗不明。

  「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只是一見到那張臉,就無法忘記在那輪圓月下再也不曾回頭看他一眼的人,和那個無能為力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的自己。

  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同樣是與那人所定下的約定。

  有人甘願一生誓守約定,有人卻親手撕裂了這一切。

  ——只是不願面對,亦無法理解。

  「說到底阿銀為什麼非得和那位因愛生恨就把人抓去玩監獄play還理直氣壯的變態師兄好好相處啊。看到他的臉就夠糟心了,還有那個一臉我有錢我最厲害的矮子男,和那家伙一副志同道合哥倆好的狀態,阿銀看他也是個危險分子,結婚對像只用考慮阿銀就夠了——等等等等阿銀後腦勺的頭發真的沒多少了!!」

  松陽改換敲他的頭頂,聽著他扭來扭去發出凄慘的嚎叫,真情實感地發出疑問。

  「為什麼話一到銀時嘴裡就變得奇奇怪怪的呢?」

  以朧那一絲不苟的個性,怎麼都不會把往事講成銀時口中那種面目全非的情況吧……

  「……本來就是那麼回事!」

  銀時梗著脖子氣呼呼地抱怨。

  「松陽你從私塾偷跑也是為了去見那個家伙對吧,那家伙還一副你完全把他拋棄了的委屈口吻,阿銀看了就來氣。」

  「是說那次……」

  松陽花了些時間從記憶裡翻出這件事,唇角的消息略微淡去幾分。

  朧是她所遇見的第一個不會因為她是怪物而懼怕她,並願意留在她身邊的人類。

  他們給了彼此名字,也給了彼此活下來的意義。

  說到底,是她有所顧慮,把屬於朧的相遇藏進心底,對銀時和晉助百般隱瞞,才錯失了那時唯一一次向朧伸出手的機會。

  「銀時還記得……那年煙火祭的時候,問我是不是遇見過誰的事情嗎?」

  「……是那家伙?」

  松陽也不確定朧究竟告訴了他們多少事,就以自己的角度挑挑揀揀從頭講了個大概,嘆息道。

  「我當時沒想到過,我的血液居然會帶來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會選擇那個孩子呢?

  那一天,任務對像一家上下已經死在十二代目與她的部下手裡,即便是藏在地板底下的小鬼也未能幸免,被搜查隊員找出來,身體亦被斜著一刀由臉頰到肚子整個刨開,凄慘的被扔在大火之中。

  雖說還沒有斷氣,還撐著最後一口氣呆呆的望著暗無邊際的夜空,但迎來死亡也就是一瞬之間。

  那時十二代目站在這個瀕死的孩子身邊,沉默地注視著對方徒然睜大的眼睛。

  盡管腳邊這個灰發的孩子早已動彈不得,胸口的起伏也越漸微弱,他也僅僅是無聲的與十二代目對視著,眼神裡沒有對凶手的仇恨,也沒有對死的恐懼,是全然的空洞。

  仿佛生無所眷戀,死亦無所遺憾,一生就此結束,卻是比痛苦地活在世間要更美好的結局。

  十二代目頭一次體會了迷茫的情緒。

  人類的生命向來是脆弱而轉瞬即逝的東西,所以他們害怕死亡,對奪取他們的生命的死神更是充滿了恐懼與怨恨。

  一千年來,所見到的人類明明毫無例外都是如此。

  ——這世間沒有能讓你活下來的牽掛嗎?

  她注視著這雙眼睛裡映照著的月光,和她自己的身影所投下那一小片陰影,突然產生了想要拯救誰的想法。

  只會殺戮的怪物倘若也能用這雙手去拯救人類,或許她終有一日能從這永無止境的輪回中獲得拯救。

  「就算……」

  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也想要嘗試一次,向自己所背負的宿命抗爭。

  手腕中滲出的鮮血滴落在灰發孩子腹部的傷口上,她將面具取下來,試圖讓這個孩子瞳孔中映出自己真實的模樣。

  「我無法作為你的仇人死去,至少……懷著對我的仇恨活下去吧……」

  請活下來吧。

  請一定要……帶著我的希望,活下去吧。

  像所有普通的人類一樣,在生老病死的幸福中,活到生命的盡頭吧。

  她帶著這樣的祈禱,想把這個孩子從死亡的邊緣拉回熙熙攘攘的人世間,卻未曾預料,這雙手把愛著她的人類變成了不人不鬼的存在。

  「朧一定等了我很久。」

  松陽想起那一年她的大弟子被扯下面具後痛苦而渴望的神情,心裡依然沉甸甸地發苦。

  「是我不敢把這段過去展現在那時的你們面前,所以失了約,讓他除了絕望什麼也沒能等到……幸好,還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虧欠也好,愧疚也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去彌補。

  「這樣就夠了……」

  銀時背對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自從把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後,就把頭垂了下來,整個人懶洋洋地蜷縮在角落裡,安靜地聽松陽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也不出聲,被亂糟糟的卷發遮擋住的側臉看不清表情。

  松陽便坐在原地耐心地等,等到他總算將心裡混亂的思緒理清,把身體轉過來面對著自己然後別別扭扭地開口。

  「你干嘛不跟那家伙講。」

  「銀時是指……」

  「不是有打算去找他嗎?只是被我和高杉攔住了才沒走成,也沒什麼不能和那家伙說的吧。」

  「畢竟事實上還是失約了——」

  「那不重要。」

  銀時打斷她的口吻十分平靜。

  他面上的神情還是漫不經心的,語氣亦是平平淡淡的,卻又帶著不可動搖的篤定。

  「有些話,是一定要說出來才行的。」

  否則一生都會在無果的等待中失去方向,亦或是再也沒有前進的勇氣。

  「一句話的作用比想像中的更有用啦,雖然阿銀也沒指望你能夠立刻理解這一點……」

  只要一句「我回來了。」,亦或是「我曾為了你而離開。」,未來就還有值得期待的地方,故作堅強的家伙說到底也不過是最軟弱的人類而已。

  這點上他和那個家伙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要是覺得為難的話……阿銀去替你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松陽有點驚訝地望過去,對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繼而彎起唇。

  盡管她銀發的弟子不快地緊抿著唇,臉色也稱不上和善,懊悔和不甘心清晰得藏不住,嘴上還在執拗地欲蓋彌彰。

  「別想太多,阿銀只是幫你給麻煩的師兄傳個話,和解之類的那種事就別想了。」

  但他一貫如頑石般的固執總算被鑿開些許,透露出和緩的可能性。

  ——這便是踏出第一步的開端。                    

  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和解吧總之……我的確不覺得阿銀會這麼容易放下對朧的排斥……

  順便彙報一下番外感情線,目前還是阿銀優勢最大……不曉得到高杉的戲份會怎麼樣了……

  朧的話,雖然好像沒看見有站他的不過……都不好說啦


☆、看到流星雨要記得許願

  聽電台的播音小姐講今夜有流星雨,桂窩在帳篷裡守著收音機,一到時間就強硬地把閉眼假寐的高杉推出去,又挨個帳篷竄,把人全喊到沙灘聚在一起。

  「難得能在鄉下看流星雨,大家千萬不要錯過了唷∼」

  桂蹲在正前方捏著嗓子學播音小姐講話,他的一群師兄妹們嫌棄地後退,唯一不在狀況內的松陽笑眯眯地誇贊了幾句桂的模仿能力,又被銀時不滿地吐槽。

  「別誇假發那家伙啦,他可是會變本加厲到去穿女裝的變態哦。」

  「不是假發是桂!銀時同學明明也和我一起——」

  「啊哈哈哈今天的夜空真明亮啊大家快跟阿銀一起看流星——」

  「——穿過女裝,還在人妖店——」

  「閉嘴啦假發小心阿銀吐你一臉哦混蛋!」

  「不是混蛋是桂!在人妖店打工——」

  「放過阿銀吧這是什麼互相揭短的現場嗎!」

  這倆吵鬧起來沒個完,向來無視銀時的朧破天荒地皺了眉,沉聲開口道。

  「你們倆等會再吵,不要打擾老師的雅興。」

  「喂喂喂那邊那個誰,這麼快就擺大師兄的架子真的沒問題嗎。」

  「我的確是你們的大師兄。」

  「阿銀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啊可惡!」

  「老師認同這一點就夠了。」

  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整張臉氣得通紅,桂驚訝地打量他們。他注意到朧眼底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心下頓時了然,猛地把手一拍。

  「大師兄拿下一本!目前的比分是1:0。」

  「喂喂喂這算哪門子比賽啊!」

  高杉一貫不跟這幫老同學呆在一處,他頂著信女警惕的視線走到松陽身邊,溫聲細語地與她聊天。

  過去的心結打開部分後,他也不再對如今的行動完全避而不談,將他和第七師團合作的緣由與經歷挑挑揀揀的講給松陽聽。

  知曉他是為了找到治療朧以及讓她徹底脫離龍脈體質的辦法才四處奔波,松陽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給了她乖巧的紫發弟子一個溫柔的擁抱。

  銀時剛被朧擠兌完,一轉頭又看見高杉被松陽抱著,頓時黑了臉,朝著桂的屁股踹了一腳把人踢過去,趁著松陽滿臉問號地阻止信女拔刀然後伸手去接撲過來的桂,他溜過去順勢把高杉撞開,臉上的笑容猙獰得可怕。

  「矮杉同學,偷跑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會被狂暴狀態的阿銀從腰以下砍腿的哦。」

  桂被松陽扶起來,正暈乎乎地抱著腦袋轉圈,一面接話道。

  「咦,那高杉同學豈不是只能到我的腰部那麼高?想一想實在太可憐了,明明真人版裡已經小只到能被舉高高,連腿也沒有的話說不定一只手就能提起來,真是太慘了!」

  「這家伙哪裡小只了啊,論寬闊的程度還是可以和阿銀拼一拼的,說起來矮杉同學的軍服明明也跟阿銀一個碼——是哪一次來著?矮杉同學睡懶覺遲到了忘記穿軍服,還是阿銀好心好意地借給你一套,不過褲子往上足足卷了十圈才沒拖地——」

  「這樣不好,銀時同學,黑歷史什麼的就讓他隨風而去吧,請不要在老師面前隨便欺負我們的矮杉——啊不高杉同學。」

  高杉終於被這倆舊同學你一言我一語的嘲諷氣到維持不住平日的從容,他腦門上蹭地青筋直冒,殺氣從他咬牙切齒的語氣裡往外竄。

  「只會逞口舌之快的白痴!」

  「啊咧咧,阿銀聽見了從下面傳來的聲音,是阿銀的膝蓋下面嗎?」

  「咦,銀時同學的膝蓋下面什麼也沒有啊?莫西莫西∼這裡有人嗎?」

  「哼,一幫庸碌無為的家伙,也只會用無聊的手段博取價值。」

  「咦,庸碌無為?未來的東京知事居然被評價為庸碌無為嗎!可惡啊我一定要拿出點成績讓矮杉同學看看!決定了!下一步就要把肉球法案寫進憲法中!」

  「你腦子有問題吧假發,你敢搞出會讓全東京野貓泛濫的法案阿銀先把你人道毀滅了哦!」

  作為插班生的信女從沒見過這三個人熱火朝天地鬥嘴的場面,她睜大眼睛看得目瞪口呆。

  松陽看他們三個鬧騰騰的也覺得懷念,尤其是高杉被氣得冒煙的模樣與他幼時幾乎一模一樣,讓她不知不覺陷入回憶裡,信女湊過來和她咬耳朵時,她就小聲地談起一些私塾的趣事。

  朧獨自站在靠海的沙地上,還嚴陣以待地守在收音機邊望天,等候流星雨到來。松陽見狀准備拉著信女過去陪他,就正巧聽見收音機裡傳來播音小姐激動地進行倒計時的聲音。

  「最後一分鐘,流星雨就要開始了唷,59,58,57……」

  「什麼流星雨就要開始了嗎!我要先占個好位置拍照回去給伊麗莎白看!」

  「你是遠足的小學生啊這麼激動,看看我們矮杉同學,就算流星砸到他頭頂把他砸進坑裡他說不定都面不改色哦。」

  「……阪田銀時,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其他地方有沒有毛病我不知道啦,但銀時同學在身高上應該是沒什麼毛病的吧。」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嘲諷進來的桂理所當然的被這兩個人伸腳踹在屁股上,撲通一聲掉進海裡。

  「啊咧,矮杉同學到底墊了多少增高鞋墊,以你的腿長居然能夠到假發那家伙的屁股——」

  銀時也嗖地飛了出去,撲通一聲掉進海裡,徑直砸在了桂的腦袋上。

  「好痛!有什麼凶器襲擊本未來東京知事!」

  銀時:「混蛋矮子男你等著阿銀上來就砍你腿!」

  松陽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她見桂頂著滿頭海草水淋淋地爬上來,笑眯眯地問道。

  「咦,你們倆怎麼突然跳下去開始游泳了呢?不看流星雨了嗎?」

  「喂喂喂松陽你是不是太偏心了點啊,阿銀明擺著是被人踢下去的啊!」

  桂:「救——救命——咕嚕咕嚕——」

  朧真心實意地困惑道。

  「你都上來了還在咕嚕咕嚕什麼?這是新式rap嗎?」

  「大師兄是在講冷笑話嗎?哈——咻——」

  「40,39,38……」

  「好啦好啦,銀時也快上來吧,大家圍著篝火坐好等流星雨吧,聽說看見流星雨的時候許下的願望會實現喔。」

  「幼稚死了,阿銀才不信這些——哈咻——混蛋矮杉,阿銀等會就許願祝你被砍腿!」

  高杉:「哼,無聊的白痴。」

  「30,29,28……」

  桂:「話說你們都想好要許什麼願望了嗎?小師妹先來∼」

  「我想要更多的年假和甜甜圈。」

  信女吐露出對於冗長繁瑣的工作的不滿,又悄聲在心裡默念。

  希望大家永遠在一起,麻煩實現願望的時候先實現這一個啦。

  「接下來是高杉同學∼4號高杉同學的願望是什麼呢?」

  高杉不動聲色地瞟一眼松陽,沉聲道。

  「……我會自己去爭取想要的東西。」

  銀時嘁了一聲,陰森森地冷笑。

  「那先祝你出師未捷了啊矮杉同學,阿銀雖說不是主動派,不過也沒好心到能夠把無價之寶拱手相讓。」

  朧一臉嚴肅地插話。

  「我會一直和老師在一起的。」

  「……退學的家伙才沒有插隊的資格啊混蛋!給阿銀往後面排隊去!」

  信女眼神一凜。松陽聽得一頭霧水,桂也撓了撓後腦勺,迷惑道。

  「你們在講什麼深奧的話題?話說給我好好的按順序來啊,現在應該是東京知事的回合,我希望真選組明天就啪地一聲炸成煙花∼」

  「……抱歉,三師兄,我可以把你當恐怖分子抓回見回組嗎。」

  「20,19,18……」

  「銀時同學的願望是什麼呢?咦你為什麼在偷看老師?」

  銀時正在扭扭捏捏地用眼角余光瞥視松陽,聞言瞬間紅了耳根,憤憤道。

  「……阿銀為什麼非得說出來,絕對不會讓你這種滿腦子變態念頭的家伙知道的!」

  「讓我猜猜……莫非和老師——」

  「我想一直和老師在一起。」

  「……那個,還沒輪到大師兄哦。」

  「輪到我願望也不會變,我想一直和老師在一起。」

  松陽有些訝異地望向她沉默寡言的大弟子。

  灰發的男人亦注視著她,素來繃緊的唇角顫了顫,竟綻出一個淺淡且純粹的笑意來。

  她倏地怔楞住。

  ……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這個人露出這樣的笑容了。

  一瞬之間,站在她面前的人仿佛變回了當年那個害羞卻堅定地勸說她做教書育人的老師,與她定下私塾約定的那個眼神澄清的孩子。

  以往他近乎執念一般的守在她身邊哪裡也不肯去,維持著虛記憶裡那副無所求的模樣不敢改變,亦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緒。茂茂首相來邀請他時,要等松陽反復詢問他,他才流露出拒絕的意味來。

  「我……不願再踏入不屬於我的世界。」

  可那時他又始終站在他渴求的那扇門之外,還沒完全鼓起走進來的勇氣。

  松陽知曉他的心結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下,也配合著他的步調一步一步地讓他嘗試著接觸他原本該擁有的生活。

  只是想要再看見那個滿懷期待的與她定下約定的孩子臉上所浮現的笑容。

  ——只是一個這樣的笑容。

  松陽安靜地凝視著她的大弟子,也溫柔地笑了起來。

  她曾弄丟了那個孩子。

  直到漫長的數十年,歷經辛酸苦難,那個孩子才終於回到了她身邊。

  ——再也不會分開。

  「那就把大師兄跳過啦,那麼!最重要的環節到來了!請問老師的願望是什麼呢!」

  一群人耳朵豎了起來。

  「我的願望啊……」

  世間依舊沒有能實現她願望的神靈。

  能夠實現她願望的,是她所珍視的弟子們的笑臉。

  「我的願望一直都沒有改變過喔。」

  我愛的人類呀,永遠幸福下去吧。

  「10,9,8……今年獅子座的流星雨開始啦!請大家許下自己的願望吧∼」

  「……」

  「……」

  銀時:「……假發同學,請你告訴我,獅子座流星雨是哪一月啊?我們現在才5月份對吧?」

  「……欸咦咦咦咦怎麼會這樣!本東京知事的收音機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會播放起未來的節目——」

  「未來你個頭啊!這他x的是去年的電台啊假發你個xx害阿銀站在海邊吹了幾個小時的冷風!」

  松陽:「咳咳……銀時,不要在全年齡向作品裡說髒話。」

  「哪門子的全年齡向啦,不是早就被東京tv扔進午夜檔了嗎,阿銀才不管這麼多,混蛋假發給我把腦袋留下來啊可惡!」

  「……所以我的甜甜圈和年假都沒有了?」

  信女面色一冷,倏地拔刀。

  「死吧,三師兄。」

  「啊啊啊啊啊東京知事要被謀殺掉了!!」

  「……銀時?」

  「求情的話免談,就算是松陽你開口,阿銀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混蛋假發的啦哈——咻——」

  「咳咳,我是說……」

  松陽輕咳一聲,避開桂求救的眼神。

  「……下手輕點。」

  桂終於意識到了他孤立無援的處境,絕望地抱住了腦袋。

  「救救救救命啊——————」

  未來東京知事凄慘的叫喊聲響徹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要是對虛不感興趣,其實可以當這裡完結(咳咳)應該沒有吧233333

  偷偷講:想開4人車(噓)反正沒啥人看有點想放飛自我了……誰不想日可愛松松小姐姐呢(咳咳)


☆、三個人的旅行總是話題不斷

  駕駛位上的銀時猛地用力蹬一腳油門。

  瀕死的發動機發出最後一聲撕裂般的轟鳴,隨即歸於寂靜。

  「……沒油了嗎?還是有什麼東西卡住車輪了呢?」

  松陽見他還在努力轉動車鑰匙嘗試發動,不由出聲提醒。副駕駛位的朧推開車門下車,挨個車輪檢查完,又檢查完油箱,回來亦搖了搖頭。

  「路面很平整,汽油也還有剩余。」

  「可惡啊假發買的這什麼破車啊!」

  銀時煩躁地拍打破破爛爛的方向盤,又被皮套上剝落的皮屑灑了一腿,臉色立即黑如鍋底。

  ……所以為什麼非得拒絕借晉助的車呢……

  松陽忍不住吐槽,銀時立刻氣呼呼地把臉鼓成河豚狀。

  「才不要!阿銀就算背著你把腳走爛都不會去開那種心思猥瑣的矮子男的炫富車!」

  為了陪松陽踏上這場時長未知的長途旅行,銀時特意花費一個月的時間去把駕照拿下來,然而他死活就是不願意碰高杉派人送過來的車,為此還振振有詞道。

  「松陽你不曉得啦,矮杉同學是那種借一還十的高利貸分子哦!不要隨便欠那家伙人情,阿銀什麼都不會讓給他!」

  ……話到銀時嘴裡總會變得怪模怪樣。

  松陽試圖向這個耍賴的銀發弟子解釋。

  「晉助是單純的想幫忙而已啦,畢竟這終究是我自己的責任……」

  盡管只是一個無法確認的可能性,她也無從得知想要尋找的對像是否還能從龍脈深處返回於世間。

  可至今放不下的是留給她的那句話。

  (去向過去的我證明吧。)

  倘若曾有人向過去的那個自己伸出手——

  「……過些日子,我打算來一場長途旅行喔。」

  ——是在從山口縣返回東京的路途中,松陽笑眯眯的朝一眾弟子們宣布了這個消息。

  空氣陷入了難熬的死寂。

  弟子們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松陽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有人開口。

  「……長途旅行?」

  插班生信女小心翼翼地舉手,用她一貫無波無瀾的語氣如連珠炮般發問。

  「老師要去哪裡呢要去多久呢我可以一起去嗎行李只帶甜甜圈可以嗎。」

  「唔……目的地和時間都不能完全確定呢,可能是一兩個月,也可能是幾年。之前……銀時對我說,有些話要說出來才行,所以我也不會再把心裡的想法對大家隱瞞。」

  松陽考慮了很久,也等了很久,等到她的弟子們生活都步入正軌,亦放下了過往的心結,她才能安心地去做這件事。

  「……坦白說,我這次是要去把虛找回來喔。」

  松陽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兒很難接納她的想法,於是也不催促他們,安靜地等他們作出回應。

  信女這才明白過來。她欲言又止了片刻,似乎還有未說出口的疑問,卻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大戰結束之後,曾給真選組及見回組眾人留下噩夢般的陰影的某個名字——擁有者盡管在明面上已經為她的罪責付出代價,但只有極少數的知情者才明白,一切未必就此結束。

  虛。

  以龍脈化身存在於世間千年的那個女人,是否真真切切地消逝於龍脈之中?他們這群弟子也無法確定答案如何。

  數月前,桂曾經瞞著松陽背地裡拉著他們開會,談起從高杉那裡得到的情報。

  「虛……或許還沒有死。」

  那位唯一不在場的鬼兵隊總督,至今也還為了能尋找到徹底了結他們的老師所背負的悲哀宿命的方法,於無盡的宇宙中奔走。

  「老師她……現在和虛分開成兩個人,所以無法確認虛的那具身體會不會又從龍穴中復活。」

  桂深深地長嘆一口氣,神情也有些疲憊。

  「具體的情況高杉知道的也不多,他和那個第七師團名義上是合作關系,在虛的問題上搞不好立場相對,對方團長好像也算是虛的弟子……還真是難以想像這種事就是了……好了不講題外話啦,大家怎麼看呢?」

  另外兩位白毛師兄都面無表情地不講話,心裡不曉得在糾結些什麼,也只有信女開口打破僵局。

  「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高杉那家伙是不打算讓老師知道啦……但我覺得,老師是考慮過這一點的,畢竟……」

  說到底,她們還是同一個人。這千年是兩人共同熬過的歲月,彼此亦被宿命同時束縛著,作為弟子的他們就算只認同松陽一個人,也終究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老師的話……會想著去把虛帶回來也說不定啦,我是這麼想的,麻煩的是高杉一聽我這麼講就立刻把通訊關掉了,我也猜不到他有什麼計劃就是了……」

  他們這群弟子裡,高杉或許是最仇恨虛的那個,也是最執著於把虛和松陽之間的聯系割裂的那一個。

  「總之,老師不主動提,我們也就權當沒聽過這件事吧,老師如果哪天願意對我們說,我們也還是要支持老師的想法比較好啦。」

  桂這句話是說給不吭聲的那兩個男人聽的,信女也不知他們倆是否有聽進去,不過至少在松陽如他們預料般提起這件事時,私塾裡最難搞的三個人都沒開口,提前做好心理准備的桂一時也流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過了會兒才猶猶豫豫地問。

  「老師的那位半身……若是從其他龍穴裡長出來的話,是會嗖的一下變成大人呢,還是從嬰兒的狀態慢慢長大呢?」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

  信女想吐槽,又不便出聲,松陽倒是在認真地作答這個找不著重點的問題。

  「沒什麼意外的話會變回嬰兒吧。」

  「哦哦哦!是嬰兒嗎!老師豈不是變成了帶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了嗎!從各方面來講都十分令人——」

  是雙重的芬芳與禁忌的碰撞!

  桂陷入意義不明的興奮狀態,捧著臉扭來扭去,而後被朧冷著臉把腦袋按在了方向盤上,頓時撞地暈頭轉向。

  「抱歉,老師。」

  朧那雙幽深的眼睛裡隱約有針對桂的殺氣。

  「忍不住就想對這家伙的腦袋下手。」

  ……聽起來根本是死亡威脅呢。

  朧收手後也沒表達明確的意見,銀時這會兒窸窸窣窣地往衣袖裡摸索不知道在找什麼,最令人擔憂的高杉反倒異常平靜,不徐不緩地問。

  「老師是怎麼計劃的呢?」

  認為把話都和弟子們說開,松陽也不再有所顧慮,認認真真地談自己的打算。

  龍脈遍布星球地表,噴湧能量的龍穴更有上百處,所幸她和虛之間有感應,能極大程度得縮小搜尋的範圍。

  「……那樣阿銀搞來的地圖不就沒啥用處……」

  銀時嘟囔的音量極低,剛清醒過來的桂眼尖地瞟到他藏在衣袖裡露出一小節的紙張,倏地伸長手臂把紙張抽出來,不顧銀時慌亂的阻止就刷地把紙張在大家眼前攤開。

  「哇嗚,銀時同學把龍穴的位置都在地圖上標出來了嗎?超用心的欸!」

  松陽怔了怔,望過去。

  銀時避開了她的視線,神情略微透著幾分秘密暴露的窘迫,嘴裡還在對桂罵罵咧咧。

  「假發你是不是有病,你以為這是滿分試卷嗎搶來搶去的小心阿銀揍你啊!」

  ——早就猜到她會有這樣的念頭。

  一想起那個落入龍脈消散的身影,以及那時松陽面上的神情,銀時對她所做出的抉擇並不感到意外,也沒那麼抗拒。

  想著總有一天要派上用場,他從巫女姐妹倆手裡弄來了地圖。為了搞到這張標有龍穴位置的地圖,銀時足足幫她們倆跑了一個月的腿,累得半死半活還拿不到一分錢。

  誰料辛辛苦苦拿到手,居然也用不上。

  銀發男人默默嘆口氣,故作不以為然道。

  「這東西又沒啥用——」

  「有用的喔。」

  松陽輕聲打斷他。

  ……怎麼會沒有用呢。

  她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又不想在弟子們面前丟臉的掉眼淚,掩飾性地揉了揉眼睛,佯裝低頭去看地圖上標記的地方。

  「這下子,我也能確定好具體要找哪幾個位置,真是太好了呀。」

  ——真是太好了。

  當初那個攔在她身前,替她擋下惡意與冒犯的孩子,從來未曾改變過,而她也還能回到這孩子身邊。

  「銀時明明是幫了大忙,一直都很可靠呢。」

  「哦。」

  銀時被誇得有些開心,整個人飄飄然地撓著後腦勺哈哈傻笑。

  「既然都把阿銀誇的這麼可靠的話,松陽你有沒有稍微心動一點——」

  後座的高杉黑著臉抓起銀時後腦勺的卷毛,把這顆白花花的腦袋砸向前座靠背上。

  「十分抱歉,老師。」

  他碧綠的獨瞳裡藏著陰沉沉的凶光。

  「只是覺得這家伙的腦子該洗一洗了。」

  ……是錯覺嗎,畫面似乎驚人的相似……

  ——為了商定陪同松陽踏上這場旅途的人選,高杉特意把車停在路邊,態度謙遜地請求松陽在車裡等,好讓他們這群弟子先私下商量一通再做決斷。

  看弟子們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她實在不好意思講她沒打算叫上誰同行,畢竟信女有朝九晚五的工作,朧身體還沒有恢復,晉助還有宇宙裡的事務要忙,小太郎也正在競選的關鍵期……

  除了銀時之外好像也沒人適合跟她一起走。可想一想,銀時的萬事屋被歌舞伎町的人們所依賴著,或許也不適合離開那麼久。

  她試探性地向高杉提議。

  「其實我一個人去也沒關系——」

  「不行。」

  這回高杉和銀時又是異口同聲地反駁她。

  「想都別想這種事。」

  銀時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時候通常表示他心情欠佳,即便眼神亦是懶洋洋的,口吻像是滿不在乎,但多少泄出幾分藏不住的冷意。

  高杉還是維持著那副心平氣和的模樣,溫聲勸說松陽。

  「……作為學生,不可以讓老師一個人面對那麼危險的情況,老師身邊一定要有人陪著才可以。」

  「只是去找人而已呀,怎麼會有危險呢。」

  「總之,老師身邊需要人陪著。」

  ……到最後也還是……

  老師還是做了這樣的選擇。

  明明……那是這世間唯一會對老師帶來傷害,卻又無法被抹除的存在。

  明明是禁錮了老師一千年也難以掙脫的噩夢,是會給老師帶來傷害與痛苦的存在。

  明明……只差一點他就能找到讓老師逃脫無盡的命運獲得自由的方式了。

  那麼他也只有做出相應的抉擇——

  紫發男人安靜地垂下眼瞼。他在面對他的老師關切的眼神時溫柔地勾了勾唇角,斂去眼底那一抹暗沉的陰影。

  「……所以你們商量出的人選是銀時和朧?」

  ……倒也不意外就是了。

  松陽有些擔憂地看向朧,內心中還是不情願把他也拉進來。

  她不清楚她的大弟子還有多少時間,但至少在有限的時間裡,她希望這個人不要再為了她放棄自己想要的人生。

  「不是這樣的,老師。」

  灰發的男人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

  他逐漸習慣了像他與他的老師所度過的最初的歲月時,朝他的老師滿懷眷戀地微笑。

  「對我而言,老師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無論前路如何,他都會陪伴著他的老師一起走下去。

  時隔多年,終於能夠再次鼓起勇氣抓住他所期待的幸福。

  ——出發那天,身處宇宙中而無法作陪的高杉照例遣鬼兵隊分部的小兵來送車。

  銀時花裡胡哨講了一堆就是不讓人家開進來,他試圖說服松陽警惕某個紫發矮子的險惡用心。

  「所以說那就更糟糕了啊!那種得寸進尺的混蛋!他可是那個高杉哦!那個會不動聲色地找個借口就把你從頭吃到腳的高杉哦——喂喂那邊的師兄!你倒是也說點什麼啊!」

  他罕見的會向朧發起場外求助,委實讓松陽吃了一驚。

  也不曉得這兩個白毛弟子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朧輕咳了一聲,委婉地表達道。

  「高級車或許耗油量大,我們要走的路比較偏僻,不太容易遇見加油站。」

  送車來的鬼兵隊小兵剛張開嘴,就被銀時一個凶惡的瞪視嚇得縮了回去。

  「這車哪來的回哪去,阿銀有辦法帶你去就是了。」

  這麼自信滿滿誇下海口的銀時,居然還真的弄來了一輛頗為眼熟的車。

  松陽一看就知道車是從桂那裡借來的,雖說這輛車僅有的一次投入使用還是為了接送松陽來回長洲,但全身上下都透著歷經滄桑的時代氣息,作為司機的銀時一路上被折騰得叫苦連天,終於,這輛車在支撐著他們走過大半年的旅程後徹底宣告報廢。

  他們正位於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山腰,路上幾乎遇不上其他行人或車輛能搭把手。

  松陽把地圖掏出來仔細對比查看,意外發現他們眼下的位置距離此行其中一個目的地也就剩下幾百米,當下招呼兩個弟子過來看。

  「最近的一處龍穴就在前方,我們不如先步行過去看看再做定奪。」

  「阿銀沒意見。」

  脫離苦海的銀時忙不迭地下車,把肺裡沉澱的汽車尾氣全都呼了出去,一邊念念叨叨抱怨。

  「這坨鐵疙瘩阿銀就自作主張扔掉了哦!假發那家伙也會感謝我替他處理掉垃圾的。」

  松陽看著這輛車凄慘的樣子,又有點心疼,嘀咕道。

  「說不定還能修好……」

  「好啦好啦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銀時急吼吼地拉開車門催她下車,他手臂在身側晃來晃去,不顧朧幾次投來危險的注目,有意無意想去牽松陽的手,卻被她無視得干干淨淨。

  「方向是……啊,先朝這邊直走。」

  松陽手裡捧著地圖往前面帶路,兩位關系不冷不熱的白毛弟子亦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後。

  兩人心底的情愫暫且還無法清晰明了地傳達出去。


☆、今天的行程是天元教一日游

  「……」

  三個人望著燈火通明的建築物,面面相覷。

  「……龍神寺?」

  朱紅色的鳥居大門上掛著寫有如上文字的木牌,周圍有零零散散幾個掛著相機的游客悠閑地四處拍照,石板路上亦有僧侶模樣的大叔拿著柳條掃把心不在焉地在掃地,聽見腳步聲靠近,他頭也不抬地伸手一指。

  「參觀請去前方左轉二十米售票處買票。」

  「抱歉,我們不是來參觀的——」

  「不是參觀請出門右轉原路返回。」

  絲毫沒有聆聽的打算。

  銀時提著行李徒步走了老半天,正處於又是疲勞又是煩躁的狀態,聞言直接暴走。

  「啰啰嗦嗦的禿頭大叔給阿銀把頭抬起來好好回答問題啊混蛋!」

  「……銀時……冷靜一下啊……」

  松陽無奈地揪住某個化身惡鬼狀態的銀發弟子,努力阻止他把木刀砸到對面僧人的腦門上,一邊好聲好氣地跟人家道歉。

  「我家弟子實在活潑過頭了,希望沒有對您造成困擾。」

  一旁的朧因為松陽道歉這件事而十分不滿,瞬間冷下臉,直截了當地盯著對面僧人詢問。

  「龍穴在這寺院的什麼地方。」

  僧人被銀時紅通通布滿凶光的眼睛和朧那副凶巴巴的冰山臉嚇得把掃把橫在身前保護自己。

  他大概是把他們當成什麼危險的人物,哆哆嗦嗦地講不出話,好一會兒才在松陽溫和的眼神注視下緩解了些緊張,斷斷續續地開口。

  「龍……龍穴在……後院……」

  又鼓起勇氣加上一句。「記得買票。」

  這座龍神寺在當地似乎不是什麼受歡迎的景點,盡管門票價格低廉得出人意料,可寺裡寺外還是見不到多少游客。

  龍穴如僧人所言,位於後院的斷崖邊上,被掛著符咒的繩結圍繞著圈起來。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一位頭發花白的僧人看守,這名僧人聽聞松陽他們的來意,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有沒有在龍穴裡撿到孩子?」

  看守僧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笑眯眯的松陽,又掃了兩眼跟在她身後的那兩個面色不虞的白毛男人,狐疑的成分越來越明顯。

  「……來這裡找孩子??話說你們該不會……一時想不開把自己的孩子遺棄在附近了吧?」

  這種兩男一女的組合未免太超過了吧……現在的年輕人之間還真是混亂而又不負責任啊!

  「欸欸欸?」

  松陽臉上的笑頓時僵硬了。她看著這看守僧人一面嫌棄把頭轉過去,一面念念叨叨著「怎麼什麼人都能當父母,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羞恥感嗎……」之類的話,實在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剛把脾氣收斂起來的銀時這會兒又開始冒火,好歹他惦記著對方是個老頭沒動手,只是一腳踹在綁繩結的石柱上,笑得陰森森的仿佛要吃人。

  「你們這幫吧裡吧嗦的禿頭怪,好好回答個問題就這麼難嗎?啊?看這家伙脾氣好覺得好欺負是吧?啊?一定要阿銀把洞爺湖往你們x眼裡捅你們才能好好講人話嗎?啊?」

  松陽頭疼地扶額,嘆氣道。

  「麻煩您告訴我們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就好……」

  被銀時噴了一臉口水的看守僧人小心翼翼地後退,退到石柱後面,探出腦袋來結結巴巴地回答。

  「沒……沒有……沒見過……」

  真是世風日下……這年頭的年輕人不僅亂搞男女關系,還對老年人惡語相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打劫這間寺院的呢——說起來,這些人是要找什麼來著……孩子?

  看守僧人撓了撓光禿禿的後腦勺,瞄了眼走遠的兩男一女的背影,想著,孩子啥的他倒是沒見過,不過前些日子龍穴裡的確有不明物體從底部浮了上來。

  沒記錯的話是一團透露著不詳氣息的奇怪肉塊,他也沒見著一眼,只曉得寺院的住持把肉塊高價賣給當地某個人傻錢多的教派,教派的名字他也沒往心裡記,反正是個神神叨叨的信奉龍神的組織。

  難不成……

  看守僧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去把人叫回來。畢竟這種不光彩的金錢交易說到底屬於不方便告知外來人的消息,住持也一再三令五申地提醒過他們這群僧人要保密。

  況且那肉塊,總不至於會突變成這三個人要找到的孩子吧?

  「所以……」

  「所以,不是阿銀想打擊你啦,但是地圖上標記範圍裡的地方都找的差不多了還沒線索,那家伙說不定根本還沒被龍脈吐出來呢。」

  「可是……血液裡確實有被喚醒的感覺。」

  即便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松陽也還是能感覺到從這個地方的龍穴裡隱隱約約傳來的熟悉氣息。

  大戰之後,有一度她甚至覺得龍脈與她血液之間的聯系已經隨著虛的消失而被斬斷,除了身體還是那副不死不傷的狀態,虛曾給她留下的那一千年徘徊於生與死之間的陰暗情緒,仿佛也一起消逝於龍脈之中,偶爾她還會在識海裡嘗試著尋找虛的存在,自然無果。

  直到血液中傳來久違的顫栗感,龍脈深處有什麼逐漸蘇醒過來的感覺越發強烈,在踏入這間寺院時,血液中的聯系亦清晰地湧了進來。

  「或許……是我問話的方式有問題?」

  「問題大了去啦!」

  銀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碎碎念道。

  「每次一上來就問其他人有沒有在龍穴裡撿到孩子,其他地方都是普通村民也就罷了,這寺院——大概也就是個像黃龍門的前神社那樣守著龍穴的地方——」

  「那個,打擾一下……」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寺院的某個角落,周圍鮮少有游客來往,但有人經過也是情理之外。朧察覺到被人跟上來時,其實第一時間就習慣性地繃緊了身體,但他見松陽並不在意,也就暫且沒出聲。

  這個穿著黑漆漆的陌生男人執著地從寺院裡跟到後院,又跟到他們停下腳步,連朧都有點好奇對方的目的。

  等到這陌生男人自以為隱匿地鬼鬼祟祟靠近,一副要加入談話的樣子,他才忍不住輕咳一聲,提醒某個喋喋不休的天然卷男人先閉嘴。

  然而被銀時無視得徹徹底底,這家伙嘴一張就像停不下來的機關槍一樣繼續噠噠噠發射。

  「阿銀看裡面的僧人跟那姐妹倆一樣也啥都不曉得,真要撿到什麼東西,估計也得膽戰心驚地想辦法處理掉——」

  「……那個!我說!打擾一下啊!」

  陌生男人按捺不住地大聲叫喊出來,試圖讓這三個明明看見他卻裝作無事發生的人把注意力轉向她這裡。

  他盯上這三個外來人已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話的空隙,見他們總算把臉轉過來,臉上輕車熟路地掛起營業微笑。還沒開口,他定睛一看,對面那個笑吟吟的女人的模樣讓他驀地吃了一驚。

  「你!」

  這張臉……

  松陽微笑地觀察著這個面容陌生的跟蹤者,仿若並非發覺這人對於她相貌的異樣反應。

  「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對我們說嗎?」

  陌生男人臉上流露出一股令銀時有點後背發寒的瘋癲感,他仿佛陷入了某種嗑藥過頭的狀態裡,聲音都帶了點輕飄飄的恍惚。

  「這……這一定是與龍神大人的緣分……果然,你們應該加入我們天元教,一同侍奉龍神大人……」

  「勞駕一下,那邊腦子不太正常的那位大叔麻煩把你那張神棍臉收起來先。」

  銀時沒耐心聽人廢話,手一伸把松陽拉到他背後,那邊朧也冷冰冰地往前面一擋,不讓這陌生男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觸及到松陽。

  「什麼這個教啊,那個教的,這年頭亂七八糟的教派是不是太多了點啊,當地的稅金小偷們都是吃什麼干事的啊,傳教都傳到阿銀頭上來了,要知道阿銀最擅長搗毀這種沒頭沒腦的垃圾教派了哦!」

  以往萬事屋的工作裡也幫人處理過被奇怪的教派騙走養老金的委托,這個國家各種層出不窮的教派屢見不鮮,銀時只當這又是一個神經質的傳教徒,想扭頭就走,松陽卻悄悄捏住他的手。

  銀時:「???」

  她指尖的力道很輕,但切實傳達著叫銀時聽下去的意思。

  面前的傳教徒擺出被侮辱的態度,整張臉漲的通紅,氣急敗壞到語無倫次。

  「我!我身為龍神虔誠的信徒——見你們在打聽龍神大人——好心好意地——想讓龍神大人的光輝照耀你們——這些愚蠢無知之徒——若不是——」

  銀時一頭霧水地勉強聽這莫名其妙的天元教傳教男絮絮叨叨了半晌,大致理解到這個天元教是個信奉龍神的教派,前段時間迎來了所謂的真神降臨,今天正好是真神出場的重要日子,而這真神——據對方所言,與松陽長的還有那麼點相似……

  喂喂喂,是錯覺嗎,這種糟糕的預感是怎麼回事?

  他下意識瞥了松陽一眼,見她彎了彎唇角,那笑意裡藏著了然與篤定,像是全然不意外這種發展。

  「您說……我與龍神大人有緣。」

  松陽笑得和和氣氣的,眼神裡閃過幾分狡黠。

  「可以帶我們去見見那位龍神大人嗎?」

  ********

  榻榻米上坐滿了服裝黑漆漆的教徒。

  松陽是習慣穿素色衣服的,她現在的穿著基本是朧在打點,或許是因為松陽說過他適合穿淺色,所以朧收拾的衣物也全是淺色的,再加上銀時標志性的白底流雲紋飾和服,三個人都一身白茫茫的,走進來顯得格外醒目。

  天元教教徒們的目光刷地投過來,一落到松陽臉上,這幫人頓時像炸開鍋一樣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那張臉……還真有些像……」

  「莫非這是龍神大人指定的神使嗎?」

  「龍神大人的神跡終於能降臨於我等身上了嗎?」

  傳教男看上去在教徒中頗有地位,他一拍手,會場裡立即安靜下來,教徒們灼灼的視線全都朝著松陽這邊,熱切到連帶被波及的銀時都覺得吃不消。

  眼前全都是黑乎乎的像烏鴉羽毛般的顏色,讓他很容易聯想起不太愉快的經歷,不免小聲嘀咕起來。

  「喂……真的沒問題嗎?這些家伙看上去像腦子壞掉了……」

  那個所謂的龍神真身,講的是從龍脈裡被撈起來的虛嗎?說好是個小鬼的呢?不聲不響地就發展出了這種程度的勢力,還把這群人搞得跟她一樣黑漆漆的,那家伙該不會還惦記著搞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吧?越想越頭疼……

  一想到不知何種形態的虛說不定就在這個天元教的據點裡面,銀時心裡禁不住發怵。

  站在台上的傳教男結束了又臭又長的一大段神叨叨的吟唱,終於將話題拉進正途。

  「讓我等教眾一同迎接龍神大人的真身降臨吧!」                    

  作者有話要說:

  虛虛神!


☆、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人大部分都是傻瓜

  桂開來接他們的還是那輛讓銀時百般推拒過的由某個紫發男人派人送來的車。

  副駕駛上坐著的伊麗莎白——松陽認出來是陪她去過長洲的那一只,手裡舉著寫有「歡迎松陽前輩的——」,「姐妹」兩個字被桂拿出筆刷刷塗黑,在後面改成「女兒」,被這個舉動弄得有點生氣的伊麗莎白把木牌轉過來,拍得桂後腦勺啪啪直響。

  銀時的臉色毫無意外是黑如鍋底,不知是因為對車的主人不滿,還是因為不情願捧著那面被裱在玻璃框裡的巨大錦旗。

  摸著後腦勺的桂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被松陽帶在身邊的小號短毛版松陽,而是錦旗上「感謝來自東京的萬事屋阪田銀時先生等熱心市民幫助xx警察局抓捕詐騙宗教團伙」這一行字,不禁由衷地誇贊道。

  「真不愧是銀時同學啊,已經把萬事屋的業務發展到了其他城市嗎!」

  「這玩意有個屁用啊!一毛錢的感謝費用都沒有給阿銀,簡直比東京的稅金小偷們還要摳門啊可惡!」

  銀時嘴上抱怨歸抱怨,也沒打算跟桂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太細致。

  畢竟目的達到,過程的費心費力也沒什麼值得反復念叨的必要,說到底就是順便端掉了一個打著龍□□義斂取不義之財的團伙組織,盡管他們手裡的所謂的真神,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龍穴產物。

  曾經叫囂著毀滅世界的大boss嗖地一下縮水成只到小腿高的幼童,銀時也說不好這張稚嫩的臉究竟像虛多點還是像松陽多點,理智上銀時也清楚她們倆從本質上算同一個人,情感上一時片刻還很難正視這一點。

  他心情復雜地看著這個小號版的虛站在台上被那個廢話連篇的傳教者——實則是天元教教主像木偶一樣擺弄,沒由來的煩躁感從他血液裡湧上來,莫名的讓他胸口發悶。

  ……想揍人。

  銀時違心地將這股火氣歸結於他單純的看這張神棍臉不順眼。

  他著實聽不懂這教主劈裡啪啦一大堆在講些啥,也覺得身邊這一大群黑漆漆的教眾,一個個滿臉激動的齊聲呼喊著「請求真神恩賜。」的場景傻得讓人發笑。

  站在台上的小鬼一年前可是差點把地球炸掉的大魔王哦!你們這幫無聊的男男女女還能安然無事地坐在這裡虛度光陰就有夠幸運的啦!

  話雖如此,銀時迄今為止還沒弄明白這個天元教目的為何,也無法確定台上這個小號的虛究竟還能不能算是真正的虛。

  這個長得像小時候的松陽的女童看上去連話都不會講,從出場到現在都呆呆地睜著那雙空洞的紅色眼睛望著前方黑漆漆的一片,別說是毀滅世界了,似乎連記憶都丟失的半點不剩,整個一副被格式化的狀態,壓根就像是受到了這個腦子有問題的教主誘拐的樣子。

  說真的,這些人到底想對身高都沒到阿銀膝蓋的小鬼做什麼啊?

  他眼見教主從背後摸了把刀出來,心裡隱隱浮現出糟糕的預感,再等到教主把目光投向被他有意無意擋在身後的松陽時,這份不安劇烈地湧了出來。

  「你既然與龍神有緣,就由你來和龍神溝通,請她獻出消除百病的不死之血來賜福於教眾吧!」

  這家伙怎麼知道——喂喂喂阿銀沒搞錯吧??這變態是要對小孩子下手嗎??

  銀時被這番話給驚得條件反射地去摸腰間的木刀,手剛沾上刀鞘就被松陽從背後按住了。

  銀時只愣了一秒,默默收回手。

  他清晰地察覺到這個人在生氣。

  松陽從他背後走出來的時候,另一邊的朧自然也想阻攔,松陽稍稍側臉朝朧搖頭的幅度很輕,所以銀時一眼就望見了她抿緊的唇。

  松陽面上罕見的不帶一絲笑意。

  她走到女童面前,彎下腰,安靜地與女童對視了幾秒,仿佛確認了什麼一般,陡然伸出手把人抱了起來,隨即轉向一群黑漆漆的教眾,唇角勾起的笑容頭一回沒有絲毫溫度。

  「這個孩子……我就帶走了喔。」

  一場亂七八糟的混戰避免不了。

  教眾們不過是被騙來的附近村民,幸好還沒真的沾染過龍脈血,銀時發覺和他們講道理講不明白,就干脆簡單粗暴地全打暈。

  這天元教教主手底下倒是藏著十幾個像是忍者一樣的幫手,但在松下私塾的兩大弟子面前完全不夠看,他跟朧兩個人輕而易舉地就把這幫同樣黑乎乎的忍者放倒,教主見狀想趁亂逃跑,剛跑出幾步就被松陽伸手揪住衣領提了起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松陽的語氣一如既往溫溫和和的,笑容還像是和煦的春風,只是笑意未至眼底,便顯得冰冷起來。

  「為什麼要騙大家說不死之血消除百病呢?」

  她牽在手裡的女童低著頭,神情平靜而懵懂,仿佛並不知曉所謂的「龍神」指代的是自己,亦不知曉自己險些遭遇何種對待。

  教主登手登腳的還想從松陽手裡掙脫開,他臉上表情青紅交加,語氣稱得上是氣急敗壞。

  「我沒有騙人!龍神的不死之血當然可以治百病!傳說中從龍穴誕生的人形——這丫頭絕對就是真正降世的龍神!是那個虛沒錯了!」

  聽他提到虛,銀時還稍微有點慌,把木刀握在手裡盤算著能把對方腦子清空的打法。

  雖然這家伙罵罵咧咧的樣子乍看上去和瘋子沒兩樣,難以想像他如何能騙來這些信以為真的教眾。

  「你們這些愚蠢的——愚蠢的——地球人——」

  哦豁,是個天人。

  銀時一向對在地球上搞事的天人好感度為零,他委實很想把人痛快地揍一頓,做好了地等松陽問完話,就在這家伙身上找塊好地方下手的准備。

  管那小鬼是不是大魔王呢,對長著松陽臉的家伙出手阿銀就是不允許啦!打爆你哦混蛋!

  「低劣的——地球人——你們不配擁有龍神的恩賜——」

  喂喂喂上升到種族攻擊就更加過分了吧!而且那算是哪門子的恩賜啊,就這麼想和天道眾一樣變成會呼吸的爛肉嗎?

  銀時把木刀扛在肩上,快要按捺不住隨時開揍的衝動,松陽轉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開口。

  「銀時把刀收起來吧,朧也是,接下來的事交給警察處理就好。」

  「啊咧,要報警嗎?阿銀有點懷疑管不管用就是了——」

  真的不用揍這家伙一頓出氣嗎?居然抱有那種殘忍的意圖……

  但松陽的態度很明確,銀時也不勉強她,嘆了口氣就去找附近的公用電話亭。

  被抓住的教主還在頑強地破口大罵,翻來覆去都是「愚蠢的地球人」,「不配擁有龍神」之類毫無新意的話,銀時把報警電話打完,他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不堪其擾的朧尋了節麻繩過來,三下兩下把人綁起來,又往這家伙嘴裡塞了塊隨手撿來的抹布,耳邊總算重歸清淨。

  干得漂亮啊大師兄!阿銀第一次真心實意的感謝你啊!

  銀時由心底松了口氣。他一抬頭,就瞥見松陽正在嘗試跟小號虛對話。

  「你……還記得我嗎?」

  她這麼問,女童只會傻傻地盯著她,不搖頭也不點頭,或許連語言都不曾理解,更別提能正常溝通。

  被團成粽子的天人教主改用凶惡的眼神攻擊他們,銀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湊到松陽身邊試圖爭取出氣的機會。

  「話說……真的沒關系嗎?」

  「銀時是指?」

  「那個啦,阿銀擔心那邊的那坨可燃垃圾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倒不如讓阿銀把他打到失憶——」

  「放心吧,不會再有人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啦,畢竟這孩子以後會平安無事的待在我身邊喔。」

  松陽並未看向銀時。

  她的綠眸與女童的紅眸對視著,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彼此對面,像是同一人的過去與未來,卻又真真切切的處於相同的時空。

  銀時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心裡一酸,半晌他才把這股竄進喉嚨裡的酸苦味壓下去,干巴巴地應了一聲,不敢再去看眼前的畫面。

  就這樣吧,他想。

  故事裡毀滅世界的魔王確確實實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收手,生與死的恩怨也隨之成為過往雲煙。

  而這個孩子今後將要踏進的世界,是早在一千年前就該由人類的手所給予她的,如今只有她自己才能帶給她的另一種嶄新的命運。

  ——無需再背負過往的枷鎖。

  「經過就是這樣那樣啦,總之人帶出來了,下作的天人人渣也交給當地摳門的稅金小偷們了,現在該回家睡覺了,結束。」

  被強行拖到副駕駛上的銀時三言兩語把過程省略到只剩起因結果,作為聽眾的桂自動腦補完整,他仗著車設定好自動駕駛,把方向盤甩開,一邊煞有介事地發出誇張的驚嘆聲,一邊有模有樣地抹起不存在的眼淚。

  「嗚嗚嗚!居然是如此一段熱血沸騰的冒險啊!老師能把小小號的老師帶回來真是太辛苦了!」

  看上去跟松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童乖巧地坐在松陽懷裡,齊耳的短發也是與松陽相同的發色,唯有瞳孔是鮮紅的,清澈得像毫無雜質的紅寶石。

  即便抱著她的松陽為桂近乎搞怪的言語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這孩子卻沉默地望著前方,落在桂臉上的目光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空無一物,仿佛這具小小的身體中所容納的那個靈魂經過龍脈洗滌之後什麼也沒能剩下。

  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

  「她……沒有記憶嗎……」

  作為虛的人格莫非已經——

  松陽輕柔地用手掌撫摸著女童淺色的短發。她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想必並不願談論這方面的話題。

  桂也就不再多問,調整出輕松的心態和松陽聊起自己的近況。他把好不容易通過競選的事一講,嘀嘀咕咕的抱怨了幾句對真選組的怨念,又留意到坐在松陽身邊的朧自上車後至今一言不發,神情亦有些疲憊。

  松陽似乎也注意到這一點,正擔憂地望著朧,輕聲勸說他稍作休息。

  「身體不適的話,稍微靠在我身上睡一會兒如何呢?」

  灰發男人略微失神。他回過神來順從地應了一聲,緩慢地把僵直的後背放松,小心翼翼地倚著松陽的肩膀閉上眼。

  那些暖得發燙的熱量透過淺薄的布料,從他的老師柔軟的身體中流進他翻騰著的血管裡,又彙入他正在死去的心髒之內,他對生的渴求又一次不可遏制地灼燒起來。

  無法被溫暖的血管裡流淌著死氣沉沉的血液,不知何時便會枯竭。

  軀體內部瀕臨敗壞,亦不知何時將要面對不可逃避的終結,而後再也觸碰不到他眷戀的神靈。

  ——他曾執著地認定這劇毒般的不死之血是唯一能聯系著他與他的老師之間的紐帶。

  如今這紐帶已失去了意義,卻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具身體時日無多。

  聲音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回響著,痛苦清晰到不可忽略亦不可退卻的地步。

  明明認定若是能為他的老師流盡這軀體最後一絲血液,便能獲得被諒解的救贖,明明他想都沒想過神靈會選擇拯救他到這一步,讓他還能擁有如今的一切。

  能夠知道他的老師從未拋棄他,時至今日還能獲得他的老師給予他的朝夕相處的陪伴和溫柔,被全心依靠的信賴,和毫無保留的包容。

  ——明明這樣就足夠了。

  這場旅途中,他看著某個把心思寫在臉上的銀發男人,大搖大擺地纏在他的老師身邊,試探性地越過那道若有似無的坎,每一次想要阻止,又最終強忍著什麼也沒做。

  這具身體不知道何時會徹底崩壞,在還能享受這些幸福的日子裡,他所得到的已經太多了,也該心滿意足。

  他注定不能索求更多,那麼理應把愛意沉澱進死寂的血液裡,如他不可動搖的命運那般,在他呼吸停止的那天一同埋進墳墓裡。

  ——人類生來是貪心的生物。

  可他早已失去了繼續往前走的資格,亦不該再奢求如此不切實際的可能性——

  「說起來,高杉那家伙有話要我帶給老師來著,等等,我想一下,是什麼來著……」

  桂一直沉迷於逗弄松陽膝蓋上坐著的女童,差點把鬼兵隊分部的信使送來的消息拋至九霄雲外,他眼角余光掃到靠在松陽肩上的朧蒼白的臉色,這才想起那件和他這位大師兄有些關聯的事。

  「……什麼來著?老師是不是有拜托過高杉辦什麼事情?」

  松陽怔楞一秒,顯然是猜到了什麼,笑容裡透露出幾分熱切的期待。

  「晉助他……是不是找到了辦法……」

  「哦荷荷荷!我想起來啦!」

  桂興高采烈地往坐墊上猛地的用力一拍,把迷迷糊糊快睡著的銀時給嚇醒了,也把朧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是這麼回事來著!高杉說,他找到能把不死之血換掉的辦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走完這一遭朧朧就能加入感情線了(哭,不讓他糾結下我覺得他就真的止步不前了……

  虛虛是哪只虛虛呢∼


☆、遍地都是讓人頭疼的熊孩子

  松陽在一群孩子們期待的眼神中撕掉大門上張貼的「旅游中,歸期不定暫時停課」的告示,又笑眯眯地換上新的告示貼上去。

  「明日起有事外出,下周恢復正常課程。」

  孩子們一個個都失望地哭喪著臉,七嘴八舌地詢問她明明才回來一天怎麼又要出門,以及又要去做什麼,松陽實在沒法給他們解釋,只得佯裝自然地介紹起某個坐在院子裡望天的紅眼睛小鬼。

  「你們看,老師帶了新同學回來——」

  「哇哦!」

  一群孩子們興衝衝的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熱切地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個長相如同縮小版松陽的陌生孩子身上,有膽大的湊過去試圖和她打招呼,盡管被無視得徹徹底底也不失落,笑嘻嘻的捧著臉觀察她。

  幾個性格矜持的孩子則是扯著松陽的衣袖問東問西。

  「老師,她是誰呀?」

  「老師,她長的好像你呀?」

  「老師,她是你的孩子嗎?」

  道館目前最年長的女孩子阿馨漲紅著臉大聲反駁。

  「才不可能!老師都還沒有結婚!你們不許亂說話!這孩子……這孩子一定是老師的妹妹啦!」

  「這麼講也沒錯喔。」

  松陽微笑著朝她頷首,阿馨的臉不由紅得更鮮艷了。

  一群孩子對她做了個鬼臉,取笑她道。「嘁——阿馨又對老師臉紅啦∼阿馨一見老師就臉紅∼」急得她氣呼呼地上下跳腳。

  「那是……那是因為我成年以後想跟老師結婚——」

  剛踏進院子裡的銀時聞言嘴角抽了抽,用手掌按住阿馨的腦袋不怎麼友善地拍了拍。

  「這種事情給阿銀乖乖往後站,沒你的份,松陽要結婚那也是跟阿銀結婚——」

  還沒等松陽捏起拳頭,從屋子裡出來的朧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阪田銀時。」

  他一向面癱臉,但道館的孩子們久而久之都能分辨出來他一成不變的表情裡藏著的真實情緒。

  眼下孩子們一聽就知道他們性格一絲不苟的大師兄是真的生氣了,呼啦一聲都躲松陽背後去,探頭探腦地看兩個畢業的大前輩對峙。

  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嗎!

  灰發男人幽深的眼睛裡有暗沉沉的凶光。

  「再有言語上對老師的冒犯,就禁止進入道館。」

  「啊咧?」

  銀時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面上似笑非笑的帶了點冰涼。

  「這位大師兄的管理範圍是不是有點太超過了啊,不好意思哦松下私塾的84條校規裡沒這條規定。」

  ……哪來的84條校規啊?

  松陽真情實感的回憶了許久,也想不起來有這麼回事。

  兩個白毛弟子還在有來有往地進行語言戰鬥,她站在原地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決定不打擾他們倆少見的熱烈交流,轉身把小號虛往胳膊裡一夾,招呼一群孩子們去道場上一堂久違的課。

  畢竟接下來又得去趟宇宙,好在回來以後,朧就能脫離龍脈血的負面影響,拿回他本該擁有的健康身體。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她滿心歡喜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被放在地板上的小號虛抬起頭來望松陽一眼,又低下頭,並沒有開口的打算。那雙鮮紅的瞳眸裡始終是無波無瀾的平靜,松陽伸手摸了摸她的短發,無聲地嘆了口氣,把她留在這裡就去裡屋整理課本。

  過了會兒朧跟銀時也一前一後的進來了,兩個人面上都不太愉快。見松陽不在,朧也沒心思和銀時浪費時間,自顧自地去指導年紀大的孩子們對練。

  銀時就往角落裡一坐,給單獨練習揮刀的孩子念叨他那些胡來的經驗,只偶爾瞟一眼那只蹲在地板中央顯得與其他孩子有點格格不入的小小虛,然後忍不住想。

  松陽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看起來個子瘦瘦小小的,臉蛋圓鼓鼓的,外表毫無疑問是惹人憐愛的類型。

  可多年前的人類並不肯接納她。

  明明只是個這樣的孩子。

  現在會有什麼改變嗎?還是……

  感覺到衣袖被扯得晃來晃去,銀時回過神,就見道館的孩子裡性格最活潑的小姑娘阿源一反常態的羞澀道。

  「阿銀師兄,老師的妹妹……她……她好酷喔。」

  「哈?」

  銀時撓了撓後腦勺,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現在的小鬼們跳躍的思維。

  「那個啦……她和朧師兄一樣都不愛搭理我,真的超級酷喔!」

  小姑娘阿源悄悄朝那邊瞥了一眼,又臉紅紅的把頭扭回來,絞著手指憧憬道。

  「朧師兄說他有喜歡的人,所以不能和我結婚,那麼阿銀師兄你覺得我可以和老師的妹妹結婚嗎?」

  「……」

  這年頭的小鬼滿腦子裝的東西簡直比阿銀當年還離譜啊喂。

  銀時涼涼的吐槽道。「晚上好好睡一覺夢裡什麼都有。」,示意她去一邊自己玩。

  阿源跺著腳氣鼓鼓地跑掉了,銀時見她小心翼翼地自以為不動聲色的往小小虛身邊湊近,禁不住又有點想笑。

  好吧,他的擔心好像有些多余了。

  ********

  這會兒正是夕陽剛落下去的夜晚,道館裡嘰嘰喳喳的小鬼們早就各回各家吃晚飯去了,松陽在裡屋清理大半年都沒使用的書櫃上的積灰,朧在後院修補不知何時被吹垮的曬衣杆,唯有銀時一個人在主屋無所事事地補覺。

  雖然松陽勸說過他回萬事屋休息,不過銀時打定主意要跟著她和朧一起上船,說什麼都要留下來。

  「那可是那個高杉哦!」

  銀時一提起她紫發的弟子就是這副嚴防戒備的語氣,末了又絮絮叨叨地嘀咕著。

  「上了那家伙的船,誰曉得他還會不會把你放回來呢。」

  松陽時常理解不了她銀發弟子打啞謎一般的話語,困惑道。

  「欸?為什麼不會放我回來?」

  「阿銀跟你說不明白啦。」

  銀時往主屋的沙發上一賴,擺出拒絕商量的態度。

  「反正阿銀就是要跟你一起去,不接受反駁。」

  ——當然不止是為了這種私心。

  松陽一臉無奈地牽著小號虛進去裡屋,銀時盯著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背影,嘆氣。

  如今還沒有見過重回人間的虛的,只有高杉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了。

  桂是老早就跟著他們三人一起回來,接受的也最快。小師妹信女昨日也來道館晃了一圈,進門就和那個看上去跟一張白紙似的昔日大魔王打了個照面,她愣愣地發了會兒呆,躡手躡腳地進來,指著小號虛「她,她」了半天又講不出話。

  桂把信女拉到一邊去好一陣心理輔導,她才鼓起勇氣走到小號虛面前,試探性地在人家眼前揮手,確認這孩子與大魔王判若兩人後,總算松了口氣。

  「慢慢去適應的話我還是能做到的。」

  信女離開的時候避過松陽悄悄來跟銀時表達擔憂。

  「但是高杉那邊……如果老師要帶上虛……」

  「安心啦,阿銀不用你講也會跟過去的。」

  他這個遲鈍的老師或許會以為高杉真的像表現出來的狀態一樣冷靜,但銀時看得明明白白,高杉那家伙從心底就沒考慮過讓虛和他的老師共存,天曉得會不會采取什麼過激手段——

  總之,他這種世間少有的任勞任怨的好男人就多費心費力一些吧。

  銀時懶洋洋地伸著懶腰,打算在棘手的麻煩到來前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困意剛湧上來,主屋的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喲∼」

  紅發的夜兔小子跳進屋子裡,抬起手笑得眉眼彎彎的打招呼。

  那張臉像極了某個萬事屋的夜兔丫頭,唇角彎彎的弧度也像,但這笑容不帶善意時,便有濃郁的殺氣四散開來。

  「我幫晉雄來接你們啦∼」

  他嘴上這麼講,手裡舉著的那把傘搖搖晃晃地朝著銀時的正臉蠢蠢欲動,看上去更像是找茬。

  「時間還早的樣子,不如來做個熱身運動好啦∼」

  ……哪家的熊孩子。

  銀時翻了個身站起來,把木刀抓在手裡,漫不經心地打量這個毫不收斂一身戰意的夜兔小鬼,認出對方的身份。

  ——原春雨第七師團團長神威。

  銀時沒怎麼跟他打過照面,但也聽聞過這小子難搞的性格。他後腦勺開始隱隱發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

  「不好意思阿銀沒聽過晉雄這號人物,話說你誰啊,這麼自來熟地跑進人家院子裡來約什麼架呢,不要以為你長得有點像阿銀手底下那個傻乎乎的丫頭阿銀就不會揍你哦。」

  「欸——只有白頭發的武士先生在嗎,發色很少見呢,聽說你是晉雄的同學,那麼你也是師父妹妹的弟子咯?」

  「喂喂喂所以那個晉雄到底是誰啊?你又是誰啊?師父又是誰啊?給阿銀解釋清楚先。」

  「武士先生的問題可真多呀∼那麼來打一場吧,和我打一場就告訴你呢∼」

  聽到動靜出來的松陽適時插話道。

  「不可以在屋子裡打架喔。」

  被她牽在手裡的小號虛沉默地望著前方,仿佛並未瞧見某個夜兔小鬼看向她時陡然睜開的眼睛裡掩飾不住的驚訝。

  神威腦門上的呆毛支棱起來,呆滯的模樣顯得有點純良,他湛藍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又緩慢地彎回笑眼的弧度。

  「師父變成小小只的師父了呢∼」

  他把傘收起來,像是對銀時失去了興趣,轉而在小號虛面前蹲下,笑眯眯地問松陽。

  「我可以把小小的師父抱走嗎?」

  「不行喔。」

  松陽亦是笑眯眯地回答他,說出來的話卻不容置喙。

  「我家道館裡沒有提供人口外借的服務呢。」

  「欸——好過分——」

  銀時死魚眼看著凶名赫赫的夜兔師團長嘟嘟囔囔地撒嬌,腦門上直挺挺的呆毛沒精打采地垂下去。

  「真的不可以嗎?」

  「不可以喔。」

  大概是意識到松陽不會心軟,夜兔小子慢騰騰地站起來,又把充滿興味的目光往銀時這邊掃。

  「那麼作為補償,我可以和白色的武士先生打一場嗎?」

  「考慮到神威先生的破壞力,以及道館還沒有翻修的計劃,也沒辦法允許呢。」

  「啊——師父妹妹管得好多——」

  小師團長遺憾地嘆口氣,還不死心地試圖據理力爭。

  「道場裡也不可以嗎?地球人的道場不就是用來打架的嗎?」

  話是沒錯啦但你那把武器一炮下去整間道館先得垮一半好不好!高杉晉助你這混蛋找得是個什麼熊到不行的盟友啊!

  「要打架是吧?」

  銀發男人煩躁地嘖了一聲,迎著小師團長倏地發亮的藍眼睛沉聲道。

  「給阿銀把武器換成木刀,不然免談。」

  「這樣就可以打架了嗎?」

  熊孩子神威眉開眼笑地點頭,並不介意讓他無法使用趁手武器的限制條件。

  「沒問題哦∼」

  銀時把木刀往肩上一扛,陰森森地咧開嘴角。

  阿銀今天就要來表演一把手刃熊孩子的一百種方法——

  松陽無奈地給了銀時一個頭錘,把他那副氣勢洶洶的架勢戳破,又往藍眼睛裡開始泛紅的夜兔小子頭頂上來了一拳。

  「禁止打架。」

  在神威按捺不住抓起傘要直接動手之前,她又笑眯眯地提醒道。

  「我會考慮和江華小姐談一談你的問題喔。」

  小師團長瀕臨爆發邊緣的戰意頓時噗噗地漏空,整個人沮喪地往榻榻米上一坐,腦門上的呆毛徹底枯萎掉了。

  地球人實在太陰險了啦!                    

  作者有話要說:

  剩下的內容我努力在一章或者兩章之內搞定,然後番外感情戲了!(大哭)


☆、77

  第七師團副團長阿伏兔隔了半小時才姍姍來遲。

  跟在他身後的又子快要把槍抵到他後腦勺,此刻正是一臉的心急火燎。

  「你們第七師團的團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就是你們合作的誠意嗎!」

  阿伏兔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生無可戀地解釋道。「團長的個人行為麻煩請不要隨便上升到我們整個師團。」

  第七師團與鬼兵隊合作研究阿魯塔納能源已久,兩邊的飛船開放互相通行,這次也是一起降落在歌舞伎町的河岸邊,誰知道船剛一停穩,他們家小師團長就嗖地一下溜得不見人影,收到消息的那位不知身在何處的鬼兵隊總督當下就在屏幕另一端黑了臉。

  第七師團的艦船在宇宙中無所事事地飄蕩了大半年,小師團長始終找不到樂子,那位鬼兵隊總督也從來不理會他的百般挑釁,私下裡神威不曉得跟阿伏兔抱怨了多少回。

  「好無趣哦∼那個晉雄只顧著跑研究室,完全不和我打架∼」

  團長你倒是先把人家名字叫對再說啊。

  身兼數職的副團長阿伏兔心累到扶額。

  星海坊主和他的夫人老早就跑去環游宇宙了,名義上是副團長的阿伏兔負擔起照顧神威的責任,成天跟在胡鬧的小師團長屁股後頭收拾爛攤子,早早體會到了養熊孩子的痛苦,這幾天神威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沒想到這麼快就又搞出讓人抓狂的動靜。

  最近他頭發都掉了一大把,搞不好哪天就和那位星海坊主一樣禿到腦門發亮。

  「可惡!那個神威!」

  又子急得把槍捏得嘎吱作響,害怕再晚幾秒她家晉助大人的老師所開的道館就會被某個夜兔熊孩子拆成碎片。

  阿伏兔的擔心正好截然相反。畢竟在那裡的人可是那個虛的半身,從實力上來講,變成碎片的說不定是他們家那位一天不挨江華夫人愛的鐵拳就渾身難受的師團長。

  這下該不會得給他們家熊孩子師團長收屍吧——阿伏兔腦子裡閃過奇奇怪怪的念頭,在看見他們家師團長坐在人家道館的榻榻米上興高采烈地逗小孩時,他才勉強松了口氣。

  總算不用擔心第七師團失去團長的問題了,話說他們家團長居然有興趣跟小孩子一起玩——等等,那是?

  「松陽前輩你沒事吧!」

  又子急吼吼地衝進屋子裡,就朝著松陽所在的方向跑過去,絲毫沒去注意地板上蹲著的兩個小鬼。

  松陽溫聲把人安撫下來,又好奇地望了眼跟著走進來的男性夜兔,隱約記得有在第七師團的艦船上和對方打過照面,和氣的朝人頷首之後,問道。

  「晉助沒有過來嗎?」

  「啊……那個……晉助大人他……還有些事……暫時不在……」

  又子結結巴巴地卡了殼,也不曉得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對高杉最近的動向近乎一無所知,就算心裡疑惑她家晉助大人為何在這時離開,也找不到可以解惑的對像。

  旁觀的銀時不用想都猜得到原因,無外乎高杉那家伙擔心自己看到虛以後控制不住瞬間暴起,想給自己留點緩衝時間。

  他瞥了眼被神威纏著喋喋不休還一言不發的小號虛,又看看笑容平靜的像是完全沒往這方面思考的松陽,正想嘆氣,目光相接時,松陽悄悄對他眨了下眼睛。

  銀時略微怔楞住。

  這個人的想法到底是——

  「那麼,我們走吧。」

  松陽也沒有再追問又子,她俯身把小號虛抱出神威的騷擾範圍,輕聲請求沉思中的銀時去把還在屋子裡打掃的朧叫出來。

  又子方才發現這個宛如松陽縮小版的孩子,她反應過來後不禁縮了縮脖子,暗自嘀咕了兩句就不敢再看。

  ——鬼兵隊的艦船和上一次所見相比並無變化,只是多了些裹著繃帶的夜兔,一個個的都有意無意的拿眼睛掃松陽牽在手裡的那個孩子。

  松陽倒也不怎麼意外這群兔子們的反應。她笑著摸了摸小號虛的頭發,將注意力放在身邊略微有些緊張的大弟子身上,溫聲細語地鼓勵他幾句,目送著灰發男人進入醫療艙。

  「出來以後,朧就會變成健健康康的普通人了喔。」

  她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唯有她身邊的孩子抬頭瞥了她一眼,又沉默地低下頭。

  ——意外的是,高杉始終沒有回來過。

  手術沒花多久就順利結束,再之後就是等失去了再生能力的身體與新的血液相互融合的階段。

  朧前兩日已經從不適應期恢復過來了,只不過他這具身體被龍脈血侵蝕的時間長達數十載,一時半刻還恢復不到常人健康的狀態,仍然需要在醫療艙內進行後續調理,松陽大部分時間待在病房裡照顧他,小號虛則暫時留給銀時照看。

  「白色的武士先生好礙事呢∼好想直接炸掉哦∼」

  屢次路過的神威一如既往地晃著手裡那把如同大炮的傘,一臉躍躍欲試的戰意。但他到底是有所顧慮,並未不管不顧地出手。

  見銀時總是懶洋洋地躺著,不僅牢牢地把小號虛攔在自己的行動範圍之外,並對他的挑釁毫無所動,神威怏怏不樂地跟阿伏兔抱怨起來。

  「好無趣哦……架也不能打,小小師父也偷不走,晉雄也不讓我插手他在做的事——」

  裝睡的銀時不自覺把耳朵豎起來。

  「日子過得好沒勁哦,不如我們趁晉雄不在,把白色的武士先生打暈,然後把小小師父搶走就開船溜掉吧∼」

  「……團長,你當著人家面大聲密謀真的沒問題嗎……」

  左右也聽不出有價值的情報。

  銀時這兩天把整艘船能目視的地方都掃了一圈,確認高杉不在船上之後也沒完全放下心。

  高杉的態度和動向實在讓人無法安心,並且留在船上的鬼兵隊直系成員也只有那個聒噪的金發姑娘又子,曾與銀時數次交手過的河上萬齊以及謀士武市變平太同樣不知所蹤。

  天曉得他們在計劃什麼……

  「銀時——睡得可真香呢。」

  額頭上傳來被人用手指戳動的觸感。銀時睜開眼,就看見松陽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朝他眨眼睛。

  大概是因為病房裡的男人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轉,所以她眉眼間都是滿溢的欣喜與輕松。

  「整天守在醫療艙門口做什麼呢?不累嗎?」

  「……講了你也搞不清楚啦。」

  銀時別扭地嘟囔幾句,心想還不是擔心你帶回來的小鬼。他翻身坐起來,打算看看小號虛在做什麼,一抬頭就瞄到某位鬼鬼祟祟的鬼兵隊謀士在連接艙室的走廊上來來回回地溜達,時不時探頭看往這邊,滿臉的欲言又止。

  銀時眼疾手快地把人逮過來。

  「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還是高杉那家伙是有話要你帶給我們?」

  松陽亦認出這位長著奇特貓眼的武士的身份,溫和地朝他頷首。

  「武市先生,有什麼急事嗎?」

  被銀時拎著後衣領的武市回想著高杉傳給他的指令,在心裡無聲地哀嘆。

  他生來就是個老實人,現在居然得負責把白夜叉這種等級的角色騙走,晉助大人可真是太難為他這種奉行和平與蘿莉正義的知識分子了——

  「是這樣的……鄙人來請阪田先生去通訊室,有歌舞伎町那邊發給阪田先生的通訊信號傳過來。」

  「哈?大晚上的有人打到鬼兵隊的艦船上來找阿銀?誰啊?」

  「對方好像是見回組那邊的人,可能是緊急情況,具體的鄙人也不清楚哦。」

  前見回組組長自然也能算見回組的人對吧,他也不能算欺騙這位白夜叉就是了。

  「這麼巧?你這家伙一出現就有人找阿銀?」

  銀時滿臉狐疑的打量武市那對看似純良的貓眼,打量得他後背止不住冒汗,努力維持住淡定的語氣。

  「鄙人也只是正好路過傳個話,阪田先生太多心了呢。」

  這位白夜叉的警惕性實在太高了啊,晉助大人交代給他的任務恐怕很難完成了——

  「哈?我多心?」

  銀時咧開嘴笑得黑氣直冒,上手把人家衣領一揪,扯著武市整個人上下搖晃,嘴上陰沉沉的逼問。

  「誰知道你們這幫家伙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啊?阿銀是那麼好騙的嗎?啊?萬一阿銀過去了回來發現老婆孩子都沒了你能負責嗎?啊?」

  他一急就口不擇言,手上力氣也沒個輕重,松陽無奈地往他腦門揍了一拳,好說好歹讓他松手放開這位快從貓眼變成蚊香眼的鬼兵隊謀士,又好言好語地勸說他。

  「要是真有要緊事怎麼辦?歌舞伎町的大家都很依賴銀時喔,而且也不用擔心我呀,我在晉助的艦船上會很安全呀。」

  「就是那家伙的船才頭疼……」銀時不滿地小聲嘀咕幾句,又去扯松陽的手。

  「算了算了,松陽你跟阿銀一起過去,不管啥情況阿銀還是把你帶在身邊放心點,記得把那小鬼也帶上。」

  「沒關系的。」松陽有意無意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她微微垂下眼瞼,手上輕柔地撫摸著那個與她面容如出一轍的孩子淺色的頭發,望著銀時的眼神平靜如水。

  「我知道銀時在擔心什麼,所以沒關系的。」

  「……你知道?」

  銀時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煩躁地皺起眉頭。他委實看不出他面前的人笑容裡到底藏著什麼打算,也清楚自己向來拗不過這個人的決定。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行吧,阿銀去一趟,松陽你……」

  銀時張了張嘴,一下子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知道,就自己小心,把那家伙是乖孩子的學生濾鏡給阿銀好好地拿下來哦。」

  「放心啦,我有分寸。」

  武市伸著脖子等他們談完。雖然他總覺得自己的目的幾乎暴露得干干淨淨,但不知為何這位白夜叉最終放棄了自己的堅持,臭著一張臉獨自走過來叫他帶路。

  總之,接下來就是另一位的任務啦——

  松陽彎腰把淺色短發的孩子抱起來,轉身看向從她背後出現的那位反背著三味線頭戴耳機的墨鏡武士。

  來人禮貌地朝她點頭。

  「請松陽前輩和這孩子同在下走一趟吧,晉助正在等著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把高高和虛的問題解決了!就可以正文劇情完結搞感情線了!相信我能做到!

  坦白講高高對虛的態度真的是最大的難點……

  順便!我的車開的差不多了……四人場合好難寫啊……目前是1.1w+,預計能有1.5w,除去前情提要大概百分之九十都是各種鼓掌(腎疼)


☆、噩夢有多悲傷,現實就有多美好

  ——做了噩夢。

  13歲的紫發少年自睡夢中汗津津地驚醒。心底殘留的那陣悸動依舊令他胸口隱隱作痛。

  夢裡有暗紅的血光,漫天飄零的烏黑鴉羽,有人影於無際的永夜裡回眸,瞳孔翻湧起刺目的猩紅。他抬頭望見從天而至冰冷徹骨的雨,手中緊握著劚玉如泥的刀刃。

  畫面零碎地在他眼前閃過,又倏地化作絲絲縷縷的雲霧煙消雲散。

  少年高杉蹙著眉回憶了許久,都想不起那是一個怎樣的夢,腦海裡只剩下揮散不去地沉重的悲愴。

  ——一定是個令人悲傷的噩夢。

  ——是於泥沼中沉沒、墮入無底的奈落之中的,沒有盡頭的噩夢。

  夢中的人影將有一日踩著屍山血海遙遠地走過他身邊,漫不經意的將他所眷戀的那朵純白的月下曇花無情地碾碎,碎裂的花瓣自忘川河輕飄飄地沉入底。死寂的夜空中,那輪籠罩著他的皎潔月光亦輕盈地碎了一地。

  而他只能無力地跪在滿目殘破的焦黑之中,用皮開肉綻的雙手徒勞地打撈那片空無一物的月影。

  ——是這樣掙扎著想要醒來的噩夢。

  ——到底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換來一個不會被痛苦侵蝕的美夢?

  喧囂的聲響歸於寂靜,高杉猛然睜開眼睛。

  瀕臨熄滅邊緣的阿魯塔納結晶碎石卻還在執著地試圖灼燒出火花,於這顆逐漸死去的星球上不間斷地飛散著,又被眼前正在枯萎的光芒所吸引著,緩慢地從他腳邊落下來,沉進無光的洞穴谷底。

  凜冽的風在山間回旋著,卷起的碎石擦過側臉,墜入石面的聲響輕如細雨,而他胸腔中的那場雨亦淅淅瀝瀝地落了一片水窪。

  美夢沒入水面如漣漪般洇開,噩夢的觸須不知何時又滲了進去,一絲一縷的如同蜿蜒的藤蔓,緊緊地攀上那朵再次綻放的潔白曇花。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這朵花於月色中永不枯萎?

  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踏過嶙峋崎嶇的山石,清脆且清晰的聲響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吹入他耳邊,氣息悠悠地打著旋撩過他柔腸百轉的心緒,在他唇邊化作繾綣的呼喚。

  「老師。」

  山風簌簌地托起他黛紫色的發絲,金色的蝴蝶在他紫棠色的衣袂上搖搖欲墜,像是他周身明明滅滅燃燒著的光暈。

  映在松陽眼裡的畫面在光暈裡顯得朦朦朧朧的,那是屬於成年人帶著些許寂寥與決然的背影。

  「晉助在這顆星球上做什麼呢?」

  「老師不妨猜一猜?」

  背對著她的高杉低低地笑了一聲。他嗓音裡並沒有多少濃烈的情緒,仿佛自始至終都只是心情平靜地凝視著前方。

  「唔……老實講我也不是太確定就是了。」

  松陽往前走了兩步,在與他並肩的位置站定,與他一同望向面前那個星星落落往外噴沙石的洞穴。

  隨著與洞穴距離拉進,四周彌漫著的異星阿魯塔納能量所化作的綿密碎霧便隨著空氣往松陽身上流淌,讓她略微不適地縮了縮肩膀。

  懷裡的小號虛似乎也受了些影響,把那雙猩紅的眼眸微微眯起來,身體小幅度地往松陽臂彎裡縮。

  松陽怔了怔,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用衣袖略微將吹拂來的風為她擋住些許,而後輕聲問道。

  「那個時候,嵌在我心髒上的異星阿魯塔納結晶,是來自這顆星球嗎?」

  「答對了,老師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這裡,以及我在場的時候才能進行嗎?」

  「老師離正確答案相當接近了呢。」

  「是……」

  松陽綿長地吁了一口氣,低聲問道。

  「晉助找到了能讓我變成普通人的辦法嗎?」

  「老師果然能夠猜到呢。」

  高杉轉頭望了過來。

  他停留在松陽笑眼上的目光柔軟而眷戀,即便夾雜著幾縷不易察覺的狂熱,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沉進眼底。

  「我終於找到了能讓老師從宿命的輪回中解脫出來的方法,所以——」

  他的目光滑過松陽懷抱裡那個只露出半張臉的孩子身上,柔情被風化開,便只剩下森冷的寒意。

  「請老師把這個家伙交給我吧。」

  ——到底該用多麼陵勁淬礪的刀刃,才能粉碎如影隨形的噩夢?

  「龍脈生物唯有在星球毀滅時,才會真正迎來終結。」

  在鬼兵隊與第七師團的某場會議上,宇宙獵人星海坊主斬釘截鐵地得出這個結論。

  「原本是同一個具身軀的兩個人已經分開成不同的身體,所以,無論意識是否消亡,唯一那具承載著龍脈能量的身軀始終會在某個時刻從龍穴中復生。」

  紫發男人神情裡的從容不迫有一瞬間崩塌成刺骨的殺意,強烈的情緒波動令對面那個骨子裡流著好戰血液的夜兔強者眼神也冷下來,並意有所指地告誡他。

  「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可能毀壞掉地球龍脈所化身的身軀,想要你家老師徹底脫離龍脈的影響,世間就必然要有另一具龍脈的化身與她共存。」

  ——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能在重蹈覆轍前擺正心中顛倒的世界?

  屏幕上昔日的舊同學罕見地流露出不苟言笑的神情,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可逃避的可能性。

  「如果是老師的話,或許會把從龍脈中新生的虛帶回來,對老師來說,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我們無法否認這一點,況且新生的虛也未必會走老路,如果老師這麼選擇了,我們還是要支持她比較好。」

  那又如何呢?

  高杉面無表情地關掉通訊,眼神淡漠地想。

  為什麼他偏偏要像十年之前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這世間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老師,而噩夢已經糾纏了她千年已久,甚至一度將她奪走,如今還要無能為力地等待她有一日被那片漆黑的鴉羽淹沒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算是真正的守護了誰、又拯救了誰?

  那時他注視著那個眉眼彎彎的人略顯期待地表露出那份釋然,神情乖順地聽她表達一個人也沒關系的決心,他掛著那副好學生的樣子,安靜地讓不可遏制的冷意灌滿他被愛意燃燒著的心髒。

  是啊,老師當然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昔日為了他們,之後為了那個背叛過她的男人,如今又為了自我拯救的覺悟,甘願一次又一次落入無法被終結的噩夢。

  ——只要有一次就好。

  「請老師,把虛交給我吧。」

  高杉不疾不徐而又吐字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語調始終是溫和且謙遜的,似乎絲毫不帶強硬的成分,但他語言中滿是不容置喙的篤定。

  「不用再承擔這種不應該讓老師背負著的陰影,也不用再面對不知何時又會降臨的噩夢。」

  他已經失敗了太多次,也做了太多次錯誤的選擇,而他的老師從來都不曾責怪他,至今也無怨無悔地包容了他,一如既往接納了他犯下的所有罪業,又給了他可以回去的家。

  就算他從始至終,都沒能成功地拯救她一次。

  所以只要有一次就好,老師,我只要能做出一次正確的選擇就好。

  ——只要有一次能拯救你,我的一生就有了被救贖的意義。

  「把這家伙交給我,老師的噩夢就能徹底結束了。」

  松陽安靜地注視著她長大成人的紫發弟子。

  眼前一瞬間浮現起的,是那一年在夕陽下的庭院裡,面容稚氣的紫發少年等待她眼底的血紅褪去,便毫不猶豫地跑向她,全然信賴地將她接納的模樣。

  在痛苦的十年分離之後的初次重逢時,她真真切地欣慰於殘酷的傷痛並沒能摧毀晉助這份堅定不移。

  直到那些過往的歲月湧回腦海裡,將缺失的十年亦補充完整,她才一點點意識到,那些無可挽回的失去在這個倔強的弟子心裡留下了怎樣的被傷痛侵蝕的空洞。

  走過了這顛沛流離的十年,又經歷了失而復得,過往的真相被盡數揭露,理解了犧牲所帶來的無望與陰差陽錯的結果。

  難以被填補的空洞讓他將這份執著化作了自我折磨的執念,路被擰成解不開的死結,反復地質問亦得不到答案。

  在下定決心去尋找虛之前,她其實想了很久,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幫助晉助邁過這道坎,即便是帶著他回到過去的家,告訴他一切並非毫無意義,也不過是將血淋淋的傷口暫時縫合起來,一旦面臨會將傷口撕開的可能性,橫亙於他面前的問題一如往昔。

  ——無論如何,都不願跟自己和解。

  她看著這樣的晉助,想起的是那個沉浸於絕望中而被虛所斬殺的自己。

  作為師徒,他們倆在這方面或許還真的是驚人的相似,都一樣固執己見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她曾憎惡迷失在仇恨與殺戮中胡亂發泄痛苦的自己,晉助亦不肯接受一心想要復仇卻什麼也沒能挽回的事實。

  他認定拯救了她的或許是繼承了她意志的銀時,或許是從未改變過自我的小太郎,或許是最早作為人類與她相遇的朧,認為唯有自己並沒有資格成為她的救贖。

  那個時候……早在他不知所措地面對另一個她的時候……為什麼她沒能坦誠地擁抱住晉助藏起來的面對未知的困惑與不安呢?

  「晉助已經把一切都准備好了,對吧?」

  「是的,只要將虛關在無法對老師產生影響的地方,學生就可以安心地讓老師接受剝離龍脈體質的手術。」

  「這樣啊……」

  松陽嘆息一聲,便抿起唇陷入沉思。

  高杉一言不發地等了一會兒,見松陽抱著淺色短發孩童的手臂並沒有放開的跡像,默認這是拒絕的信號,便將袖子裡藏著的異星阿魯塔納□□悄悄滑進手心,不動聲色地往松陽這邊靠近了一步。

  在他就要按下控制器時,松陽垂下眼瞼輕輕嘆息一聲,把懷裡的孩子放了下來。

  「晉助,我有話想對你說。」

  高杉微微怔楞住。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未被遮擋的稚嫩面容上,又像是被那雙猩紅的瞳眸給燙到一般迅速移開。

  他搭在扳機上的手指反復摩挲著,手掌的肌肉僵硬地維持著按壓的狀態,遲疑了幾秒開口道。

  「老師想說什麼呢?是想要勸我放過這個家伙嗎?還是想要告訴我這個家伙無法被殺死?都沒有關系,我已經做好了最妥善的准備。」

  死去的異星將會成為最完美的囚禁地球龍脈生物的牢籠,而他的老師會作為普通的人類度過安然無憂的百年,世間再沒有能束縛住她身軀的枷鎖。

  「學生已經做好了不被老師諒解的覺悟,所以——」

  他攥著針劑的那只手臂被松陽握住了。

  或許是被異星阿魯塔納的能量所干擾,抓住他手臂的人並沒有多麼用力,只是平靜且溫柔地讓他停了下來。

  「晉助,早在更久以前,我就應該對你說這個故事。」

  大概是因為猜測到她要講的內容,男人停頓了一會兒,又沉聲道。

  「我知道老師要說什麼,我也知道老師的過去。」

  「唔,是朧告訴你們的,對吧?想要聽聽我自己的說法嗎?」

  見高杉不吭聲,松陽彎了彎唇,緩緩松開他的手臂,又俯身把蹲在她腳邊的孩子抱起來,笑吟吟地將這孩子的臉與她貼在一起。

  高杉垂下眼簾逃避的意圖很明顯,她也不在意,將孩子放下來後摸摸她的腦袋,示意她躲在自己身後以免被沙石蹭傷,隨後繼續柔聲講述著。

  「很久很久以前……嗯,應該是一千年以前吧,還沒有星際旅行,大家也不曉得什麼是阿魯塔納,都只是普通的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在生老病死中獲得終結的人類,所以也沒有人見過能夠死而復生的存在,就算對方只是個像這樣的孩子,也還是會被當成什麼可怕的怪物……很苦惱對吧?」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雙手還沒染上鮮血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明明是人類孩子的模樣,眼眶裡沒有可怖的豎瞳,臉頰上沒有醜陋的疤痕與怪異的顏色,指尖沒有尖利的刺,嘴裡也沒有如猛獸般的利齒,手腳和軀體的皮膚都是柔軟的,被刀刺進胸口濺出的鮮血也是鮮紅的,受了傷也清晰地感受著疼痛。

  ——為什麼沒有人來愛我呢?

  「雖然說出來有些難為情,但那個時候,那個孩子的確是真心實意地這麼想,要是……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就好了。如果生來便是與人類不同的怪物,那麼被人類恐懼和排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所以不管遭受怎樣的對待也都一直忍受著……可是,太痛了。」

  在她面前微垂著頭的男人顫抖了一下,肩膀繃緊到似乎快要爆發的程度。松陽也知道談論這些殘忍的記憶對於他們倆而言都是種煎熬,她抿了抿唇,艱難地說道。

  「人類承受痛覺的極限是什麼呢?那個孩子也不知道這一點,身體上的疼痛不管怎麼忍耐也沒有結束的那一天,想要獲得死亡也做不到,究竟該怎麼辦才好,也沒有誰能給那個孩子答案。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擺脫這樣的痛苦呢?那個孩子花上數百年的歲月,在屍山血海裡漫無目的地徘徊著,也找不到答案。」

  ——太痛了,也太寂寞了。

  軀體中誕生了一個又一個迷茫的自我,想要將這份沒有盡頭的痛苦一同分擔,如此虛無的意識於漫長的歲月裡漸漸地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不再祈求從這份痛苦中解脫,可那顆曾憧憬著人類的心,仍然在被痛苦淹沒的角落裡微微地發著光。

  ——那時候,村子裡的孩子們究竟在做什麼呢?為什麼他們臉上的神情會讓怪物胸腔中冰冷的心也覺得暖烘烘的呢?把嘴角揚起來,眼睛彎成弧形的月牙,這就是人類感到幸福時會流露出的表情嗎?像這樣模仿出笑容來,就能擁有人類的幸福了嗎?

  再嘗試一次吧,再往前踏出一步吧,往沒過頭頂的累累屍骸之外伸出手,再去抓住些什麼吧。

  ——終有一日,會有人握住這只手。

  「故事的最後,那個孩子遇見了她的一群弟子們,終於找到了答案。雖然她的大弟子呢,是個死心眼的傻孩子,被她粗心大意地弄丟了,最後總算辛苦地找了回來。」

  「二弟子呢,是個心腸柔軟的別扭小鬼,被她不負責任的拜托了各種為難的事情,卻還是咬著牙堅持下來,成為了超級可靠的大人。」

  「三弟子呢,是個比她這個老師還要成熟的好孩子喔,始終貫徹自己內心的道路,無所畏懼地向前,閃耀而又帥氣。」

  「四弟子呢……」

  松陽輕輕笑了一聲。

  她紫發的弟子飛快抬起頭望了她一眼,眼神裡有些局促無措的情緒藏不住地溢出來,繃緊的唇角亦微微翕動著,眉眼間的不安讓他看上去像是個迷茫的孩子。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算是正確的選擇?

  「那位四弟子呢,是個倔強的笨蛋。」

  ——為什麼沒有發現,只要能看著他長大成人,能陪伴在他身邊,就是她最期待的結果呢?

  「一捫心思想要尋求拯救一個人的方法,卻不知道對於他的老師來說,他明明什麼都不用做。」

  男人驀地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凝視著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和柔軟。

  時光悠悠地隨著如春風般的笑容往前倒退,從滿地荒蕪的蒼涼退到散發著書卷墨水味與茶香的和室,他被糊了一臉氣味撲鼻的藥水,聞著繃帶上淡淡的香氣傻了眼,一仰頭就看見了這個人沐浴在從窗縫裡透進來的燦爛陽光下,柔柔地朝他彎起了眼角。

  少年那顆被世間不平磨得只剩下倉惶困惑與掙扎的心,就在這金色的午後,被那個暖乎乎的笑容填補完整。

  時間輾轉著走過烽火連天的戰場,走過漆黑陰冷的牢獄,走過燈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過永夜死寂的宇宙,又落進了那個一成不變的笑容裡。

  ——因為曾與人相遇,整個世界才有了鮮活的色彩與光芒。

  「只要能待在晉助身邊,我就已經被徹徹底底的拯救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高高對虛的態度必然要經過一點波折……

  畢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沒有虛就沒有松陽,所以……

  請幸福吧!

  感覺到自己完全不擅長在正文裡寫感情戲所以……番外倒是可以想怎麼放飛就怎麼放飛了(是可怕的ooc)


☆、終於能夠安心的談戀愛了吧

  盡管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布局,也有星海坊主的夫人作為成功案例參考,並且從最昂貴的儀器到充足的能源,從最新科技的醫療罐到從宇宙各個角落高價挖來的阿魯塔納研究專員都准備妥善。

  但高杉看著松陽什麼也不問就把懷裡的小鬼放下來,乖乖地躺進醫療罐,一副全然信賴他的樣子,終究無法抑制地感到心裡空蕩蕩地懸著落不下來。

  即使早就打定主意要替老師結束掉永生的痛苦,可這究竟是他出於私心的選擇,還是老師所期望的結果呢?

  以防萬一,他在給醫療隊下令前,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老師真的想好了嗎?」

  這會兒營養液還沒從管道輸送進來,醫療罐裡還聽得見外界的聲音,松陽隔著玻璃對她蹙著眉的紫發弟子笑得眉眼彎彎的,用唇形緩慢地回答他。

  (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喔。)

  大概是覺得她回答的太過言辭鑿鑿,男人略微挑眉,揶揄道。

  「不害怕我之後反悔,又把這小鬼帶走?」

  (晉助才不會這麼做呢。)

  「老師還真是一點都不懷疑我呢。」

  高杉看上去仍有些遲疑。他注視著身處醫療罐中的人,見她伸出手把手掌貼在透明的玻璃上,不由怔了怔,也緩慢地將手貼合上去。

  醫療艙內的光線昏昏黃黃的,映在他眼前的人柔軟白皙的臉龐上,顯得她姣好的輪廓瑩瑩地發著光。當她眨了眨眼,就有細小的光芒從她亮晶晶的眸子裡躍出來,化作暖流湧進心口。

  (我知道,晉助是永遠不會傷害我的。)

  高杉驀地愣在原地。

  ……果然是這樣。

  是老師的話,無論他貪心到什麼地步都會被毫無保留地接納呢。

  他始終安靜地凝視著罐子裡的人淺笑嫣然的模樣,末了,把唇角勾起一點溫柔的弧度來。

  「我會一直陪著老師,等老師醒過來。」

  就這樣沉醉於夢中的理想鄉吧。

  他會將這份狂亂的愛意化作引誘的陷阱,耐心地等待他不設防的愛人陷入模糊界限的繾綣情絲裡。

  ********

  在醫療艙待命已久的醫療兵匆匆忙忙地進入工作狀態,連接著能源的閘門被打開,帶有麻醉成分的營養液湧進了狹窄的管道之中。

  將身形隱藏於陰影裡的紅瞳孩子抬頭望向她,眼睛平靜,無悲亦無喜。

  (有意義嗎?)

  識海裡久違的寂靜終於被孩童稚嫩且無波無瀾的聲音打破。

  (你明知道,百年以後,你的意識仍然要回歸於這副不老不死的身軀。)

  (我知道的。)

  守在一旁望著她的紫發弟子眉眼間染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松陽朝他安撫性地彎了彎唇,安靜地閉上眼,無聲地作出回應。

  (等我和大家一起老去,到時候就可以來陪你啦,對吧?)

  (所以,有什麼意義呢。)

  (有沒有意義,都是要嘗試過才知道的喔。)

  營養液潺潺地流進醫療罐,彙聚於她腳下,又不疾不徐地往上漫,等到水位快要漫過她胸口,意識也隨著麻醉的效果發作隱隱消散。

  腦海中的聲音如潮水般消散,最後留下來的一句話輕柔得如同一聲嘆息。

  (不會再成為孤獨的怪物啦。)

  是這樣愛著人類,成為人類,體會作為人類的一生。

  擁有這些,即便是行走於無盡的長夜中,也能讓這盞燈溫暖地照耀下去吧。

  ——手術過程對守在醫療艙的高杉來講是一段漫長且焦慮的日子,對於泡在醫療罐的松陽來講,大概也就是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被轉移到了光線暖乎乎的病房裡,仿佛一眨眼之間,一切便都塵埃落定。

  銀時剛從地球上的艦船過來這邊,一進病房先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松陽,確認她一切安好之後,轉頭就對守在一邊面無表情的高杉臉上來了一拳。

  他這一拳又快又准,高杉也沒躲的意思,任由他揍上來,整個人猛地往後撞到牆壁上,又慢騰騰站起來,抹了把唇邊滲出來的血,冷冷地嗤笑一聲。

  進入白夜叉狂暴模式的銀時眼睛通紅到快要滲血,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顯得無比猙獰。

  「高杉晉助你這個混蛋!!」

  ——等了將近兩個月的銀時肺都快氣炸了。

  他自然了解松陽想親自去跟高杉見面,讓這家伙把腦子裡七轉八彎的死結捋清楚,雖然不情願,也還是放手讓她留下來,自己跟著那個一臉變態的鬼兵隊謀士去通訊室。

  他滿心認為這是高杉派人把他引開的說辭,心不在焉地接起通訊。

  屏幕另一頭出現的男人的確是一身純白的見回組制服,只不過從身份上來講早已和見回組毫無關聯。

  「喲,真是好久不見了,阪田先生。」

  銀時勉強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這張精英氣息的臉,實在沒工夫給對方好臉色,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

  「啊,這不是小五郎先生麼。」

  「看來阪田先生還是沒記住鄙人的名字呢。」

  原見回組組長現內閣大臣佐佐木異三郎流露出遺憾的神情,頂著銀時不友善的目光輕描淡寫地講出了令他驟然變臉的消息。

  「這邊可是聽說了哦,阪田先生的那位老師,把毀滅世界的大魔王帶回來的事情——別著急,這可不是審訊,鄙人也不打算與阪田先生為敵,更不會傷害信女醬的恩師,只不過想要提醒阪田先生一句,養虎為患的道理想必阪田先生也清楚才是。」

  「……抱歉啊,阿銀對養老虎不感興趣,手裡的工資只打算養老婆孩子。」

  「原來如此,看來阪田先生已經做好了覺悟呢,那鄙人也就言盡於此。」

  掛掉通訊,銀時回憶著現役內閣大臣那副意有所指的態度,想起對方曾與高杉這家伙的鬼兵隊來往甚密的傳聞,越想越察覺出不對勁。

  他轉頭回到醫療艙外的長廊,果不其然發現松陽帶著小鬼一起離開了艦船。他心知肚明這背後是高杉的手筆,也就不再裝傻,把跟在他後面眼神飄忽的武士衣領一提,試圖從這個看起來毫無戰鬥力的謀士身上挖出有用的信息來。

  「喂,高杉那家伙到底想對那種身高都沒阿銀膝蓋高的小鬼做什麼?和內閣的大人物又有什麼關系?你這家伙跟著他不聲不響地消失了這麼久,應該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對吧?」

  不善武鬥的謀士嘴上倒是硬氣,或許是料定銀時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任憑銀時把他甩成篩子,哆哆嗦嗦地就是什麼都不講。

  毫無消息的這兩個月足以讓銀時滿心的狂躁不安愈演愈烈,干脆跟某個愛搞事的夜兔小鬼一拍即合,把整艘艦船翻個底朝天找線索,直到某個讓他看不順眼的墨鏡武士好整以暇地出現在他面前。

  ——銀發男人一口牙都要被咬碎,臉色可怖如惡鬼,握著的拳頭蠢蠢欲動。

  今天不把這矮子男揍成沒腿侏儒他阪田銀時就改名阪田金時!!

  松陽鮮少見到銀時暴怒道這個程度,一時間也被他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想起身拉住他,結果身體一軟差點沒摔下來,還想再揍第二拳的銀時也沒了心思,臭著一張臉把她抱起來放回病床上,一開口就是冷冰冰的質問。

  「嗯?這就是你給阿銀保證的分寸?一聲不吭地就往醫療罐裡鑽?」

  講好的只是跟這混蛋矮子男談談開導他呢!把自己談上手術台了是算哪門子心理輔導啊!

  松陽自知理虧,好言好語地把人哄了又哄,千辛萬苦地將他從狂化狀態勸下來。

  見銀時總算沒有繼續揍人的打算,氣鼓鼓地往角落裡一窩兀自擺出一副閑人勿擾的架勢,她忍不住搖搖頭,略有些無奈地望一眼倚在窗邊一言不發的高杉,隨後溫和地請求待在病房門口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的鬼兵隊小兵把醫療箱遞給她。

  「晉助?先把傷口處理一下比較好喔。」

  紫發男人似乎僵硬了一秒,猶猶豫豫地走過來在她病床邊沿下,磨磨蹭蹭地把頭抬起來。

  待松陽伸手捧起他的臉,他像是被指尖的溫度燙到一般,眼神閃爍了一陣,垂下眼瞼乖巧地讓松陽端詳他被銀時揍出來的青紫淤傷。

  松陽小心翼翼地把藥棉往傷痕處塗抹,瞧見他不適地蹙眉卻又按捺不語的樣子,霎時間像是看見多年前那個被銀時打敗之後一本正經地端坐於蒲團上,拼命忍耐著自己拙劣上藥手法的表情生動的紫發孩子。

  想起那份藏在倔強背後的傾慕,和那雙明亮到發光的綠眸,她的眼神落到遮住男人半張臉的繃帶上,倏地化成一團春水,原本略帶責怪的心思也散得一干二淨,只剩下滿滿的疼惜,口吻更是軟得不像話。

  「你啊……怎麼沒有把朧也接過來呢?」

  她掃視了一圈病房裡,沒見到小小的虛,又問。

  「那孩子交給誰照顧了嗎?」

  高杉面上仍是從容不迫的,極小聲解釋道。

  「師兄說擔心道館的孩子們著急,就先回去道館等老師回來,小鬼也交給師兄帶回道館了——」

  「嗯?阿銀聽說的可不是這麼回事哦?」

  角落裡的銀發男人冷不防地出聲,語氣陰森森的像被怨靈纏身。

  「阿銀怎麼記得是某個矮子男躲在通訊屏幕那頭天花亂墜的說什麼,老師想給他一個驚喜,所以讓他先回道館照顧孩子們之類的?順手還把電燈泡塞給他帶走?喂喂喂不要看師兄是老實人就這麼欺負他吧?」

  「欸?是這樣嗎?」

  面前的紫發弟子注視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嘴唇翕動著欲言又止,點頭的幅度微不可見。

  松陽嘆了口氣,佯裝不悅地把唇角一繃,拿手指戳他額頭念道。

  「晉助都開始說謊欺騙老師了,老師可是會生氣的喔。」

  高杉溫順的任她數落,看似一副犯了錯滿心愧疚聽之任之的乖學生樣。

  原本想揭露某個紫發矮子滿肚子壞水的銀時遠遠看著這一幕,只覺得這家伙根本滿臉都是懶得掩飾的愉悅,眼紅到腦門上都快冒火。

  可惡啊這光會在松陽面前裝乖的混蛋矮子男!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正文完結!一定不會再超章數了……

  cp真的是順理成章發展成這樣的所以……

  銀時單人場合差不多搞定了,我發現我xp有問題……想的是正常點的play結果還是搞得有點狠……


☆、結束時照例要辦熱鬧的慶典

  松陽在病床上又躺了將近一周,期間高杉反復跟醫療兵確認她的身體狀況,終於首肯她結束修養下病床,並且親自把她送回地球。

  似乎長期和鬼兵隊有情報交流的桂第一時間收到消息,興高采烈地跑來道館,說要請松陽參加他主辦的慶典活動。

  「時機實在是太湊巧了呢!我身為東京知事第一次在歌舞伎町舉辦的大型活動,請老師務必要賞光參加!」

  陪松陽一同返程的銀時白眼直翻。

  「不會又是你手底下那幫原生態攘夷志士搗鼓的活動吧?阿銀對你那套過時的亂七八糟的玩意不感興趣哦混蛋假發!」

  「可惡啊不是過時的攘夷是桂!」

  桂氣呼呼地指使松陽沒見過的伊麗莎白用木牌往銀時後腦勺砸,邊委委屈屈地和松陽解釋。

  「老師不要聽銀時這家伙胡說啦!我可是精心策劃了好久,才把這場慶祝大戰結束的慶典准備妥善呢!」

  銀時黑著臉把木牌掰斷,涼涼地吐槽。

  「……大戰都結束快兩年了你慶個屁啊。」

  某位登勢酒館的貓耳女僕聽到廣播裡的新聞後也發出了類似的感嘆。

  「現任東京知事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把我辛苦工作賺錢納的稅就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活動上了嗎!」

  話雖如此,等慶典舉辦的那天,她依然挽著她新交的男朋友興致勃勃地跑出來閑逛。

  大戰過後的歌舞伎町其實一直沒怎麼舉辦過大型的活動,這次難得有把整個町的街道都裝扮布置起來的大規模慶典,居民們也都很給面子的參與進來,一向負責治安的真選組更是自發地維護起秩序。(盡管東京知事給首相府寫了一封又一封取締真選組的匿名信。)

  在接連不斷的旅行中消磨了大半年的時光,總算能安定下來,松陽也對這種熱鬧的活動頗感興趣,天剛亮就開始在屋子裡挑挑揀揀給自己跟某個小鬼形態的昔日大魔王尋找適合慶典的浴衣。

  朧站在她身後安靜地注視著她,過一會兒猶猶豫豫地開口。

  「老師現在的身體……外出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沒關系呀。」

  松陽正把一件印著兔子花紋的浴衣往嘴角微微抽筋的虛身上比劃,聞言輕言細語地安慰朧。

  「我會小心保護自己的,而且受了傷還是會愈合呀,只不過速度慢一些。」

  人類的生老病死是怎樣的感覺呢?今後也會慢慢地體會到身為人類被救贖的感受嗎?但無論如何,只要能陪伴在她的弟子們身邊,和他們一起老去,就是她奢求已久的幸福啦。

  也不曉得朧有沒有被安慰到,總之他雖然沒當場表達出反對的意圖,但慶典當日在松陽牽著穿好兔子浴衣的虛打算出門時,朧從背後摸出一副加軟墊的手銬,頂著來接松陽的銀時和高杉不友善的目光,一絲不苟地解釋道。

  「慶典上的人太多,為了不和老師走散,又能保護老師,我從信女那裡借來了這個工具,請老師和我一起——」

  「……不……這個還是算了吧……」

  松陽哭笑不得地扶額,好言好語地勸說朧半晌才讓他打消這種奇怪的念頭。

  「這位滿肚子黑泥腦子壞掉的師兄是不是還沒玩夠囚禁play啊,阿銀不如順道把你扔進警察局去蹲個幾十年大牢吧。」

  那邊銀時嘴巴上毫不留情地朝人噴了一通,轉頭望向松陽跟拉著她手的小鬼就把陰沉沉的氣息一收,拍拍自己的褲腰帶半開玩笑道。

  「松陽你記得離那種會拿出手銬的變態男遠一點哦,快過來讓阿銀把你拴腰帶上——等等等等阿銀的頭發禿了禿了禿了!」

  松陽笑眯眯地放開他後腦勺的卷毛,佯裝生氣。

  「銀時才真是滿肚子壞水的小變態呢。」

  銀發男人尤其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未免太偏心了吧!為什麼永遠只有阿銀挨揍啊!」

  為什麼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死人臉就可以被溫言軟語泡著啦!阿銀也想要這種待遇啊!

  喂喂喂還有那個動不動把人拐跑的紫毛矮子男!別以為阿銀沒看見你下流的眼神哦!明明只有阿銀才是最純情的那個啊可惡!

  「因為銀時一點都不乖喔。」

  他家老師回頭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那雙淡綠瞳眸裡璀璨的光點撞進他心裡,攪得銀時心跳頻率猛地拔高。

  他腳步一頓,沒出息地捂住通紅的耳根。

  ……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可愛到讓人想犯罪啦。

  ——距離慶典正式開始還有些時間,街道上四處拉滿的彩燈隨著夜色降臨也都亮起暖橙色的光,各種小吃攤和游戲攤前也都圍滿了人。

  銀時對各類慶典一貫興致索然,只不過從小就被松陽拉著去各種吵吵鬧鬧的活動,也大致對慶典的意義有所了解。

  活動有沒有趣,小吃味道如何都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度過這段時光。

  他目光落在松陽笑彎的眼角上,那雙死魚眼裡多少有了些真實的笑意,盡管這笑意很快就因為視野裡猝不及防竄進來的那兩個挨著松陽的男人垮掉。

  ……阿銀的情敵一個比一個難搞,超煩的。

  萬事屋的兩名員工老早就向銀時請求帶薪休假,雖然薪水並沒有談攏,但假期還是成功的拿到手。

  新八幫他家姐阿妙照料酒館的姑娘們賺外快的小攤,神家兄妹倆打打鬧鬧的從他推車前面跑過去,眼下正在激烈地比賽撈金魚。

  真選組的警員們分散在人群裡盡職盡責地巡視,同樣身為警察組織的見回組並沒興趣攬這份差事,都脫掉制服換上便裝悠閑地進入度假模式。

  作為組長的信女好不容易迎來久違的休假,激動到一口氣買下兩大盒甜甜圈,一盒掛在她自己手腕上,另一盒被佐佐木夫人拿在手裡用以給她投喂。

  現役內閣大臣也許久沒如此放松過,他習慣性地把他不成器的弟弟從頭到腳數落一遍,念到對方瀕臨爆發,又擺擺手把人放回真選組的隊伍裡。

  把自家隊員領回來的土方叼著煙卷姑且朝他點下頭當作禮節,轉身就變成一張陰沉沉的黑臉。

  ……老子根本不羨慕能帶老婆孩子(信女)出來遛彎的混蛋。

  處於異地婚姻的真選組副長今天也忍耐不住對歌舞伎町事業家庭雙豐收的精英人士酸得冒泡。

  「你們這幫懶洋洋的混小子!越是這種時候越給我把精神打起來!」

  真選組眾人接受到這股怨念,渾身一抖。

  「是的!副長!」

  土方剛給這批心神渙散的隊員訓完話,轉頭就望見煩人的萬事屋老板在人群裡沒精打采地晃蕩,視線一掃,走在對方前面的幾個人讓他的臉越發黑如鍋底。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組合。

  的確,針對舊時代最激進、危險的攘夷部隊鬼兵隊的總督高杉晉助的通緝令,早在新舊制度更替時就以功過相抵的理由被德川首相撤銷了,但土方依舊對高杉好感為零。

  最近收到情報講鬼兵隊的艦船跟前春雨第七師團的艦船不明緣由停靠於歌舞伎町河岸邊數日,搞得他神經繃緊好一陣,之後才在近藤的解釋中弄清楚,高杉也是那個啥私塾的學生之一,勉強接受了這家伙是來看望老師的說法。

  ……不過那群前攘夷分子的老師也是個棘手角色就是了。

  至今土方也無從得知那個名為吉田松陽的女人為何跟毀滅地球的虛有著同一張臉,新政府似乎將這件事列為不可外傳的高級機密情報。

  他們真選組雖說和虛正面戰鬥過,但由於先前和萬事屋實在打過太多次交道,組裡的隊員也分得清這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土方在街上撞見倒也不至於被激起什麼慘烈的回憶,看在三葉會寄禮物托他轉交給對方的份上,撞上視線也還是會耐著性子打聲招呼——

  他嘴裡的煙卷驟然落地。

  喂喂喂這才幾年啊這女人連孩子都牽手裡了——等等這到底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發展啊!話說孩子到底是誰的啊!萬事屋的嗎?高杉的嗎?還是那個啥前奈落首領——

  對面的真選組副長突然盯著這邊望,嘴角還抽個不停,讓松陽有些好奇地打量對方,思索著是否需要過去打招呼。

  身為叱吒風雲令前江戶幕府聞風喪膽的前攘夷頭目,高杉同樣對真選組內任何人都沒有一絲好感。他的眼神在松陽看不見的角度降溫至冰點,語氣倒還是溫溫和和的,輕而易舉地就把松陽的注意力轉移開。

  「老師看見了嗎?前面有賣仙女棒的攤位哦。」

  「啊,是晉助小時候喜歡的那種小小的煙花呢。」

  回憶起自家紫發弟子幼年時滿眼憧憬的笑臉,長發師長眉眼間的柔情霎時軟得一塌糊塗。明明滅滅的暖黃燈光落在那雙盈滿笑意淡綠眼眸裡,細碎的星光便晶瑩地閃爍起來。

  凝視著那清麗面容的男人眸色驟暗。

  如若將她柔軟的身軀擁入懷中,緩慢地親吻那淡紅的唇瓣,唇舌間交融的溫度亦會滾燙得如同他胸口燃起的炙熱火焰吧。

  在此之前,他會耐心地等待著,等到這雙眼睛裡所映出的身影完完全全只被他一人占據。

  ——松陽自然不曉得她眼中最乖巧的弟子心裡醞釀著怎樣洶湧的風暴,她毫無所覺地朝站在身邊的孩子揮舞手裡的仙女棒,笑得眼角彎彎,滿心想著怎麼給沒有童年的大魔王制造充滿童趣的記憶。

  「要不要試試?很有趣喔。」

  虛冷淡地瞥了松陽一眼,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任由松陽領著她慢悠悠地尋找適合點燃仙女棒的僻靜場所,又笑吟吟地把點燃的仙女棒塞到她空空的掌心裡。

  「人類的活動也還不錯,對吧?」

  把自己折騰成虛弱無用人類的家伙笑容也傻乎乎的惹人厭煩。

  ……無聊。

  淺發的孩子不情不願地揮動幾下,看著呲呲作響的金色火花在空中翻騰出亂糟糟的軌跡,嫌棄地撇了撇嘴。

  ——正對面那塊漆黑的大屏幕陡然亮起來。畫面裡身著西裝的長發的男人處於攝像機包圍中,像模像樣地端出東京知事的架勢鄭重其事道。

  「在慶典開始之前,我東京知事桂小太郎要先為大家發表一番開幕致詞——那個,伊麗莎白能不能再把牌子舉高一點,前面的記者朋友們麻煩讓一讓哦,至少讓本知事能看見提示板——伊麗莎白?伊麗莎白你要去哪裡啊!!」

  被他搶走話筒的女記者臉色臭烘烘的,嘴角抽筋頻率快出殘影的情形頗為眼熟。

  「總之,桂先生呢……盡量長話短說就——」

  「這就是本知事面臨的第一個考驗嗎!居然在這樣嚴峻的時刻要讓我即興發揮,不如干脆趁這個機會,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打算在全市推行的新憲法,都刊登在最新一期的jump周刊上了,大家記得踊躍購買——」

  「都說了給我用一句話總結完啊你這混蛋知事!」

  「不是混蛋知事是桂!一句話真的足夠嗎?一句話真的可以把本知事的雄才大略全都傳達給東京市民嗎——等等等等別搶我話筒——也不要拔話筒線!我知道了!一句話就好!攝影機請往前靠近,給我一個特寫哦!」

  長發的男人把話筒緊緊捏在手裡,深吸了口氣,眼神驟然一凜。

  「那麼,全歌舞伎町的居民們。」

  ——剛把手裡最後一只紙網撈破的神樂聽見廣播裡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頭。

  「我是東京知事桂小太郎,和這條街上所有普通的居民都一樣,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好不容易把魔芋推銷出去的新八抹了把額頭的汗,在廣播的聲音裡輕松地吁了口氣。

  「我們的國家一度被戰爭侵擾,破壞,我們所居住的街道也化為廢墟。」

  ——吃掉一整盒甜甜圈的信女埋著頭正在跟系在手腕上的死結做鬥爭,聞聲驚訝地四處張望。

  「我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也失去了重要的人,背負著沉重的傷痛而艱難前行。」

  ——被別著工作證的志願者趕到街角抽煙區的土方煩躁地吐出煙圈,在廣播裡傳出昔日宿敵的聲音時禁不住黑了臉。

  「但是,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的家園被重建,我們的政府也進入了新的時代,我們的國家亦獲得了新生。所以——」

  畫面停留於他激動地握起拳頭,眼神發光的熱切模樣。

  「請大家珍惜身邊的人,珍惜握在手中的幸福,繼續漂亮的活下去吧!只要胸中存有信念,希望就永遠不會消失,也請大家堅強地往前走,齊心協力實現我們的目標吧!…………話說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話筒還給你啦花野記者,花野記者?」

  女記者萬分感動地抹了把快流出眼眶的眼淚,正想接過話筒,長發男人把手松開,話筒徑直砸到女記者腳背上,發出刺耳的雜音。

  屏幕裡的場景亂做一團,直播的攝影機歪歪斜斜地把女記者痛到面目猙獰的影像錄進來,罪魁禍首的長發男人靈活地跳出抖動的畫面,留下屏幕暗下去前最後一句話。

  「大家千萬記得要買本期的jump周刊哦————」

  「……」

  松陽被她長發弟子跳脫的個性逗得笑彎了腰,笑過之後用心把他這番話從始至尾回憶一遍,不免感到幾分寬慰。

  小太郎確確實實成長為足夠可靠而又受人信賴的將領啦。

  「還以為這家伙要高談闊論些什麼呢,結果全都是聽得阿銀耳朵起繭子的雞湯,沒勁透了。」

  銀時嘴上不冷不熱地吐槽,懶懶散散的眼神落在他面前人彎成月牙的笑眼上時,倏地化成水。

  能觸碰到世間最美好的夢境……

  神靈意外的也會眷顧他這種從沒虔誠許願過的笨蛋武士呢。

  「我倒覺得小太郎講得很不錯喔。」

  松陽彎著眼角,接過虛手中熄滅的仙女棒,又替她點燃新的一根。

  守在一旁的朧始終緊張地盯著松陽的一舉一動,唯恐她不經意間傷到她自己,內心暗自盤算起對道館設施的各種改造和減少他家老師獨自外出的計劃。

  「說起來……」

  松陽轉頭望見自家大弟子緊繃的臉,不由想起某個因故錯過的重要日子,遺憾地嘆息道。

  「今年發生了好多事,後院櫻花樹的花期也過了,可惜沒能給朧好好過生日……」

  灰發男人驀然愣了一秒,才從灰暗的記憶裡翻出那段久遠的過去。

  (來年,就可以過生日啦。)

  ……來年啊。

  他溫柔地彎了彎唇。

  「沒關系的,老師,來年還可以再過。」

  ——還有無數個,於他生命盡頭降臨之前,數不清的來年。

  「嗯……只能這樣啦,到時候一定要給朧認真地慶祝才行。」

  松陽將點燃的仙女棒遞給虛,看著她胡亂揮舞出意義不明的圖案,摸摸她的腦袋權作鼓勵。

  高杉始終沉默地垂著眼,不去留意那個舉手投足充滿稚氣的孩子,只有在松陽朝他看過來時,他眼神才柔軟下來。

  「晉助似乎心情不太好呢……」

  松陽擔憂的注視著他。晉助看上去表情有些落寂呢,是為什麼心事而困擾嗎?

  「恰恰相反。」

  男人唇角噙著柔和的笑意,眼角亦染著繾綣的情絲。

  「和老師在一起,是唯一能讓我開心的事情。」

  如果能解決掉礙事的家伙再好不過。

  「欸……」

  因為太了解自家紫發弟子從小是性格內斂的類型,猝不及防地聽到長大成人的他這般真摯的剖白,松陽心裡既是感動,又在對方略帶侵略性的眼神裡湧起些許不明所以的窘迫。

  ……晉助真的變成了很有魅力的大人呢,她想。

  銀時耷拉著的死魚眼瞧出氣氛不對勁,眼底泛起的凶光立即衝著某個心思不純的紫毛男人殺過去。

  「喂喂喂,那邊的矮子男勞駕把你那套哄騙小姑娘的熟練嘴臉挪遠點,阿銀聽得犯惡心,小心方面吐你一臉彩虹色馬賽克哦。」

  高杉面色微沉,嘲諷地勾了勾唇。「一味逃避的家伙,現在打算不管不顧地出手了?」

  「阿銀從沒講過會拱手相讓,所以最好收起你那副勢在必得的自信。」

  話講得漫不經心,銀時紅眸裡卻一片冰冷。

  高杉微微挑眉。「這件事上,你贏不了我。」

  「阿銀可不會把這件事當成比賽——」

  「愚蠢。」

  灰發男人面無表情地加入這場在松陽看來像打啞謎似的爭吵,灰眸裡神色暗沉沉的,語言上毫不留情。

  「痴心妄想。」

  「啊咧?這位師兄的自信心未免爆棚過頭,阿銀都幫你感到臉紅了哦。」

  松陽實在聽不懂這幫弟子在熱火朝天地爭論何事,有點茫然地眨眨眼睛,和蹲在地上拿仙女棒揮來揮去的虛對上視線,隱約在對方眼裡看見一絲鄙夷。

  她默默嘆口氣。

  ……看來在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之前,還要太多要去學習的地方呢。

  不過,只要今後也能像這樣,陪伴在她珍視的弟子們身邊,就可以體會身為人類的幸福吧。

  ——將多年前失去的美夢延續到大家所期待的未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番外也不知道該和誰cp,總之先寫吧……一切皆有可能!

  總之,真好呢,感覺打上全文完三個字,才真的能創造出一個幸福的活下去的平行世界呢……算是安慰自己嗎?也許吧,誰知道呢……

  總之,我親愛的松陽老師……請幸福的,和珍惜的弟子們一起走下去吧……

  再也不會……一無所有的迎來必須要笑著面對的結局。

  我知道追文的各位都不愛評論啦……雖然挺寂寞的,不過也沒辦法……至少還有人記得吧。

  還有人記得那個在原作裡沒能陪在弟子們身邊的人就好。


☆、小孩子才做難解的選擇題

  「……老師躲在這裡做什麼呀?」

  松陽肩膀微微一僵。

  趴在欄杆上面的孩子是道館裡最活潑的小姑娘阿源,大概是趁周末想過來找某個小鬼聯絡感情,這會兒她正瞪著大眼睛,望著松陽縮在院子裡那顆剛過花期的櫻花樹後面躲躲藏藏的樣子,一臉純良的好奇。

  松陽用手指抵在唇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頭瞄了瞄屋子裡的情況,輕聲對阿源解釋。

  「老師正在和朧師兄捉迷藏喔,要是被發現就糟糕啦。」

  阿源捂著嘴連連點頭,一面熱心地幫松陽把後院那扇方便孩子們溜進來的小木門拉開。

  松陽來不及阻止她,只能無能為力地捂住臉,聽著木門發出吱嘎聲響想,這下麻煩了。

  阿源拽著木門的手一頓,眼神驚恐。

  ——松下道館最嚴厲且最不苟言笑的大師兄朧此刻就站在她老師身後,無奈地注視著她老師佯裝從容轉過身的樣子。

  「老師在這裡做什麼呢?」

  松陽頂著她家大弟子幽深的注目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輕聲道。

  「咳咳……剛起床,想在院子裡隨便走走,吹吹初夏的風什麼的。」

  「是這樣嗎?」

  灰發男人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被阿源拉開一半的後院門,又回憶起臥室裡被團成睡覺造型的空被褥,沉聲問道。

  「老師沒有想要丟下我一個人出門吧?」

  「怎麼會呢……」

  松陽唇邊的笑容還努力維持著淡然,試圖打消面前的男人眼神裡懷疑的成分。

  ——自從結束在晉助艦船上的修養,從異星返回道館之後,她家大弟子便進入了高級戒嚴的狀態。

  他往整間房子裡的榻榻米地板上鋪滿一層又一層厚實的毛絨地毯,又仔仔細細地把所有四四方方家具的邊角全都用泡沫給纏起來,連書房裡的木質書櫃都被他用軟膠細密地包裹了一層,一副要把屋子裡所有尖銳的部分都消滅掉的架勢。

  過去道館的孩子們一頭朝她懷裡扎進來求摸頭的情形也不復存在,往往孩子們人還沒靠過來,全都被朧冷著一張臉提起衣領放到距離她一米開外的位置。

  偶爾她想拿木刀給孩子們做個示範,手臂還沒揮兩下,朧就循著動靜過來,極為耐心且溫和地請求松陽把木刀遞給他。

  即便她言詞委婉地想和朧打商量。「不動一下的話感覺身體都要退化掉了呢。」

  她家大弟子聞言面上立即流露出受傷的神情,只訥訥地喚了聲「老師」,就用那雙幽深的灰色眼睛望著她,望得她止不住的心軟,只得任憑他把木刀收走。

  不僅如此,屋子裡的家務雜活事無巨細朧也全都親力親為一個人包攬下來,先前她還能進廚房泡泡茶洗洗茶具,這會兒廚房裡也沒她用武之地了,她家大弟子就差沒讓她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這種身為老師,卻快要被弟子寵過頭的錯覺讓松陽也覺得難為情,背地裡忍不住會抱著某個刻意把自己扮成小鬼的前任大魔王悄悄嘀咕兩句。

  松陽這具身體被剝離龍脈的影響之後,與虛的腦內聯系自然也被切斷,但維持幼童形態的虛打定主意不開口講話,不論是被小姑娘阿源嘰嘰喳喳地纏著也好,還是被活潑好動的夜兔小鬼百般逗弄也好,都毫無所動,只有看見她在朧面前敗下陣來時,會嫌棄地拿眼白嘲諷她。

  松陽能夠泄憤似的把虛短短的淺毛揉亂,但卻拿朧完全沒有辦法。

  近來連她一時興起外出散步時朧也是走到哪跟到哪,曾經還帶著距離感的跟隨就快發展到貼身看護的地步,她家大弟子盡職盡責的時時刻刻盯著她,唯恐她磕碰到什麼地方弄傷自己。

  ……真不曉得朧到底是怎麼理解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啦。

  對於松陽而言,從不死不傷的龍脈體變成普通的身體並沒有實質上的差異,但朧著實緊張過頭,總覺得街道上充滿未知的危險,說什麼都不肯放她隨便出門。

  松陽明白自家大弟子是出於擔憂,也了解他敏感的性格,只能乖乖地在朧的照顧下當起家裡蹲。

  歌舞伎町逐漸步入濕熱的夏季,整天待在室內悶得她渾身難受,想著在溫度還清涼的早晨偷偷出門轉悠一圈,結果還沒出院子就被她家大弟子逮了個正著。

  害她被抓包的小姑娘阿源貓著腰從木門縫隙裡鑽進來,歉意地朝自家老師撇撇嘴做了個要哭不哭的表情,又笑嘻嘻地奔進屋子裡找對她愛答不理的玩伴去了。

  長發的師長默默嘆氣,笑容亦是無可奈何。

  「絕對沒有想偷溜的念頭喔。」

  朧打量她那身略顯單薄的素白羽織,心知對方多半是想避開自己的注意力偷跑去街上閑逛,微微蹙起眉頭。

  ……明明已經是會著涼生病受傷的體質了,老師怎麼還是不懂得愛惜自己呢。

  他目光移到自家老師略帶幾分薄紅的面容上,不由地被那雙淡綠瞳眸裡亮晶晶的光燙得心口發熱,條件反射地移開眼睛,把視線停留在她那頭梳理亂糟糟的長發上,又被她腦門上翹來翹去的呆毛勾得手心發癢。

  男人耳尖一紅。

  ……想揉。

  老師說謊的樣子好可愛……

  庭院裡飄忽忽的風打著旋把面前的人淺色長發卷起一縷,輕盈地來回飄蕩著,發尾好似有意無意地朝他這邊游過來,似有若無地掠過他胸口。

  他嘴裡的話倏地卡了殼。

  「……朧?怎麼啦?」

  松陽正奇怪自家大弟子為何只顧呆呆地看著她卻不開口,試探性地在他眼前搖晃手掌。

  對方像是猛然回過神,灰色的瞳眸裡光芒飛快地閃爍。他那張一絲不苟的臉上隱約泛起不易察覺的微紅,撞進松陽眼裡委實讓她有些驚訝。

  還是頭一次見到變成大人的朧臉紅的模樣呢……

  「……」

  灰發男人嘴唇翕動一下,又繃緊了唇角。

  「朧?」

  ……臉好像比之前更紅了一些?眼下的氣溫有熱到這種程度嗎?

  等了半晌也沒見他開口,松陽一頭霧水地望著他,思索片刻後伸手將他僵硬地垂在身側的手臂牽起來,把人拉進屋子裡,又打開頭頂上的空調,想著給自家臉頰越來越滾燙的大弟子降降溫。

  被吵吵鬧鬧的小姑娘阿源纏著的虛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朝那邊氣氛古怪的兩個人瞟了瞟,嘴角禁不住抽搐,這個細微的動作被眼尖的小姑娘捕捉到,她興高采烈地拍起手。

  「哇嗚!陽子(松陽為了上戶籍給虛起的名字)終於理我啦!」

  松陽笑著揉揉兩只小鬼的頭發,轉頭見朧還佇立在原地發怔,她眼睛一轉,故作要往門外面邁步子。這下子朧立即有了動靜,他快步走過來把人攔住,又推著松陽去臥室叫她再多睡一會兒。

  初夏的氣候透著黏糊糊的濕熱,空氣也悶悶的叫人發懶。

  松陽迷迷糊糊睡過最炎熱的午間,醒來時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響發了會兒呆,她隨手把貼在後背上睡得亂糟糟的長發挽起來,慢悠悠地踱進內室,就見上午還空蕩的房間裡多了些熟悉的面孔。

  某個懶懶散散的銀發男人正斜躺在地毯上,看起來也像是昏昏欲睡一般,手裡掛著本要掉不掉的jump。

  ——她家二弟子有一段日子沒能天天來道館露面了。畢竟大半年都不在歌舞伎町,萬事屋積累下來的委托足夠他不眠不休地工作好久,只不過銀時一貫愛偷懶,忙裡偷閑還是會跑來松陽這邊蹭空調吹。

  夜兔家的兄妹倆和她家最小弟子信女正圍在一塊兒。

  ——因為第七師團的艦船暫時還停留於歌舞伎町河岸,小師團長神威也會常來造訪,他今日反常的沒去騷擾窩在地毯上發呆的虛,而是一本正經地坐在矮桌前,作為武器的傘也滿不在乎地扔在腳邊。

  假日也穿著制服的信女坐他對面,時常來抓銀時回去上班的神樂坐在另一側,三個人圍著矮桌陷入某種奇妙的劍拔弩張氣氛,甚至於沒注意到她出現。

  松陽掃了圈房間內沒見到朧,心想他或許有事要忙,便躡手躡腳地摸進廚房,從冰箱裡翻出一根紅豆棒冰打算拿去逗弄銀時,剛走出廚房就聽見神樂叫嚷著的大嗓門。

  「我押銀醬!拿我今天的口糧醋昆布做賭注阿魯!」

  夜兔小姑娘氣勢洶洶地把醋昆布拍在桌面上,眼神凌厲。她家笑眼彎彎的哥哥罕見地睜著湛藍的眼睛,從背後變戲法般拿出一大碗米飯,煞有介事地往桌上一摔。

  「那麼我就押晉雄好啦∼拿我今天的午飯做賭注∼」

  「……話說是高杉晉助吧。」

  叼著甜甜圈的信女含糊不清地糾正名字,她遲疑地瞄著桌上的食物,表情有些肉痛,把嘴裡咬了一口的甜甜圈拽出來,依依不舍地擱在醋昆布上面。

  「我押一個甜甜圈,賭朧師兄。」

  「阿拉,真遺憾,看來沒有志同道合的隊友呢,晉雄明明是個挺專一的家伙呢∼」

  「銀醬雖然邋遢了點,懶惰了點,廢柴了點,窮酸了點,但絕對是一心一意的好男人阿魯!」

  「總之我還是覺得朧師兄比較靠譜。」

  ……現在的孩子們的話題還真難懂呢。

  松陽隱約聽明白這三個孩子正在拿她長成大人的弟子們做對比,雖說不清楚前因後果,她也不願去打擾這三個孩子熱切的興致,正想悄無聲息地走開,就被眼尖的神樂抓住冒了個頭的影子。

  「哇嗚!松子美人出現了阿魯!」

  三雙眼睛虎視眈眈地望過來,最興奮的神樂兩眼放光,就差沒一躍而起把松陽扯到他們身邊。

  「松子美人快回答我作為結婚對像的話會選擇哪個家伙阿魯!是事業無成超不可靠的天然卷毛還是又壞又心黑討人厭的紫毛矮子或者是看起來凶巴巴的面癱老男人阿魯!」

  ……所以說,這都是誰啊,是她家弟子嗎。

  松陽被她一長串形容詞繞得頭暈,迷茫道。

  「唔……為什麼是結婚對像呢?」

  「因為這幫家伙全都覬覦——」

  信女眼疾手快撈起甜甜圈塞進神樂嘴裡,將她沒講完的話堵回去,隨後微不可見地松口氣。

  ……這種事還是讓當事人自己開口比較好啦。

  頂著她家老師凝聚起疑惑神色的目光,信女掩飾性地清清嗓子,字斟句酌道。

  「是這樣的,我們正在討論,從女性視角來看這三個男人誰更適合當作結婚對像,想說請老師也聊聊看法。」

  「是說銀時,晉助,和朧?」

  ……女性視角?

  松陽略微驚訝地瞥一眼笑容稍許僵硬的神威,誠摯道。

  「雖然不太明白,但作為老師而言,我認為他們三個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另一半喔。」

  自家的弟子們也到該成家的年紀啦。意識到這一點,松陽難得感到幾分惆悵,不過更多的還是欣慰。

  ……以後說不定會有軟軟甜甜的小孩子呢。

  她眼神飄忽著,開始幻想小號版的弟子們。被甜甜圈咽到翻白眼的神樂費力地拍信女的肩膀,信女深深地吸口氣,艱難地將委婉的言語編織得更有暗示性一些。

  「如果……要老師從這三個家伙裡選一個呢?」

  松陽。「???」

  ……說起來,以自己的立場到底要選擇什麼啊?

  越發不解的淡綠眼眸對上信女滿臉鼓勵的期待神情。

  「一定得選一個嗎?」

  她家老師眼裡的問號快要化成實體鑽出來了。信女心裡的歉疚油然而生,但話講到這個地步,也不可能半途而廢,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是的呢……老師一定要選一個。」

  某個假寐的銀發男人肩膀一僵,手裡的jump撲通砸到地毯上,又被他慌忙撿起來,繼續偽裝成睡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只有耳朵豎得老高。

  剛打掃完屋子的灰發男人腳步一頓,默默隱藏進回廊上的角落陰影裡,豎起耳朵聆聽內室的動靜。

  「……」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總之,感情線啊,頭疼……

  該選誰呢嘿嘿嘿


☆、成年人復雜而模糊的情感界限

  「……」

  說起來,問題是什麼來著?選擇什麼來著?弟子中間誰最成熟可靠?

  松陽抵著下巴答道。

  「唔……仔細一想,應該是小太郎吧。」

  從各方面來講,果然小太郎是最讓她省心的弟子呢。

  神樂嘴裡塞著的甜甜圈撲通掉在桌面上,信女驚得瞪大眼睛,連甜甜圈都顧不上撿,神威腦門上搖搖晃晃的呆毛定住,湛藍的眼睛裡流露出迷惑。

  選項裡有這個人嗎?事情的真相莫非是——

  信女迷茫道。「我們……居然全壓錯了?」

  神威嘴角止不住抽筋。

  神樂滿臉不可置信,抱著腦袋為她被壓得破破爛爛的醋昆布痛哭。「媽媽的銀醬崽子太不爭氣了阿魯,輸得血本無歸阿魯!」

  偷聽中的銀時手裡掛著的jump又砸在地毯上,他這回也沒心情去撿,猛地一翻身,晃晃悠悠踱過來就把狀況外的松陽拉走,邊臭著一張臉羅裡吧嗦地念叨。

  「你們這幫小鬼廢話未免太多了哦,嘚嘚叭叭地問這種無聊死的問題,所謂少女的心事就是看破不說破啊混蛋小鬼們!」

  可惡啊阿銀絕不可能輸給那個混蛋假發!

  下班路過道館的桂一踏進屋子裡,就敏銳地察覺到周圍不同尋常的氣氛。

  哦哦哦大家看著本東京知事的目光還是那麼熱切友好呢,咦不曉得為什麼後背有點涼涼的——

  銀時同學的眼神不禁讓人想起戰場上橫掃千軍的白夜叉呢——等等是在看我嗎?這個要吃人的眼神是在看我嗎?為什麼要拿這種眼神盯著本東京知事?

  大師兄——啊,是毒針吧,大師兄藏在袖子裡的是毒針吧,是對銀時同學的s+寶具殺人於無形的毒針吧,大師兄你瞄准的方向稍微讓本東京知事感到不安——

  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唯有老師還散發著令人心動的光輝!

  流寬面條淚的桂朝他溫柔可親的老師奔過去,被自家弟子可愛到的松陽笑眼彎彎的張開手,人還沒接到,就看見面色陰沉的朧不由分說把人踹了出去。

  「……朧?」

  迎著松陽滿臉問號的注目,朧略微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把滑出袖子的毒針迅速收進去,解釋道。

  「擔心這家伙莽撞地傷到老師。」

  ……真的不用那麼緊張啦。

  桂捂著側邊屁股委屈巴巴地從院子裡爬回室內,松陽心疼地摸摸他順滑的長頭發,拉著桂在蒲團上坐下來,撐著臉聽他東拉西扯地抱怨推行憲法的困難。

  道館裡一如既往吵吵鬧鬧到了夕陽落幕的夜晚。

  打打鬧鬧的夜兔兄妹倆一到飯點就默契地同時停手,一個個圍著飯桌坐得端端正正——神威膝蓋上還坐著虛。朧這時候正在廚房裡忙活晚飯,桂老早忘記屁股的疼痛,自告奮勇進去打下手,又使喚信女往外端做好的食物。

  銀時手一伸,就將也想溜進廚房幫忙的松陽扯回來按在蒲團上。看著松陽乖乖坐他面前朝他揚起軟乎乎的笑容,他耳根一紅,忍不住心思活絡。

  之前在萬事屋想抱就能隨時抱他家老師香香軟軟的身體,如今總得提防悄無聲息冒出來的面癱大師兄,好不容易瞅到能上手的機會,摸摸小手戳戳臉蛋什麼的一項都不能少。

  拿出心愛口糧下注的夜兔少女眼裡的鄙夷直咻咻砸向銀時後腦勺,也並不能讓他收斂。

  松陽習以為常地被她家白毛弟子當抱枕摟懷裡,順手揉一把他毛茸茸的腦袋,這家伙又黏黏糊糊地把臉貼過來,像大型犬一樣熱乎乎地亂蹭。

  正炎熱的夏天就連空調風都吹得有氣無力,松陽被他纏了一會兒就有些冒汗,蹙著眉把他冒著熱氣的腦袋推開。

  ……銀時變成大人以後反而越來越黏她了。

  「記得銀時小時候都怎麼不喜歡被我抱來著。」

  「有嗎,阿銀不記得有這回事,阿銀不記得就是沒發生過哦。」

  銀時心不在焉地敷衍過去,又偷摸摸把臉挨過來。松陽聽他絮絮叨叨地從橋下的源外先生又搗鼓出人形機器人,講到大熱天四處幫人找狗的辛苦委托,時不時溫聲安慰幾句。

  視線越過垂在眼前的白毛,望見半開的拉門後面現出一抹紫金色的衣角,隨後她家紫發弟子的身影出現於玄關處,松陽眼睛一亮,嗖地起身就把人迎進室內,又拉著他的手讓他坐下。

  「晉助,我還在想你今天會不會過來呢。」

  銀時還沉浸在溫香軟玉在懷的滿足感裡,陡然間臂彎一空,耳朵裡又鑽進討人厭的名字,臉色頓時黑漆漆的。

  ……所以說這混蛋矮子男幾時才能滾出阿銀的歌舞伎町啊。

  對於松陽而言,原本一年到尾都見不了幾面的弟子,如今每天都能來看望自己,著實令她滿心歡喜,注意力總會多分給對方一些。

  「給老師帶了禮物哦。」

  紫發男人收斂起一身凌厲的鋒芒與煞氣,在他家老師面前又是那副體貼謙遜的神情,氣質十足像個優雅的貴公子。

  他把手上提著的繡金線花紋的布口袋遞給松陽,看著松陽取出裡頭裝著的三味線露出驚喜的表情,唇角噙著的笑意頗有幾分寵溺的意味。

  「覺得顏色很適合老師,就擅自買下來了,也不知道老師會不會喜歡。」

  「是晉助送的我當然會喜歡啦。」

  松陽撫摸著這柄純白的三味線,霎時眉開眼笑。

  在艦船上修養時,高杉常給她演奏三味線解悶,也嘗試過教她學習三味線,可惜她手指上的力道總是過於強韌,把好好的樂器彈成音律武器,直到下船,高杉也沒能教會她彈出一首曲子。

  雖然這並沒打消松陽對三味線的熱情,但至少也讓她認識到自己作為學生並不合格。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細如絲的琴弦,又把三味線收進布口袋裡,無可奈何地彎彎唇角。

  「只是我大概很難讓這孩子派上用場了……」

  「沒關系的。」

  男人輕輕笑了一聲,眼神溫柔。

  「下次再回來地球時我繼續教老師就好。」

  「欸?下次是……」

  松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面露詫異。

  「晉助又要去宇宙了嗎?」

  「是的呢,今晚就要離開,所以臨走之前把禮物帶給老師。」

  「這樣呀……那又要好久見不到晉助了呢。」

  松陽略微沮喪地嘆口氣。

  「這次會去多久呢?」

  「時間上還難以確定,但是只要一回地球我就來看望老師。」

  「唔……別太辛苦啦。」

  高杉注視著她面上不自覺流露出的眷戀,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老師是永遠不會拒絕他的。

  他清楚的了解自己和那兩個男人相比之下的優勢與劣勢,也很明白如何能引導松陽把單純對學生的思念潛移默化地變換到另一種情感層次上。

  老師在感情方面單純的像白紙,也未必分得清人類那些原本就混淆不清的情緒,性格又柔軟得對他毫無保留,那麼只要將她心底模糊的界限一點點抹去,她終有一日便會心甘情願地落入陷阱中。

  ——他期待著這雙眼睛為他綻放愛意的時刻。

  「在下次見面之前,暫且就先讓這份禮物代替我陪伴老師吧。」

  冷眼旁觀的銀時這下對高杉嘆為觀止。

  好一招欲擒故縱,睹物思人……

  陰險過頭了啊喂!

  ——送走了匆忙來訪的高杉,松陽心裡多少有些失落。銀時見她吃飯時還珍惜地抱著那個頗具高杉風格的布口袋,禁不住酸得冒泡,把怨念的矛頭轉向某個大口扒飯的夜兔小鬼。

  「說起來,那個誰誰誰,你不是矮杉那家伙的盟友麼,為什麼還悠閑地坐在這裡蹭阿銀家老師的飯啊!」

  進食狀態的小師團長心情指數異常高漲,邊頂著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給坐他腿上的淺毛小鬼喂飯,邊包著一大口飯好聲好氣地回答銀時。

  「我在休假中哦∼師團的事情交給阿伏兔全權處理啦。」

  至於遠方的阿伏兔抓著掉個不停的頭發森森的怨念絲毫沒能傳遞到他這裡。

  兔子兄妹倆飯量大,吃得也快。神樂吃飽了照例捧著肚子往地毯上一躺,吹著空調的涼風呼呼大睡。神威抱起懷裡的小鬼,往肩膀上一放就打算出去遛彎,好歹還記著給松陽打聲招呼。

  「我帶小小師父出去散步了哦∼」

  松陽摸不准虛究竟對她自己這個徒弟怎麼看,這只活潑的小兔子整天纏著虛騷擾也沒見她有特殊的反應,自然也不會表露出任何反對或是拒絕的態度,安安靜靜地被神威背出門。

  那邊吃飽喝足的銀時咕嚕咕嚕地轉著眼睛,一等朧進廚房,就湊過來把松陽肩膀一攬,臉上掛起邪笑,晃著一條腿端起不良做派。

  「這位漂亮的老師,要不要和阿銀出去散散步約個會∼」

  叫嚷著「本知事也要加入飯後活動」的桂則被他冷漠無情地直接踹出門外。

  往常松陽笑眯眯地敲過他腦袋就會乖乖巧巧的被他拐出門,這些日子幾乎屢戰屢敗,他家可愛的老師總會無奈地嘆口氣,對他歉意道。

  「我得先去和朧說一聲,不然他會擔心的。」

  ……這副別人家老婆的口吻算怎麼回事啊!

  銀時不悅地從鼻子裡噴氣,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半晌。好不容易等到人出來,又得被煩人的天降師兄念叨。

  「不要帶老師去人多的地方,隨時注意老師身邊的情況,如果——」

  灰眸裡溢出殺氣。

  袖子裡若隱若現的毒針亦是□□裸的威脅。

  ……干嘛,當著阿銀宣示主權嗎。

  「話說,某位師兄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點啊。」

  散步到人煙稀少的橋邊,銀時懶懶散散地就往欄杆上一靠,松陽見狀也停下腳步,和他一同倚著欄杆。聽出銀時語氣裡不滿的意味,她也略微苦惱地垂下眼瞼。

  「朧總是說擔心我受傷,家裡的事情完全不讓我插手,每次出門他也都不放心,也不曉得怎麼勸他好……」

  理智上明白朧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考慮,但作為老師,依賴學生到這個份上簡直太不像話。

  「說真的,阿銀覺得做過頭了哦,松陽你也拿出點做老師的態度來,別讓他得寸進尺到這種程度啊。」

  阿銀看那個苗頭已經很危險了哦!

  松陽總覺得銀時話裡藏話,無奈道。

  「所以說朧只是太緊張我而已啦……」

  「我說你啊,多少給阿銀有點警惕心,那位大師兄怎麼說都——算了。」

  銀時看她那笑吟吟的模樣,就知道她根本察覺不出某個灰發面癱臉暗藏的心思,也只能旁敲側擊地提醒她。

  「他可不是什麼聽話的大弟子哦,給阿銀好好的把他當成會看小黃書和□□的充滿危險的男性生物,不要傻乎乎地什麼都不防備。」

  雖然阿銀自己也沒資格指責其他人就是了……

  「成年男人的欲望可是你想像不到的黑暗又變態,會有各種充滿了『嘩』和ooxx的幻想跟衝動,會一口嗷嗚把你吃掉的那種————痛痛痛阿銀後腦勺才不是太鼓達人啦!」

  松陽在他一連串的哀嚎聲裡,把他毛茸茸的天然卷腦袋敲得梆梆作響。

  「真想把銀時的腦子打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多少髒乎乎的壞念頭呢。」

  「不這種事還是免了吧!」

  ——這家伙啊,唯獨對他們這幫弟子縱容到毫無保留的地步。

  吹著夜晚悠悠的涼風走回道館,月亮這時已經升到頭頂,淺淺的月光灑在灰撲撲的石板路上,腳下的影子被拉得又窄又長,搖搖晃晃地交錯於一處。

  銀時盯著交纏的影子發了會兒呆,才慢悠悠地抬起頭,松陽在他前面駐足,回過頭來看向他。

  站在月光下的人純白的衣衫微微發著亮,素白臉龐也蒙著朦朦朧朧的柔光,那雙淡綠的瞳眸裡藏著一望無際的星空,星空下或許開滿繁華的原野,而他的影子亦被容納其中。

  ——仿若這片星空只屬於他一個人。

  「銀時?」

  松陽有些好奇地望著倏然沉默的銀發男人。

  對方淺淺垂著眼簾。他額頭前銀白的卷毛一縷縷滑下來,將他半張臉隱於明明滅滅的光影下,讓他面上神情顯得晦暗不明。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聲線比平日更加低沉,語氣絲毫沒有平日漫不經心的意味。

  「如果……一定要選擇……」

  男人緩慢地抬起頭。

  注視著她的蒼紅眼眸裡透出執著到令人心驚的光芒。

  「把阿銀看成結婚對像的話,松陽你覺得怎麼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告白呢∼

  正文有隱藏下一章的劇情點,雖然應該沒人發現哈哈哈

  總之……雖然計劃裡覺得阿銀不會這麼快告白,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而且這也不算告白,屬於可以裝傻糊弄過去的那種啦


☆、漫畫女主角中了遺忘魔法

  清晨的歌舞伎町淅淅瀝瀝落著冰冷的小雨。

  松陽踩著被雨水薄薄淹沒一層的石板路,一手撐著紙傘,一手提著菜籃子,慢悠悠地往道館走。

  她家大弟子當然還是一如既往地操心過度,不肯讓她獨自出門。

  松陽也是想不出辦法,只能把請求他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希望自家大弟子如頑石般堅硬的態度也能有所軟化。

  面對著她的灰發男人支支吾吾一陣又紅透整張臉,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良久低下頭無聲地做出妥協。

  如此能夠奏效委實在她意料之外。

  ……說起來,這個季節真的有熱到腦袋冒煙的程度嗎?

  木屐踏過水面帶出絲縷洇開的漣漪,又悄然隱於水窪之中。

  還沒到上班的時間點,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整條道路上只聽得見她一個人清脆的腳步啪嗒聲,和雨滴濺在石面上的細碎聲響。

  走過最後一個拐彎的路口,松陽略微一怔,停下腳步。

  在進入道館院子之前的小巷子角落裡,蜷縮著一個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的銀發男人,他白底藍紋的和服上滿是泥點,白色的卷發也髒兮兮的糊成一團,把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既看不清長相,也看不清是否清醒。

  松陽駐足望了一會兒,才步履輕緩地走過去。

  歌舞伎町時常見到喝醉酒後就暈乎乎地往地上一躺睡到天亮的男性,松陽多少也遇見過,並不怎麼意外。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為工作生活不如意而沉溺於酒精試圖逃避現實,印像裡自家金發的二弟子也有過這樣頹廢的時刻,因此她也只是理解的嘆息一聲,將傘撐在對方頭頂上,把濕冷的雨水隔絕在這片靜謐的空間之外。

  「這位武士先生?再躺下去的話著涼生病就糟糕了唷?」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不相識的陌生人,對方這副凄慘的模樣卻讓她心髒輕微的發疼。

  ——是悲傷到要把自己扔在這片冰冷的空寂裡也不願走出來的回憶嗎?

  蹲下來試圖推動陌生武士的肩膀喚醒他時,並未從他身上嗅到酒氣,再加上傳入指尖的溫度是不同尋常的滾燙,她意識到躺在這裡的男人說不定是無家可歸,又被一夜寒冷凍到發燒,因此語氣更加急促了些。

  「武士先生?您生病了呢,不可以再繼續躺在雨水裡了。」

  對方毫無反應,一定是病到意識不清的程度,松陽迫於無奈,只得先把傘和菜籃子放在院子大門的屋檐下,再把癱在地上的男人半抗半抱的扶起來,拖進屋子裡,呼喊大弟子出來搭把手。

  「老師這是……」

  發現自家老師買個菜回來附帶撿了個陌生男人,朧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趕緊上前幫忙和松陽一同把這個濕乎乎的男人扶到客房的床上躺下。

  松陽取了干毛巾過來,替男人擦干臉上黏糊糊的雨水,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有些像金時呢。

  最明顯的差異在於一個是金色直發,一個是銀色天然卷,除此之外臉幾乎一模一樣。

  就算是未見過的陌生人,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會生出幾分親切感來吧。

  把干毛巾擦到滴水,又去換來熱毛巾給人敷上額頭,松陽蹙著眉,見男人一身衣物還不斷地往外滲水,她不禁有些犯愁,又覺得拜托自家大弟子給人家換衣服不太合適。

  朧大致猜到自家老師在擔憂什麼,雖然他至今還沒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還是體貼地將松陽請出客房外,三下兩下把這個陌生男人的上衣脫掉,取來自己的衣服給人換上。

  ……說真的,老師撿人的範圍已經從小孩子進化道成年男人了嗎。

  畢竟是陌生的臉,雖說這人有七八分像某個礙眼的金發師弟,可怎麼都想不通老師把病殃殃的陌生男人帶回來的理由。

  總不會是……

  灰眸微冷了幾分。

  朧合上拉門退出客房,在廚房找到了正在試圖煮退燒湯藥的松陽,沉聲問道。

  「老師認識那個男人嗎?」

  「不認識呀,只是回來的路上正好在附近撞見了——啊!菜和傘都還在院子門口呢!」

  松陽驚呼出聲,端在手裡的瓷碗止不住搖晃,看得朧提心吊膽,干脆伸手搶過來,隱隱有些後悔輕易同意了讓松陽幫他分擔家務的事。

  老師總是冒冒失失的,現在又失去了自愈能力,實在沒法叫人安心。

  話雖如此,他也清楚自己對老師的撒嬌毫無抵抗力,一見老師露出那種可愛的表情他就結結巴巴到講不出話,這大概是他無法改變的弱點。

  退燒藥放在灶台上溫火煮到翻騰起氣泡,朧正思考著如何給昏睡的陌生男人灌藥,松陽全身濕淋淋的提著菜籃子跑進來,冷得縮了縮脖子,並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咦……我居然會……」

  這就是人類生病的感覺嗎?

  松陽有些驚奇的感受自己額頭上微微發熱的觸感,見此情形的朧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心急火燎地把松陽打橫抱起來,往浴室裡一放,催促她趕緊洗澡換衣服。

  「老師若是再這樣不愛惜身體,我也是會生氣的。」

  自家乖順的大弟子難得對她露出嚴肅的表情,松陽自知理虧,乖乖點頭表示會注意。

  她剛把濕透的外層羽織脫掉,她家大弟子猛地後退一步,放下替她准備的干淨衣物飛快轉過身衝出門外,咚地關上浴室的木門。

  松陽聽著動靜發了會兒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某些從未留意的事情。

  撿到弟子們的時候他們都是孩子,多年過去他們已經長大到成年男人的年紀,再習慣於從前那樣親密無間的相處,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適?

  想起那天晚上金時與她談過的話,松陽窩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裡嘆氣。

  金時……留下那個奇怪的問題之後就再也沒來過道館見她。

  盡管他問完以後就又變回那副笑哈哈的爽朗樣子,言不由衷地解釋說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其他意思,隨後也不等她開口,就頭也不回地遁入夜色中消失。

  到今日為止,已經整整一周沒同金時見過面。

  找個時間去看看他?還是……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她腦子裡閃過,到水逐漸降溫,松陽才回過神,匆忙忙地起身換好衣服。

  她走出浴室,正碰見虛面無表情地合上客房的拉門,轉過頭來看她的表情極為古怪。

  「裡面的武士先生醒了嗎?」

  虛給了她一個「你又在玩什麼白痴游戲嗎」的眼神就揚長而去,今天看來也不打算開口說話。

  松陽心知虛不會回答她,自己上前幾步推開客房拉門去看。

  陌生的武士先生還昏迷不醒的平躺著,被褥蓋到他胸口,他濕透的衣物被換下來放在一邊。客房中間的暖爐冒著暖乎乎的熱氣,在落雨的夏季低氣壓中,讓屋子裡的氣息悶悶的透不過氣。

  松陽把面對院子的窗戶稍微拉開一條縫隙,玻璃滑動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響似乎驚擾到躺在床上的男人,她一回頭,就和那雙陡然睜開的蒼紅瞳眸對上眼。

  「武士先生?好些了嗎?」

  陌生武士看上去還有些不甚清醒。

  松陽走過去在床邊蹲下,把蓋在他額頭上毛巾取下,用手背試探他額頭的溫度,確認那份病態的滾燙退去之後松了口氣。

  男人的視線在剛同她撞上時爆發出異常強烈的光彩,然而或許是聽出她言語裡的疏離,這光彩便倏地消散,眼裡只剩一片空茫茫的死寂,卻還倔強地盯著她一眨不眨。

  松陽被他看得有些不明就裡,困惑地眨眨眼睛,輕聲問道。

  「武士先生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是我讓你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人嗎?為什麼會對我露出宛如被人拋棄的絕望眼神呢?

  對方緊抿著唇沒有回話的意圖,面上神情有幾分狼狽不堪。他只小幅度動了動肩膀,掩藏於被褥下的手臂掙扎著似是要起身,又像是處於脫力狀態而很難發揮出支撐他身體的力氣,頹然垂下肩膀。

  那雙緊盯著她的紅眸也隨著他扭頭的動作移向窗外,面向她的側面透著說不出的落寂。

  松陽也猜測不出他心裡的想法,權當他由於身處陌生環境而有所顧忌,溫聲向他解釋。

  「武士先生在我家門口病倒了,所以姑且把你帶回來啦,我並不是什麼可疑的人物——啊,應該先自我介紹來著,我叫吉田松陽,這裡是我家的道館喔。」

  她等了一會兒,並未得到回應,也不意外,想著讓對方先安心休息,打算再去換條熱毛巾,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男人低啞得近乎撕裂的嗓音。

  「為什麼……」

  松陽怔了怔,轉過身。

  銀發的陌生武士凝視著她的神色既復雜又過分沉重。

  聲音干巴巴的發澀。

  「……不認識我,為什麼要把我這種陌生人帶回來……」

  松陽抵著下唇作答。

  「唔,自家門口躺著病重的武士先生,當然會伸出援手吧。」

  男人看上去並不滿意這個回答,皺著眉頭,唇角繃成直線。

  他的嗓子想必是被高燒折磨得難以發聲,喉嚨像勒緊看不見的弦,艱難地從縫裡擠出清晰的字句。

  「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沒戒心嗎。」

  猜想對方是在別扭地表達關心,松陽朝他彎了彎唇,試圖寬慰他話語裡未能隱藏的焦慮。

  「武士先生可不要小看我呀,危險的家伙可不敢靠近這裡——」

  「所以說……直接送去醫院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理會我……」

  不知對方為何糾結於這個問題,松陽見他說兩句就開始咳嗽,趕忙去打了杯水,把他攙扶著坐起來喂他喝水,又輕輕拍他後背讓他順氣。

  ——明明是未曾相遇過的陌生人,為何這份絕望讓她心裡也沉甸甸的呢?

  銀發男人默不作聲地喝完一杯水,放下玻璃杯,維持著低垂著頭的姿態,又啞著嗓子問了一遍。

  「不認識的話……為什麼要帶我回來。」

  聽上去已然忍受著不能言喻的痛苦。

  松陽被他問得有點發懵,一時間答不上話,半晌才遲疑不決地回答。

  「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對他而言,自己的答案尤其重要嗎?

  「也許……武士先生讓我覺得很親切吧。」

  並不是為武士先生與她家金發弟子極其相似的相貌。說來奇怪,只是看見他的那個瞬間,就覺得無法對他放任不管。

  「……我雖說不記得見過武士先生,但武士先生是不是有在哪裡見過我呢?或者說武士先生聽說過我的名字?武士先生的名字又是什麼呢?也許我能夠想起來呢?」

  她面前的男人面對這一連串問題又把唇抿緊,那雙紅眸裡的情緒混亂地交織著。

  松陽耐心地等他組織語言,可他最終仍未吐露半個字,只一語不發地垂著眼簾,滿頭銀發卷毛也沒精打采地癱軟著,整個人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憐。

  ——客房的拉門發出聲響,灰發男人端著退燒湯藥走進來,見松陽如預想中那樣待在這個銀發男人身邊,灰眸略微暗了暗,落在陌生武士臉上的目光極不友好,語氣仍是往常那般溫柔關切。

  「老師原來在這裡……我把煮好的退燒湯藥拿過來了,老師也記得喝一碗。」

  僅僅是長相跟那個家伙相像的陌生男人,也會讓老師這麼在意嗎?

  銀發男人抬起眼皮瞥了表情不善的朧一眼,又冷淡地收回視線。

  「我也要喝嗎?」

  松陽好奇地望著瓷碗裡黑漆漆的散發著苦味的液體,腦海裡浮現出曾經喝過的各種古古怪怪的毒藥。她嘗試著輕抿一口,微蹙起眉仰頭喝完,不禁感嘆道。

  「治病的藥居然也是很難喝的東西呀。」

  ……難怪銀時小時候一定要含著糖才肯喝藥——欸?銀時?這是誰?

  突然蹦出來的陌生名字令她微微發怔。記憶仿佛又變得模模糊糊的,連帶著跳出某種奇異的違和感。

  ……有哪裡不對勁嗎?

  松陽捧著瓷碗發了會兒呆。眼前出現的依舊是自家二弟子金色的直發和漫不經心的臉。

  她悄悄瞥一眼氣息消沉的銀發武士。對方半張臉都被銀白的卷毛遮掩住,繃緊的唇線流露出些許讓人悲傷的感覺。

  「老師?怎麼了嗎?」

  朧見她咬著碗邊沿神游,忍不住擔憂地出聲喚醒她。

  松陽回過神,斂起眼底的思慮,安撫性地朝朧彎起眼角,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瓷碗,輕聲道。

  「只是不太適應藥的味道——說起來,武士先生也該喝一碗退燒藥才行。」

  她把裝著藥湯的水壺提起來往空碗裡灌。朧來不及阻止,眼看著陌生的銀發男人接過自家老師方才使用的瓷碗,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不由冷了臉。

  ——這家伙分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卻讓他擁有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老師為什麼不把那個陌生男人送去醫院呢……莫非是因為他長得像金時那家伙嗎?」

  從客房裡出來,松陽聽自家大弟子帶著不贊同的語氣問起來,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位武士先生頗為急切的追問,她猶豫了半晌才開口。

  「那位武士先生……給我很熟悉的親切感呢,總之還是想等他身體恢復再做決定……」

  雖然是沒由來的感覺,可看著那張與自家金發弟子如出一轍的臉,內心所泛起的情緒卻與面對弟子時截然不同。下意識地,她並不希望這位武士先生離開。

  ……果然很奇怪,對吧。

  這種太過於微妙的心情她也不知道如何同自家大弟子說起,聽起來怎麼都有些像以前在百音小姐書櫃裡閱讀過的那些少女漫畫裡的情節,實在難以啟齒。

  灰發男人把眉頭擰得很緊,滿心滿眼依舊是對陌生客人的戒備,只是在自家老師軟乎乎的笑容裡,也沒法講出把人趕走的話。

  到底為什麼會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有這種程度的警惕與敵視,他也說不清楚,卻本能性地因此感到不安。

  ——心中時常還會湧動著想要抓住什麼的渴望。

  「……老師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會拋下我,對吧?」

  腳步聲在回廊上戛然而止。

  男人的嗓音低沉得透露出些許沉悶的壓抑感。

  驀然被這麼問,松陽也愣了一下,理所當然地作答。

  「那是當然的呀,我不會拋下朧。」

  ——從那時能夠再握住他的手,就不會留下他獨自一人。

  「朧怎麼突然——」

  「老師。」

  朧少見地打斷了她的話。

  他一貫被道館的孩子在背後吐槽面癱臉、不近人情,滿臉凶巴巴,但這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眉眼間的緊澀全都化成暖意散開。

  揚起唇角的淺淺笑容讓他平日緊繃的情緒完全柔軟下來,那雙灰眸裡隱約閃著灼灼的光,落在松陽面上的眼神裡似有柔腸百轉的眷戀情絲。

  聲音亦帶著繾綣而溫柔的愛意。

  「老師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是金時篇∼松站在陌生人的角度去審視銀,會怎麼樣呢∼

  寫著寫著朧就告白了……咳咳,感情線真的很難預測啊


☆、少女漫畫的劇情偶爾也會成真

  ——失眠在意料之內。

  松陽睜著眼睛望空蕩蕩的天花板,又聽了會兒窗外的風聲,終於按捺不住從床上爬起來。

  她躡手躡腳地摸到臥室門口,用極輕的力道推動拉門。虛在房間另一頭的小床上翻了個身。她確認虛並沒有被拉門滑開的摩擦聲吵醒後,又以同等力道合上拉門,轉身走進黑漆漆的回廊。

  把腳步聲隱藏進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裡,松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繞過了朧的臥室走到距離最遠的回廊盡頭,把憋著的那口氣綿長地吁了出來。

  即便是在入睡的時刻,她家大弟子的感知能力也絲毫未曾退步,想要避過他的耳目並不容易,松陽縮在回廊的陰影裡等待了幾分鐘,並未發覺風聲之外的氣息,整個人總算徹底放松下來。

  以往作為殺人鬼,生活枯燥無味,沒有可以煩惱的事,不需要實際意義上的睡眠,也不存在失眠,後來想要變成人類,就有了會煩惱到讓人無法合眼的心事。

  再往後,經歷了跌宕起伏的十年,決定去信賴著自己的弟子們的現在,有心事自然也該同弟子們傾訴,可若是心事的來源便是所珍視的弟子們,難免找不到適合開口的對像,只能自己想方設法排解。

  ……不過散步也未必有幫助啦。

  她在另一側的回廊上來回踱步幾圈,又晃進廚房喝口水,再溜進回廊時,倏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翻來覆去的連綿聲響。

  循著動靜摸到武士先生留宿的客房門口,松陽的確猶豫了幾秒,才把拉門推開,看見原本躺在被褥裡的武士先生不知為何把身體緊緊蜷縮起來不斷地劇烈發抖,著實像被可怕的夢魘所困擾。

  自家二弟子幼年也時常被噩夢纏身,她當然了解其中的痛苦,趕緊上前查看對方的狀況。

  剛靠近床褥蹲下來,大汗淋漓的銀發男人猛地睜開眼。

  那雙撞進她眼裡的蒼紅瞳眸在黑夜裡仿佛燃燒著驚濤駭浪的火焰。

  松陽被他盯得怔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就被對方拉入熱乎乎的懷抱裡,膝蓋也撲通砸到人家腿上。

  ——是很熟悉又讓人安心的懷抱呢。

  ……雖然有點痛。

  圈住她腰間的手臂緊得像是害怕她消失,落在她耳邊的吐息又重又熱,還夾雜著不明緣由的低啞泣音。

  「阿銀以為……以為又是做夢才……」

  松陽聽得有點懵,手貼在人家胸口遲疑了好一陣,才試探性地伸一只手攬住武士先生的脖頸,另一只手輕柔地拍他後背,柔聲細語道。

  「聽說噩夢都是與現實相反的呢,武士先生的噩夢已經醒來啦,不會再難過了喔。」

  抱著她的男人肩膀一僵,或許是意識到認錯人,箍著她的力道陡然松懈,但似乎並沒有放開的意思,還環著她的腰,把頭埋在她肩膀上悶悶地出聲。

  「大半夜的為什麼不好好睡覺?跑來夜襲陌生男人的房間跟人家摟摟抱抱,還不放手啦。」

  松陽被他毛絨的卷發蹭得臉頰發癢,條件反射地掙扎了一下,發現他還把雙手交握在她背後,困惑道。

  「可是武士先生並沒有松手呀?」

  話說回來,不是武士先生主動來抱她的嗎?

  「……」

  從她腰間撤開的手臂收得慢騰騰的,仿若極為不情不願,壓在她肩上的天然卷腦袋也挪開了,往旁邊一扭,語氣有點怏怏不樂。

  「還賴在阿銀腿上干嘛。」

  松陽活動了下僵硬的腿,撐著地板起身,往被褥邊的榻榻米地板上並腿坐下,偷摸摸揉自己有點發酸的膝蓋。

  武士先生的名字裡有「銀」字呢,她想。

  「武士先生的名字……是叫銀時嗎?」

  聽見問題的銀發男人看上去很意外地顫抖了一下,把腦袋扭回來,用那雙同樣也在微微顫抖的紅眸看她。

  聲音也在壓抑不住的顫抖。

  「松陽你……想起來了呢?」

  「想起來?」

  想起來什麼?

  對上她略帶迷茫的視線,男人眼裡的光隱約又熄滅了,沒精打采地垂下腦袋,啞著嗓子問。

  「……你從哪聽到這個名字的。」

  「好像是莫名其妙就出現在腦子裡的呢……」

  大概是因為自家弟子叫金時,所以會想到銀時這個名字吧,她如此推測道。

  男人繃直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扯了扯,似是嘲諷一笑後就抿緊唇,任憑松陽如何鍥而不舍地追問他都不開口。

  松陽也就默認這是他的名字,嘗試喚他「銀時先生」,他不反駁也不應聲,背對著她往被褥上一躺,假模假樣地表演覺睡不搭理人。

  連喚他幾聲沒有回應,松陽聽他混亂的呼吸頻率就知道他並沒睡著,在一室沉默裡思考著是不是有打擾到人家,正想起身,男人蹭地翻身起來,盤起腿擺好坐姿,拿懶洋洋的死魚眼瞅她。

  「所以,為什麼大半夜不睡覺?」

  松陽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察覺到他是在很認真地問自己後,為難地皺了皺鼻子。

  雖然是不適合跟弟子們聊起的話題,但用來當作和萍水相逢的銀時先生之間閑聊的話題,似乎也有些奇怪。

  她端著下巴嘆氣,用眼角余光瞥銀時先生的神色,和他那張同自家弟子一樣帶著痞氣的帥臉,想了又想,委婉道。

  「銀時先生……有遇見過感情問題嗎?」

  「哼,誰知道呢。」

  對方嘴上回答得模棱兩可,神情卻帶著幾分低落,顯然不是無所觸動。

  但他並沒有深入探討自己的打算,又把問題拋回給松陽。

  「所以是為了感情問題?」

  話題打開,她也就不再有所顧慮,誠實地點頭。

  「老實講很頭痛……兩個非常重要的弟子,突然跑來對我說出好像少女漫畫裡面男主角告白的台詞,看起來也不像在開玩笑或者排演話劇——」

  「兩個?」

  銀發男人沉著臉打斷她。

  「還有一個是誰?」

  松陽驚訝地眨眼睛,被他如臨大敵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銀時先生關注的重點好特別——說起來為什麼會問還有一個是誰?

  「銀時先生是認識朧或者金時嗎?」

  對方好似卡了殼,神情在極為復雜豐富的情緒裡飛速轉換,時而猙獰時而臉抽筋,良久才深呼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咧開嘴露出陰森森的微笑。

  「松陽,你先告訴我,那個死——朧先生是怎麼跟你告白的?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摸不該摸的地方?」

  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反復握拳又松力,看著像要往誰臉上來一拳頭,眼睛在自己被頭發掩住的脖頸間和斜領衣襟間掃來掃去,另一只手擱在腿上蠢蠢欲動,好似要向她伸過來,又強忍著收了回去。

  「很難開口?那家伙真的做了什麼還是?沒關系,一五一十告訴阿銀,阿銀會心平氣和的聽你說完。」

  那個……聽見銀時先生捏緊拳頭的嘎嘣聲了喔。

  松陽大致理解他那些做什麼摸什麼的意思,直截了當地搖頭,解釋說。

  「朧才不是那種人呢,他只是非常普通地問我『願意和他在一起嗎』,就跟每天問我想吃什麼的時候那樣淡定,我都被他嚇呆了……」

  ——被朧這句教科書式告白例句砸到腦門上時,松陽的確一下子停止了思考。

  啊……在百音小姐的漫畫裡看到過類似的劇情呢,接下來是怎麼發展的來著?

  她應該是回憶到兩眼放空了,她家大弟子望著她無奈地笑,神情溫柔得不像話,平日古井無波的語氣這會兒也是溫柔的,聲音極低。

  「老師慢慢考慮就好……我會等著老師的答案。」

  二弟子意義不明的問話還沒想明白,大弟子又來一發直球,松陽往常的從容幾乎維持不住,十分鴕鳥的往房間裡一鑽,頂著虛看智障的目光在角落裡打坐了一下午,也還沒理清腦子裡混亂不堪的思緒。

  人類那些溫暖的情感對她來說太過於遙遠,也太過於難懂,她尚且連老師這個身份都做得不夠好,更別提要去理解她從未擁有過的部分。

  「我甚至都不明白,朧到底懷著怎樣的想法問我這個問題……到底是把對老師的情感弄混了,還是因為不太接觸到其他人所以產生了錯覺……到底該怎樣回應才不會傷害到他——啊……抱歉,自己一個人念叨了大半天,是不是有點吵?」

  平日裡最常聽她長篇大論的就是那幫弟子們,今天卻反常地和初次見面的銀時先生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也不曉得人家會不會嫌煩。

  「拿自己的心事來打擾銀時先生果然還是有點——」

  「另一個呢?」

  銀發男人皺著眉頭看她。松陽頓了幾秒,回憶道。

  「金時就只是問我他作為結婚對像的話怎麼樣……聽上去像開玩笑,他也說是隨口問問,可神情並不是那麼回事,那孩子認真的時候我很了解,越是這樣越——」

  「停停停,這一段阿銀知道,其他的呢?」

  「其他的?」

  松陽歪頭不解。銀時先生頗為煩躁地抓亂滿頭天然卷,眼睛閃閃躲躲避開她,像陷入某種緊張焦灼的心態裡,坐立不安地扭動身體,嘴裡含糊不清。

  「阿銀是說,嗯,那個……就是,那個啦,你對那家伙怎麼看?」

  「怎麼看是指——」

  「就是那個啦,不是說結婚對像嗎,說說你到底怎麼看那家伙唄,對他什麼想法,什麼情感,說給阿銀聽聽。」

  「這些的話……」

  松陽被他問得發愣,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與自家二弟子相遇到如今的記憶,挑挑揀揀地講。

  「金時他……我遇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在戰場上竄來竄去的小鬼喔,小小的一只,頭發卷卷的,眼睛發光。我當時就想,我這樣的人,說不定還能在那孩子身上看見希望。」

  ——怪物原來也可以變成人類的希望。

  「之後……帶著他到處走,跑到離江戶超級遠的萩城住下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教武術的私塾老師唷,金時他是最厲害的一個,雖然還是打不贏我,但我一直都相信,總有一天他可以打敗我,到那時候……」

  那時候,這份身為怪物的罪業亦能以死贖罪。

  ……自己有過這麼不負責任的想法呢。

  「再之後……有好多不太開心的事,就不對銀時先生說啦,總之呢,一切都過去了,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還能陪在弟子們身邊,做夢都沒想過能有這一天。」

  ……更沒想過一個個的跑來給自己告白啦。

  「銀時成長了很可靠的大人呢。」

  男人抿了抿唇。松陽並未覺察,繼續說下去。

  「他有了很多信賴他的朋友,能和大家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像和我約定的那樣,努力地保護著身邊的人,銀時他……真的做的很棒,他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孩子,一定會被愛著幸福地活下去,至於我……」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有微微苦澀的、難以言明的情緒郁結著,一時攪得心潮起伏不定,連鼻尖都有點發酸。

  她極小聲地抽了下鼻子。銀發男人似是怔楞住,又猛地反應過來,胳膊一伸又把她攬進懷裡。

  頭發被輕柔而緩慢地撫摸著。松陽扎在人家懷裡有點不好意思,想抬頭,又被他不輕不重地按回去。

  「都快哭鼻子了,不許給阿銀逞能。」

  松陽後知後覺到自己眼眶確實有點濕潤,震驚了半晌,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種話題上變得軟弱起來。

  「可能是……我不太懂被愛是什麼感覺吧。我也不知道愛人是怎麼樣。」

  自己的聲音被籠在人家臂彎裡聽起來澀澀的。

  「照著自己的想法去愛人的時候,會不斷地做錯,讓珍視的人難過……很差勁呢,這樣的我還老是信誓旦旦地告訴弟子們何為勇氣和信念,結果自己做得一團糟。」

  ——愛情這樣沉重的情感,要怎樣去回應才不會又稀裡糊塗地做錯呢?

  「或許也沒能力回應他們的期待——」

  「回應個——屁啊!」

  出人意料爆粗口的銀時先生握著她的肩膀,讓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紅眼睛,滿臉意義不明的氣憤,語氣也莫名激動。

  「松陽你啊,給阿銀去毫不留情地拒絕掉,一個都不要理會,再有誰來——」

  「再有……?」

  「那種事不重要!總之,不要被我們——啊不,他們困擾,不要勉強自己去接受或者適應,沒有人規定被愛就一定要去回應,對像是阿銀也不例外,你這家伙,只要考慮自己的想法就好——算了,說這些也沒啥用。」

  松陽聽得一愣一愣的,盡管不太明白對方義憤填膺的理由,還是認認真真地點頭表示自己有聽進去。

  也不曉得銀時先生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他又開始重復煩躁地抓亂滿頭天然卷的動作,只是這一次雙眼並未躲避她,紅眸裡閃著異常堅定的光芒。

  「你只要像這樣,笑笑的,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夠了,其余的通通交給阿銀,無論發生什麼事,阿銀都會護著你,要知道……」

  松陽怔怔地望著他。

  頭頂傳來掌心溫熱的觸感,男人凝視著她的眼神極為珍惜和專注,紅眸裡甚至能看見自己仰著頭的模樣。

  「阿銀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心跳的節奏突如其來地漏掉一拍。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好啦阿銀該去奪回身份了,過程略,總之下章記憶回歸正常,咳咳,等到高杉回來……(遠目)


☆、朦朦朧朧的心意才算是甜蜜的初戀啊

  「請務必答應我一生的請求!!」

  真選組組長近藤以一個極其標准的士下座姿勢伏在放著茶水的矮桌前。

  ——據他所說,前幾日他在志村家的天花板裡進行痴漢(劃掉)探查活動時,無意中發現他心愛的阿妙小姐正在給陌生的男性寫信,落筆時臉頰還帶著羞澀的紅暈。

  「阿妙小姐莫非有了心上人嗎——不!我無法接受除我以外的男人出現在阿妙小姐的腦海中!請萬事屋的諸位務必替我查清真相!」

  近藤轟地把額頭砸在道館的地毯上,力道重得讓坐在角落裡偷看少女漫畫的松陽都為之側目。

  近來歌舞伎町步入最炎熱的時節,她家二弟子干脆把萬事屋的工作搬來道館,領著兩個未成年員工窩在有空調的房間吹著風舒舒服服地接工作,就差沒順帶長住下來。

  朧一大早就出門去辦事,虛被神威帶出門閑逛,道館裡只有松陽跟萬事屋的一大兩小,外加一只流寬面條淚的真選組組長。

  「從頭到腳都透露著成年人世界的肮髒和無恥的委托阿魯。」

  未成年之一神樂嫌棄地往後退,唯恐被對面的猩猩散發出的猥瑣氣息所污染。

  「……我說,近藤先生,我可以幫家姐告你侵犯公民隱私權的對吧???」

  喂喂喂大東京的警察組長要帶頭犯罪到什麼時候啊!!

  「陷入發情期的家伙們不論什麼季節都很亢奮啊。那麼,這個委托——」

  銀時懶懶散散地晃著腿,抬手往眼神鄙夷的未成年之二新八臉上一指,信誓旦旦地拍胸口。

  「就由我們可靠的新吧唧接下來了!」

  「哎咦咦咦咦——!!」

  不,等等,為什麼是我啊,先不吐槽這種跨社挪用其他作品的句式,我一定會被家姐殺掉的啊啊啊啊啊——

  「拜托你了!新八老弟!」

  唯獨不想被你這變態跟蹤狂的屁毛猩猩組長用信賴的表情拍肩膀啊!!

  銀時揮揮手把新八招過來,小聲跟他嘀咕。

  「這只猩猩的智商不怎麼高,但是出得起錢,看在委托費用的份上給阿銀裝出點樣子來,把錢榨干掉再隨便糊弄下就完事。」

  講得好像委托費用會分給我一樣啦!新八內心怒吼。

  「那個,我好像聽見了猩猩什麼的——」

  「是錯覺哦。總之,這位猩猩先生就交給新吧唧負責。」

  「這次連掩飾都不掩飾了喂!」

  ——松陽聽他們吵吵鬧鬧了半晌,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把包著詩集封皮的少女漫畫收進坐墊底下,好奇地開口。

  「近藤先生……是喜歡阿妙小姐嗎?」

  進門來就直衝著委托的近藤這才注意到角落裡的長發師長,他怔楞一下,摸著後腦勺爽朗地承認。

  「沒錯哦!我的終生目標就是要把阿妙小姐娶回家!」

  「這輩子我覺得沒可能啦。」新八涼涼的潑冷水並未打消近藤的雄心壯志。

  他把胸口一拍,笑容頗有男子氣概。「我相信阿妙小姐終有一天會被我的堅持所打動的!」

  「這樣的話,我想近藤先生親自去問阿妙小姐比較好喔。」

  松陽回憶著從百音小姐那裡借來的這本新漫畫的內容,提議道。

  「戀愛的事情上,親歷而為的誠意不是很重要的嗎?自己去確認,然後把心意傳達給對方,或許更有效果呢。」

  「這麼說……十分有道理啊!」

  真選組組長猩猩(劃掉)近藤一臉恍然大悟,感激地朝松陽道聲謝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看上去大概想要立刻飛到阿妙面前問清楚。

  ……總覺得會被家姐一拳打出去變成天上的星星呢,新八默默吐槽。

  雖然失去一個報酬可觀(更可能為零)的委托,銀時倒也沒多失望,習以為常地靠到松陽身邊,唇角一勾帶點壞笑,頂著兩個未成年人鄙視的目光伸手攬住人肩膀。

  「阿銀家的老師教書育人的業務範圍什麼時候還包括戀愛咨詢了?」

  明明不久之前還煩惱到跑來和他這個「陌生人」訴苦。

  說來也是件挺棘手的事件,被源外老頭胡亂搗鼓的機器人替換掉身份什麼的,好在最後還是憑借他的聰明才智渡過難關。

  雖然因禍得福,聽到了這個對戀愛一竅不通的家伙心裡真正的想法,也明白了她到底有多麼迷茫,就不願再拿自己那點無足輕重的心思讓她為難。

  維持現狀也沒什麼不好,銀時頗具樂觀精神的想。

  這個笨拙的家伙啊,只要在他身邊無憂無慮地展露笑顏就夠了。

  ——松陽在被他的手觸碰到肩膀時忍不住一僵,勉強維持著面上的淡然,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不去看銀發男人挨得極近的臉。

  「作為老師,當然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問題啦,也該涉獵一些才是。」

  她邊平靜地解釋著,邊把藏在墊子下面的漫畫往深處推,心裡多少有點說不出的窘迫。

  記憶在不久前受到奇怪事件的影響,不僅把銀時當作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毫無所覺地對他傾訴了過於少女的心事——

  雖然被自家弟子看見丟臉的樣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可對方還兼顧著向她告白的對像之一的身份,怎麼都有些微妙。

  就算說要毫不留情地拒絕掉——

  心髒跳動的時候,好像會被莫名的情緒干擾,從而產生沒由來的悸動與無措。

  ——少女漫畫裡管這種心情叫做「喜歡」。

  心中誕生出喜歡上誰的情感了嗎?

  「松陽你該不會……」

  銀時眯起眼睛打量她略微不自在的笑容和游離的眼神,壞壞地繼續往人面前湊,把距離縮短得近乎鼻尖抵鼻尖的程度。

  「背著阿銀偷偷看少女漫畫什麼的吧?」

  松陽推不走他的腦袋,面上笑容都快掛不住,垂著眼瞼躲避他灼灼的烤到臉頰發燙的視線。

  「沒有啦,銀時不許學壞取笑老師喔。」

  從指尖湧進心口的熱氣在全身流淌得太快,連空調的冷風都沒法帶走這突來的升溫。

  ……果然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銀時的確是習慣性地揶揄自家老師幾句,這下額頭貼額頭的見到她面上紅紅的,躲躲閃閃的淡綠眼眸裡泛起點盈盈水光的可愛樣子,自己也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啊咧咧——是開玩笑嗎?還是昨天的夢還沒醒——這家伙臉紅了欸!這個遲鈍到被單箭頭插滿一身還面不改色的撩撥別人的家伙臉上那兩團紅暈是實打實的存在吧!

  等等等等是在對阿銀臉紅嗎?真的不是睡糊塗的錯覺吧?阿銀要得意忘形了哦!真的真的要更進一步了哦!

  圍觀的兩位未成年人眼看某個面色冷厲的灰發男人自院子裡越走越近,努力發出動靜超大的咳嗽聲,絲毫沒能喚醒沉浸於狂喜中的銀發男人。

  真男人就不能錯過這種觸手可及的機會!

  銀時心一橫,瞄准自家老師淡紅的帶著水汽的唇瓣就要直截了當地親上去——

  剛踏進屋子的朧抬眼就看到這一幕,臉色一下子垮掉,拼命忍住想一刀了斷膽大包天師弟的衝動,刺啦拽緊銀時後腦勺的卷毛把人扔出去,又厭惡地甩掉指間殘留的卷曲發絲,這才上前一步,動作輕柔地將還沒回過神正處於狀況外的松陽打橫抱起。

  「一直坐在這裡腿會發酸的,我帶老師回房間休息吧。」

  「咦——銀時怎麼……」

  猝不及防的身體騰空,松陽條件反射收回跟隨著自家銀發弟子的視線,下意識摟住朧的脖頸,自然而然撞上他毫不掩飾情意的灰眸,瞳孔微微一顫。

  ——在歌舞伎町的大家記憶都恢復正常之後,與銀時那場推心置腹的夜談讓她反復思考了很久,才決定把自己的想法也傳達給朧。

  「我……朧是知道的,我在戀愛的問題上完全一竅不通。」

  她其實有些害怕看見朧失望的神情,但仍是強迫自己去直視對方幽深的灰眸,不疾不徐地講著。

  「朧的心情……我已經明白了,但是我卻理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不想隨隨便便不負責任的答應或者拒絕,現在的我還沒辦法以同等的心情回應朧……」

  她越說越沮喪,想著無法給予對方期待的答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實在不是個合格的老師——」

  灰發男人陡然將她擁入懷中。

  她整個人都被對方珍惜地圈進臂彎裡,臉緊貼著他溫熱的胸口,聽著他略顯急促的心跳聲,自己的心跳也好像混亂了起來。

  男人落在她發間的氣息輕柔而又溫暖,聲音一如既往是溫柔到快要化開。

  「老師不用回應我任何心情,只要記得我會一直深愛著老師就好。我不需要老師為難自己,也不需要老師逼迫自己去理解這些情感,只要能待在老師身邊,我就心滿意足。」

  ——而正如那一日所言,朧便再也不提告白的事情,依舊如平日那般悉心照顧她。

  往常松陽尚且還沒接受到自家大弟子眼中的情感,如今她終於察覺出,原來曾經習以為常的親密舉動裡全都滿溢著顯而易見的愛意。

  ……過去的她真的是遲鈍到沒眼看的境界了。

  還沒散下去的熱度好像又在腦袋裡燒起來,由心底感到無所適從。

  松陽頗不自在地在朧懷裡掙扎了一下,輕聲道。

  「朧,放我下來也沒關系的……」

  她略微泛紅的臉頰一目了然。

  意識到松陽居然在害羞後,朧一時也愣住,耳根不自覺湧上紅潮。

  老師以前……從來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親密而不好意思的……

  熱流仿若從懷抱著溫熱身體的手臂裡湧進心底,讓他整個人都被燙得發顫,強裝鎮定地抱著自家臉皮薄的老師從某個剛爬進室內的銀發男人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邊結結巴巴地出言安撫她。

  「我……我想為老師做些什麼,老師……老師無需過多在意。」

  老師或許也對他有所動搖呢,他想。

  萬事屋的兩個未成年人早就見怪不怪,面不改色地目送灰發男人懷抱溫香軟玉離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家不爭氣的老板搖頭。

  出手的速度上簡直完敗啦!

  癱在地毯上的銀發男人撅著屁股一動不動,揪住地毯長絨毛的手指似乎在冒青筋。

  「銀桑?你沒事吧?」

  「銀醬被打擊到死掉了阿魯∼」

  他們家老板毛乎乎的天然卷腦袋上面好像在冒煙——

  「……阿銀好得很,屁事沒有。」

  只是臉紅到快要爆炸的銀發男人悶悶地出聲,又把滾燙的腦袋往地毯裡埋了一截。

  露出那種可愛到讓人想犯罪的表情未免太犯規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總之……就這樣,下一章該高高上場了

  近藤這段其實是為了暗示尾美一還好好地在進行宇宙旅游啦,咳咳。


☆、戀愛的酸甜苦辣都要嘗一遍

  傍晚,桂踏著還沒落下的余暉例行前來造訪道館,順便給松陽帶來一個好消息。

  「我在內閣辦公廳看見高杉了哦,問他什麼時候過來,他說把事情辦完就來看望老師。」

  「晉助回來了?」

  聽到消息的松陽當然是眉眼含笑的,又隱隱約約松了口氣。

  夾在兩個弟子中間亂成一團的思緒著實讓她不知所措,說到底也沒辦法拿過去看待弟子的平常心態去看待他們的一舉一動。

  對弟子的感情,與對戀人的愛意,其中的界限與差異究竟在哪裡,她始終處於懵懂茫然的狀態,也就更加不知道怎麼面對弟子們毫無保留的情感。

  雖然是很鴕鳥的心態,但至少晉助在這邊,和他在一起多少能有喘口氣放松一些的時間。

  「不曉得那家伙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嚇了一跳——說起來也快到晚飯的時間啦。」

  桂還穿著上班的正裝,正熱得滿頭大汗,他跑進廚房猛灌一大口冰茶緩過勁,驚訝地發現兩個常駐道館的師兄都不見人影。

  「咦——大師兄和銀時同學都不在,好意外的說。」

  跟著桂一起進來的信女敏銳地注意到自家老師聞言略微波動的情緒,微微眯起紅眸,掃一眼空蕩蕩的室內,探究性地問道。

  「老師今天是一個人在道館嗎?」

  最近內閣官員位置發生變動,她所帶領的見回組也受到影響,需要加班加點處理各種瑣碎雜事,有些日子沒能來道館。

  上次來還是跟夜兔族的兄妹用口糧當賭注的那天,隔了半個月再過來,老師還是那個對她笑容嫣然的老師,卻不知怎的一聽見那兩位師兄的名字就湧出嬌柔的少女感來——

  話說回來,其實她家老師從成為人類的時間上來算,說不定還真的只是個感情純粹到如同一張白紙的少女欸。

  「銀時下午有委托,所以領著新八君跟神樂出去了喔,朧的話,我拜托他幫我買些東西,應該過一會兒就回來啦。」

  松陽回答她疑問時的語氣平靜且淡然,答完後還關切地詢問他們晚上想吃些什麼,問完便進了廚房,乍一看並無端倪。

  莫非是多心……?

  信女習慣性往自己平常最舒服的坐墊上一坐,剛把全身重量壓下去就發覺坐墊底下有什麼四四方方的堅硬觸感,順手抽出坐墊下壓著的書翻了翻,瞳孔一縮。

  不對,確實有古怪!

  「我不在的這些天……」

  松陽正在廚房准備晚飯的食材,就見自家小弟子端著矮凳躡手躡腳地溜進來,還鄭重其事地鎖上門,隨後在她身邊規矩地坐下,一副打算促膝長談的模樣。

  「老師有沒有什麼感到煩惱不知道如何解決的問題呢?和我聊聊會不會比較好呢?」

  「欸?突然……」

  松陽被問得一愣,瞧見信女夾在胳膊底下的那本裹著詩集封面的書冊,笑容差點維持不住。

  忘、忘記收起來了!

  信女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依舊是語重心長而又耐心地發問。

  「不論與人相處的問題,還是感到困擾的問題,或者是戀愛的問題,不是都需要找人傾訴才能更好的解決嗎?」

  話說她這麼問是不是太直白了……

  她家老師似乎被她嚇得腦門上的呆毛都支棱起來,白皙的臉也略微發熱,輕抿著唇眼神不自在的亂瞟,聲音也支支吾吾的,十足一個陷入戀愛困境的少女。

  「唔……是有一點煩惱的問題……跟與人相處……有一點關系……可能……也算戀愛什麼的……總之,總之……」

  「老師慢慢地講,不要著急。」

  「我……我在思考,漫畫裡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信女心裡警鐘敲響,面上還是端著心平氣和的,意有所指地詢問。

  「老師在看見那個人的時候,有什麼感受呢?」

  「感受?唔……心跳會有點不太一樣……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靠過來的話會渾身僵硬……什麼的——所以說沒有什麼人啦只是在思考漫畫裡的情節……」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毫無疑問是情竇初開的表現啊!!!

  「嗯嗯,漫畫裡的情節。」信女復讀機般點頭,嘗試進一步引導自家老師把心事展開。

  「是我也認識的人嗎?」

  「是——等等,所以說只是漫畫情節啦。」

  「嗯嗯,漫畫。……是經常出現在老師身邊的哪位師兄嗎。」

  「嗯——欸?真的,真的只是漫畫情節啦。」聲音越來越低。

  「嗯嗯,是漫畫。」

  範圍縮小到這一步,離具體的對像就差一步之遙,信女暗自為自己鼓勁,決心一鼓作氣追問下去。

  「所以是朧師兄還是銀時師兄——」

  廚房的拉門被人從外面呼地推到底。

  「晉助?」

  信女止住話頭,順著自家老師帶著喜悅神情所注視的方向回頭望,就見一身紫金和服的男人出現在拉開的門後面。

  松陽歡喜地喚了久未見面的弟子一聲,放下手裡的食材,快步走過去想把人迎進來。

  坐在矮凳上的信女還在懊惱被打斷的話題,粗略瞥了高杉一眼,陡然渾身一炸,本能性跳到自家老師身邊,擺出警惕的態度。

  大概是因為回廊的頂光不偏不倚打在身後,紫發男人正巧站在一大片背光的陰影裡,面部亦籠罩於昏暗的光線之後,顯得他神情有點森冷的寒意,碧綠的獨眸更是暗到幾乎漆黑。

  他並未及時回應松陽這一聲呼喚,唇線微繃著,湧著漆黑的碧綠瞳眸垂下來,絲絲縷縷溢出的狂氣讓他看起來有些說不出的可怖。

  松陽倒是沒想那麼多,徑直走到自家弟子跟前,把人拉進光線明亮的室內,輕聲軟語地關心他。

  「晉助已經忙完了嗎?是不是很疲倦呢?喝點水潤潤喉嚨吧。」

  當對方置身於暖黃的燈光下,周身令人生寒的陰沉便褪去了,碧綠獨眸裡的漆黑也消散的一干二淨,讓信女幾乎以為方才的毛骨悚然感不過是個錯覺。

  「老師。」

  男人沙啞的音色帶著幾分繾綣的眷戀。

  他接過松陽遞來的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把茶杯放下來,唇角勾起點溫柔的笑意,那眷戀的繾綣氣息便於他唇齒間柔柔地綻開。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也沒什麼要做的啦,剩下的待會等朧回來我和他一起處理就好。」

  好不容易身邊都是能讓自己放輕松的弟子們,松陽這會兒心情極好,把那點被小弟子套出心事的窘迫給扔到一邊,一手拉住高杉,一手拉住信女帶著他們倆往外走。

  「見到小太郎了嗎?他應該也在客廳裡呢,快去涼快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

  高杉淺笑著回應幾句,任由松陽將他按在矮桌邊落座,視線跟隨著在他身邊坐下的淺發師長,眼神一如既往的專注而柔軟,看不出半分異樣。

  桂坐在另一邊鬧騰騰地抱怨他的□□辛酸,信女撐著臉頰邊心不在焉地應和幾聲,邊不露聲色的打量高杉。

  ……這家伙,果然是聽見了她跟老師的對話沒能控制住情緒吧。

  對信女而言,名義上的四師兄高杉晉助的確沒能給她留下可信賴的好印像,她也暗自慶幸自家老師動心的對像不是這個危險而麻煩的男人。

  ——說真的,老師動心的對像到底是誰啊?

  她帶著這個疑問觀察了半晌,從兩個缺席的白毛師兄一前一後回來,到飯桌上布好飯菜,再到晚飯結束,大師兄去廚房裡收拾碗具,某個銀發天然卷師兄照例花言巧語地誘拐她家老師出門散步,才終於尋找到了突破口。

  真相莫非是——

  「抱歉啦,下次再陪銀時散步好不好?」

  松陽嗖地退後幾步,避開銀時想要攬她肩膀的手,頂著他狐疑的目光佯裝平靜地解釋。

  「唔……今天約好了要繼續跟晉助學習三味線呢。」

  知道松陽一貫對不常露面的高杉更上心,銀時也沒多失望,習以為常地嘀咕兩句「松陽你就是喜歡那家伙嫌棄阿銀煩啦。」擺出鬧脾氣的別扭臉。

  反正松陽很快會來笑眯眯地戳他臉蛋,說幾句軟乎乎的話來哄他——

  啊咧???這令人難堪的沉默是怎麼回事?

  喂喂喂這家伙該不會已經厭煩掉跟阿銀開玩笑了吧!!

  銀時忙不迭地把腦袋扭回來,倏地愣住。

  他家老師輕輕咬著下唇拿略微無措的眼神悄悄瞥他,見他回過頭來又飛快地移開眼睛,唇角的笑容帶了點局促和不安,聲音軟得甚至能聽出委屈的奶音。

  「沒有嫌棄銀時……的確是先和晉助約好了呀……」

  銀時腦袋轟地炸開。

  這是什麼絕世可愛的表情啊!!!

  這,這種時候應該產生沉重的罪惡感才對吧!可惡啊為什麼阿銀覺得某個地方開始硬邦邦——

  撲通一聲,腦門冒煙的銀發男人又被一腳踹出門外。

  高杉收腿的動作很優雅,眼角聚著一點斂不去的冷然,在松陽有點茫然地看過來時,低聲解釋道。

  「只是覺得他鬧得太過分。」

  「其實也……」

  松陽下意識地想辯解兩句,又發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反常。

  弟子們向來都是打打鬧鬧的,明明是司空見慣的日常,她也沒有插手的必要。

  話在嘴邊滑了一圈,生硬地轉了話頭。

  「總之,晉助先去房間裡等我一下,我去書房取三味線。」

  「好的,老師。」

  高杉將思慮藏進眼底,溫聲回復著。

  ——老師為什麼會向那家伙露出那樣羞澀而甜美的表情呢?

  老師……當然不會對那家伙動心,對吧?

  在松陽看不見的角度,男人瞳孔裡重新翻湧起深不見底的墨色。                    

  作者有話要說:

  單線cp可能性不太大了……總之……


☆、情敵的先後順序很重要

  ——時間是鬼兵隊的艦船離開歌舞伎町的那一晚。

  「說起來……」

  萬齊把整理好的報告放下,半開玩笑地感嘆了一句。

  「晉助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擔心啊。」

  這大概是鬼兵隊的艦船最後一次再長途跋涉地前往遙遠冰冷的宇宙。

  一旦把流竄於各個星球最後的春雨殘黨清理透徹,按照同現內閣大臣的協議,將會接納鬼兵隊於地球的勢力進入內閣,往後鬼兵隊的發展重心也會回到這顆他們賴以生存的星球上。

  原本的交換條件其實並沒有這麼麻煩,可惜因某些理由作廢,他們的總督想必也不會再把那個與他老師一模一樣的孩子交出去,萬齊也就只能匆忙結束閑適的休假,又踏上歸期不定的旅途。

  ——畢竟名為高杉晉助這個男人只會為他的老師而活著。

  作為最早被高杉招攬的現任鬼兵隊成員,萬齊早就看清楚這一點,因而也更意外於他會盡心盡力地替作為仇敵兼對手的前奈落首領治好身體,並且放任對方留在他老師身邊。

  「擔心什麼?」

  高杉倚在窗邊,手執著煙杆慵懶地吐一口煙霧,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萬齊聳聳肩,說。「再怎麼講,那也是前奈落的首領。」

  的確對那段慘烈的過往略有耳聞,但萬齊終究還是很難想像出那位與曾經他們數次交鋒的殺手首領如今溫順地隨侍於旋律溫和的淺發師長身邊的樣子。

  「就這麼把他放在變成普通人類的松陽前輩身邊真的沒問題嗎?那可是實打實犯下過罪行的男人哦。」

  等咱們回來的時間足夠對方把你家老師騙去結婚了吧,萬齊心想。

  漫長的征戰與廝殺早已落幕,或許是因為心中的空洞被溫暖的春色填滿,鬼兵隊總督不再如昔日那樣渾身肅殺戾氣,聽著萬齊略帶揶揄的言語也只是略微挑眉,冷靜道。

  「野狗被拔掉獠牙,也能成為合格的家犬。」

  還真是毫不客氣的形容。萬齊支著下巴回想隔壁第七師團副團長大把掉落的頭發,墨鏡下的眼睛微眯起。

  比起有過前科的奈落首領,晉助似乎更忌憚身為舊日同窗兼戰友的萬事屋老板阪田銀時,不僅聯合對手之一的前奈落首領牽制對方的行動,甚至同意讓第七師團的熊孩子師團長留在地球騷擾他脾氣頂好的老師。

  萬齊曾與阪田銀時交手過,又或多或少清楚一些被歷史封存的真相,大致也對這位萬事屋老板有所認識,對方確實是個靈魂耀眼的男人,有情有義到幾乎漠視了自身的需求,正因為如此,怎麼看都應該是威脅性最小的對手。

  ……說真的,晉助有必要擔心到這一步嗎?

  「稍微有點理解不能啊,單從對手的角度來說,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阪田銀時的威脅比那位朧先生要小得多吧。」

  面對萬齊如此直白的疑問,高杉僅僅是意義不明地嗤笑一聲,拋下一句「唯獨不能是那家伙。」,絲毫沒有解釋的打算。

  ***

  ——老師一定會、一視同仁地愛著作為弟子的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吧。

  紫發男人在朦朧的檀香裊繞中,淡漠地垂下眼簾,碧綠的瞳孔在明明滅滅的光影裡染著墨黑,像極了透不進光的深淵。

  ——所以,唯獨不能是阪田銀時。

  ——唯獨,不能讓那個家伙再往前多走一步。

  ——唯獨那家伙,會徹徹底底奪走那輪明月的光輝,使他好不容易明亮起來的世界又重歸黑暗。

  房間的拉門被推開,淺發師長抱著繡金線的布口袋出現在門後面,望著他的神情是熟悉到骨子裡的溫柔。

  「啊,讓晉助久等了,稍微耽擱了一下。」

  半開的拉門又被推回底,那片逐漸湧進來的喧囂便被隔絕在這一室美好的靜謐之外,所眷戀的素白身影在視野中越靠越近,恰好停在了一步開外的距離。

  ——仿佛一伸手,就能擁有這輪明月。

  松陽在盤著腿端坐的紫發男人面前坐下,極為珍惜地放下布口袋,眉眼帶笑。

  「我期待了好久喔,終於等到晉助回來啦。」

  雖然從書房過來的路上被不知為何滿臉警惕的信女要求同行,松陽對自己三味線的技藝還算認知清晰,當然不想傷害自家小弟子的耳朵,好言好語地總算將人勸走。

  也不曉得那孩子在緊張些什麼,她想。

  高杉瞧見她對待布口袋小心翼翼的樣子,輕笑道。

  「老師……看來真的很喜歡這個禮物呢。」

  「那是當然的呀,只要是晉助送的東西我都很喜歡。」

  松陽笑眯眯地點頭,輕柔地取出布口袋裡的三味線,有一縷額發隨著她的動作從她裹著素白衣衫的肩頭滑落,又被她不經意地用細白的手指捋到耳後,便露出了白皙小巧的耳垂上那一抹盈盈的綠色。

  ——像是獨屬於自己的烙印。

  映著對面淺發師長笑語嫣然臉龐的那只碧綠獨眸裡閃過晦暗不明的光,高杉面上神情卻還端著謙遜的模樣,溫和地笑著。

  「老師還戴著我小時候送的耳環呢,明明都有些褪色了……我再給老師送一個更好的換下來吧。」

  松陽聽他這麼說,條件反射地摸了下耳墜,也彎了眼角。

  「沒關系呀,因為是晉助的心意,所以想一直戴著。」

  並不意外自家老師的回答,高杉勾了勾唇,抬手拿過松陽手中的三味線。

  ——胸中仍舊有想要索求更多的、貪婪的野獸。

  「我來手把手地教老師演奏吧。」

  「手把手是指……?」

  松陽疑惑地抬頭,見自家紫發的弟子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不疾不徐地要求自己坐到他身邊去,雖說有些不明所以,還是依言照做。

  「然後呢……?」

  ——松陽略微怔楞住。

  高杉從背後擁住了她。

  他穿著那身松垮垮的浴衣,因此大片的胸膛時常露著,在他往前傾倒靠上來時光裸的胸口便毫無阻礙地緊貼於後背,溫熱的氣息隔著她身上輕薄的布料盡數湧進她身體裡。

  屬於成年男性的溫熱身軀將她整個人完全納入這個過於靠近的懷抱裡。

  因為坐姿的關系,男人盤著的腿也換成支起一條腿的姿勢,曲起的那條腿隔著衣料若有似無地摩挲她後腰的皮膚。

  松陽蹙著眉,不適地縮了縮肩膀。

  以前被弟子們當成軟乎乎的抱枕隨意摟摟抱抱的從來不會往心裡去,現在或許是心態發生了變化,總覺得被晉助碰到的地方都散發著滾燙的熱度,稍微掙扎一下就會被燙到不敢動彈。

  「……晉助、我、我不大習慣……」

  高杉輕笑的聲音裡帶點狹促,手臂慢悠悠地繞過對方腰肢,有意無意磨蹭她柔軟的腰窩,直到懷裡的人隱隱發顫才罷手。

  「為了手把手教會老師……」

  他輕柔地虛握起對方的手腕,邊牽引著那只素白的手撥動三味線的弦,邊氣定神閑地把唇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耳語,讓帶著旖旎意味的吐息柔柔拂過對方泛紅的耳廓。

  沙啞的嗓音被壓得極低。

  「請老師把身體全部交給我——」

  緊閉的拉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扯開,發出轟隆的巨響,幾乎扯得掉下來的拉門搖搖晃晃地掛在滑動的滾軸上。

  「高杉晉助你個混蛋!!!」

  突然衝進房間裡的銀發男人臉上陰沉的凶光黑到發亮。

  松陽:「???」

  ——銀時滿臉懵圈。

  應自家小師妹的要求去聽牆角,他起初還沒當回事,料想高杉還沒膽大到挑這種人都到齊的時機在道館裡下手。

  道館的房間隔音向來不錯,他蹲在回廊裡只能聽出模模糊糊的聲音,將就著聽了半晌也沒聽出問題來,正要離開,耳朵裡猝不及防地鑽進「身體」,「交給我」之類的字眼,當下腦門一炸。

  不是吧這家伙還真的敢啊???

  滿腦子都被湧上來的凶火淹沒,他當機立斷破門而入,就想把自家傻乎乎的老師從居心不良的混蛋同窗手裡解救出來。

  我阪田銀時今天就要替老師手刃不肖之徒——

  一句怒罵卡在喉嚨裡,銀時腳步頓住,呼地泄□□。

  什麼啊,這不是在彈三味線嗎,就說矮子男沒膽子妄為到那一步——啊咧咧等等等等這又糟糕又黏糊糊的場面是怎麼回事???

  松陽迷茫地看著自家銀發弟子不斷變換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怒氣衝衝,一會兒又如釋重負,一會兒又開始瞳孔發顫嘴唇發抖,真情實感地感到擔憂。

  「銀時……你不舒服嗎?臉在抽筋的樣子……」

  對弟子的在意勝過內心那點琢磨不清的情緒,她把三味線放下來,拍拍高杉的手背示意他放開來,好讓自己去看看銀時的情況,見對方一動未動,不解地喚了他一聲。

  「晉助?」

  ***

  ——圈住她的手臂松開了。

  男人微微垂眸,冰冷的墨色在眼底氤氳開。

  他看著松陽毫無察覺地從他懷裡離開,起身奔向那個銀發的男人,溫言軟語地安撫對方,又在與對方撞上眼神時瞳孔微顫,白皙的臉龐微泛起會刺痛他的艷麗紅霞。

  那雙含笑的綠眸裡盛著璀璨水光,纖長的羽睫輕輕閃爍著,眸光輕盈地落在對方面上,瞳眸裡溢出連綿的繾綣情意來。

  是漂亮的、無數次於夢中出現的美景。

  ——是並未向他展露的甜美。

  松陽好不容易才弄明白銀時莫名闖進來的理由,既是好氣又是好笑,習慣性地拿手指戳他氣鼓鼓的臉蛋。

  「晉助好好地教我演奏三味線,居然被銀時講得亂七八糟的。」

  「那也用不著——」

  想到高杉那個曖昧的抱法,銀時憋著一口氣總咽不下。

  自家老師根本沒有防備心,還以為她開了點竅,結果一遇到好久不見的弟子又掉線。

  他陰森森地瞥了眼低垂著頭的高杉,壓低聲音叮囑松陽。

  「給阿銀離那家伙也遠一點,至少一只手臂遠的距離知道嗎?」

  「什麼呀——」

  松陽無奈地彎了彎唇,一抬眼正撞上銀時緊張兮兮的目光,不由愣了愣,匆忙移開視線。

  都沒有發現,銀時什麼時候又把腦袋湊到她跟前,怪不得感覺耳朵熱乎乎的。

  銀時還在皺著眉頭打量一言不發的高杉,看起來像是要留下來圍觀,松陽這會兒臉頰燙燙的,勉強掛著淡然的笑容,伸手推他出去。

  「好啦好啦,銀時不是吐槽我三味線彈得超級爛不願意聽嗎?明明在艦船上一聽見我學三味線就溜掉,所以快出去休息吧,不許再過來搗亂了喔。」

  「喂喂喂你是在嫌阿銀礙事嗎!可惡啦阿銀才不管你!」

  松陽給他講得有點委屈,聲音越發軟下來。

  「……都說不是了……銀時老是亂講奇怪的話……」

  又、又來了、這個軟綿綿的聲線——

  背對著她的銀發男人禁不住腰眼一酸,沒出息地敗下陣。

  「……行行行知道了阿銀出去,你安心學就是。」

  送走吵吵鬧鬧的銀發弟子,松陽把拉門卡進凹槽關上,綿長地吁了口氣。這些日子她待在銀時身邊實在是渾身不自在,也讓她無法靜下心來理清心裡的情緒。

  她走回高杉對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光顧著把銀時趕走,都沒理會晉助,難得晉助花時間教我……」

  她家紫發弟子或許是等到犯困,反應也遲緩了一些,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回應。

  「沒關系的,老師。」

  ——究竟發生過什麼,才會讓老師用那麼甜美的表情注視著那家伙呢?

  松陽剛拿起三味線,就聽見高杉慢條斯理地開口。

  「老師……和那家伙之間怎麼了嗎?」

  「嗯?」

  胸口張牙舞爪的野獸暫且被壓抑在滴水不漏的平靜神情之下,又隱約探出頭,陰影於眼底蔓延開。

  「發覺老師很煩惱的樣子,又正巧聽見了老師和小師妹的談話。」

  「啊……晉助聽到了呀……」

  接連被弟子們看穿心事,松陽窘迫到想掩面,為人師表的從容小小地裂開一條縫,辯解的語氣莫名的沒底。

  「那個……真的只是跟信女討論漫畫的劇情所以才——」

  「他們倆向老師告白了?」

  「咦——晉助怎麼——」

  「我知道了,老師在苦惱如何分清對弟子的愛意與對戀人的愛意,是吧?」

  男人是篤定的口吻,似笑非笑地挑著眉。他的老師逐漸陷入動搖之中,眼神飄忽忽地亂瞟,微啟唇欲言又止。

  在老師還沒有踏實朝那家伙靠近的步伐之前……

  「我來教老師如何分辨吧。」

  ——陷阱在她腳下張開。                    

  作者有話要說:

  cp不知道啊……就……還是大家快快樂樂吧,覺得高高無法接受現狀,所以……


☆、愛意是混淆不明的心情

  如何能讓不諳塵事的皎白明月被人間的情愛所侵染呢?

  ——先將她染著薄紅的唇吮吸得鮮艷濕軟,舌尖亦吮吸到酥麻了,那雙溫柔似水的星眸想必會湧上朦朧的水光。

  她纖長的羽睫會在濕潤的水霧裡盈盈地顫栗,眉心失神地微蹙,瞳孔的淡綠亦淺淺淡淡地渙散開,溢出動情的春水。

  嬌美的身軀在這流淌的春水中無力抵抗地癱軟著,軟到還未築起的防備已然潰不成軍。

  再將她素白的衣衫一層層褪下,吻上那白皙脆弱的脖頸,一路綿長地吻到圓潤的肩頭,隨後褪至胸口,露出那片淡白的肌膚,用細密的吻留下綿延的紅痕。

  ——讓這個溫暖地包容世間萬物卻如月光般若即若離的人,情難自已地對自己敞開心防,便能一舉攻下這顆難以動情的心。

  ***

  男人碧綠的獨眸暗了幾分,啞了嗓子輕笑。

  「我來教老師如何分辨吧。」

  「晉助來教我……如何分辨?」

  松陽遲疑地重復著這句話,還有些沒回過神。

  自家弟子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態度,弄得她這個毫無經驗的老師著實好奇的不得了,還有點為不得不求助於弟子而感到難為情。

  ……完全沒發覺,晉助莫非很懂得人類的情愛嗎?稍微有種輸掉的感覺——

  「……晉助要怎麼教我?」

  高杉略微挑眉,眼角勾起點引誘的笑意。

  松陽還在眨著眼望他,視野倏然一片漆黑,是被對方溫熱的手掌覆蓋於眼前。

  「晉、晉助?」

  陡然陷入黑暗,松陽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眼睛亦在男人手掌下飛快地閃爍著,羽睫翕動柔柔地撓刮著他掌心,勾著他心頭一陣陣發癢。

  「老師,先閉上眼睛,稍微抬起頭來。」

  男人的聲音啞得像是口渴發澀,帶點說不清的燥熱意味。

  松陽隱隱有微妙的不適感,又找不出緣由。對方掌心的溫度並不高,卻燙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只能依言闔眼,微揚起下頜,小聲詢問。

  「然、然後呢?」

  晉助到底要做什麼?

  男人眸色微暗。

  面前的人明明緊張到用細白的手指揪住衣角,還乖乖巧巧地仰著頭任他動作,信賴地等待著他繼續進攻,毫無保留地向他打開了所有的防線。

  ——老師是永遠不會拒絕他的。

  確信這一點,高杉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然後……」

  他微微俯身,抬起另一只手拂過對方淺色的發絲,將人攬進懷裡,隨後不容置喙地吻住對方淡紅的唇瓣。

  「唔……!」

  松陽在他懷抱裡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唇邊溢出的輕哼大致是無法抑制的反應,聲音比平日的聲線更加軟綿,僅僅一聲足以令他瞳孔止不住戰栗,好一會兒才壓抑住湧進後腦的衝動。

  他不緊不慢地把人濕軟的唇吮吸了一番,到那抹淡紅被濕潤的艷麗嫣紅所取代,便察覺到到對方略微反應過來嘗試推拒的力道。

  高杉仿若未覺,又把懷抱收緊了些,心知自家老師不願傷到他,便不顧對方抗拒的動作,將這個本打算淺嘗輒止的吻變得更加激烈。

  和初嘗□□的溫柔師長相比,高杉深知如何讓懷裡的人失去抵抗,他將擁住松陽肩頭的手往下探進她後腰輕輕摩挲幾下,讓她身體禁不住酥軟下來,又把舌尖頂入她僵硬的唇中迫使她微微啟唇。

  徑直勾上對方無措且僵硬的舌尖,讓唇舌滾燙地交纏了半晌,發出令她酸軟的津津水聲,再將她舌尖吮到又濕又軟,高杉才緩口氣停下來,拿開捂住對方雙眼的手。

  老師如他所願被吻到身體癱軟,倚靠在他臂彎裡迷蒙地半闔著眼,眼眸的淡綠盡是化成一片的水光,瞳孔裡的光影明明滅滅地失了焦,又正在試圖凝聚起掙扎的光芒。

  她白皙的臉龐亦被紅霞布滿,重獲自由的唇小口小口地發出甜美的低喘,唇角殘留了點水漬,還濕潤著的唇瓣依舊嫣紅到艷麗。

  ——這樣的美景理應只為他展露。

  高杉平靜地看了一會兒,大致是認為她還沒有回過神,又低下頭來想繼續同她接吻,便被松陽側頭避開了。

  「晉、晉助,你……」

  松陽這會兒還暈乎乎的,心跳的頻率實在是前所未有的混亂,她實在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弄得不知所措,想迅速從對方懷裡掙脫出來,又有些喘不上氣,只能勉強躲避開,用發軟的手臂去推阻對方俯首的意圖。

  雖然沒能盡數理解人類的情感,但她也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師生正常的相處方式,身體被弟子吻到渾身發軟的地步,對方留在自己唇舌間的滾燙溫度仿佛還沒散去。

  腦子裡也亂糟糟的,完全讓高杉的異常舉動打得措手不及,連質問的言語都斷斷續續。

  「為什麼要——這太超過了——」

  晉助為什麼——弟子會這樣親吻老師嗎?師生之間也不大會親密到這個程度——

  男人望著她時還是那副謙遜乖順的得體模樣,松開攬住她的那只手,邊輕柔地替她拍打後背給她順氣,邊心平氣和地反問她。

  「老師是不是覺得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困難呢?」

  「是這樣,但是——」

  「老師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松陽輕喘了口氣,微蹙起眉心回答他。

  「晉助說要教我分辨……但是,這樣也太過——」

  「老師先回答我,討厭這個吻嗎?」

  高杉詢問她的語氣始終是慢條斯理的,卻又輕而易舉地截住她的話頭,碧綠獨眸裡幽幽地透著暗光。

  松陽怔了怔,一時之間失語。

  心髒還在撲通亂跳,那陣失控的眩暈並沒有全然消散,不用問她也知曉自己臉頰發燙,呼吸的節奏盡管恢復順暢,胸口還是悶悶地躁動不平。

  被人親吻……是這樣的感覺嗎?

  她垂下眼瞼不去看自家紫發弟子的臉,抿著唇輕聲作答。

  「……沒有討厭。」

  高杉聞言低低地笑了一聲。

  老師一千年來都未曾經歷過人類的情愛,自然不懂得何為情愛。

  他則需要循序漸進、循循善誘地將老師帶進自己的語言陷阱,讓她無暇考慮更多的念頭,只專注於順著他的節奏往前走。

  ——只要離這輪皎白的明月再近一些,便能將這份美好全部占為己有。

  他刻意將聲音放柔,略帶引誘性地拉長尾音。

  「老師……喜歡這個吻對嗎?」

  松陽又被問得一愣,綠眸略微顫了顫。她或許對高杉用心不良略有所覺,但仍是沉默了片刻,又低聲細語地回答了他。

  「也不能這麼講……」

  晉助的問答太古怪了,她想。

  無論如何,用親吻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都委實有些過頭——

  「老師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呢?」

  「為什麼是指……?」

  松陽不解地抬眸。

  男人眸色愈發暗下去,眼底游弋的黑雲近乎蔓延他整個瞳孔,絲絲縷縷溢出少許黑色的氣息,似乎要撲向面前這個一臉懵懂地看著他的人。

  老師尚未分清對弟子的愛意與對戀人的愛意有何分別,又一無所知地觸摸到邊緣,只差邁出一步,就會走向另一個人身邊。

  ——幸好,在天平還沒傾斜至倒塌前,他還來得及挽回這一切。

  「為什麼我會吻老師,老師又為什麼會喜歡這個吻,想知道答案嗎?」

  面前的師長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所以說不是喜歡啦。」,臉龐的紅暈卻還沒散去。

  即便心下明了對方面上的浮紅僅僅是被他吻得難以呼吸的結果,但足以默認她對這個吻並無反感,也並未意識到他正在試圖跨過她內心岌岌可危的防線。

  高杉心滿意足地勾起唇角。

  ——老師是、一視同仁地愛著他們。

  這是他僅有的、也是最大的優勢。

  這份愛太過無欲無求,滋養著他血液中被灌滿的黑色的欲念,日益生長貪婪流淌進五髒六腑,如同毒素般盤踞於胸口。

  早已病入膏肓的自己對老師的渴求是無法停止的、永遠沒有盡頭。

  ——那麼接下來、請走到我身邊來吧,老師。

  「看來老師對我……有對戀人的愛意呢。」紫發的弟子極為篤定地下了結論。

  「……什、什麼?」

  松陽驀然縮緊瞳孔。

  還沒從對銀發弟子不明所以的心緒裡抽身而出,又被嶄新的驚雷在耳邊嗡嗡炸開。

  我——

  等等、我對晉助——

  是、是這樣嗎?是因為這樣才會——

  從未涉及復雜情感的淺發師長近乎呆滯,大腦被爆炸的信息衝刷到思維全然宕機。

  高杉看著她動搖到瞳眸劇烈顫動的模樣,笑容裡的志在必得愈發濃烈。

  老師並不明白愛意本身就是容易混淆的情感,他們之間所謂師生的界限原本就隨著時間的變遷和十年分隔而逐漸模糊不清,如今只需持續進攻,幫老師認定心中對自己的情感的確是對戀人的愛意,就能將這顆心中藏著的人替換成自己。

  ——幸好還來得及讓這顆情竇初開的心成為他的所有物。

  「被愛戀的對像親吻,理所當然會感到羞澀與沉醉,只因老師是像對待戀人一樣愛著我的,毫無疑問會為被我親吻而喜悅,所以並沒有什麼超過的地方。」

  高杉還在不疾不徐地述說著,神情從容且淡然,吐露的詞句清晰地敲打著她亂成一團的思緒,松陽整個人幾乎驚慌到語無倫次起來。

  「不、等等——可是、我、我究竟——」

  她完全陷入六神無主之中。

  我——我對晉助抱有的是這樣的期待嗎?人類所說的對戀人的愛意,是這種感受嗎?

  分明是抱著想要把所有幸福都給予對方的心情,是珍視到想用余生去寵溺的弟子,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

  「畢竟,我一直都深深地愛著老師,像戀人一樣無法自拔地愛著老師。」

  男人猝不及防的告白宛如更大的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開,一步步瓦解她的防線,讓她混亂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晉、晉助也——

  晉助居然也對她——

  松陽腦子裡的那根弦徹底斷裂。

  「所以。」

  ——到了該不動聲色地收攏對方頭頂上陷阱的時機。

  「我和老師已經是相愛的戀人了呢。」

  話音剛落下,他面前的人倏地沒了蹤影。

  自以為穩贏局的高杉:「???」                    

  作者有話要說:

  一秒銀松跳高松——感情線就是過山車∼

  高哥就是厲害,再玩下去真的一轉攻勢了所以——

  下章應該能結局了


☆、就這樣幸福下去的每一天

  ——松陽離家出走了。

  把道館裡裡外外翻個底朝天都沒見到他們老師的身影,大致猜想出點事情經過的信女氣到拋棄了面癱無口的人設(本來也沒這個人設吧),就差沒不顧形像地破口大罵。

  「高杉晉助,你這家伙夠厲害的啊,明知道老師有多為難還來給老師施加壓力,平日裡對老師行為誘騙言語誤導的,你以為老師是什麼?是被你拿溫水煮的青蛙嗎??」

  自知理虧的高杉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抄著手站在那兒聽,全然處於狀況外的朧後知後覺到自家老師瞞過他一個人跑去外面了,陰沉沉地出聲。

  「老師可能會去哪些地方?天色這麼晚,必須要趕緊把老師找回來。」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信女怒火更甚,立刻把矛頭轉向他。

  「還有你,整天擺出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架勢,指望讓老師愧疚到動搖是吧?枉我還以為能把老師托付給你!老師苦惱到只能逃跑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她罵到岔氣,拍拍胸口緩過勁又指向剛踏進屋子裡不明就裡的銀時。

  「還有你,只會對老師動手動腳,占盡便宜,蹬鼻子上臉,給老師造成困擾你也逃不了干系!」

  散個步回來就被自家小師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銀時聽了半晌也只聽懂松陽一聲不吭地離開道館這件事,抓著頭發滿臉無辜地開口。

  「那個啊,阿銀也覺得這種時候先出去找人比較好吧,其他的事情緩緩再說——」

  「找人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

  信女紅眸裡燃起火焰,看上去想要拔刀將他們剁成肉醬。

  「老師就是被你們逼迫到離家出走的!你們這幫家伙給我離她越遠越好!桂師兄,我們去找!」

  她砰地一聲甩上玄關的大門,搖晃的門板差點砸到正打算跟上去的桂臉上。桂把門板推回去,轉頭看了一眼神色各異的三個人,少見的鄭重其事道。

  「趁這個機會,你們也冷靜一下吧,明知道老師能像這樣陪在我們身邊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還任性地向老師要求更多讓她困擾得難以承受,你們也給我尊重下老師自己的心意啊,好好想想等老師回來之後該對她說些什麼哦。」

  老師大概,朦朦朧朧的,有那麼一點對銀時的喜歡吧,桂默默地想。

  雖然如此,老師也沒辦法放著大師兄和高杉不管,正因為比起戀愛什麼的,還有更重要不願割舍的羈絆,才沒辦法做出等同於拋棄誰的選擇。

  說到底,這種難題就該直接扔給那三個家伙自己解決才對。

  「總之老師不論和誰在一起都會成為合法□□呢——」桂捧著臉感嘆。

  院子裡的信女怒氣衝衝地一腳踹過來,桂直挺挺地飛出去砸穿了門板。

  「你這家伙也給我滾進去閉門思過!」

  ——作為東京最大的警察組織見回組的組長,信女一聲令下,見回組立即全員出動發起歌舞伎町大搜查,雖說信女再三強調這是秘密行動,但是大晚上的街上走來走去都是白色制服的警察,怎麼看怎麼醒目。

  剛被搜過一遍的登勢酒館裡的客人們各種議論紛紛,貓耳女招待凱瑟琳跟著聽了幾句,不以為然地吐槽。

  「這幫可惡的混蛋警察,成天只知道浪費納稅人的血汗錢啊喵。」

  老板娘登勢被自家員工自戀愛以來改變的口癖惡心地止不住發寒。盛夏夜的空氣多少還有些燥熱,她點起一根煙,踱步到通往後門的走道,一推開門就看見階梯上坐著個一動不動的人影。

  「登勢小姐?」

  聽見動靜轉過來的那張臉在黑乎乎的環境裡看不大清楚,但隱約能窺見對方淺色的頭發跟柔和的面容,呼喚她的嗓音也頗為耳熟。

  差點以為是哪來的小偷,登勢定睛觀察好一會兒,才辨認出對方的身份是萬事屋老板銀時的那位老師。

  「……松陽?」

  樓上天然卷的這位老師在萬事屋暫住過一段時間,登勢陸陸續續也關照過她幾次,只是戰爭突發後就再也沒和對方打過照面,後來聽天然卷說是搬去了其他地方。

  戰爭的內幕和登勢這樣兢兢業業的平民也沒什麼關系,雖然當年塵封的那段歷史如今已被披露出來,但她始終很難把歷史中被幕府抓走的那位命運凄苦的私塾老師和印像中那個待在銀時身邊溫溫柔柔的漂亮姑娘對上號。

  倒不如說,很難想像出現任東京知事和傳說中的那什麼鬼兵隊總督竟然都出自於對方門下,更難想像那個游手好閑的天然卷和這兩人都是同窗舊友。

  據天然卷說還有個和他老師住在一起的大師兄——登勢也沒見過,只是聽他提過兩句,似乎頗為忌憚對方。

  近來這家伙把工作搬去他老師住的地方,登勢也有好些日子沒注意周圍的事,乍一看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自家酒館後門,不免疑惑。

  「大晚上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看看之前喂養過的貓還會不會過來呢。」松陽回答她的語氣溫和而從容。

  「現在?」

  登勢越發狐疑起來。

  聽上去怎麼都很微妙——話說回來,見回組組長據說也是她的學生之一?那幫見回組要找的人該不會就是——

  想起天然卷醉酒時吹噓過的話,和酒館裡的客人聊天的內容,登勢嘆口氣,伸手把人拉進光線明亮的室內。

  「進來吧,那幫見回組應該不會再過來了,你就待到你想走的時候吧。」

  松陽似乎被這份直言不諱給嚇了一跳,和氣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腦門上那根呆毛也耷拉下來。

  「看來我真的不大擅長撒謊呢……」

  「有心事?」

  登勢讓人坐在吧台前,又把好奇地湊上來的凱瑟琳打發走,給松陽調了杯沒度數的果酒,見她蹙著眉垂下眼瞼小口啜飲,出於職業習慣問了一句。

  松陽緩慢地點頭,看上去欲言又止,登勢也就給她時間整理心緒,等到她字斟句酌地開口說話,陪她東拉西扯地閑聊幾句題外話,總算聽見對方步入正題。

  「說起來,登勢小姐當初是怎麼判斷自己想和辰五郎先生在一起的呢?」

  聽出松陽在苦惱感情問題,登勢略微有點詫異,邊感嘆著天然卷大有長進知道主動出手,邊寬慰她。

  「感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判斷方式也因人而異,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覺,你對那家伙怎麼想呢?」

  「我……」淺發師長輕抿著唇,神情猶豫。

  「我沒有接觸過戀愛,所以不太明白……他說,我並不討厭他的吻,是因為我對他同樣抱有愛意,但我自己卻想不通。」

  ……真看不出來天然卷小子還有這麼滑頭的一面,完完全全是在誤導人家啊喂。

  登勢暗自唾棄銀時幾句(銀時:???),決心收回對他大有長進的評價,單刀直入道。

  「這完全是故意讓你把對弟子的愛意和對戀人的愛意混為一談,別隨隨便便被這種言論騙到啊,依我看你不就是寵學生過頭的個性嗎,所以才不會討厭被對方親。」

  「是、是這樣嗎?」松陽有點瞠目結舌的樣子,腦門上的呆毛一愣一愣地搖擺。

  「毫無疑問是這樣啊。」

  登勢語重心長地進行勸說。

  「下次再遇到這種過分的事情,就狠狠給天然卷混蛋一巴掌,再寵學生也不能讓他肆意妄為到這種程度——」

  「……銀時?」

  「……松陽你不是在講銀時?」

  和對方面面相覷了一陣,登勢終於意識到了理解出錯。「是你其他的學生?」

  喂喂喂這個私塾的學生是怎麼回事,敬愛老師是愛到一個個都想把老師往床上拐嗎,到底是去讀書還是去找老婆啊??

  吐槽歸吐槽,看松陽陷入沮喪的氣氛,登勢小心翼翼地問她。

  「不會是那個……現任知事?」

  「欸?不是不是,小太郎怎麼會——」

  也還是有好好學習的學生嘛,倒是把人家當榜樣看齊啊!

  「那……是那個天然卷的大師兄?」

  「不是的,不過朧也——」對方為難地止住話頭。

  又是個不好好學習的家伙。登勢禁不住嘴角直抽,心情復雜地吐露出最後的人選。

  「所以,是那個鬼兵隊總督?」

  對方抿緊唇點頭的弧度微不可見,肯定了她的猜測。

  曾經最危險的攘夷頭目,擁有這等身份的棘手角色登勢也不大可能見過真人,只是在真選組大街小巷張貼的通緝令上看過照片。

  從面相上來看,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現在看來對自己的老師也是如此。

  ……說真的,這個私塾是有什麼特殊的風水嗎,專出以下犯上滿腦子黃色廢料的學生。

  這會兒登勢也算明白松陽為何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亂逛,還搞得見回組興師動眾地找人。

  「松陽你……是被那幫不成器的學生欺負到離家出走的對吧?」

  「不……總之也不能說欺負,也沒有想離家出走……」

  ——的的確確是被高杉步步緊逼到腦子徹底宕機了,松陽只能落荒而逃,趁著夜色匆匆溜出道館,漫無目的地逛到曾喂過野貓的巷子裡,也不曉得該去哪裡,就坐下來發呆。

  說來著實有些丟臉,作為老師,不僅沒發現學生隱藏的心情,甚至連自己的心情都看不清,事實上對誰抱有怎樣的感情,要用什麼方式分辨,越拖下去就越混淆不明,到頭來還是只會無能為力地逃避。

  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資格被弟子們毫無保留地愛著嗎……

  「在戀愛的問題上,不僅沒能給弟子們引導方向,反而自己都摸不到該往哪走,甚至於沒辦法再繼續和他們若無其事地相處,我實在是個不合格的老師……」

  登勢嘀咕兩句「這都什麼糟心學生啊」,說。「我是沒立場勸你什麼啦,不過呢,作為一個開酒館見識還算廣闊的老太婆來看,我是沒見過比你對待學生更溫柔更用心的老師,老師究竟該不該無條件地寵溺學生我也沒法評價,所以合格不合格且不談——」

  她話鋒一轉,反問道。

  「無論是哪種情感,都不會改變你想陪伴他們的想法不是嗎?」

  這個對戀愛懵懵懂懂的老師呢,和她的學生們之間一定有深刻到世間任何事物都無法斬斷的羈絆吧,登勢想。

  「我當然一直都這麼想……」

  「既然如此的話,就不要再強迫自己去解開不擅長的事情啦,該做選擇的人不是你吧。」

  「欸?是說——」

  「非得要爭出個結果來的,不是那幫沒心思學習的壞孩子嗎?」

  登勢搖搖頭無奈道。「我能理解你作為老師想把什麼都撐起來啦,不過呢,不擅長的事情上偶爾依賴下學生也沒關系哦,把頭疼的難題交給他們處理,把只想好好陪著大家的心情告訴他們,剩下的,就讓那幫爭風吃醋的笨蛋男人們自己解決吧,畢竟——」

  ***

  「對男人而言,最幸福的事就是能看見他所愛的人無憂無慮地綻放笑容吧。」

  松陽躬身向酒館老板娘登勢道過謝,踏著夜色往回走。

  見回組的警察們眼下都繞到另一條街上去了,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能給信女帶口信的人,只得先回道館再做打算。

  一進院子就望見自家長發弟子蹲在玄關前修理不知為何變得破破爛爛的大門,框裡框裡的聲響大到根本沒注意到松陽回來。

  她悄悄踱到側面,打開窗戶翻進回廊上,就撞上虛從房間裡走出來,聞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開口了。

  「舍得回來了?」聲線是幼童稚嫩的嗓音。

  「咦咦咦——!」

  松陽處於「這家伙居然願意開口講話」的震驚中,在虛略帶不滿的目光裡愣了半拍才回答。

  「嗯,回來了。說起來大家該不會——」

  「那幫家伙在內室大眼瞪小眼,你自己看著處理吧。」

  虛講話依舊是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調,繞過她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冷淡地補充一句。

  「我會讓小太郎通知信女你回來的事。」

  和最初在識海中會面相比,虛確實也有所改變呢。

  松陽望著對方小小背影彎了彎唇,又深吸一口氣,朝虛指向的所在之處前行。

  盡管沒法弄明白心中所懷有的愛意究竟是哪一種,但作為昔日的怪物來說,在發覺自己被愛著的那一刻,由心底也想要將這份愛意傳達給愛著她的人們。

  ——所以、偶爾也做一個不那麼合格的老師吧。

  ***

  銀時:「喂喂喂,這什麼意思,阿銀的專屬飯後散步時間又關你們兩個什麼事啊??」

  朧:「天氣太過燥熱不適合帶老師出門,沒得商量。」

  高杉:「阪田銀時,你霸占老師的時間夠久了,現在,把老師還給我。」

  銀時:「還你個頭啊還,老師本來就該是阿銀的,從頭到腳都該是阿銀的!要不是你這家伙橫插一腿奪人初吻,阿銀老早就把人拐回家了,還沒找你算賬呢!」

  朧:「??初吻??什麼初吻,老師的??」

  高杉:「哼,阪田銀時,你也就只有這點本事。」

  ……吵起架來還是老樣子呢。

  松陽聽他們吵的內容委實聽得有點羞窘,窩在角落裡看漫畫的信女抬起頭來,面色不善地插話。

  「幾位師兄,你們除了爭寵還能做點別的嗎?做弟子要爭寵,做戀人也要爭寵——老師,不如還是讓我斬了他們——」

  「等等那個就不用啦小信女——」

  松陽好說好歹把自家越發暴躁的小弟子攔下來,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提議道。

  「大家一起去散步好不好?」

  銀時:「……切,明明是阿銀的專屬時間……」

  朧:「等等,所以說初吻到底怎麼回事??」

  高杉:「老師都這麼說了,我自然沒有意見。」

  朧:「總之初吻是怎麼回事。」

  松陽:「……」朧居然還在思考這件事嗎……

  吵吵鬧鬧的日子,果然還是沒有變化呢,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是可以看看的短後記:

  啊!!!!!!歷經快三年!!!!!!我終於寫完了!!!!!!最後我會嘗試擼個開心的番外給願意等我到現在的可愛讀者們!!!!!我會努力的!!到時候我弄個群自取吧,我整合個帶全文的txt給大家,下過的來文下面按個爪就好∼可以聊聊感想∼

  下一章是番外指路,是大家的快樂日常。雷者慎入哦!!!

  之後可能還會有兩人獨處的場合,慎入啊!發完應該就正式完結啦!謝謝大家!

  我終於給松松創造了一個完整的世界線(就當是拯救自己吧!!!哇哇大哭!!!)

  雖然成績慘淡,但起碼不算是ooc到看不下去的類型,如果哪一天還有人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松下私塾,至少不會連糧都吃不到啦……也許能把這篇當作心裡安慰也不錯吧,至少世界上還有人在意,還有過幸福的可能性。

  總之,謝謝到目前為止還收藏著這篇的599位小可愛!


☆、平靜的一天

  ——罪魁禍首是銀時從吉原帶回來的一壺酒。

  「所以說,阿銀特意弄來了度數沒那麼高的酒哦。」

  銀時將放在被爐桌面上由高杉准備的梅子酒從松陽視野裡挪開,一股腦倒進酒盞裡扔回高杉面前,又把自己帶來的酒推到松陽面前。

  「以前喝不醉是體質問題,現在阿銀可沒把握你會不會一杯就倒,然後被這兩個黑化起來會各種play的家伙趁虛而入吃干抹淨什麼的——」

  坐在被爐左側的高杉向銀時投去冷冰冰的一眼,右側的朧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肩膀有些僵硬。

  松陽也忍不住從被爐底下踹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天然卷笨蛋一腳,笑眯眯道。

  「所以說,銀時趕緊去雪地裡冷靜一下,把腦子裡髒污污的念頭清干淨再進來享受暖和吧。」

  銀時閉上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趁著松陽專注於往杯子裡注酒,略帶警惕地打量這兩位默不出聲的同窗兼情敵。

  ——愈演愈烈的爭奪戰最後以三個男人達成共識收場,雖說關系基本是從師生飛躍到戀人的階段,但實質上的行為並無進展,單獨相處時頂多也就是親親他們老師白皙的臉蛋,紅軟的唇,最多能夠揉揉胸摸摸腿,想要更進一步的檔口總會被其他人打斷,就這麼僵持著過了幾個月,還沒人成功到達本壘。

  眼下銀時和高杉還在彼此戒備著,嚴防其中任何一個人背地裡搞不光彩的小動作,朧反倒因為性格過於被動被他倆排除在警戒線之外。

  松陽對於他們的明爭暗鬥的確沒太在意。歌舞伎町這個月已經步入冬天,她的身體不怎麼抗凍,能像這樣和珍惜的弟子們圍坐在被爐邊,熱熱鬧鬧地分享美酒,對她而言比通暖氣的房間還要讓她感到溫暖。

  「說起來……銀時拿來的是什麼酒?聞不出酒的品種呢。」

  松陽晃了晃玻璃杯,發覺倒出來的液體並沒什麼酒香,反而帶了點果味,不禁心生疑惑。

  銀時拿回來嗅了嗅,想著是吉原的日輪太夫自己釀的酒,也沒往心裡去,隨口道。「估計是果酒類飲料啦,不帶度數不是更好嗎。」

  *

  與此同時,日輪太夫正在跟月詠談論。「唔,真奇怪,說好的酒還沒給銀桑,怎麼他人就走掉了呢,放在櫃台上的新樣品反倒不見了——」

  她話沒講完,和月詠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驚。

  銀時該不會……把那瓶帶催情效果的飲料當做酒拿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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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嗶嗶嗶嗶

  此處消音1.5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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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男人土下座的姿勢整整齊齊。

  「三位師兄,想好了怎麼死嗎?」

  現任見回組組長——小師妹今井信女波瀾不驚的面癱臉此刻快要扭曲成猙獰的凶獸,猛地一刀穿透地毯扎進榻榻米底下。

  松陽裹著厚厚的冬衣尷尬地坐在她身邊,本來想提醒她不要往地板上穿洞,欲言又止片刻還是沒出聲。

  虛坐在小板凳上捧著臉笑,笑得毛骨悚然,端著稚嫩的童音嘲諷。

  「興致夠好啊各位,我從歌舞伎町街頭繞到歌舞伎町街尾逛了整整一下午還進不了門——松陽,這就是你的好弟子?」

  自從差使桂給信女報信之後,虛也就懶得藏著掖著了,說話還是那股嗆死人的味道,除了身體不長大之外基本就是過去的魔王在世,松陽好說好歹才讓這幫弟子們能和她相安無事的共處。

  平常虛除了桂和信女也不搭理其他弟子,她從一開始就看不慣這三個心思不良的男人,如今更甚。

  這會兒她一開口,信女更冒火了,就差沒把刀拔起來往這幫不吭聲的男人們身上扎洞順帶做閹割手術。

  「一個個的都好手段啊,給老師下藥,婚前騙老師上床,害老師哭得眼睛都腫了,還各種坑蒙拐騙——」

  「那個……」

  松陽一開口,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了。作為師長的面子基本已經快掉得差不多,她頗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解釋道。

  「藥的事情是誤會……」

  聽上去真的很不可信,但銀時的確不是會用這種手段騙她的人——

  土下座之一的銀發男人稍微動了一下,立即被信女一個眼刀飛過去。

  「老師並沒有在幫你說話,別高興的太早!你這種趁人之危的家伙完全沒有被原諒的價值!」

  土下座之二的灰發男人頭都快埋進地毯裡了,是真心實意地愧疚到覺得沒臉面對松陽。

  信女恨鐵不成鋼的念叨他。「大師兄啊大師兄,你怎麼也被這兩個家伙帶著一起胡來。」

  松陽看得不忍心,又禁不住出聲。「……朧的話,其實是我先……」

  她依稀記得自己被藥性操控後掛在人家身上做過羞恥的撩撥行為,說出來都覺得難為情。

  信女卡了一下,無奈地望了自家脾氣好過頭的老師一眼,搖頭。「老師,你不能這麼縱容他們啦,都得寸進尺到這種地步了——」

  最可惡的就是那個心腸黑透的高杉晉助!

  土下座之三的紫發男人紋絲不動,看上去態度誠懇,信女卻最想把這家伙從頭斬到腳。就算對方現在算是她非直系上司的上司,但她完全不慫,打算拿對方第一個祭天。

  「高杉晉助,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現在就來幫你介錯。」

  「咦咦咦信女等等——」

  松陽嚇了一跳,急急忙忙想去攔。雖然她也被紫發弟子不聽話的程度弄得有點生氣,但回想起對方似乎極為不安的問話跟他手背的傷又忍不住心軟。

  「真的用不著——」

  腿還酸軟著,她一著急就沒站穩,搖搖晃晃地摔到不曉得何時瞬到她面前來的高杉懷裡,抓到對方手背上還沒包扎的傷,看見他略微皺眉的樣子,心裡原本就沒多少的氣一下子也散了。

  「晉助手上的傷……」

  「都是學生的錯才讓老師這麼難受,這是必要的懲罰。」

  高杉扶著人站穩,垂著頭一副任憑處罰的乖順樣子,信女怒火中燒地拿眼神殺過去,礙於松陽在旁邊沒辦法抽刀往對方身上扎,只能冷冰冰地提醒他。

  「三師兄該回去你的位置上切腹了。」

  ……真的不用到這一步啦。

  松陽好言好語地勸說了信女半晌,總算讓她願意把扎進榻榻米底下的刀拔起來收進刀鞘了。死罪難免,活罪難逃,信女不容置喙地宣布了懲罰。

  「一個月,三位師兄不允許踏入道館,我下班就會過來守門——大師兄除外。」

  她差點忘了朧是道館的教師,趕緊改了口。高杉垂著眼沒說話,銀時倒是有意見了,不服氣地提出質疑。

  「憑什麼大師兄沒懲罰啊!他比阿銀過分多了好嗎,拖拖拉拉的不給人痛快非要在那裡吊著人家不插進去——」

  松陽手臂上盡管還沒什麼力氣,但握起拳頭給銀時腦門上來一拳仍是沒問題的。

  她笑眯眯道。「銀時干脆兩個月都不要出現好了。」

  「喂喂喂那種事情還是別了,阿銀乖乖認罰還不行嗎。」

  一個月就一個月啦,反正這家伙從裡到外都是阿銀的老婆了——就是這倆情敵怎麼還陰魂不散啊!

  銀發男人由心底發出哀嚎。                    

  作者有話要說:

  預警一下!是弟子→松場合,感覺有點狠所以慎重……懶得預警了總之慎入!

  真的慎入啊!是比正文還要occ的可怕產物!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能搞這麼長,1.7w+,努力把大家都照顧到,嗯……

  恥度很大(個人而言)再三聲明真的慎入啊!

  qun:940297519歡迎回來打卡(悲傷)

  單人場合還差高高的沒寫,大家有什麼想法嗎,完全兩眼抹黑……


☆、阿銀快樂的一天

  「……銀時生病了?」

  萬事屋的夜兔小姑娘邊哢嚓哢嚓嚼醋昆布,邊打著嗝含含糊糊地講。

  「是的阿魯,銀醬病殃殃的今天都沒開工阿魯,大概很快就要一命嗚呼了阿魯。」

  「是很嚴重嗎?」

  「不知道阿魯,總之銀醬一直躺在被褥裡一動不動的,感覺卷毛都枯掉了阿魯。」

  神樂講得不以為然,信女也認為這是陰謀,松陽還是放不下心,想去親眼看看銀時的狀況。

  她跟朧打了聲招呼——雖然因為不久前的某件事,朧面對她時會有些不自覺的緊張,但松陽實在是一點兒責備他的意思都沒有,他也多少恢復了平常的狀態。

  「老師擔心的話,就去看看那家伙吧。」

  ——萬事屋距離道館並不遠,松陽過去的時候正好太陽還沒落下去。銀時給過她萬事屋的鑰匙,她敲了兩下門見無人應答,就自己開門進去了。

  「銀時?」

  客廳裡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她走進之前住過的臥室,就看見自家銀發的弟子窩在厚厚的被褥裡昏沉沉的睡覺,一摸他額頭燙得要命,趕緊翻出退燒藥給人喂下去,又取熱毛巾敷在他額頭上。

  來來回回忙了一會兒,溫度也升起來,松陽就把厚實的外套脫掉了,只著單衣守在自家銀發弟子身邊,見他睫毛動了動,似乎有醒來的跡像。

  「銀時?好些了嗎?」

  裹著被子的男人迷迷糊糊地吃完藥,藥效發作後神志也清醒了點,暈乎乎地睜開眼,對上面前人關切的眼神,猛地一下子清醒過來。

  「松、松陽?」

  松陽看他醒了,拿下變冷的毛巾又換一條過來給他敷上,見他還呆呆愣愣的,不禁有些好笑。

  ……這孩子一生起病來就傻乎乎的。

  銀時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銀白的卷毛亂糟糟的貼在他腦門上,臉紅彤彤的情緒也不太鮮活,不曉得是因為生病過熱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松陽和他對視半晌,他又偏開頭,用沙啞干澀的嗓子嘀咕。

  「不用管阿銀啦,阿銀說不定會傳染給你。」

  「我不管銀時的話,還有誰來管銀時呀。」

  松陽也習慣了自家銀發弟子愛鬧別扭的個性,趴在他轉頭的位置笑眯眯地戳戳他熱烘烘的臉。對方抬眼看向她,紅眸裡幽幽地閃著光,神情看上去又復雜又掙扎,過了會兒才慢吞吞地開口。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等銀時病好起來再說喔。」

  「……哦。」銀時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又說。「櫥櫃裡沒多的被褥了,你要過夜就得跟阿銀睡一起。」

  「沒關系呀。」

  松陽此刻還沒意識到自家弟子話中有話在琢磨什麼,一無所知地望著他眉眼彎彎的笑。

  「和銀時睡在一起的話,不是更方便照顧銀時嗎?」

  「……」

  「……」

  「……好冷哦。」

  銀時看著她單薄的衣衫嘟嘟囔囔了這麼一句,松陽愣了一下,還以為他又燒起來了,剛伸手試他額頭的溫度,這家伙就從被子裡抽出手臂,冷不防抓住松陽的手腕。

  「……銀時?」

  松陽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銀發男人就嘩地掀開棉被將她整個人扯進來,再把被子一圈,嚴嚴實實地讓她跟自己一起裹進被褥裡。

  ————————以下省略————————

  這樣那樣的內容之後——————————

  嗚嗚嗚阿銀還想做———他猛地往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好讓自己清醒。松陽似乎也被他嚇了一跳,蹙著眉尖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輕聲道。

  「……我要回去了。」

  「哎哎哎等等——」這家伙頂著一副剛被疼愛過的樣子亂跑什麼啦!

  銀時哪可能把人這樣放走,看她繞過自己去撿放在被褥邊的外套,哭喪著臉去抓她手臂就差沒跪地求原諒。

  「才、才不要——阿銀病還沒好——不不不不是說只有松陽你才會管阿銀嗎嗚嗚嗚——」

  松陽一言不發地聽他亂七八糟哀嚎,把唇抿得很緊,努力維持生氣和硬著心腸的狀態。

  ……上一次也是這樣……

  就算她這具身體的確比平常人柔韌性更好,也吃不消這種凶狠的折騰,明明都說要輕一點了,這家伙還是我行我素不管不顧——

  她下意識地瞥一眼像白毛犬一樣纏在她身邊表情苦巴巴的銀時,顫了顫眼瞼,想著對方生了病,又沒穿衣服光溜溜的,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對他發火,默默嘆了口氣。

  「……一起來我就走。」

  話都講得這麼明白了,銀時立即原地復活,笑嘻嘻地湊上來又想親她,松陽眉尖還蹙著,伸手推開他的臉,摸到他臉頰的溫度有些涼,又別扭地催他去穿衣服。

  臥室的地板一片狼藉,被褥也被汗水打濕了,不清理顯然沒法睡覺。銀時看上去像是病好得差不多,精神抖擻地衝了個澡套上衣服就出來收拾,簡單粗暴地把被褥跟榻榻米一卷扔角落裡,又悠哉悠哉地從櫥櫃裡取新被褥。

  「——不是說沒有多余的——」

  銀時鋪被褥的手頓了一下,不自在地咳嗽起來。

  「阿銀剛才燒糊塗了啦,現在才想起來——」

  松陽簡直敗給這個小壞蛋滿肚子的壞水,也沒心思跟他計較了,由著他摟過去往被褥裡塞,他自己也躺進去,兩個人熱乎乎地臉貼臉擠在一起。

  ……好像很久沒像這樣跟銀時睡在一起了。

  松陽注視著他滿是笑意亮晶晶的紅眸,感受著對方抱著自己的手臂散發出的溫度和他吹拂在脖頸間的熱氣,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們還沒到萩城定居的日子。

  那時候時差風餐露宿,夜間也只能找避風的山洞睡覺,為了取暖不得不把小小只的銀發孩子摟進懷裡,盡管他老是不情不願,拒絕被她擁抱或者太過於靠近。

  ……現在倒是親親密密地喜歡把她往懷裡抱。

  時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小小的銀發孩子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明明對她這樣曾經不死的怪物來說算不上什麼有分量的時長,但所擁有的記憶卻是能把這顆心完全填滿的充實。

  ——如今也能夠,像人類一樣,和他走過剩下的歲月,一同老去。

  「……說起來,小時候的銀時為什麼不喜歡和我親近呢?」

  銀時正在盯人家一張一合的唇想趁機啾一口,聞言也想起自己超級別扭的過往,眼神閃爍兩下。

  「……阿銀小時候不懂事嘛,長大了就不會這樣啦。」

  沒有人是為了道別才和誰相遇的吧,失去的時候才後悔不夠珍惜,幸好這個人終歸回到了他身邊。

  ——幸好還能把幸福抓在手裡。

  「以後都會變得超黏人——不許把阿銀推開哦,阿銀要把你掛在身上∼」

  他笑嘻嘻地拿腦袋蹭人家臉頰,卷卷的白毛掃來掃去蹭得松陽想打噴嚏,她吸了下鼻子,聽他黏糊糊的話語也眉眼彎彎地笑。

  「……記得銀時之前總是問我,更喜歡小時候的你還是現在的你。」

  「啊咧,所以呢,不許說只喜歡小時候的阿銀啦。」

  「——都喜歡呢。」

  「……啊?」銀時愣住了,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因為是銀時,所以怎麼樣都喜歡。」

  這句話順理成章地就脫口而出了。

  說完松陽自己也怔了一下,抱著她的銀發男人更是瞬間臉紅到冒煙,顫著紅眸講話結結巴巴地打抖。

  「啊、啊咧,這、這麼直白——聽上去、那個啥,是告白嗎、咳咳咳咳咳……」

  松陽本來還有點緊張,一見這個滿腦子糟糕念頭的家伙語無倫次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忍不住拿鼻尖碰碰他冒著汗珠的鼻頭,溫柔地彎著眼角笑。

  「銀時認為是的話,那就是吧。」

  「所以是不是嘛是不是嘛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告白嘛——」

  平常不大主動的弟子突然認認真真撒起嬌來松陽也扛不住,被他拿滿頭卷毛蹭得臉頰泛紅又無處躲,妥協地承認。

  「是啦是啦——是告白啦。」

  「什麼時候嘛,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阿銀的,快說快說∼」

  「唔……不知道呢。」發覺的時候,就好像喜歡很久了呢。

  「喂喂喂,這種事情為什麼會不知道啊。」銀時不依不饒地追問。

  松陽原本就消耗了大部分體力,眼下也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嘟嘟囔囔地回應他。「真的不知道……」

  「——困了?」

  銀時見狀也不騷擾人家了,摸摸松陽柔軟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將壓在她脖頸後面的手臂抽出來好讓她睡得更舒服,又幫她把落在鼻尖上的發絲捋到耳邊,摸摸人家被熱氣蒸紅的臉頰催促她闔眼。

  「睡吧,有阿銀陪著你。」

  ——與名為吉田松陽的這個人相遇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又在她前額印下一個溫柔而珍惜的輕吻。

  「……還有,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啊……總之都在txt裡了,我的xp大概就是把松松日哭吧(咳咳)恥度好大啊救命!

  話是這麼說,但是抱在一起睡覺的時候反而更溫暖呢。因為和你相遇,才能從怪物變成人類。

  算啦反正是同人,現實如何就不講了,之前還想過搞正常世界線阿銀互穿啥的,就不搞了,這樣搞又何必呢……

  略微ntr感是我的錯覺嗎……

  其實有寫大師兄單人場合但是太奇怪了就不想放出來了,高杉的又實在想不到什麼適合的場所……對不起高高,我盡力了

  大師兄那篇真的蠻奇怪的,你們要看嗎……要看我就發……(然後高杉的場合有什麼想法嗎!如果大師兄的發了我肯定得把高杉的單人場合也弄出來……)


☆、大師兄快樂的夜晚

  眼前開始眩暈的時候,松陽其實是沒意識到自己處於病症狀態的。以前是不會體驗人類傷病的體質,變回普通人後,朧一貫又對她照料周全,迄今為止,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有生病的感覺。

  「老師的手摸起來好燙……」

  道館的新來的小孩子正在讓她手把手教授描字帖,觸碰到自家老師不太正常的體溫,趕緊去叫在道場上教劍術的大師兄過來。

  朧聞言嚇了一跳,匆匆忙忙去查看自家老師的情況,一見她臉頰紅紅眼神飄忽的樣子就知道大事不好,手忙腳亂地把人往房間裡抱讓她睡下,又去准備退燒藥和熱毛巾。

  老師怎麼會突然生病呢?是他哪裡沒有照顧周全嗎?他邊給松陽喂藥邊回憶這幾日的事,立即記起松陽夜不歸宿的那一天,灰眸頓時暗了暗。

  ……是因為被那家伙得手了,又沒有好好清理,才會生病的嗎。

  他一想到自家老師被某個銀發男人送回來的時候不僅換了身衣服,走路的姿勢也不大對勁,面色也略有不適,全然是一副讓人折騰過的模樣,心裡依舊會浮現起幽暗的情緒。

  老師……太縱容那家伙了。

  松陽並沒留意道大弟子略微異常的神色。她頭一次體驗人類生病的虛弱,多少有點新奇,認認真真地體會自己臉頰上熱烘烘的滾燙感和脖子後面時不時竄上來又湧到肩膀的涼意,發出感嘆。

  「身體好像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這就是生病的感覺嗎?」

  朧默不出聲地把熱毛巾搭在她額頭上,又替她掖好被角,確認保暖完善後在她床邊坐下來,冷著臉沉聲問。

  「老師是在那天著涼的嗎?」

  「那天是……?」

  松陽怔了怔,反應過來具體是哪天後後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

  迫於無奈只能真空著被銀時背回道館,還在萬事屋樓下遇見了酒館的凱瑟琳小姐,被人家吐槽了「可惡啊動靜那麼大你們昨天有夠擾民的。」這種話,臉上的笑容都垮掉了。

  ……有、有那麼明顯嗎……

  意識到樓下的人或許聽完了全程,羞恥感簡直爆棚,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放松,陡然聽大弟子提起來依然會感到尷尬。

  「……可能是吧……」

  松陽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從容溫聲作答。

  不知是不是是因為背光的關系,灰發男人注視著她的神情有些陰沉,聲音也泛著冷意。

  「那家伙沒有好好給老師清理嗎?」

  「……是我自己清理的……」為、為什麼會問這個……

  「……那家伙居然對老師敷衍到這個地步嗎。」自家大弟子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去殺人。

  總之,真的沒辦法一本正經解釋這種事情啦……

  松陽實在難受得不行,身體裡流竄的熱度燒得她腦子裡昏沉沉的,後背的涼意卻也在往骨子裡鑽,厚重的棉被也壓不住周身蔓延開的寒意。

  人類生病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要難受呢……

  幸好朧沒有再繼續追問,幫她量過體溫之後又去給她替換毛巾,忙前忙後地照顧她到深夜,還執著地守在她身邊不去休息。

  松陽從被子裡探出指尖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道。

  「朧去休息吧,我已經有困意了,睡著就沒事啦。」

  銀時病好得那麼快,她也不會虛弱太久就是了。

  「我不放心老師一個人……」

  大弟子望著她略顯蒼白的面色滿臉都是擔憂,看起來像是要坐在她床邊守一夜,松陽知道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格外較真,想了想,提議道。

  「朧不介意的話,湊合著先跟我睡一起吧。」

  灰發男人聞言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遲疑地開口。

  「老師的意思是……我可以睡在老師身邊嗎?」

  ————————————以下———————

  —————————————————————

  被吵了一晚上的虛其實煩得要命,她實在搞不明白松陽為什麼要放縱這幫家伙到無節制的程度,特別是眼前這個背叛過她,至今也不可能從本質上認識到錯在哪裡的可悲男人。

  ——再過一百年她大概也無法理解自己這個半身對人類的愛意。

  「人類啊,無論何時都是貪婪無度的存在呢,就看這家伙什麼時候被你的欲望吞噬掉呢——或許在這之前,她先厭煩你無休無止的不滿足?」

  不過虛主要目的還是想發泄一下睡不好覺的煩躁,見對面的男人被她激得臉色發白,滿意地揚長而去。

  松陽模模糊糊聽見了一些他們的對話,等到被放進熱水裡泡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第一反應便是去查看在她身邊忙碌的朧的表情。

  虛對她的大弟子有種極度的厭惡感,平日彼此不搭理還算相安無事,沒想到一旦開口就是滿懷惡意的攻擊。

  「朧……?」

  害怕對方跟他自己較真到轉不過彎,松陽不打算把這種隱患置之不理。盡管身體的確被對方折騰得近乎散架,也毫無防備地被對方失控的陰暗面嚇了一跳。

  ——朧是為了她,才會落進深淵。

  因此就算再辛苦,也要努力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那家伙的話不要往心裡去喔,她大概是被吵得不開心了,像小孩子那樣鬧脾氣亂講話,我並不會對朧抱有那些看法,所以——」

  ……話說,之後要是讓朧都這樣胡來,真的、真的會壞掉的吧……

  松陽為難地止住話頭。灰發男人正跪在她身邊緩慢地替她擦拭身體,聞言頓了頓,垂著眼簾低聲回應道。

  「我知道老師的意思,我沒有在意那些話,只要老師覺得舒服就夠了。」

  ……舒服是舒服……痛也是真的痛……一千年來都沒有這種差點死掉的感覺……

  松陽愁得眉尖都蹙緊了,不曉得怎麼和這個性格敏感又愛多想的大弟子解釋,對於銀時她還能拉下臉色,對晉助她也能事後念叨兩句,唯獨拿朧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稍一沉默,對方似乎就會錯了意,訥訥地出聲問。「老師……不舒服嗎?」

  還沒想好該怎麼回應,朧又緊追著追問。「我、我做的老師不舒服嗎……」

  ……真的不是舒服不舒服的問題啦。

  原本就光裸著窩在熱水裡被大弟子盯到足夠難為情了,低下頭又看見自己滿身紅紅紫紫的痕跡更尷尬到不行,還得面對這種難以啟齒的問題。松陽自暴自棄地垂下肩膀,把臉一捂直球發言。

  「……朧太厲害了……我受不了……」誇、誇他應該沒錯吧……

  「……老師是真的、真的這麼覺得嗎?」自家大弟子的情緒好像高漲起來了呢。

  「嗯……真的啦……」

  「比、比那兩個男人還厲害嗎?」

  「欸欸欸——?」等等、說真的,為什麼要和他們倆比較啊?重點完全錯誤了啦……

  總之先安撫再說……松陽胡亂地點頭,又著重重復一遍強調。「所以說是真的有些受不了,朧稍微輕一點就好……」

  「我知道了,會讓老師更舒服的。」

  ……怎麼聽都不像是確實理解的回答啊。

  松陽無奈地嘆口氣,放棄了和自家大弟子繼續爭論的打算。

  一起走下去的日子還長著呢,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拐向奇怪發展的大巴,本來應該是純情向的——

  很雷!慎入!是無法正常溝通的大師兄!

  所以高高的怎麼辦呢,不然就算了吧(哭泣)

  群號看91章哈


☆、高杉君快樂的一天

  「可惡啊那個鬼兵隊xxxxxxx,高杉晉助這個xxxxxxxxx……」

  長發弟子日常上演咚咚咚捶桌的痛罵,只是辱罵對像由真選組換成了自家紫發的弟子。

  松陽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控訴什麼,不禁有些驚訝。她的確沒想到晉助也會選擇進入政壇,並且輕而易舉地在小太郎眼巴巴望著卻擠不進去的內閣占據一片勢力。

  「這個國家徹底沒救啦!沒救啦!放著我桂小太郎這樣滿腹大義的優秀人才不重用,竟然讓那種滿腦子只有毀滅世界的家伙去玩弄權勢——」

  他邊捶胸頓足地痛斥著,邊掏出手機劈裡啪啦念念有詞的打字。

  「我親愛的伊麗莎白,下一步計劃就是去炸了內閣的辦公樓!」

  窩在一邊看漫畫的信女聽著東京知事的恐怖宣言坐不住了,拿出見回組組長的架勢說是要把桂逮進牢房蹲幾天讓他冷靜冷靜,松陽哭笑不得地去攔,動作幅度大了些,不慎把衣襟扯開一點,打鬧的兩個弟子整齊一致停下,齊齊盯向她。

  松陽愣了一秒,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信女眯起眼睛問。

  「老師,這回又是誰干的?」

  另一邊的桂瞄著自家老師白皙肌膚上那點還沒褪去的深色痕跡,腦門隱隱有冒煙的趨勢。

  老師身上有別的男人留下的印記、四舍五入等於老師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

  信女一腳將這個自顧自陷入變態妄想的長發師兄踹出去,繼續追問笑容略微尷尬試圖整理衣襟的淺發師長。

  「是——大師兄?」

  從松陽一目了然的視線躲避裡獲得答案,信女猛地深吸了一口氣。

  悔啊!早知道那家伙也是扮豬吃老虎的黑心腸,她就應該連帶著一起扔出道館,才不管他有沒地方住。

  被信女強烈要求搬去與她同住一段時間,松陽雖然對此迷惑不解,自然也不會拒絕弟子想要親近自己的念頭,和朧說過之後就准備出發。

  朧守在道館門口反復問她打算住多久,什麼時候回來,旁邊的信女連翻好幾個白眼,忍住沒有把那句「死心吧不會放老師回來的。」給扔他臉上。

  就算一個月的懲罰期形同虛設,剩下一周她也一定要讓老師遠離這幫腦子裡全是精蟲的混蛋師兄!

  信女在見回組有自己單獨的住所,距離辦公區也就十來步的距離,道館本就處於放冬假,松陽閑來無事就在見回組的屯所院子裡遛遛彎,遇見看到她不知為何低著頭飛快跑走的見回組組員也會溫聲打招呼(聽到她的聲音後反而跑得更快了呢)。

  歌舞伎町日常還算平靜,所以這天乍一聽信女講有突發任務要去守一整天內閣,松陽也面露驚訝,信女自己更是皺著眉頭暗自懷疑。

  偏偏挑老師在她這裡的時候。一想起在內閣碰見的某個紫發男人,信女就覺得處處不對勁,又說不出理由,只能在出發前千叮萬囑自家老師叫她不要放居心不良的家伙進門。

  她當然不曉得自己前腳剛走,某個居心不良的紫發男人後腳就登堂入室了。

  實打實一個月沒跟紫發的弟子見面,松陽有些開心,綠眸裡滿是絲毫未掩飾的思念。

  「晉助最近在做什麼呢?啊,手上的傷……」

  「已經沒事了,老師不用擔心。」

  高杉依舊是那副謙遜的模樣,碧綠的獨眸裡溢著點寵溺的笑意。

  「我想帶老師去一個地方。」

  松陽不疑有他,留下給信女的便條就跟著人走了。

  且不談回來後看見便條的信女有多麼抓狂——

  「這裡是……」

  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景致,直到穿過那片舊日的麥田,站在曾經破落的谷倉前,松陽看見那間煥然一新的精致房屋發怔。

  夕陽映著四周的麥穗散發溫暖的橙紅色的光芒,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邊亦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外表還是老樣子,裡面改成了可以住宿的房間哦,老師覺得如何呢?」

  身邊的人回應的聲音很輕,面色略帶恍惚,高杉知道她回憶起了什麼樣的往事。曾經掩藏於草垛下的秘密早就隨著時光流逝而揭露於眼前,走過太多太多艱難又痛苦的日子,幸而能再次與重要的人重逢,實現畢生唯一的願望。

  松陽禁不住鼻尖一酸,垂在身側的手被高杉牽起來,對方慢悠悠地領著她往裡走,邊給她介紹頗為眼熟的擺設。

  「屋子是照著記憶裡老師當年的房間布置的,家具也盡量找來了一模一樣的,希望能還原的沒有偏差——」

  高杉在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淚水裡止住了話頭。

  盈著水光的綠眸注視著他,神情因為感動而柔軟得一塌糊塗。

  「我……晉助……」

  她是真的沒想到高杉會把這間谷倉也修葺一新。曾經她在這個地方欠自家弟子一個坦誠,過了十多年才有機會將遲到的真相如實相告。

  幸好、幸好一切結束後還能陪在他身邊。

  身體被對方珍惜地擁入懷抱中,男人慵懶的音色中聽起來有一絲無奈。

  「我可不是為了讓老師落淚才做這些的。」

  僅僅是想和老師擁有一個共同的秘密罷了。

  高杉勾了勾唇角,摟緊懷裡自家老師溫軟的身體,邊輕柔地撫摸她淺色的長發,邊輕柔地吻去她眼角掛著的淚痕。

  「這裡會是、只有我和老師獨處的秘密場所哦。」

  是能夠讓老師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場所。

  趁著夜色從長洲趕回歌舞伎町顯然不切實際,留在這裡過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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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桶裡的熱水又換了一桶。好不容易能裹著外套穿戴整齊清清爽爽地坐在干淨的榻榻米上,松陽悄悄望一眼身邊的紫發男人,略微思索幾秒,提議道。

  「晉助想去看星星嗎?」

  來到這裡,不重溫一次過去的回憶,終會有幾分遺憾。

  高杉怔了怔,見她精神還算不錯,笑著揶揄她。

  「老師明明還有再做一次的體力呢。」

  ……晉助真是越來越……

  松陽忍不住紅了臉,決心不再跟他搭話,高杉毫無誠意地表達兩句歉意,站起來朝她伸出手。

  「我帶老師上去吧。」

  谷倉後面的□□當然換成了更安全的階梯,能輕而易舉地登上修飾得極為牢固的屋頂上。

  往下看是一成不變的麥浪,在夜風裡搖晃成金黃的一片。往上看是漫天細碎的繁星,每一顆都不曾變化,閃著晶瑩跳動的光芒。

  始終像是一個人眸子裡璀璨的星光,而朦朧的月光灑落下來,亦像她恬靜柔美的模樣。

  身體的酸軟並不影響松陽枕著交疊的手臂平躺下來,注視著星空眉眼彎彎地微笑。

  「好久都沒和晉助一起看星星了呢。」

  上一次和他一起看星星好像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所幸分別的十年早已過去,日後相伴的時間還會有更多的十年。

  紫發男人支起一條腿坐在她身邊,抬頭望著滿天微亮的光暈,邊撫摸她散落的長發,邊輕聲回應她。

  「老師願意的話,我就經常帶老師回這邊來。」

  只因這個人還在,所以世界還有存在的意義,所以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和真真切切實現的奇跡。

  暗無天日的十年終究一去不復返,美夢會伴隨著他直到步入生命的盡頭。

  「說起來,以前也常帶銀時過來呢。」

  聽著她無意的感嘆,高杉盡管對於她提起的名字的主人極度嫌惡,也只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老師別忘記我說過的話就是了。」

  「知道啦,不會告訴銀時的。」

  「老師記得就好。」

  紫發弟子的語氣有那麼點微妙的不滿。松陽笑得有點無奈,悄悄瞥一眼他輪廓堅毅的側臉,又瞧見他遮住半張臉的繃帶,無聲地嘆息一聲。

  她想,他們在這片星空下無數次談起過舊時的故人,也曾為少年時的他開解過難以緩和的矛盾,也曾不由自主地表露出自己千年裡的迷惘,卻都不曾踏出最後一步。

  今日終於能跨越這些痛苦,與長大成人的晉助一同眺望這片星空。

  當年無措的孩子已經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可靠大人,而她也還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邊,真是再好不過的美夢了。

  「能和晉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她輕聲說。

  「——老師。」

  高杉低聲喚了她一句。

  松陽轉過頭來看他,一眼望進他碧綠瞳眸裡滿溢的愛意與傾慕,屏住了呼吸。

  撫摸著她發絲的手帶著溫熱的氣息,紫發男人面上的神情柔得不可思議。

  一瞬間,她看見的好像是那個小心翼翼地捉著她衣角的紫發弟子,望著她的眼神是毫不動搖的堅定,說著那句「我願意。」,至此義無反顧地踏進她的命運裡,窮盡半生只為了將她從漫長的噩夢裡帶回來。

  時光走過烽火連天的戰場,走過漆黑陰冷的牢獄,走過燈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過永夜死寂的宇宙。

  而他所注視的方向,一生都不會改變。

  「——老師是比世間月色更加美好的存在。」

  他這麼溫柔地嘆息著,俯首吻了一下她輕輕顫動的眼睫,又不疾不徐地抬起頭,勾著唇角淺笑著問她。

  「老師明白我的意思嗎?」

  被他凝視著的淺發師長微紅著臉從屋頂上坐起身,垂著眼瞼抱緊膝蓋,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點了下頭,輕聲細語道。

  「我……我也……」

  無論是作為老師,或是作為戀人,都會深愛著晉助。

  了解她過於矜持的個性,高杉也不強迫她說完,彎了彎唇角伸手將人攬向他,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替她將散落的發絲捋到耳後。

  被對方手指觸碰到的皮膚略微發燙,松陽枕著他堅實的肩膀,暗自給自己鼓勁,磕磕巴巴地將這句話擠出來。

  「……我、我也愛著晉、晉助。」

  ——曾於戰場上,宇宙中無數次踏進生死邊緣的鬼兵隊總督驀然怔愣住。

  隨著這句真摯的告白湧進心頭的暖意倏地化開,淌進被夜風吹得冰冷的血液裡,歷經廝殺征戰的身軀頃刻之間好像連僅有的一點鋒芒都融化了,滿心的空洞被沉甸甸地填滿到快要溢出來。

  依偎在他肩頭的人是溫暖的,亦是柔軟的,是他一生做過最美好的夢境,也是他一生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信仰。

  ——沒有什麼比擁有老師更幸福了。

  為她燃盡生命而死,也為她活過余生的每一日。

  ——13歲的高杉剛被討人厭的同窗蓋了一臉蛋糕,臉色猙獰地許願,祈求能把某個銀發天然卷打得不成人形,因為聽見了他淺色長發的師長輕盈的笑聲,愣了一秒,飛快改掉自己許下的願望。

  ——我想要永遠和老師在一起。

  ——我會永遠和她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是車,但是寫得我異常傷感,大概是想到原作高高的結局了吧。

  窮盡一生也沒能如願以償,死了還被不知道是不是的鞭屍(哎)

  作者一邊說著,松陽死了,他就死了,一邊又……

  不幸的同人女一生都在治愈自己(還一點效果都沒有!)

  群號看91章哈


☆、後記

  就這樣啦,雖然還有些想寫的東西,但完結這種事情就是要做到不拖泥帶水才行啊!(其實已經很拖拉了),本質上是ooc產物,再寫戀愛日常什麼的會更ooc的沒眼看吧……搞性轉就是這麼的悲傷,太突破我恥度了2333

  前後時間跨度挺長的,將近3年?隔壁3z那篇跨度更長哈哈哈那是16年寫的,改來改去到現在還沒寫完,沒想到居然能先把這篇完結,本來以為會就此坑掉的,原作結局我不太想評價了,總之也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這個故事寫完,起碼掉進松坑的小伙伴們還有東西打發時間?(會嫌棄的吧hhh)

  開車內容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xp啦,這東西真的是我寫出來的嗎(迷茫),隨意看看就好,既不美味也不有趣。

  正文裡當然也沒什麼有趣的內容了,大部分都有點不知所雲,比起劇情好像更想寫松和阿銀一起旅行的日子,或者阿銀和小松一起旅行的日子,結果都沒完成,現在來看這篇也問題一大堆啦,可能還是隔壁3z那種比較適合當時的我去寫,斷了兩年我也好難續上啊!(咆哮)但還是要寫完。

  說什麼想把幸福還給他們啊,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其實也只是滿足自己的心願了,15年搗鼓那篇黑歷史的時候記得有個讀者評論說,不經歷悲傷的阿銀會成為大家喜歡的阿銀嗎?這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個人都不願意被奪走最幸福的時光吧,否則為何窮盡一生直到死,高杉那家伙也懷抱著會救回老師的美夢呢。

  不想關心原作世界是不是沒有能讓弟子成功拯救老師的奇跡,反正同人就是為了自我拯救存在的,如果故事是真的,那麼再創作也可以是真的,只要有一個大家都能幸福的世界線存在,起碼能說服自己開心一點吧(苦笑)

  好啦……也沒什麼可說的,寫完就挺好了,本質上是自我滿足所以評論一落千丈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能稍微緩解被原作刀的痛苦,也算是這篇存在的價值吧,雖然身為作者,我自己大概是體會不到了(笑)

  漂亮地活下去吧。

  從前以為這是豁達和灑脫。

  現在明白這是沒有選擇的無奈和妥協。

  你們想達成的,是你們所在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奇跡啊,多麼理所當然的結局啊。(沒看漫畫應該不懂我在講啥,看了漫畫說不定更不懂哈哈哈)

  ——許願吧。

  松下私塾的大家永遠在一起。

  說好很快就會回來的人,能夠回到他們身邊,說一句「我回來了。」

  請奇跡降臨吧,因為弟子必然會拯救老師。

  理所當然的,大弟子也會被老師所拯救啊。

  不被人類所愛的怪物,來愛自己吧。

  與所珍惜的人們一起走到時間的盡頭吧,老師。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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