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俄羅斯的冬天是漫長的,一月的莫斯科,白晝來的很晚,八點鐘的天還是一片昏暗。
拉開窗簾,綾看了看窗外,雪已經停了,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有人在路上鏟雪,戴著厚厚的毛線帽,一身笨重的羽絨服,臉凍得通紅。
凝視著半黑不黑的天,綾伸了個懶腰,雖然外面很冷,但室內暖氣很足,她沒有感到絲毫的寒冷。
在酒店用過一頓簡單的早飯,她打開手機,確定了今天的行程。事實上,作為一個非傳統意義上的游客,她已經在莫斯科度過足足二十多天了。這二十天的時間,她沒有特意的去莫斯科的景點,只是隨意的在街上閑逛,像個悠閑的本地居民,在街邊的咖啡店都可以呆上一天。
她很隨意,也不為金錢亦或是時間而發愁。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俄羅斯國立圖書館,在查清路線以後,綾離開酒店,不緊不慢地走向地鐵站。酒店離地鐵站很近,幾分鐘就可以走到了。
在她的計劃裡,她會在俄羅斯呆上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除了既定計劃的莫斯科,還會在聖彼得堡停留一個月,然後去摩爾曼斯克,最後直接飛往芬蘭。
街上有鏟雪的人在工作。隨著鏟雪工作的進行,路上已經被清理出了一條可以通行的路。雪已經停了,綾在街邊的小攤上買了一杯熱咖啡,並和店家閑聊了幾句,看起來懶洋洋的。
綾很喜歡和陌生人閑聊,偶爾會有幾句交流,這是她豐富自己人生閱歷的一種方式。他們有時候會告訴她一些俄羅斯的風俗,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短暫的不切題的談話。晚上她偶爾會去酒吧放縱自己,多數時候只得到一些無聊的搭訕。
她並不是人類,但這並不妨礙剛變成人不久的她對人類社會充滿了好奇。
綾是一本書。
准確來說,是一本可以實現所有願望的書。
一年前,她在產生意識以後,就對人類社會產生了興趣。為了在這個世界行走,有一具人類的身體是必要的。於是綾篩選了基因,強化了自己作為人的細胞活性和強度,像捏娃娃一樣給自己捏了一張符合她審美的臉,並在書上給自己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人設。
她是一名大學畢業生,名叫早田綾,在二十歲的時候提前完成了大學學業,沒有異能力,畢業後並沒有著急尋找工作,因為有過世的父母留下的巨額保險費,住著一間不算大的單身公寓,宅在家裡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錢和身份對綾而言也並不是什麼問題,在日本呆了幾個月後,她就膩味地辦了簽證,做了詳細的計劃,出發去周游世界了。在中國呆了半年以後,她來到了俄羅斯,但不巧的是,時間正好來到了北半球最寒冷的冬天,雖然有暖氣,綾還是更喜歡待在室內。今天的時間也實在是不巧,在圖書館呆了半天,手裡的聶魯達詩集已經讀完了,綾正准備離開時,透過窗子,她看到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雪。
這是天氣預報所沒有預料到的。
雪並不大,但她卻不想冒著雪前進。
坐在閱覽室裡,抬起頭,長時間的專注讓她有點疲憊,於是她無聊的把視線投向四周。
正因此,她發現了驚喜。
對面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位少年,略帶病容,五官深邃,看起來是個純正的俄羅斯人,但又身材瘦弱,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了,他有一頭半長的黑發,深邃的眼睛看上去憂郁又迷人。
此時,他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書籍。手邊放著一頂白色的皮毛,毛茸茸的,讓人很想摸一把。
綾裝作不經意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她對他的臉表示高度贊揚,這個年輕的俄羅斯人不同於別的斯拉夫人,身上有一股弱質的易碎感,當他漫不經心的翻頁時,綾被他的氣質吸引了。
他很特別。
我要認識他,她想。
這是個機會。既然他坐在這個位置了,認識的基本條件也具備了,接下來,就需要一個設計好的故事開頭。
綾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有了決心,那就馬上去做。
她沒有任何矜持感,有的只有十足的期待。
但在圖書館裡,貿然出聲顯然有點破壞氛圍,也會給對面的人留下壞印像。這讓她有點犯了難。
綾的搭訕經驗粗淺的來自近一年的國外旅行生活,「早田綾」的長相也十分出眾,因此多數情況下她都是被搭訕的人,少數的經驗也因為這張天使的面孔而無往而不利。
按照為數不多的經驗,綾走到咨詢台,在工作人員熱情的招呼下,用不太熟練的俄語借了一張紙和一支筆。
回到座位,她思考了半天,終於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抬起頭,對方仍然在認真的閱覽手上的書籍,書籍是一堆綾不大看得懂的俄文,沒有太猶豫,綾伸出手,鎮定自若的把紙遞過去,蓋在他正在翻看的那一頁。
看到她的舉動,對面的少年似乎有點驚訝,紫色瞳孔裡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綾露出一個標准的笑臉,事實上,她緊張的心都快蹦出來了。更確切的說,雖然她本身沒有感到多緊張,但是心跳聲已經異常快速。
少年接過了她的紙條,他看到上面用俄語寫了一排小字,還有一些語法的錯誤,不過並不妨礙他讀懂。
你好,我可以認識你嗎?
簡單粗暴而且直白。
他輕輕勾起嘴角,用手邊的鋼筆不緊不慢的在紙上寫下答復。
寫完後,他把紙遞給她,並眨了眨眼睛。
雖然沒有看到答復,但他的表情已經告訴了綾肯定的答復。
接過紙條,綾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費奧多爾,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俄羅斯人。
雪也停了,周圍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現在閱覽室裡是一片靜謐的空間。
綾拿起書,自然的走到費奧多爾的身邊坐下了。
這個老套的故事有了一個很順利的結局。
下午的時候,綾已經和這位費奧多爾先生坐在咖啡店裡閑聊了。
他的全名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今年才十八歲,今年開學後就是莫斯科國立大學哲學系的一位一年級新生。這次來圖書館是來借閱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
綾對哲學簡直是一知半解,費奧多爾也意識到她並不懂這些,於是體貼的轉移了話題。他告訴綾他的愛好是拉大提琴,喜歡莫扎特的音樂,不太愛出門,對編程也有一點涉獵。
顯然,他們的愛好沒有一點重合。因為綾沒有任何的愛好,除了外表,她是沒有任何興趣目標和未來的一具空殼,對這個世界也沒有特別的留戀。
在早田綾的人設裡,作為自動被書完善的部分,她也是一名哲學愛好者,她本人更是一名哲學系畢業生。但這些都和綾沒有任何的關系,為了不在費奧多爾面前留下壞印像,雖然有些羞愧,綾還是自稱熱愛流行音樂和藝術,對古典樂和哲學都沒有任何的了解。
另外,費奧多爾坦然的承認自己正是因為綾才特地坐在她對面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有點羞澀。
這也正是綾在發現兩人沒有任何相同話題以後仍然試圖繼續和費奧多爾相處的原因。
他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年輕人,同時也善良體貼,在路上時,一直彬彬有禮,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沒有冒犯。在路上時,發現她似乎有點冷以後,費奧多爾貼心的在路邊的服裝店裡為她買了一條圍巾和一對手套,動作輕柔的為她戴上。
他對路上的人也同樣很有禮貌,在路上為一名街邊的藝人送上一杯熱飲,並且對他的演奏賦予掌聲。他對他們充滿敬意,並坦言對她說他們擁有難以想像的毅力,願他們總有一天能過上好生活。同時他也鄙視那些討酒喝的乞丐,輕蔑的稱呼他們為垃圾。
綾深以為然,她對這些乞丐沒有任何的同情。但並不妨礙她對費奧多爾美好品質的贊嘆。她不喜歡陰險狡詐的人,這會讓綾很有壓力。費奧多爾和這種特質截然相反,他很真誠並且純粹,與她在適合不過了。
借用愛因斯坦的話來說,照亮費奧多爾前進的道路,並不斷給他新的勇氣去愉快地正視生活的理想,一定是善、美、真。
從這點來看,那些小小的興趣不合問題並不影響綾對費奧多爾的好感。
懷著這種心情,綾和費奧多爾約定了明天再見。兩人對此心照不宣,雖然知道互相只有粗淺的第一印像,但這不妨礙約會的發生。
今天真是再好不過了。
綾愉快地想到。
第一次約會要注意什麼呢?她一邊想,一邊決定回去再看看攻略。
至於費奧多爾為什麼喜歡她?綾才不關心這個。
反正她也只喜歡他的臉而已。
第2章 02
綾並沒有直接回酒店,離開圖書館後,經過克姆林宮再走一小段路就是紅場了。這一塊是莫斯科的市中心,而位於紅場的東北角的,是莫斯科國家百貨商場,也是綾此行的目的地。
約會的第一步驟當然是要好好打扮自己了,給對方鄭重其事的感覺是很重要的。
綾在酒店裡只備用了簡單的護膚產品,因為旅游的關系,連衣服都是簡單的幾套,一切精簡,也因此看起來死氣沉沉。為了順利的約會,她在貨場購置了一些裙子,可以穿在羽絨服裡面。冬天的莫斯科有暖氣,在室內羽絨服就要脫下來放到存包處了。
商場裡的導購雖然沒有太多的笑容,但是很熱情。不知不覺買了很多,綾輕快的提著滿滿一大提購物袋回了酒店。
第二天。
醒來以後,綾換上剛買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鏡子裡的人一頭鴉色長發及肩,瞳孔如黑曜寶石一般熠熠生輝,雙目柔情,像鏡湖裡的水般脈脈含情。綾把長發抓起綁了個馬尾,防止被風吹亂。
整理了下衣服,她對鏡子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她並沒有到的很早,也沒有姍姍來遲。約定的地點是一個現代藝術館,游客相對較少,是莫斯科當地學生比較愛去的地方。
綾在公園上的長椅上看到了費奧多爾。
他仍然戴著一頂白帽子,一件長外套,領子帶著毛邊。
他提前到了目的地,現在是九點五十五分,比昨天約定的時間只早了五分鐘。
綾揮了揮手,走進他,用俄語打了一聲早上好。
「早上好,莉蓮。」費奧多爾溫和的回復了一句問候。
莉蓮是早田綾的英文名,她在國外大部分情況下使用這個名字。畢竟「aya」用英語讀起來總有種古怪的感覺,在她一個朋友的建議下,她取了這個名字。
「久等了,費奧多爾。我們出發吧。」
費奧多爾從長椅上站起來,兩個人成一排肩並肩走在一起,朝著約定的地點走去。在一片雪覆蓋的的街上,兩人逐漸變成兩個漆黑的小點。
因為不太熟悉的關系,他們沒有多余的交談。
一串長長的沉默。
綾轉過身看向費奧多爾,對他有些不滿。他今天完全和昨天的暢談不同,顯得有點過分拘泥了。但綾看到他的眼角下一片青黑,顯然是沒睡好的結果。
費奧多爾把提前買好的門票遞給綾,也沒有看她一眼。
打破安靜的是綾。
「昨天晚上回去以後開始,我就開始期待今天的行程了。」
她用生硬的俄語說道。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是用英語交流的,眾所周知,俄羅斯的英文普及率相對較低,綾在對酒吧時也總有這個困擾,語言交流障礙讓她錯失了很多交流的機會,幸好費奧多爾並沒有這個問題,他的英文非常好。
「我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博物館。」綾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說過喜歡藝術這種騙人話,於是改口道,「我是說,這種現代化的博物館。」
「昨天莉蓮說過喜歡藝術,我就和你約在這裡了。」費奧多爾抬起臉,語氣裡透露出期待和愉悅。
「你常來這裡嗎?」
費奧多爾搖搖頭:「這是我第一次來。」
「當代藝術車庫博物館(OMA)。」綾照著她在谷歌上搜到的資料讀了出來,她挑了挑眉,「好吧,這看起來很酷。我還以為你會帶我去藝術館,像特列季亞科夫美術館那樣的,你知道的,我喜歡這些古典藝術。」
「實際上,我想帶你去高爾基公園。我在冬天的時候經常去那,在莫斯科河邊,夏天的時候經常有人來運動,冬天的時候,人相對少一點,也比較安靜。」
「不過,現在太冷了。」費奧多爾語氣裡有點遺憾,還輕輕嘆了口氣。
「那麼。」綾順著他的話接著說了下去,「下午我們去游河吧,正好可以晚上去溜冰。」
這場談話很快結束了,因為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OMA是一個很大的立方體建築,整體由一個類似鉸鏈牆面制成,很有金屬質感,也很有工業的感覺,整個牆板渾然一體。
從門口進入,他們很快參觀完了博物館。參觀完後,他們已經不再那麼有陌生感了。圍繞博物館的游覽迅速的拉近了他們的距離。綾更願意把這些歸因為親密行為帶來的效果,這和稱呼名字帶來的親密關系是一個道理。
裡面有一些禮品店,裝修的很卡通,賣著一些和博物館相關的產品和紀念品,還有一些零食。綾興奮的抓著費奧多爾走進去,沒過幾分鐘就失望的走了出來。
他們很快走出了博物館。
「它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它太大了而且太多人了。」綾總結了她的評價,這個評價甚至有點刻薄。
「確實。」費奧多爾敷衍的說道,語氣有點敷衍和失落。
察覺到費奧多爾的語氣,綾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錯話。
他臉上一直洋溢的輕松氛圍消失了。
「費奧多爾。」綾領下了腳步,轉過身直視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喜歡博物館,但我喜歡和你一起來。」
「總的來說,這對我來說是個新奇的體驗,很驚喜。今天我們還要去高爾基公園,但是我發現你並不開心。你是不喜歡外出嗎?」綾說道。
她試探性的挽起了費奧多爾的手,發現他並沒有拒絕。這對一個初次約會,才見面兩次的男女來說是不合格的,但綾沒有太多時間停留在莫斯科——雖然因為費奧多爾的關系,她已經打算延遲自己的行程了。
書並沒有羞恥感,也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對。
但綾也發現,費奧多爾雖然別過頭不看她,但對她的接近,他並沒有心跳失速。
一個人單獨來這些地方跟和別人一起來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在日本的時候就來過類似的地點,雖然熱鬧,但她和裡面的人完全格格不入,今天和費奧多爾一起,總算是有點出來玩的氣氛了。
「這個紀念品店裡面,有異能力的痕跡,但那個人水平有限,運用的很粗糙,所以那家店沒有根本解決問題。莉蓮,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看看別的。」費奧多爾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突然說了另外一件事。
「異能力?」綾轉過身,有點驚訝。
但是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她有點奇怪。
雖然異能力者存在這件事是這個世界的常識,但綾成為人類的這幾年還沒有真正接觸過這些。但更讓她驚訝的還是費奧多爾居然能發現其中的特別,一臉自然的跟她提起這件事。
俄羅斯的異能力者同樣也是政府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但政治總是免不了傾軋和割據的,如今的國際只能說是表面的和平。
綾想著,又仔細看了那家紀念品店,她才發現不僅是店面,整個MOA都是異能力作用的結果。
「是的。」費奧多爾點了點頭。
「費奧多爾是異能力者嗎?」她問道。
費奧多爾搖搖頭。
他說謊了,但綾沒有戳穿他。
人總應該有一點自己的小秘密。
第3章 03
「沒關系,因為我也不是異能力者。」綾不忘安慰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嘆了一口氣,眼神有點暗淡,好像想到了什麼事情一樣。
「怎麼了?」書並沒有遏制自己的好奇心,追問道。
費奧多爾並沒有說話,他只是把目光投向遠方的紀念品店,看起來茫然又失落,連那雙寶石般的瞳孔都灰暗了,此時在日光下,那雙眼睛呈現有點詭異的紫色。
綾心中充滿了一股復雜的情緒,對人類情緒的好奇心亦或是對窺測到秘密的興奮感。這個人藏著故事,而她最感興趣這個。她要撬開費奧多爾的嘴,讓他親口說出所有的秘密——這個念頭讓她沒來由的興奮。
街邊的路上,仍然還有積雪,積雪不算深,但沒有要化的痕跡。綾於是脫下手套,風一樣到跑到雪地上,她朝著費奧多爾揮揮手,捧起地上的一捧積雪撲向了還在發愣的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被雪糊了一臉,臉上的表情有點茫然,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
迎接他的是另一捧雪的洗禮。
「費奧多爾,我們來搭個雪人吧。」綾說完,蘸了一點雪花,抬起身,把雪輕輕地貼到他的臉頰上。此時,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臉是露在外面的,這裡也成為了最好的攻擊對像。
綾朝著他露出燦爛的微笑,身穿白色羽絨服和雪地靴的少女,好像和雪地融為了一體,像一個真正的雪的精靈,純粹而活潑,然而費奧多爾卻明白,她也是像雪一樣冷漠無情的,他們本質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沒等他回應,綾已經跑遠了。
費奧多爾摸了摸臉,由於體溫,臉上的雪已經開始化了。雪鋪在臉上,有點冰,他覺得鼻子有點發癢。
但他只是低聲笑了笑,朝著綾揮了揮手,頗有點縱容的意味。
接近早田綾,當然是故意的。
因為她很「特別」,是可以給他的事業添磚加瓦的人。
但他還需要改造她,抹掉早田綾身上的不安定因素。一個對於兩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來說,還有什麼是比戀人更穩固又快速的關系呢?
另一邊,綾已經在雪地裡搭起了雪人,興致勃勃,雪很冷,凍得她的手都開始沒知覺了。
綾有點懊惱,她應該帶點暖寶寶來的。不過這具身體體質過人,這點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於是她把草坪上的積雪聚成一團,招呼著費奧多爾趕緊過來幫忙。
「費—奧—多—爾—先—生—」綾把手聚集成一個喇叭,拖長了調大聲喊道,「來—堆—雪—人—啦!」
費奧多爾最終加入了這場堆雪人活動。
花費了半天時間,他們在雪地上搭了一個很醜的雪人,雪人是真的很醜,只有一個雪堆狀的身體和一個過於大的橢圓狀頭部,沒有手,沒有鼻子,眼睛是兩個挖空的眼眶,看上去非但沒有一點美感,還有點詭異。
「勉強算是個紀念吧。」看著他們的成果,綾有點不滿意,但條件有限,畢竟是自己親手動手的成果,也只能這樣了。
她拿出手機,給這個醜陋的雪人拍了張照,還有點不開心。
費奧多爾站在一邊,打量著這個不像樣的成果,突然他說道:「莉蓮,不如我們來合一張照吧。」
「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他認真地說道,表情柔和。
「好啊。」綾眼睛一亮,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顯然,這個提議她很贊同。
「我沒有帶手機,可以把你的借給我嗎?」費奧多爾問道。
綾沒有懷疑,拿出手機,遞給費奧多爾。兩個人蹲在地上湊在一起,鏡頭呈俯角。背景就是那個醜醜的雪人。
三,二,一。
卡擦一聲,相機裡,畫面定格。
照片裡,綾和費奧爾多親密的挨在一起,頭碰頭,臉紅撲撲的,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樣親密無間。背後是一個雪人,讓看到照片的人就能認出這應該是他們的成果。雪人之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萬裡無雲。
綾很滿意,笑容掩飾不住。她轉身看向身邊的人,費奧多爾的手也凍僵了,手的姿勢有點不自然。於是她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裡,握住了他的手。
堆完雪人,時間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他們回到涅瓦大街吃了晚飯。
晚飯是西餐,兩個人坐在餐廳裡,位置正好是窗玻璃前,可以將外面的情景一覽無余。玻璃是特制的單向玻璃,從外面看是看不到裡面的。
兩人不時閑聊一句。綾告訴費奧多爾,她是游客,來這裡已經兩個月了,她在俄羅斯只會呆上幾個月就會離開,順便她也告訴了費奧多爾她住的酒店位置。
雖然綾的表情正經,但是話裡充滿了暗示。
費奧多爾聽懂了她的暗示,但沒有做出回應。
也對,他還只是個大學生。
綾告訴自己,不要著急。
他們點了瓶酒,但不是伏加特,西餐廳雖然有提供這種酒,但是考慮到初次見面,他們還是選了濃度不高的葡萄酒。
就著晚餐,和大廳裡柔和的燈光,不知不覺天已經很黑了。
費奧多爾給綾推薦了很多當地的景點,還講了一些俄羅斯的歷史故事,像是一個幽默風趣的導游,他的知識面很廣,不管是什麼奇怪的話題都能說上兩句。在綾告訴他她過幾天就離開莫斯科的事情以後,費奧多爾突然變得很健談,而且總是專注的看著綾。
但書已經感到了厭煩。
這一年的時間,她不是沒有約會過的,跟費奧多爾比起來,比他更會甜言蜜語的人不是沒有的,他們也是上流人士,長相出眾,學識淵博,只不過不符合綾的審美。
書對費奧多爾的興趣只來源於他很有辨識度的臉,事實證明,她對他實在提不上聊得來,如果不是費奧多爾這個人古怪的言行,這個時候她已經在回酒店的路上了。
現在,她連這些耐心都快沒了。
支撐她的,也不過是一點可有可無的好奇心。
白天的歡樂回憶迅速冷卻。綾一邊不耐煩的應和著費奧多爾,一邊努力把手裡的食物解決掉,然後想著這樣可以早點提出離開。
「莉蓮。」
打斷她的是費奧多爾的聲音。
「嗯?」綾抬起臉,注視他。
費奧多爾此時正側著臉,指著下巴,一頭半長的劉海遮住視線。眼神一動不動的注視著窗外,有點走神。
綾順著他的視線也一同的看向了窗外。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天已經黑光了,街上幾盞路燈,和過節般的彩燈把街上照的燈火通明。由於是市中心,人流量還算是多,但遠遠達不到摩肩接踵的程度。街上大多數是年輕人,還有幾對情侶,不時湊在一起笑聲不斷。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的事情。
但有一個人,吸引了綾的注意力。
這是一個不算胖的胖子,穿著一身厚重的羽絨服,帽子遮住臉,步履匆匆。他似乎不知道這家酒店是單向玻璃一樣,在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停住了,他在這裡停留了很久,靠著窗拿出手機就呆著不動了。
過了不久,他終於放下手機,准備走了。在他轉過身的時候,綾終於看到了他的正臉。
一雙小眼睛,鼻子很大而且扁,頭發全部剃光,只在頭頂上留有一撮,他相貌醜陋,加上神情陰郁,一看就不是好人,像個被關在牢裡剛出獄的罪犯。此時,他正神色猙獰的看著店裡,露出一個充滿嘲諷的冷笑。
他戴著手套的手在羽絨服裡的兜裡掏了掏。把一個東西拿出來放到了手上。那東西被一團黑色的絨毛手套包在裡面,看不清是什麼。
那人志得意滿的看向這家餐廳,炫耀似的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東西。
從他握手的姿勢來看,那是一把刀。
第4章 04
綾的手在費奧多爾的桌子前扣了扣,換回了他的目光。
「你在看他嗎?」她問道。
費奧多爾點點頭,面容充滿憂思。
綾湊近他,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先觀察一下他吧,不要衝動啊,費奧多爾。」
以綾這幾天的了解來看,費奧多爾雖然人好,但他也不是那種老好人。
但綾真的很怕費奧多爾直接衝出去找那個一看就是潛在罪犯的反社會人士。雖然他有異能力,萬一是個弱雞異能怎麼辦?而且這個羽絨服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
況且,綾也抱著看戲的心態想看看那個人究竟是干嘛的。
反正只要不死人就行了嘛。
「好。」費奧多爾也悄悄說道。
兩個人趴在桌子上,頭對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周圍的人還是一切照常,似乎是沒發現外面的異常。這家高級餐廳裡面人不是很多,隱私保護做的很好,每個座位都被隔開,此時窗邊除了綾和費奧多爾以外沒有別的人了。
「他是要來我們餐廳裡面嗎?」綾問道。
「看起來是的。」
「如果他要來搶錢的話,也太明目張膽了吧,而且干嘛要去一家餐廳搶錢?」綾有點搞不懂這個怪人的目的。
「應該是來尋仇的。」費奧多爾說道,他用了肯定語氣。
「莉蓮,你要小心。」他補充了一句話,「如果情況不對勁,你就先離開,好嗎?」
把視線投注在那個人身上,兩個人各懷心思,但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羽絨服青年此時已經走到了門口,大搖大擺的從自動門裡進來了。門口的服務員擺著一臉笑容的迎接了他,沒有絲毫的厭煩。出乎意料的是,黑色羽絨服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沉著一張臉跟著態度良好的服務員坐到了位子上。
羽絨服在他們附近的一個地方坐下了,由於隔板,從這邊就看不清那邊的景像了。
另一位服務員拿著菜單迎著上去了,羽絨服拿著訂單,毫不客氣的點了很多菜,聽起來分量很足,點完餐後,他舉著一張卡遞給了站在一邊的服務員,從綾這邊看只能看到一張拿著卡的手。
「那張卡看起來還挺高檔的。」綾悄悄跟費奧多爾咬耳朵。
她認識這張卡,因為她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但她當然不會告訴費奧多爾她有。
「我的朋友也有一張這樣的卡。你說,這會不會是他搶來的?」
「莉蓮,冷靜點。不要多想。」費奧多爾拍了拍她的手,做了一個噤聲的舉動。
「可是他剛才拿的是刀啊,有可能上面都是血呢。」綾很委屈,任何人看到這個場景會自然而然想到這些吧。
此時,他們的距離無限的接近,綾可以清晰地看到費奧多爾的臉。她發現他的皮膚很好,因為長期在曬不到太陽的高緯度地區白的都有點透明了,想到剛才他說的話,綾生氣的掐了一把他的臉。
費奧多爾無奈的拂開她的手。
沒等他們的談話繼續,羽絨服已經端著服務員送來的西餐,大快朵頤起來。光從喘氣聲中就可以聽出來他的吃相是多麼粗魯。雖然他與這個餐廳格格不入,但他除了先前的舉動都沒有任何異常了,頂多是長相凶狠了點。
到結賬時,他都沒有多余的舉動了。
綾本來還興致勃勃的一直往那邊看,沒過多久就沒耐心了。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於是一直等到了現在。她狠狠咬了一口嘴邊的沙拉,失望透頂。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了,距離羽絨服的到來也差不多一個小時多了。
「費奧多爾,你覺得那是刀嗎?」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是刀。他的表情騙不了人。」費奧多爾嚴肅的說,表情鄭重其事,「趁著他還沒有注意到單向玻璃的事情,莉蓮,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去二樓吧,那裡比較安全。如果他離開了酒店,我們也可以看到。」綾點點頭,說道。
此時飯菜也差不多吃完了。幸好就餐前他們就已經結過賬了,此時不用再多費力氣。綾和費奧多爾貓著身子,從餐廳後方繞了過去。餐廳設計的中規中矩,大門在最右側,前台在門口,餐廳中心是一條通向餐廳內部的路。
他們坐著電梯上了二樓,這裡都是單間的隔間,一條長走廊毫無遮掩物,只有幾盆矮小的盆栽,沒什麼地方好躲。
綾和費奧爾多站在電梯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要不,去廁所?」綾試探性的問道。
但他們就不得不分開了。
「去樓梯吧,樓梯應該沒有人。」費奧多爾咬了咬手指,說道。
但在他們猶豫的空檔,電梯載著另外一撥乘客上來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電梯就打開了。羽絨服一邊打著飽嗝一邊走了出來。他顯然喝得酩酊大醉,臉一片酡紅。他似乎是太熱,羽絨服已經脫掉了掛在手邊。
看到他們,他還打了個招呼。
「嗨。」
「嗨。」綾淡定的回了一聲招呼。
「你們是男女朋友嗎?看起來可真般配。」可能是喝醉了,「羽絨服」放得很開,還有閑心開玩笑。手重重的拍了拍費奧多爾的肩膀,看的綾心驚肉跳的。
由於是俄語,綾只聽懂了前半句話。
「謝謝你的祝福。」費奧多爾平靜地做出了回復,語氣敷衍,看起來對「羽絨服」自來熟的舉動有意見。
但羽絨服此時閑聊的心已經停不下來,他哈哈笑了幾聲,靠在牆上頭晃了晃,有點站不穩。
「你們是要離開了嗎?真可惜,要不要留下來玩玩再走?正好,我要去那裡呢。」他搖擺著站了起來,好像連走路都不穩了。伸手撫了撫額頭,他怪笑著指向了樓梯旁的一個包廂。
「對不起,不用了。」還沒等費奧多爾說話,綾已經用生澀的俄語回復了。她親密挽著費奧多爾的手,按了按電梯上下的標記。
「我們要離開了。」
雖然綾很想跟著去看看,可是一想到帶著另一個麻煩人物費奧多爾,她看熱鬧的心情就平復了。
「真可惜啊。」
羽絨服哈哈哈地干笑了兩聲,這次不再挽留了。他朝他們揮了揮手,一晃一晃的走了幾步路。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過神朝他們說道:「對了,我叫亞歷山大普希金,你們可要好好記著我的名字啊。」
這一刻,這個叫普希金的人似乎清醒了,他那張醉醺醺的臉上,渾濁的小豆眼突然眯了起來。他開玩笑似的,朝著他們做了個醜陋的鬼臉。
「我們還會再遇到的。」他得意洋洋的說道。
第5章 05
說完這句話,普希金就走了,在他進了其中一個包廂後,綾和費奧多爾也失去了跟蹤他的機會。
在原地等待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如果被發現了就完了。
他們已經在這裡耗費了太多時間了,再呆著也沒什麼辦法了。
「費奧多爾,我們走吧。」正好電梯門打開了,綾順口說道。
她以為費奧多爾會猶豫不絕,堅持要留在那裡。誰知道他竟然干脆的跟她一起走了。
這件事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他們默默走到大街,兩人在路口分別。
離開前,他突然說道:「莉蓮,你知道嗎?俄羅斯人是不太使用大名稱呼的。」
「?」綾疑惑地看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下次見面的時候,叫我費佳吧。」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費佳是你的小名嗎?我明白了。不過不用下次見面,現在就可以了。」綾輕輕一笑,回過身揮了揮手,「費佳,下回再見吧,最近我還會在莫斯科的。」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目送著早田綾的背景逐漸消失,費奧多爾並沒有踏上回去的路,他稍作便裝,戴上口罩,轉眼間就成了另一個人。再出來時,街上已經換了一撥人,沒有人認識他了。
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打開對講機,他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錢已經到賬了。」對方輕松地說道。對講機信號不太好,從裡面傳來的聲音有點卡頓,還夾雜著幾絲電流音。
「哈哈哈哈哈別擔心!放寬心放寬心,只要你們給了錢,幫我們做了事,當然會饒過你們的。」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還夾雜著幾聲求饒,對方又不耐煩的敷衍了幾句,顯然是騙人的。
「很好,做完了事情,那就快點回來吧,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得到了想要的答復,費奧多爾並沒有太高興,這只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了解。」
他又叮囑了幾句,就干脆的掛了對講機。確定情況無誤後,費奧多爾就不再在此處多停留了,他快步走向了地鐵站。
莫斯科畢竟是俄羅斯的首都,政府的勢力強大。「死屋之鼠」在此處的據點並不在市中心,而是在偏郊區的位置。等費奧多爾坐著地鐵回到據點時,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回來以後,他徑直走向了房間,房間裡很空曠,一面白牆一扇窗,沒有任何裝飾品,家具構成也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枯燥了。占據大半個空間的是兩台高科技電腦,一台為主,另一台為備用。
他連燈都沒有開,快速打開電腦,電腦的強光照的他半張臉都發著青光,而他神情冷峻,面無表情。
稍作調試後,面前的大屏幕一閃一閃後,終於跳出了畫面。
正是早田綾所在的酒店房間。
回到酒店以後,綾梳洗完畢,並沒有急著睡覺,而是打開了一本空白的筆記本。
在成為人類以後,她就很少用筆了,因為由她寫下的所有事情都會變成現實,所以為了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除了簽名,她盡力避免使用紙筆。不過,偶爾她也會因為一己私欲而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變動。
現在的情況就屬於這種類型。
她主動和費奧多爾提回去的事情並不代表她已經放棄對那個叫普希金的人的好奇了。實際上,擺脫費奧多爾以後,她才能有機會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拿起筆,開始在那張本子上寫字。
「一月二十日晚,早田綾於莫斯科遇到亞歷山大·普希金,兩人有了一次愉悅的談話。」
一月二十日,是明天晚上。
對於亞歷山大·普希金這樣的人來說,夜晚才是他的時間。並且夜晚很適合綾的計劃。
綾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這個世界上,最最不用擔心的就是她的安全了,即使普希金是個強大的異能力者,他絕對不可能威脅到她。
一月二十日早上,她已經有白天的行程,和費奧多爾無關,是她原定的旅游路線的一環。綾還沒忘記她來這裡是干嘛的,她沒打算花太多時間在費奧多爾身上。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已經完全放棄費奧多爾這個目標。只是他們的關系進展過□□速,她需要暫時冷卻一下。一段曖昧關系中,綾深諳忽冷忽熱才是保持關系的最佳方法。不可否認綾已經逐漸對他失去最初的感覺,但她仍對費奧多爾抱有一絲興趣。這點興趣,來自於費奧多爾的古怪表現。
需要承認的是,現在的費奧多爾對她來說還沒有亞歷山大·普希金來的吸引人。
這麼想著,綾打開手機,打算看看消息。她已經和費奧多爾交換了手機號碼,一打開手機,對方就像是心有靈犀似的發來了消息。
「莉蓮,在嗎?」
既然決定對他進行冷處理,綾回復的很冷淡。
「不在。」
想了想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冷淡了,於是在等不到回復的幾分鐘後,綾附加了一個兔子表情包。
「可愛.jpg」
幾分鐘後,對方的回復終於姍姍來遲。
「……」
「莉蓮,我感冒了。」
感冒了?綾心裡劃過一絲不妙,開玩笑的心思也熄滅了。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她和費奧多爾堆雪人的事情,當時她直接把雪堆到他臉上去了。後來,他們又在雪地裡呆了幾個小時,只為了堆一個雪人。
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費奧多爾就感冒了吧?
綾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倒不是推卸責任,只是她想,這家伙也太柔弱了點吧?雪可是冬季俄羅斯的必需品啊,雖然俄羅斯有暖氣,但是外出總該是一個人每日的必備行程,不過,依費奧多爾小眾的性格和愛好來說,他真的有可能做到足不出戶。
但是綾已經決定暫時疏離費奧多爾了,不然她一定會獻殷勤的套路費奧多爾說去看望他,然後順便給自己留個好印像。
所以她只是公式化了發了一條關心的客套話。
「費佳,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哦。」
「記得吃感冒藥,多喝熱水。」
也許是她的回復太敷衍了,對方迅速就發來了訊息。
「明天要來我家嗎?」
?
綾覺得費奧多爾是在暗示她什麼。但他的性格又讓她摸不准他的想法。
綾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多久。既然他問了,就是希望她去。況且,就算他沒這個意思她也讓明天發生點什麼的^_^相比較之下,明天的計劃也可以推一推,後天再說。
綾一邊想著,一邊敲下了回復。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來看看你。」
「費佳,我好擔心你哦。」
第6章 06
一月二十日的早晨十點鐘,綾准時敲開了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門。
費奧多爾的家坐落於莫斯科西北區郊區,這裡是一片老式單元樓,僅有五六層樓高,方方正正,很是規整。整棟房子由預制板修建,由於是在赫魯曉夫時期大規模建造,被當地人親切的稱為赫魯曉夫樓。
由於造價低廉,安全問題堪憂,現在這種房子已經為數不多了。同時,因為年代久遠,房子並不是很牢靠,牆上痕跡斑駁。綾甚至看到牆角纏著的蜘蛛網,密密麻麻,一只體型可觀的蜘蛛匍匐在牆上,蓄勢待發,黝黑發亮的四肢看得出來它伙食很好。
「嘎吱」一聲,門開了。
費奧多爾穿著一身睡衣,面帶倦容,黑色長發耷拉著,無精打采的,他確實感冒了,可能還發了低燒,臉紅彤彤的。見到她,他還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噴嚏。
「早上好,費佳。很高興你以此來對我表示歡迎。」綾微笑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莉蓮,早上好。」費奧多爾聲音沙啞。他揉揉眼睛,顯然是精神有點不好。他費力推開門,給她留出了一個能讓單人通過的通道。屋子裡拉了窗簾,很暗,從外面看像一個黑洞。
綾跟著他走進了房子裡。
房子內部的結構也比較簡單,屋裡連電視也沒有,只有一個會客沙發和一張巨大的會議桌。他似乎和別的人一起同居,房子裡幾乎沒帶什麼個人風格,一切從簡。穿過客廳,綾跟著費奧多爾回到了他的房間。
費奧多爾的房間並不是很大,裡面的東西也少的可憐。剛一回來,他就搖搖晃晃的回到了床上。
「莉蓮。」被子遮住了他的臉,從裡面傳來他悶悶的聲音。
綾一邊脫下外套放在凳子上,一邊把帶來的東西擺在床頭櫃上。那是一碗熱乎乎的粥,裝在保溫杯裡。聽到他的聲音,綾轉過身看向他:「怎麼了?」
她沒等來費奧多爾的回應,於是她微微拉開被子的一角,讓費奧多爾把額頭露出來,她的手很涼,一碰上費奧多爾的額頭就像著了火一樣。
他發了高燒,體溫實在過於不正常了。
「好吧,我居然也有照顧人的一天。」綾嘆了口氣,還好她已經對現在的情況有所預料,提前備了一個醫療箱。但她沒預料到費奧多爾的感冒會這麼嚴重。
是的,她以為費奧多爾只是小感冒,而不是這種感冒咳嗽伴隨高燒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的感冒啊。
「總之,費佳,先來測測體溫吧。」事到如今,綾無他法,也只好認命了。
箱子裡有溫度計,綾拿著溫度計,動作還算輕柔的塞進費奧多爾的嘴裡。他沒怎麼反抗,很溫順的任她動作。
幾分鐘後,綾看著溫度計上那個嚇人的數字,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了。她只能任勞任怨地打開醫療箱,拿出退燒貼,撕開包裝把退燒貼貼在他頭上。
拿出退燒藥,綾找到費奧多爾的茶杯,給他接了一杯涼水。回到床邊,綾掀開被子,費力的想把費奧多爾搬起來方便喂藥。費奧多爾畢竟是個成年男子,身高可觀,雖然瘦弱,但體重可不輕,綾是無論如何也搬不動的。
她只好湊近他的耳朵,試圖叫醒他:「費佳,費佳?起來好嗎?你生病了,需要先吃藥。」
費奧多爾還是沒有反應。
綾氣的拍了他一下,費奧多爾像是沒感覺似的,還把頭蒙上了。
她只好拉開費奧多爾的被子,讓他靠在枕頭上,捏著他的鼻子,讓他干吃了這兩粒感冒藥,連水都沒給他喝。
屋子裡溫度很高,綾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她把手作風扇狀給自己不停的扇風,然後開始有空打量起費奧多爾的房間來。
他的房間和他本人的形像完全不同,盡管房內的物件都妥帖了應征了費奧多爾告訴她的興趣愛好,綾還是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同,書桌旁邊有個書架,綾附身確認了一眼費奧多爾的狀況無誤後,就走到了書架前。
書架上大多是一些文學著作,包括一些哲學書籍,例如別爾嘉耶夫的《論人的使命》和弗裡德裡希·尼采的《查卡圖斯特拉如是說》,除了哲學以外,書架上擺放的東西簡直是雜七雜八,不僅有司湯達的《紅與黑》,還有一些詩集。綾隨意打開一本書看了幾頁,就興致缺缺的合上了書——這本書枯燥而生澀,完全不在她的閱讀範圍內。
正當她想把書放回書架時,她看到了書上的書簽,書簽是一張楓葉狀的便簽,上面是一句費奧多爾親手寫的摘抄。
「如果文明已經是一片廢墟,那麼也就會有一個把這堆破碎的形像一掃而空並重新開始的重大機遇。通過它,人們回歸到現代之前的資源裡,以期向後運動而進入一個完全超越了現代性的未來。」
綾看了一眼,把書簽放了回去。
她沒有在書架太過停留,而是安靜的回到座位上開始發呆。
等費奧多爾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他已經差不多退燒了,神志也開始清醒,只是喉嚨有點發癢。
意識回籠後,身上明顯的重物感就愈發清晰。
「費佳,你醒了嗎?」熟悉的聲音傳來,方向來自於費奧多爾的頭頂。
他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和他面對面的綾。
費奧多爾「嗯」了一聲,沒對現在的情況表現出驚訝。
此時,費奧多爾正躺在床上,壓在他身上是綾。兩人隔著一層被子。綾撐著雙手,他們頭對頭,距離很近,連呼吸都交織在一起。
房間裡很暗,窗簾拉著,沒有開燈。綾的目光緊盯著費奧多爾,她看到他迷蒙的瞳孔一下子變得尖銳,也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又一下子放松了。
但馬上,在看到是她,他就舒了口氣,反應自然地道謝:「謝謝你,莉蓮。」
綾輕笑一聲,湊近他的耳邊,捏著嗓子作魅惑狀問道:「費佳,你要怎麼感謝我?我可是陪你在這裡呆了一個下午。」
沒等費奧多爾的回復,她又接著說道「要不然,你讓我親一下吧。」
她眨了眨眼睛,故作委屈狀,頭卻緩緩低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她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下迷霧一樣深邃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此時,那片嘴唇有點蒼白。
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連鼻子都碰到一起了。
費奧多爾只是縱容地看著她,沒有任何的舉動。
但最後挫敗別開頭的卻是綾。
她規規矩矩地坐回了旁邊的凳子上,語氣是掩飾不住的失望:「費佳,你根本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接近我?」
他打敗了她。因為他對她沒有任何愛欲的眼神讓她遲疑了。
費奧多爾緩緩坐起身來,那張精致的臉上有還點發白,他歪了歪頭,露出一個不解的神情,有點可愛。
他搖了搖頭,說道:「你說錯了,莉蓮。我是喜歡你的。」
他揚起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譏諷表情:「我們人類,對戀人可以是喜歡,對朋友可以是喜歡,對名利也可以是喜歡。但是有時候,喜歡既可以很高尚,又可以很低下。」
「你看,當愛人之間訴說愛語時,人們便認為喜歡是高級的。而當有人承認自己愛財時,人們卻認定他的喜歡是如此廉價。歸根結底,兩者的形式最終也不過是『喜歡』這種情緒的輻射嗎?哪有什麼區分。」
「你是說,愛也是廉價拼湊起來的東西嗎?」綾喃喃問道。
「對他人的愛來自於外表和錢財亦或是名聲,肉|體和恩惠。世人歌頌不求回報的愛,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不存在的。愛即是欲望,因此,愛也不過是罪孽拼起來的復合品罷了。」
這回他主動接近了她,在她茫然的目光裡,費奧多爾的聲音細碎如惡魔的低語,他蠱惑般的嘆息道。
「我當然是喜歡你的,莉蓮。」
第7章 07
誠然,如同費奧多爾所言,綾也是這種觀點的贊成派。
一如她對費奧多爾的感覺,最開始也不過是起於一張好看的臉而已。就連初次見面的心動,也可以分解成一場多巴胺分泌的化學反應。像所有戀愛一樣,人的熱情總是會慢慢消減的。所以,綾根本不畏懼他人懷著目的的喜愛,相反,無序和無目的的狂熱才會讓她退縮。
因此,她只是欣喜地說道:「費佳,我也喜歡你。」
費奧多爾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我喜歡你的臉,就像你說的,我對你除此以外也沒什麼了解,除此以外,我們也沒什麼共同話題。」順著他剛才的話,綾思考了一下,無所謂地說道,「不過,既然你說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的話,不如我們交往好了。」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種被束縛的感覺。」費奧多爾說道。
他確實沒想到書居然會主動提議,原本,這應該是他的台詞才對。
「確實。」綾點點頭,「我不太喜歡被親密關系捆綁的感覺。可是,你不是應該更比我討厭這些嗎?至今為止,我都沒發現你有過什麼親密關系的朋友,你也從來沒有和我聊過相關的話題,你甚至沒有跟我聊過你和別人同行的經歷。」
「有兩種可能性。」綾舉起手,做了個二的手勢,「第一種可能,你在耍我。第二種可能,你沒什麼朋友,這是你的天性。」
「不管怎麼樣,你既然主動讓我發現了你的另一面。說明你還想接近我咯。」綾拍了拍手,總結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交往好了,等我離開俄羅斯的時候就分手。」
費奧多爾雙手支著床,若有所思地看著綾,問道:「莉蓮,你不相信我嗎?」
「和我在一起讓你很為難嗎?」
「沒有。」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綾說道,「我也是人,向往親密關系是我的本能。」
費奧多爾沒有回應。
見費奧多爾沒有反駁也沒有認可,綾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好吧,費佳。我確實對你很好奇。」
費奧多爾那個跟他瘦弱身軀裡極不相吻合的靈魂,和他怪誕的言行,讓綾的心像抓癢般疼痛。至今為止他展現在她面前的那個人是善的話,讓他如此沉痛厭惡的人性,甚至不惜為此將自己與外界隔離,走在自我的路上。那麼,引誘他墮落的惡又是什麼呢?
「所以,費佳,你的答復呢?」
綾戳戳費奧多爾的臉,看見他又啃起了手指。她對他這個癖好不爽很久了,又是一把抓過他的手。
費奧多爾轉頭看向她,神色有點不悅。
綾無辜的看著他,趁他沒反應過來,湊近他放在嘴邊的那根拇指輕輕舔了一口。
「這是我的報酬。」她像只偷腥的貓一樣,歪著頭說道。
最後費奧多爾還是答應了她。綾也不是很清楚原因,但她也沒有興趣去特意問為什麼。
不過,既然交往了,在確認費奧多爾已經退燒的情況下,綾就更沒有照顧他的想法了。她頤氣指使的命令新上任的男朋友去泡咖啡,然後跟他約好讓他過兩天陪她去逛街。白天的目的已經達成,但她還沒忘記今天晚上的任務,所以在傍晚時分,她就干脆地離開了費奧多爾的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了起來。
最終,她在路邊的一個露天酒館裡遇到了普希金。
他正愉快地哼著小調准備找個位置坐下,看到綾以後,他明顯已經認出了她,揮舞著雙手打了個招呼。
綾此行的目的就是他,於是她走進他,用俄語問道:「不介意我坐下吧?」
上次見面時,她已經意識到語言不通的吃虧,於是回家以後就干脆的給自己開外掛了。
「當然了!你的那位男伴呢?」與他的外表相反,在和普希金獨處時,他顯得很有禮貌。
「他嗎?我剛從他家裡離開。」綾回答道。
普希金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他似乎極為放松和興奮,腳也興奮地一抖一抖的,像發生了什麼喜事一樣,聽到綾的回答,他另起了個話題:「女士,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早田綾,你可以叫我莉蓮。」
「莉蓮?」普希金低低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試圖在腦海裡搜尋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他忍不住嘀咕,「聽起來可有點耳熟。」
「這只是個常見的名字,普希金先生。」
說完,綾就叫了服務員,兩人先點了幾瓶伏加特。
凌冽的冬天,室外的露天座椅,冰鎮的伏加特入口,卻像火燒了一樣在喉嚨裡躥開,隨著一瓶瓶伏加特的下肚,很快,不僅腹中,連臉上都是暖洋洋的了。
綾和普希金很有興致的開始拼酒。不知道幾瓶酒後,普希金已經喝醉了,正夢囈似的發著酒瘋,把旁邊的電線杠當心上人,抱著不住念叨:「痛苦!哦!你是我的女神,我的力量之源!我將會替你審判罪惡之人!……」
綾沒有喝醉,雖然她也因為過多的酒精而連臉頰發紅。她轉過身,普希金看著已經神志不清,不過,綾仍然需要確認一下,於是她走進他,擔憂地拍了拍抱著電線杆不撒手的普希金,問道:「普希金,你還好嗎?」
普希金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雙目渙散,瞳孔失焦,胡亂的向空氣揮了揮手,像是要拍走煩人的蒼蠅。由於身材偏胖,幾番動作後,他有點重心不穩,像個滑稽的不倒翁。
他大吼一聲,打了個酒嗝,又開始發起了牢騷:「煩人的岡查洛夫,為什麼每次都要把爛攤子交給我!去向你的主人請罪吧,可憐人!」
「西格瑪?西格瑪!好心的西格瑪先生!快給我錢!快替我付錢!」他似乎把綾當成了另一個人,身上酒氣熏天,聲音震耳欲聾。
過了一會,他似乎又恢復了些許理智,臉茫然地轉了轉,看到了一邊的莉蓮:「莉蓮小姐!抱歉!請忘記我那些粗鄙之詞吧!」
「普希金,請不必放在心上。」綾搖了搖頭,對他的冒犯沒有太過在意,她裝作不經意地好奇問道,「您說的岡查洛夫和西格瑪是誰?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他們嗎?請不要在意,女士,他們只是一群可恨的同事而已!」一想起他們,普希金就開始咬牙切齒,在酒精的麻痹下,他開始大倒苦水:「兩個卑鄙而無恥的臭蟲!每次都妨礙我尋找樂趣,他們怎麼會理解,他們怎麼會理解!」
綾覺得這兩個叫岡查洛夫和西格瑪的人應該是他的同黨。
於是她一邊好奇,一邊誘導性的問道:「理解什麼?普希金,我相信我能理解你的感覺,你知道的,煩人的同事真的是太討厭了!」
「當然是痛苦的樂趣啊!」普希金發瘋似的捂住了他那顆滾圓的腦袋,他的腦子裡像有千根針在扎,況且,也早已有人命令他不用像早田綾隱瞞任何事情,在暗示下,他的傾訴欲望是如此的強烈,於是他忍不住情緒崩潰,歇斯底裡哭了起來,「根本不會有人明白的!」
可惜任憑綾再怎麼詢問,普希金都不肯再多說了,他固執地縮在座椅上,對待綾像個陌生人:「要交換我的秘密,你得拿自己的秘密交換才行!不然,我不會告訴你更多了!」
綾只好問道:「好吧,普希金,你要問我什麼?」
「當然是秘密了!」普希金翻了個白眼,喉嚨裡湧上一股酒氣,不耐煩的說道。
「可是我無法保證在我告訴你我的秘密以後,你會不會告訴我你的秘密。」酒味實在太濃了,綾也有點醉了,她強打起精神問道。
「是這樣沒錯。」普希金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但他混沌不清的大腦明顯承載不出這個問題的思考量,他焦躁的把酒杯摔在地上,「啊啊啊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那就先帶你去看好了!我的秘密!」
第8章 08
說完那句話以後,普希金勉強清醒了點,他又鄭重地道了個歉,搖搖晃晃地去結賬了。期間,他還打碎了兩個酒杯,估計是要額外賠錢的。
等兩人從酒館裡走出來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鐘了。大街上人煙稀少,前幾日的雪已經化了,街邊沒有任何雜物,看起來空蕩蕩的。走了好一段路,他們都沒有遇到一個人,路燈下只有他們和自己的影子在向前移動。
他們坐著地鐵,在一個偏僻的小站下了車。由於沒帶手機,綾其實已經不知道他們到什麼地方了,但她還挺興奮的。普希金倒是在冷風裡一吹,清醒了很多,只是酒臭味還揮發不掉,綾只好離他遠點。
「我們要去哪裡?」綾問道。雖然她不想知道,但問還是要問一下的。
「都說了是秘密了。」普希金轉過身,並不樂意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走。
此時,月明星稀的夜晚,連天空也很黯淡。他們漸漸離開了城區,路邊的房子越來越少,最後連路燈都沒有了,周圍是一片片枯萎的草地。他們穿過一條狹窄地放不下第二個人的羊腸小道,走進了一片漆黑的森林。這兒是一塊針葉林,因為是冬天,樹葉全都枯掉了,偶爾還是有月光透過樹林照耀進來。
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裡已經人跡罕至,沒有任何人類活動過的痕跡了。
綾有點累了,她的身體畢竟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底子很好,但由於缺乏鍛煉,能走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她忍不住問道:「普希金,我們還要走多久?」
普希金只是說:「快了。」
他們又走了半小時。久到綾忍不住猜測自己是不是被普希金騙了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一成不變的樹林,干枯的土壤上方,終於出現一棟低矮的建築。
這是一棟小別墅,戶型並不大。從外面看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的燈光,像是沒人居住的地方。只是,誰會想在這麼偏僻的一個地方建一棟小別墅?
「普希金先生,這就是你說的『秘密』?還是給我的『驚喜』?」
現在,綾更無法確認普希金是否真的說了實話了,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是的,她已經發現了,普希金並沒有喝醉。
這個可惡的年輕人只是懶洋洋的轉過身,嘲弄她:「莉蓮小姐,你的警惕性也太低了點吧。不過,我可沒有騙你,秘密就在裡面。」
「你要進去看嗎?」他一只手插在褲腰帶邊的口袋,一邊轉過身,用歡迎的姿勢打量著她,不懷好意地問道。
「帶路吧。」綾說道,既然已經來了,那就看了再走吧。再說,她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他們走到了別墅的門口,綾才注意到,原來別墅並沒有電。門前的地上,擺著一排的蠟燭,有的已經燃燒殆盡,下邊堆積著一灘紅色的蠟油,形狀不一,參差不齊,但多數已經被用過。普希金隨手抓起一個蠟燭,用旁邊的火柴點上。
順著樓梯,他們走到了別墅門口,普希金吊兒郎當地從兜裡掏出鑰匙,還哼著當地的不知名民謠,心情愉悅。
門開了,從朦朧的光裡,綾只能看到附近的一小塊區域。別墅裡極為空曠,什麼家具也沒有,有的也已經落了灰塵,不知道被荒廢了多久時間。他們一進來,就跟飛揚的沙塵打了個照面,普希金還打了個噴嚏。
他們順著階梯走到了二樓左側的一個房間門口,普希金側開身,讓她先進去。
綾沒有拒絕,她伸手擰開了圓柱形的把手。
房間內很暗,不過還勉強可以看清周圍的輪廓。同樣沒什麼家具,只有一張床,床很大,也很破,紗帳從上方披掛下來,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躺在那。
古怪的別墅,奇怪的人。這就是普希金的秘密嗎?
後方傳來砰的一聲,綾回頭看了一眼,是普希金大力關上了門。
此時,房間裡靜靜的,只有呼吸聲。
普希金走上前,相當不耐煩地踢了一下床沿。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差點散架。但是卻沒有回應,那個人似乎無法發出聲音,綾只聽到了孱弱的「呵呵」聲,像風割碎氣管。
「要看看嗎?」普希金問道。
綾應了一聲,走上前,拉開了紗帳。
即使已經做好了准備,她也被眼前的景像驚到了。勉強把他稱為人吧,那已經不能用個來做量詞了,只能算是一灘人形的肉聚起來的東西,和干涸的血液混在一起,灰褐色的糊在一團,遠遠的,只有一張臉還算是比較完好的部分,整體來看有點滑稽可笑。
「你不害怕嗎?」看到她平靜的表情,普希金有點失望。
「為什麼要害怕?」綾奇怪的看向普希金,「那又不是我。」
普希金嘻嘻大笑兩聲,眼睛眯成一條縫,連帶著手裡的蠟燭都抖了抖:「你是不是很好奇他是誰?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你說呢?」綾反問道。
普希金並不回答,他不慌不忙抽出一把匕首,看向她像看一個死物。
「女士,做好交付性命留在這裡的打算吧。」他意有所指,「知道了我的秘密,不能讓你走出這個房間了!」
「在我死之前,先告訴我他是誰吧。」綾一點也不慌亂,懶洋洋地說道。
她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生命受脅迫的問題。
「他叫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是一個議員。這家伙在上議院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普希金的手摩挲著匕首,突然他語氣一變,「不過,他是個異能力者。很可惜,他並不能為我們所用,所以,組織派我來收尾了。」
他走近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突然瘋狂的將匕首刺入了他的身體。可憐的別列科夫甚至連慘叫也發不出聲,只有一聲低音,聽上去氣息奄奄。
「折磨人是我的樂趣,尤其是像這樣珍貴的異能力者!」他抽起那把刀,對准別列科夫的臉頰,突然凶狠的吼道,「快,向女士問好!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先生,您的紳士禮節呢?」
而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此時怎麼可能發聲呢?他的聲帶都被切斷了。惡人亞歷山大·普希金便笑呵呵的在他的四肢上劃刀。
「真可惜,無法聽到你的慘叫聲。」他還很惋惜,普希金離開了床邊,他並沒有拔出刀,任由它在重力的作用下繼續破壞人體,「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先生,你今天有好好懺悔了嗎?為你犯下的那些葷事,你的良心有因此而受到譴責了嗎?沒有的話,我會幫你的。」
床上的人猛地顫動了一下。
他的動作很好的愉悅到了普希金,於是他沒有行動,只是留在原地打量著綾。
「女士,你還滿意我的秘密嗎?」
「你還沒告訴我,他的異能力是什麼。」自始至終,綾都站在剛進門的那一塊,面無表情。
突然她笑了笑,道:「算了,我也沒興趣知道了。」
綾在普希金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床邊。她拔起了那把刀,她甚至能感覺刀從人體□□的鈍痛感,血慢慢從那具軀體上滲透,混著一股腐爛的味道。
「無論如何,在天堂安息吧。」她肅穆地把刀刺入了他的心髒。
「你在做什麼?」
看到她的舉動,普希金的眼神倏地冷了下來,他狠狠砸了下牆,「可惡!可惡!你難道沒看到嗎?我只是在教導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懺悔!」
綾奇怪的看著他:「普希金先生,你又有什麼資格命令別人懺悔?」
「當然是因為我是異能力者啊!」普希金露齒大笑,「有能力的人才有資格清洗這個世界的罪惡!」
「恰恰相反。」綾扔下了刀,刀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她轉過身,走進普希金,用那雙無機質的瞳孔注視著他,像打量一個罪犯,「尼采將芸芸眾生分為兩種人,一種是『超人』,超人是人格道德最終化的載體,也是真正意義上的人。第二種人,我們稱之為『末人』,僅僅作為繁殖同類的材料,只是低級的餌料。」
「你說的對!超人和末人,正不對應異能力者和普通人嗎?照你這麼說,我自然有權利審判惡人了。」
「是啊。尼采教導人們,要做超人,必先做個惡人,在超人成長的道路上,哪怕這種成長是屍山骨海澆灌也是值得的。這就是精英主義悖論——即認為自己有能力的人會做出更自私的行為,這種觀念的來源。」綾說道。
她學著普希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譏笑著說道。
「可是,亞歷山大·普希金先生,你不是『超人』,你只是飼料。」
「……」
「上帝已死,人要救人,唯有自救才行。『超人』就是在此刻誕生的命題,超人具有非同一般的才干,是能為社會做出貢獻的精英群體,是統治階級。」見他沒反應,綾故意用羞辱的目光,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普希金,想要激起他的憤怒,她涼涼地說道,「我並非在同情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先生。我只是想告訴你,亞歷山大·普希金先生,尊敬的閣下,你只是滿足自己一己之私,打著拯救世界旗號的跳梁小醜罷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綾平靜地看著普希金從平靜轉向暴怒,他的目光簡直是想殺了她,他不斷的喃喃自語,那聲音綾根本聽不見。他那張漲紅的臉上不斷冒著熱氣,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在他正准備抄起那把匕首時,一陣鼓掌聲傳來,打斷了此時的氛圍。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兩個人下意識的轉過身去。
這裡怎麼會有第三個人?
第9章 09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部分內容,劇情差不多。
文野的果戈裡是「聖愚」的化身,而非果戈裡本人的思想精華。 進來時,她親眼看到門已經被鎖住了。
綾先看了看門那邊,那裡還是關的死死的。
可是那樣的話,這個奇怪的聲音又是哪裡來的呢?除了門以外,這個密封的房間沒有任何的窗口。
但普希金明顯是認識這個聲音的,他憤怒的表情還未來得及退卻,視線方向正對准的是綾這一邊。
正當綾想再次轉身,看看身後到底是誰時,一只手伸了過來。
這個人是懸空著的,從胸口開始貼著她的後背,姿勢曖昧地半抱著她。一只手撐在綾的肩上,摟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視線。他的半個頭都靠在綾的肩膀上,下巴輕輕的抵著她的肩膀。
綾眨眨眼睛,睫毛輕輕擦過他的手掌,試圖透過手掌間狹隘的縫隙看清外面的景像。
從感覺上來說,這應該是個男人。
很快,這個想法就得到了證實。
對方將頭側向她的耳朵,惡趣味的吹了口熱氣,他饒有興味地打了個招呼:「晚上好!美麗的小姐,不知您還滿不滿意這個魔術?」
「你是怎麼做到的?」綾問道,「只有半個身體。是異能嗎?」
她現在的感覺非常的詭異,而且非常重。
對方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輕笑一聲,將綾向後拉去。
她感覺自己好像跌入了另一個空間,這種感覺有點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的那種失重感,但很短暫。下一個瞬間,對方就恰到好處的放開了她。
由於慣性的作用,綾向前走了幾步。
眼前,已經不再是昏暗的室內了。右方的不遠處正是他們之前所在的別墅,在靜夜裡森然矗立。光禿禿的針葉叢林,也是之前看到的那一撥。遠處,一輪殘月高高映照天際。
她轉過身,打量這個似乎是普希金同黨的陌生人。
一頭短發,冷色調的銀白色,只在後背的部分留長打成辮子。五官精致,作小醜打扮,背上還披了個白色外套,一張嘴咧得很大,看上去有點滑稽。不過因為他漂亮的長相,顯得他整體裝扮協調有序,只是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是一個頗為奇怪的人,除了臉還不錯。
這是綾對他的第一印像。
緊接著,對方便自來熟的做了自我介紹,於是綾也禮尚往來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出於一種默契,兩個人都沒有提普希金的事情。
普希金便是在這時候姍姍來遲的,他像牛一樣衝出了別墅,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兩人,他於是飛一樣地往這邊衝過來,一邊衝一邊大叫:「尼古萊·果戈理!你又在搗什麼亂?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客人?」
尼古萊·果戈理只是一邊朝著揮一揮手,一邊放肆大笑著作了個告別的姿勢:「你在說什麼呢,普希金?這是我的客人啊。至於你,就好好做善後工作吧,別打擾我和美麗小姐的獨處時間了。」
接著,他一甩外套,剛衝到他們身邊的普希金就像被吞噬了一樣,整個人陷入了外套裡,頭朝地陷入了一塊黑色的沼澤地一樣,起初他還憤怒的試圖掙扎,很快,他就整個人都消失了。
他就這樣戲謔地看著普希金的背影被吞沒,像看一只馬戲團猴子。
現在,他們又只剩兩個人了。
「呼,終於送走了討厭的礙事者。」他用詠嘆調的語氣贊嘆道。
接著,尼古萊·果戈理便走近她,他咧開嘴角,先用打量物品的邪惡目光盯著綾好一會,又突然說道:「嚇到你了嗎?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跟我走吧。」
到後半句,他又忽然風度翩翩像個王子了。
他們安靜的開始走路,走到一半時,他卻突兀的停下,靠著枯樹,作弄般打起了啞謎:「鏘鏘鏘!我們要去哪裡呢?」
綾沒有理他,他便一個人自娛自樂的說了答案:「答案揭曉了!」
如他所言,走了幾分鐘路後,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由於海拔相對較高,氣溫過低,雪還沒有化,被枯木環繞的雪地裡,一泓雪水映暈粼粼微光,在夜色裡閃閃發亮,漂亮極了。一只還在湖邊喝水的猞猁看到他們,立馬抖抖耳朵靈活地跑了。
綾感覺她好像闖入了一個未知的領域。
除了尼古萊·果戈理這個人外,這地方確實是她想要的。
她走到湖邊,用手蕩了蕩湖水,水中的場景頓時變得虛幻了起來。
「感謝您,果戈裡先生。我很喜歡這裡。」綾沒什麼誠意地說道。
他們在湖邊的河灘上坐下了。湖邊沒有樹,自然也就遮擋不住天上的視線,在稀薄的大氣之上的,是數不過來的明亮星辰,布滿整個黑色天空幕布。靜謐的夜裡,剛才發生的事情好像也被這份寧靜衝散了。
尼古萊·果戈理也和她想像的極不一樣,這時候,他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只是坐在岸邊,和她一起安靜的發呆。
「你和普希金是同事嗎?」打破安靜的,是綾的一句問題。
尼古萊·果戈理搖搖頭,看她一臉不信,他才點點頭。
「你會處理掉我嗎?」綾接著提問,一板一眼的,「果戈裡先生,請說實話。」
果戈理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向她拋了個愛心:「當然不會了,莉蓮小姐。不然我也不會帶你來這裡了吧?」
綾相信了,因為除了相信她也別無他法。
十幾分鐘的安靜後,大概是因為傾訴的需求,他們開始閑聊。
畢竟果戈裡這個人,應該還是比亞歷山大·普希金來的好接觸的吧?綾不確定的想到。
「我是個旅客。」綾說道,很多時候,她經常以這個作為聊天的開頭,「一年前,我就開始環游世界。俄羅斯是我的第二站,然後我會穿過整個歐洲,再回到中東,最後穿過曼德海峽直接去埃及,最後抵達非洲。」
「真—好—啊!」果戈裡坐在她旁邊,語氣羨慕,他又想到了什麼,驀地嘆了口氣,「可惜我還要被黑心老板壓榨,連一天休息日都擠不出來。真慘。」
綾撇了他一眼,她有點不相信。
「不過。」果戈理話一轉,詢問道,「旅行真的有這麼好嗎,看多了總會膩吧?」
「像我身上的這件鬥篷,早就膩味了,有時候真想把它換掉啊。」他苦惱地抱怨著,語氣像開了個玩笑。
事實上,這就是個玩笑。這件外套是他的異能,他怎麼可能扔掉它?
綾轉過身,看向他。和果戈裡身上那身黑白條紋,裝飾浮誇的小醜裝不同,這件外套幾乎沒什麼繁瑣的修飾,一面黑一面白,和身上的衣服竟達成了奇妙的和諧。
幾秒後,綾冷靜的下了論斷,「不,果戈裡先生,相信我,你很適合這套衣服,這是我的真心話。」
接著,她又回答了果戈裡的第一個問題:「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這種結論的,但是,果戈裡先生,你為什麼會覺得旅行無聊呢?」
他疑惑地看向綾:「莉蓮小姐,你才是吧,你為什麼會覺得旅行不無聊呢?」
他們面對面,彼此看向對方,過了一會,兩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好吧,我承認。」綾無言了一會,又說道,「有時候確實很無聊,那時候我也會選擇暫時休息一下。不過,大多數時候,旅行對我來說都是有趣的。」
她轉過頭,將目光投向遠遠的天空,語調像唱起了一首歌:「我在茫茫的草原上穿行,風把我帶到遠遠的地方,那是尼日爾草原的河溝,我在那裡欣賞日落,然後穿過半個地球,來到戈達福斯。我坐著船,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你猜那是哪裡?」
「哪裡?」
「秘密。」
兩人大笑。
氣氛變得輕松了。在笑聲裡,綾抬起頭看了一眼果戈裡,他正伸手,撫了撫頭發,想把被風吹亂的幾縷揪回來,然後又把禮帽弄歪了,有點呆。
「抱歉,果戈裡,剛才是我的玩笑話。」綾輕輕咳嗽了下,正了正色,說道,「只是我想出去,所以就出去了。我在日本呆了很久,已經快悶出病來了。像今晚這樣的,和你一起,不就很好嗎?」
剛說完這句話,綾的心裡就咯噔一下,完了,她怎麼又開始遏制不住瞎撩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反正她跟費奧多爾只是合伙人關系,遲早要解除的,正好養個備胎,雖然這個尼古萊·果戈理除了臉一無是處。
「很榮幸能取悅到您,我的小姐。」尼古萊·果戈理這次倒是很嚴肅,他依言站起來,單膝跪地,做了個嚴肅的紳士禮,他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謝謝?」
他們之間又開始沉默。
這回,開啟話題的卻是果戈裡了,他突然問了個不明不白的問題。
「小姐,你覺得人是什麼?」
「人是地球的一員。」綾答道。
「那麼地球呢?」
「暫且不提吧。」綾說道,「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人類生活在地球上,就像生活在兩個扣在一起的碗裡一樣,碗裡又黑又小,因此,當人越來越多,碗裡越來越擠時,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窒息而死。所以,想要拯救自己,必須要尋找出路才對。」
「如何尋找出路?」果戈裡像挖苦她一樣,問題不停。
「向東南西北走。」
「如果這樣也無法找到出路呢?」他緊追不舍地問道,語氣裡盡是考教的意味。
「那就往天上走。」綾湊近他,語氣涼薄,「向東南西北任一方向前進,只要在地球上,人終究會回到原點。將地球展開,人就一排排,一列列地,密密麻麻布像擠在一張紙上。因此,地球就有了邊界。」
果戈裡耷拉著一張臉,悶悶不樂地抱怨道:「人總在原地踏步。」
「對。」綾點點頭,說道,「因為在邊界的人,怎麼敢往旁邊走呢?自古以來,懸崖勒馬的人太多了。」
「不過,如果往天上走的話。」她思考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指點點他的眉心,她笑著說道,「就有辦法了。」
「因為往天上走,就可以找到自由了。」
「誒?」果戈裡被她的回答楞了一下,突然嗤笑一聲,問道,「莉蓮小姐,你也在尋找自由嗎?真巧。」
「當然不是了。」綾斜斜看了他一眼,語氣盡是責怪果戈裡沒有真正聽懂她的話,「我在原地踏步啊,果戈裡先生。」
「什麼啊。」果戈裡又突然神經質地敲敲頭,一臉委屈,頭上像有個虛幻的耳朵耷拉下來了,「莉蓮小姐,騙騙我也好啊。我呢,在尋找自由中,很辛苦的。」
「騙騙我嘛,小姐。」得不到她的回應,尼古萊·果戈理又開始像個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
綾無奈,只好站起來,原本,他們之間是隔了幾十釐米的距離的,當她走近果戈裡時,他們的距離就無限的拉進了。
她看向這個人的臉,突然就覺得自己生不起氣來了,畢竟,他委屈的樣子還是挺好看的。
她頗有耐心地半蹲下,他們視線齊平,注視他那雙銀白色的瞳孔,她認真地說道:「尼古萊先生,我沒有在尋找自由,是因為我已經擁有自由了。」
「不過,既然你在尋找它的話,我就把它分一半給你吧。」
第10章 10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果戈裡卻意外的沉默了。幾秒之後,他又突然打起干勁,元氣十足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綾站起來,向下俯視他,充滿審視地問道,「果戈裡先生,你又是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呢?」
「莉蓮小姐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果戈裡抬起頭,俏皮的說道,「真話就是,我對莉蓮小姐的答案很好奇!假話就是,這是上司的命令哦。」
綾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果戈裡雖然沒有說真話,但他已經告訴她答案了。於是,綾又坐下了,這次,他們距離更近了一點。
「果戈裡先生,我們繼續之前的話題吧。」
「好啊。」果戈裡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他用手撐著下巴,目光眺望遠方,「莉蓮小姐又是為何要旅行呢?」
「嗯?」他們的話題又回到了旅行,但綾其實想更套路一下果戈裡的事情,不過既然他已經率先發問了,她就回答吧。
「我是因為沒事做才去旅行的。」
「誒?」果戈裡似乎對她的回答有點驚訝,「不是為了放松嗎?」
「在家就夠放松了吧?但是我並不想待在家裡。」綾說道。
尼古萊·果戈裡更驚訝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睜的極大,過了一會,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用充滿擔憂的語氣問道:「莉蓮小姐,你是和家人有什麼,嗯……矛盾嗎?」
「不是。」綾說,「我沒有家人。」
果戈裡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嘆了口氣,伸出手,安撫性的摸了摸綾的頭,他把目光投向遠方,無限溫柔地說道:「我也沒有家人——如果這可以安慰到你的話。」
可是尼古萊·果戈裡似乎預料錯了,他所說的話並沒有讓綾不快。因為她並不對這件事情持任何的悲傷態度,不過考慮到安撫果戈裡這顆敏感脆弱的玻璃心,綾還是默認了自己因失去家人感到悲傷這件事。
但她明顯演技不過關。
果戈裡很快發現了她的異常,他伸手捂住眼睛,語氣無奈:「抱歉,莉蓮。其實我也並沒有因為失去家人而悲傷,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他們相互對視,綾一眨也不眨地看像他,她能看到他那雙幾近透明的瞳孔裡自己的整個倒影,還怪有趣的。反倒是先前活潑的尼古萊·果戈裡才堅持了一會就投降了,他側過臉,掩飾性地用手遮住眼睛,狼狽地認輸了。
綾便放肆地嘲笑他:「尼古萊·果戈裡先生,你臉紅了嗎?」
「沒有。」果戈裡反射性的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在綾促狹的目光裡,他只好假裝不在乎的轉移他們的話題:「一個人過,莉蓮小姐不覺得辛苦嗎?」
「我有錢,所以不辛苦。」綾直白的回答,「倒是你,尼古萊·果戈裡先生,是因為沒有錢才加入『組織』,跟亞歷山大·普希金這種人天天鬼混的嗎?」
果戈裡又被逗笑了,他今天笑的次數似乎格外的多,他對綾挖苦普希金的事情也樂見其成:「哈哈哈哈,你說得對!莉蓮小姐,我就是在和普希金鬼混。」
「不過,普希金還是有點用處的。」他又補充了一句,他轉身望向他們身後的叢林,那裡正是他們來時的方向,「你看,這就是普希金的價值了。」
綾跟著他一起轉過頭,不遠處,大火正在起勢,從別墅的一個角開始,很快,她就聞到了味道,遠處,一縷濃煙緩緩掠過上空,越飄越淡。
綾了然了,看來普希金是這個不知名組織裡的體力擔當,比如負責善後這一類的事都由他處理。
而尼古萊·果戈裡則興奮的注視這一切,他站起身,大聲歡呼:「這是自由的味道!」
「……」
綾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尼古萊果戈裡真的是正常人嗎?
「這是葉夫根尼·別列科夫靈魂升天,回歸自由的味道啊!」果戈裡向她眨眨眼睛,他陶醉無比地說道,「真是令人歡欣鼓舞!看吧!在火裡一切都得到升華了,在火裡,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終於突破了自我,突破了他那顆渺小的頭顱!他的受難即是他的審判!」
他們又看了一會,大火的味道越來越濃了。綾在火光中和果戈裡一起注視著別墅,那裡已經有一大塊地方變成焦黑了,剩下的部分,也在烈火的炙烤下扭曲變了形。
許久,綾說道:「尼古萊先生,我不得不承認,您說的話確實有一定道理。如果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先生犯罪為事實的話。那麼他受到懲罰,也是罪有應得了。」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又補充道:「其實,我是一部分贊成普希金的觀點的。不過,任何一個人類都沒資格審判人類。」
「誒?」果戈裡驚訝地問道,「莉蓮小姐指的是,非人類才能審判人類嗎?」
「是的。」
「因為惡來自於人類的理性,因此只要是人便無法審判人嗎?因為人同時是法官和當事人。」果戈裡的眼睛越來越亮,「災難,痛苦才是對人的懲罰,我說的對嗎?」
綾只是點點頭。
還有死亡,她在心裡補充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莉蓮小姐又是如何看待自由的?」果戈裡突然轉過身,這時,他臉上不再有輕佻的笑意了,他神情嚴肅地問道。
「自由是孤獨的一種形態。」綾說道,「我是指——自由的人必然是孤獨的,但是孤獨的人不一定自由。就好比,一只鳥在天上飛,我們會認為它是孤獨的,因為它只是對鳥如今狀態的一種描述,但鳥未必是自由的,因為它可能被豢養。」
「我認為,自由的人是無依無靠這一現像的形態之一。」她總結道。
「那麼,莉蓮小姐,你是孤獨的嗎?」果戈裡問。
綾不意外果戈裡會這麼問,因為她在此前曾經說過她是自由的。
「是的。」綾往前走了幾步,她站在了尼古萊·果戈裡的跟前,背後就是那片寂寥星空,此刻,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於像星星一樣刺目極了,「不過,果戈裡先生,你有想過嗎?孤獨,即——無依無靠也可以從另一方面解讀。實際上,我並不喜歡用孤獨,無依無靠這類的詞彙形容自己。」
她揚起手,指向那片浩瀚星河。
尼古萊·果戈裡的目光不由得隨著她的手移動,他不由地為夜空發出了贊嘆,盡管如此,下一秒,他卻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離開了,因為他聽見綾說道:「我並非無依無靠。」
「我四海為家。」
第11章 11
綾是和果戈裡和普希金一起回來的。盡管他們走到最近一站的公交站時,天都已經亮了。
不知為何,普希金也放棄了剛開始要殺人滅口的打算。不過這對於綾來說也算好事一件。
她就在一個十字路口和他們兩個人分別了,臨走前,果戈裡還要了她的聯系方式,並不停地暗示她一定要保持聯系。連普希金都看出來了,一臉不耐煩地把果戈裡拖走了。
綾就這樣慢慢坐著公交回到了酒店,還在車上小憩了一會。還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才回到樓上,倒頭就睡。
醒來時,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六點了。
於是,吃完晚飯後,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從她和費奧多爾交往以後,自己一天都沒給他發消息了。
於是她趕緊撥通了他的電話,隨著一聲滴的長音,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費佳?」她問了一句。
「嗯,是我。」電話對面很快傳來回應。
費奧多爾似乎在瀏覽著什麼,從對面傳來了書本翻頁的聲音。很顯然,他又悶在家裡了。
「你感冒好點了嗎?」出於禮貌,綾問候了一句。事實上,她都已經忘記他感冒的事情十幾個小時了,現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情。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費奧多爾回答道,他仍然是平穩的語氣,平穩到綾有點懷疑他是要吊著她才這麼冷淡的。不過,因為是速成的情侶,他們本身就不夠熟悉,也沒什麼感情基礎,這麼想想也可以理解了。
「那就好。費佳,明天要出去約會嗎?」綾直接說出了她此次電話的目的,沒等他回答,她又自來熟的開始抱怨他的冷漠,「費佳?親愛的費佳?你對我好冷淡啊。」
「要去哪兒?」費奧多爾問道,直接把她的第二句話忽略了。
「蹦極!滑翔傘!跳傘!繩索垂降!你喜歡哪個!」綾興奮的歡呼一聲,惡趣味地舉了幾個費奧多爾不太能去的地方。
「……正常一點的約會活動。」對話那頭,綾可以聽到費奧多爾輕輕嘆了口氣。
「那你想去西伯利亞滑雪嗎?」綾又換了一個,這個提議顯然又很怪。
「莫斯科不是就有滑雪場嗎?文化公園附近就有一個。」費奧多爾說道。
「我就想去西伯利亞滑雪嘛!費佳!」綾並不放過任何一個捉弄費奧多爾的機會。
「莉蓮。」
「嗯!?」
「從前有一對情侶,他們本來打算在一月二十二日去游樂園,但由於計劃變更,他們去了西伯利亞滑雪。」
「後來呢?」
「後來他們分手了。」費奧多爾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下,綾沉默了。
可惡!為什麼這個人會這麼自然的威脅新上任的女朋友啊?他跟之前的那個乖巧可愛的費佳完全兩個人一樣,她要把這個陰陽怪氣的費佳退貨!
「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你這個渣男!!」
「不,莉蓮,我只是提議我們可以去游樂園。」費奧多爾一副並沒有發現自己之前的話有什麼問題的樣子,他語氣愧疚,「抱歉,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沒什麼,費佳。不過,為什麼我們要去游樂園?你把我當小孩子?」綾輕輕揭過了這件事情。但她對費奧多爾突然地提議表示懷疑,她總覺得他選這個地方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目的。
不過,綾也不是去過游樂園了,她沒有去過那種地方,更沒去過俄羅斯的游樂園。
所以,對費奧多爾的提議,綾是願意體驗一下的。再說,她也很好奇費奧多爾賣的什麼關子。
「……」費奧多爾在長長的沉默之後,斟酌了下措辭,他終於說道,「不,正是因為我不把你當小孩子,才邀請你去那裡的。」
「我覺得,你會喜歡那裡的,莉蓮。」他說道。
「哇!」綾發出了小小的一聲感嘆。
「?」
「沒什麼,只是我覺得,我的費佳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綾調皮地說道,「你是不是把他綁架了?」
「喂喂喂?」
「……」
今天的費奧多爾,也拿陰陽怪氣的早田綾沒有任何辦法。
次日,他們在約定的地點集合了。經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坐落在市郊的游樂場便很快到了。
因為政府人員中有空間系異能者的關系,莫斯科許多大型建築都有了空間壓縮技術的影子,據費奧多爾解釋,和那天他們在MOA(當代藝術車庫博物館)時運用的技術是同一個原理。這座游樂園屬於室內游樂園,原本是不會出現在這種離市區很近的地方的,因為這項技術的運用,這塊不大的才有了放下游樂園的足夠空間。
因為是冬天,不過因為室內有暖氣,而且恰逢寒假和休息日,所以游樂園裡面還算熱鬧。他們排隊排了好一會,才買到了門票。等進去時,差不多已經中午了。
兩人很悠閑地先去餐廳吃了午飯,然後才開始排隊起游玩項目。
這個游樂場和常規的游樂園差不多。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以後,綾在玩了幾個項目以後就膩了。
他們無聊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
現在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游樂園裡面熱熱鬧鬧的,不時有大人抱著吵嚷著的小孩走過,手裡還提著一叢氣球,甚至有不少人還隨身抱著一個大型玩偶,頭戴裝飾發箍,臉貼卡通繪紙,在輕松愉快的氛圍裡,笑聲和嬉鬧聲混合在一起,看起來和諧又美好。
費奧爾多站起來,去周圍最近的地方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杯飲料。他們坐在長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很快就把這點東西解決掉了。綾便自然地派費奧多爾去附近的垃圾桶扔垃圾。
這桶爆米花並不是用一個圓紙筒裝著的,反而是不知名金屬做成的兔子狀挎包,兔子憨態可掬,還挺可愛的,不吃的時候可以掛在身上,兔子的頭也是可以打開。不過綾對這種童趣的設計並沒有什麼興趣,剛開始看見時她還新鮮了一會,吃完時就差不多已經膩味了。
遠遠地綾看到費奧多爾微笑著把這個兔子送給了一個哭鬧的小孩子,就差摸摸他的頭了。小朋友的父母顯然也是很感激的,她只能聽費奧多爾模模糊糊的「請不必在意,我只是把它送給有需要的人」和小朋友紅紅的臉頰和大聲的「謝謝」。
而費奧多爾就這樣轉身回到了綾的身邊,他的神情無比柔和地注視著那家人遠去的背景,像悲憫的天使一樣,他甚至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像是在為那個可愛的孩子虔誠地禱告一樣。
總之,這看起來一切都很和諧美好。
第12章 12
他們一直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了很久,游樂園的其他項目綾都不打算參加了,此時,他們仍然呆在這裡的原因只有一個
傍晚七點的時候,在游樂園中心的廣場上,會有一場□□,□□過後,將會舉行這個游樂園的核心項目,煙花表演。由於游樂場的人較多,地理位置高,隔得又遠的摩天輪成了最佳的觀看地點,只是需要找准時機和地點。
試問,還有比在摩天輪上看煙花更浪漫的事情嗎?
他們在椅子上足足坐了三個小時。
綾倒是沒什麼時間觀念,可是,費奧多爾居然也陪著她坐這裡發呆就讓人有點驚訝了。綾可不自戀的認為才經過一天的時間就讓他為了自己犧牲自己寶貴的時間了。但她沒興趣去追究這些事情。
終於,再休息到有點無聊的時候。綾和費奧多爾一起出發了。
他們也沒什麼事情做,只是一路上閑逛拍照和聊天。
路上,綾買了個一對情侶款的兔子發箍,送了其中一個給費奧多爾。死磨硬泡地讓他戴上了。她自己也嘗試地戴了一下,才幾分鐘就興致缺缺的扔掉了。
可是,她卻不准費奧多爾摘下。
「唉。」綾抹了抹眼睛並不存在的眼淚,嘆了口氣,「真可惜,不能和費佳一起戴了。」
「不過!」她語氣一轉,「我們可以一起戴這個!」
費奧多爾隨著她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這時候,他們正在一個紀念品店裡,店裡擺了很多小飾品,人不是很多。綾指的正是一款胸針,用碎鑽雕刻成一只兔子形狀,紅彤彤的眼睛很可愛。同類的款式還有一種,做成胡蘿蔔形狀,估是計兔子的情侶款,同樣是用碎鑽鑲嵌的。因為造價高昂,所以無人問津。
綾對那根造型醜陋,顏色艷俗的胡蘿蔔看不上眼。
不過她看了看兔子胸針,又看看費奧多爾和他頭上的發箍。
她改變主意了。
「服務員!」
她最終買下了這個兔子胸針,但這不是送費奧多爾的東西。她把胸針別在了自己的衣領上。因為外套已經寄存了,裡面穿的是一條黑裙子,配胸針正好。
她轉過身,盈盈雙目盛滿笑意看向費奧多爾,還少女心的轉了個圈。
「費佳,好看嗎?」
費奧多爾沒有回答,他俯下身,用手輕輕碰了碰那個胸針一下。綾只是安靜的看著他,他們四目相對,距離已經不能再更近了。
綾開口想說什麼,費奧多爾卻低笑著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她不滿地握住了他那只手,費奧多爾只是任由她抓住。
綾看到他低下頭,緩緩摘下了頭頂那個兔子發箍。
現在,兔子發箍換了個主人,住在了她的頭頂上了。
費奧多爾那雙紫色的瞳孔裡此時是一片溫柔迷蒙的霧漩,他伸出空出來的那只手,動作輕柔地拽了拽那只兔子耳朵。
「可愛。」綾聽見他這麼說道。
他們牽著手走在小路上。
綾現在一臉古怪。
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點什麼。
她不時側過身打量費奧多爾,在對方疑惑看過來的時候又「嗖」的一下轉回頭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天哪!這個難纏的麻煩精怎麼突然會主動了?這比天要下紅雨還恐怖。
綾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她又偷偷打量起了費奧多爾。
又一次察覺到她的目光,費奧多爾停下了腳步,綾跟著也停下了。
「怎麼了?」他問道。
綾舉起了他們正在交握的手。
「費佳。」她還是問出口了,「你今天真的真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她沒有藏藏掖掖的習慣,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問了。
費奧多爾並沒有生氣,相反,今天的他相當輕松並且心情愉悅,好像有什麼好事發生了,連帶著那張柔弱總是帶著點蒼白的臉都紅潤了不少。正當他要回答綾的問題時,他的目光突然穿過她,集中向一點定住不動了。
綾跟著他轉過身。
她也愣住了。
眼前的人流裡,他們站在路邊,並沒有阻著人群,不遠處的地方,走過的正是早上他們遇見的那一家人,小朋友站在正前方,兩個悠閑的家長走在後頭。由於隔得比較遠,綾並不能很清晰地能看清臉,但從穿著來看,就是他們。
可是,那個兔子做的爆米花挎包不見了。
綾看到費奧多爾眼睛裡的難過都快溢出來了,他黯淡的垂下了頭,可是他卻沒有說什麼,拉著綾快步走了。
綾很難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他長長的劉海打下一片陰影,也遮住了神情,從他緊緊抿著的嘴來看,他並無看起來那樣的不在乎。
畢竟,正常人碰到自己送的東西被扔掉都會不開心的。
可是費奧多爾並不是正常人,他很快就恢復了他一貫的神情,眼裡連一絲一毫的怨懟都沒有了。
綾在還虛情假意的為他打抱不平,她一邊幸災樂禍一邊生氣地說道:「費佳!那個小朋友真是太壞了!」
這個人早就該長點記性了。
「莉蓮。」
出乎意料的,費奧多爾並沒有綾想像中那麼在意那件事,他甚至輕輕勾起笑意,這笑卻是凜冽的,像鉤子一樣扎人,顯現在他的臉上又帶著一點脆弱的美感。
他輕輕捏了捏他們還在交握的手。
「已經送出去的東西,就不是我的東西了,別人要怎麼處置都是他的事情了。我並沒有因那個孩子處置廢品這個舉動而憤怒。」他雲淡風輕地說,仿佛一開始的難過都是作戲的,「我只是可憐那只兔子。」
他甚至還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跟不存在的兔子屍體對起了話:「真可憐啊,無緣無故就變成了廢品。」
綾也認真想了想,贊同了他的觀點:「費佳,你說得對,確實還是兔子比較可憐。不過,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了。」
本來,綾就對小孩子沒什麼好感,她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而小孩子正好是相反的一種生物。
她一臉嫌棄地說道:「不明是非,頑劣無人性,沒有教養,沒有道德約束,四無產品,真是天生的罪犯。小孩子真是太討厭了!」
「不過。」她話語一轉,踮起腳勾住了費奧多爾的脖子,自然而然開始撒嬌:「費佳,不要再想兔子了,多想想我吧,我也是兔子嘛。」
她指了指身上的兔子胸針和發箍。
「就算莉蓮是兔子,也是只食人兔吧。」費奧多爾感嘆地說道。
「?」
「費佳!」
「去吃晚飯吧,莉蓮。」
話題就這樣被轉移了。費奧多爾和綾也沒有再提起之前那件不愉快,他們親密的靠在一起,手挽手往之前就預定好的那家餐廳走去。
當然,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真的不在意這件事。
因為他從不和死人置氣。
第13章 13
很快,夜幕就降臨了。街燈陸陸續續的亮了起來,把整個室內映照得如同白晝。在彩燈的裝飾下,整個游樂園美輪美奐,加上人流,四處都彌漫著一股過節的歡樂氣氛。
綾和費奧爾多從餐廳走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六點。
他們一邊在路上消食,一邊慢悠悠地前往目的地。位於游樂區北邊區域的摩天輪離餐廳有十幾分鐘的路程,這一塊是露天的,和附近的高樓連在一起,另一頭連接這邊的游樂園,還建有一些高度不能在室內容納的一些娛樂設施。
他們花了半個小時來到目的地,然後看到了人擠人的盛況。
一條長長的蜿蜒的縱隊,一直從入口處延伸了幾十米,整齊劃一,不斷的有人加入隊列。照這種情況來看,直到煙花結束,除了欣賞人流以外,他們都不要妄想看到設想中的場景了。
「我們可以考慮回去了。」看著這個恐怖的人流,綾已經基本已經放棄了之前的設想。不過她又有點惋惜,畢竟等了這麼久。不過她隨即想到游樂園附近的區域內的那棟大廈,雖然不是很高,但是用來看焰火就足夠了。
「費佳。」她指了指那棟高樓的方向,問道,「要去嗎?」
費奧爾多往她指著那個方向望去,這棟大廈位於游樂園不遠的地方,如果他們的位置夠高的話,是可以把整個游樂園一覽無余的。
於是他點點頭,沒有反對綾的意見。
他們開始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夜晚,樂園也仍然一片喧鬧繁華,不時有新的玩偶裝工作人員在和人群互動。
他們在路上就碰到了一個穿著玩偶套裝的怪人。不同於正常的玩偶,怪人穿的玩偶一身漆黑,玩偶的嘴咧的極大,露出兩排牙齒,表情極為怪異,眼球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眶,一直眼睛下方還用顏料塗成紅色眼淚狀。
玩偶下半身則是造型古怪,頭重腳輕,看起來怪可笑的,整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制作失敗的萬聖節模具。
這個穿著玩偶裝的奇特人偶正在派發紀念品。他推著一輛小貨車,從外形上更像超市的購物車,只是用黑布蒙住,只有一角露在外面,透過層層的人群,綾只能看到那一堆東西似乎是個圓形的小掛件。
由於是免費的紀念品,她便一臉興奮地拉著費奧多爾排起了隊。隊伍比起之前的摩天輪隊伍要短一些,而且由於速度快,應該一下子就可以輪到。
前面排隊的人迅速的往前移動,從遠處不斷的傳來人偶「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周末。」的感謝聲音,聽起來有點金屬音質,聽起來似乎是人偶用了變聲器,帶著一點電流音,完全讓人分辨不出來裡面的人到底是誰。
很快,隊伍就輪到他們了。
離得近了,綾才發現人偶派發的是一個徽章,徽章印著一個Q版的老鼠頭像,有點像米奇,由於占據全臉幾乎二分之一的全黑色眼睛和嘴,看上去有點邪惡和獵奇。但是乍一看,這又和人偶的形像很配。
應該是搞怪風格的人偶吧,綾還挺想要一個的。
但綾的運氣似乎有點差,剛剛輪到他們的時候,徽章就已經發光了。
綾有點失望。
「美麗的小姐,請不要悲傷。」人偶發現了綾的傷心,他笨拙地走向她,安慰性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此時,透過擁抱,人偶正好與費奧多爾對視了。透過那雙古怪的大眼睛,人偶的那雙黑色眼珠和費奧多爾短暫地交換了一個視線,下一秒,就像兩條陌生的相交線一樣,他們不再有任何交集。
「抱歉,為了補償您。」人偶呆滯的身體笨拙的移動了起來,他費力地操作笨重的手臂,從小貨車裡掏出一個東西,然後他把這個小玩意送到了她的掌心,「請收下吧,小姐,這是我的心意。」
這是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全黑色,完全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綾感謝了這個雖然看起來外表奇異,但是卻心地善良的人偶,出於禮貌,她打算回去的時候再拆開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再見,人偶先生。」綾不確定的說道,不過,從聲音來聽的話,這應該是一位紳士吧?
人偶向他們揮揮手,沒有回答。
這時,綾才發現。人偶只是送了她禮物,站在她身邊的費奧多爾好像被他選擇性的無視了。
所幸,費奧多爾並不在意。
不過,人偶好像也發現了這個意外,他重新從小貨車裡掏啊掏,拿出一個同樣大小的黑盒子,送給了在一邊的費奧多爾。
「感謝您。」費奧多爾禮貌地表達了謝意。
他應該對此並不感興趣,但還是收下了。
人偶只是頷首致意,雖然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是那麼的笨拙可愛。他把小貨車上的黑布一蓋,語氣愧疚地對接下來排隊的游客們道了個歉。然後慢慢推著小貨車走遠了。
綾把小盒子裝進口袋裡,拉著費奧多爾繼續打算朝前走去。
可惜,意外總是來得這麼快。
他們的旁邊正好是旋轉木馬的場地,旋轉木馬的前面,有一大波人在排隊,彩燈裝飾著的木馬還是一圈圈的轉著的,突然,好像汽車突然漏油了一樣,旋轉木馬發出一聲輕響,突兀的停住了。緊接著,「啪」的一聲,彩燈也碎了,整個旋轉木馬都黑掉了,彩燈的碎屑掉了下來,可能刮到人了,惹得人群裡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
索性,工作人員很快就來了,疏散了人群。
經過這場小插曲,他們就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了。綾和費奧多爾很順利地來到了那棟大廈,但是也因此,他們已經離開了游樂園的範圍。
這棟大廈是商業大廈,高層都是餐廳。等他們挑好餐廳時,時間已經過了七點。
他們選擇了靠窗的位置,這一塊全部采用玻璃幕牆的設計,因此從裡面可以清晰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景像。
從這裡看,可以清晰地把整個游樂園映入視線。即使到夜晚,樂園裡面仍然是一片燈火通明,從遠處看是這一塊仍然是視野裡最亮的一部分,熙熙攘攘的人群還很熱鬧。
綾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七點半多了。
「為什麼七點鐘的煙花還沒有開始?」她不滿的抱怨道,「俄羅斯人的時間觀念也太差了吧。」
「別急。」費奧多爾安慰她,「可能是出了什麼事故了吧。」
「我們再等等吧。」綾忍住心頭的煩躁,拿起了菜單,點了幾個甜點。
從剛才開始,他們已經遇到了不少怪事,再加上費奧多爾風平浪靜的面容,總讓綾覺得有點哪裡不對勁。
她的心莫名跳的很快,綾摸摸心口,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可惜,十分鐘以後,煙花還是沒能開始。
綾等的無聊了,干脆拆開了剛才那個古怪人偶送的盒子,裡面居然也是一個胸針,由銅絲手繡成,整體是一叢白玫瑰,有點像梵·高的《玫瑰與甲蟲》,從葉子到花瓣,從花瓣到花蕊都活靈活現,看起來造價不菲。
「沒想到那個奇怪的人偶先生還挺好心的。」綾一邊自言自語道,一邊也對人偶送給費奧多爾的盒子產生了好奇,於是她問道,「費佳,我想看看你的盒子,好嗎?」
費奧多爾的盒子一直被他擺在桌子上,綾早就對裡面的東西好奇很久了。
「當然。」費奧多爾說道。
綾拆開了盒子,出乎意料的,裡面只是一個按鈕,有點像整蠱道具那種按鍵,只要按下去就可以看到真正的驚喜了。
綾對這種東西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她的好奇心實在是太旺盛了,她對這份禮物的內容簡直是心癢難耐,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
「費佳!」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了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伸出手,他的手掌完全包住了綾的手。在綾期待的目光中,他們一起按住了那個紅色按鈕。
時間好像靜止了。
綾聽到一絲巨響,聲音響到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當她側過身望向窗外時,她才發現這不是幻聽。
游樂園已經被一片漆黑的濃煙籠罩了,令人窒息的火光把一切事物都掩蓋掉。綾看到,樂園就像是一塊因高溫四分五裂的碎玻璃一樣炸裂開來。很難用言語說清楚那種感受,整個樂園似乎連同一層透明的結界一起四分五裂,從遠處看甚至有點流光溢彩的小點籠罩其間,甚至有點美輪美奐。尖叫和哀叫交織在一起,即使在這邊都可以聽到,殘骸和燒熔斷的肉|體擠在一起,畫面宛若人間地獄。
而費奧多爾只是好整以暇地用另一只手撐著下巴,嘴角一縷詭譎的笑,全無平時的無害。
他輕輕勾起綾的一絲頭發,把它們緊緊攥在手心,在綾驚懼的視線裡,他用令人頭皮發麻的語氣問道。
「煙花好看嗎?」
第14章 14
在經過一開始的驚愕以後,綾快速的冷靜了下來。
這個高級餐廳明顯也有人目睹了玻璃牆外的情況,隨著驚呼而來的,是騷亂的人群。有人張皇失措地離開了,也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繼續坐在那裡。但大多數人的臉色都不好,但交談聲是必不可少的,一時間,整個餐廳像菜市場一樣熱鬧。
綾告訴自己要冷靜,她差不多已經猜到了費奧多爾的「驚喜」了,那個人偶,也明顯是他的同伙。綾借著余光先打量了四周,在附近的地方果然看到了攝像頭,攝像頭的紅光正一閃一閃的,明顯是在運行中。
但是情況還不算壞,周圍的人由於窗外的爆炸新聞正議論紛紛,焦頭爛額的服務員還是保持了良好的素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場爆炸吸引走了,暫時還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她先假裝如無其事的收回手,不鹹不淡的應付了一聲費奧多爾。
「不好看。」
費奧多爾的神情有點驚訝。
「你不喜歡這些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的。」
他話裡有話,手裡也不閑著,把盒子收走了。
綾現在是真的追悔莫及了,她想起那天她想不開去搭訕費奧多爾的場景,還有他騙她自己是一名哲學系大一生的事情。結果,事實卻是,費奧多爾根本不是個學生,他甚至還可能是某個黑暗勢力的成員,犯罪前科累累。
可是,早田綾身上有什麼是值得費奧多爾專門前來只為接近她的呢?
答案很明顯了。
綾不得不抱最壞的打算,不過情況還不算太壞。如果實在到了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能先金蟬脫殼,換個身份重新開始生活了。
「費佳。」綾支起一只手撐住半邊臉頰,問道,「你之前就認識我嗎?」
她干脆利落的撕破臉皮了,事當如今,綾不認為自己的心機可以比的過費奧多爾這個人精,除了最後的結局方案,她現在對擺脫費奧多爾這件事毫無辦法。很明顯,按下按鈕的人是她,他們已經成了共犯。
在費奧多爾收走盒子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由於驚慌,忘記銷毀證據了。當時,費奧多爾的手是蓋在她手上的,因此也意味著,盒子上只有早田綾的指紋。
她忍不住重重地錘了錘頭,呻|吟一聲,頭一陣一陣抽痛著,腦海裡全是她很久沒有體會過的復雜心情。
明明她只是個無辜的游客,為什麼要被卷入這種重量級別的殺人案件裡面啊。而且,不知為何她莫名其妙就變成頭號嫌犯了。
費奧多爾不置可否,他只是反問道:「你說呢?莉蓮。」
「你也太殘忍了吧。」她忍不住像他抱怨道,語氣仍然是他們之前的相處模式,「你可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啊。」
她望向大廈外面,隨著時間的流逝,鳴笛聲一聲高過一聲,救護車,消防隊,警車都一時間蜂擁而至,再加上幸存下來的人群和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把整條小巷擠得水泄不通。以至於,當一個人摔倒後,人群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連鎖著倒下,場面甚至有點令人發笑。
火仍然在燒,一時間都消散不掉,濃濃的黑煙彙集在天空的上方,甚至空氣裡都是一股焦臭味。
這哪裡是個游樂園,分明是個停屍廠。
在看到這幕慘劇時,綾的情緒未嘗是沒有波動的。但她並不是人,也體會不到這種身體損傷的切膚之痛,更沒有和陌生人建立任何的情感紐帶,因此,她很難對這種狀況產生同理心。
顯然,費奧多爾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反應。
他神色如常,好像早就已經了解到了她的本質。因此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拿起放在一邊毛巾擦了擦手。
「你說錯了,莉蓮。」他說道,「這不是你做的事情嗎?如果你是主謀的話,我充氣量不過是個從犯。按下按鈕的人是你,我對此毫不知情,你明白的,是人偶送給我的東西,那並非是我的所有物。」
「而且。」他把毛巾放下了,「莉蓮,你並不悲傷,不是嗎?甚至你都無法和他們共感。而我,卻是衷心為那些在災難中逝去的人哀悼的。他們的逝去並不可悲。死後,神明自然會寬恕他們,因為他們的死是有價值的。」
眼前的這個費奧多爾,讓綾感到困惑。
他與綾之前的認知是完全相反的。綾在此前粗糙給她下過「好人」的定義之後,他又迅速地顛覆了她的認知。可是,一個人的性格,真的能如此兩極分化嗎?
綾無法否定之前所見的費奧多爾,因為他之前的一切舉動確實是出自於善意。如果他確實沒有欺騙她,那麼,他此次行動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確實無法對此感到悲傷,但這對我來說是正常的。」綾並沒有試圖掩蓋這些,她沒有想過這可以瞞過費奧多爾,事實上,無論何種情況下,她都不是個遮遮掩掩,藏著秘密的人。
因此,她只是坦誠說道:「是人自主選擇了不幸。並且,一切不幸究其根源來說都是有理由的。人在設定好的命運條框裡朝著自由的終點邁進,一切事物都按照命運循規蹈矩的發生。因此,對我來說,他們不是死亡,而是走向了命運的盡頭。」
「死亡並不能讓我感到悲傷。」她冷酷地說道,「我觀察過人的反應,多數人對死有恐懼心,當有人逝去的時候,人們便沉痛哀悼,但我無法理解這種感覺,因為我並不害怕死亡。」
「莉蓮,你要知道,死是很盛大的。這像征著一個人徹底脫離社會。」費奧多爾微微一笑,那笑容甚是華麗,也帶著他特有的毒性和惡意,「人在親友死後,總是不可避免的出於哀悼和思念之情,而為逝去之人置辦葬禮和墓碑。」
「一場莊嚴的儀式告知世人斯人已逝,人用訃告表達哀思,用墓碑表達紀念和延續。可是,葬禮明明是替活人置辦的,人死後不過是一具屍體,又哪裡顧得上體面。」
「我無法理解。」他說道,用渴望同道中人的可憐語氣。
「你也是一樣的吧?莉蓮。」
「費佳,你要知道,這是個人的選擇,與我無關。」綾靜默了一會,她無法否認這個問題,因為她確實無法理解,但現在不是談論這個話題的最佳時刻,最後她選擇折中說道,「別轉移話題了,你之前認識我嗎?」
她又一遍提起了這個問題。
「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費奧多爾反問道。
是的,綾心中的天平已經像費奧多爾認出她的身份這一邊傾斜了。但是,她仍然無法保證費奧多爾是不是在詐她。
於是綾不再問了,她轉移了話題。
第15章 15
「剛才的人偶,你認識嗎?」她先確認了第一件事情。
「認識。」這次,費奧多爾沒有含糊,反而很爽快地回答了她。
「攝像頭你要怎麼處理?」綾問道,「還有旁邊的人呢?以你的性格,不會讓第三個人聽到我們的談話吧?」
她別了別頭,示意他周圍還沒散的人群。
「莉蓮,這是你要擔心的問題了。」費奧多爾只是不慌不忙地說道,語氣裡毫無擔憂之色。
聽到他的回答,綾有點不妙:「你不會要我收拾這個爛攤子吧?」
她抓狂地抓亂了頭發,然而,這樣還不夠宣泄她心裡的郁悶,於是綾又湊近費奧多爾,發泄似的把他的頭發也抓亂了。
費奧多爾只是縱容地任由她施為,看她像個小孩子。他還歪了歪頭,讓她方便動作。
在費奧多爾比嘲諷還諷刺的動作中,綾分明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可奈何,但她又不想這麼快就認輸,於是她嘴硬地說道:「那我就什麼都不做,我們兩個一起被抓到警察局裡面,然後在天堂作伴好了。反正可以拖你下水,也是好事一件了。」
「你被我耍了,不會不甘心嗎?」費奧多爾輕笑一聲,像是要故意激起她的怒火,「相信我,如果你這麼做的話,到時候上天堂的只有你一個。莉蓮,那樣不就太可憐了嗎?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要承受所有的惡果。」
綾對這句話持懷疑態度,但是她也擔心費奧多爾是在給她挖坑。
「那你想怎麼樣?費佳。」良久,綾問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你不傷害我,是有求於我吧?可是,你這樣做,對你也完全沒有好處啊,這麼做對你而言也有一定幾率的暴露風險了吧?對你來說,如果我拒絕配合你的話,這樣只會有害無益。」
她有點迷惑:「這樣做,不會只讓我們結怨嗎?」
「莉蓮,你還不夠了解你自己。」費奧多爾站起身,他親昵地湊近她,語氣裡是勝券在握,「你根本沒有緊張,你也沒有發火,你最開始的驚訝也只是集中於『被欺騙』這件事。你太好懂了,這是你的致命缺陷。何況,你也沒有能力除掉我,更沒有和我背後的勢力結怨的打算,不是嗎?我會幫你處理好這些問題的,作為報答,不要再對我發脾氣了,好嗎?」
他的語氣像極了對無緣無故發火的女朋友的無奈讓步,但他的讓步也讓綾踟躕了。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怎樣,我就不生氣了。」最終,綾也無法否認費奧多爾的話。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況下,她只能暫時妥協了,於是她間接地默認了費奧多爾所言非虛。
費奧多爾只是看著她,神色陰郁詭譎,他問道:「你確定嗎?知道了我的秘密,那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嘆了口氣,是真的對綾感到了一絲無力:「莉蓮,你的好奇心實在是太重了。」
綾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開始撒嬌:「告訴我嘛,費佳。」
反正現在她都已經上了賊船,即使她什麼都不說,以費奧多爾的心機,綾無論如何都無法保證自己能完全擺脫他。
費奧多爾只是默默看著窗外,神情難辨,綾跟隨他的目光一同望去,看到的只有滾滾濃煙籠罩的大街,在他的神情裡,她分明感受到了落寞。
「莉蓮,你覺得人的本質是什麼?」他問道。
「不同於動物,人是理性的,理性創造了人類社會,構成了現代文明最重要的一環,因此理性也構造了人的本質。」
「那麼異能者呢,又和人有什麼不同?」他繼續追問。
綾知道他要開始訴說原因了。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問題的答案,最終說道:「異能者和人總歸是有區別的,異能者天生高人一等,這是你想要的標准答案吧。但是對我來說,異能者和人是沒有區別的。」
她輕柔地笑笑,捏了捏他的臉頰,語氣又是漠然的:「對我來說,只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區別,沒有什麼異能者和人的區分。不過,我無法否認,異能者是站在人的肩膀上的,如同凡人和天才,雖然凡人可能依靠後天的努力勉強追趕上天才,但這也就是凡人的終點了。對天才而言,凡人的終點僅僅是他們的起點站。」
「這是不公平的,不是嗎?」費奧多爾陰郁地說道,他神情晦澀不明地低下了頭。
「可是,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不是嗎?人生來就有缺陷,這不是常識嗎?」綾疑惑地問道,「費佳,你問這個做什麼。」
費奧多爾搖搖頭:「莉蓮,你的比喻用錯了。」
綾有點不解,她覺得自己的比喻很貼切。但她並沒有打斷他,而且安靜地等待他的解釋。
在綾迷惑的神情中,他又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凡人和天才,究其根源來說,他們都是社會的一份子,被道德,法律所約束,因此,這種不公平是合理的。」
「但是。」費奧多爾語氣一轉,他涼薄地說道,「異能者和普通人卻是不同的。人怎麼能和巨人一同相處呢?凡人和天才的差距,是屬於社會合理範圍內的,也意味著,這種差距是可預測和規避的。」
「異能者和普通人,在前者的數量遠遠少於後者的情況下,異能者仍然有著控制世界的最高權利,因為異能者不和普通人處於一個條框內,異能者有其獨有的法律和文明。天才看凡人,凡人仍然是他的同類。那麼,異能者和普通人又是什麼關系呢?莉蓮,你猜,異能者是怎麼看待普通人的?」
不等綾回答,費奧多爾便冷笑著說出了答案:「是螻蟻。」
他冰冷的紫色瞳孔沒有一絲溫度,仿佛被厚厚的積雪掩蓋了所有。
綾有點惴惴不安,她甚至感到了一絲驚慌,因為她知道他要說出的事情一定是極為荒謬的。
「盡管有著相似的面孔,但是異能者是不同的。異能者天生有操控普通人類的特權。如果說上帝創造了人類,並賦予人理性,那麼為什麼上帝要創造異能者呢?為什麼上帝不停止惡的存在,反而讓罪肆意滋生呢?」
「我一直在找尋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我發現了真理。」
「這並不是上帝的錯。」他停止了追問,並且做出了答復,他此時的表情是克制而隱忍的,「是人滋生了惡意。人性是復雜的,這一點我並不否認。由理性而延伸出的罪,在社會的約束下,犯罪者終將受到制裁。即使人逃脫了社會的審判,人也逃不過死亡的宣判,這是相對公平的,對每個人來說。但是,異能者卻不同。」
他沉痛地說道:「異能者是一場災難,他們就像病毒,不可抵抗地污染了這個社會。通常來說,人對疾病是有免疫能力的,人也是自愈的。但是異能者這場災難,卻可以消滅整個人類社會。假如人類命運是一座大廈的話,那麼,這座大廈一定正在傾塌。」
「所以,你的目的是……?」綾沒有說完她未盡的話,但她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結果。
「我要消滅所有的異能者。」費奧多爾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此時,他的神情溫柔極了,「我無法忍受,每天醒來,我都在看著這個世界一直在慢慢塌陷,而我卻無力改變這一切。」
「你覺得,那是正確的嗎?」綾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瘋狂的想法,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他們視線交織,綾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驚慌不已的自己。
她說不出自己此時是震撼多一點還是悲傷多一點,但她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鎮定。
費奧多爾是個瘋子,她可悲地想到。
「可是你也是個異能者!」她最終說道,「你在消滅自己嗎?費佳,你瘋了!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
「莉蓮,你說的對,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個窮凶極惡的犯人。」他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說道。
接著,他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她的臉頰。
「人類最大的敵人不在於飢荒、地震、病菌或癌症,而是在於人類本身。ヾ只要有異能者的存在,人終將會迎來滅頂之災。」
「我無法理解異能者存在的意義,他們只會帶領人類走向毀滅。」他說道,「你也是這樣想的吧?莉蓮。」
「……」綾無法回答,因為她無法否定他。
「費佳。」她最終低聲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接著,她伸出手蓋住了他的眼睛,此時,她並不想看到他的神情——那一定是脆弱的,令人心碎的。
幾秒後,她移開了那只手。
在他宛如紫羅蘭一般的明亮瞳孔裡,她仿佛看到了幻覺。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一條路上,他踽踽獨行,他從不回頭張望,也不和任何人攀談。
他走在黑夜裡,但他卻充滿希望,他野心勃勃,尋找一條光明的道路。
可是,她已而看到了他命運的終點。
那是一顆燃燒的太陽。
第16章 16
夜晚,在新的一天開始之前,綾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
在費奧多爾跟她說了這一番話之後,他們就沒有什麼交談了,她下了樓梯,在快癱瘓的地鐵站擠了很久,才回到了酒店。
不得不說,在剛剛聽到他那一番話的時候,她是深受觸動的。經過幾個小時的發酵後,這種情緒迅速的消退,現在,她已經足夠理智看待費奧多爾了。
綾很難想像這個外表無害的人的內核居然是如此的極端。也許費奧多爾說的話是對的,異能者和普通人類的關系確實難以界定,但這些都與她無關。與其把事情放在這些事情上,她更希望做自己更要做的事情。
她又確實對費奧多爾的理想懷有敬意,這份敬意來自他的執著。無論如何,費奧多爾性格的矛盾都是真實存在的,綾無法對他下最終的判斷,因為她無法肯定費奧多爾是真的自私還是真的無私。
無論如何,他炸掉整個游樂園的意圖再高尚,也無法掩飾他是個反社會人士的事實。
綾還是惜命的。
所以,在離開俄羅斯之前,她都不會再聯系他了。
綾對費奧多爾已經有了十足的警惕,這個表裡不一的人已經騙了她好幾次了。而且,費奧多爾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書?
綾越想越煩躁,她揉了揉頭發,干脆不想了。
思考片刻,她又把費奧多爾的電話號碼拖到黑名單,然後決定換個酒店,過幾天就離開莫斯科。於是,她打開購票軟件,買了大後天飛往赫爾辛基機場(芬蘭)的航班。
原本她還是計劃在俄羅斯小住一會的,但是現在的情況下,還是離俄羅斯越遠越好吧。也許在去繞地球一圈以後她還可能回俄羅斯繼續她之前的行程,但現在的話
讓費奧多爾見鬼去吧!
但沒過多久,綾又開始後悔了。
由於時間寬松,她在莫斯科的這幾天都是閑逛,景點還沒去完,就這樣離開她又不甘心。
她又為什麼要白白因為這一個人而改變自己的行程?即使費奧多爾很危險,但他再怎麼樣也無法再妨礙她了。在他沒有威脅到她的情況下,她又有什麼好在意這些的。
想了想,綾又把機票退掉了。因為機票時間臨近,她虧損了好大一筆,她便遷怒地把賬記在了費奧多爾頭上。
都怪費佳那個討厭鬼!
不然她就不會花這筆冤枉賬了。
她氣衝衝地決定尋找安慰,於是在隔了一天以後,她終於想起了那天和普希金同行的果戈裡,雖然果戈裡看上去不是個好人,但他們那天在湖邊的閑聊還是給她留下了足夠的好感。她心安理得的找到了他的號碼——在那天遇到果戈裡後,他們確實交換了聯系方式。
但他們還未有任何的攀談,消息記錄裡面還是空空一片。
但是馬上就不會了。
綾翻了個身,錘了錘有點僵硬的肩膀,望著發光的屏幕,現在還是晚上十點鐘,並不算很晚。於是她找到果戈裡的電話號碼,若無其事地開始留言。
「尼古萊先生,我是莉蓮。自那日和你遇見起,我便日思夜想,難以忘懷,你願意和我見個面,聊聊之前未盡的談話嗎?」
「我衷心地期待明日能與你一起暢談。」
發完消息後,她就把手機調至靜音,扔到一邊,也不管到底有沒有回復,幾分鐘後就進入了睡眠。
第二天。
綾在早上八點鐘准時醒來。她不緊不慢地洗漱完畢,才打開手機查看消息。
果然,她在手機上看到了想要的回復。
果戈裡同意了她的請求,並且告訴她他已經預訂了一個餐廳,地方不算難找。此時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於是綾折回洗漱台,又打理了下自己的發型和服裝,畫了個淡妝,做完這些以後,她發現時間仍有余裕。
於是綾打開了電視,她仍然有點擔心昨天的事情,雖然費奧多爾打包票會處理,她也特地在筆記上標注了攝像頭的事情,但她總要確認一下結果。她特地打開了新聞頻道。
果然,新聞頻道的早間新聞裡,就提到了這個新聞。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昨日晚間七點五十五分,位於莫斯科北區的游樂園裡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爆炸案,爆炸已經造成了XX人死亡,在對於事故遇難者人數的統計仍在不斷的攀升之中……目前,事故發生的原因仍在調查中,初步確定這是一起人為的襲擊活動……」
主持人的身後,透過顯示屏幕,背景正是那個游樂園。火已經停了,煙也消散了,只剩下建築燒黑的殘骸堆積在地上,清冷荒涼,不遠處,是搜尋隊的身影,還停著一個起重機,正在移開一塊沉重的鋼筋水泥板。
綾沒從這個籠統的新聞裡面看出點什麼。她換了幾個台以後,不再看下去了。
她把電視關了,把房卡拔|出來,出了門。
在她到達約定的地點時,果戈裡已經出現在那裡了。此時,時間約定時間離僅僅只差五分鐘。
果戈裡沒有作那天的怪異打扮了,當然,他也沒有化突兀的小醜妝,因此,他看起來十分清爽,他一掃之前的陰郁和瘋癲,溫和鎮定,很有教養。由於地點是一家餐廳,他沒有穿的很正式,但也沒有太過隨意,從他的打扮來看,他應當是做了精心准備的,從發型到著裝全都一絲不苟。
見到她,在經過她的同意後,果戈裡極有紳士風度的俯下身輕對她做了個貼面禮。
綾對他點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外面的天氣還是很冷,他們沒有多寒暄,一同走入了餐廳。
寄存完衣服,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他們坐到一個位置上。
現在的時間已經不太早了,吃早飯已經不太合適。綾還有點困,接過菜單以後,她點了一杯俄式咖啡,配上俄式沙拉,一份烤羊排和土豆泥,外加一個蜂蜜蛋糕作為飯後甜點。她順手把菜單遞給果戈裡,看他點了紅菜湯,一份魚子醬煎餅,一道鱘魚,沙拉和一瓶桃紅。
旁邊有弦樂團在演奏《水邊的阿狄麗娜》,和餐廳內安靜的氛圍融為一體,頗有情調。室內比較昏暗,好在燈光充足,但並不刺眼。
「尼古萊先生,稱呼你為尼古萊可以嗎?」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科裡亞也可以。請隨意吧。」
在接受到同意的訊號後,綾開口了,「那也別稱呼我為莉蓮小姐了,事實上,我更希望你直接稱呼我莉蓮。」
綾認真注視著他,在室內的暖光下,尼古萊的面容顯得很柔和,他的白發也顯得有點金了。
他們相視一笑,輕松愉悅的開始聊天。
「你有什麼喜歡的食物嗎?」
「魚子醬?勉強算是吧。」
「真巧,我也喜歡魚子醬。」綾笑笑,附和了他的話。
實際上,她並不喜歡。
不過,能討人歡心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莉蓮很喜歡咖啡嗎?」聊到食物,果戈裡開始提起了她特別的咖啡點單。
「不,我只是有點困。」綾苦笑一聲,提起了昨天的經歷,「昨天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我差點經歷一場爆炸,所以我失眠了。」
「你是指游樂園?」果戈裡的語氣先是茫然,然後變成了震驚,「莉蓮,昨天你也在那兒嗎?」
「也?」綾先發表了迷惑,然後她像是有所感的問道,「尼古萊,天哪,昨天你也在那?」
她瞪大了眼睛:「真不巧,我們並沒有遇到。不過無論如何,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各自心懷鬼胎的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我只是晚上的時候路過那裡,很快就離開了。」果戈裡輕松地說道,「爆炸是在我離開後發生的。不過,我也在遠處觀望到了那個場景。」
都怪費奧多爾!
綾心有余悸地說道:「還好你沒有受傷,不過,你去那裡是有什麼要事嗎?」
游樂園附近是一片不太繁華的商務區,加上綾知道果戈裡雖然外表無害,但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因此,她自然而然開始懷疑果戈裡去那裡是不是為了什麼「任務」。
「我住的公寓在附近,所以每天都路過那裡。」果戈裡似乎沒發現她的小心思,只是解釋道。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尼古萊。那邊要亂很久了。」綾相信了他的解釋,憂心忡忡,為他擔憂了起來。
他似乎感應到了這個話題的沉重,於是非常體貼的轉移了話題:「說起來,莉蓮,你今天戴的胸針真是太別致了。」
「你是指這個嗎?」綾低下頭,在脫下外套之後,她裡面穿的是一件墨綠色的純色高領毛衣,搭配一條黑白格短裙,為了表達正式,她很有心機的在毛衣靠近肩膀的地方別了個胸針。
就是人偶送的那個白玫瑰胸針。
雖然綾很記恨人偶,正是人偶給她帶來了無妄之災。但是不要的東西白不要,既然是送給她的東西,她就會物盡其用。加上她確實很喜歡這個異常精巧的胸針,所以今天她就戴上了。
綾有點意外果戈裡會突然提起它,她粲然一笑:「謝謝,我也很喜歡它。」
她炫耀似的站起身,揚起下巴,轉了個小小的圈。
果戈裡就坐在位子上,專注地看著她。
綾狡黠一笑,靠近他,虛虛地把胸針別在了他裡頭的襯衫馬甲上。
果戈裡抓住了她那只按著胸針的手,他們一動不動地對視。
現在,胸針物歸原主了。
第17章 17
「尼古萊,你很適合它。」綾誇贊道,毫不做作。
這個玫瑰胸針套在他身上,莫名地合適,好像原本就屬於他一眼。
正巧,服務員端著前菜上來了,綾淡定地回到座位上,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他們開始用餐,但仍然時不時地閑聊幾句話題。
他今天沒有提自由,綾還蠻不習慣的。
也許尼古萊·果戈裡日常生活中是個正常人吧。
還是說,這應該是他的偽裝。
綾不確定地想到。
很快,隨著時間的流逝,菜都被吃光了。
即使他們的氣氛非常融洽,但綾觀察了一下果戈裡的表情,總覺得他像帶了張面具,難以看清他真正的想法。因為她之前已經見過之前那個真實的果戈裡了,所以她對他的更內核的東西更感興趣。
不過虛偽和欺詐也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吧。
綾這樣想著,說服了自己。
「尼古萊先生有什麼愛去的地方嗎?也許下午我們可以去逛一逛。」綾問道。
經過剛才的聊天,綾初步對果戈裡下了論斷,雖然他有時候有點怪異,但在公眾場合裡,他還是能很好的融入人群的。況且,他們的聊天確實很愉快。
再加上綾對尼古萊背後的組織的好奇,她決定還是先跟果戈裡接觸一下。
正當果戈裡要回復她時,他的電話響了。
「我出去補個妝。」出於他的身份,綾識趣地提出出去一會,雖然她的餐後甜點還吃到一半,看上去理由很勉強,但是心知肚明的原因明白就好。
等她回來的時候,果戈裡已經掛了電話了。他看起來神色沒什麼變化,綾完全看不出來。
他回答了她剛才問的問題。
「我沒什麼想去的。」果戈裡說道,「如果莉蓮有想去的地方的話,那就按照你的心意行動吧。我今天的來赴約的目的,也僅僅是因為你而已。去哪裡,我都可以的。」
「我也還沒有決定要去哪裡呢。抱歉,尼古萊,冒昧的請問下,你的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我很開心。」果戈裡這麼回復道,還露出一個輕松的笑。
可是綾確實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變化,如果她的感覺沒有錯的話。
是因為剛才那一通電話嗎?
她歪著頭想了半天,打算刷刷果戈裡的好感,那樣的話,她要想辦法讓他開心點。
可是她對果戈裡沒什麼了解,剛才的談話裡他也沒透露什麼特別的訊息,她現在只知道他喜歡魚子醬。不過,從之前和他的接觸來看,果戈裡既然喜歡自由的話。
自由,自由,自由?
那就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了。
即使是人不算多的西餐廳,果戈裡都一絲不苟,處處透漏著一股別扭勁,完全不像真實的他。綾還不能確認果戈裡追尋的自由是什麼,但是她推測果戈裡肯定是不想壓抑自己的吧。畢竟,比起這個正正經經的果戈裡,綾還是比較喜歡他肆意張揚的樣子,現在的他太俗套了。
「尼古萊,等一下跟著我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看他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也放下了刀叉。綾沒有直接明說,而是眨眨眼睛,賣了個關子。
她已經想到辦法了。
「好。」
果戈裡應了一聲,此時,甜點已經吃的差不多了。而紅酒似乎是特地留下的,他之前都沒動過。
他伸出手,用開瓶器開了這瓶剩下的桃紅酒。
綾伸出酒杯,他便自然的為她倒了半杯。
她看向果戈裡,挑了挑眉,舉起了那杯酒,舉動不言而喻。
「cheers。」
他們的酒杯在空氣中碰了一下,發出一聲不大的聲響。
綾一口氣喝完了酒,桃紅的度數並不高,即使下了半杯也只是有點微醺。她看向對面的果戈裡,他很清醒,也對,他是個俄羅斯人,能喝得下好幾瓶伏加特。
「莉蓮,你要在莫斯科待多久?」果戈裡問道。
「莫斯科嗎?」綾想了想,原本她是打算過一個星期就去聖彼得堡的,在路上,她還會順便路過瓦爾代看一眼,那是個美麗但不太有名的小城市。
她最後如實說道:「如果計劃無誤的話,我只會在莫斯科呆一個星期左右,然後坐火車去我的下一站目的地——聖彼得堡。真可惜,我還想在莫斯科多呆一會的。」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綾有點擔憂地想道。
「說起來,聖彼得堡附近有個小飛機場,我想開飛機很久了。在飛機上看結冰的芬蘭灣一定很美。」說起這些,她非常開心,「如果夏天去的話就好了,我想看鴿子,遺憾的是,冬天可沒有那些小東西。」
她聳了聳肩:「事實上,因為行程,我還沒有去東西伯利亞,我是說,貝加爾湖那一塊地方。」
「你想去嗎?」果戈裡問道。
「當然了,不過我的簽證只有三個月。」綾無奈地說道,「我只能把它作為下次的目的地了。」
「現在就可以。」果戈裡拿起酒瓶,為她續了酒,他看起來沒醉,但是微微發紅的臉頰很可口,「只要你想的話。」
他在邀請她嗎?綾有點不確定。
既然他沒有明說,綾就當不知道處理了。
「我以為你會嘆著氣挽留我呢,尼古萊。」綾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她還沒有說完這句話,自己就忍不住笑起來了,「如果你挽留我的話,我就在這裡多留一會,我是說真的,我舍不得你。」
「那我挽留你。」果戈裡也跟著她彎了彎嘴角,「莉蓮寶貝,別離開我好嗎?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離開你是如此的讓我痛苦,以至於讓我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他後半句的語氣像苦情戲的男主角那樣,對著心愛的女孩傾訴衷腸。
他含情脈脈,泫然欲泣,表演的生動極了,原本冷色調的冰涼瞳孔也變得溫和多情了。
下一秒,他從促狹的口氣裡脫離了,他一瞬間就恢復了冷靜:「這樣的話,我曾經無數次聽到。」
綾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表演,覺得他的表情終於鮮活了不少。
她很入戲地輕輕鼓了鼓掌,聲音不是很大聲。
「可是你不曾對別人說過這樣的話,對嗎?」
綾自問自答地說道,下一秒她就驚慌地抬起了頭,她愁眉苦臉地說道,「不過,現在你對我說了,糟糕了!尼古萊,這真是個壞消息。上帝!原諒我吧,這只是個玩笑話。」
「那我只能用這杯酒道歉了。」她舉起酒杯,裝模作樣地碰了碰果戈裡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然後說道,「不過現在,我已經開始期待和你一起渡過的下午了。」
「尼古萊,如果你好奇我們下午行程的話,請你快點把酒喝光吧。」綾撥了撥有點亂掉的頭發,暗示性地說道,她湊近酒杯,晃了晃手邊的紅酒杯,裡面的桃紅一晃一晃的,差點就溢出來了。
她興味盎然地拿起了酒瓶,為果戈裡滿上了酒。
而果戈裡只是拿起酒杯,沒有回復她,但他一口氣把酒杯裡面的酒都喝光了。
此時,酒瓶裡還尚未見底,但他一杯一杯,毫不停歇,不一會兒,居然全部喝光了。
最後,他把空酒杯和空酒瓶擺在她的面前。
他揚了揚頭,神采飛揚地注視著她。
綾想,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
於是她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當他們結完賬從餐廳走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外面還有些冷,毛毛大雪落下來,他們也沒有帶傘,就這樣走在大路上。街上的人行路匆匆,還有一些悠閑的游客,是一些外國面孔。這座古樸的城市一向莊嚴肅穆,規整化一,典雅大方的建築隨處可見,隨處能感受到一絲拜占庭式的殘存的痕跡。遠處,不知名教堂的金色洋蔥頂也被積雪覆蓋,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金色。陰沉的天,烏雲壓頂,茫茫籠罩了整個天空,看上去有如末日。
綾快步帶著果戈裡坐上地鐵,轉了幾站車。
「我敢保證,尼古萊,你絕對猜不到我們要去哪裡的。」下了車站,綾開著導航,帶著果戈裡往著目的地走去,她故意把手機遮住,不讓他看目的地。
這個地鐵站並不是旅游景點附近,附近的也不是居民區。讓人實在看不出點什麼名堂。
「這個地方。」果戈裡想了想,放棄了推測,「我並不熟悉這裡,我的家在不在這。」
「誒?我一直以為你是本地人。」他們一邊走,綾轉過身,驚訝地問道,「尼古萊,你的家鄉在哪裡?」
「聖彼得堡。」
「這樣的話,那我可以拜訪你家嗎?下個月我會呆在聖彼得堡,如果你要回家的話,我們可以見面。」
「我的榮幸。」果戈裡頷首道,「不過這應該是我該說的話,莉蓮。」
走著走著,他們距離目的地也越來越近了。導航裡的距離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幾十米的時候,綾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綾停下了腳步。
雖然果戈裡也已經知道了他們此行的目的——那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汽車行,孤零零地矗立在這裡,沒有其他任何標的物,不遠處,巨大的廣告牌也已經透漏了他們此行的終點。
綾把手機塞回口袋。
她學著初次見面的時候果戈裡的語氣,她皺著眉頭,做出苦惱的表情,她站在他的面前,搞怪地問道:「鏘鏘鏘!猜猜我們要去哪裡呢?」
果戈裡看出了她的意圖,所以他只是看著她暢快地笑起來。
綾伸出手惡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責備他的不配合,實際上,她沒用多大的力氣。
她想了想,上前幾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廣告牌,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答案揭曉了!」
她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全部還給了他。
第18章 18
但這並不讓人討厭。
至少果戈裡的表情已經告訴了綾他的真正情緒。
他們走進了這家汽車行。這家店除了售賣汽車以外,也出售一些小型交通工具,還提供一些汽車租賃服務。
店內的人並不是很多,門口的服務員一見到他們,就微笑著問了個好,問清了他們的訴求以後,她帶著他們走到了目的地,然後就安靜地退到一旁等候了。
綾帶果戈裡來這裡的目的很明顯,她要租車。
離開車行時,他們不再是坐著地鐵回去了。
綾租了兩輛摩托車。整體都用噴漆噴上黑色,呈流線型,材質堅硬,並不太高調,非常內斂的裝飾,但是看起來很酷。
「我想要一輛摩托車很久了。」綾熟悉了一下基本操作,她已經很久沒開車了。
她興致高昂,迫不及待地想試試了。
「尼古萊,你會開嗎?」
不等他回答,她四處張望了一會,又緊張兮兮地湊近他。
「聽著,尼古萊。」她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跟他說道,「我有國際駕照,但是我沒帶。不過,我不想回去拿了。」
「我猜你也沒帶駕照吧,但是恐怕交警會攔著我,而不是你。」
「我們要去哪裡?」果戈裡問道,他也下意識放低了聲音。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綾神秘兮兮地說道,「是驚喜。」
他們騎著摩托車上路了,好在摩托車性能好,噪音並不是很大。這裡也算偏僻,沒有碰到攔路的人。
綾帶著果戈裡往西邊的方向出發了。事實上,她只是隨便選了個方向,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原本她就沒什麼目的地。
他們延著公路一直往西前進,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離莫斯科越來越遠,房屋從高樓慢慢變矮,最後直至消失。又高又大的松針取代了房子,久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她才停下了。
他們把車停在一邊。
地上都是薄薄的一層雪,覆蓋在干枯草皮上。沒有一塊能下腳的地方。因為沒有雨衣,現在他們的外套和頭發上都是之前雪,好在雪並不大,現在已經完全停了。
他們倒是不在意這個,席地就在公路邊上坐了下來。
「事情好像有點出乎我的預料,尼古萊。」綾有點懊惱,「我以為這是件有趣的事情,沒想到它出奇的無聊。抱歉,我好像搞砸了。」
「不過,我覺得比起那些地方,你會更喜歡這裡。」她伸出手拂了拂他頭上的雪,那雪和他的發色幾乎融為一體,讓她幾乎無法分辨出到底是雪還是他的頭發。
果戈裡終於露出了那種輕嘲的傲慢表情,他說道:「這對我而言並沒有分別。」
「為什麼這麼說?」綾並沒有生氣,她問道,「如果你不介意告訴我的話,我以為,我們還算朋友了。」
她沒期望他會說實話,在關於他自己的話題上,他永遠真假摻半。
果戈裡只是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無法解釋,活著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眼角,在綾似懂非懂的眼神裡,他說道:「別提這個了。」
綾低低地嘆了口氣,她不知道回復些什麼。
正當氣氛開始沉默的時候,果戈裡又露出了干勁滿滿的表情。看到綾怔忪的神情,他得逞地竊笑了一下,還輕輕掐了掐她的臉頰:「剛才都是騙你的!莉蓮,有沒有上當?」
「上當了!」綾用力錘了他一下,「尼古萊!你真是太可惡了!」
果戈裡撐著下巴看向地面,無奈地任由她打罵。
剛才那種莫名其妙的氣氛又消失了。
綾不知道果戈裡剛才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一瞬間她竟然有點相信了。
可是,他又因何而受罪呢?
他所尋找的自由呢?那又是什麼東西。
那一天在他們的談話裡,他也對自己的自由一字未提,他只是告訴她,他在尋找自由。
綾始終沒有搞懂,果戈裡的自由是什麼。現在也不是問話的好時機。她已經明白了,此時,他並不願告訴她。
既然來到了這裡,就不得不去附近逛一逛了,雖然路上還未有車輛經過,但在公路邊上也不是聊天的好地點,綾帶果戈裡來這裡也不是單純在公路邊上坐著的。
於是綾發了會呆後,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她把手伸向果戈裡。
「不去逛逛嗎?」她發出了邀請。
他們往樹林深處走去。經過幾片稀疏干枯的樹叢之後,地勢就驟然拔高了。站在底下,基本看不到上面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坡道實在是太陡了點,爬上去很費力,但不走的話,這裡就變成了終點了。
綾皺著眉,看著基本沒有雪的坡道,動了歪心思:「尼古萊,我們開摩托車上去吧。」
「唉,我好累。連摩托車都不想開了,你載我上去吧。」
反正現在沒有人,這輛摩托車的座椅又比較大,載兩個人也沒有問題。
「我能反對嗎?」
「不能!」綾一本正經地拒絕了。
他明明看著也很期待的樣子嘛,她想到。
他們把另一輛摩托車放在路邊,找了個偏僻的地方藏好。然後坐著留下的摩托車,一鼓作氣,衝上了斜坡。
斜坡因為還是有些許雪的痕跡,他們差點翻車,好在最後沒有出什麼意外。
斜坡上方,是一塊平地。平地前方是一段路,蒼蒼茫茫,一覽無余,暫時還看不到盡頭是什麼。
上去後他們並沒有停歇,反而興致勃勃地繼續向前開去。
「尼古萊!刺激嗎?」在凌冽刺骨的風裡,綾大聲叫他,聲音甚至帶出了點回音。
「刺激!」他同樣聲音響亮地回復道。
他微微向後傾倒,靠在了綾的身上。前方沒有任何大的障礙物,他於是放松地抬起頭,仰面看向了天空,頭也靠在了綾的肩膀。
在急促的風聲裡,他的白發被帶起,輕輕打在她的臉上,微微有點刺痛。
綾坐在他身後,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手做了個喇叭的形狀。
「那就提速吧!」
在綾的呼喊聲中,果戈裡踩下了變速踏板。
綾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此時他們就像一陣風,朝著無邊無際的天空前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心髒急促而穩定的跳動。
此時,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隨著視野的開闊,在略微磕磕絆絆的路途中,他們漸漸到達了終點。前方是一塊極為開闊的湖面,已經結了冰。冰藍色的湖面上綿延不絕的氣泡冰,從遠處看,像一面巨大的不規則鏡子,瀲灩生輝。
只是,他們所在的地方,和鏡子足有一段十幾米的高低差。
但果戈裡仍然抬著頭,不知道是真的沒注意還是假的沒注意。
綾突然有了個決定。
「尼古萊·果戈裡!」她湊近他的耳朵,扒開了他耳朵附近的頭發,想要喚回他的意識。
他應了一聲,在和空氣的摩擦中,聲音有點支離破碎。
「我說,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什麼——?」
「我是說——活著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
他沒有回復。
「如果是真的話,請你搖搖頭吧,尼古萊,好嗎?」
綾只是在告訴他,她想聽他的謊言。
她並不介意他的謊話連篇。
「是真的。」尼古萊·果戈裡只是閉上了眼睛,好一會都沒有動作,最終,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這麼回答道。
「如果是真的話——」
在他急促的呼吸聲中,綾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能感受到他顫動的眼瞼,和冰涼沒有一絲溫度的臉頰,但它同樣是有生命活力的,他脆弱的呼吸起伏,清晰的告訴了綾他殘存的生命氣息。
風把一切淹沒了,雪在腳底下旋轉。在加速運動的世界裡,他們好像遠離了人世間的一切。
「請你停止思考吧。」
最後,她這麼說道。
在高速中,他們一起衝出了平地,跌入了那塊冰凍的世界。
第19章 19
他們並沒有摔得很慘。
在下墜的那一瞬間,他們就拋開了那輛還在啟動中的摩托車。在呈現拋物線的跌落姿勢時,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那感覺有點像奇妙,綾感覺到是果戈裡拉住了她,他用了異能力。原本短暫的墜落過程變得極為漫長,上一刻他們還在半空中,但下一秒,等他們落到地上的時候,已經基本上感覺不到重力的作用了。
不遠處的摩托車還沒來得及掉到冰面上,果戈裡只是手一揮,摩托就以一種反重力的狀態出現在鬥篷裡了。
總之,一切平安無事,是綾之前設想過的最好結果。
最差也不過是車摔壞,人受傷罷了。
不過聯想到之前他的異能力,綾覺得這點高度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
現在,他們近距離的看到了這塊玻璃狀的湖面。湖底下的水是極為清澈的,在黯淡的天色下,呈現一種深藍色,透過冰面,除了澄澈的湖水外,還可以看到一粒一粒不規格聚合在一起的氣泡,像一串串白的刺眼的霓虹,或呈葫蘆狀,和稍有裂紋的冰面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美感。
從遠處看,像皸裂的藍白色鹽湖。
這是一塊廣闊無垠的地方,地面與天際僅僅只隔一線。只要不背過身去,面前就是一大塊的遼遠的空間。
綾和果戈裡面面相覷,她突然噗嗤一笑。
「驚喜嗎?剛才的不算。」
綾指的是之前帶著他亂跑的糟糕舉動。
「算是吧。」果戈裡只是彎了彎嘴。
綾理了理帽子,用戴著手套的手拍了拍凍得發僵的臉頰,然後慢慢坐下來躺在了冰面上。因為厚厚的衣服隔著,所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原來就凍僵了的腳底早就沒什麼直覺了,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雙手交疊在頭頂,目光看向仍站在一邊的果戈裡,若無其事地朝他揮了揮手。
「尼古萊,不一起來嗎?」
果戈裡只是蹲了下來,從上至下打量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要。」
「你的不要,是要的意思嗎?」綾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問道。
……最後他還是躺下了。
他們躺在冰上聊天,看天上的雲慢慢移動,雲不是很多,風也不是很急,顯得雲朵輕飄飄的。天氣並不是很好,但是郁郁蒼蒼的雪原裡,一望無垠的橫亙山脈,襯著他們無比的寂寞。
綾側過頭看果戈裡目光沉靜地看向天空,一剎那,他和這塊雪色仿佛融為一體了。
他並沒有做出悲傷的表情,但不知怎麼的,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種令人無法干涉的沉寂狀態。
綾並不樂意這種狀態的進行,於是她主動開啟了話題。
「我有時候總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果戈裡問道。
「不知所謂的事情,大多數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有時候我很無聊,所以我必須要做點什麼。」綾說道,「你呢,尼古萊?」
「我嗎?」他語調輕快又詼諧,「像大多數人做的那樣,我也是個無聊的人而已。嗯,跟你一樣?」
綾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我只是個普通人啊,尼古萊。」
她在暗暗說他是一個危險分子。
綾看到果戈裡一臉沉靜地看向她,目光裡明顯的失落和不信任。於是,她只好挫敗地自己否定了這個答案:「你贏了,尼古萊。至少,跟你這個危險分子待在一塊的我也算不上什麼普通人了。」
她忍不住強調著控訴了他:「危險分子!」
果戈裡又忍不住笑了。
綾無法給出確切的形容,但他現在的笑容無疑是溫柔的,像雪夜裡漸漸消融的冰一樣。
他接著說道:「你說的對,莉蓮。這樣我們就是同黨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心裡,這個通常來說是貶義寓意的詞彙這樣聽起來也沒這麼難聽了。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綾反問道。
「和我這樣的人,也算是同黨嗎?」
「同黨?是朋友的意思嗎?」綾重復了他說的話,然後她疑惑地問道,「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尼古萊,我以為你知道的。」她鄭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嚴肅地說道,「我可不想跟你當同黨。」
她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於是她湊近他,豎起食指,悄聲說道:「噓,尼古萊,別說話,聽我說完。」
這次,果戈裡卻沒有聽她的話了。
他讀懂了她話裡的意思,並且真心實意的為之喜悅,還做出了欣然的答復。
「真巧,我也不想和你做同黨。」說完,果戈裡輕輕揪了揪綾頭頂帽子上的小球,馬上被綾一把拍開了他的手。
「你看,我們很有共同語言。」他說道。
「是啊。」綾點點頭認同地說道。
「所以,我喜歡和你呆一起的感覺,莉蓮。」尼古萊·果戈裡伸出手,輕輕捧起了她的臉,感嘆道。然後,他看到綾突然笑起來,眉眼像個彎彎的月亮。
他突然又覺得自己被打敗了,因為他本來只想逗逗她的。
於是他放開了手,不想說話了。
「這是真話還是假話,尼古萊?」綾歪了歪頭,問道。
「是假話假話假話。」果戈裡只是不耐煩地說道,他甚至刻意強調了三遍,但他最後又突然改口了,「你可以選擇你相信的答案,莉蓮。」
「算了……我是說,沒什麼。」
令他松了一口氣的是,綾也沒說什麼多余的話,他們並排靠在一起,又看起了天空,現在,連風聲都是輕悄悄的了。不時有雪被吹過頭頂,飄向遠方。
如果不是周圍時不時拂過的雪,和空曠的大面積空間。綾甚至以為他們回到了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在湖邊的時候。
綾還有點懷念那個時候的果戈裡——他給與的那種古怪但是讓人很好奇的感覺。現在,他就像一個寶箱,慢慢被她開啟著,綾滿懷期待,想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正當她還在沉思的時候,突然,果戈裡打破了寧靜,他突然問道:「莉蓮,你剛才說的話,能告訴我原因嗎?」
他指的是在摩托車上綾說的那一番話。
綾思索半天,終於記起他指的是停止思考那句話。
她松了一口氣,這個問題並不算難回答。
「我覺得你在不開心。」她先回答了他的提問,然後補充了一個問題,「尼古萊,你孤獨嗎?」
不等他做出回答,綾又繼續回答:「自由的人總是孤獨的,所以尼古萊也一定是孤獨的。」
她用了肯定句。
「是你之前講的大道理。」綾以為果戈裡會認同她,相反的是,他很委屈,「可是,莉蓮,我還在尋找自由啊,我根本沒有自由。」
他們又談起了之前的話題。
「但是,尼古萊,我不是分你給了嗎?」綾伸出手忿忿地扯了扯他的頭發。她看到果戈裡終於回過身,他們面對面側躺著。
果戈裡沒有說話,但從他的眼神裡,綾看出了他的控訴。
他在說,那根本不是我的。
他像個幼稚的小鬼,糾結於這個問題不放。
但是綾自然不會被這個問題難倒,她打算用邏輯和道理讓他屈服。
「尼古萊,如果一個人的自由是孤獨的話,兩個人的自由就不會了。」
綾一邊這樣回答著,一邊在湖面上東看西看,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不到一會,綾終於找到了她的目標,那是一塊巨大的冰,足有半米高。她興奮地衝過去,把那塊巨大的足有半個人高的冰塊抱了起來,然後在果戈裡不解的神情中搬到了他的身邊。
透明的冰塊,摸上去自然是涼的。
她把冰塊遞給了果戈裡,讓他摸了一把。
「尼古萊,你冷嗎?」她問道。
「好冷。」他可憐兮兮地說道,他把那雙摸過冰塊的手伸出來,想覆上綾紅彤彤的臉頰——他想做這件事很久了。
令人失望的是,綾側了側頭,躲開了。
她看到果戈裡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他更失落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綾並沒有停止動作,她把手上的手套摘了下來,外面溫度實在是太低了,接觸到冷空氣以後,她的手忍不住輕顫了一下。還好雖然天氣苦寒,但她那只剛剛接觸到外界的手,仍然是足夠溫暖的。
綾一邊說著話,一邊把那半只手套給果戈裡戴上了。然後她朝他解釋道:「我的臉頰太冷了,不過幸好,我還帶了手套。」
接著,綾把那只露出來的手蓋在在他剩下那只手的手心裡,緊緊扣住。
尼古萊的手可真冷啊。
綾一邊在心裡嘀嘀咕咕,手上的動作仍不停下,她把他們交握的手舉起來了。
她笑眯眯地說道:「你看,現在不就不冷了嗎?」
「兩個人的自由也是同樣的道理,不是嗎?和自由的人一起,不自由的那個人也會被自由的那個人渲染了。」
尼古萊·果戈裡只是別開了頭,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你在狡辯,莉蓮。兩個人的自由只會孤獨加倍而已。」
「那你現在覺得孤獨嗎?」綾問道。
他搖搖頭。
「那你現在覺得自由嗎?」
他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是百分之五十的自由的意思嗎?」綾沒看懂他的意思,問道。
果戈裡搖搖頭,陰郁地說道:「是百分之百和百分之零。」
綾並沒有氣餒,她知道說服果戈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實上,她並沒有想要說服他,因為他是一個極其自我的人。
果戈裡並沒有停頓,他自嘲的說道:「我像個精神病人,活在自我的世界。」
但實際上,他的語氣並沒有絲毫的自怨自艾,相反,他為這些沾沾自喜。
「我每天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像個異類。我渾渾噩噩像個白痴一樣在人間游蕩。」他嘆了口氣,語調遺憾,「好可惜,如果我是白痴就好了。」
「有時候,我並不覺得我在殺人,我在為他們解放。我不明白,莉蓮。」他迷惑地說道,「我只是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而已。離開這個污穢的世界,不好嗎?」
「無所謂,反正他們是不會明白的。」
「你在為此傷心嗎?尼古萊。」綾問道。
「當然不。」果戈裡只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足夠詭異的笑容,看起來竟然像在哭,「我在以此為樂啊。」
「那你又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
「既然你無法回答的話,那就不要回答我了,尼古萊。」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莉蓮。」良久,果戈裡狡辯地說道。他還很有少女心的坐起身來,做西子捧心狀,還眨了眨眼,「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全部。對不起,我搞砸了嗎?」
他嘆了口氣,絮絮叨叨地開始碎碎念:「我不是故意的,莉蓮,請你別在意。」
「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請你告訴我吧,我該如何挽回一個心愛女孩的心?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話,救救這個可憐的尼古萊·果戈裡吧,他正在經歷一次偉大的慘痛教訓,他做了錯事,需要經受懲戒……」
綾只是看著他,認真地聽他說話個沒完。
在他終於說完最後一個字以後,綾笑嘻嘻地踮起腳拍了拍他的頭:「尼古萊·果戈裡閣下,神明已經聽到了你的呼喚,現在,她告訴他的信徒,尼古萊·果戈裡需要用一個擁抱才能化解這場磨難。」
「請問你要回應神明的期許嗎?」
第20章 20
綾一邊說著,一邊朝果戈裡眨了眨眼睛。
果戈裡沒有回復,他只是張開了手。
看起來,他在等待綾主動投入他的懷抱。
「尼古萊,等等!」綾卻沒有如他的願,她用雙手把他推開了,雖然他並沒有絲毫移動。
綾跑開了,她到了一個距離果戈裡有七八米遠的距離才停下,蹲下身她先緩了緩,除了除衣服上的雪,才高高地舉起手,朝果戈裡揮了揮。
「你准備好了嗎?尼古萊——!」她興奮地問道,「我要開始了!」
綾開始朝著果戈裡奔跑。
地有點滑,但她卻沒有放慢腳步,腳下的雪地靴旁邊都是飛濺起來的雪沫,她的頭發在風裡吹散開,連那頂毛線帽都被風刮跑了。
她離他越來越近,最後撲倒了他。
果戈裡被這個力道迫使著趔趄地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不可避免地因為重力摔倒了,由於湖面較滑,他們還囫圇吞棗地早地上滾了幾圈,沾了一身的雪,摔作了一團。
最後他們停在了一個離原地有幾米遠的地方。
這同樣是刺激,驚險的感覺。綾用雙手護住了果戈裡的頭,他的辮子從腦袋後面垂下來,輕輕掃過她的臉頰,她感覺有點癢,她伸手拂開了它,又它因為自然作用力垂下來。
他們保持這個姿勢足足好幾秒。
現在,她可以看到,果戈裡那雙透明瞳孔也並非是空洞無力的,當他全心全意注視一個人的時候,那是有光存在的,他仿佛要訴說著什麼,眼裡充滿了未盡的話,看起來朦朧極了。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綾,她問道:「不放開我嗎?」
尼古萊·果戈裡才大夢初醒般的站起來,伸出手把綾拉了起來。
綾知道,自己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但是,還不夠。
就像果戈裡自己說的那樣,他並沒有認同她。
他還是一個人,龜縮在自己的烏龜殼裡面。
但果戈裡還是有所改變的,至少他已經主動開始提起自己的事情了,當然,綾無法保證他話語的真實性。
「莉蓮。」他突然叫了她一聲。
「嗯?怎麼了?」綾從沉思中醒來,她抬起頭。
「你原諒我了嗎?」
「你在說什麼?尼古萊。」綾驚訝地說道,「你還在為剛才的事情耿耿於懷嗎?」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接著說道:「尼古萊·果戈裡的磨難並不存在。因為他不需要向他的女孩走進,她就已經向他走來。這樣還不夠嗎?」
他沉默了一會,接著說道:「那她會明白尼古萊·果戈裡想要告訴她的東西嗎?」
「不明白。」綾掰過果戈裡的臉,她看見他一臉的無動於衷,於是她刻薄地說道,「畢竟,尼古萊·果戈裡只是一個自怨自艾,謊話連篇的小可憐,整天自導自演一出喜劇,然後博取他人同情心取樂。」
「但是。」她補充道,「終於,尼古萊·果戈等到了一個真正能聽懂他說話的人來開啟他。因為,只有在她的心中,他才是甘美的靈魂,他在她心裡,早就已經閃閃發光。」
她看到他放大的瞳孔,還有掩飾不住的驚愕面容,他高興極了,嘴角都止不住地勾了起來,盡管那些都是轉瞬即逝的,下一刻,他就抿著嘴,嚴肅了所有表情,緊接著開始神游。
綾慢條斯理地拍了拍他的臉頰,換回了他起先渙散的目光。
「現在,尼古萊·果戈裡先生是否願意往前邁出一步?」她伸出了手,做出邀請的姿勢。
「我想他是不願意的。」他別扭地說道。
但是,綾如願以償的看到果戈裡主動地向前一步,他口是心非的他還是伸出了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綾跑到不遠處的地方撿回了掉下的帽子,帽子裡面都是雪,她皺著眉頭抖了抖帽子,發現無濟於事,她只好把帽子扔在一邊,然後繼續跟果戈裡靠在一起,順便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又坐在原來的地方發呆。
「莉蓮,你什麼時候去聖彼得堡?」果戈裡問道。
「一星期以後。」盡管綾已經告訴過他一遍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但果戈裡似乎忘記了,她還是耐心重復了一遍答案。
「具體的時間,有決定好嗎?」他繼續問道,「我想送你,可以嗎?」
他開始嘮嘮叨叨:「俄羅斯並不安全,尤其是晚上的時候。你要小心扒手和一些壞人,小心車臣和光頭黨,不要理會找你搭訕的酒鬼,不要和陌生人拼酒……」
「你怎麼知道我和陌生人拼酒?」綾似笑非笑地問道,「和普希金是嗎?你跟蹤我?嗯?尼古萊先生?」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了,過了一會,他開始作秀般地回答道:「我該祈求你的原諒嗎?」
「你知道的,我們還不熟悉,那個時候並非我的本意……」
「我當然能理解。」綾說道,「不過,想要祈求我的原諒,尼古萊,你能為我做一件事情嗎?」
綾本來是想直接問他接近她的目的的,但是她轉念一想,現在並不是恰當的時間。
他們還不夠熟悉,並且會把氣氛弄僵。
「什麼事情?」果戈裡問道,他虛虛地摘下了頭上並不存在的帽子,彎下腰做了個紳士禮,「莉蓮,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會為你做到。」
「你先閉上眼睛。」綾拍了拍手,說道。
果戈裡很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他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睜開了。
「不可以睜開眼睛。」綾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她用雙手捂住了他的整個眼睛。
「尼古萊,如果我現在要殺掉你的話,你可沒有反抗的力氣了。」她抽出其中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脖子,先試探地開了個玩笑。
他沒有任何動作。
綾知道了他的回答,她只得自討沒趣的收回了手,重新用兩只手交疊在一起,蓋在他的眼睛上方。
此時,果戈裡是坐在地上的,綾站在他的身後,稍稍彎下腰,整個人壓在他的肩膀上。
「尼古萊。」綾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呵氣,「你有聽過《搖籃曲》嗎?」
「哪一首?」果戈裡感覺耳朵有點發癢,不自在的動了動。
「不是那首有名的民謠,我指的是,我想你應該聽過的。」綾試著哼了一段,「睡吧,安靜的睡吧,睡吧,睡在床邊可不行,會有大灰狼來,咬你的側腹……ヾ」
說完,她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綾聽見果戈裡接著唱了下去:「把你拖進森林,扯到柳樹下。大灰狼,請你不要來,不要叫醒我的莉蓮……」
果戈裡還即興改編了一段,故事的主人公就變成了她。
他們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說真的,尼古萊,你的歌唱的真好聽。」
綾把頭靠近他的耳窩,她親密的蹭了他的頭發一下,然後,她搖搖頭,說道:「不過,我想告訴你的並不是這首歌,尼古萊。」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她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甚至用了一樣的語氣,「請你停止思考吧。」
思索片刻,綾繼續說道:「尼古萊,我並不懂你的自由是什麼。你知道的,這是一個難題,因為我們是不同的兩個人。之前,我一直在想如何回答你問我的問題,這是我衝動之下說出的話,我不能很好地說出答案,做出這個回答僅僅出自於我的本能。」
「不過,現在我知道原因了。」她真誠地說道,「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再想更多了。我認為,你糾結於自由的時間太多了,這會讓你太累了,所以你需要休息。尼古萊,你睡覺的時候也會胡思亂想嗎?」
「我經常做夢,這算是一種胡思亂想嗎?」他問道。
「算吧。不過,如果你夢到我就不算了。」綾討巧的說道。
她伸出手挽住果戈裡的脖子,她感覺他的喉結震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
「噓。」綾制止了他的下一步舉動,然後接著問道,「尼古萊,你閉上眼睛了嗎?」
她得到了一個乖巧的點頭。
「聽好了,尼古萊,我的《搖籃曲》可是很催眠的。」綾放開了那只一直蓋在果戈裡眼睛上的手,轉而輕柔的撫上他的臉頰。
她開始吟唱,語調宛如情人的低語。
「蓋好被子,抓緊我,在你我兩人的溫暖空間……ゝ」
「蓋好被子,抓緊我,在你我兩人的溫暖空間……」
「睡吧,別醒,別說話……
綾開始不斷重復,在循環的聲音中,她感覺果戈裡的氣息越來越弱,他的呼吸越來越長,最後他頭一歪,靠在了綾的肩膀上。
睡著了?
綾有點懷疑,仔細地盯著果戈裡好幾分鐘,發現他呼吸均勻綿長,放松的軀體也沒有任何破綻。她嘗試著捏了捏他的鼻子,發現他煩躁地叫喚一聲,歪了頭,側身換了個方向。
「尼古萊?」她試著叫喚了一聲。
他沒有反應。
綾又等待了幾分鐘,發現果戈裡還是沒有動靜,仿佛真的睡著了一樣。
她站起身,扶著他,換了個方向,正當她准備靠近果戈裡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抱起了她。
「surpri色!魔術師的驚喜時間!」
他還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搞得綾有點暈頭眼花。
綾用力地掐了一下他:「尼古萊!」
「嚇到你了嗎?」果戈裡問道,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笑音,他一邊說著,一邊爽快地把她放下來。
綾隨手抓起一捧雪,報復性地砸向他。
正當她要抓起第二把雪的時候,她聽見果戈裡嘆了口氣。
「我們要回去了。」他突然說道,「已經三點多了。」
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但天確實已經快黑了,確實,他們不得不離開了。
於是,他們離開了這塊冰湖,果戈裡用他的異能順利幫助他們兩個回到了湖面上方的平地。
他們坐著摩托車回到公裡,然後就著夜色一起回到了莫斯科的市中心,他們一起還了車,坐著地鐵,果戈裡把綾送到酒店門口。
在期間,他們沒有聊其他的事情了。
他們又恢復了陌生人的狀態。
綾甚至以為,他們就這樣結束了,美好的回憶只會成為今晚唯一的記憶,只如曇花一現。
因為此時的他過分冷淡了。
「再見,尼古萊。」
於是,她朝果戈裡揮揮手,回過頭就打算進入酒店的走廊。
「莉蓮。」突然,果戈裡叫住了她。
「?」
綾看不懂他的意思,於是她停下來,疑惑地看向他。
果戈裡只是走近綾,把那個白玫瑰胸針重新放到她的手心——在吃完飯後,這個胸針就一直保存在他那裡了。
「下次再見吧。」果戈裡向她揮了揮手,沒有多說話。
即使在夜裡,他的眼睛裡也像閃爍著星星一樣,熠熠生輝。
他們總要迎來分別,但貪心的尼古萊·果戈裡已經開始期待起下一次見面了。
第21章 21
綾終於撿起了自己的主業,旅游。
她在第二天坐著火車去了弗拉基米爾,這裡散布著數量極多的東正教建築群。因為時間的關系,綾只給這裡留了一天的參觀時間。
她只草草的參觀了聖母升天教堂,就出來草草吃了午飯去了聖母代禱教堂,幸運的是,這一天天氣晴朗,只剩薄薄的一層雪堆在地上,綾更難得的在莫斯科的冬日見到了一絲陽光,於是,她就坐在小山坡上,盯著附近的涅爾利河發了半天的呆。
天黑的實在太早了,她並沒有在這裡很久,就急匆匆地坐著火車踏上返程的路了。
雖然下午三點時她已經踏上了返程的路,但當她回到莫斯科的時候,時間也已經到了晚上七點。綾在路邊隨便找了家餐廳用了餐,就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了酒店。
洗漱完畢後,她就馬上撲到了柔軟的床上。
雖然僅僅經過兩天天的時間,她已經快把費奧多爾的事情遺忘了。
令綾松了口氣的是,麻煩並沒有找上門,這說明費奧多爾確實為她解決了監控問題。但綾的心裡總有些不安,費奧多爾真的會如此好心的無償幫助她嗎?
這個念頭只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逝,轉眼她就忽略了這個問題。
因為她要睡覺了。
事情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但也沒有那麼糟糕。
綾在第二天起床時等來了警察。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高加索人,穿著一身警官制服,高鼻梁凹眼眶,五官深邃,身材臃腫,看上去有點發福,在綾開門後,他就神情嚴肅地注視著她了。
「你好,請問你是早田綾女士嗎?」他先簡單地向綾打了個招呼,因為口音,他稱呼綾的名字有點奇怪。不過,綾還是從中可以勉強分辨出這是她的名字。
「是的,你好,叫我莉蓮就可以了。警察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綾借著打招呼的機會,先不動聲色地往這位警察的背後掃了一眼。
並沒有其他人,只有這一個警察的造訪。
她松了口氣,至少現在她還沒有被當成嫌疑犯,不然他們是不會只出動一名警察的。
至於警察來找她的原因,想來是因為那起爆炸案了。
難道是來找她了解當時的情況嗎?
「事實上,我們遇到一些事情,我想女士你應該知道的我此行的目的。我們需要你的幫助,請問女士,你在兩天前有去過莫斯科北區的游樂園嗎?」
綾配合的點了點頭。
這件事她沒想著瞞過警察。
「我們現在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為了准確,能否出示您的護照?我們需要先對你的身份進行確認。」警官說道,他一邊伸出了手。
出於謹慎,綾並沒有馬上答應。
「我能冒昧的請問一下您的名字和警察號嗎?我也需要事先確認一下,您知道原因的,警官先生。」
「當然。」看起來,這位看起來不好相與的警察還是很好說話的,他爽快地掏出了自己的證件。
結果顯而易見,這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警察。
於是綾回到了房間,去拿了自己的身份證明以及各種附件,在警官檢查她的身份證件時,他們還有空閑聊了一下。原來,警官名叫謝爾蓋,是一個很常見的俄羅斯人名,和他的長相一樣平平無奇,毫無特色。
是一個很普通的俄羅斯中年男人,對伏加特和格瓦斯有別樣的情懷。
但是謝爾蓋沒有透露任何他來找她的目的,他的取證也並非在酒店進行,他很客氣的將綾請到了警察局。
綾在警察局門口見到了正要離開的費奧多爾。
他正氣定神閑地和警官寒暄,原來,他也被請到了警察局做口供。不過看起來,他已經擺脫了嫌疑。至少,他身邊的那名警官正一臉客氣的將他送到門口,絲毫沒有抓捕的意圖。
雖然綾已經知道他是這起案件的主謀之一,但她沒有揭穿費奧多爾的意圖。
離她離開莫斯科僅僅只剩六天了,她只想平安無事的離開這裡。
現在,綾只希望自己粗糙的演技可以把警察蒙混過關。
——她對此還有點悲觀。
見到綾,費奧多爾還親切地向她打了個招呼,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他們還是親密的關系。
「早上好,莉蓮。」
他們心照不宣的在空中交換一個視線,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也不過是短短的一次目光相接。
「早上好,費佳。」
因為此時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他們僅僅打了個招呼,就像陌生人一樣經過了對方。
而綾又開始發愁,她不知道費奧多爾的證詞是什麼,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已經做完筆錄了,但綾已經把費奧多爾拉入了黑名單,這也意味著,他們並沒有串供。
綾有點崩潰,本來,她以為這件事情早就該結束了,沒想到還有這一茬。麻煩的是,做完筆錄後,她不得不要聯系費奧多爾商量後續的事情了,如果這也在費奧多爾的預料之中的話——綾必須承認,他成功了。
這個麻煩精簡直像牛皮糖一樣甩也甩不掉。
而且,綾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警察局會專門找上他們來做筆錄呢?如果沒有監控的話,他們兩個頂多是爆炸案裡活下來的幸運兒而已,提供不了什麼有效的信息。
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種不祥的預感一直縈繞她的心頭,綾一邊裝滿心事,一邊跟著謝爾蓋進了警察局。
謝爾蓋把她帶到其中一個房間坐下,綾沒等多久,另一名警員也敲門進來了,這是一名女性白人警員,紅發褐眼,身材高挑,相貌英氣,名叫索尼婭。
綾先配合著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對面的謝爾蓋有條不紊的打著字,把她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了進去。
綾有點惴惴不安。
索尼婭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情,她語氣溫和的安慰了她。
「莉蓮小姐,請不要擔心,今天我們來找你只是簡單的了解一下情況,只要你如實說來,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發生。」
「謝謝你,我能要一杯水嗎?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所以有點緊張。」
索尼婭起身給綾倒了一杯水。
喝了水,綾感覺自己好過了點。但房間內嚴肅的氣氛還是讓她有點不安,這也讓她看起來有點疑神疑鬼——她也確實有緊張的理由。
等謝爾蓋完成了基本信息的錄入後,索尼婭開始問她一些基本情況。
「你能描述一下當時爆炸案發生的基本情況嗎?」她問了第一個問題。
「我和我的男朋友,就是剛才門口的那個,嗯……他叫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天我們在那個游樂園約會,下午的時候,一切還很正常。可是,到了晚上的時候。我覺得是有一些異常情況發生的。」
綾試著描述了一下那些場景:「比如,有個奇怪打扮的人偶在發老鼠勛章,有點像萬聖節時的那種詭異扮相,可是現在並不是萬聖節,並且,勛章上的老鼠似乎也瞧起來有點奇怪,我想你們已經看到了那個勛章,那看起來太過於猙獰了。我們的運氣比較好,正好我們是最後一個領到紀念品的,在我們領到不久後,人偶就馬上離開了。另外,還有一件怪事也同時發生了。我和費佳路過旋轉木馬時,那裡正好出現了故障。」
綾把人偶送給她胸針的事情隱去了,她並不想讓這個特殊的事件讓自己成為案件焦點。除此之外,她並沒有說任何假話。
「那麼,你有注意到那個人偶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嗎?」索尼婭開始仔細詢問她更多的細節。
綾先回想了一下,然後她不確定的說道:「他推著一個小貨車,用黑布蓋起來,只露出一個角。如果整個貨車裝滿勛章的話,應該是個不少的數目。我們在去摩天輪的路上也經過了那裡,但那個時候並沒有他的身影出現,這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不過人偶全身上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聲音也用了變身器,所以抱歉,我可能無法指認出他。」
「那麼,第二個問題,在爆炸發生的時間,也就是七點五十五分鐘的時候,你有注意到什麼嗎?」
「我被嚇到了,費佳在一旁安慰我……我們坐在不遠的大廈裡用餐,正好目擊到了這次爆炸。總之,一切都太突然了,因此我們很快就離開了那座大廈。」說起這件事,綾還有點心有余悸,「這是一場恐怖的襲擊!慶幸的是我成了幸存者的一員。出事的時候,我和費佳一直待在一起,我也沒怎麼關注餐廳裡的事情,那時候太亂了,我的腦子裡亂哄哄一團。」
「莉蓮小姐,你並不是幸運。」索尼婭不緊不慢地否定了她的答案,她音色動人,從容不迫地說道,「依我看來,你是相當幸運。看來你並不知情,在你和你的男友離開以後,那裡又發生了二次爆炸。」
「地點就在樺樹大街上,具體來說,就是你所處的那棟大廈的七樓。」
第22章 22
「這也是我們找到你和你的男朋友——費奧多爾先生的原因之一,你們是關鍵信息的人物。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可能的為我們還原當時發生的一切。」索尼婭嚴肅地看著她,目光裡盡是懇切,「你能詳細的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上帝!這真是一場災難!」聽到這個消息,綾驚愕地看了一眼索尼婭。
她是真的對此不知情,所以此時的反應也是真的。但很快綾就冷靜了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供述事實:「當我和費佳一起離開餐廳時,一切都還很正常。我也沒在餐廳裡發現任何可疑的事物,當然,也可能是我沒有注意到。你知道的,在事故突然發生的情況下,人很難注意周圍的情況。」
「感謝你的配合。」索尼婭一邊對她表示了感謝,一邊從手邊的文件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那麼,下一個問題,莉蓮小姐,請問你認識照片上的人嗎?」
她把照片遞到綾的面前,照片裡是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穿著笨重,身材發胖矮小,只有半個側臉露在外面,整張臉被一張超大號口罩覆蓋住,戴著墨鏡,把眼睛遮的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從他的姿勢來看,他處於放松狀態。他正雙手插在褲腰帶上,腳堪堪邁出,要向前去往什麼地方。
綾盯著照片半天,還是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像。
「抱歉,他的五官太模糊了,我無法分辨這是誰。」她抱歉地說道。
索尼婭並不心急,綾的反應對她來說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接著,她不緊不慢的從文件袋裡拿出了第二張照片。
還是一樣的打扮,應該和第一張照片是同一個人。此時,羽絨服男人正在駕駛一輛貨車,他坐在主駕駛,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副駕駛沒有人,截取到的照片裡,他的嘴半開著,好像在罵罵咧咧說著什麼事情一樣。
他已經摘下了口罩,任然戴著一副墨鏡。
照片有點模糊,應該是出自監控的截取,但綾仍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她又仔細盯著照片看了好久。良久她才不確定的說道:「我想,我應該見過他。」
這是亞歷山大·普希金。
由於第一張照片只是個像素不高的側影,綾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出點什麼,直覺告訴她,既然索尼婭出示這張照片給她,一定是這個人和她曾經有過接觸了,用排除法去掉不可能的人之後,對照著第二張照片,綾基本可以猜到是什麼情況了。
她想起自己在酒館裡曾經和普希金拼過酒的事情,警察應該是通過酒館的監控鎖定了她。可是,普希金難道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系嗎?
綾有了個細思極恐的猜測。
難道,普希金認識費奧多爾?他們是同僚關系?
那麼果戈裡呢?他和普希金既然是同伙,會不會也認識費奧多爾?
還沒等她深入的想一想這些事情,索尼婭就打斷了她的思路。
「你能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基本情況嗎?」索尼婭將照片排開,指了指上面的人,在看到綾的反應後,她挑了挑眉,問道。
「如果我沒有認錯人的話,他叫亞歷山大·普希金,我曾經和他有過兩面之緣。」綾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他是個怪人。第一次見面時,我和費佳在一家西餐廳裡,他的打扮奇特,所以引起了我們的關注,我們在那裡有過一次閑聊。第二次見面時,是一家路邊酒館,我和他拼過一次酒。」
「你和他一起走了是嗎?」索尼婭追問道,「能告訴我你們去了哪裡嗎?這很重要。」
「抱歉,我不知道。因為那實在是個偏僻的地方。普希金告訴我,要帶我去見他的驚喜。」想到這,綾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是一棟別墅,建在郊區,那裡也沒有信號,我並不清楚去時的路。不過,我還記得地鐵站的名字,如果你需要的話。」
她說出了地鐵站的名字。
「你們是朋友嗎?」索尼婭接著問道。
綾搖搖頭,否認道:「我和普希金僅僅見了兩面而已,而且對我來說,那實在算不上什麼美好回憶。」
而索尼婭只是看著她,那對褐色眼珠審視地看了她半天,良久,在謝爾蓋完成記錄之後,她才繼續說道:「女士,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這將要花費你幾天的時間,相應的,我們會給與你補償。」
「我不缺錢。」綾很果斷的拒絕了索尼婭,「我要離開莫斯科了,我不想摻雜這些。」
「我必須要告訴你,女士,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後,你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們必須要解決這場事故,它已經為我們的人民帶來了恐慌。」索尼婭只是聳了聳肩,說道,「原諒我,這一切都怪萬惡的資本和上級的命令。如果有選擇的話,我真不想脅迫一位美麗的小姐。」
「好吧,如果這是你們的請求的話,我會同意的。不過,作為回報,索尼婭,請你滿足滿足我的好奇心吧,我想,我有權知道經過,這也是為了更好的查案。」綾並沒有露出任何的不情願,她自然的接受了這個回復,原本,她就是要接受索尼婭的請求的,拒絕只是在給自己添加籌碼,欲擒故縱而已。
接著,她們對條件進行了詳細的協商,最後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於是,索尼婭拿來保密協議,綾大致的掃了一遍,發現沒什麼漏洞以後就爽快的簽上了名字。
簽完協議以後,索尼婭的臉柔和不少,她依然五官堅硬,但沒有之前那麼冷酷了,她說道:「莉蓮小姐,你該慶幸你說了實話。」
「沒准我說了假話呢。不過,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綾問道。
「我的異能可以看破對方的謊言,只要對方說謊,我就可以立即察覺到。」索尼婭只是嗤笑一聲,自嘲著說道,「很適合當警察,不是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綾隨口附和一聲,她並沒有興趣追究索尼婭語氣下的原因。
不過,如果這位索尼婭小姐的異能力是真的話,那麼費奧多爾也必定沒有在證詞的說謊了,他的選擇也顯而易見了。
他沒有說謊,但是也隱瞞了一部分事實。但綾還不知道他的信息選擇,所以從現在開始,為了減少漏洞,她所說的任何消息必須越含糊越好,但她又不能超過政府的警戒線。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普希金的事情嗎?」她轉移了話題,這是之前她和索尼婭談妥的條件之一,這條協議其實並不嚴謹,給警察們帶路的話,他們的談話包括信息采集綾也或多或少能接觸到。
「當然。」索尼婭把文件袋收好,然後把之前那兩張照片擺弄好,然後開始為她解釋,「這兩天,我們已經對游樂場進行了初步調查,嫌犯在游樂園的各個地點分別埋下了幾個一千磅的炸彈,那麼,想要運送這些龐然大物,必定是要用到大型運輸裝置了。我們調查了各個地方的監控後,發現這位亞歷山大·普希金先生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監控顯示,他大搖大擺的拿著員工證進入了這家游樂園,但實際上,他的員工證是偽造的,檔案裡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根據門衛的形容,亞歷山大·普希金的貨車集裝箱裡裝滿了盒裝物件,用塑料箱裝起來疊在一起,當時檢查的時候,他以為是某種食品,所以就沒有在意。後來,我們在現場的炸彈殘留物裡找到了這種塑料的痕跡。但當我們試圖追尋亞歷山大·普希金的痕跡時,很可惜,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
「我們只在監控裡發現了你曾經和他有過短暫的交流。現在,莉蓮小姐,請你詳細的為我們敘述一下他吧。」索尼婭扣了扣桌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綾知道,她已經被索尼婭懷疑了,她必須在接下來的話裡面洗清她的嫌疑。
「如果這是你期望的話,我會的。我和費佳曾在餐廳二樓遇到過普希金,實際上,在這一次遇到普希金前,我們就對他有深刻的印像了。當時,他在餐廳外離我們僅有幾米的距離,靠在玻璃上。但是,他好像並不知道這是單向玻璃,所以,我和費佳都看到了,他手裡拿了把刀。」她不確定地說道,「當然,我想也可能是刀狀物體,玩具鈍刀之類的,這也可能是個可笑的誤會。」
「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在第二次碰到普希金時,他提議帶我去尋找驚喜時,我就同意了。當我跟他來到驚喜面前時,他卻揚言要殺了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他又改變了主意。」綾表現的很平靜,「不過,現在我有答案了,他可能要留著我挑釁警方吧。」
索尼婭只是筆直坐著,居高臨下地看她,好像在說她的理由並不夠信服。
綾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如果這還不能取得你的信任的話,我想我的第二個理由足夠了。不過,請政府為我保密吧。」
「那要看你的秘密價值幾何了。」索尼婭並沒有同意,而是模糊地說道。
綾踟躕了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備,終於低低地說道:「亞歷山大·普希金無法殺死我,因為我的異能的關系。我想,我可以為你演示一下我異能來證明自己。」
說完,綾就慢慢站了起來。在她做出這個舉動的同時,她整個人就像風化一樣,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無法形容這種感覺,當一個活人從頭到尾慢慢開始透明化,這給人的感覺無疑是震撼的,早田綾就像被溶解在水裡一樣,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世間。
當索尼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感知一下時,她只摸到了一把空氣。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她確實無法感受到任何早田綾的存在氣息,無論是觸覺,視覺,味覺,甚至是聽覺,她就像被分解的原子一般,無法讓人感知到任何存在的痕跡了。
索尼婭轉過身,和在一旁的謝爾蓋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無法掩飾的驚愕。
突然,一只手突然拍在了索尼婭的背上,她反射性的鎖住了那只手,然後她下意識地放松了力道。無論怎麼說,那都是一只屬於女性的,柔軟的手。
而索尼婭已經猜到了這只手的主人了。
她轉過身去,看到剛才還消失的早田綾正完好無損的站在她的背後。
「現在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了吧?索尼婭。」綾抽出了手,轉身回到了座位,繼續說道,「亞歷山大·普希金無法殺死,我這就是理由。」
「我的異能告訴我,你並沒有騙我。」索尼婭的手按在了太陽穴,她有點頭痛,對現在的情況有點無可奈何。一旁的謝爾蓋正飛速地敲著鍵盤,試圖把一切都盡可能的記錄下來。
索尼婭先出了房間,打了一通足有十幾分鐘的電話後才回來。
見到綾,她先是道了個歉,然後終於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個輕微的弧度:「莉蓮小姐,你已經取得了我們的信任。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甚至需要你的幫助。為了取得你的諒解,我們可以在之前的合同上增加一些條件,不過現在,時間有限,請你先回答我們下一個問題吧。」
索尼婭又一次的打開了那個神秘的文件袋,從裡面抽出了第三張照片。
那是一個俄羅斯男人,年齡看上去四十多歲左右,西裝革履,意氣洋洋,作精英扮相。金發碧眼,頭發用發膜梳到後面,並不短。從背景看起來,他正在參加一個高級會議,胸前掛滿了各式的徽章。顯然,和在場的人比起來,他算得上是年輕了。
索尼婭先是為綾介紹了這個人:「他叫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是一名政府議員。不過他成為議員並不是因為他的資歷和貢獻,而是因為他寶貴的異能力可以為國家帶來利益,因此,葉夫根尼先生也借此打通了他的關系網,成為人人拉攏的一員。不過,也因為他的異能,他行事較為張揚,得罪了許多人。」
「他的一個下屬和他也有過一些齟齬,出於報復的心態,他向葉夫根尼先生的敵人透露過他有更近一步的企圖,一些背叛性的舉措。我們通過查證,發現他確實從事一些武器生意,和國內的反動有過勾結。相比較來看,他混亂的私生活也算不上什麼了。」
「不過,他最奇怪的事情並不在於此。」索尼婭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干脆地說道,「最近他失蹤了。」
第23章 23
「通過調查發現,他最後出現的地點附近,出現了高度疑似亞歷山大·普希金的人的身影。他們在見面以後,一起離開了那個地點。至此,再也沒有人見到過葉夫根尼·別列科夫。」
「請問莉蓮小姐,你有看到過這個人嗎?」索尼婭問道。
「我見過他。」綾回答道,「不過,在詳細說明這件事之前,請先讓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吧,這也是你們想要我做的事情,不是嗎?」
「你說得對。」索尼婭深以為然,在謝爾蓋完成記錄後,她俯身過去,詳細地檢查了一番,沒有錯誤後,她便讓謝爾蓋保存了這份記錄。
她站起來,做出邀請的姿勢:「請吧。」
綾站起來,和索尼婭一起出了門。她們在門口等到了其余的警察,看來是要跟她們一起的。除此之外,綾還遇到了沒走的費奧多爾。此時,他正坐在休息椅上,瀏覽一本看不出名字的書籍。
正好,索尼婭還需要整頓一下出行人員,綾還需要等待她十幾分鐘,她就有了閑聊的空暇。
於是,綾向索尼婭示意了一下,便腳步輕快地走向了費奧多爾。
「費佳,你還在這裡嗎?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費奧多爾抬起頭,看到她,他放下書本,問道:「我在等你,莉蓮。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關於前幾天的事情。不過,不幸的是,你似乎還有事情要做。」
「是的。」綾湊近他的耳朵,悄聲說道,「我還需要帶警察們去一個地方。如果你還有空的話,我們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的時候可以見面,原因我想你應該知道。」
注意到索尼婭的視線,她又開始不滿的抱怨,語氣聽起來像撒嬌一樣:「真是的,我根本不想去。好麻煩啊,費佳,你陪我去吧。」
「我想旁邊的警察小姐是不會同意的。」費奧多爾說道。他雖然沒有拒絕,但意思也差不多了。
「我當然是明白的,但是,但是!」綾抽走了他攤在桌上的書,然後記下頁碼,把書扔回了他的懷裡,「如果你同意了我會更高興的——盡管那只是騙騙我。」
「你該走了,莉蓮。」費奧多爾拿起書,但是被沒有帶走它,他把這本書交給了綾,「我想,你會需要它的。」
這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綾拿起了它,發現已經書已經合上了,她剛想翻開之前的頁碼,就發現費奧多爾已經按住了她的手。
他搖了搖頭。
「莉蓮小姐!」正當他們還想聊點什麼的時候,索尼婭終於核對好了名單,她催促著打斷了他們,「抱歉,打斷了你們,但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出發了。」
綾看到費奧多爾也離開了座位,他走到她的身邊,說道:「走吧,莉蓮。我想,送你到門口還是可以的。」
他的語氣是一貫的溫和從容,即使在警局,他也沒有任何的緊張情緒。
他們在走出門口時還和警官們閑聊了幾句,大抵離不開對他們之前關系的打探和羨慕。
綾把書抱在懷裡,這個舉動引來了警官們的關注和好奇,她於是得意洋洋地解釋道:「這是費佳的書,現在就暫時放在我這裡保管了,下次見面我會還給他的。」
「這是《怎麼辦》?看來他很有浪漫主義細胞啊!」一個警官打趣地說道,他似乎意識到綾是外國人,她可能沒看過這本書,於是他順帶解釋道,「這是一本愛情小說,寫的是一種新型的戀愛關系。沒准,這是費奧多爾先生想要告訴你的呢!」
「哇!真的嗎!」綾立即興奮地看向費奧多爾,給了他一個熱情的熊抱,「費佳,謝謝你,這是真的嗎?」
費奧多爾只是笑意盎然,意味深長地說道:「當然。」
綾雖然知道這也是費奧多爾的演戲行為,但她還是配合的親了他的臉頰一口,就當是占他便宜了。
「明天要在哪裡見好呢!不!我等不及了!今晚我就要見到你!費佳!」她親密的和他湊在一起,就像真正熱戀中的情侶。
「今晚太晚了,明天再見吧,莉蓮。」費奧多爾只是無奈地拒絕了他,語氣並不強硬。
「那也可以,但是,你要給我講講《怎麼辦》!」
他們走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內容大多圍繞這本《怎麼辦》和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如果綾真正看完了這本《怎麼辦》,她可能會想打死現在的自己。
這是一本兩男一女的愛情戲劇,描寫了關於女主人公韋拉和她的丈夫洛普霍夫和丈夫好友吉爾沙諾夫的三角關系。最後,洛普霍夫通過假死成全了韋拉和他的好友——吉爾沙諾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歡天喜地的好結局,但放在綾身上,就有點變味了。
如果費奧多爾拿這來諷刺她的話,那可真的再高級不過了。
可惜,直到分開前,綾都沒聽完這個故事的結局。他們在警局門口分開以後,綾就帶著一隊的警官踏上了去那棟山中別墅的路。
因為當時是夜裡,天色漆黑,加上路途遙遠,綾也不是很記得那條道路了,他們兜兜轉轉,繞了無數的歪路才在傍晚時分來到了那裡。
所幸,這次的裝備比較齊全。因此,即使天已經黑了,他們也可以在充足的燈光條件下進行調查。
隨行的警察們擺好設備,就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調查了,因為無聊,又有許可,綾開始跟著索尼婭一起進入這棟燒毀的別墅開始東看西看。
在巨大的火勢之下,這棟脆弱的房屋幾乎被焚燒殆盡,殘留下來的是一些黑色殘渣,和一些燒不掉的物體。房子整體已經變得烏黑,內部也很難走通,隨時有坍塌的風險。
綾一邊跟著索尼婭探查,一邊跟她詳細復述當時的情況:「普希金帶我來到了這裡,我在這裡還見到了你你提到的另一位人物,葉夫根尼·別列科夫。他就住在二樓的一個房間內,起火的時候,他正在裡面。那時我已不在別墅裡面,所以詳細的情況不能為你敘述了。」
「不過我推測,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應該是死了,畢竟,我只看到了普希金離開這棟別墅,沒有看到他逃出來。」綾說道。
「為了確認你說的情報,那我們得去二樓看看。」索尼婭一邊說道,一邊找來了幾名警官。
在他們的幫助下,兩人順利到達了二樓。
這裡是火勢最嚴重的地方了,加上有床單等易燃物,損毀的程度也特別嚴重。連房基都有點不穩,床也基本被燒毀了,和一具發黑的骨架交纏在一起,只剩下幾塊發黑的骨架,氣味也相當刺鼻,甚至還可以聞到一股發臭的肉的糊味。
「看來,這應該是死去的葉夫根尼·別列科夫了。」索尼婭看著這具骨架,神色並沒有任何異動。他們站在門口,並沒有破壞現場,她先是叫來了幾名警員,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采集現場殘留的信息。
「不過,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綾疑惑地問道,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引到這個倒霉鬼身上,確實,讓一個死人背黑鍋再適合不過了,「結合索尼婭小姐之前的話來說,你們對他是有懷疑的吧?」
索尼婭不置可否,只是含糊地說道,「有可能,不過,在確認這具屍體就是葉夫根尼別列科夫之前,我們不會妄下定論。」
「你說得對,索尼婭。」綾贊許地點點頭,她跟著索尼婭一起看著裡面的警官一步一步地開始采集證據,她推測道,「也許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是假死的也不一定。不過,我比較贊成這是真的死亡。因為我親眼看到他被殺死了,然後普希金燒掉了這裡。」
又過了一會,關於這棟別墅裡一切有可疑跡像的地方都被照片拍下了,警官們也帶著一些重要證據出來了。
在交談中,綾已經知道了警方的態度。他們對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確實是有一些懷疑的,大半夜,普希金和他在一棟偏僻的別墅見面顯然不合常理,而普希金帶著她去見葉夫根尼·別列科夫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因為他是一個好色之徒,而這裡,就是他的秘密基地。
無論如何,這一塊的房產確實屬於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而他的一切表現,和普希金的密切接觸合在一起,讓他有了一切作案動機。
為了確認這一事實,警官們需要更多後續的佐證。
唯一讓人奇怪的是,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制造這一起爆炸案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他不至於蠢到這種自毀前程的地步。
並且,光憑亞歷山大·普希金一個人是無法做到搬運炸彈的,那麼,游樂園裡一定有他的同伙。結合綾的敘述,突兀的人偶就成了重點懷疑對像。
在做完記錄之後,警官就把綾送回了家,並對她表示了感謝,然後懇切地請求她能繼續參與後續的調查,因為他們仍然有一些模糊的地方需要確實,但警官們需要時間先整理現在的線索。
綾同意了他們的請求,把電話號碼給了他們,但是她希望明天警官們不要來找她。
因為她要去找費奧多爾。
第24章 24
綾在第二天傍晚和費奧多爾見了面。
白天的時候,她還是被警官們叫到了警局詢問信息,他們反復確認了一些細節,包括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當時情況的一些詳細表述。
與此同時,索尼婭也告知了綾那具不知名屍體的身份,那並不是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而是另有其人。
如此以來,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的嫌疑就更大了。他可能借此機會假死脫身,但警方詢問了很多相關人員,仍然無法由此確定他的行蹤。
由於長時間的重要會議缺席,葉夫根尼在議會上的職位也早已被頂替,下級們也被各自瓜分了個干淨,可以說是完全賠本的買賣。
也因為完全沒有他的行蹤的消息,警官們都很忙,所以只是找綾確認了一些情況後就讓她離開了。
但這也因此耽誤了綾半天的時間,等她有時間和費奧多爾見面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
他們約定的地點是在文化公園,通常這裡即使是晚上也比其他地方熱鬧一點,附近有個溜冰場,正是他們上一次沒去成的地方,不過這次的目的地明顯不是這個了。
他們在公園的一個門口碰面,然後找了個隱蔽的地方,一齊坐在了路邊休息的長椅上。
這裡很暗,樹影幢幢,只有旁邊幾根孤獨的電線杆堪堪帶來一點黃色光亮。從綾的角度看,幾米遠的地方,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夜晚的莫斯科是寒冷的,無論如何,對一對正常的情侶來說,把約會地點選在這裡都是不合時宜的。
但他們顯然不是普通情侶。
今天沒下雪,座椅很干淨,坐下以後,綾把視線投向莫斯科河,此時它已經結冰,從河畔處望去,看起來死氣沉沉的。這裡也沒有夏季的熱鬧與喧嘩,至少夏天的莫斯科河上,布滿了來來往往的游船。
「費佳,你知道今天我叫你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的。」綾沒有廢話,直接開始進入正題,「你和索尼婭說了什麼?」
「我沒有說什麼特別的東西。」費奧多爾回答道,他雙手撐著頭部,然後微微往後仰,靠在座椅上,然後凝視上方的天空。
「你知道的,嗯……我們需要統一意見。你明白嗎?」綾糾結著說道。
「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悠閑地放松了身體,調整了下姿勢,才轉過身看向綾,涼涼說道,「我相信你,莉蓮。結果也不是如你所願嗎?」
「是如你所願才對吧。」綾知道費奧多爾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於是她接著問了第二個問題,「你知道亞歷山大·普希金嗎?就是我們在餐廳約會時碰到的怪人。我想,你應該對他很有印像才是。」
她諷刺地說道:「不,應該是肯定吧。這麼說來,你倒是欺騙了我很多啊,費佳。」
「你沒有問我。」他狡辯道。
「……」
「我為什麼要主動告訴你?」
她竟然無言以對。
回想起來,綾好像確實沒有問過多少關於費奧多爾的事情,畢竟,她可從來沒有抱著長久交往的准備和他相處。
這種感覺真是如鯁在喉,綾心裡的不爽快衝天了。
這個精明無情的人,她得讓他吃癟才好發泄心裡的憤懣。
不過,綾轉念一想,如果普希金認識費奧多爾的話,果戈裡和費奧多爾也應該相熟才對。
綾想起了她那天和果戈裡在國道裡飛馳的場景,那無疑是愉悅的,但現在她和費奧多爾之間,只有受氣和利用。
……人和人的差距為什麼這麼大?
綾越想越氣,她在費奧多爾身上投入的時間無疑是很多的,但她得到的回報卻寥寥無幾,但現在叫綾放棄她又有點不甘心。
她決定遵從沉沒成本效應,先想辦法攻克費奧多爾,從他身上撈回本再說。
不過,在此之前,綾先問了第三個問題:「你認識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嗎?費佳。」
「我知道他。」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沒有一絲破綻。
但綾已經了然,看來倒霉的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正是費奧多爾選的替罪羊。她在心裡為葉夫根尼哀悼了一秒,無論如何,這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挺可憐的。
她仍然認為葉夫根尼已經遇難了,因為費奧多爾沒有任何留給葉夫根尼一條生路的理由。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綾是在挖空心思分析費奧多爾。
而費奧多爾只是隨口又問了她一句。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莉蓮。」
他好整以暇的姿勢,雲淡風輕的面容,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沉靜的味道——他根本毫無懼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而這些東西,都讓綾氣得牙癢。
她要敲碎他的面具。
綾的注意力開始游離到那天他們在高層餐廳裡談的話。
他似乎對這個扭曲的社會失望透頂,因此,他說出了消滅異能者這樣的話,這應該是他的最終訴求了。
如果費奧多爾的一切舉動都帶有目的性的話,他接近她的目的綾已經可以隱約感覺到了,那麼,費奧多爾就應該是處於被動的,因為是他有求於她。
事實的情況卻剛好相反,反倒是綾被他擺了一道。
不過,也僅限於這次了。
綾已經有了思路,於是她開始發問,語氣連珠帶炮:「費佳,我曾經以為你是善良的人。事到如今,我仍然認為你的一切善意舉動都是發自真心的。但我難以理解,你為什麼會毫不留情地傷害普通人呢?我是說,你為什麼要殺死他們?」
費奧多爾並沒有被這個問題難住,他游刃有余地回答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算數問題。用少數的死來換取多數的生,再合理不過了不是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消滅異能者這個目的而前進,在此期間,做出的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況且,你不也說過嗎?莉蓮。」他轉過身,放下有點酸痛的手臂,還有余力地錘了錘手,然後他把頭親昵地靠在綾的肩膀上,問道,「是人自主選擇了死亡。」
「我不明白,因為你對人充滿了關懷,我們的觀點並不相同。」綾反駁了他。
「暫且為你解釋一下吧。莉蓮。」他嘆了口氣,伸手撩了撩垂下來的黑發,然後說道:「你覺得什麼是罪?什麼是罰?」
「罪嗎?我認為那是一種惡。但每個人對惡的定義有所不同,所以人們很難從一個角度來為人定罪。罰的話,就是罪為人帶來的成果了,犯了罪的人理應接受懲罰。」她撇了撇嘴,繼續說道,「這應該是大多數人的觀點了吧?不過,對我來說,罪和罰都沒有區別,因為所有人類都難以逃脫死亡的懷抱,人最終總會回歸虛無的,所以討論這些並沒有意義。」
「不。」他搖了搖頭說道,「無論對罪的界定有多麼模糊,但只要人心存在,罪就會存在。如果上帝創造了人類,那麼他又為什麼要把罪帶給人呢?罪由惡生,而惡並不是上帝帶給人的磨難,惡是人類自己的災難。」
「照你說的話,人的死亡都是他們罪有應得咯?」綾側過身,望向那雙紫色的詭譎瞳孔,「那麼,不會死亡的人呢?她就該一輩子在罪惡中苟且偷生嗎?」
「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莉蓮。」他只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死並不是對罪的懲罰。死是對人的拯救,而愧疚感,自責心,這些讓人心痛苦而又飽受折磨的東西才是對人的罰。造物主有意讓自己所選擇的人遭受難以想像的屈辱和考驗,包括在死屋中的□□,以此展示人類先知者所受的最可怕的痛苦。ヾ而人只有通過受苦才能追尋到所謂幸福。」
「因此,死亡是將人從痛苦中解放出來,賦予他們新的生命意義。靈魂升天之時,人將從醜惡,屈辱的牢籠中解放,他們將迎來新生,不是嗎?這就是我對罪與罰的定義。」
「至於不會死的人。」費奧多爾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她,在一片昏暗中,他輕輕說道,「你會把它稱之為人類嗎?」
「為什麼不?」綾反問道,她沒有絲毫的心虛,「費佳,既然你認為死是對人的救贖,那你為什麼要消滅所有的異能者而非全人類?」
「這是個好問題,但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莉蓮。是異能者在破壞這個世界,這和罪與罰的問題無關。罪與罰是個人的問題,而異能者是社會問題。」
「我以為,你會痛恨這個世界的。」綾無言,她只是嘟囔著說了一句。
他看起來並不像這種人。
費奧多爾只是轉頭,眼神悠遠,他又嘆了口氣,此刻,他聲音低沉,但卻十分有力。
「我並不痛恨世界,相反,我是如此熱愛它。」
綾在一瞬間愣住了。
但她隨即就想通了,於是她伸出手,輕柔地撫了撫他的黑發,她想,她已經開始理解費奧多爾了。
於是她問道:「那麼,費佳,我可以繼續問你幾個問題嗎?」
他點點頭。
「如果一個劫匪殺了人,而他並沒有任何良心上的自我譴責,也沒有受到法律亦或是社會懲罰,最後他壽終正寢死去了,那麼罪與罰在他的身上也會成立嗎?為什麼死亡會寬恕這樣的人呢?回答我,費佳。」
綾開始尖利的發出疑問。
「如果你說罪是生來就有的事物,那麼罪應當在每個人類身上都成立,無關智力,年齡,異能者,非異能者,對嗎?」
她並沒有就此停住,而是繼續追問道。
「那麼,我想請問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你也會感到痛苦嗎?你也在受罰嗎?那你是否也在追求死亡的解脫呢?」
「你也會在別的人身上尋找到自己的影子嗎?」
第25章 25
費奧多爾似乎也被綾的問題楞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神色自若地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假設並不成立。一個理性的,事無巨細的劫匪也無法逃脫社會框架的制裁,即使他可以正視對自我的譴責,他在外界的心裡壓迫也並不會減少。在法律和道德上,他永遠處於弱勢地位。當他活在這個桎梏他自我的人類社會時,他就無法脫離外界的看法而活。因此,除非他失去記憶,不然他就無法擺脫懲罰。」
「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他頓了頓,正要回答第二個問題。
「等等,費佳!」綾在費奧多爾開口前制止了他,「在此之前,我需要征求你的許可。」
他只是轉過身,靜靜地凝視她。
「你能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組織了下語言,「基於你欺騙過我的事實,我無法相信你。但我希望今天我們的對話能保證在一個真誠的環境前提下。」
「欺騙在你這是行不通的,不是嗎?」他反問道,語氣裡還有點郁悶。
顯然,他覺得自己在綾這裡受挫了。
「所以你已經意識到了是嗎?費佳。相信我,那還不算太晚。」綾忍不住噗嗤一笑,嘲弄地說道,「不過我也有隱瞞的事實,我們扯平了。」
「所以,你的問題是?」
「回答我的前一個問題前,基於坦誠的基本條件下,重新介紹一下你自己吧,費佳。」綾說道,「相應的,我也會盡可能地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不過,這個約會地點實在是有點簡陋,真讓人懷疑你的審美。」
寒風刺骨的冬天,坐在公園長椅上,面前僅有一條結冰的河,雖然沒有飛蟲的困擾,但寒冷的天氣已經讓人興致缺缺了,再加上陰森昏暗的環境,除了保密性良好,這裡沒有任何優點。
綾轉過身,她看到費奧多爾恢復了正座的姿勢,他伸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和帽子,然後說道:「莉蓮,如你所想,我並不是個正常意義的好人。關於你想知道的事情……啊,死屋之鼠是我的組織,亞歷山大·普希金是我的部下。」
他肯定了她的一部分推測。
綾繼續提出質問:「那麼,尼古萊·果戈裡呢,你認識他嗎?」
「他是我的同事。」他干脆地回復道。
所以,他們兩個相互認識?
那麼尼古萊是否知道她和費奧多爾的關系?
綾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結論笑到了,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冷靜,現在並不是關心這件事的時機。她繼續問道:「你能為我介紹一下你的部下們嗎?費佳。畢竟他們都是你的,嗯……同伴?」
是跟你關系親近,比較了解你的人吧。她在心裡補充道。
綾很難想像這個一意孤行的人會有朋友,他根本沒有任何跟人建立親密關系的欲望,他的眼裡只有一個偉大目標。
「如果你想加入死屋之鼠的話,可以。」他說道。
綾佯裝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費佳,沒有公司招人不透露一點訊息的。而且,你有義務向女朋友介紹你的工作狀況。」
「如果你告訴我死屋之鼠的情況的話,說不定我可以考慮一下加入你們。」注意到他的漫不經心,她擺出了誘餌。
「但是!只是考慮哦!」她再次重申了最後一句話。
費奧多爾只是深深地看了綾一眼,然後說道:「死屋之鼠的成員,除了我和亞歷山大·普希金,就只剩下另一位成員了,他叫伊萬·岡查洛夫,和普希金不同,他是個蠢笨之人,不過還尚有用處。」
綾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從目前費奧多爾透露的信息來看,他雖然在死屋之鼠裡有核心領導地位,但他們並沒有因為一致的目標走在一起。如果亞歷山大·普希金是為了追求愉悅而加入死屋之鼠的話,伊萬·岡查洛夫又是為什麼呢?
「我很好奇,費佳。伊萬·岡查洛夫先生的作用是什麼?」綾問道。
「他嗎?」費奧多爾並沒有移開他望向莫斯科河的視線,他的眼神空洞極了,語氣也是無所謂的態度,「伊萬·岡查洛夫是愚忠者,妄想通過寄托在別人來救贖自我,取得幸福的可笑之人。他是虛無的幸福追求者,算不上實干派的妄想家,所以我切斷了他的痛覺神經,成全了他。因此他就忠心耿耿,成為了我計劃中的一員。」
所以伊萬·岡查洛夫是被費奧多爾洗腦了嗎?
綾想起剛開始費奧多爾的偽裝,她有點心有余悸,當時她就差點被他純良的外表騙了。
這樣說來,死屋之鼠和費奧多爾之間的聯系並不緊密,這只是一個不同目的的人因為某種原因而暫時有交集的組織而已。
綾不知道要贊嘆費奧多爾執著還是執著了,但無疑,他一定是孤獨的。
很快,她的短暫思考就被打斷了,費奧多爾的話讓綾從深思中驚醒。
他已經轉過了身,目光裡沒有任何意思,但卻讓綾發寒。
「莉蓮,回答了你這麼多問題,你做好回答我的問題的准備了嗎?」在綾的不祥預感中,他輕笑了一聲,問道,「基於坦誠的原則,回答我唯一的問題吧。你是『書』嗎?」
在提出和費奧多爾坦白的時候,綾已經做好了費奧多爾問這個問題的打算了,畢竟他接近她的目的綾從來就不得而知。
在此前,綾就已經有過這個推測,現在他的問題只不過證實了她的猜想。
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被動的一方,如果費奧多爾對她有所求的話,他永遠也不會傷害綾,因為他無法抓住她,無法留住她,甚至無法鎖定她。
她在他了然的目光裡點了點頭:「如果你想求證我的問題就是這個的話,是的。」
事實上,綾覺得費奧多爾只是問了無關痛癢的一個事實,他明明早就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備來接近她,所以他又怎麼會到現在又糾結起這個問題呢?
不過至少現在,綾覺得可以嘗試相信他一下了,畢竟費奧多爾已經做了足夠的妥協和讓步,足以彌補他剛開始的欺騙了。
她終於把話題拉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上面:「現在,請你回答一下我之前問你的問題吧。費佳,如果你還沒有忘記的話。」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被痛苦和災難擠占的小小空間,我怎麼會不痛苦呢?」他輕輕地嘆息,眼神也變得落寞和渺遠了,「這是一個畸形的病態社會,少數人擠占了幾乎所有的社會資源,他們圈養了其他的所有人,像屠夫宰割牛羊一樣對他們肆意驅使和侵占,而這部分少數人也使所有平穩遭受毀壞,戰爭生活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度,他們摧毀了所有寧靜。」
「這讓你痛苦了嗎?」綾問道。
她看到費奧多爾的眼裡出現了少見的茫然,此時,他就像一個孩子,躲在角落裡,透過一點余光,他惴惴不安地伸出頭打探著外界。他憂心忡忡,又無可奈何,因此透露著一種抑郁和溫柔夾雜在一起的復雜情緒。
「也許吧。」他只是這麼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但我不會因為痛苦而搪塞自己,既然清醒地看到了一切厄運和不幸的來源,如果異能者是人大部分苦楚的來源的話,我會做點什麼。」
他順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尼古萊·果戈裡只是個怯懦自私的膽小鬼,如果你要嘗試接近他的話,就會發現他是一個無病呻吟的謊言藝術家。」
最後,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嘆做了結尾:「對我來說,美將拯救世界。離開了美,人也許不願意活在世界上。ヾ如果沒有美,在這大地上就無所作為。ゝ」
綾對費奧多爾的最後一句話有些不解,但這並不妨礙她聽懂他之前的陳述。
她並沒有立刻做出應答,在連風聲毫無的寂靜環境下,他們就只是安靜地並排坐著一起,沒有任何交談,只有靜靜地呼氣聲,綾跟隨著費奧多爾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湖面。
此時,這塊湖面在夜色呈現黑藍色,因為冰凍而顯得死寂和凄清。湖對面是一塊熱鬧的地方,至少,看起來比他們這一邊熱鬧多了,連燈光都顯得更亮一點。
綾調整了坐姿,到了費奧多爾的身邊,他們的距離現在只有一個拳頭。她轉過身去看費奧多爾,他長長的劉海和頭發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緒,綾也無法保證他是否期待她的回復。
可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無疑是孤獨的。
他並沒有朋友,任性又糾結地活在一個紅色星球裡。
他明明沒有表述出任何對自己處境的嘆息,綾也沒有發現他任何消極情緒的存在。但就是這件事情,讓綾覺得可疑了。一個人類,真的可以做到無堅不摧,情緒毫無波動嗎?他的所有情緒,都被好好地隱藏在他的堅硬靈魂裡。
既然費奧多爾是如此坦誠地告訴她自己的一切,只因為他認為自己的一切舉動都是合理的。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使費奧多爾接近她的一切舉動都是帶有目的性的,但他已經放棄了欺騙她的打算。
他只回答了綾關於痛苦的問題,是因為他對綾的其他質疑的答復也是猶豫的嗎?
是否可以理解為,他也在無意識地渴求他人的認同?這是否也構成了他一部分的痛苦呢?
可是他的舉動無疑是成功的,因為綾確實對他更感興趣了。
終於,在一片長久的沉寂中,綾開口了:「費佳,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可否認,這個世界是存在一些問題的,在異能者和普通人的博弈之中,獲勝的永遠只有少數人的那一方,這無論從任何層面來說都是不正常的。」
「針對異能者的法規又是如此輕描淡寫,對普通人的法律又是如此嚴苛和殘酷,無論何時,人類社會總是遵從優勝劣汰的社會法則的,這也是大多數異能者可以殺人不犯法的原因。當人和異能者的距離到達一個可觀的距離之後,這種矛盾會無法調和。」她想了想,繼續說道,「如果我只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類,說不定我也會對異能者產生痛恨。」
「所以,即使極力掩飾這種和平的假像,就像半休眠火山一樣,當人的憤恨積聚到一定程度時,這些問題總會爆發。到時候,情況只會更糟糕,因為人類社會將會重新洗牌,異能者和普通人將兩敗俱傷。」綾湊近費奧多爾,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當科技進化到一定程度時,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足夠的能力去抵抗異能者了。但是,大部分異能者仍然掌握著上層資源,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方面的矛盾也會日益凸顯。」
「這是你想告訴我的嗎?」她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目光裡,綾繼續說道,「可是,費佳,如果你因為這些而痛苦,你說的消滅異能者,也是基於這一想法吧?但是你又怎麼解釋這不是你的私欲呢?」
在他定定地視線裡,綾繼續說道:「因此,費佳,你要明白,你並非無懈可擊,因為你也是自私的。」
「所以呢?」
綾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捧起他的臉,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又怎麼證明,你接近我只有一個目的呢?如果你真的只是為了『書』,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麼多話?」
費奧多爾依舊很平靜,他甚至有空歪了歪頭,像是在表達不解。
「聽著,費佳。」綾說道,「在你發現你無法打動我的時候,你的最優解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放棄我。你在我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了,但你又不是一個糊塗的人。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並沒有這麼做不是嗎?」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欣喜和惡作劇得逞的得意表情:「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費佳?」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至少,那並不是他一貫的從容。
「你看,你回答不出來了,不是嗎?」綾伸出手摟住了他,她湊到費奧多爾的耳邊,悄悄地說道,「我不會阻攔你,因為我並不覺得你錯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費佳,如果人類覺得痛苦的話,他們是會不自覺地宣泄情緒的。既然你是人類,那就無法逃脫這個定律。噓,不要告訴我那是你的補償,亦或是你的表演欲,你不會對無知的人說那麼多,不是嗎?」
在黑暗中,綾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費奧多爾,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還在眨的話,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成了一棟凝固的雕像。
「……」
在他的沉默中,綾繼續說道:「我可以理解成,這是你的傾訴欲嗎?既然你不認同我的話,為什麼你要說這麼多話?」
「你看,你是寂寞的,費佳。」
綾在費奧多爾的目光裡看到了隱忍和壓抑,但他仍然體面地沒有做任何申辯。
他只是輕輕地叫了聲她的名字。
「莉蓮。」
「嗯?」
費奧多爾伸手拉開了綾放在他臉頰上的手,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緒。在綾疑惑地表情中,他慢悠悠地說道:「你並不理解我,我並不會做無用功。」
「不過,你說的對,莉蓮。」
他又露出了那種無可奈何的表情,這種情緒讓他變得溫柔和不理智,奇妙地緩和了他的冷酷,連那雙絳紫色的瞳孔都快被融化了。
「這確實是我的錯誤。」
「因為你說的那些話,我竟然一時間無法反駁。」
第26章 26
綾的關注重心並沒有集中在費奧多爾的後半句話上,事實上,相比後半句,他的前半句話明顯更有意思。
「那要看你自己的判斷了,費佳。說起來,你打算怎麼處理葉夫根尼·別列科夫?」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淡定地應下了費奧多爾這句話,她也沒有揪住這一點不放,而是輕描淡寫地略過這個話題,過猶不及,她和費奧多爾還沒有熟悉到聊更深刻的東西的時候。
「我不認識他。」他只是一臉無辜地說道。
綾對裝傻的費奧多爾毫無辦法,只要他不想回答,無論如何誰都是無法逼迫他開口的。
順勢而為,綾就不指望能從他口中套出更多消息了。但綾到現在還對費奧多爾對索尼婭敘述的口供持有懷疑態度。雖然她覺得葉夫根尼·別列科夫應該會被做成一個替死鬼形像,但是亞歷山大·普希金呢?他在貨車上也是露了臉,但是,作為死屋之鼠的一員,費奧多爾的部下,他不應該會被放棄才對。
綾疲憊地揉了揉眼角,她感覺自己有點累了。這種累並不來單純地源於一種物理上的疲憊,而是夾雜著一種心理上的症狀。她抬起頭,看到費奧多爾彎著腰弓著背,還打了個哈欠,連表情都有點霧蒙蒙的。
他應該也有一點困頓了,這種情緒瞬間透過看不見的空氣,傳染給了綾。
她感覺自己更累了。
「那亞歷山大·普希金呢?他要怎麼辦?他也失蹤了。」她還是打起精神,繼續追問道。
「比起他,莉蓮,你更應該擔心你自己。」費奧多爾說道,他一只手撐著頭,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拉了拉帽子,讓它回到原來的位置,整理完帽子,他才解釋道,「亞歷山大·普希金消失了,不是嗎?」
他在隱晦地告訴她不用擔心普希金的後續問題,至少,綾不用糾結警方會抓到他以後的問題了。不過,費奧多爾的話也激起了綾的另一個層面的擔憂。
她感覺眉心有點抽痛,很快連眼皮都開始跳了起來。
「費佳,說實話,我也有點擔心。」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了費奧多爾的身上,「雖然我知道他們並不會做什麼。但事情總該不會如我想像的那麼好。」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把。嗯……我是指,他們透露的消息也太多了,這是讓我後怕的。」
一個外籍游客,參與如此重大的案子,對案件的經過基本了如指掌,即使早田綾是重要的人證,那對一個編外人員來說,也太超過了。
當時她並沒有細想,但現在,回味過來,這確實讓她覺得恐慌。
費奧多爾只是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莉蓮。」
他在勸她接受現實,考慮點更實際的內容。
冷酷而又理智的發言,雖然很合理,但總有哪裡不對。
「喂,費佳。」可惜的是,綾對他的答復並不滿意,不滿地拉了拉他的帽子,重新把那頂帽子拉歪了,現在,那帽子有一半斜斜地側著,看起來不倫不類的。
「不幫助親愛的女朋友就算了,安慰一下也做不到嗎。」她幽怨地說道,「一星期以後,你將和她分別在火車站裡,即使這樣,費佳,你也不對忙碌的女朋友說點什麼嗎?」
費奧多爾只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問道:「我以為,現在的情況,你會更擔心自己能不能離開莫斯科……如果安慰有效的話,莉蓮,祝你旅行愉快?」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嚴肅,反而有點愉快。
綾被他這句話逗笑了。
她靠在他肩膀上控制不住地笑了兩聲,然後仍然用帶著笑意的語氣打趣道:「上帝啊,我不該對你抱有期待的,費佳,托你的福,我會旅途愉快的。不過,你能提醒我也讓我足夠驚訝了。畢竟,從你嘴裡撬出點消息真是不容易。」
雖然話說的輕松,綾的心情卻並不輕松。
費奧多爾只是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了她,眼神裡什麼也沒有,看起來還是那麼讓人捉摸不透。
如費奧多爾所言,綾確實對警方不太相信。畢竟,幾張薄薄的協議帶來的保證實在是太虛偽了。
但現在的情況下,綾又實在無法拒絕警方的請求,因為他們有過協議——她必須要協助警官們的詢問和調查。
她既不能主動,也失去了退縮的可能,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任一個決定都是進退兩難的選擇。
而費奧多爾說出的消息的意圖也只有他自己本人才知道了。
思來想去,費奧多爾幫助了她確實也是不爭的事實,他透露的情報量足夠多,多到綾願意原諒他之前的欺騙了。
綾一邊想著,一邊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不早了,她需要回酒店了。
她在最後還是感謝了他。
「已經八點了,我必須要離開了,費佳。不過,在走之前,我覺得必須有對你說的話。」
「今晚謝謝你,費佳。無論之前我們之前有過任何齟齬,但是今天和你共度的時光卻是美好的,因此,我衷心地期待與你的下次會面。」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十指並攏,放在他們的中間,眼神透著期待的光芒。
「合作愉快,費佳。」
費奧多爾輕輕頷首。
「合作愉快。」他一邊答復著,一邊配合的伸出手,和綾擊了個掌。
在寂靜的夜裡,這點小動作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們仍默契的對視了,不知怎麼的,他們心有靈犀般地露出一個微笑,這笑容在夜裡,被風一吹就散了。
如果欺騙警官也算是一種合作的話,那又未嘗不可以提前慶祝一下勝利。
等綾回到酒店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太早了。在高緯度的北半球冬季,九點鐘才回到酒店並不是還算及時的時間,大街上也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不好見到。
她做好洗漱和打理工作以後,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經過一整個白天的奔波,在加上泡澡帶來的輕飄飄的感覺,現在,她已經疲憊到閉上眼睛就可以睡著了。
她打了一大串的哈欠,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甩了甩腦袋,想把困頓都甩走,此時,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她強行打起精神,把浴帽扔到一邊,吹干了頭發,然後打開了手機,開始查看起關於爆炸案的新聞。
今晚的新聞裡,從報道裡的關於游樂園爆炸案的情況來看,警方調查情況仍然不太樂觀。新聞裡只披露了一些淺顯的信息,除了死亡人數仍然在上升以外,關於任何案情的進展都只是一句模糊的梗概。
綾只粗略地掃了幾點就放棄了這條新聞的繼續搜索,她關閉了網頁,開始搜尋起另外一個她目前重點關心的對像——葉夫根尼·別列科夫。
跳過一長串的吹捧,綾在維基百科裡看了半天竟然沒看出任何有用的消息。這時,她才懊惱地發現自己忘記詢問費奧多爾關於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的異能的事情了——雖然費奧多爾可能不會告訴她。
綾並沒有停住搜尋,她打開新聞網站,輸入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的名字開始搜索,頁面在加載了一會以後出現了幾條關於他的新聞。
忽略掉無用的信息後,她還是順利地在其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一些東西。
葉夫根尼·別列科夫在政府的地位並不低,在他早些年的新聞裡,他可謂是志得意滿,意氣風發。除了桃色新聞外,關於他的各種通報和吹捧也源源不斷。在他失蹤幾天後,關於他的任何失蹤信息都沒有披露,吹捧卻還在繼續,看起來還在營造一股他還在活躍著的假像。
但在爆炸案發生之後,這些消息迅速地沉寂了下去,關於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的新聞便一點都沒有了。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和之前的爆炸式新聞呈現鮮明的兩極差異。
綾大致看了看,把其中一些有用的信息添加到備忘錄裡面,以備不時之需。
從目前來看,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被放棄的幾率很大,如果他的失蹤一直保持的話,這個幾率將會無限遞增。
明天,她也有可能被警官們傳喚到警局,基於費奧多爾說的一番話和她內心的不安,綾決定到時候試探一下警官對她的態度。在她的印像裡,冷靜理智的索尼婭並不是一個很好糊弄的人,而索尼婭的助手,謝爾蓋——一個老實敦厚的警官,他應該是一個比較好接近的對像。
當然,除了這些令人不悅的事務之外,關於明天的行程還是有愉快之處的。
她會在晚上的時間和尼古萊·果戈裡一起去酒吧喝酒。這可不像上回和普希金那樣的糟糕經歷了。
對綾來說,尼古萊·果戈裡確實是個很好的聊天對像,正巧她心裡也有點郁悶,找他再合適不過了。
綾一邊想著,一邊定下了鬧鐘。
她閉上眼,把一切思緒都扔出了大腦。
第27章 27
第二天早晨,不用索尼婭打來電話催促,綾已經自發地走去了警察局。
連續來了這麼多次,她對莫斯科的警察局已經很熟悉了,一進門後,她就熟練地跟幾個眼熟的警官們打了招呼,然後徑直走向了之前的房間。
在進去之前,她先禮貌地敲了敲門。
一分鐘後,她才意識到以這裡的隔音條件,索尼婭是聽不到她的聲音的,而她也無法聽到索尼婭的聲音了。
考慮到前台應該已經打過電話和索尼婭報備過了。於是,綾打開門,她發現索尼婭和謝爾蓋已經就坐,他們正盯著電腦屏幕,一絲不苟地在看著什麼東西,時不時說上點什麼。
「早上好!」綾打了個招呼,然後輕車熟路地露出一個商業化的微笑,「如果來得及的話,希望我能趕得上今天的午飯。」
「早上好,莉蓮小姐。」看到是綾,索尼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她回復了她,「相信我,你會趕上的。」
順利的是,一切都剛剛好。
當綾離開警局的時候,時間剛剛好是十二點。
她是和謝爾蓋一起走出了房間的,索尼婭還留在房間裡整理一些資料,她真的太忙了,綾發現這幾天,她的黑眼圈重了不少。
而謝爾蓋——經過幾天的相處,這個年近三十的警察官已經和她足夠熟稔了。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開始閑聊。
「謝爾蓋!真沒想到我在莫斯科的最後幾天會是在這裡度過。」綾說道。
她沒有多大怨言,這只是一句單純的感嘆。
「我很抱歉,不過我也沒能想到這些事情的發生。」謝爾蓋只是聳了聳肩,語氣有點無奈,他說,「事實上,我快忙的腳不沾地了。當然,索尼婭更甚,她已經兩天沒有合過眼了。」
「上帝!這可真的是……難怪她今天看著精神有點糟糕,她需要休息了。」綾順口附和了一下謝爾蓋,「辛苦你們了。我們問一下你們的工作進程嗎?嗯……我想,這關系到我離開莫斯科的時間,謝爾蓋,我是有權利知道的吧?」
「還算順利。」謝爾蓋一邊走著,一邊放低了聲音回答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不過,關於這件事情可疑的點太多了,這實在是……」
他沒有說下去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綾一邊放低聲音,一邊附和了他:「我知道的,謝爾蓋,請你放平心態吧。無論再怎麼說,民眾們總該需要一個答案的,我相信你們可以做到的。」
無論這個答案是真是假,總是需要有個倒霉鬼來背黑鍋的。
她在心裡說道。
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請你安息吧。
謝爾蓋,這個老實敦厚的男人在聽到綾的話之後,他只是嘆了口氣,語氣低迷地喃喃說道:「是啊,總該有人付出代價的,總會有無辜的人為此買單,這個世界的真理不就是這樣嗎?唉。」
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外泄,於是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還拍了拍綾的肩膀:「莉蓮小姐,希望你接下來務必旅程愉快。」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謝爾蓋看起來還是憂心忡忡,一副不在狀態的樣子,即使他在微笑,也看起來那麼虛偽。
「謝謝,我會的。謝爾蓋,也希望你接下來的工作能輕松點。」綾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用這句感謝作為了他們對話的結尾。
走出警局以後,綾在警局附近的飯館裡隨便找了家餐館解決掉了午飯,她在餐廳滯留了一會,順便解決了一塊拿破侖蛋糕,在這過程中,她拿著手機查起了下午的行程。
由於計劃的變更,綾多了很多的遺憾。今天下午的時間空出來以後,她也並沒有多很多可選擇的目的地。
她在手機上查了半天,最後她去了歌劇院。
位於紅場附近的大彼得羅夫大劇院是俄羅斯最著名的幾個歌劇院之一,從外形來看,整體白色的劇院呈現希腊建築風格,古樸大方。內裡的空間也很巨大,可以容納多個演出一起進行。
今天的劇院有點冷清,綾在門口排了幾分鐘隊,就買好票後就按照指示入座了。
她要看的是芭蕾《吉賽爾》,演出從三點開始准時放映,大概九十分鐘。因為工作日的關系,加上是淡季,人並不是很多。綾很順利的用一個不錯的價錢買到了一個好位置。
從她的視覺來看,正好是舞台的正中央,雖然不是很靠前,但也不錯了。
本身,《吉賽爾》的故事相當簡單,它講述了富家公子阿爾伯特和吉賽爾的悲劇愛情故事,敘述性不強。不過輕盈而優雅的芭蕾為這個舞台劇增色十分。尤其是女主角吉賽爾,堪稱是芭蕾史上最難演繹的角色之一。
等綾離開歌劇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不過好在這裡是紅場附近,離她和果戈裡約見的地點也十分相近。她只在寒風中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就到達了今晚的目的地。
這家酒吧除了提供酒水服務外,也有晚餐選項,綾已經提前預約了位置,在跟著服務員就坐以後,她先拿出手機給果戈裡發了條消息表明她已經提前到達。
接著,綾開始拿著菜單點餐。她猶豫了半天,在莫斯科呆了這麼久,俄羅斯的菜式她已經基本都嘗試過一遍,加上她對口腹之欲並不是很重視,所以最後,綾只是草草的點了幾個菜以後就停了。
由於這家酒吧是白天餐廳,夜晚酒吧的經營模式。此時,天還不算太晚,旁邊的弦樂隊還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等到時間再晚一點,這裡的演奏也會從古典樂變成hipop,變化堪稱兩極。
綾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飯,在這途中,她還有空讀了讀書架上的書。終於,她在吃完飯後的十幾分鐘裡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果戈裡。
准確來說,他是提前到達的。因為此時,離他們的約見時間還有半小時。
果戈裡的打扮和這裡完美融入,一身休閑裝,羽絨服已經寄存,不過裡面還穿了一件薄薄的針織衫外套。他還戴了頂黑色禮帽,配著白發,顯得特別突出。
「晚上好,尼古萊,好久不見。」遠遠地看到果戈裡的身影,綾揚了揚手,笑容燦爛地打了個招呼,示意他過來。
果戈裡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揮了揮手,腳步輕快地走到她的身邊。
「好久不見,莉蓮。」他在位子上坐下了,順手拿了套餐,看到一邊的雜志,他問道,「讓你久等了嗎?抱歉,我去處理了一些事務,一些和工作相關的事務。」
綾搖搖頭:「尼古萊,你不必感到愧疚,是我提前來了而已。」
她把雜志收好,把菜單遞給他,挑了挑眉,說道:「現在,開始狂歡吧。」
正好,新的樂隊也上來了,酒吧裡的燈光霎時暗了下來,一束光打在主唱身上。一頓五顏六色的霓虹閃耀之後,主唱在誇張的大吼後,開始唱歌,這是Leningrad的一首舞曲。
在嘈雜的音樂中,綾叫來了服務員,先點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請給我先來一杯特調伏特加吧,謝謝。」
「你想喝點什麼嗎?尼古萊。」點完餐後,綾把目光投向了另一邊的果戈裡。
果戈裡只是撐著下巴,認真看了半天,只叫了一杯黑啤。
「你不喝伏加特嗎?」綾看向他,有點疑惑。
「暫時不。」他只是眨眨眼,別有深意地說道。
?
這個人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綾想不出來結果,於是暫時把這個問題拋到一邊,她開始和果戈裡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她開始敘述自己的倒霉經歷。
「尼古萊,你知道嗎?我被叫到了警察局。」她郁悶地錘了錘桌子,這點響聲在周圍嘈雜的環境裡算不上什麼,「是關於最近的那件事情的。只是可惜了我的假期生活,就這樣在警局裡面度過了。不過今天下午的時候才好歹有點空閑。」
聽到綾的回答,果戈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問道:「莉蓮,下午你有空嗎?」
他的語氣裡盡是惋惜,下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只關注了後一個問題,於是他又若無其事地長嘆一口氣,裝作忿忿地說道:「咳咳咳,我是說,真倒霉啊,莉蓮。說起來,下午你去哪裡了?」
「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莫斯科大劇院,我去看了《吉賽爾》,盧金娜主演的吉賽爾,一個美麗善良的農村少女為愛情獻身的故事。」綾並不想和果戈裡深聊這個話題,於是她迅速地把這件事揭過了,「尼古萊,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呢。」
綾確實不想和尼古萊·果戈裡有更多的密切接觸了,自從她發現果戈裡和費奧多爾認識以後,她收斂了不少。
正巧,服務員端著酒來了。
給果戈裡的是一杯足有半升的啤酒,裝在一個透明酒杯裡,加了點冰塊,滿得差點溢出來。綾的伏加特則只有小小一杯,她端起酒杯,將被子湊到眼前,仔細打量,酒杯很小,還沒有一根食指長,伏加特是經過冰鎮的,透明無色,杯面上凝結著一層水霧,摸上去有點涼。
綾用兩根手指拿起酒杯,打量了片刻後,她隨即豪邁地一飲而盡。霎時,一股刺激的感覺直衝腦門,她先是感覺到一團冰順著喉嚨湧入胃部,接著,下一刻,這塊冰就像燒著了一樣讓全身發燙起來,綾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風,她覺得有點熱。
而尼古萊·果戈裡只是輕輕抿了一口酒,酒杯上的水平線甚至都看不出任何的變動。注意到綾的表情,他露出了忍笑的表情。
他伸出手作亂似的在綾眼前揮了揮,像是在確認她有沒有喝醉。
「尼古萊,你在笑什麼?」可惜的是,綾雖然臉頰泛紅,她卻沒有喝醉,只是有點上頭,她不滿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貼在臉頰上,質問道:「燙嗎?」
果戈裡這次沒有說謊話,誠實地點了點頭。
綾一把把他的手扔開,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應該說不燙!」
雖然她極力掩飾,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掩飾熱氣上湧的打算。綾甩了甩頭發,把身上的薄外套也脫了,然後叫來了服務員:「請再來兩杯伏加特,謝謝。順便,請給我旁邊的這位先生也來一杯。」
對她來說,現在也只有伏加特可以解渴了。
在服務員離開以後,綾才低下頭,她紅著臉,雙手疊在一起趴在桌子上,迷惑地問果戈裡道:「我的臉真的很紅嗎?相信我!尼古萊,我只是大腦有點缺氧……上帝啊,為什麼這個酒吧會這麼熱!」
她忍不住崩潰地大叫一聲,「噌」地一下坐起來,又拿著手充當電風扇,扇了扇風。
「不,你的臉一點都不紅,莉蓮。」尼古萊·果戈裡看起來想笑極了,他愉快地結果服務員手裡的三杯冰鎮伏加特,把其中的兩倍遞給了綾,他伸出手扣了扣綾面前的桌子,問道,「來干一杯嗎?」
「當然了,尼古萊。」綾只是興奮地伸出手,用那個拇指大的酒杯碰了碰果戈裡手裡的伏加特。
她閉著眼睛喝下了這杯酒,忍不住酣暢淋漓地呻|吟了一聲:「好極了!我想,我還可以再來一杯。」
不知道為什麼,喝下這杯酒以後,再剛開始的爽快感過去以後,綾反而覺得更熱了。
她的臉紅彤彤的,一副血氣上湧的感覺。綾感覺頭腦有點晃蕩,她發泄似的把那個礙事的酒杯掃到一邊,似乎是嫌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灌下了第三杯伏加特。
樂隊仍然在不間斷的演奏,一大群人圍在那邊,興奮地跟著歡呼和搖擺。混合著七彩色的燈光和搖頭晃腦的觀眾,看起來有點群魔亂舞的感覺。
「如果你想喝點酒,就請你來升伏加特!」
此時,樂隊正好唱到這局歌詞,底下的人群像瘋了一樣,瞬間跟著發出一陣陣吆喝聲。然後一聲聲酒杯碰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整個場面喧嘩得不行。
果戈裡放下了杯子,這次,他只是試探性地叫了叫她的名字:「莉蓮,你還好嗎?」
在此期間,綾根本沒有仔細關注尼古萊·果戈裡的動向,以至於她完全不知道他根本沒有喝下手裡的那小杯酒。在她這一側的酒杯已經全空了,而果戈裡那一頭,除了剛開始的那一口,他根本絲毫未動。
「我醉了嗎?」綾茫然地看了看頭頂,幾秒之後,她自問自答地給出了答案,「是的,我喝醉了。咦?奇怪,我也會喝醉嗎?」
綾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挫敗地發現自己的額頭確實有點發燙了。
「奇怪奇怪奇怪,好奇怪啊。」她又轉過身,那雙空洞的眼睛霎時間鎖住了果戈裡,思考片刻以後,她把所有的原因都算在了果戈裡頭上。於是綾怒氣衝衝地問道,「尼古萊,你為什麼沒有喝醉!這一定是你的異能作弊了,你是不是把你的酒移到了我的酒杯裡面?你看!你的杯子明明是空的。」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眼前是一片重影,連尼古萊·果戈裡都變成了三個,他手裡的酒杯也恰恰變成了三只。
奇怪?
綾伸出手,指向了了毫無意義的一個方向,那地方幾乎和果戈裡附近的酒杯位置有十萬八千裡遠。
綾的腦子裡,問號一直在不停的旋轉,轉得她的腦子發暈。
尼古萊的酒杯怎麼突然消失了?他為什麼有三個頭?三個帽子?
為什麼他在笑?他在笑什麼?
她歪著頭思考了半天,也沒有一個答案。
於是她自然而然地開始質問他。
「這不可能!我的酒品明明這麼好!我還想把你灌醉的!」
第28章 28
「莉蓮,你喝醉了。」果戈裡只是哭笑不得地看著綾,喝醉的她簡直和平時有著天壤之別,有時候幼稚得不行,讓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頭。
但是,還沒等他動作,綾就臉色潮紅,面帶贊許地附和了果戈裡的話:「我也覺得我喝醉了。」
她就這樣,臉上帶著魔幻的笑容,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人群聚集的地方,然後她朝著果戈裡說道:「我要去那邊了,尼古萊,你要去嗎?好久沒有來酒吧了,真懷念啊。」
果戈裡隨著綾的動作看向了綾指尖指向的那一塊區域。
樂隊演奏區的那一塊,搭建了一個臨時舞台,底下是簡陋的觀眾席,周圍聚集了滿滿的一群人,或拿著酒杯站著,或一群人坐在座位上,還有幾對人曖昧地湊在一起。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除了嘈雜,還有點刺耳和喧鬧。
尼古萊·果戈裡是不喜歡這種環境的,這種充斥著紙醉金迷,放縱和欲望的場所,總讓他下意識地覺得不喜和無聊。
從剛進來開始,他就下意識的避免看向那邊。但盡管他極力忽視,但現在,綾還是指出了這一點——這惡心的,油膩的軀體,令人生理性的反胃,每當一陣笑聲過後,場面就如同烈火烹油,打鬧聲和咒罵聲混在一起,不可開交。
但他還需要忍耐這些。
帶著這個想法,果戈裡收起一瞬間冷淡下來的表情,他重新帶著笑臉,和綾聊起了之前的事情:「在此之前,關於警察局的事情,不介意的話,能和我聊聊嗎?」
喝醉了的綾很快他被帶跑了注意力,她冥思苦想了半天,才記起了果戈裡指的是什麼,然後她語帶撒嬌地說道:「我討厭警察局,原本這些都是我的休息時間,可惜就這樣被浪費了。」
他馬上領會了綾的意思。
「和前幾天的事情有關嗎?」由於人多,果戈裡只是隱晦地問道。
「對,就是那件事情。」她放低了聲音,語氣低落,「最近我好忙,不然我們還可以見面的,尼古萊,你什麼時候去彼得堡?」
果戈裡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但他說這句話仍然是快樂的:「抱歉,莉蓮,我還不能確定具體的時間,不過,只要我去那裡,我就馬上去見你,好嗎?」
「那你到時候要聯系我,尼古萊。」綾只是虛幻地朝著空氣微微一笑,然後她伸出手大力地拍了拍前面的桌子,說道,「我很不開心,受制於人的感覺真不好過,我覺得,他們要對我做不好的事情。」
果戈裡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實上,綾變成現在的境地還有他的一份功勞。
無論怎麼想,他對她的不開心都有著間接責任。
所以,他理應獲取她的原諒。
正當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綾晃了晃腦袋,趔趔趄趄地站起來。
果戈裡立即伸出手想幫助她。
她微醺的臉頰仍然是富有生機的,可是她傲慢極了,她一手拂開了果戈裡遞過來的手,自言自語地說道:「算了,反正他們也只是一群可憐人罷了。」
綾的腦子浮現出了索尼婭和謝爾蓋的身影,以及他們分別和她有過的短暫的談話。頓時,她露出了平時從未有過的高高在上的態度,她感到可悲又憐憫,於是她小聲咕噥地說了一句:「追尋正義和真相的人,打開苦苦尋覓的潘多拉寶盒,最後看到的卻是虛假,難道不可憐嗎?」
最後這句話,她是朝著果戈裡說的。
「太可悲了。」尼古萊·果戈裡只是跟著她一起,露出一個微弱到幾乎沒有的笑容,他臉上帶著從容,猶有余裕地說道,「活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上,真是無聊。如果連正義裡面都充滿了欺騙,那又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他看向了那群狂歡著的人。
雖然他們說的並不是同一個對像,但結果是一樣的。
無論是追求真相的警官們,還是執著於真相的民眾們,都只是這個聲勢浩大的案子裡的旁觀者而已。他們所謂的「真相」,無非是個結果而已,已而不再是對生命本身的畏懼了。
聽到果戈裡的話,綾轉過頭,這次,她的視線終於和果戈裡對焦了,她先是茫然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她好像囁嚅著想要說點什麼,還沒等綾開口,她的注意力被那個禮帽吸引住了,她於是說道:「尼古萊,我要這個!」
綾一連重復了好幾遍這句話,活像個胡攪蠻纏的淘氣包。同時,她還踮起腳,伸出手試圖去夠那頂禮帽,但當她動作到一半時,果戈裡就自己把帽子摘了下來。
他把帽子輕輕地放到了綾的頭頂上,力道並不大,可是由於帽子太大太高,到綾的頭上時,帽子就像塌陷了一樣不斷地往下墜,自動凹陷下去一大塊,把她的眼睛也遮住了。
「尼古萊,天怎麼黑了?是你變的魔術嗎?」綾沒有動作,還在那裡傻傻地問道,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從果戈裡的角度來看,綾的整個臉都快埋在帽子裡了,遮住她半張臉的,還有長長的黑發,乖順地貼在她的臉頰兩側,像個洋娃娃。
真不可思議,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他根本無法見到現在的綾。
尼古萊·果戈裡並不討厭喝醉的她,相反,他覺得此時的綾特別可愛,因此他壞心眼忍不住地想要逗逗她。
「莉蓮,請你閉上眼睛,不要睜開,好嗎?」果戈裡只是低下頭,努力忍住嘴邊的笑意。他甩了甩辮子,還一絲不苟地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劉海,確保自己的形像以後,他才伸出那雙冰涼的手,完完全全地蓋住了綾的眼睛。
「天還黑著嗎?」他還故意地先問了一句廢話。
這句話騙騙喝醉的綾是足夠了的。
他感覺到綾迅速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然後又合上了,她大聲地嚷著說道:「尼古萊!你把手拿開!你這個騙子!」
「你不是要看魔術嗎?莉蓮。現在,你即將有個機會親身體會魔術師的表演了,這只需要花費你一分鐘的時間。」果戈裡耐心地說道。
「好吧。」綾嘀嘀咕咕地說了什麼,果戈裡只知道那並不是俄語,他沒聽清是什麼,然後他聽到綾繼續說道,「尊敬的尼古萊先生,我要告訴你的是,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現在,你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以及,如果你的表演讓我不滿意的話,我會給你打差評的。」
「補充一下,現在天還是黑著的。」她一板一眼地說道,睫毛顫顫悠悠的,一抖一抖,忍不住要睜開。
果戈裡的臉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他用另一只手輕輕扣起了那頂禮帽,他彎下腰,視線和綾齊平。
「准備好了嗎?莉蓮。」他說道。
「沒有!」
「現在准備好了嗎?」過了幾秒,他又問了一遍。
「沒有!沒有!再等等!」
正當果戈裡想要問上第三遍的時候,綾抬起一只手,沒有任何阻礙的力道,她輕易地挪開了果戈裡蓋在她眼皮上的那只手,緊接著,她一把掀開帽子,不耐煩地說道:「尼古萊,你可真是磨磨唧唧,我不看你的魔術了,我要揭穿你的小把戲!」
因為沒有阻力,她很順利地睜開了眼睛。
出現在面前的並不是任何的驚喜,而是一張屬於尼古萊·果戈裡的臉。
說實話,綾被嚇了一大跳,連酒都快嚇醒了。
她看到對面的果戈裡也明顯是這樣,一副被嚇到了的驚訝面孔。
因為他們的距離實在是近了。
在昏暗的燈光下,尼古萊·果戈裡的臉龐看起來覆蓋了一層迷蒙的燈光。
綾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氤氳著的銀白色瞳孔,此刻,就像一抹平靜無波的河面,在日升時,湖面反射粼粼波光,耀眼極了,也澄澈極了。從這雙眼睛來看,他並不復雜,相反,至少在此刻,尼古萊·果戈裡看起來是如此的純粹。
綾短暫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悻悻地別開了眼睛,碎碎念了一句:「無聊。」
「是你不聽我的指揮。」他無辜地辯解了一下。
隨著綾的驚醒,剛才的那種氣氛已經完全消息了,所以果戈裡並不打算繼續之前的話題了,他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聊天內容,「莉蓮,你不是要去那邊嗎?」
他指了指身後那個舞台。
經由他的提醒,綾才記起來她忘了什麼事情,於是,她像金魚一樣,記憶只有幾秒鐘,很快把之前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我要去那邊了。」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吧台,那裡正好還剩著兩個位子,她順手把果戈裡的啤酒也帶上了,反正他也不喝。
「尼古萊,你要一起嗎?」
他輕輕頷首。
綾於是興衝衝地拉著果戈裡跑向了那一片吧台,她歡呼著說道:「期待今晚的表演!」
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果戈裡跟著她一起慢了下來。
他猜不到綾的意圖,尤其是喝醉酒的她。
綾神神秘秘的把果戈裡叫到一邊,悄聲對他說道:「尼古萊,酒吧對我來說,偶爾是一個很好的交友平台,但更多的時候,我會用來解壓。」
她思考著怎麼做才能貼切地為果戈裡解釋這句話的含義:「我喜歡看人類瘋狂的樣子,最最真實的樣子。眾所周知,人會在喝酒以後,蛻下平時包裹的那層假皮囊,露出千瘡百孔的靈魂。觀察他們肆意放縱的樣子,無論好壞,我很喜歡,嗯,那很有趣。」
喝醉了的綾變得坦誠自在多了,平時,她根本不會跟果戈裡表達這麼多的想法。
雖然她的臉頰還有點紅,但是她明顯已經清醒多了。
「說起來,尼古萊,你愛喝酒嗎?」她突然話鋒一轉,問了一句不相關的話。
「不太喜歡。」這次,他也沒有說謊,也沒有遮遮掩掩,他只是直白的評價道,「被酒精麻痹的人,也妄想尋找遠在天國的自由天堂嗎?一旦從乙醇帶來的幻想裡清醒過來,天堂便即刻成為地獄,這只會讓痛苦更痛苦。」
「可是,我很喜歡喝酒。」聽到果戈裡的話,綾眉頭一皺,委屈巴巴地蹲在了地上,「我想起了!不對!尼古萊,我現在就喝醉了,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嗚嗚嗚嗚,我不配尋找自由天堂嗎?」
「我好傷心,你罵我!」
她還用手捂住兩只耳朵,一副不聽不聽的樣子。
「……」尼古萊·果戈裡覺得有點頭痛。
他不該妄想她已經酒醒了的。
但他又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明自己的話並沒有任何嘲諷綾的意味,他只能也蹲下了,他們縮在一個角落裡,像兩頂有毒的蘑菇,在這一塊小天地裡生根發芽。
綾跟他面面相覷。
「莉蓮,我也喝醉了。」果戈裡說著,又使勁地掐了一把臉頰,讓它們變得紅紅的,還裝作一副醉態似的晃了晃,看起來有點重心不穩的樣子。
綾定定地看著他賣力的表演,一臉不開心。
但是,突然,她想起了之前他們見面時,果戈裡面不改色地喝完大半瓶紅酒的事跡。瞬間,綾剛積聚起來的那點情緒就潰散了。
原本,她就沒怎麼生氣。
她笑眯眯地半蹲著,朝著在她身邊的果戈裡伸出手,問道:「那你是被酒精麻痹的,妄想尋找自由天堂的可憐人,尼古萊·果戈裡嗎?」
果戈裡的表演欲仍未停歇,他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魔鏡啊魔鏡,在可憐的尼古萊·果戈裡面前的這位小姐又是誰呢?」綾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頰,示意他回答。
「是一位美麗的,讓尼古萊·果戈裡深深傾倒的可愛小姐,只要在她面前,他就無法說謊。」他沒有猶豫,認真回答道。
綾被他逗笑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閃著星星,但是她仍然搖頭晃腦地否決了他:「錯了錯了,蠢笨的魔鏡先生,在尼古萊·果戈裡面前的這位小姐,她同樣是被酒精麻痹的,妄想尋找自由天堂的可憐人。」
她用雙手包住下巴,配上蘋果一樣的臉頰,如圖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她快樂地說道。
「她和尼古萊·果戈裡是同道中人,他們同病相憐。」
「他們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片雲彩,同一個天國樂園。」
「當然,他們也共享同一個秘密。」
綾湊近他的耳朵,對著他竊竊私語地說了最後一句話。
「這個秘密就是——」
「尼古萊·果戈裡同樣也是一位可愛的,讓莉蓮小姐深深傾倒的,可敬又真誠的魔術師先生,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永遠快樂,永遠鮮活。」
第29章 29
果戈裡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綾,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像凍住了一樣,在他的大腦裡,他已經陷入了錯綜復雜的思考。
綾輕松地站起來,她沒去打擾還楞在原地的果戈裡,徑自走向了舞台。
沒走幾步路,她就聽到了後面的腳步聲,是果戈裡跟了上來。
她放慢了腳步,很快,他們就變成了一條直線。
「尼古萊,你不說點什麼嗎?」綾問道,她沒有看他的表情。
而尼古萊·果戈裡還沉浸在綾剛才的話裡面,此時,他已經大腦當機,心緒一團亂麻了。
他分不清現在自己應該是如何的心情,狂喜,滿足,憤恨亦或是悲傷?
最後他可悲地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笑了——在他根本沒反應過來的時刻。
基於此,他又陷入了一種喜悅和痛苦交錯的復雜情緒之中,循環往復,無法自拔。
他像個愚蠢的,被低級情緒操控的玩偶。就像在他不遠處的那群人一樣,露出跟他們一樣的,醜陋的,難堪的,仿佛大腦被掌握一樣的迷幻笑容。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尤為恐慌——他害怕自己被情感同化。
但聽到綾的話,他又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竊喜,這是他的本能告訴他的事實,就是這一點,讓他避之不及,誠惶誠恐,又讓他趨之如騖,神魂顛倒,像上癮了一樣。
覺察到他很久沒有答復,綾抬起頭,看他一臉心不在焉的狀態,她也沒有多問一遍,只是提醒了一句讓他注意腳下。
他們的腳步越放越慢,人流也越來越多,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一切思考都變得遙遠了。當尼古萊·果戈裡從短暫的思考中回復過來時,他才發現,綾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了。
他找了半天,才發現綾正在不遠處的一個吧台附近,拿著一杯雞尾酒,熟練地和一個俄羅斯人人聊得正火熱。
果戈裡的心中,頓時被不快和憤懣席卷了一切,剛才的一切復雜情緒都煙消雲散,現在,他只想走過去,找到她。
不遠處,綾正在和一個俄羅斯人聊天,他叫薩沙,來自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俄羅斯遠東的勘察加,今天是和他的朋友一起來玩的。
「尤裡真是個混蛋,他拋棄了我,和他的新玩伴一起。」他聳了聳肩,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地方。
綾跟著把目光一起放到了那個方向。在那個角落裡面,一個留著中長金發的年輕人,正和一個棕發美女聊天,他們坐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聊得不亦樂乎。
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們顯然並不是很引人注目,因為周圍也有人像他們一樣。
「好吧,我想,薩沙,你應該回敬他以顏色。嗯……你說,你來自勘察加?你能給我介紹一下那裡嗎?雖然我聽說過那裡,但是我並不熟悉。」綾隨便扯了個話題,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這位薩沙先生顯然是彬彬有禮的,至少比在他之前來搭訕的要識時務多了。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他接下來的話讓綾對他好感全無。
「當然!莉蓮小姐,如果提起勘察加的話,就不得不提到克柳切夫火山群了,如果幸運的話,你可以在那裡看到剛剛冷卻的岩漿。當然,你也可以在勘察加看到棕熊和虎鯨——如果時間足夠湊齊的話。說起來,你是來旅游的嗎?你的俄語真好。」他先是粗略地介紹了一下,見綾點了點頭,他就按捺不住地發出了邀請。
「如果你缺少一個向導的話,我想我很樂意為你效勞,盡管我來自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不過,我在莫斯科已經有些年了,對這裡足夠熟悉。」
「非常感謝您,薩沙,不過,我已經有向導了。」綾只是直白拒絕了他,她轉過身,朝著不遠處的果戈裡揮了揮手,「尼古萊,我在這裡!」
在不遠的地方,果戈裡看到了她,他直直地向綾走來了。
他已經恢復了理智,從神情裡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一如他平時的那副偽裝姿態,那張總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的臉龐。
薩沙並沒有走開,他依舊在原地,還跟著綾一起跟自來熟地果戈裡打了個招呼。
「你好。」
果戈裡回復了一句問候,他沒表示出任何不爽快,仍然是那副表情,但是他真正在想什麼,只有他心裡才知道了。
他們只簡簡單單的打了幾個招呼,薩沙剛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綾隨著目光看去,那是剛才那個名為尤裡的人,近距離看,綾才發現他也是五官精致的美少年,一雙藍綠色的瞳孔,在燈光下顯得頗為炫目,只是他看起來有點年紀太小了。
「我叫尤裡·普利賽提,美麗的小姐,能告知我你的名字嗎?」他輕佻地說道。
綾喝了一口黑啤,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旁邊的果戈裡,發現他一臉不在意地撇開了頭,頗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當然,我叫莉蓮。」她於是這麼說道。
經過短暫的交談,綾跟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還約定有機會再見面,這並非她的本意,而是在看到尼古萊·果戈裡的反應後做出的決定。
他仍然游刃有余地跟薩沙和尤裡聊得盡興——這顯然不符合他的性格。
至少是綾不太相信的,他的態度轉變太怪了,雖然他沒表現出來任何情況,但是對於綾來說,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了。
因為這種情緒變化,正正來自於她自身的原因。
綾還沒搞懂果戈裡,她決定再等等。
他們坐在一起,足足聊了一小時的天,之後,他們才因為薩沙的關系而分開。
他突然間痛苦的蜷縮在地上,一副難堪的表情,這實在有點嚇到他們了,他們周圍的陌生人也被他的狀況搞得一驚一乍的。經過這件事,他們沒多聊,尤裡於是急匆匆地帶著他去醫院了。
綾對尤裡·普利賽提並沒有什麼興趣,所以她並沒有表現的有多熱情。從心理年齡上來說,他對她來說太幼稚了,這是綾無法容忍的,他們在興趣愛好上也沒有什麼共同點。
不過聽他們聊聊別的領域的事情也挺好的,至少這也是豐富人生經歷的一點事情。
但更重要的事情,現在擺在了綾的面前。
她和果戈裡肩並肩坐在了一排座椅上,現在,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率先發問的還是綾。
「尼古萊,我讓你不快了嗎?」
他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躲著我?」她直接詢問道。
他只是一臉驚訝地抬起頭,那雙瞪大的瞳仁裡,意外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沒有躲著你。」他解釋道,「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還可以去路上逛逛,你想去勘察加嗎,我覺得楚科奇也不錯,在楚科奇和白令海間,就是白令海峽了,我是指,如果你在俄羅斯呆久一點的話,可以去那裡。」
「我去不了那。」綾說道,她的目光直直地指向了他,「我也不想去那兒,尼古萊,如果你給我推薦這個地方的話,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怎麼樣?」
「莉蓮,你去不了那,不是嗎?」果戈裡只是這麼反駁道。
「那不代表你不想去!」綾說道,她還有點生氣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尼古萊,你想去楚科奇嗎?你想和我一起去楚科奇嗎?」
「這是一個假命題,你根本去不了。」他沉默了良久,才說道,「莉蓮,我們沒有討論這個話題的必要。」
他看到綾克制不住的失望面孔,讓他竊笑的同時又讓他覺得悲傷極了。
他在心神不定間,仍然這麼告訴自己,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你並沒有做錯。
「尼古萊,關於你的自由話題,我們能再聊聊嗎?」綾在一瞬間的失落以後,她並沒有生氣,還是回到了他們很久之前的一個話題。
「當然。」這次,他欣然應允。
「直到如今,尼古萊,我還沒搞懂你說的自由是什麼東西。」她說道,「我知道它和我的自由是兩種東西。不過,我仍然認為它們是有一些共性的,不是嗎?」
果戈裡贊許地點點頭,說道:「關於我的自由論——如果人類是一個結構復雜的大腦,那我的自由就是天使。」
談起這些,他充滿了興奮的光芒,他的笑容也更真實了:「他在命運的海上空,飛向無垠的天際。當他抬起頭,他能看到真理就觸手可及。當他俯下身,便看到茫茫無際的海岸線,每一朵浪花都是人做的水滴,他們在塌陷的浪潮裡起起伏伏。當天是亮的,但那並不是白晝。當天是黑的,那也不是黑夜。」
他的回答裡充滿了幻想主義的色彩,而那正是靈感的花在他的心上起伏。
「他以為,他的自由,藏在黑白交錯的天際裡頭,當他在海裡游泳時,他向往著天空,可是,當他在天空時——」
「他又開始向往海洋了。」
他心裡的火焰在熊熊燃燒,這讓他忘記了之前所有的痛苦。
綾看向他,她只是順著他的話說道:「關於我的自由論——如果僅僅把人類稱為人類本身的話,那我的自由也僅僅是自由本身而已。」
她看到果戈裡望過來的眼神,他又開始放松了,這正是綾想看到的東西。
她輕柔無比地說道:「當天使在海裡時,天空就是自由。當天使衝破桎梏飛上天空時,他又被天空所捆綁。這時,他才明白,他的自由不在天上,也不在海裡,而在遙遠的地平線裡。」
「他開始在向遠方前行,他可以看看野花,也可以逗逗路邊的小草,但他風餐露宿,下雨時,他躲在被雨水淋濕的雲裡。水打濕了他的翅膀,他該如何是好?」
「答案是——」
「如果春天要來,大地就使它一點點地完成。ヾ」
「如果尼古萊·果戈裡要尋找他的自由,他應當明白,自由既在遙遠的天邊,它又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此,他應當明白,他的失敗和路邊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沒有關系。當他疲於奔命時,他就已經錯過了自由,錯過了路邊的一切,也錯過了和命運和好的機會。」
第30章 30
他們坐在一片喧囂裡, 場面卻是安靜的。耳邊的爆炸音樂仍然不停,只是空間在這一塊被隔絕了一般,一切都離他們遠去了。
綾定定地注視著她,她想, 果戈裡應該能聽懂她想告訴他的話。
即使他硬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他也一定也不會反駁她。
綾沒想試圖說服他,到目前為止, 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且僅有一個目的——她不想引起他的抗拒, 這樣, 她才能無聲地侵蝕他, 像滴水穿石一樣,融化一顆冷血的, 堅硬的心髒。
果戈裡只是沉默地, 無聲地坐在那裡,活像一座安靜的雕塑。突然,他伸出手,握住了綾手邊的那瓶黑啤,這在不久前還屬於他, 現在,當他拿起它時,這瓶黑啤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
不幸的是,這瓶酒還剩淺淺的四分之一了。
果戈裡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它。由於太急促,酒甚至從他的嘴邊滑落, 留下淺淺的痕跡,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著性感極了。
他肆意地擦了擦嘴, 然後舉起酒杯,表情也並非是死寂和沉郁的,他的眼睛裡,細碎的光影,在金色燈光下,映襯著他的頭發,他的一切都如麥子一樣是金黃色的,他光彩熠熠,精神地看著綾,眼神又溫柔又動人,自信又張揚。
他突然站起來,輕輕吻了一下綾的額頭。
綾沒在裡面感受到任何冒犯地意味,所以她接受了這個禮貌的親吻。
他湊近她的耳邊,真摯地向她表達了感謝,然後回到了座位上,他又向服務員要了三杯伏加特,這次,這些伏加特全是給他自己的了,綾也順便給自己點了一杯,雖然她現在已經清醒著,但是她仍然沉醉於剛才那種頭暈目眩,讓人不由自主的感覺裡。
他們暢快地喝起了酒,加入了這場狂歡。
尼古萊·果戈裡像突然解放了自我一樣,如果說剛才他對酒表現出十足的厭惡的話,現在的他簡直像解除了某種禁制一樣。
此時,沒有人提起剛才的話題,此時,他們又有了新的主題,拼酒。桌子上不斷地空了一杯杯的酒,然後堆積起來,場面看上去很熱烈。
不斷地有人來找他們搭訕,綾嘗試跟著他們閑聊了幾句,不過由於喝的太醉,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了。
她唯一記得的就是,她和果戈裡一起把這幾個搭訕的人都給氣跑了。
綾還有空想著,希望不會再遇到這群人了,原諒她吧,她還是有羞恥心的,但她空空的大腦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喝得這麼爛醉如泥了,尼古萊·果戈裡應該也是如此。
綾從來沒見過比他還不會喝酒的俄羅斯人了,如他之前說的那樣,他應該沒怎麼喝過酒,但自從開啟了這個先河之後,他就拼命地要把自己灌醉。果戈裡也和另一樣,軟軟地趴在桌子上,周圍是空杯,數量並不這麼多,綾無法從自己已經當機的大腦裡面分辨出他到底是醉沒醉。
剛開始的時候,綾還可以很好的應付,但是她很快喝的昏昏沉沉,大腦像著火了一樣,她跟著果戈裡到旁邊的地上,還有空跳了一小段探戈——盡管這跟當時的音樂並不合拍,在綾的印像裡面,尼古萊·果戈裡也搖頭晃腦地,他們兩個人中,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現在情況的不對勁,他只是暈頭轉向地和綾站在一起,他們歪歪扭扭地完成了這支舞蹈。
這支舞蹈並不好看,綾甚至還踩了幾次他的腳,所幸並沒有人在意這個,果戈裡就像沒感覺一樣繼續進行了下去。
跳完舞後,他們回到了座位上,綾又歪七扭八地趴在桌子上了,她現在感覺自己只想要休息,只想要睡到天荒地老。
但喝醉的尼古萊·果戈裡看起來活力四溢,仿佛有無窮的精力。他興致勃勃地還想拉綾去跳舞。
他是一只煩人的小蜜蜂,嗡嗡嗡地在綾的耳邊不斷盤旋。綾想伸出手拍開他,被他輕巧地躲開了,然後又重新飛回來,繼續在綾的周圍旋轉。
「莉蓮?莉蓮?」
看,這一聲聲叫喚也是這麼煩人。
至少在昏昏欲睡的綾的眼裡看來,她簡直想打他一下。
她再次伸出手,沒想到抓住了他的辮子。
綾好奇地扯了扯,干脆放到自己的手邊,然後用頭壓住,緊緊護住。
「莉蓮!莉蓮!」
沒想到,果戈裡的聲音更響了。
她干脆把整個頭包起來了,她拒絕任何人的打擾。
果戈裡於是湊近她的耳朵裡,現在,他的聲音更響了,在綾昏沉的大腦裡,像一個音效震撼的擴音器。
「尼古萊!」綾大叫了一聲,她睜開迷蒙的眼睛,「我要睡覺了!別打擾我!」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
她順帶把那根煩人的辮子甩開了。
果戈裡這次沒有來騷擾她了。他只是站在綾的身邊,盯著她看了半天。他沒有坐下,也沒有再發瘋了。
他除了臉頰稍紅外,看起來跟平時的狀態並無差別。
果戈裡一直站在那裡,他聽到綾的呼吸聲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變得幾不可聞。
他緊緊盯著她,撩開她的劉海,看到她一片通紅的臉頰,輕顫著的睫毛,和緊閉著的雙眸。這明明是一張和旁人沒有區別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心裡,她就像透過彩窗裡的一束五彩的光一樣,只要她在這裡,他就像醉了一樣,無法克制地被她吸引。
他沒有做什麼。
現在果戈裡已經不再抗拒接近綾了。
如她所說的那樣,感情和自由是兩個命題。
當時,他腦中的一個聲音高喊著斥責他:「別讓無關的情感拖累你尋找自由的腳步,它是燒灼你靈魂的赤紅鐐銬。」
另一個聲音也在訓斥他:「你要吸取教訓,沒有任何東西比自由更重要。謹記,除此之外,任何東西都盡可拋棄。」
他受那些聲音的吶喊所困擾。每天都在不停地問責自己。現在,他可以一口氣把他們統統扔走了。
不過,一個問題已經解決了,下一個問題也隨之而來了。
果戈裡開始發愁,因為至今為止,他還有不少欺騙綾的事實還未向她揭露。
對他來說,這真是個甜蜜的困擾。
綾睡了長長的一覺,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然後突然被自己驚醒,醒來時,她已經忘記自己做了什麼夢了。
她還記得自己在酒吧裡,似乎是喝了點酒,醉的不省人事了。不過,果戈裡應該還在這裡。
她於是在迷蒙之中模模糊糊地問道:「現在幾點了,尼古萊?」
綾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做了個伸展運動,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軀體,她感覺自己頭痛欲裂,渾身酸痛,應該是過度飲酒帶來的後遺症。
她熱得不行,酒吧裡的暖氣實在太足了,在她剛睡醒的時候居然也這麼熱。
除此之外,手臂也是酸軟的。她趴在桌子上太久了,被壓在頭下面的半只手已經毫無知覺了。
尼古萊·果戈裡並沒有睡,他規規矩矩地坐在她的對面,正在讀著一本不知道哪裡來的雜志,注意到綾的動作,他轉過身看了看時間,回答了綾的問題。
「凌晨三點了。」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周圍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駐場的樂隊已經沒有了,估計已經下班。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不專業的歌手們,在話筒放大的音效裡面,聽起來簡直像魔音貫耳。綾有點佩服自己,居然在這麼吵鬧的環境下面睡了這麼久,除此之外,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也不絕於耳,看來時間確實時間已經不早了。
周圍的人裡面,癱倒的癱倒,發酒瘋的還在發酒瘋,有人抱頭痛哭,有人喃喃自語,失魂落魄,也有人攤在地上,像一具屍體,除了胸前還有點起伏。
綾嘗試著活動了一下,除了頭痛和一些別的後遺症以外,她已經差不多清醒了。
在她的面前,果戈裡似乎一夜沒睡,他仍然精神奕奕。事實上,自從他喝了酒以後,就一直處於一種精神亢奮的狀態。
注意到綾的打量視線,他給了她一個一如既往的燦爛微笑。
綾開始回想她喝醉前的事情,從她和果戈裡的談話,到遇到薩沙和尤裡·普利賽提以後的事情,之後的事情,她就沒什麼印像了。薩沙是個幽默風趣的人,即使綾不太喜歡她,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還是有些優點的。這也是他們可以聊上足足一小時天的原因。不過,回憶起薩沙的退場,她仍然感到了一種怪訝。
雖然她看到過不少因為進醫院的例子,像薩沙這麼突然的還是很少見的。
她於是試探性的看向果戈裡,問道:「尼古萊,你還記得薩沙和尤裡嗎?你知道他們去了哪個醫院嗎?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們,他的情況看起來有點嚴重。」
綾想起當時救護車的聲音,還有點心有余悸。
她問這個問題更多的原因還是想試探果戈裡。
「他們嗎?只是喝酒引起的急性胃炎,現在,薩沙應該正和尤裡一起在醫院裡,他們做了檢查,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應該不一會就可以出院了。」果戈裡放下了手裡的雜志,他平淡地回答道。
「這樣嗎?」綾還是感到一絲不正常的味道,因為當時,在她的印像裡,薩沙根本沒有喝幾口酒,他的精神也看起來非常的正常,臉色並沒有發紅,一副完全沒有喝醉的樣子。
難不成,是他酒精過敏嗎?
不過果戈裡既然這麼說了,她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反正之後,她可以給尤裡發消息求證。
於是她不輕不癢地略過了這個話題:「我明白了,尼古萊,既然尤裡還在陪著他的話,那我就放心了。稍後我還是會去問候薩沙的,他可真是倒霉。急性胃炎嗎?我得看看這是什麼病,嚴不嚴重。」
她看到果戈裡臉上並不開心的表情,他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的。他似乎不樂意綾這麼關心薩沙。
他直白地,不快地說道:「莉蓮,你最好別去找薩沙了。他沒有關系的,現在這麼晚,他應該也睡了,而且,他看起來並不是個好人。」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關系?」綾奇怪地問道,她故意地跟他唱起反調了,因為她覺得此時的果戈裡有點怪怪的。
「我只是去看望一下薩沙,他是我們的朋友,不是嗎?尼古萊,你說的對,今天確實有點晚了,但明天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她突然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腦袋,「啊!對了,糟糕!我得先給他發條消息,問一下他所在的醫院,嗯……薩沙應該睡了,我先給尤裡發條短信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機,准備發消息了。
尼古萊·果戈裡只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綾。
他看起來對她此時的舉動沮喪得不行。
綾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她只打開了手機,還沒來得及發出消息,更沒有打開短信界面。
「尼古萊,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綾最後還是合上了手機,然後把手機放到了口袋。
可是他好像當真了。
「不過,我希望你能為我解答一個問題,尼古萊,薩沙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他露出了難堪的表情。
「莉蓮,我必須向你道歉。」最後,果戈裡只是低下頭說道,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我欺騙了你,抱歉,我沒有做到我說過的事情。」
「你能告訴我是什麼事嗎?」綾問道,她對他說的話有點不明所以。
所以,薩沙是出了什麼嚴重的反應嗎?
他的話太含糊了。
果戈裡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亂糟糟的白色短發,還把那根肩後的辮子拉到胸前,扒拉了好一會,才躊躇著說道:「我給薩沙灌了酒。」
「啊?」綾有點驚訝,她記得薩沙並沒有喝酒啊。
她把這個問題問了出口。
隨即,她就想到了答案。頓時,她有點哭笑不得。
「呃……尼古萊,你是說,你往薩沙的胃裡灌了酒?」
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一副誠懇老實的樣子。如果綾不是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的話。
果戈裡所說的灌酒,並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灌酒,在他們剛才的談話裡,綾就基本沒發現薩沙喝過酒。所以,果戈裡的話,從字面意思上理解的話,他是用他的異能,把酒直接塞進了薩沙的胃裡面。
綾扶額,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薩沙會突然被救護車帶走了。以他當時的狀況來說,他胃裡的酒應該只多不少。
她現在不知道是該佩服果戈裡的異能操控力,還是該吐槽他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了。
可憐的薩沙,綾用她所剩無幾的同情心,在心裡為他哀悼了片刻。
不過現在的情況下,綾覺得給尤裡發個消息問一下薩沙的情況還是很有必要的,她不覺得果戈裡會這麼好心詢問薩沙的情況,如果他們出了什麼大問題,綾感覺自己又得被叫到警察局裡面去了,這是她不想看到的。
「如果你想去看望薩沙的話,讓我跟著你一起吧,莉蓮。」覺察到綾久久不回答,果戈裡又急匆匆地說道。這次,他又放寬了條件。
「我並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看望薩沙。」綾感覺到果戈裡似乎會錯了她的意思。
「你不喜歡尤裡·普利賽提嗎?」他問道。
「我為什麼要喜歡尤裡·普利賽提?」綾瞪大了眼睛,她用驚悚的目光看向果戈裡,看到他並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不氣反笑,不過最終,綾只是嘆了口氣,說道,「尼古萊,聽好了。我並不喜歡尤裡·普利賽提,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也不喜歡薩沙,也沒有因為你的這個舉動而生氣。我怎麼會因為一個不相關的人而擔憂呢?不過,基於你剛才的說法,實在是讓我感到不快,是你讓我想去探望薩沙了,實際上,他也是個有趣的人。親愛的尼古萊,你究竟還騙了我多少東西?你可是剛剛告訴過我,你無法在我的面前撒謊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最後只是垂頭喪氣地說出了這句話,「說謊已經刻入了我的本能,不,這對我來說是個意外……」
他又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不再試圖為自己辯解了。
「抱歉,莉蓮,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是希望你在我身上的目光能多停駐一會……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對尤裡·普利賽提並沒有想法的話,我不會這麼做的。」
「你要離開我了嗎?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話,我全部接受。」他心碎地捂住了那顆玻璃做的心髒,綾感覺他的那顆心如果露在外面的話,那麼它早已掉在地上,七零八落了。
「親愛的莉蓮,離開你,我就失去了安寧。只有在你的身邊,尼古萊·果戈裡才能找到自己。他的靈魂已經深深的被你吸引,你怎麼忍心用刀鋒來割裂一個千瘡百孔的破碎心靈呢?」
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像個哀怨的小姐,喋喋不休地自說自話,實際上全部是說給綾聽的賣慘話。
「我憂郁的靈魂充滿風暴和雷霆,它生存在語詞的鐐拷中。我是一股泛著白沫的冰冷的黑水,奔湍在結了冰的河岸中。ヾ」看到綾不為所動的神情,他還開始念起了詩歌。
綾沒聽過這首詩歌,她還覺得挺新鮮的。所以她沒打斷果戈裡,她有點想聽完他誦的詩。
「而你呵,切莫以你可憐溫柔的人情,向我靠近……靈魂和不可阻擋的事物一起,在幻想火與冰的交溶……」
綾別過頭,背過身,不去看他,她快忍不住笑場了。
天哪!尼古萊·果戈裡真是個人才!
見綾不為所動,果戈裡又換了一首,但詩裡面哀怨的情緒綿綿不絕。
「希望,她本來能悄悄耳語,為痛苦欲狂者搽膏止痛,卻伸展雙翼向天堂飛去,一去不回,就連「哀愁」也遺憾不已……ゝ」
「停停停!尼古萊!」
見果戈裡還有要念叨下去的衝動,綾噗嗤一笑,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
如果剛開始她還有點憤懣的話,現在她已經原諒了他大半。
原本,他們認識的時間就不夠長,事實上,綾對她和果戈裡飛速的進展感到訝異極了,但從她在俄羅斯呆不久的因素來看,這一點對她來說是有利的。
不過,啰啰嗦嗦,又小心翼翼道歉的尼古萊真是可愛極了。
綾笑容可掬,在刺目的燈光下,配上那張容光煥發的臉,看起來無可比擬。
她站起來,笑著朝果戈裡揮了揮手,還敲了敲他那頂黑色禮帽,做出伸手扣門的姿勢。
「咚咚咚。」她還體貼地配上了音效,「請問尼古萊·果戈裡在家嗎?我想找他。」
現在的場景滑稽得可笑,綾在敲果戈裡家的大門,而這扇大門就是他頭上的那頂禮帽。
「你好,這位小姐,我想尼古萊·果戈裡現在應該不在家,在不久前,尼古萊先生就外出出差去了。請問您的名字是什麼?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為你傳達消息給他。」透過帽子,他悶悶不樂地說道。
「我叫莉蓮,是尼古萊·果戈裡的好朋友。我想找他,真可惜!他居然不在家嗎?」綾支著下巴,試圖從果戈裡那張被帽子蓋住大半的陰影的臉裡看出他現在的表情。
可惜,她失敗了。
一是因為燈光在他的方向是背光的,二是因為他像刺蝟似的,覺察到綾的目光以後,果戈裡又拉低了帽檐,連頭也垂下了不少。
「唉。」綾嘆了一口氣,「如果你看到尼古萊·果戈裡先生,請記得為我傳達一句話給他。」
她伸出手,輕輕掀開了他的帽檐,他白色的短發在昏暗的光裡,簡直醒目到不行,他仍垂斂著眼瞼,讓綾看不清他的一切思緒。
「當然了,莉蓮小姐,請問你有什麼話想要傳達給他的嗎?」他說道。
「如果尼古萊在的話就好了。」綾惋惜地說到,「我想親自告訴他比較好。」
「他在的。」果戈裡說道。
「騙子!」綾雖然說著責備的話,語氣裡卻沒有半點,「他不是出差去了嗎?」
「在這世界上,存在兩個尼古萊·果戈裡,一個尼古萊·果戈裡屬於謊言,至於另一個尼古萊·果戈裡……」果戈裡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
在綾期待的目光裡,他回答道。
「另一個尼古萊·果戈裡當然屬於真實。」
他嚴肅地咳了咳,打理了下襯衫,然後坐直了背,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在你面前的尼古萊·果戈裡就屬於真實的他,現在,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親愛的小姐,他在此恭候您的問候。」
「我本來有想對他說的話的。」綾看著果戈裡,他們相互對視了,「可是剛才被這位,呃……不知名的先生一打岔,我已經忘記了要對他說什麼話了。」
「不過,我又想到新的話對他說了。」她在他沮喪的表情裡,歡呼雀躍地說道,「我想,那個屬於謊言的尼古萊·果戈裡是外在的他,屬於真實的尼古萊果戈裡是內在的他。無論哪一個他,都讓我感到深深地吸引!如果他們可以合二為一就好了,因為我想獨占世界上最最最最好,最最最最可愛的尼古萊·果戈裡!好可惜,如果有兩個他,他就不能只對我好了……」
「可以的。」果戈裡說道。
他打斷了綾的話。
她從沒看到過果戈裡有如此溫柔的時刻。他眼睛裡面仿佛有細碎的光暈旋轉開來,讓她久久不能移開眼睛。他仿佛在用心在跟她對話,他抬起了臉,盡管他沒有在微笑,但綾感覺到他卻是是滿懷欣喜地說出這一番話的。
「尼古萊·果戈裡是一個沒人要的膽小鬼,他也是一個怪人。他鄙棄自己的靈魂,因為他駐扎在淤泥裡,畏首畏尾,不甘願碰到任何一縷灰塵。他在漫長的等待中,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衝破束縛,離開這塊他再也不想碰觸到的土地。可是,直到他越長越高,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他都無法擺脫這塊土地。」
綾不知道果戈裡是怎麼用快樂的口吻說出這番話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終於有一天,他終於等到了一個美麗的小姐經過。她有著一頭的黑色長發,還有著一雙如比黑夜還要漆黑的眼睛,但她卻比白日裡的太陽還要燦爛。是她在路邊發現了他,她盯著他打量了半天,最終,她摘下了他的一根樹枝,並把它帶在了身邊。」
「從此,尼古萊·果戈裡仍向往著自由。但他已經不再視自由為一道枷鎖。他身陷囫圇,但他已經透過她的眼睛看遍了世界萬物。」
「莉蓮。」果戈裡雙手合十,緊緊地握住了綾的一只手。
綾感覺到,他似乎要說些什麼重要的東西了。
但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再讓果戈裡說些什麼了。
不然,她就不知道如何收場了。
「在那之前,尼古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騙我。」於是她無情地打斷了他就要說出口的話。
果戈裡的頭往後一仰,挫敗地癱在了椅子上成了一團。
「基於你謊話連篇的事情,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了。」綾繼續給他補了一刀,然後好奇地問道,「不過,剛才你說的話是真的嗎?尼古萊。」
「是假的。」他自暴自棄地說道。
「好的。」綾點點頭,居然相信了。
「如果我說是真的呢?」他問道。
「那就是假的。」綾回答道。
反正無論如何,綾都不會把果戈裡說的一段話當做真話來處理的。雖然她知道,這可能會傷害到果戈裡。
綾又仔細想了想,覺得這樣說心裡又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她委婉地說道:「尼古萊,我想,在你跟我說這些話之前,你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你得告訴我實話。」
「讓我想想。」果戈裡想了想,然後開始細數自己之前說過的謊,雖然不想承認,但那確實有點太過多了。
想得越多,他就覺得越來越心虛。因為確實有些東西,他還不能告訴她。
不過,既然她沒有過問,他就沒有告訴她的義務吧?
「請吧,尼古萊。」綾對著他示意道。
果戈裡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除了胸針的事情和剛才薩沙的事情,他應該沒有特別大的謊話了吧?
「莉蓮。」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撒嬌道。
綾並不理會他。
他於是喪氣地低著頭,說道:「我隱瞞了你一些事情,但我已經有些忘了。莉蓮,只要你問我,我就全部告訴你答案。我向你保證!」
「真的嗎?」
「當然!」他昂首挺胸,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我先問你第一個問題。」綾露出了捉弄的表情,這讓果戈裡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
「剛才我們談的自由的話題,尼古萊,你已經告訴了我你的自由是什麼。不過,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自由是什麼。但是!」綾頓了頓,說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認為,人是永遠無法獲得自由的,因為欲望無窮,當一顆種子從泥土裡掙扎出土,到達地面時,它並沒有得到自由,因為這時,它又開始向往天空,而當它到達雲層時,它仍不知足,它又開始向往宇宙了。那麼,當它突破宇宙時,宇宙之外,吸引它的,更是無窮無盡的未知。所以,自由從未停息,它充其量不過是人的一種欲望的拓展,因此,自由來自於一種非理性,因為一個理性的人是看不到自由的盡頭的,所以也沒有追尋自由一說。」
「接下來,就是我的第一個問題了。」綾露出了一個狡黠地笑容,她探出頭,問道,「尼古萊,如果你明白我剛才說的話,你就應該明白,我在罵你不理智,那麼,你會覺得生氣嗎?」
果戈裡只是露出了被嚇到的表情,他並沒有感到憤怒亦或是被冒犯。
現在綾的一切舉動都在他眼睛裡加上了一層厚厚的濾鏡,事實上,他覺得她問這麼刁鑽的問題的時候,神采飛揚的樣子也靈動可愛極了。
……以至於他有點忘了綾的問題。
「莉蓮,我的小姐。」他仔細回想了半天,終於長吁短嘆著說道,「無論是否是在捉弄我的話,我都不會生氣。」
綾只是歪著頭看著他,等待他更多的回答。
「我無法改變我的想法。」果戈裡斟酌著說道,「不過,如果能讓你更開心點的話,我對你的容忍度已經高到連我自己都無法想像的程度了,所以,莉蓮,別在說這些話了,這只會讓我覺得你棒極了。」
「我是指……」他最後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證明回答綾的這個問題,因為他此時還無法給出答案,於是他狡辯地用另一種方式回答了她的話,「我想我已經明白你想告訴我的東西了。不過,聽我說,莉蓮,你沒有發現你的話也有漏洞嗎?如果一切得以延展的話,那你所擁有的自由呢?這和你的說法『人是永遠無法獲得自由的』相悖。」
綾被他的話噎住了。
她難道要告訴果戈裡她並不是人類嗎?
經他這麼一問,綾無法再就這個觀點獲取更多信息了。
所以她只好沉默地吃下了這個虧。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談論這個問題了。」她干脆直白地認輸了,她拍了拍果戈裡面前的桌子,說道:「下一個問題。鐺鐺鐺,尼古萊,請聽題!」
他只是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
「尼古萊,你認識亞歷山大·普希金嗎?」
「當然了,這是事實。」果戈裡輕松地回答了這個問題,盡管如此,他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既然綾問了一個簡單不過的事實,那麼,她必定還有下一個刁鑽的難題出現。
「尼古萊,你認識費佳嗎?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綾繼續問道。
原來她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啊。
尼古萊·果戈裡終於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雖然他知道費奧多爾也認識莉蓮,事實上,在他們這個組織裡面,沒有人是不認識她的。
對他們來說,她很重要。
可是,她跟費奧多爾又是什麼關系?
為什麼她要突然問這個奇怪的問題?
還沒等果戈裡從細想中回過神來,綾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她接二連三地追問了他一個個疑惑。
「如果你認識費佳的話,你曾經告訴我,你曾在游樂園裡出現過,那麼,你在那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你和費佳是一個組織的人嗎?還是說,你們是同事關系?你跟我說,你去游樂園只是路過吧?讓我猜猜,尼古萊,這是你的又一個謊言嗎?」
「還記得你的保證嗎?尼古萊,這是你說的,只要你問我,我就全部告訴你答案。」
綾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所以,尼古萊,你不可以說謊哦,不然你就犯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這章我寫的好差……但是改不出來,瘋了,不管了,就這樣8。
關於女主的話,我覺得紀伯倫在《先知》裡的解釋更好。
我的心正在流血;因為只有當你們認識到尋求自由的渴望乃是一種羈絆,只有當你們不把自由稱為目標或成就時,你們才是自由的。
你們被自己體會的黎明束縛了你們的午日,只有衝破這枷鎖,否則你們如何能超脫晝夜之限?
的確,萬物的正反兩面始終在你們體內運行著,渴望與恐懼,厭惡與憐愛,追求與逃避。
這些事物好像光與影相偎相依地在你們生命裡運行。
當影子暗淡消失後,徘徊的光將成為另一道光的影子。
因而,當你們的自由擺脫了束縛,於是也將成為更大自由的枷鎖。
ヾ《狹流 給亞·亞·勃洛克》——吉皮烏斯
ゝ《希望》——艾米莉·勃朗特
我做了一點點順序的改動。
第31章 31
「我確實認識他。」果戈裡並沒有露出被為難的表情, 他只是在愣神一會後,就神色自若地回答了綾,「莉蓮,如果你還記得那枚白玫瑰胸針的話, 那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
他一邊說著, 一邊朝著綾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表明他並沒有被這個問題苦惱到。
綾聽著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沒有計較之前果戈裡騙了她的問題, 而是陷入了沉思。現在, 她對費奧多爾的計劃內容更清晰了。
現在的疑惑僅僅還剩下幾個
果戈裡是不是運送炸彈的人?
如果那輛普希金開的貨車裡裝著的是炸彈的話, 光靠兩個人,是怎麼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送這麼多炸彈而不被發現的?
而費奧多爾為什麼要炸掉游樂園?他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只是引起騷亂的話, 那他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他帶走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的目的又是什麼?
綾沒在這幾個問題上糾結太久, 她很快從思緒中抽出,她站起來,拍了拍果戈裡的肩膀。
「我大概明白了,尼古萊,謝謝你告訴我答案, 這幫了我不少忙,至少,這讓我有點眉目了。」
「我沒有報酬嗎?」果戈裡問道,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特別理直氣壯。
綾狀若驚訝,她鼓起臉頰,甕聲甕氣地說道:「尼古萊, 你也開始得寸進尺了。不過,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只要我可以回答你的,算是感謝你陪我的快樂時光吧。」
「說起來, 我好像做了一筆賠本生意。」她皺了皺眉,然後突然露出一張明媚笑臉,「不過沒關系,就當做是交換我們的秘密吧。」
果戈裡只是伸出手拉了拉帽子,他頓了頓,才問道:「莉蓮,你和費奧多爾,是什麼關系?」
從剛才開始,他就好奇這個問題了。
他知道綾不會突然擺出一件無意義的事情,所以他主動提問了。
他看到綾的眼神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她又露出了那種狡猾的,帶一點點戲謔地笑容,良久她才問道:「尼古萊,老實說,這可能是你不想聽到的答案。你確定要知道嗎?」
她對他下了最後的通牒,老實說,她還挺期待果戈裡的反應的。
果戈裡重重地點了點頭,他還有空開了個玩笑:「當然,莉蓮。我想,這不可能比你喜歡上薩沙還讓人驚訝的了。」
綾於是無法克制地大笑起來,她仰起頭,癱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支著下巴,在他不明所以的表情裡,她意味深長地說道:「確實,這沒有什麼,所以我就告訴你吧。我和費佳,是情侶哦。」
她有幸看到了尼古萊·果戈裡從未露出的,百轉千回又瞬息萬變的復雜表情,那表情實在是精彩萬分,從他聽到這句話以後的短短的幾秒時間裡,果戈裡經歷了迷茫,驚愕,無措,慌亂,憤懣等等揉捻在一起的情緒,最後,他的表情才終於收歸於平靜。
他抓了抓頭發,然後又突兀的放下手,他重復了這個慌亂的舉措好幾遍,才詳裝鎮定地問道:「莉蓮,呃……如果這不是你的玩笑的話……我想,你可能用錯了詞語,我知道,你的俄語很好,可是……」
「不是的。」綾打斷了他,然後再次重復了一遍,「尼古萊,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開玩笑。是真的。我和費佳的關系,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綾只是側著身一直打量著果戈裡。
她看到果戈裡沉默了一會,然後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說道:「莉蓮,聽著,這是你的謊言,是你為了我的欺騙而做出的報復。」
「尼古萊……」綾剛想說什麼,她就看到果戈裡自暴自棄地把耳朵捂上了。
綾回憶起不久前她醉酒相同的那一幕畫面,只不過現在他們兩個人的角色對換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她一邊笑,一邊捂住眼睛,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在她的余光裡,她看到果戈裡別扭地別開了頭。
她於是停止了笑聲,站起來,走近他,湊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說道:「尼古萊,我們不是朋友嗎?」
果戈裡仍然垂著頭,看起來,他並沒有聽到滿意的回答。
她一臉心碎地問道:「看來你並不覺得我們是朋友,好吧,尼古萊,我不得不說你是對的,因為我們是特別的朋友。」
可是這些話也無法換回果戈裡的眼神了,他又拉低了帽子。
綾又拉高了他的帽子,但是很快,帽子又被他拉低了,他們重復了好幾遍這個動作來爭奪這頂倒霉的禮帽,最後,是綾先放棄了,她看著果戈裡重新低下頭,那頂黑禮帽也耷拉著,就像他的保護傘一樣,讓他遠離一切外泄的不安定情緒。
現在,遇到問題的一方變成了綾。她的大腦迅速的轉動,尋找一個完美無缺的解決方案,以此來重新挽回果戈裡。
她重新組織了下語言,才另起話題,接著說道:「讓我想想,我該如何說服你……對了!尼古萊,你知道『力比多』嗎?」
綾看向果戈裡,她沒等到果戈裡的答復,他此時依然沒有動作,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
於是綾繼續解釋道:「力比多是一種性本能,性張力。這個說法來自於弗洛伊德,我不知道你聽說過這個觀點沒有,不過,如果你的回答是否的話,尼古萊,你可以把力比多想像成某種程度的自由,自由在每個人身上,每時每刻都處於被壓抑的狀態,而力比多也是一種本我受到遏制的狀態,這種被個性和自我被壓抑著的狀態,可以在每個人身上看到。關於力比多,比較有名的一個課題就是俄狄浦斯情結,一種戀父戀母情結。」
「對我來說,力比多是一種欲望的表現形式,力比多也是我的靈感來源。」
果戈裡終於轉過了頭,他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綾從他的背後,她倏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親昵地把臉貼在他的臉頰上,從側面打量著他平靜,毫無破綻的面孔。他像他們剛見面時那麼冷淡,但是沒有關系,總會有方法的。
綾甜蜜地說道,聲音像猝了毒的花蜜,有如附骨之疽,生出藤蔓纏繞獵物,讓其窒息。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說的最後一句話,尼古萊,你知道嗎?」
「力比多在愛情上的其中一種創造途徑,是移情別戀。」
綾湊近他的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果戈裡終於露出了微笑。
但他仍用故作冷淡的聲音詰問道:「莉蓮,你是想說,力比多讓你變得善變,移情別戀是你的本能,所以你的真愛也時刻換人嗎?」
「不。」綾搖搖頭,說道,「力比多是有限的,當力比多被全部投注在一個人身上時,在別的人身上的力比多就會趨近於無。」
果戈裡挑了挑眉,欲蓋彌彰地問道:「所以你想告訴我什麼?你的力比多已經轉移到我身上了嗎?比起我,現在的你更像個騙子了。」
綾搖了搖頭,她張揚地說道:「尼古萊,我更樂意把力比多稱作為一個獨屬於我自己的東西。試想,如果你喝下一杯牛奶,在你的意識感官裡,牛奶的甜味只是獨屬於你自己的體驗,而喝下它也出自你的認知——你知道它很甜。就像我現在遇到你,親愛的尼古萊,這是我力比多在作祟,也是我的本能在告訴我讓我接近你,因為你讓我感到快樂,讓我感到興奮。」
「所以,我並不願意用力比多的轉移來稱呼我們之間的狀態,這只是一種科學的解釋。實際上對我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的。即使我遇到了別的人,咳咳,我是指設想,對於你的力比多也不會再減少了。」
雖然果戈裡知道綾的情話一直很漂亮,她的真心完全沒有她的言語來得振振有詞,可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現在是原諒我了嗎?尼古萊。」綾松了口氣,問道。
她看到果戈裡終於開口說了話:「當然沒有。」
綾放開了他,然後一副快暈倒的樣子,她發愁地敲了敲頭,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尼古萊,你和費佳關系很好嗎?」
果戈裡搖了搖頭,他對費奧多爾的評價也相當的別致。
「比起我,他才是個離經叛道的怪胎。」
「那你為什麼要為我和費佳的關系而生氣?」綾好奇地問道。
「我沒有生氣。」
綾懷疑的目光斜斜地掃向他,她眯起了眼睛,「嗖」的一下用頭親昵地撞了撞他的額頭。
她點點頭,裝作贊同地說道:「你沒有生氣。真的嗎?」
綾看到果戈裡伸出手,掐了一把她的臉頰。然後他才說道:「莉蓮,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在嫉妒他。」
她看到他垂下了眼睛,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地不甘心,也沒有任何的苦澀。
「不過我很慶幸,你並不喜歡費奧多爾。」
他漫不經心地在綾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這根刺並不深,但卻很扎人。
「你要小心他,他可比我危險的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果和陀,我會加重他們的矛盾,弱化他們觀點相同的部分,讓他們兄弟鬩牆(?)。
如果說果走的是傳統甜文路線的話,那陀拿的就是先婚後愛劇本。
然後關於果,我之前有說過,可能沒人看到,所以再拿出來說一遍。
果和女主的關系我參考了果戈裡和亞歷山德拉·斯米爾諾娃·羅塞特的關系。
概括起來就是搞曖昧+友情+愛情+出軌。
因為我覺得女主跟果的狀態,不在一起的時候才是最香的,在一起哪有不在一起香!!
然後關於力比多,我比較傾向於認為力比多是積極能量的集合。
(摘自知乎)
力比多是一種表征生命力的心理能量,或者說它就是生命力。弗洛伊德認為這種生命力歸根結底是一種性的能量,雖然弗洛伊德的性的概念是廣義的,但是他的觀點還是遭到了懷疑。他本人晚年時轉向說這是一種「生的本能」。力比多是生命活力,是死的相反。看到美麗的自然景色,心理很輕松,生活很美好的時候都會產生力比多。和性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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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他們在早晨, 天還沒亮的時候終於離開了酒吧,在和果戈裡分別以後,綾平靜地度過了第二天,她少見地沒有出門, 而是在房間裡休息了一天——酒精的後遺症讓她不得不放棄了出門的打算。
然而, 她在第三天晚上的時候又被叫到了警局。
這是一次突兀的傳喚,通常情況下, 綾和索尼婭都會提前在電話裡做好溝通, 約定一個合適的時段, 這次, 綾只是從索尼婭那裡接收到了突兀的電話,在電話裡, 索尼婭的語氣也有點急促, 看起來是臨時做好的決定。
時間已經不早了,下午四點鐘,一個不尷不尬的點,天也已經黑了。綾還在外面,所幸她沒有去郊區, 現在還在離莫斯科市中心不遠的地方,去警局也比較方便。
隱晦的推辭了片刻,面對索尼婭軟中帶硬的請求,綾還是按照慣例去了。
她從來沒有在這個時候來過警局,時間太晚了。
在路上的時候,綾先在網上找了找新聞, 最近,這件爆炸案事件在網上發酵得厲害,在不少市民那裡已經引起了相當程度的恐慌, 在新聞報道上出現的報道也是長篇累牘的。最近的新聞也不再是毫無線索了,但是警方仍然沒有披露關於嫌疑人相關的任何信息,這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猜忌,在新聞頁面和各類社交軟件上,對此的恐慌情緒仍然沒有減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日益增長。
她熟門熟路的來到和索尼婭,謝爾蓋見面的老地方——一個類似會議室的小房間,房間面積並不大。
天已經黑了,好在室內的燈光還是足夠的。仍然是熟悉的索尼婭和謝爾蓋的組合。
綾先跟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沒有多廢話,直接進入正題,她熟練地問起索尼婭調查的進程。
「好久不見,索尼婭,你們調查的情況還算順利嗎?」
「我該怎麼回答你呢?莉蓮小姐。」索尼婭先是抬起頭,瞥了綾一眼,然後自嘲地笑了一聲,說道,「確實,一切都棒極了,沒有比這個更棒的了。」
她聳了聳肩,動作和語氣裡卻完全沒有話裡的表面意思來得好。
綾只是打量了一眼索尼婭,她沒有回復,看起來,情況並不太順利。她把這個問題投向了謝爾蓋:「謝爾蓋,我想你應該能回答我實話?」
「如你所見。」謝爾蓋揉了揉眼睛,看起來,他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臉上的黑眼圈烏黑的一團,非常明顯,是嚴重缺乏睡眠的症狀。
他老實地回答了綾的問題,「不太妙的情況。」
他伸了個懶腰,還打了個哈欠,然後才繼續為綾介紹起狀況來:「線索中斷了。」
「嗯?」
「從監控來看,亞歷山大·普希金確實非法進入了游樂園,但是集裝箱裡的東西,現在已經被證實是正常的貨物,而不是炸彈。」
「你們還沒找到普希金嗎?」綾奇怪地問道。
謝爾蓋搖了搖頭,自嘲著說道:「沒有。不過,這是個糟糕的結果,不是嗎?如果普希金不是嫌犯,而是掩人耳目的靶子,那麼真正運送炸彈的人又是誰呢?」
「放寬心,謝爾蓋。」綾虛情假意地安慰了他,「我覺得,你們倒不如把重點轉移到別的地方更好,不是嗎?既然亞歷山大·普希金是靶子,那麼也就證實和他有密切關系的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確實是有問題的。不過,我相信別列科夫先生應該沒有蠢到這種地步,他不會這樣暴露自己吧?」
「這也是我們最焦頭爛額的地方了。」索尼婭接過了話題,她閉上眼睛,用手捂住眼睛,像是在平復心情,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地平緩了下來,良久,她才說道,「除此之外,毫無線索。葉夫根尼失蹤了,這是最大的問題。」
「那天在莫斯科郊區發現的骸骨不是他嗎?」綾好奇地問道。
索尼婭露出一個微笑:「如果是的話,我們也許會更焦頭爛額才是——因為這將要涉及另一起關於葉夫根尼的謀殺案,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聽著,莉蓮小姐,這也是我們今天找到你的原因了,我們需要你重新說出一些關於別列科夫先生的消息。」
「我很樂意幫助您,女士。不過,我對此也沒有更多的了解了。實際上,我一直以為死掉的是真正的別列科夫呢。」綾坐在索尼婭的對面,最終,她只是這麼說道。
「你不想親自確認一下嗎?」索尼婭問道。
「你是指?我們又要出去了?去那棟別墅?」
「不。」索尼婭站起來,她徑自走到了門口,「請你在這裡坐一會吧,我去拿點東西,我想,你會需要的。」
隨著關門聲,她高跟鞋發出的有節奏的「蹬蹬蹬」腳步聲也逐漸的遠去了。
場面又恢復了寂靜。
現在只剩下了綾和謝爾蓋,他撓了撓頭,頭一轉對著綾,露出了一個頗為冷場的表情,最後,他以這句話開了頭:「要來點水嗎?」
「不用了,謝爾蓋。」綾客氣地回答道。
盡管如此,謝爾蓋還是出去給綾帶了杯水進來。
他把水放在綾的面前,然後頗為親和地笑了笑道,「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習慣,不過看起來,每次你都會要一杯水,所以我想,還是先為你准備了比較好。」
「謝謝你,謝爾蓋。」綾接過了水,並表示了感謝,不過她並沒有喝,她現在沒有喝水的欲望。
「在此期間,我們聊聊你?」綾繼續說道,出於一種感謝,她關懷地說道,「謝爾蓋,你看起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覺得你需要休息了,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吃不消的。」
這個略胖的俄羅斯男人只是搖了搖頭,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這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解決它,對我來說,只是一會兒時間都十足重要。」
綾看了看他。
謝爾蓋的狀態實在有點不對,頭發有點干,枯草一樣地貼在頭頂上,也沒有剛開始的整潔,因為高強度的工作量,他甚至沒有時間刮刮胡子,他的下巴上已經冒出了尖尖的胡渣,略微發青。從整體看上去,他的精神狀態也不太對勁,一臉憔悴,和綾一開始見到的精神的謝爾蓋完全相反。
「雖然不想打擊到你,但是,看起來你們的進展看起來不是很樂觀。」
謝爾蓋伸出手捂住了眼睛,他看起來頗為崩潰,最後他還是露出樂觀的笑容,然後故作輕松地說道:「只是因為現在我們還沒有什麼線索,不過我相信,不久以後就會一切順利的。」
「但願如此吧。」綾隨口說了句,「願上帝保佑你,謝爾蓋。」
「謝謝。莉蓮小姐,你不來點水嗎?」他試圖轉移話題。不過,他轉移話題的技巧並不高明,至少綾一下子看出來了。
「謝爾蓋。」綾只是伸手握住了水杯,她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她問道,「索尼婭什麼時候回來?」
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按平常這個時間來說,她應該早回來了。
謝爾蓋抬起頭,他看了看電腦上的機械鐘,最後回答道:「時間只是過了五分鐘,如果她十分鐘內沒有回來的話,我會出去看看的。」
「她應該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吧。」他說道,「你知道的,拿到那些文件可不容易。」
綾在他的話裡感覺到了一種抱怨的情緒。
她跟著附和了幾句,順便吐槽了一下:「確實,某些復雜的程序只是繁瑣又無用,早該改一改了。」
謝爾蓋並沒有附和她,他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綾理解他,如果她是警察的話,也不會在這種條件下附和的。
他們沉默了一會,時間有點久。而謝爾蓋似乎想活躍活躍話題,他說道:「讓我看看,時間已經過去八分鐘了。莉蓮小姐,實在是抱歉,讓你久等了,不如,你先喝口水吧。」
「謝爾蓋,你不去看看索尼婭嗎?」綾問道,「我就在這裡等你就可以了。」
謝爾蓋只是沉默著,這次,他沒有任何起身的動作,也沒有回答綾的問題。
綾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突兀地站起來,然後拿起放在一邊的手提包,說道:「謝爾蓋,雖然很突然,但是我得回去了。時間太晚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她急匆匆地跑到門口,想打開門離開這裡。
事實卻並非如她所願,門被鎖了。這扇用不知名的材料制成的大門,光用肉眼看,也可以猜測到是特制的材料,無法輕易被打破。所以綾沒有再試圖用暴力方法跑出去。
她轉過身,看到謝爾蓋也站了起來,但他卻沒有任何阻攔她的舉動。
他只是露出了那種嘆息的表情,然後一如既往地,用那種和藹可親的,天身自帶的敦厚嗓音說道:「莉蓮小姐,抱歉,請你呆著這裡吧。」
「我們並不想傷害你,你給予了我們很多幫助,答應你的事情,我們也會為你一一達成。只是,關於那些秘密,還是就此埋葬在這裡為好。」
「我們並不是想危害你的性命,所以,請你放寬心,別擔心。只要一會,你就可以忘掉這一切了。」
他胖墩墩的臉頰上擠滿了微笑,一如他平常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當當網買了一大堆書,so!我要擠一點時間看書啦!TVT順便分享我最近想看的書單,也是我的推薦。
ヾ《極簡歐洲史》約翰·赫斯特
ゝ《俄羅斯史》尼古拉·梁贊諾夫斯基、馬克·斯坦伯格ゞ《八月之光》威廉·福克納
々《藝術哲學》丹納
ぁ《薩拉戈薩手稿》揚·波托茨基
あ《時間的秩序》卡洛·羅韋利
還有先放放的《君主論》和《藝術的故事》!
如果大家有啥書或紀錄片也可以推薦給我,我啥都看的!感謝在2020-03-16 13:32:54~2020-03-18 22:22: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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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謝爾蓋。」綾和他對視了一會, 然後她別開了眼睛說道,「如果這就是你們回報對你們所有幫助的人的方式的話,我真不知道還有誰願意再幫你們做事。我以為,你是一個真誠友好的人, 我一直把你當做非常好的朋友, 只是,這一次, 你讓我很失望。」
與此同時, 綾的大腦飛速地轉動起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政府會不避諱地任她詢問, 放任她知道這麼多關鍵信息了。
作為索尼婭的助理, 謝爾蓋被單獨留在這,結合他剛才說的話, 十有八九是因為他的異能可以消除記憶。但謝爾蓋現在暫時沒動作, 應該是因為他的異能有什麼特別的發動條件。
在這之前,綾想起了她之前和費奧多爾見面時,他已經特地提醒過她,讓她小心警局,那麼是否他已經意料到了這種情況?
不過要向費奧多爾求救也太遜了, 而且,綾可沒有依靠他人解決麻煩的習慣。
「這是特殊情況下的無奈之舉,莉蓮,事後,我會祈求你的原諒的。」謝爾蓋只是這麼說道,「不過, 在此之前,作為之前協議的條件之一,告訴你關於我們調查一切的進程也無妨。」
「你會這麼好心?」綾嘲諷地問道, 「如果你想說的話,請吧。」
現在,她的心情值已經跌破谷底。
如何在這個充滿監控,防守嚴密的地方逃出生天真是個大難題。至少現在,綾還完全沒有頭緒,她並沒有穿透物體的能力,所以這些金屬物體對她而言也是堅不可摧的牢籠。除了最後她不得已動用書,她得想辦法解決目前的問題。
她抬起頭,毫無疑問,她發現這裡也有數量不少的攝像頭,幾乎毫無死角,想逃出生天簡直難上加難。
而謝爾蓋只是自說自話地開始講起來:「讓我想想……我們調查了各個地方的監控,除了普希金外,唯一有嫌疑的就是那個從頭到尾就沒有露過臉的人偶了,可以肯定的是,他並不是用正常手段進入樂園的,那麼他偷偷進入樂園的目的就很值得深思了。遺憾的是,線索又一次中斷,連他身上的那套玩偶服都不翼而飛,無論怎麼樣我們都無法找到它的一絲痕跡。奇怪的一點是,為什麼犯人要特地地,又一次地炸掉那棟大廈的一層呢?經過我們的思考,排除掉不可能的解釋外,原因可能是因為你——莉蓮小姐。」
「如果葉夫根尼的目的是除掉你,這個短暫跟他有所接觸的證據的話,這一切勉強可以說通了。」
「至於後續的事情……」
當謝爾蓋仍喋喋不休地在繼續講述這起案件的進程時,綾打斷了他,她覺得現在的謝爾蓋明顯有點不對勁,所以她問了一個她比較關注但和這起案件並無關聯的問題:「所以,葉夫根尼先生的異能是什麼?你能先回答我嗎?謝爾蓋?」
謝爾蓋並沒有理會她,好像現在他只是在完成任務式的自我推導。他繼續說道,語氣像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們別無選擇,從目前得到的信息來說,只能把懷疑的重點放在葉夫根尼身上。關於這起爆炸案的後續,警方會把一切過錯推到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身上……」
綾知道她不能再讓謝爾蓋繼續說下去了。
無論如何,他今晚的目的只有一個,抹除她的記憶。
那麼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也很明顯了——這是他異能發動的前提。
「謝爾蓋!」
顯然,綾還沒有找到辦法應對這個情況。她平時自帶的一把小刀已經在門口時被警察帶走了。
綾開始四處張望,試圖找到一個強度足夠的打擊物,可惜的是,她失敗了。除了那台笨重的電腦外,任何東西都沒有足夠的力度可能擊倒一個成年男人。
她衝向了那台電腦。
謝爾蓋仍然在繼續:「我們將會在明天的報紙上宣稱,葉夫根尼·別列科夫背叛了政府,他只是一個可恨的惡黨,他人前光鮮有教養,背地裡卻干著一些罪惡勾當,他的一個下屬,可敬的納博科夫將會揭發他的一切……」
謝爾蓋又被打斷了,這次打斷他的是突如其來的一個意外——停電了,這對一個夜晚的封閉空間來說是致命的。失去了電路運行的噪音,在黑夜裡,綾也難得地思緒停頓了一下,不過她的夜視能力還不錯,她還依稀可以看到房間內的情況。
她沒空去思考是誰突然斷掉了電源。
趁著這個機會,綾立刻大聲叫起來,她必須要打斷謝爾蓋的思路:「謝爾蓋,說了這麼多,你的異能的條件是什麼?讓我猜猜,你費盡心思告訴我這麼多事情,是因為這是你消除記憶的前提嗎?你只能消除一段完整的記憶是嗎?還是說,你只能抹消出自你口的記憶?」
謝爾蓋只是沉默了一會,他正打算繼續說下去時,又兀地被下一個動作奪去了注意力。
他聽見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一秒以後,門被打開了。
「嘎吱」一聲,在黑暗的,一片寂靜中顯得特別的明顯。
雖然看不太清,綾和謝爾蓋的目光還是投向了聲音傳來的那一方。
一個人走了進來,他的動靜並不大,腳步聲不緊不慢。
室外也是一片昏暗,看來整個警局都斷電了。
由於現在實在是太黑了,綾努力看了半天,她也只是看到了一個黑影,模模糊糊的,在入口的方向。
謝爾蓋終於沒有再說下去了,他的手窸窸窣窣地在身旁的某個地方掏了掏,然後綾聽見了槍口被上膛的聲音,他警惕的問道:「是誰?」
那個聲音緩緩走向謝爾蓋,他沒有任何回復。
「你是誰?」謝爾蓋沒敢開槍,因為綾也在那個方向,所以他只是朝著天上鳴了兩聲空槍以示警告,他一邊後退,一邊不斷地發出警告,「這位不知名的先生,如果你再不表明身份的話,我就要開槍了。」
黑影仍然沒有任何回答,他在離謝爾蓋不遠的地方停住了。
而謝爾蓋已經決定了開槍,但謝爾蓋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他剛把子彈上膛,就已經被劇痛襲擊了所有。
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永遠地停留在了這一刻的黑暗裡。
當他瞪大了眼睛仔細想要注視這個在他不遠處的人的面孔時,他的大腦已經停止了運作,他像個當機的儀器一樣跌在地上,發出沉重地悶聲,但他仍潛意識地想要看清這個闖入者的身影。
「是、是誰?」他的嗓音像漏氣的風箱,只傳達了最後一句話就斷開了所有能量。
「是可敬的納博科夫,先生。」最後,那個人這麼說道。他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沉穩,他很有教養的回答了這個問題,盡管發問者在也聽不到了。
他轉過了身,目光終於投向了在一邊的綾。
綾聽出了他的聲音,毫無疑問,這是費奧多爾。
她形容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什麼,反正總歸不是單純的喜悅就是了。
造成現在一切情況是費奧多爾,而現在來救她的也是他。
謝爾蓋的槍掉在地上,綾立刻跑過去撿起了那把槍,還好槍上沒有血。她憑借著還算不錯的夜視能力,走到了費奧多爾的身邊,試探性地問道:「費佳?」
「是我。」費奧多爾說道。
「你真是讓我悲喜交加,費佳。」聽到他的回答,綾頭一歪自然地靠在他肩膀上,忍不住說道,「不過,既然你來了,就會幫我收拾爛攤子吧。」
「還是說,你打算半途而廢?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她看到費奧多爾斜斜地看了一眼,淡定地說道:「先離開這裡吧,如果你想跟我廢話也可以,莉蓮。但是那個時候,索尼婭可能就來了。」
他率先走了一步,綾跟在他背後,她朝他做了個鬼臉。
不過此刻,看到費奧多爾以後,綾還是松了一口氣,她伸出手拍了拍胸口。
那裡,她的心髒正在急促地跳動,不僅是因為驚懼,還是因為難言的刺激感。
她像發現了一塊新大陸一樣,事實上,剛才那一段緊張時刻並沒有太嚇到她,在脫離危險以後,綾現在興奮得快要衝上雲霄了。
她是條魚,咬住魚餌後被釣上岸,懷著不安的情緒躺在漁夫拎在手上,他打量她像個屠夫盯著砧板上的肉一樣躍躍欲試。但實際上,她只是好奇頑劣的魔鬼,渴望漁夫們的恐懼為食。
而現在,他們還沒有脫離未知的危險,走出這扇門以後,即將展開未知的新篇章。
這麼想著,綾按捺不住地露出一個蠢蠢欲動的表情。她一抬頭,頓時被嚇了一跳。
因為她發現費奧多爾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不走嗎?」
他一邊問道,一邊伸出了手。
「當然。」綾快步走上去,接住了他的手。
喜悅在她的血管裡撞作一團,以至於讓她完全麻痹了他們正處於危險的處境。
不過,沒關系,比她更要擔心現在情況的是費奧多爾。
「費佳。」綾甜甜地說道,「我真是愛死你啦!」
這句話是真的,至少綾在此刻的心情是真實的。
費奧多爾要怎麼擺脫警察?雖然綾也是個局中人,但無疑,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完全的看客。
至少在今天,綾將完全信任他,因為她完全相信自己對於他的價值。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文裡陀居然同時是惡龍也是勇士。
他算計了女主but還是得給女主擦屁股嘻嘻,但是他也沒有無用功啦。
我看看後面這段劇情能不能寫出刺激的感覺(?!)
我好興奮!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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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他們順著漆黑的通道口往前去, 四周悄無人聲,死寂死寂的,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低低地傳來。
這顯然有點不正常。
即使現在已經晚了,但在一個警力充沛的首都警局也不可能空無一人。
「別的人呢?」綾放低了聲音, 問道。
費奧多爾停頓了下來, 他伸手作刀狀,在綾的身前, 做了一個抹脖子的舉動。
「好吧, 這的確是你的風格。」綾嘟噥著說了一句, 「不過費佳, 我們就這樣走了嗎?」
「你想做點什麼嗎?莉蓮。」他問道,「如果你想出氣, 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這樣的話, 我考慮一下吧!我要帶點紀念品走。」
綾只是思考了幾秒,就給出了答案。
她停了下來。
「莫斯科警局的地磚怎麼樣?」她沒說完,就輕笑著否定了這個建議,「算了。內務部應該馬上派人來了吧?安全起見,還是不帶什麼了。」
內務部是俄羅斯聯邦的公安部門, 除了維護地區治安的普通警察外,還保有真正刑警資源,是保衛國家安全的中堅力量。
況且,破壞警局的話,他們就要變成真真正正的通緝犯了。
綾暫時還不想和他們鬧到這種地步,但是要讓她硬生生吃下這個虧, 也不太可能。
「我們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如果只是走出門的話,這應該是足夠的。」費奧多爾回答道。
話雖這麼說, 他們開始加快速度向門口跑去,標的物很明顯,唯一有一點亮光的地方是門口上高高懸掛的月亮。
出口是一個小側門,只能容兩個人通過,門口的感應裝置已經被完全破壞,因此,他們很順利地出去了。
在他們面前的是兩輛完全一樣的小車,連車牌號都做成了一樣的款式。這是兩輛跑車,外形並不張揚,車身也是冷靜肅穆的黑色。
費奧多爾帶著綾走向了其中一輛。
這時,綾突然記起了一個問題:「說起來,費佳,索尼婭呢?她死了?」
說起這句話,綾還有點可惜。
不論怎麼說,她對索尼婭的印像還不錯,如果不是因為她們天生的立場問題的話,她跟索尼婭沒准還能成為朋友。
「沒有,她不好處理。」費奧多爾先是頓了頓,隨後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不過,她現在應該快出來了吧?」
他們走到了車邊,綾看到費奧多爾腳步不停,走到了另一邊,他打開側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難以相信!費佳,你居然讓我開車!」話雖這麼說,綾還是帶著愉悅一點燦笑地坐上了駕駛的位子,鑰匙正好插在車孔上,她熟練地一轉,車就發動了起來。
發動機的聲音在夜晚聽起來是如此的響亮,在綾的心中也是如此的悅耳。
「我不得不說,這正合我意!」
她懷著激動的心情打開車燈,然後是熟練地倒車流程後,方向盤平穩地把車送入一條窄窄的通道。
然後她開始加速,在這條小路上,圍繞著警局轉圈尋找出口。
他們在繞圈的路上看到了索尼婭,那時候,她在三層高的樓上,正在試圖爬下來,很顯然,她已經認出了他們。
索尼婭單手懸掛在牆上,看上去搖搖欲墜,下一刻,她驚人的臂力就支撐著她迅速下滑,在白牆上留下一抹明顯的黑痕,最終,她穩穩地停在一樓,毫不停歇地,她加速衝過來,試圖跳上車頂。
此時,監控系統已經癱瘓,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再試圖找出他們無疑是大海撈針。
但這些速度對於車來說明顯是不夠看的。
她撲了個空。
綾踩了踩油門,跑車便加速著掠過了她。她拉開車窗,伸出手,肆無忌憚地揮了揮,像是在和索尼婭告別,挑釁的意味十足。
下一秒,車身便和索尼婭完全錯開。摩擦卷起一地的風,吹得索尼婭的頭發錯雜地堆積在她的臉上,她也沒有試圖再追趕了,而是停在原地目送著綾開著車走掉。
她一頓不頓地,緊盯著逐漸消失在視野裡的車,她記住了車牌號碼。
喘著粗氣,索尼婭先是泄憤似的朝四周開了一槍,然後把槍扔在一邊,她定了定神,撥通了一個特殊的電話。
「這裡是莫斯科警局,我是索尼婭,計劃有變,我們現在請求上級的支援……是的,我們希望馬上加派警力,封鎖主要樞紐和通道……我們要找一輛黑色跑車,車牌號為M258EXRUS197。」
離開小道以後,綾一路暢通無阻的開出了這條街。
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多,路上基本沒有人影,連車也很少。綾一邊打開暖空調,一邊還有余力的打開廣播電台收聽音樂。
「費佳,我們要去哪兒?」她問道。
「特維爾。」費奧多爾指向了地圖上一個點,這裡正是通往聖彼得堡的一個必經之路,在莫斯科和聖彼得堡中間的一個大型城市。
「我們能甩開他們嗎?通往特維爾的路線只有兩條。」綾懷疑地問道,「如果警察們知道我要去彼得堡的話,他們一定會這兩條路那裡等著的。」
「你不相信我嗎?莉蓮。」費奧多爾並沒有解釋,他伸手將電台換了個台,電台上正好放的是帕瓦羅蒂唱的《今夜無人入睡》的高音部分。
「警察是是會來,索尼婭也會來。但是,莉蓮,無論如何,你也不會讓我們被找到的,不是嗎?」
「就像歌詞說的那樣。」他轉過身,伸手勾了勾烏黑的頭發,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探照燈照亮的那一小塊路面,最後說道,「黎明時我們將獲勝。」
「我該感謝你這麼信任我嗎?費佳。」綾撫了撫額頭,那裡正有點發燙。她閉了閉眼睛,伸手把外套脫了,隨著空調的制熱,車裡有點熱了。
她晃了晃頭,突然,車身一陣趔趄,隨著車的顛簸她的身體微微搖晃,在這期間,綾抽出時間瞄了費奧多爾一眼,他打開了放在車上的一台筆記本電腦,正在做什麼復雜的操作,電腦上,一串串字符順著鍵盤緩緩流出。
「你真的會編程?」看到費奧多爾的動作,綾驚訝地問道。
「當然。」費奧多爾動作不停。
「那你會拉大提琴也是真的嗎?」綾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她確認地問道。
「當然。」
綾一只手握著方向盤,一只手調了調導航的位置,聽到費奧多爾的話,她立即蹬鼻子上臉要求道:「哦!這可真是個驚喜!費佳,我要聽你拉巴赫的《大提琴無伴奏組曲》!如果有機會的話。」
費奧多爾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他側開臉看了看車窗,然後又看了一眼電腦,筆記本裡的畫面裡的,是這附近的監控。
監控裡的車,並不只有他們。
幾秒後,他說道:「索尼婭來了。」
他們身後的不遠處,一輛軍用車正緊緊跟隨。
綾轉身看了一眼後視鏡,她先是搖上了車窗,然後坐直了身體,大聲說道:「費佳,我的唯一乘客,看好你的電腦!我們要向特維爾出發咯!」
說完這句話,她就踩下了油門。此時,跑車表盤也在不斷的右轉,車速慢慢升高,很快超過了一百二十碼。
這台可憐的跑車在公路上橫衝直撞,幸好這時候是晚上,大街上的障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綾還有空把電台調了調,現在的情況可不適合聽些歌劇和古典樂。
車內鼓動著氣氛並不緊張,也許是腎上腺激素的急劇上升麻痹了感覺,綾感覺胸膛裡的心髒聲是如此明快而劇烈。當表盤的車速到達150碼以後,他們就像飛起來了一樣,一切景像都以恐怖的速度向後遷躍著倒退,車窗的摩擦聲雖然被隔在外面,但是仍然不減。
但綾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她把包扔給費奧多爾,催促著說道:「費佳,你看看我的包,找找看我的手機。然後把它扔了!」
費奧多爾合上了電腦。
「你不用這麼著急,莉蓮。」他安撫地說道。
他慢吞吞地接過綾一股腦兒塞過來的包,動作像個反應遲鈍又笨重的樹懶。
「費佳!快點!趕緊的!」綾不忘催促道,「我猜,他們一定是通過我的手機定位了方向。上帝啊,我居然現在才發現!」
她一邊說著,一邊操作著車進行了九十度急轉彎,頓時他們整個人上半身都傾斜著往右邊倒去。
這個突然的動作讓費奧多爾手裡的包掉了。
這是個精致的小提包,做成一個禮物盒的樣子,半敞開著。一掉出來,所有東西都稀裡嘩啦地散開了。
聽到聲音,綾生氣地瞪了費奧多爾一眼。
「費—佳——!」她拖長了音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把車停了,把你扔出去!讓你一個人去見警察!」
「別急,莉蓮。」
費奧多爾仍然是這句話,黑夜裡,他礦紫色的瞳孔裡充滿了魔性。
他低下身,把散落的物件一個不漏的撿起了,然後細細的收攏放回包裡,最後蓋上包扣上按鈕。
「來倒數吧,莉蓮。」他並沒有按照綾說的話把她的手機扔出窗外,他調了調電台,然後繼續說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綾嗖的一下看了他一眼,古怪地問道:「你要把車炸了?費佳?這不是你的風格。」
費奧多爾不置可否。
「不過,既然你這麼說的話,我就期待一下吧。」
綾開始放慢了速度,還看了看時間,現在離九點整還有十秒。
「九、八、七……」她開始倒計時,「說真的,我真是怕了你了,費佳,難道你又要給我放煙火?」
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還是乖乖地跟著倒計時了:「……三、二、一!時間到了!」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現在是晚上九點整!歡迎來到XER電台!我是今天的主持人爾布恩·尼希!」
電台裡,隨著整點的到達,新的節目開始了。
除此之外的情況,綾看了看後視鏡,那輛載著索尼婭的車還好好地跟在他們身後,因為綾放慢了速度,他們的距離反而越來越近了。
「呃……」綾猶豫了一下,生無可戀地問道,「費佳,這就是你說的結束了?」
透過後視鏡,她確實看到了一點變化。
隨著後座車窗的下搖,一只手伸出了車窗口,跟著這只手的,是一把狙|擊|槍。
與此同時,電台仍然不停地播報,主持人用充滿地方口音的古怪腔調開始念誦:「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第一位觀眾的來信!」
而在綾身邊的費奧多爾,悠閑地像個來度假的游客,他靠在座椅上,雙眼緊閉,享受地聽著電台裡的節目播報。
「費佳!你又在騙我!」
綾泄憤似的鳴了鳴喇叭,然後生無可戀地踩下了油門。
作者有話要說:
俄羅斯的車牌號真的挺長的,因為他們除了正常車牌號,後面還有區號orz。
發愁,西格瑪要咋寫呀,我現在覺得他比果還難搞,寫了這麼久果,他在我眼裡已經變成小ca色辣。
第35章 35
幾分鐘以後, 綾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因為她和索尼婭之間的距離在已經在逐漸地拉近。
雖然跑車的性能不錯,但是明顯比不上他們身後的那輛軍用車。
透過後視鏡,那把槍的主人也在動手調整位置,選擇合適的射擊點位。他的臉上照著護目鏡, 看不出是誰。
綾必須在短時間內甩掉他們。
她前所未有的神經緊繃, 也前所未有的精力十足。
而廣播裡面,主持人在一系列的例行廢話之後, 終於開始撥通了第一個人的電話。
「喂?晚上好, 請問你是納博科夫先生嗎?」
電話裡的人先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然後終於給出了回應:「是的, 是我。晚上好。這位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抱歉,我們是一個以傾聽來電者煩惱為主的電台, 在收到來信以後, 我們會集中篩選出一些信件來進行回撥。而您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位觀眾。請問,納博科夫先生,你有什麼煩惱嗎?也許我們能幫助到你……」
聽到這些,費奧多爾終於坐直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然後側身看了眼後方的情況。
他仍然是游刃有余,從容不迫的樣子,還有空對著車窗整理了下頭發。
綾沒空關注費奧多爾了,她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後面的狀況,雖然車速已經快要快到極限了,她還不斷地試圖踩下油門讓車開得更快。
但他們的路線還沒有脫離這條公路的範圍, 這條筆直的公路根本沒有第二天分岔路口,這樣開下去,甩掉索尼婭她們簡直不亞於天方夜譚。
她大致地分出精神掃視了一下附近的情況, 然後深吸一口氣,說道:「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綾沒有給包括自己在內的人任何反應時間。
突然,她猛地一轉方向盤,車在眨眼睛就撞開了薄弱的欄杆,轱轆一下,直挺挺地滑進了側道。
與此同時,綾聽到一聲槍響,幸運的是,第一槍歪掉了。車打在玻璃上,破開一個小洞。
這條路並不平坦,地上淤積著一些不平整的坑洞,還不時發出輪胎壓在枯枝上的聲音。發動機笨重地啟動聲音很好地對應了綾心如擂鼓的狀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精神高度集中,所有情緒都被手裡的這個方向盤俘獲,連自己出了很多汗都不知道。
「右邊。」突然,費奧多爾說道。
他平穩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綾來說,這道聲音無異於天籟之音。
她下意識地按照費奧多爾說的去做了。
第二顆子彈也擦著車窗劃過,在窗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車轱轆在地上軋出一道泥印,車裡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然後依舊以恐怖的速度向前衝去。
在費奧多爾的指揮下,他們開入一條盤山公路。
同時,無線電台裡,這位納博科夫先生也斷斷續續地開始敘述自己的煩惱,可能是第一次被抽中,他有點緊張,聲音還有點神經質地發抖:「我是一名行政機關的工作人員,不過最近我碰到了一些麻煩,這是一件很隱私的事情,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這裡說這樣……」
而綾的腦海中,只剩下了費奧多爾的聲音,關於這些無足輕重的廣播,她根本沒有分去一絲一毫的關系。
「左。」
車驚險地擦過欄杆,他們繞著盤山公路,海拔開始不斷的攀升,從遠處看,仿佛是相互追逐的賽車比賽。
「別擔心,一直往山上開。」費奧多爾此時已經打開電腦,他的電腦裡,正是這座山的整體地形掃描圖,而兩個相隔不遠的紅點,正是他們車的位置和索尼婭車的位置。
「右。」
在一明一滅的閃光中,兩個紅點以可怕的速度移動著,而它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電台裡,在主持人不斷的勸撫之下,納博科夫才冷靜了一點,他抖著嗓子,語氣像是在念打好的草稿,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語氣總是那麼奇怪,讓人覺得他在怕些什麼東西:「我必須揭露這一切,不然我的良心將要遭受譴責。關於幾天前的爆炸案……我無法再沉默下去了,我的上司受到了迫害,他叫葉夫根尼·別列科夫,他為政府效力,沒有錯,但他在前幾天……他受到了迫害,經受了非人的待遇……我、我……」
「納博科夫先生,請你冷靜!」
電台裡,談話仍然在繼續,但這已經不是他們此時的重點。
這條盤山公路的彎道很多,每一次轉彎,都像經歷了一次漂移。從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夠刺激的。
「費佳,他們還有多遠?」綾急促地問道。
「別擔心,莉蓮。」費奧多爾依然是這句話,他的聲音裡像有著魔力,奇異地了緩和了綾此時不美妙的心情,「相信我,當我叫你停的時候,你就馬上停下來,好嗎?」
「現在,繼續往前開。」他又看了看電腦,說道。
和他聲音夾雜在一起的,除了不斷在車的不同地方制造出坑洞的子彈聲,還有斷斷續續上演的電台劇集。
「他負責建造了這個游樂園……因為他掌握了核心技術,我必須要說出事實!我不能,也不應該欺騙我們的人民!」納博科夫聽起來情緒激動極了,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在話筒裡面,這些急促的喘動聲也清晰可聞,「因為別列科夫的異能可以壓縮一切東西,可是、可是,因為強大的能力……他受到了嫉妒,他遭受了仇敵的政治迫害!」
可惜的是,綾根本沒有聽這精彩的訪談,她甚至沒空看後面,在令人牙酸的車地摩擦聲中,她的聲音控制不住的破音了。
「費佳!怎麼辦?」
她看到了前方那個足有九十度的夾角,那裡,僅有低低的一層欄杆,只有十幾米高,不是什麼堅硬的材料做成的,看起來根本阻攔不了什麼東西。欄杆後方,是一個看不到盡頭的斷層。
這對於他們現在的速度來說是致命的。
「現在,開始降速,很好,保持現在的節奏,但是不要剎車。」費奧多爾說道,雖然他沒有說些什麼特別的話,但這沉穩的氣質很好地安撫了綾。
這條通道雖然沒有窄到僅僅容納一個人通過,但也沒有寬敞到可以讓三輛車並排而行。
綾伸出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即使現在她已經有意識地放慢了速度,目前的車速也是驚人的,很快,他們就離路口越來越近了。
綾還看了看後方,索尼婭的車離他們只有幾米了。
接著,她看到了那把黑洞似的槍口,槍的主人正在瞄准著她。
她移開眼睛,即使心跳聲不能更快了,她還是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冷靜。
而電台裡,納博科夫的聲音仍然在繼續,現在,他已經完全像個失態的瘋子了。
「我尊敬的上司,別列科夫先生,他的屍體被埋在……而策劃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是我們的同伴,這一切苦難,一切的犧牲……」他帶著抽噎地聲音突然被打斷了一樣,在幾秒後,他尖聲說出了一切,「是的!正是『我們自己』!他們將要宣稱,是葉夫根尼·別列科夫策劃了爆炸,然而,這根本不是正確的……」
下一秒,他的聲音就像被阻斷了一樣戛然而止。
「呵……」他發出了令人作嘔的,氣管被割裂的聲音。血漫出血管,阻塞空氣後,他試圖發出一點聲音,然而他的一切掙扎都是無用功的,最後他只說了最後一句話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一切真相、就、就藏在危險發生的地方……」
他沒能再說點什麼東西了。
隨著一聲倒地聲,他死了。
「先生!先生!」
電台裡,驚呼聲亂作一團,和此起彼伏的「快叫救護車」一起的,是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工作人員的驚聲尖叫,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恐慌。
也就是在這時,他們和後面那輛車的距離已經幾乎平行了,近到綾如果轉身,她可以近距離看到他們。
他們幾乎並排行駛,周圍的景像都幾乎模糊了。
而綾只是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他們離岔道口的距離越來越近。
狙擊手換了把槍,他的槍口已經對准了他們的窗戶。
「莉蓮,剎車。」
在漫長的等待裡,終於,綾等到了想要的聲音。
幾乎在費奧多爾的話傳來的一瞬間,綾就踩下了剎車。
盡管如此,他們的車仍然已恐怖的速度向前滑行了一段路,最後才堪堪停在離欄杆十幾釐米的地方。
而索尼婭的那輛車,雖然沒能止住步伐,但他們也沒被慣性帶著摔出去,車經歷了一個難以想像的滑行角度,最後向右幾乎拐了個一百二十度的彎,一頭撞在岩壁上,緊接著,一縷黑煙從車上緩緩升起。車的前方一大塊地方癟起,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
從車的情況來看,即使沒死,他們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綾已經暫時脫離危險了。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捂住了額頭。此刻,她的太陽穴正一陣陣的抽痛,顯然,她的精神過於緊繃了。
當她休整片刻,終於抬起頭時,費奧多爾只是靜默地看向她,說道:「現在,我們上山吧。」
他伸出手,居然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
「你做的很好,莉蓮。」最後,他這麼誇贊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繼續寫感情線啦。
第36章 36
天空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車窗上,又被雨刷掃到一邊,留下一點點的冰漬。
地面變滑,雖然現在只有一層薄薄的冰, 但很快, 這些雪就會堆積起來了。
甩開索尼婭以後,綾放慢了車速, 他們慢悠悠地開在盤山公路上, 速度也就比電瓶車快一點, 從遠方看, 像只慢吞吞的烏龜在路上蹣跚前行。
到這時,他們才有空說起之前的事情來。
「之前的電台裡, 我好像聽到了別列科夫的名字?」綾一邊開車, 一邊問道。
費奧多爾點點頭。
「我很遺憾,你沒有聽到這些。」
「看起來,我是錯過了一場好戲?不過那也是拜你所賜,誰要我要開車呢。」綾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感嘆道, 「如果這是你送給警局的禮物的話,這應該是再好不過了。」
緩過神來,稍加思索過後,綾就明白了費奧多爾做的事情。
這樣看來,索尼婭她們現在也應該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了吧。
綾一邊開著車, 一邊指示著費奧多爾打開電腦,為她朗讀今晚的大新聞。
果不其然,即使才過了短短的時間, 別列科夫的事情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是一個擁有數量可觀觀眾的電台,這個實名的揭發很快在網絡上和社會上發酵。
雖然納博科夫並不是什麼著名的政治人物,但他在的地方是一塊繁華的商業區。因此,他也很快被發現並確認了死亡,根據新聞報道,他死於割喉,死的時候手裡還拿著電話,手裡拿著一大疊資料。
當試圖救助他的人通過電話確認死者家屬時,這一切也通過電台一字不漏地傳播了出去。
今晚,整個莫斯科的夜將要在警笛聲和議論聲中變得喧鬧不堪。不過綾是沒有機會聽到了。
今天晚上他們還得待在外面,為了保險起見,現在不是回莫斯科的最佳時機。綾身上只帶了一些零錢和必要的身份證件,基於警察已經亂套的事實,要她直接放棄酒店的行李逃走顯然是坐以待斃的行為。
謝爾蓋已死,最壞的結果就是她變成警方口中的通緝犯了。
想到這,綾看了看旁邊的費奧多爾,他正在閉目養神,空調風吹起他的頭發,也因為熱氣,他的臉頰有點發紅。
為什麼這個人可以無事一身輕的樣子啊?
這個念頭只在綾的心裡轉瞬即逝,她很快有了新的話題。
「費佳,我們上山干嘛?」綾問道。
「難道你想下山碰到警察?」費奧多爾反問道。
「可是上了山就沒有路了。」她這麼說道,突然,突然分出一只握著方向盤的手,拍了拍腦袋,「啊!警察什麼時候撤走?」
「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快了。」費奧多爾合上了電腦,回答道。
「很好,這是個好消息,這樣我還可以按照原定的計劃去彼得堡。」聽到他的話,綾舒了口氣,至少他們不用在車裡呆好幾天了,不然他們可真的得夠嗆。
他們的車在蜿蜒的公路上慢慢行駛,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蓋了一層,很快,車窗邊緣也凝固了一曾雪花,昏暗的天,只有星星和像霧一樣的雪彌漫在四周,讓這個黑夜不那麼可怖。
綾把頭靠在椅背上,放松地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還伸了個懶腰。
「費佳,既然我們要上山的話,順便去看看日出吧。」綾說道,「雪和太陽,再好不過了。不過,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分出神掃了費奧多爾一眼。
「如果你感冒了的話,我們會變得很麻煩。」綾嘆了口氣,「糟糕的回憶,我可不再照顧你第二遍了。」
很顯然,那次探病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她的語氣裡也不自覺地帶了點抱怨。
費奧多爾只是扯了扯嘴角,說道:「如果你覺得那也算照顧的話,莉蓮。我沒有那麼脆弱。而且,我也不想被你照顧第二回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語氣有點微妙。
「你應該感到榮幸的,費佳。」綾瞥了一眼費奧多爾,然後說道,「我可沒有照顧人的經驗。說起來,現在幾點了?」
「十點整。」費奧多爾看了看眼車上的電子表,說道。
「十點鐘……如果九點鐘天亮的話,我們還要在車裡呆十一個小時。」綾想了想,然後減緩了車速,最後直到停下,「山上太冷了,費佳,你能看到索尼婭她們的位置嗎?」
她指了指電腦。
「可以。」費奧多爾點頭,不過他並沒有打開,而是直接說道,「我們在半山腰過夜嗎?」
「當然,山頂太冷了。」綾想到這,感覺有點頭大,「難道我們要在車上過夜?」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現在停車吧,莉蓮。」費奧多爾說道。
「你要干什麼?」
「我帶了點東西,在後備箱裡。」
車最後終於在公路邊停了下來,綾先打開大燈,然後她拉開車門,剛一下車,她就被車外的冷氣凍了個激靈。呼出一口氣,她動手把羽絨服拉緊了點,然後關上門。
她看到費奧多爾已經打開後備箱,從裡面取出幾個箱子,箱子裡包括了一些在山上的常見應急物品,兩條毛毯,還有一些水,食物和衣物。
費奧多爾回到車裡,然後拿出手電筒和雪鏟,遞給她。
綾明白他要做什麼。她接過一把車用雪鏟,然後開始鏟雪——他們要把車窗上薄薄的雪先鏟掉,防止大雪把整個車子都掩埋。
等她做完這些事情的時候,雪還沒有停。現在,她的身上也蓋了一層雪花了。
「完美!」綾伸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她側過身看了看身邊的費奧多爾,他穿的很單薄,至少相對於現在的低溫來說是單薄的。出於關切,她問候了一下,「費佳,你不冷嗎?如果你很冷的話,你可以先回車裡。」
「你不回去嗎?還是說,你要出去?」費奧多爾問道。
綾搖搖頭,興致勃勃地說道:「你知道嗎?費佳,我從來沒有在雪山裡待過一整個晚上!難得碰到這樣的機會,我當然要四處走走了!費佳,不用擔心我,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會有什麼事情,這個溫度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
她朝著費奧多爾揮揮手,就想著四處去走走。
可是綾沒想到費奧多爾並沒有上車,他慢慢地拖著步伐,走到了她的身邊。
當綾疑惑地目光看向他時,他歪著頭也回復了一個相同的表情。
「你不上車嗎?」綾問道。
「我沒有任何上車的理由。」他說道。
「我明白了。」綾並沒有說些什麼,她只是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走到費奧多爾的身邊,「那麼,費佳,我們出發吧。我們要去哪兒?」
「韋利科耶湖?」費奧多爾回想了一下,他看了看綾前進的方向,回答道。
「你猜錯了,費佳。」綾搖了搖手指,然後伸手捂住他的臉頰,她看到費奧多爾被她冰冷的手凍得後退一步,她才說道,「我們要回莫斯科,所以我們要先回克林。」
費奧多爾遠離了她,他現在不想跟她說話。因為綾現在明顯答非所問。
「費佳?」綾回過頭叫了他一聲。
綾於是轉過身,快步跑到他的身邊。
最後,綾垂頭喪氣地說道:「好了,我想說的是,我們去北邊,去韋利科耶湖。」
「可是,比起那些,我本來想說,我更想走去你的心裡的。」
「所以,我們聊點什麼吧?別急著拒絕我,費佳。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想和我聊點什麼嗎?一個千載難逢的,打動我的機會,不是嗎?」
他於是沒有反駁她。
在漫長空曠的時間線裡,連距離也無限縮短了。他們越走越近,在大大的月亮底下,兩個人影無限的拉長,變成一個巨大的長長的鬼臉。
連星星都變成了布景板,在雪裡,一切都變得朦朧而遙遠。
風很冷,雪也一直在下。他們在雪地裡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像是留著用來照亮回去的路的指向符。
綾並沒有主動發起話題,她難得地注意力放空。
她在雪裡奔跑,像個活潑的小朋友,她看遠方的枯樹,還彎下腰挖雪,試圖找找雪裡埋著的枯草。來年,這個地方將會重煥生機,她很有耐心地用手挖了半天,也不管凍得發紫的手。
她張開雙手,深吸了一大口氣,享受似的原地轉了幾個圈,雪於是自然地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並不覺得冷,這種冰冷在她看來也是一種生的體驗。這種活著,真實地感觸一切,聽風雪傾訴心聲的感覺,這一切都無比清晰。
如果以前,她是一尾扁舟,在河裡靜靜流淌過小橋。
現在,她是漁夫,坐著小船在湖裡垂釣,這種感覺,是從來未有過的掌控自我的感覺。
「我喜歡這裡。」她就這樣坐在雪地上,然後陶醉無比地說道。
費奧多爾於是停下來等她,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打擾她。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綾在雪地上,她抬起頭,看著費奧多爾站在一邊,他就這樣注視著她。
她看見他背著月光,整個人都是一片漆黑的,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常態。只有他的眼睛,即使逆著光,也是閃閃發亮的。
他們在長久的凝滯裡忘記了距離,最後,是費奧多爾打破了寧靜,他摘下那頂白色帽子,伸出手抖了抖帽子上的雪。
然後,他抓起一把細雪,慢條斯理地蹲下來,他用那捧雪,像之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用雪蹭了蹭她的臉頰。
「現在,要聊點什麼嗎?莉蓮。」
他問道。
雖然隔著雪,綾還是感受到了他手的溫度。
對於她現在冰冷到不能再冰冷的臉頰來說,那確實是溫暖的。
她一直看著他的眼睛,現在,不知道怎麼地,他的目光讓她想到老城市的街燈,閃爍著的節日燈光,還有在天上一瞬即逝的星火。
於是她魔怔似的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
是的,那確實是人的溫度,是不像她那樣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能火速把這段劇情寫完嗎……?
第37章 37
綾突然伸手拍開了他的手。
她雙手撐地, 然後費力地從雪堆裡爬起來。
「總之,我們先走吧。」她再次重申了一次,「費佳,你不回車裡嗎?現在已經零下十幾度了吧?說真的, 我有點擔心你。」
她沒有提剛才的事情。
一滴雪落在費奧爾多的鼻子上, 他伸手拂開了雪,然後克制不住打了個噴嚏。
綾用那種「你看吧」的眼神看向他。
可是他仍然擺擺手, 沒有說一個人先回去的話。
「費佳。」最後, 綾只好把身上的圍巾拿了下來, 一股冷氣頓時迎著她的脖子湧來。她打了個寒顫。
這種鬼天氣, 還是有點冷的。
她把圍巾繞著費奧多爾脖子緊緊纏繞,直到圍巾快把他的半張臉蓋住了。這團圍巾像條游蛇一樣, 緊緊纏繞, 讓他看上去暖和多了。
綾拍拍手,看著自己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反正她也凍不死,就是稍微有一點冷。
她伸出手,裝作不經意地把帽子拉的嚴實了一眼, 然後說道:「這樣應該好一點了吧?費佳,我可不想看到你感冒或者凍死。」
還好雖然雪一直下,但是雪落的密度並不是很大,不然他們是不可能出來的。
「為什麼你要出來?莉蓮。」費奧多爾問道。
「嗯?」綾應了一聲,然後回答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因為謝爾蓋的事情嗎?」
「怎麼可能?」綾輕笑一聲, 譏諷地說道,「費佳,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你並不是冷漠無情的人。」
「是啊。」綾點點頭, 沒有反駁,不過她的關注點和費奧多爾不在一個地方上。
「你說得對,我又不是人。不過,假使現在我們突然碰到雪崩,我說不定會丟下你轉頭就跑的。如果你想考驗我的話,不如制造一場雪崩,我想那也會很美妙和刺激。」
費奧多爾只是學著她笑了一聲,他反問道:「那你現在就可以跑了。」
「現在又沒有雪崩,費佳。我的視力沒有任何問題。」綾瞪了他一眼。
「莉蓮,你可以變出雪崩的。不是嗎?如果你想的話,現在就可以。」
費奧多爾語氣平緩。
綾被噎住了。她抓起一把雪,狠狠砸向地砸向費奧多爾,像是發泄。
可惜的是,距離不太夠,雪在半空中就炸作了一團,散掉了,只有幾點雪跑到了費奧多爾的外套上。
「我為什麼要花時間故意整我自己?」最後,她沒好氣地說道。
「是嗎?莉蓮,你不是覺得那很美妙嗎?這不算是整蠱。」
他又一次的讓綾語塞了。
「你在提醒我記仇嗎?費佳。」綾最後只是撇了撇嘴,然後煞有介事地說道,「這麼說,我應該讓你死在這裡算了,只是這樣的話,你就不能繼續你的偉大事業了,好可惜。」
她轉頭,看到費奧多爾的視線。
綾以為他在看她,而他只是在看她身後那一枚碩大的月亮。
「你不會的。」費奧多爾只是這樣篤定道,他順手攏了攏圍巾,還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子。
「知道就好,費佳。」綾說道,「現在我還需要你,等什麼時候不用了,就請你盡情地死吧。」
她又嘆了口氣。
他們在這塊地方走了快半小時了,什麼都沒有見到。
手電筒已經開始變暗了,看來拿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充滿電,如果他們沒有在手電筒沒電前回去的話,事情會變得極度糟糕。
綾定了定神,她沒有想到任何解決方案,現在也不可能和費奧多爾分開行動。她只好郁悶地看向費奧多爾:「一個壞消息。手電筒要沒電了。我們要回去了,費佳。」
「嗯。」費奧多爾只是這麼說道。
難以想像他們在大雪天裡散步半小時,然後一無所獲。
路上只有光禿禿的樹作陪,還是被雪淹沒的一小塊苔原。
他們很快開始沉默地雪地上走著,路上只有窸窸窣窣地腳踩在雪地上的,雪塌陷下去的聲音,天氣實在是太冷了,他們走了這麼久,連一絲一毫動物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過。
綾剛開始還很享受,可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喉嚨發癢。
這裡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地讓她無端地開始心慌,她已經很久沒體會這種被隔離,被關禁閉的感覺了。
「費佳。」
「?」費奧多爾一直在走著,他很有閑情逸致,腳步從容,像個外出賞雪的看客。
綾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麼。
最後她隨便想了個話題:「你之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之前問你的問題,現在可以回答嗎?」
「什麼?」
綾又糾結了半天是否要問出口這個問題,最後她沒繼續說下去,因為她覺得費奧多爾應該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她問道:「說起來,費佳,你不冷嗎?」
「我不冷。」他回答道。
「可是我好冷。」
「咳咳咳,我是說!你知道知更鳥嗎?費佳。」
「怎麼了嗎?」他有點意味不明地問道。
「傳說,耶穌誕生的時候是晚上,當時,夜晚十分寒冷,聖母瑪利亞懇求懇求動物們煽動火焰,為耶穌保持體溫,然而,只有知更鳥回應了聖母的呼喚,為耶穌帶來溫暖。」綾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以?你想說什麼?莉蓮。」
「你把圍巾還給我嘛!知更鳥先生!」綾大聲說道。
費奧多爾沒理她。
「費——佳——!」綾又拖長了聲音喊了一聲,「我好冷!」
「我超級冷!」
「我好冷啊!好冷好冷好冷!」
沒得到他的回復,她干脆不走了,蹲在地上,耍起了賴。
費奧多爾還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他終於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最後,他終於走到了綾的身邊。
他突然嘆了口氣,然後問道:「哪句話?」
他看出來了,綾並不是冷,而是糾結於上一個他沒回答她的問題。
如綾所言,她並不怕冷。
反正費奧多爾是沒見過在這個天氣,能比她還生龍活虎的人了。
綾一下子站起來。
他們又重新出發往回走了。
她開始問出了之前沒問出口的問題。
「費佳,我想讓你回答的問題是——如果消滅了異能者,人也無法獲得幸福,不是嗎?一方能量的損毀必定會牽動另一方能量的發展。異能者的消失,充其量只不過是從一種奴隸制到達另一種奴隸制而已,只要剝削存在,『異能者』就會再次產生。」
事實上,雖然她已經搞懂費奧多爾的意圖,可是她在仔細思考後,仍然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她看到費奧多爾正要開口,於是她趕緊打斷了他,搶在他之前說完了沒說完的話:「費佳,我明白你之前想要告訴我的事,異能者和人不同,雖然同為人類,但是,他們永遠無法進行類比。不過,這並沒有意義,不是嗎?因為在只有普通人存在的階級社會裡,上層和下層也永遠無法平等。只要有社會,就會存在階層。」
「你怎麼知道這沒有意義?」費奧多爾反問道。
他看到綾發怔的臉龐,於是他無奈地開始解釋。
「你知道異域分布嗎?莉蓮。在自然選擇的過程中,異域分布是物種形成的一個重要特征。生活在巴拿馬地峽兩側的一種魚群,因為僅僅幾度的溫差,幾百年後,這個族群自然而然的開始分化,並且產生一些基因的不同,最後,這點變化開始引導這個魚群走向變異。莉蓮,你要明白,一個細微差別尚且可以產生這麼大的變數,因此,當人和異能者的物種隔離開始的時候,不僅是你我,連神明也無法阻止它。」
「……」綾試著去找出他話裡不自然的地方,她說道,「可是普通人類和異能者不可能產生生殖隔離啊!」
「但是人無法拒絕這種變化。」費奧多爾說道,「而異能者可以。」
「費佳,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無法否認不是嗎?異能者的基因相比較於常人來說是相對完美的。在物種進化的過程中,他們已經開始趨向於隔離。」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雲淡風輕,是他一如既往的樣子。
幾粒雪花飄在他的頭發上,沒有留下任何顏色,它們很快被同化,消彌於無形了。
費奧多爾從不輕易泄露自己的情緒,在綾認識他的這麼多時間裡,他的表現總是完美的,他透露自己內心的次數屈指可數。
綾啞口無言,他們的談話轉了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她感覺到自己似乎無法准確表達出自己的觀點了。
她沉默了一會,試圖從另一個側面開始。
「我無法理解你的說法,費佳。我應該怎麼向你訴說我的煩惱?」
綾最終深吸一口氣,問道:「你聽過知更鳥的故事嗎?費佳。」
「沒有。」費奧多爾回答道。
她揚起了嘴,然後說道:「那讓我來告訴你吧。」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我殺了知更鳥。ヾ」
「蒼蠅看著它死去,魚取走了它的血,甲蟲為他做壽衣,貓頭鷹為他掘墓,鷦鷯為它扶棺……」
「所以,再會了,知更鳥。空中所有的鳥,全都嘆息哭泣,當他們聽見喪鐘,為可憐的知更鳥響起。」
「啟事:告所有關系者,這則啟事通知,下回鳥兒法庭,麻雀將受審判。ヾ」
費奧多爾轉過身,一字不吭地看著綾。
他目光平靜,就像冷淡的月光,涼涼掃射在綾臉上。
綾頓了頓,然後她興奮地,用勢在必得地語氣說道:「麻雀是誰?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行刑者。」
「他殺死了知更鳥,他將要遭受審判。」
「蒼蠅害死了知更鳥,它是費奧多爾的幫凶,魚取走了知更鳥的血,為他掃除證據。甲蟲爬滿知更鳥,他吃掉知更鳥的屍體。貓頭鷹在夜裡唱歌,是加害者的傳信使……」
「它們齊心協力,夜半三更,它們為知更鳥舉行葬禮……」
「可憐的知更鳥!它們一邊哀悼惋惜,一邊對麻雀指責怨念。」
「知更鳥是誰?知更鳥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可憐的知更鳥!它們紛紛來到知更鳥的葬禮,為知更鳥送行。」
「啟事:告費奧多爾,下次小鳥法庭,他將受到審判,下一回合,眾鳥將為他舉行葬禮。」
費奧多爾露出一個涼薄的笑。
他饒有興趣地問道:「莉蓮,你要告訴我什麼?」
「我不明白。」綾說道,「既然惡永無止境,為什麼你要制止它?如果你要審判所有的惡,那只有消滅全人類才能做到。」」
她往前幾步,追上了費奧多爾的步伐。
「費佳,你在做無用功。你不該這麼做的。」
「莉蓮。」費奧多爾抬起頭,他看了看天邊的月亮,現在,他們身上全是細細碎碎的雪。
恍然間,他們周圍的雪全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碎紙屑,冷冷地鋒利地砸在頭上,鋪天蓋地的。
他迎著雪,伸手輕輕拂開了一把把在月光下愈發凌厲的小尖刀,這些小刀並不扎人,刺在他冰冷的像一塊堅冰的外殼上,它們根本刺戳不開任何一點微小的空隙。
他並沒有對綾的話表現出任何的反感,事實上,他很少有這樣的放松時刻。
「如果你在關心我的話,你可以不用這樣。」他的語氣裡帶著一股和緩,也許是因為某種原因,他看起來並沒有平常那樣話裡帶刺,在多數他們相處的時間裡,他們都是針尖對麥芒式的。
「我沒有關心你!」綾瞪了他一眼,還伸出手戳了戳他身上的外套。
「還記得你說的話嗎,『啟事:告費奧多爾,下一回合,只有他將受到審判,眾鳥將為他舉行葬禮。』。你在憐憫我嗎?莉蓮。」
「是啊,我只是在同情你!」綾扁著嘴,語無倫次地說道,一種不可知的什麼東西讓她變得感性了。
也許是月亮吧,大得讓人有點恍惚了。
又或者是鋪天蓋地的雪,熱的像團火一樣,落在她身上馬上就燒開了,都快把她融化了。
「我不明白,費佳,你讓我不懂了。我無法確定,你究竟是自私還是無私了。」她失落地說道。
「人是有多面性的,莉蓮。我自然也不能逃脫這個定理。」
他們並沒有針鋒相對,現在,他們像個真正的,互相關懷的朋友那樣對話。
「我當然知道。」綾語氣低落,沉沉地說道,「費佳,我明白的。不過我仍然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
費奧多爾看向她,他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在這一次故事裡,所有的人都是蒼蠅,是魚,是甲蟲,是貓頭鷹,是鷦鷯,是知更鳥,是麻雀。」綾喃喃說道,「只有你不一樣。」
「雖然我把你比作了麻雀。」
費奧多爾沒有說話,在靜靜的空間裡只有風聲了,連腳步聲都消失了。
「可是,費佳,在知更鳥的劇本裡,他們都有且僅有一個唯一角色,只有你不一樣,費佳。」她突然抬起頭,在他的瞳孔裡,綾看到自己恍惚的臉,畫面中的她,帶著憂慮和沉郁。
她看出了自己並不開心。
背對月光的費奧多爾,看著她的臉頰上看上去又是那麼的柔和。
她少見地對現在的自己表現出了迷茫。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不過她仍然說完了那句沒說完的話。
「因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既是知更鳥,又是麻雀。」
「他是上個審判的末尾,也是下個審判的開端。」
作者有話要說:
ヾ來自《誰殺死了知更鳥?》,一首童謠。
全文太長了,我修改了下讓它短一點。
全文如下: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我殺了知更鳥。
誰看見他死去?是我,蒼蠅說,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見他死去。
誰取走他的血?是我,魚說,用我的小碟子,我取走他的血。
誰為他做壽衣?是我,甲蟲說,用我的針和線,我會來做壽衣。
誰來為他掘墓?是我,貓頭鷹說,用我的鑿和鏟,我將會來掘墓。
誰會來做牧師?是我,烏鴉說,用我的小本子,我會來做牧師。
誰會來當執事?是我,雲雀說,若不在黑暗中,我將會當執事。(又譯:我來為他記史。)
誰會來持火把?是我,紅雀說,我立刻拿來它。我將會持火把。
誰會來當主祭?是我,鴿子說,我要哀悼摯愛,我將會當主祭。
誰將會來抬棺?是我,鳶說,如果不走夜路,我就會來抬棺。
誰來扶棺? 是我們,鷦鷯說,我們夫婦一起,我們會來扶棺。
誰來唱贊美詩?是我,畫眉說,站在灌木叢上,我將唱贊美詩。
誰來敲喪鐘?是我,牛說,因為我能拉犛,我來鳴響喪鐘。
所以,再會了,知更鳥。
空中所有的鳥,全都嘆息哭泣,當他們聽見喪鐘,為可憐的知更鳥響起。
啟事:告所有關系者,這則啟事通知,下回鳥兒法庭,麻雀將受審判。
關於這首歌的解釋,我參考了一些版本。
ヾ知更鳥是善良美好的像征。
ゝ知更鳥是上一輪的被審判者。
ゞ麻雀是行刑者。
々這些動物是同謀。
差不多是人為了懲戒罪惡殺害無辜人永無止境的故事(來自知乎一個回答)。
我加了我自己的理解,想討論的話在評論區滴滴我就行orz。
明天還會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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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費奧多爾露出了一個奇異的表情, 這表情並不是喜悅,也不是痛苦,他沒有被說中心事的慌亂,也沒有得到認同的驚訝。
這是一個帶著驚喜和贊嘆的神情。
「如果你覺得我是在關心你的話, 那你就這麼覺得吧。」
看到他的表情, 綾自暴自棄地說道。
「莉蓮,我很感謝你的問候。」
這次, 費奧多爾並沒有用那種高高在上, 勝券在握的語氣了。
他慢悠悠地踩在雪堆裡, 發出沙沙的細碎聲音。
雪越來越大了, 他們必須要快點回去,不過他們已經步行良久, 離回去的路想必也不遠了。
「作為回報, 我必須要告訴你。」費奧多爾說道。
「莉蓮,消滅異能者,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人剛出生就知道自己即將死去,那他活著就是等死嗎?」他問道。
綾沉吟片刻,片刻之後, 她的頭頂上亮起了一個閃亮的燈泡。
「我倒是覺得,這種想法也不是不可行。關於自殺,不也是人生意義的重要課題之一嗎?無價值的人生,不如自殺為好。與其說這種枯燥的活法是失去自我價值的等死亦或是浪費生命,我更願意說這種生命原本就不存在。」
費奧多爾搖了搖頭。
「如果生來就是為了死去,那人就像花苞一樣, 還沒開就枯萎了。我並不認同你的觀點,因為人類是一張被揉碎的發皺的泛黃紙張,布滿深淺不一的劃痕和字跡, 紙或多或少有點缺憾,但它總有空檔放下一點點別的東西,無論是好是壞,這些看起來冗雜多余的東西恰恰構成了人的最核心的本質。」
「我也不同意你的觀點,費佳。」綾反問道,「大部分人的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渾渾噩噩活著,像是工廠流水線裡造出來的粗制濫造的復制品,毫無意義,沒有目標。這種人,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同理,我也不會和這種人相處,因為花一分一秒的時間和精力在他們身上,都意味著浪費和血本無歸。」
「莉蓮,你太極端了。」費奧多爾沒有反駁她,然而他這樣評價道。
「我是不懂。」綾搖搖頭,說道,「原諒我吧,我不是人類啊,費佳,我怎麼可能體會到人類的感情呢?」
「你就是為此挑剔地看待所有你以外的任何事物嗎?」費奧多爾問道。
「我沒有挑剔,我和所有人關系都很好的。」綾認真地說道,她還試圖舉例說明,「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很喜歡我。我喜歡畫,建築,雕塑,歌劇……我只是不喜歡看書,這些東西足以證明我並沒有挑剔。」
「這改變不了你漠視生命的事實。」費奧多爾只是淺笑道。
「那你得向我證明,空口誣陷是兒戲,費佳。」綾說道。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並不覺得死可怕,這是最大的問題。關於死,任何人都毫無反抗,毫無阻力地走向沒有回頭路的終點,因此早死和晚死並沒有區別,這是你說過的話。」
事實證明,費奧多爾總是那麼一擊即中,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綾觀點裡的核心漏洞。
「這有什麼嗎?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就像你殺人一樣,只是我們看待死的方式不同而已。而且。」綾說道,「人類當中也有這種反社會人格的劊子手,比起我,他們更加殘忍和無人性,我可比他們熱愛和平。」
綾並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她覺得自己只是一部分的冷血而已,關於這一點,她理直氣壯。
「不死是可怕的,因為只有沒有的東西才值得珍惜。人失去生命才會珍惜生命。」費奧多爾說道,「你沒有珍惜生命的理由,莉蓮。」
「我有的。」綾忿忿地拍了拍費奧多爾的肩膀,不滿地說道,「我可沒有自虐的習慣,我也會怕痛啊。如果死亡會給我帶來煩惱的話,我是會懼怕死亡的。」
「而且,費佳,你不是這麼也告訴我了,你已經選擇了死亡,你走在前往冥河的路上,不是嗎?」
費奧多爾又露出那種似是而非的討厭表情,他反問道:「那就代表我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嗎?我不會輕而易舉地去死。」
「我也不會啊!」綾大聲反駁道。
「你不會嗎?」
他只是這樣看著她,目光像把她整個人都看穿了。
在和他的目光對決裡,綾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都快消匿於無形了。
她嘟囔著嘴,不服氣地說道:「你贏了,費佳。我確實感受不到死的恐懼。如果可以體會的話,我想我會樂於嘗試的。但那也僅僅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想法,我沒有用自己的痛苦取樂的想法。」
「不過。」綾話鋒一轉,問道,「費佳,你並沒有比我好上多少吧。如果你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的話,也太過於無聊了。」
「異能者真的有那麼大的魅力嗎?」綾疑惑地說道,「他們對你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
「無聊嗎?也許吧。」費奧多爾只是這麼說道,「比起毫無意義的人生,我更願意在暴雨中尋找黎明。」
「無論如何你也無法停下了是嗎?費佳。我不得不說你讓我感到惋惜。」綾說道,「讓我為你寫好悼詞吧,因為我已經預見了未來的一切。如果你不幸死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會幫你收殮棺槨,為你埋葬的。費佳,我並不覺得你是錯誤的,只是你太高傲了。」
「是嗎?」費奧多爾問道。
「是啊。為什麼你會相信憑你自己可以做到一切?死屋之鼠的人不是你的伙伴,他們對你來說只是工具,然而,他們比工具恐怖的地方在於——工具不會背叛人,而人會背叛同伴。我有時候無法想像你做這件事情的意義何在,不過你總要做做看的。可是,你想消滅光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做到的。」
她轉過身看身邊的費奧多爾,他深沉並且冷靜,半個側臉劃入陰影,半個側臉露出發光的柔軟的輪廓。
只有看他另外半張漆黑的臉時,她才覺得他像個人類。
「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於是神懲罰他推起一塊巨石上山頂,當西西弗斯千辛萬苦終於把巨石推上頂峰時,巨石因為力的作用再一次滾落山崖。於是西西弗斯日復一日,成千上萬次地滾動巨石,將它推上斜坡,最後眼睜睜看著石頭再一次墜落。於是,西西弗斯的回憶在循環中,只剩下了對大地的記憶,當他推開第一塊石頭的時候,費盡心思完成挑戰時,他的人生就永遠只剩下荒謬。」
「你怎麼知道西西弗斯是痛苦的呢?莉蓮。也許他是荒謬的,但是他並不痛苦。加繆也曾說過,西西弗斯是快樂的。」費奧多爾反問道。
「因為他在做無用功,他用一己之力挑釁神明,他在苦中作樂!」
「一個愛吃蘋果的人,也會指責別人愛吃梨嗎?」
「你在狡辯!費佳!」
「狡辯的人不是我。」費奧多爾說道,「對於西西弗斯來說,重復的痛苦就是他的生活,從旁人來看,他的生活看起來只有苦澀和疲憊。在漫長而短暫的所有人生進程裡,他已經變成了時間的俘虜。不過,西西弗斯的生命是明顯有存在意義的,他的生命力裡藏在年輪裡。盡管他荒謬而自知,然而,活著從來就沒有容易過,西西弗斯式的苦難人生,對於西西弗斯本人來說,無論如何,它都是有且有無窮大的意義的。旁觀者會覺得他荒謬,但西西弗斯樂在其中。」
「不過,如果你是想用西西弗斯的故事來規勸我的話,莉蓮,你應該要明白另一個重要的前提。」
費奧多爾轉過了身,這時,他的整個臉龐都收攏在了陰影之中,連影子都變得格外的狹長。
「西西弗斯受到了神明的鄙棄,可是我和他並不相同。」
他露出一個笑容,綾在這笑容裡看到了勝利和狡黠。
看起來,他認為自己已經贏得了這場辯論。
「因為神明是站在我這邊的。」
他輕輕說道。
綾又語塞了,以她伶牙俐齒的性格來說,她罕見地沒有反駁費奧多爾說的這一番話。
「你就敢如此肯定我會幫你嗎?費佳。」綾別開了臉,憤懣地問道。
「至少今晚,你是站在我這邊的,不是嗎?」
「聽著,費佳。」綾輕咳了一聲,她沒有回復費奧多爾的問句,而只是坦率地說道,「如果神無法保持中立和客觀的話,神就無法成為神了。」
「?」
「我可從沒把自己當做人過。如果想讓我幫忙,你得拿出足夠的條件來換。所羅門瓶子裡的魔鬼尚且還有三百年的希望沉澱ヾ,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過失去自由的人生經歷,所以我不可能有期待自己被解放,如果有人制圖自作主張,來拯救一個不需要拯救的人的話,我不介意當當魔鬼,讓他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死法。」綾冷靜地說道。
費奧多爾咬了咬手指,他說道:「可是,莉蓮,現在的你,已經是人類了。」
綾甩開了他的手,她嫌棄地說道:「我不是人類!」
在今晚,她從未有過的對人類這個身份產生厭惡。
當她回想起謝爾蓋和索尼婭的臉龐,一種克制不住的憤怒就迅速席卷了她。
緊接著,她又感到頭痛欲裂。
她不明白哪裡出了錯,可是她並不恨謝爾蓋,相反,她感到有點難過。
「可你已經是了。」費奧多爾目不斜視地說道。
「我不要當糟糕的人類!」
綾發泄似的踩了踩地上的雪。
綾的步伐慢了幾步,她躲在費奧多爾的影子裡面,用著全力推著他前進,她悶悶不樂地說道:「現在,費佳,請你閉嘴往前走,然後回到車裡睡覺吧!我們不能再聊下去了,我需要出去一趟。放心,明天的時候,我還是會回到車裡,和你一起去山頂看看日出的。」
很顯然,她的表情現在一定很難看。
所幸,在時間緩慢又穩定的流淌過後,他們的面前,終於出現了一條隱約的公路模樣。
這裡正是他們來時的地方,只不過隨著雪勢漸漲,這條灰色公路也漸漸被淹沒,仿佛穿上了一件白雪做的衣服,他們的車還停在原來的位置,車燈還開著,空調還在作用,車上又開始有積雪了。
看到車,綾驀然地舒了口氣,雖然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
她現在思緒如同亂麻,她需要花點時間冷靜下來,平復心情。
顯然,她不能再和費奧多爾呆一塊了。
他們繼續向前不緩不慢地走著,期間沒有任何的交流。
在離車不遠的地方,費奧多爾突兀地停了下來。
綾在他背後,差點連鼻子都撞歪了。
這一撞,弄得她更不開心了。
本來她就心情不佳,現在更是火上澆油。
費奧多爾轉過身,他沒有說一句話,好像真的閉嘴了。
他把圍巾還給了綾,然後向綾揮了揮手,露出一個淺地都快看不出來的笑,他做了無聲的告別的姿態。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向著車的方向走去。
雪沒有停,甚至有加大的趨勢。
綾在這一片冰雪點綴的世界裡目送費奧多爾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車裡。
最後,他關上了門。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現在,又只有她一個人了。
她帶著一種復雜的心情松了口氣,說不出是慶幸還是遺憾。
不過現在的她,明顯是不想被打擾,更加希望有自己的獨處時間的。
在費奧多爾的眼裡,他坐在車裡,透過車窗,看遠遠的模糊的早田綾的背影,她像雪裡鑄成的冰雕,一動不動地背對著他,看天上的月亮半天,發了好一會的呆,好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良久,她才站起來,拍拍身上多余的雪。
然後費力的挪著步伐,像雪地裡的笨企鵝,在不太深的雪裡蹣跚前進。
她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先是一個小點,最後終於消失不見了。
她走去了一條和原先相反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ヾ一千零一夜的漁夫和魔鬼的故事。
一位漁夫在捕魚時,無意中從膽瓶裡救出了一個魔鬼,魔鬼被救後要殺死漁夫,並告知自己的歷史。原來魔鬼是個是個無惡不作的凶神,曾經跟所羅門作對,被捉去裝在這個膽瓶裡,用錫封嚴了,又蓋上印,投到海裡。魔鬼在海裡呆了三個世紀都無人解救,於是心生怨氣。
漁夫聽了魔鬼的自述,認清了他的本質,決心要憑人的智慧戰勝他,終於設法又使他回到膽瓶裡。最後,漁夫把裝著魔鬼的膽瓶扔進了海裡。
寫這文居然讓我愛上了哲學,不可思議。
雖然我本來就感興趣=v
話說,我的費佳咋就寫不出浪漫的感覺呢,奇怪。
明明是我的女主浪漫!果哪裡浪漫了!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她這倆章心情不好,浪漫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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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
綾在半夜的時候回到了車裡, 她看了看車裡的鐘表,才發現時間已經到達了凌晨兩點。
她還有余力把車附近的雪鏟了鏟,雪已經停了,天還是黑的。
車裡也暗暗的, 沒有開燈, 綾只有月亮作陪。
她沒有睡覺,只是睜著眼睛看烏雲, 看星星, 看車窗外被隔離一樣的世界。
她看了看旁邊戴著眼罩的費奧多爾, 然後嘆了口氣。
她突然對他有了隔閡感, 不是陌生人之間的那種感覺,而是一種警惕和疏離。
因為她發現自己看到的費奧多爾, 依舊很淺薄, 像霧裡看花。
綾最後還是睡了一覺,她到最後已經無事可做了,雖然現在她並沒有睡覺的欲望,但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因為精神不定,她醒的很早, 只睡了三小時不到。
她在早上五點鐘的時候叫醒了費奧多爾,然後她准時啟動了車,發動車的轟鳴聲蓋過了沉默和寂靜,襯著這一塊地方顯得格外熱鬧。
按道理說,莫斯科這一塊屬於平原,是沒有多少山地的, 可他們已經逐漸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隨著海拔的上升,山勢逐漸變高,變化並不明顯, 但周圍的景像說明了一切。
他們在不高的山路裡穿行,公路並不平坦,尤其是下雪以後,還有點打滑。
如果有個無人機尾隨其後的話就可以發現,他們的周圍,除了被雪堆積著的雪白的山脈外,就只剩下了這抹黑色的跑車的影子和車燈打在路面上的斜斜的光。
「費佳,我可以打開車窗嗎?」
燥熱的空氣裡,綾被空調風吹得昏昏沉沉的,雖然他們留了一點窗縫,可是顯然,這無濟於事。
她打了個哈欠,問道。
「當然。」費奧多爾回答道。
綾一邊伸出空閑的那只手讓車窗落下,涼風灌進來,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但不是因為冷。
「我感覺好極了!說真的,這個跑車要是做成敞篷的就好了!」她忍不住感嘆道。
「你想要我們凍死嗎?」費奧多爾一邊揉揉眼睛,一邊戴上了帽子。
他看起來有點冷。
車內的氣溫陡然升高,雖然他已經穿上了外套,但是這種反差極大的溫度還是給他帶來了困擾。
「准確來說,我不會死,死的只有你,費佳。」綾一邊空出手把頭發撂倒一邊,一邊這麼說道,「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此時,在他們僅有的視角裡,除了看不到盡頭的公路和雪以外,占據了三分之一的視野的,是星羅棋布的星星,多得有點晃人眼了。
雖然沒有看到極光,不過一切都恰到好處。
現在已經是凌晨六點鐘的時間了,但在高緯度的冬天,這裡連天都沒有亮的跡像。
「可惜的是,我們無法欣賞到這些了。」綾說道。
費奧多爾順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天空。
在這可見的從車裡看向外面的幕布裡,天空遠遠沒有之前看到的那麼壯觀。就像坐井觀天那樣,只有井底看向天空的那一塊是星星。
「抱歉?」他試探性的道了個歉,語氣裡幾乎沒有什麼誠意。
「你不用道歉,費佳。」綾似乎驚訝於他居然會道歉這件事情,不過她也沒有接受。
「你是正確的,只是我在惋惜而已。」
她放慢了車速,然後活動了下發酸的身體,然後才說道。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費佳。」
「人們開著豪華的轎車,但星辰只覺得它們像披著鎧甲的蟲子ヾ。」她帶著愜意的表情說出了這句似是而非的話。
「沒有。」費奧多爾回答道。
他確實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出於他的知識盲區。
「當然。你應該沒有閑心去聽這個,這是一首歌。」綾晃了晃頭,接著說了下去。
費奧多爾看了綾一眼,然後他突然笑了笑。
「費佳,你在笑什麼?」
綾問道。
「你也會自貶嗎?莉蓮。」
他感到有點驚訝,為她說出這句話。
「費佳,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我只是高傲,而不是自大。」綾瞪了他一眼。
「這個世界是如此廣闊,連我也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我並非全知全能,自然不可能目中無人。而且,這確實是對的,和宇宙相比,我連空氣中的一粒微塵都算不上。」綾這麼回答道。
費奧多爾沒有說什麼,不過顯然,他對綾的這個回答並不認同。
他仍然認為她的高傲遠勝一籌。
他們在長長的蜿蜒的公路是不停的爬坡,一層一層的向上方前進。
當他們駛離這一塊平地,衝上一塊高坡時,一切景像瞬間豁然開朗。
天已經微微發亮,他們在一塊苔原上向前走,空曠而且蒼涼。
一大片積雪堆積在地上,覆蓋在深色的土壤上方,沒有任何活物的跡像。
天地交錯,一大團灰白色的雲堵住了交界處,和灰色天空交織在一起。
似乎在這裡只剩下了這種帶著苦澀的寂寥味道,但他們似乎也在這裡脫離了甲殼蟲做的小小世界,一切是如此廣闊。
綾歡呼雀躍地跑下了車,在長時間的駕駛中,她也會覺得有點心力憔悴,現在,呈現在他們面前這種開闊而且明朗的景像,讓人心曠神怡。
她在雪地裡奔跑了一會做了點放松身心的活動,然後才活力十足的回到車裡,和費奧多爾一起驅車前往另一側高地的盡頭——和平地明顯分界的懸崖。
這顯然不是一塊平緩的丘陵,而是一塊和地面有著垂直夾角的高坡。
綾把車停在了懸崖邊上。這是一個很酷的觀景台,就是有點冷。因為地勢較高,這一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綾和費奧多爾一起下了車。
「真沒想到我們會來到這裡,更何況是和你一起。」在一片風聲中,綾感嘆道。
「在你設想中的結局裡,我們應該沒有交集嗎?」費奧多爾問道。
「當然不了,不過答案也和你所說的相差無幾。」綾高高的抬起頭,她起身看看了地,然後她也不嫌棄,直接坐在了一塊雪地上。
費奧多爾也跟著一起坐下。
他們開始等待日出,現在才七點鐘,離莫斯科的日出時間還早著。
「一段有趣的經歷,雖然和你一起並不那麼美妙。」綾這麼說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轉了口開始傾訴,「不過我從沒這麼突然的遭遇一個意外過。我是說,關於謝爾蓋,我始終無法忘懷。」
「你在介意他的死亡嗎?這可和你之前說的不一樣,莉蓮。」費奧多爾沉默了一會,問道。
「我搞不明白,我想了這個問題一夜,然而沒有答案。是啊,為什麼我會為謝爾蓋感到悲傷呢?」
綾開始變得煩躁,但是她很快冷靜了下來。
「不過沒有關系了,把現在的我和身為『書』的我割裂開來,一切都可以得到圓滿。」
她自信滿滿地說道,然後虛情假意地說了句低低的話。
「緬懷!」
「作為人的我,為熟悉的人的死去感到難過,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但她並沒有完全解決這個問題。
費奧多爾也看出來了她這種消極式的處理方法,於是他問道。
「一個人可以分成兩半嗎?」
「我想應該是的,精神分裂者的存在不就證明了這個問題的真實性嗎?」綾反問道,「既然就這種現像的存在,我這麼做也是一種正常。」
費奧多爾沒有理會她的這句話,他搖了搖頭,看起來頗為苦惱的樣子。
「莉蓮,你有聽說過《那先比丘經》的一個故事嗎?」他問道。
綾搖搖頭。
「先把《那先比丘經》放到一邊。現在,讓我問你一個問題。莉蓮,你叫什麼名字?」
費奧多爾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叫莉蓮,早田綾,這些都是我的名字。」
綾對他的這個問題似懂非懂,不過她很有耐心地回答了。
「莉蓮只是個名字和符號,實際上,『莉蓮』本身並沒有任何意義。」
「你想說什麼?費佳。」
綾低聲說道,語氣有點凶巴巴的。
「如果你想否定我,直說即可,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戲。」
費奧多爾低低地笑了一聲,他轉過身,用令人發膩地語氣說道。
「彌蘭陀王問智者那先這個問題,你猜那先是如何回答的?」
「『那先只是個名字、稱呼、符號、一個簡單的詞語,這裡並沒有人』。」
費奧多爾慢悠悠地公布了答案。
「因為人是由事件和整體組成的集合,如果人失去了事件,那不應該稱作為人,而應該叫做屍骸。一雙腿,一顆頭顱也不應該稱作為人,因為這只是人的一部分。同樣的,莉蓮在莫斯科遇到費奧多爾這個事情也不能代表『莉蓮』這個名字。」
「如果我稱呼你為莉蓮,你會回應我嗎?」
「當然。」綾這麼回答。
「你看,莉蓮,你已經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存在了。但你搞錯了一些基本的關系,這些問題讓你產生了一種自我錯亂的感覺。」
「悲傷亦或是痛苦,甚至是一切情緒都是你這個集合體的一部分,你不應該去否認它們,甚至把這個情緒割裂開來。」
「別否認自己,無論是好是壞,不要把好的自己和壞的自己分開當做兩部分來看待,實際上,無論是『書』還是『人類』的身份,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了。『書』有自我的情緒就這麼會讓你感到無措嗎?然而宇宙中並不是只存在人類這一個情緒物種,你並不特殊。」
費奧多爾只是用那雙含笑的臉這麼說道。
他在試圖安慰她。
「但是莉蓮這個名字,是因為你存在才有意義的。」
作者有話要說:
ヾ來自《to be human》
「People driving fancy cars look like bles to the stars。」
《那先比丘經》的一段,王初見那先,問卿尊姓大名。
王便問那先:「卿尊姓大名如何稱呼?」那先說道:「父母給我取名為那先,人們叫我為那先,有時候父母也叫我為首那先,有時候又稱我為維迦先。因為這一緣故,人們都能夠認識我,世人都像我這樣,有個名字,那不過是方便稱呼的假名罷了。」
王問那先:「那先是指什麼呀?」
王又問道:「是頭叫那先嗎?」
(那先回答道)「頭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耳、鼻、口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頸項、肩臂、手足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腿腳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顏面容貌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苦樂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善惡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身軀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肝肺、心脾、腸胃是那先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顏面容貌是那先嗎?(此語為衍文,上已問過)」
「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苦樂、善惡、身心,共同合起諸件物事,能否成為那先嗎?」
那先說道:「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沒有苦樂,沒有顏面容貌,沒有善惡,沒有身心,沒有這五種物事,能否成為那先嗎?」那先說道:「不是那先。」
王又說道:「聲響、喘息,是那先嗎?」那先說道:「不是那先。」王問道:「那麼究竟什麼東西是那先呢?」
那先問王道:「什麼是車呢?車軸就是車嗎?」
王回答道:「不是車。」
那先說道:「輦是車嗎?」
王說道:「輦不是車。」
那先說道:「輻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輞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轅是車嗎?」
「不是車。」「軛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舉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蓋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共同將這些材木的某一方面特點加起來,豈就是車了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輪子滾動所發出的音聲是車嗎?」
「不是車。」
那先說道:「那麼什麼才是車呢?」彌蘭王一時語塞,沉默不言了。
那先接著說道:「佛經上說道:「綜合這些材質的功能、因而成為車之功能,因而得到我們想要的完整之車。」人也是這樣,必須綜合頭、面、目、耳、鼻、口、頸項、肩臂、骨肉、手足、肺、肝、心、脾、腎、腸胃、顏色、聲響、喘息、苦樂、善惡,然後才合聚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王說道:「說得好哇!說得好哇!」
第40章 40
他們在等待日出。
稀薄的天上, 還有微弱的星星的影子。
綾沒有回復費奧多爾任何的話。
她靜默地坐在地上,看晝夜分界,晨昏交錯的難得景像。
天處於一種朦朧模糊的光景,那顏色看起來正處於剛起床時, 視線模糊, 僅僅拉開一個角落窗簾的昏暗房間的狀態。
難道人也不能如同晝夜一樣,不能清晰地分割開來嗎?
這難道也是一種錯誤嗎?
顯然, 費奧多爾並沒有說服她, 相反的是, 他的話加重了綾對他的好奇和懷疑。
一個如此極端矛盾又自我的人, 也會說出這種人性格統一的觀點嗎?
綾沉默了半天,看泛著魚肚白的天空, 像一幅黑紫色的潑墨油畫, 然後全部溶解在費奧多爾的眼睛。
「費佳,我很感謝你的安慰。但你並不能讓我信服,除此之外,我還想說一句掃興的話,你讓我感到荒謬。我以為, 你已經放棄了加諸想法於他人的打算,可是你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你仍然沒有。」
她直白地說道,毫不留情。
「荒謬?也許你是對的,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都活在荒謬和虛無裡面。」費奧多爾說道,他的眼睛透過光, 透過虹膜彰顯著一股迷幻的紫光。
「你是唐吉坷德主義ヾ嗎?費佳?」
「唐吉坷德主義?理想主義?相反。正因為現實如此虛偽,人才要活著尋找真實。」費奧多爾說道。
「照你這麼說,一切人類都活在虛偽裡嗎?我可沒有你這麼有理想, 如果只是你是清醒的話。」綾這麼說道,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嘲諷。
費奧多爾並沒有揪著這點和綾多做討論,他突然話鋒一轉,說道,「對比我來說,莉蓮,你難道不應該關心一下自己嗎?」
「我該關心點什麼嗎?看起來,費佳,你比我還了解我。我可是活在荒謬裡,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綾挑眉,順著台階問道。
「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是正確的。」出乎意料的是,費奧多爾並沒有否決這句話,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難道不關心自己的由來嗎?」
「為什麼要關心?」綾奇怪地問道,「這與我無關,也與你無關。我是好奇這些事情,但是這句話出自你的口中,我就不好奇了。」
費奧多爾只是沉默了一會,然後他才輕笑著說了一句文文莫莫的話:「莉蓮,比起我,你的人生才活在荒誕裡。」
綾拉緊了羽絨服。
風呼呼地從裸露在外的臉頰縫隙裡,從脖頸灌進四肢,戳進皮膚的縫隙,最後流入心髒。
這顆鮮活的心髒正一如既往的抽動著,帶著令人困惑的頻率,它在不斷地降溫。
綾心裡一顫,費奧多爾要告訴她的東西並不免費,他在試圖引誘她跌入好奇心的陷阱。
她並不想這麼輕而易舉的上當,雖然她的確對他的話產生了好奇。
「費佳,別和我提這些。」綾掩耳盜鈴似的捂住了耳朵,雖然這對阻攔他的聲音沒有任何作用,她只是用這個動作表示一種拒絕。
「莉蓮,你覺得,這個世界是荒誕嗎?」費奧多爾確實沒有繼續說下去了,他轉口說了另一句相差無幾的話。
「在建築工程上,有一個很有趣的假像。」綾接了他的話,而她卻說了一句和他們之前聊天內容完全不相關的內容。
費奧多爾沒有試圖掰回他們的談話,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枯色的地上,還順手捋了捋被風拂動的頭發,露出一半清晰地側臉。
天開始亮了,在他周圍的一切也開始從黑暗中蘇醒,而一直壓抑著的天空的陰影也逐漸開始消散褪色。
他只是問道:「什麼假像?」
「太空升降機,也就是宇宙電梯。阿瑟·克拉克在《天堂之泉》裡構想了這種情景,使用碳納米管做的繩索做一個通往太空站的電梯,人可以像逛花園一樣前往另一個星球。但實際上,我們現在的技術還不足建造出它,但這個設想足夠有趣,就像一個足夠長度的爬梯,人可以借此離開大氣層,甚至溝通宇宙,把太陽系變成人類的後花園。費佳,你會覺得這也是一種荒誕的笑話嗎?」
費奧多爾沒有回復。
他過了半天,才說道:「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個很好的假想。如果假像沒有實現的資本,人更樂意稱之為空想。」
「是的。所以,當有人詢問克拉克,關於太空電梯的構想,究竟何時可以實現的時候,他說道,當人們不再取笑這個笑話的時候。」
綾轉過身,看向了費奧多爾。
她嘆了口氣,抬頭看了天空一眼,這時,星星已經無所蹤跡了,不過她相信它們還在,只是藏了起來,等晚上的時候,它們就會再度出現,在她的眼中,在空氣裡聚集。
「真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星星了。」
她把戴在頭頂的帽子摘下了,仿佛是在希望大腦可以盡可能地沉浸在空氣裡,這些細小的屬於自然的微粒幫助她找回自己。
「費佳。」她輕輕叫了費奧多爾一句,然後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荒謬這一詞的存在?我一直覺得,這些看起來不切實際的東西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數千年前,會有誰會知道,人每天都倒立著行走在地球上嗎?」
綾用那雙迷蒙的瞳孔看向了費奧多爾,她看向他充滿了一股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她漆黑的瞳孔裡透不進一點光線,就像鬼魂一樣抽離了軀體。
費奧多爾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綾沒有分給他一點視線,她只是陰郁地說道。
「我看不起那些浪費生命的人,拋棄時間的人讓我感到痛苦,因為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她捂住了眼睛,「我在虛無的等待裡,作為一本書存在。沒有自我,只為他人的願望存在。但是我從來不認為我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當我擁有了自由,從書裡解放的時候,我由衷的感激永恆,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索。」
「所以。」綾站起來,用雙手拍了拍費奧多爾的頭發,嚴肅地說道:「費佳,我一點也不荒謬。」
費奧多爾點點頭,他的眼神裡閃爍著一種饒有興致的光芒,他覺得現在的綾有趣極了。
綾並沒有心情關注他的表現,她只是垂著頭,繼續說道,「費佳,你知道關於時間的定義嗎?」
她像個興致衝衝的小女孩,急於分享自己的收獲,不過這不源自於一種期盼肯定的心情,而是一種絮絮叨叨式的自言自語。
沒等費奧多爾說話,綾就自問自答了。
「我們通常認為,時間是客觀的,它不隨任何事物的改變而變,時間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她頓了頓,像是在等待費奧多爾聽清楚,然後她才繼續說道,「然而,這個結論最終被愛因斯坦終結,他用銫原子鐘證明了一個事實——隨著海拔的升高,時間會流逝的越來越快,因為時間可以被質量影響,質量越大的物體,其表面時間流逝就越慢。當人離地球越近,也就是海拔越低,越靠近地球核心的地方,時間流逝的更慢,人也更不容易衰老。」
「費佳,你也會覺得這是荒謬嗎?」
費奧多爾笑著,配合地點了點頭。
「也許吧,我曾經對這個結論有過不成器的一個無聊設想。你要聽聽嗎?費佳,也許這也是一個荒謬,不過它對我來說是可愛的。」
綾把身體向後一歪,然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她用手支著後腦勺,問道。
「當然,我並沒有拒絕的權利。」
「如果你想,你可以拒絕我的廢話。」
費奧多爾淡定地回復道:「我不想。」
綾定定地看著他,最後她搖了搖頭。
「現在,請你抬起頭,費佳。你看到了什麼?」
他們一同看向頭頂。
「天空?」
「不對!」
綾擺擺手。
「烏雲?」
「不對!」
綾沒有再期待他的答案了,她公布了答案:「是宇宙。」
「我們看向宇宙,就像透過顯微鏡看著世界。在天空中,宇宙永遠只有天空的寬度,而實際上,我們知道宇宙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大,我們看向宇宙,覺得宇宙是移動的,實際上,是人類自身在用顛覆的,旋轉的目光看著宇宙。如果把宇宙設想成一個放大的地球,那麼人類只是宇宙內最一個微不足道的粒子之一。現在,假設我要出發前往宇宙的中心,是的!」綾頓了頓,她要保持一點可有可無的神秘感,「我將要通過一把小梯子爬往宇宙中心。並且假設宇宙的質量足夠大,宇宙中心的時間流逝的足夠緩慢,那麼,當我最終抵達這個無限大的宇宙的中心時,是否可以看成是我到達了永恆?一個質量到達無限大的物體,時間可以被削弱到靜止嗎?」
綾被自己這個結論逗笑了,不過她仍認真問道:「費佳,你覺得這是一種荒謬嗎?」
「這只是個可愛的想法,不過有點不切實際。」費奧多爾似乎也被她的想法驚訝到了,他笑了一下,然後說道,「如果你想用這些來證明荒謬無處不在的話,莉蓮,你大可不必這麼大費周章。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解釋的悖論,比如薛定諤的貓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也是荒謬的,你承認了嗎?費佳。」綾拐彎抹角地問道。
「當然。」
「那你承認我是正確了的嗎?」
「我並沒有說不的理由。」費奧多爾回答道,他回到了他們之前的話題,「不過,我說那些話只是想告訴你,莉蓮,將自己割裂開來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想法,你似乎誤解了什麼。」
「你能告訴我原因嗎?」綾問道,這次,她恢復了理智。
「是誰告訴你,『書』必須公正的?」費奧多爾說道,他一針見血。
綾驀地抬起頭,看向他。
費奧多爾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連上帝都可以有自己的私欲,在基督升天之前,基督教只屬於猶太人。那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和書區別開來,割裂成兩個自我?因為你懼怕自己失去自我,成為他人的工具嗎?」
天已經完全亮了,但太陽還沒有出現。
費奧多爾撿起一塊小石子,隨手一扔。這塊小石子借力一滾,然後毫無抵抗的墜落深淵,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一塊一塊的撿起石頭重復這個動作消磨時間。
終於,綾伸出手,止住了他撿石頭的舉動。
「費佳,你是對的。雖然在你的語氣裡我聽到了一點別的想法,你說這些話也有你的私心吧。不過足夠了,我沒有報任何希望你會無條件的幫助我。作為報答,我告訴你一個驚喜吧。」
綾說道。
他們的注意力很快被勾走了。
在天和地消失的地方,一縷金色的稻茫正在緩緩衝出被壓抑的狹小邊界。
綾坐起身來,她伸了伸懶腰,然後集中精神看向了遠方的盡頭。
「你認為,世界只有一個嗎?宇宙也只有一個嗎?」
她輕輕地說道,語氣無比的溫柔。
某種感覺告訴她自己,她的精神正在像火一樣燒灼,盡管現在只有殘酷的風,帶來刺痛的刀刃般的割裂感。
她感覺到自己帶著錯亂的興奮,她看向費奧多爾。
他正慢吞吞地站起來,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金紅色的,僅僅露出一角的太陽。
「是嗎?」他說道。
他對綾將要說的話已經有了推測。
「我的答案是,世界並非獨一無二的。就像一本童話故事,書裡的每一個童話都代表著全新的世界。在今天,平行宇宙仍然只是一個理論,不過我要告訴你,費佳,如果每個世界都是一個氣泡狀的物體,這些氣泡處於不同世界的節點,事實上,在每一個氣泡裡,都包括著獨有的過去和未來,這些氣泡交錯在一起,組成一個個我們並不了解的時空。因此,在宇宙中,並沒有時間的存在,時間只在人類的範疇成為時間ゝ,當我翻開一頁書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我正處於現在,而我正在試圖窺測過去,改變未來。」
那些太陽的光輝,是鐮刀割麥子一樣閃爍在刀尖的鋒芒,也讓她想到了海鷗甩動翅膀時悅動在金色海灘上的碎沫。
太陽緩緩升起了,透過雲層,光折射出棱鏡般的絢爛光輝。
「這個世界並不特別。」
綾一邊注視著太陽,一邊說道。
「我們生活在曖昧和欺騙中,因為所有看到的現像,都可以解釋為一些化學現像,在顯微鏡下,我們發現了細小的分子,接著我們發現了一切大的,肉眼可見的東西都可以被分解成更加細小的微粒,是眼睛和光線重塑了我們,帶給我們幻覺,也帶給我們美的體驗。」
「費佳,你仍然期望去改變這一切嗎?即使你知道這個世界只是無數個事件裡的其中一個可能而已,你並不重要,也改變不了所有的一切。」
綾閉上了眼睛,而光帶給她的疼痛仍然殘存在視網膜中。
她側過身看向費奧多爾,他仍然注視著那個巨大光形成的輪廓。
光透過他的瞳孔,在他的眼裡進出星星。
「為什麼不呢?」費奧多爾說道,「你會因為永恆而接受等待嗎?莉蓮,事實上,我以為,人的情緒遠比宇宙來得復雜。你會知道一片樹葉可以吹出一段小調嗎?你會了解行星的碰撞也可以如此動人嗎?而這正是我要做的,我在發現美。」
他轉過身,看到綾微微發顫的緊閉雙眸,於是他伸出手,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為她遮住了刺痛。
「我明白了。那麼,費佳,我告訴過你,我會把我和『書』割裂開來,我將變成情緒化的存在,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打算,但是,同樣的,我又沒有放棄這個打算。」綾深吸一口氣,移開了他的手。
她發現他的手仍然是一片冰冷,即使他已經穿了夠多了。
她於是緊握著他的手,試圖把這一點熱度傳染給她。
她的眼睛籠罩在一片燦爛中。
巨大的太陽,把天空的一角都模糊了,只給人留下白到發光般的錯覺。
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而天已經完全亮了,大地發出一股生命的氣息,如果海魚睡在冰冷的海底,此時,它們已經開始活動身軀,尋找海裡的扭曲太陽了。
「請你把現在的你和那個一直以來的你割裂開來吧,費佳。」
綾深吸一口氣,說道。
「請你愛上我。」
她伸出手,就像是把那團太陽托舉了在了掌心。
他們站在陸地上,而她像托起了一個發光的燈塔,並用它點亮夜晚的心髒。
她注視著費奧多爾,看他金燦燦的面龐,好像收攏了一圈的光。
「因此,讓我愛上你。」
「我會實現你的一切願望,幫你掃清一切障礙。」
綾收緊了手心,這顆小小的太陽就像是被捏扁了一樣折射著歪七扭八的光暈。
她看向費奧多爾的眼睛。
「請你向我靠近,成為我玻璃杯上的一朵花。」
「而我將為你摘下太陽,取下樹葉編織的王冠,做你的公主,也做你的俘虜,為你披荊斬棘。」
她湊近了費奧多爾,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用天真的語氣說道。
「屆時,我將看進你的眼睛,我將敢於親吻你ゞ。」
「所以。」
綾站在他的背後,踮起腳,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雖然她手的面積看上並不夠用,但費奧多爾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無限期盼地說道。
「請你成為我的太陽。」
而她手中的太陽,也熄滅了最後一陣閃爍的黑暗。
綾保持這樣的動作,她看著太陽越過她的手最後停在高高的天上。
他們的影子出現了拉長了的背影裡面,就像兩只合在一起的病貓,透漏著黑黑的,鏡子一樣的光澤。
粗糙的砂礫躲在陰影裡,構成了墨色的毛皮。
他們在安靜的風裡漸漸沉溺。
費奧多爾的臉迎著太陽,光在他臉上彙聚,像火柴棍劃開他的皮膚,在他的心裡燃燒。
最後,他說道。
「我沒有權利拒絕你,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別人。」
他嘆了口氣,聲音輕了下來。
「如果你試圖拉起我,那請你拉我一把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差不多要結束了,可能還有一章收尾下,或者不收。
我好喜歡這章,改了半年,感覺是目前為止這麼多章裡面寫的最好的@_@ヾ意指充滿理想,只按理想行事而不顧現實,為夢想而瘋狂的做事方式。
ゝ《時間的秩序》
「時間只在人類的範疇成為時間。」
ゞ《我將敢於親吻你》
原文沒有連一起。
「我將看進你的眼睛,當死亡訂上你被深愛的、我從未親吻過的嘴,我將敢於親吻你,當夜晚聚形於你被截斷的生命。」
第41章 00
綾提著行李箱, 在酒店門口退了房。
她將要坐夜火車前往聖彼得堡。出於一種奇怪的好奇心理,她沒有選擇更為便利的飛機,而是選擇了時間長達九個小時的火車,來當做一個體驗。
自那天和費奧多爾分別以後, 綾就大搖大擺地回到了酒店, 她在那天過後,再也沒有受到警察的騷擾。
她還有空通過電視上的新聞得知, 他們現在估計焦頭爛額, 做著被民眾嫌棄的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基於反對的立場, 她幸災樂禍了一會, 就開始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她在網上的新聞上看到了納博科夫遇難的現場,被打上了厚重的馬賽克的樣子。
他被一刀割喉, 傷口極深, 除此以外,身上並沒有受到任何其他任何的傷害。案發現場還留下了他親手寫下的書信,書裡控訴了一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在警方趕來封鎖現場時,就藉由當時的目擊證人翻閱並且傳播了。
現在, 人們對這件事情的答案心照不宣,即使官方再三聲明,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
他們總是更樂意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情,並且選擇更有戲劇化的東西作為真相,因為這相當滿足人的獵奇心理和情感表達。
在這一段難得悠閑的時光裡,綾終於有空去之前她想去的, 但是比較遙遠的景點看了看。例如科洛姆納,這裡是沙皇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建造的宮殿群。她還短暫的前往了烏克蘭,從莫斯科到辛菲羅波爾的機場, 這裡有個本地人非常愛去的地方,克裡米亞半島,非常著名。
雖然行程很趕,但綾還是趕著時間再最後一天回到了莫斯科。
她和費奧多爾保持著默契的沉默,在此期間,他們沒有任何通訊,即使今天他們將要迎來分別。
綾已經提前告知了費奧多爾她要前往彼得堡的事情,費奧多爾對這件事沒發表任何的辦法,他似乎看上去總是那麼氣定神閑,胸有成竹。
當綾問他原因的時候,他也只是說了句,他的家在那兒。
好吧。
綾也想到了他肯定是知道她不會為他留在莫斯科的。
在那天之後,他們就沒有任何的聯絡。
倒是這幾天,綾和果戈裡開始頻繁聯絡,基於他曾經說過的要為她送行的話,綾在訂好地鐵以後告訴了果戈裡她離開的時間。
他們約好在今天中午見面,然後先去一家烏拉圭牛排館用過午飯,然後去拜訪一下之前在酒吧認識的薩沙和他的朋友尤裡,最後在晚上的時候前往地鐵站,去列寧格勒火車站,坐上去聖彼得堡的火車。
他們在一家體育館裡度過了愉快的一下午,見面時,薩沙已經完全恢復了,他看上去活力十足,只是他對自己的突發狀況深感郁悶,他一直覺得自己強壯的男人,不可能因為喝酒而進醫院的。為此,尤裡嘲笑了他好一會。
晚上時,和薩沙他們分別以後,綾和果戈裡在用過晚餐以後,就提著行李去了火車站,火車站的占地面積並不大。
果戈裡提著行李箱,他們並排走在一起,但氣氛已經沒有下午時那麼愉快了。
盡管這只是一個短暫的,微不足道的分別。
但這似乎勾起了他一直試圖忽略的東西,這讓果戈裡悶悶不樂,甚至讓他沒法用笑臉藏起這種心情來。
他一直知道,綾不可能一直呆在俄羅斯,她是外國人,總得離開這兒。
她在俄羅斯逗留的時間也只有三個月而已,這很短暫,對於一生來說。
在他恍神的功夫,關於他們之前聊得那點話題也戛然而止。
當他意識到的時候,綾已經發現了異常。
也對,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目的是要讓她感同身受,他想看看她對此的反應,因為果戈裡知道綾一定能發現的。
「尼古萊,你在聽我說話嗎?」
果不其然,綾這麼問道。她伸出手,在果戈裡的眼前揮了揮,她試圖換回他飄走的靈魂。
「嘿!尼古萊,尼古萊,你別在發呆了,看看我好嗎?」
「抱歉,我有點走神。」
果戈裡神情依舊恍惚,他憂心忡忡地說道。
他總得借此表達點自己的不樂意。
「你在為我們分別的事情感到痛苦嗎?」綾問道。
尼古萊·果戈裡在心裡點了點頭,不過在明面上,他仍然裝作鎮定地搖了搖頭。
他是這麼說的:「我們還會在彼得堡遇到的,所以這點並沒有什麼,莉蓮,我們總要分別的,就像約會過後離開你的那段時間,但是我知道,我們會再次相遇。」
話雖如此,他仍然感到憤懣。
沒有為什麼,和心愛的女孩分別就是這麼讓人難過,在她面前,他並不怯懦於表達自己,只不過他用了點小心思,希望她也對此表達和他相同的情緒。
在今天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光裡,她看上去一如既往,他沒在她的眼裡感到悲傷。
這一點在他面前,讓果戈裡覺得連那個討人厭的尤裡都沒有那麼可恨了。
他又想起了費奧多爾,這個比尤裡·普利賽提還礙眼的家伙。
「那是誰讓我們的尼古萊不開心了?」綾仍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看起來快樂極了。
她轉過身,仍然帶著一貫的口吻問道,她似乎沒發現任何異常。
「是一個令人討厭,洋洋得意的壞家伙,她在我面前炫耀自己。」
果戈裡心不在焉回答道。
悲哀的是,他仍然覺得她這麼可愛,這麼討人喜歡。
瞧瞧他自己,又開始不自覺地看向她了。
他一邊狠狠地唾棄自己,一邊把這件事情拋到了十萬八千裡遠。
「你在心裡想著她嗎?那個令你討厭的人。」綾問道。
「沒有。」果戈裡說道。
他心裡想的卻是,她討厭極了,也討人喜歡極了。
「那你就沒有討厭她,口是心非的尼古萊先生。」綾攤了攤手,說道。
她看向他,又吐了吐舌頭。
在今天,她看起來非常活潑,顯然是心情很好的表現。
在朦朧的橙色光暈下,她走進了他。
「請你別不開心了,尼古萊,我保證,在你來彼得堡的時候,我會是你第一個見到的人,好嗎?你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綾變戲法似的,從小包裡,掏出一個熟悉的禮物盒,她把它放到了他的手掌上面。
果戈裡先是抬眼看了看綾,然後他才拆開了禮盒,裡面是一個胸針,很熟悉,是之前他送綾的那個,不同的是,胸針旁邊刻了個小小的他名字的首字母,他又看了看綾,才發現今天她也戴了那個白玫瑰胸針,看到他的目光,她炫耀似的點了點胸針附近,那裡同樣新增了一個字母,是她名字的首字母。
於是,他暫時忘記了那一點不快樂,他的大腦裡一團漿糊,塞滿了用蜂蜜和糖漿做起來的甜蜜,連成了一股快樂做成的海洋。
「請允許我想你表白,尼古萊,每當看到它,我就開始想念你。所以我做了一點點變動,並且把它送給你,因為我期盼你時時刻刻看到我,想著我。」
轟的一聲,她向他扔了一枚糖果炸彈,並且讓他感覺到輕飄飄的,雖然是在冷風裡行走,可他熱極了。
好了,尼古萊·果戈裡,到此為止。
不然你一定會更丟人的,因為壞家伙總有本事讓他露出破綻。
他這麼對自己說。
然後他抬起頭,衝綾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燦爛到他都騙過了自己。
果戈裡把胸針別上,他和綾繼續往前走。
很快,他們就到存了行李,到了進站口,這裡也是迎來別離的第一站。
「再見了,尼古萊。」綾沒有和果戈裡多說點什麼,因為她覺得他們總會見面的。
她對彼得堡之行充滿了期待,畢竟莫斯科最近可不太平,還有警察這座大山壓在她的頭頂上,彼得堡還有一些她很感興趣的東西,包括一些旅游景點和活動。
至於費奧多爾,她並不心急,雖然他們沒有聯絡,但他們不會永遠不聯絡。
她不期望一時半會他們就進展飛速。
「再見,莉蓮。」果戈裡看向她,說道。
他沒有表露任何情緒,然而這正是最大的問題了。
他伸出手捋了捋被風吹開頭發,低下身親吻了綾的額頭,帶著某種祝福意味。
「請別為我擔憂。」綾說道,「我在彼得堡等你,尼古萊。當我懷著這樣的心情時,我便不會覺得我們的分離有多麼令人痛恨了。我希望你也是這麼想的,因為分別並沒有這麼可怕,如果我們一直待在一起,那才是不妙的表現。我不希望我令你感到拘束,不自由了。因為我時常在想,如果我時時刻刻牽掛你的話,是否代表我的心已經向自由屈服了?我希望我們都是自由的,尼古萊,所以不必掛念我,在你離開我的時候,我會記起你,但不是因為思念,也不是因為我們共度的時光,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是因為我清晰的明白,在我想起你的時候,你一定也在想著我。每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的感到快樂。」
他們輕輕擁抱了一下。
綾抬起頭,看向果戈裡。
他發愣似的站在原地,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似乎被綾這一長段話砸的頭暈目眩。
良久,他才說道。
「那你現在在想著我嗎?我在想你,莉蓮。」
他們不由自主地對視,然後笑了。
「我們會再見的嗎?」
果戈裡問道。
他似乎對這個問題充滿了不安。
「尼古萊,這個問題的決定權在你。」綾回復道。
他深深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深深地感到了驚慌。
但他們還沒來得急說更多的話,因為火車快要發動了,綾不得不走了。
他們做了短暫的告別,綾就拉著行李進了站。
果戈裡默默地注視著綾離開他,她慢慢地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
他的心裡充斥著一股奇怪的情緒,但這不是悲傷。
他又開始想起她了,但願此刻她也想想起他吧。
到這時,尼古萊·果戈裡才察覺到自己為何感到不安,他覺得綾並沒有那麼喜歡他,可他已經再也無法忘記她了,他喜歡她要發狂了。
他並沒有決定權,他早已把權利交給她了。
這讓他感到悲哀,他感覺到自己在失去思考的自由。
可這也讓他感到喜悅了,他深刻體會到了情緒被牽動的快樂。
看到她的瞬間,就是他的精神離開這個令人感到絕望的地方,到達他再向往不過的空中花園的時刻。
作者有話要說:
我需要重新看一遍《卡拉馬佐夫兄弟》,才能決定怎麼寫陀,還是覺得之前寫的他很淺顯。
下章開始西格瑪。
先問個問題,西格瑪頭發啥顏色?
a粉色
b紫色
c粉紫色
不管哪一種放俄羅斯人身上都很怪就是了……
第42章 01
綾帶著行李上了火車, 這是一個狹長的過道,只能容一個人通過,過道四周是一個個的小隔間,她走了一段路以後, 順利找到了自己的包間。
裡面並不寬敞, 甚至可以說的上是狹窄,各種東西都力求做到壓縮空間的極致, 一排兩個座位的沙發, 後面是可以拉開的隔板。綾訂的是雙人包間, 但她還不知道這個即將到來的另一名乘客是誰。
她坐在狹小的沙發上, 休整了片刻,還有空打量了包間裡的環境, 才等到了這位姍姍來遲的房客。
這是個年輕人, 約莫二十來歲,他步履匆匆地打開了門,手上空無一物,留著長發,一個兜帽蓋住了大半張臉。
有點突然。
他氣喘吁吁, 看起來是趕時間跑過來的。
綾抬起頭跟他打了個照面,他們的目光短暫地交彙了一會。
這看起來不像個俄羅斯人,無論是從舉止還是一些穿著來看。
但他看上去也不像個單純的游客。
是個奇怪的人,看起來有點拘謹,並不好相處的樣子。
綾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親切地用英語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 這位先生。」
他抬起頭,看起來,他還是有點拘束, 一只手自然放松,另一只手緊緊握住了門把手。
在他們互相對視的第一眼後,他就垂下了頭,劉海遮住了表情。
綾感到有點發愁,看起來,他並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她對這種人感到有點頭大。
她的印像只停留在了他的眼睛上,一雙琉璃色的瞳孔,像淺色螢石,帶著些許亮光,帶著些許怔忡和無措,看起來迷路了似的。
幾秒後,他不自在地又對上了綾的視線,剛開始的疏離已經完全不見了,他伏在外套底下的心劇烈的跳動,小指抽搐似的控制不住顫動了幾下。
「晚上好,小姐。」
他最終恢復了禮節,不動聲色地邁步走了進來,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算是溫和的笑。
這笑容衝淡了他身上濃重的孤立感,也露出了那張漂亮的臉龐,配合那身並不突兀的打扮,讓他看得終於有了點煙火氣。
說實話,綾沒想到她的同居者是個異性,在她的設想裡,那應該是個金發的甜美小姐,她們會有個愉快的攀談,然後在下火車以後有一次愉快的下午茶時光。
但現在,一切泡湯了。
洗漱後,綾拉開了床鋪。她順著小樓梯費力地爬到了上鋪。
這地方並不寬敞,只能容納一個人平整躺下,這一點,也讓綾有點後悔,她應該坐飛機的,這個又擠又硬的床鋪有點磕人。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好糾結的,反正只是一晚而已。
關了燈後,周圍的一切都被黑色籠罩,綾轉過身,也不敢隨意亂動。
這個擁擠而且狹小的地方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一些火車發動時的鐵軌和列車的摩擦聲。
綾躺在床上有點無聊。
她歪著頭看了看車窗邊的月亮,隔著一層玻璃,月亮看起來霧蒙蒙的,並沒有什麼特別。天上也空蕩蕩的,星星也沒有幾顆。
室內暖氣充足,所以裡面並不冷。
「我叫莉蓮,先生,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由於不清楚他的國籍,綾用英語說道,順便打破了安靜下來的氛圍。
「西格瑪。」
綾的腦海一瞬間閃過了許多東西,除了代表總和的數學符號之外,一些奇妙的聯想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並沒有笑出聲來,但長時間的沉默出賣了她。
「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西格瑪說道,聽起來平靜無波的話,但他並不平靜。
他感覺到沮喪,不過已經習慣了,這是預料到的結果。
他也不會對她生氣的。
「西格瑪,這樣叫你可以嗎?我並非因為奇怪而發笑,況且,你的名字還算不上奇怪,只是很有特色而已。」綾翻了個身,把正臉對准了月亮,月光有點刺目,她眯起了眼睛。
「我只是一瞬間想到了Epsilon和Ε,前者是希腊字母,後者是俄語字母,但手寫寫法上,都和西格瑪差不多。」她頓了頓,接著說道,「西格瑪也算奇怪的名字嗎?照我看,△(da)才算古怪吧。」
「會有人叫那種名字嗎?」
西格瑪只是平躺在床上,他的視線向上,但他只看到了一層隔板,但他已經知曉,他在隔著一層隔板向她對話。
他的聲音弱弱的,在靜止的空氣裡也沒飄多遠就消散了。
綾輕笑一聲。
「名字不就是符號嗎?如果你願意,叫我Da也可以,說實話,但我不是很喜歡Da這個稱呼,這不像一個女性的名字。」
「沒有關系。」他認真地說道,「就像Lillian是Lily的變體一樣。我可以叫你莉莉嗎?」
他終結了上一個話題,轉身提了一個奇怪的請求。
「當然。」綾回答道。
她很隨便地同意了,反正她在護照上的名字也好久沒有用了,名字這個東西,無足輕重。
她回想了剛開始見到西格瑪時的景像,她感覺他有點像蔓越莓味的瑪德琳蛋糕,上面摻了點淡奶油。
從剛見到他開始,綾就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這種感覺來自於一直不知從何而來的熟稔感。
「莉莉。」
現在,這種感覺更奇怪了。
西格瑪的語調充滿了溫柔,但她並不認識他。
正常人會給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取昵稱嗎?雖然莉莉和莉蓮是同一個意思沒錯。
綾一邊在心裡嘀嘀咕咕,一邊問道。
「我可以冒昧地請問一下,你來自哪兒嗎?西格瑪。」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
但綾開始胡思亂想,她有見過這個人嗎?他該不是她之前遇到的某個前一任吧?
她心裡充滿了一股大事不妙的預感。
但這些都歸結於平靜。
「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是來尋找記憶的。」在悠長的呼吸聲中,西格瑪輕輕說道。
他的身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格格不入,到現在,綾才明白這原因是什麼。
「很抱歉和你提起這些,西格瑪。」綾的聲音輕了下來,她說道,「如果可以安慰到你的話,我也是沒有過去的人。」
「你也失憶了嗎?」
「不,准確來說,我沒有過去。」綾平靜地說道。
西格瑪沉默了。
「你在為此感到悲傷嗎?我感覺到,你看起來悶悶不樂,西格瑪,是因為失憶的事情嗎?」綾問道。
在如水的空氣裡,只有靜謐。
「是的。」
西格瑪感到頭昏腦漲,仿佛天地在錯位一樣的天旋地轉。
他為自己的誠實感到羞赧,他覺得自己完了。
這明明不是他設想中的情景,事實上,這一切已經在他心裡排布了數萬次了,但這一切都不應該是現在的情景。
「但我並不感到悲傷。」綾說道,他坐起來,然後撫著欄杆,垂下頭,看下鋪的西格瑪,盡管她只能看到一個黯淡的輪廓。
「我從不覺得失憶是痛苦的事情。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這世界上的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失憶。對每個人人來說,忘掉重要的東西是痛苦的,但是不重要的東西也就無所謂忘記不忘記。」
「我的記憶起始於一個車站,在此前的一切,我通通不知道。」
他憂郁地說道,聲音像摻了咖啡和糖。
「所以呢?」綾反問道,「嬰兒的記憶也不產生於子宮。」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莉莉……我沒有家,我在這個世界上漂泊,我在找一個人,有人告訴我,我是擁有過去的,所以我來到了俄羅斯。」西格瑪只是拉起被子,遮住了臉,但他的動作只堅持了一小會。
他感到一切在失控,可能是看到她,讓他失去了冷靜,這畢竟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明白了。」綾說道,「西格瑪,你只是在害怕寂寞。如果你想要一個家,你要做的是建造它,而不是尋找它。不然,你永遠只能找到房子,而不是家。」
「是的,你說的對……說起來,莉莉,我在車站的時候看到你了,那個人,是你的伴侶嗎?」
「不是。」綾若無其事地說道,「這是我一個朋友。」
這回答似乎加劇了他的信心。
「我在尋找你。」西格瑪說道。
他又開始說了錯誤的話。
但他已經無法遏制一切事態的發展了。
「我認識你嗎?」
「不,你並不認識我,莉莉。」西格瑪一邊說道,他一邊閉上了眼睛,腦海裡,一瞬間閃過某些繁雜的畫面。
他看向上方,好像透過這個隔板,已經看到了天花板。
她在上方,在月光裡,而他在下方,在黑暗中。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盡管他們處於同一個空間,來自一個本源。
他被困住了,而她在外面奔跑。
他透過一面鏡子觀測外面的世界,從前,他只能在鏡子裡看到自己。
可是,有一天,他在鏡子裡單方面地和她相遇了。
西格瑪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種心情。
可是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焦灼地等待,期盼總有一天,她可以看到他。
現在,他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但他並不感覺到興奮,反而只有膽怯和懦弱。
他惴惴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
最後他鼓足勇氣,才終於說道,「但是我認識你很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Δ表增(減)量符號。
Lillian在古代英語作Gracious Lily[仁慈的百合]。
Epsilon&Ε&Σ,書寫體長得很像,第一個字母打不出來。
第43章 02
綾沉默良久, 才問道。
「所以,今天的事情是你刻意安排的嗎?」
西格瑪搖搖頭,語無倫次地說道:「不!請相信我,這確實是一個意外, 你知道的, 我根本沒有勇氣,我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我相信你。」
綾打斷了他絮絮叨叨的自述。
他舒了口氣, 但很快感到精神緊繃。
「感謝你, 莉莉, 對不起, 對不起,我……」
他吞吞吐吐, 又開始道歉。
「你別感到緊張。」綾嘆了一口氣, 說道,「西格瑪,我們還有一晚上的時間聊聊。請你冷靜下來好嗎,我相信你也不想給我留下糟糕的印像的。」
這次他沒有再說道歉的話了。
「那我可以開燈嗎?我想看看你。」
他問道。
「……如果你想的話,隨便你吧。」
綾感到一股無力。
結局就是, 他們又恢復了初次見面時候的樣子。
綾踩著小樓梯爬了下來,他們坐在底下的床鋪上開著燈聊天。
時間很晚了,他們附近的人都已經睡下,過道裡也沒有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西格瑪自我介紹一樣的說明了他的情況,在燈亮了以後,他就明顯恢復了理性, 變得正常多了。
他格外的健談和活潑。
「所以,是費佳告訴你的?」綾問道,她的關注點更集中在另一個方面, 「他告訴了你多少關於我的事情?」
「他告訴我,你是創造我的人。我幫他做事,而他幫助我找到你。」
西格瑪回答道。
綾並沒有糾結於這些,她現在對西格瑪的事情也沒什麼興趣可言。
不過,西格瑪的話引發了她的另一個思考,費奧多爾究竟知道她的多少事情?
直到這時,她感覺到自己有必要關心一下他的事情,因為她還需要從他嘴裡套到情報。
「所以,西格瑪,你覺得你是我的,嗯……造物?」
綾帶著古怪的語氣問道,可以預見,她對這個關系並不是很樂見其成。
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對此的厭惡神情,雖然她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莉莉?」西格瑪伸手撫了撫長發。他那雙冰色的瞳孔中的驚訝很快被溫順取代了。
綾辯解道:「這不是你說的嗎?『你是創造我的人』這句話。」
她郁悶地抓住了手邊的枕頭,還抓狂似的撓了撓頭。
「上帝啊,我真希望我沒聽到這句話,這真是,這真是!不可理喻!無法想像!無法想像!」
她甚至重復了兩遍,可見,這讓她感到失態。
「不過,西格瑪,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你並不是造物,明白嗎?」
綾很快恢復了她一貫的冷靜,她嚴肅地說道。
「那是費奧多爾告訴我的原話。」西格瑪伸出手,為她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當綾重復這一動作的時候,他不厭其煩地,耐心把頭發重新撥弄回正確的位置。
「當然,我也並不這麼認為。如果你不介意聽一聽的話,我認為……」他笑了笑,想要繼續說下去。
「停停停,西格瑪,別在繼續說了。」
西格瑪於是住了嘴,雖然他並不明白自己哪個方面惹得她不愉快了,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抱歉,莉莉,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如果你願意的話,你能告訴我,你會在彼得堡呆多久嗎?」他順其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你問這些干嘛?」
「我想見見你。」他誠懇地說道,語氣裡盡是真誠。
「……」
綾沒有立刻說出拒絕的話。
她側過身打量了一下西格瑪,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他的目光裡充滿了一種希冀的光芒,和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天真。
「不。」她最後還是拒絕了他。
「我想當你的導游。」他並沒有放棄,而是轉而這麼說道。
「你是外國人吧?你會說俄語嗎?西格瑪。」綾挑剔地問道,她用審視的目光問道。
西格瑪點了點頭。
他補充道:「我還會說日語,德語和法語,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學其他的語言。別擔心,我對彼得堡有充足的了解,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二十四小時作陪。如果你願意的話,莉莉,你還可以花我的錢。」
「這些都不夠打動我。」綾冷酷地說道。
「我的異能是將碰觸到的人最想要的情報和自己最想要的情報進行交換。」他面不改色,從容地開始販賣自己的一切消息。
「咦!?」綾驚訝地感嘆一聲。
她已經預感到西格瑪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是的,無論是誰,我都會為你取得你想要的情報。如果你需要費奧多爾的情報,請讓我為你達成吧。」
「他可是你的同事吧?你的救命恩人。西格瑪,你這樣實在讓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出賣自己的同伴!」
盡管綾很心動,但她仍不忘討價還價。
「你跟尼古萊關系怎麼樣?你剛才居然裝作不認識他!」
他只是用那種柔和的,讓人心碎的,揉捻了一大堆復雜情緒的目光注視著她。
「我和費奧多爾,和組織的那些人都是利益的關系。費奧多爾只是利用我達成目的,我幫他做一些事情。可是,莉莉。」
他用手撐著下巴,垂著眸,說出了他之前沒說完的話。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是同類。我永遠不會背叛你,請你相信這一點。」
他忐忑地站起來,走到綾面前跟她對視。
他全心全意地看著她。
「我只祈求你看看我。」
他伸出了手。
長久的沉默彌漫在空氣裡。
綾靠在椅子上,她仍然在思考。
窗外,月亮被烏雲遮擋,室內卻很亮。
綾本來是要拒絕的,她沒有找到任何理由說服自己同意。
這點淺薄的關系並不能勾住她。
同樣的,她對西格瑪沒有絲毫的好奇,除了臉,他目前為止給她的印像是一無是處——他太平凡了。
她並沒有完全相信西格瑪,他表現出來一切的舉措都太古怪了。
一個人類也會稱他自己和一本書是同類嗎?
這簡直荒謬至極!
但她隨即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目前為止,她已經認識了三個天人五衰的成員,他們個個都有秘密,而且聚集在一起,籌劃著改變世界,重組秩序。
而離間天人五衰是多麼有趣,多麼充滿挑戰的一件事啊!
這個想法一旦開了頭,她就感到躍躍欲試。
綾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自持的興奮感,她的心已經跑出了十萬八千裡遠。
她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參加到他們龐大計劃中的一環嗎?
她的破壞欲和窺伺欲正在熊熊燃燒,並且愈演愈烈。
「既然如此。」綾輕咳了一聲,克制住都快要飛出嘴角的微笑,掩飾性地說道,「西格瑪。」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仰著頭高傲又戲謔的說道,語氣像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
「那就請你幫幫我吧。」
況且,她也要給費奧多爾添點阻礙才行。
他們很久沒有交談了,這讓綾感到了挫敗,她感覺自己做個無用功,空口說了些白話。
她要報復他!
西格瑪只是神色自若的垂下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
「非常願意為您效勞。」
他閉上了眼睛,感覺天旋地轉。
他們很快結束了這次短暫的對話。
躺在床上時,已經半夜了。
綾在一系列的胡思亂想之後,很快閉上眼睛,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西格瑪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但他還沒有睡下,像一具僵屍。
他的心還是懸著沒有放下。
今晚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像一個夢一樣,讓他感覺到不真實。
快慰包圍了他,同時,另一種情緒也在張牙舞爪著蠶食他。
就像編下第一個謊言,總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一樣。
他在感到難以自禁的喜悅的同時,也在心的坑洞裡砸下一個大窟窿。
他感到的是煎熬。
蚜蟲吃青草,鏽吃鐵,而虛偽在吃他的靈魂。ヾ
作者有話要說:
ヾ契訶夫《我的一生》
「蚜蟲吃青草,鏽吃鐵,虛偽吃靈魂。」
一個隨便寫的番外,其中一個是女主,另一個是誰不知道,隨便看看就好。
關於費佳,接下來會解決他其他的母題,因為他不是只有罪與罰一個母題,我會挑能用的寫,然後還會完善他消滅異能者的後續問題,也就是關於新社會的構想,等我讀完卡拉馬佐夫兄弟再說,反正不是烏托邦就是了。
之前我說過文野陀是無神論者,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按陀氏寫,就是那種信神也不信的模糊立場。
現在越來越覺得朝霧不尊重外國文豪,所以陀氏和朝霧塑造的陀思想有矛盾的地方我會按陀氏寫。他的普希金真的讓我很無語,想想,如果魯x被畫成那樣,文野早該被禁了。
番外01
「是的,我認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高尚的人。」
「他明明是一個魔鬼!」
「你是以何種立場說出這樣的話呢?」
「他胡作非為,攪亂世界,難道還不算卑劣嗎?他發動了戰爭,犧牲了無辜人的姓名,難道還不算是殘忍嗎!」
「你錯了,高尚的人活在地獄,卑劣的人死在天堂。」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從前我和你抱有一樣的想法,但近日來我才發現這種觀點的錯誤。當人類誇贊一個人高尚,是因為他明白自己永遠不能成為他。與之相反,當他們諷刺卑劣時,恰恰因為他們自己就是卑劣的,他們在告誡別人的時候,也在告誡自己——你不能誤入歧途,自尋死路。」
「只有苦難才能造就高尚,一個溫和舒適的羊群不可能造就英雄,同樣的,當我們混雜在俗世裡汲汲營營的時候,不要妄想已挑剔的眼光看向任何一個人。無法站在當事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就不要說出自以為是的話了!」
「你在指責我嗎?」
「是啊。」
「設想一個人落入懸崖,他的命運有兩種可能,一是死亡,二是在墜落途中僥幸保存一命。你認為哪一種更值得呢?」
「當然是第二種了,不管怎麼說,生命總是最重要的。」
「這是平凡的人的想法。高尚的人只會迎來第一種結局。將生命當做崇高無上的人是自我的,自然也算不上高尚。除此以外,造就高尚還需要另一個條件,那就是悲劇。」
「悲劇?那算什麼東西。」
「人的心是鏡子,只有在上帝面前才自慚形穢。同樣,人心也是險惡的,只有死亡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和膽怯,讓他們轉向崇拜,人類只會贊頌自身沒有的事物,空氣人人都有,會有誰去贊頌它嗎?」
「……」
「如果戰爭發動,勢必會帶來無辜人的消亡,這樣的人也能算是高尚嗎?你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開玩笑。」
「我認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高尚的人。我再次重申一遍我的觀點。」
「請你解釋一下吧,不然,我只會覺得你也是不可理喻的人。」
「對於上位者來說,他們需要面臨兩種博弈,一種是自我與良心的博弈,是小我與他我的博弈,另一種是多數和少數的博弈。」
「這點我是贊成的,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異能者和凡人的選擇中偏向了凡人,他的選擇和大多數人相反。」
「他發動了戰爭!」
「沒有他,戰爭也會發動啊!」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是決策者,你計劃在一場戰爭中撤退,有兩種方案,一種是全員撤退,不設誘餌,但是一半的人會因此喪命,第二種辦法是犧牲十分之一的人,來換取更多人存活的機會。全員撤退,可以保證你的親信和家人活命,但是第二種方法,將會犧牲包括你在內的少部分士兵。你告訴我,你會選擇哪一種?」
「……」
「你回答我啊?」
「……」
「既然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那麼就請你不要指手畫腳,說著自以為是的話,明白嗎?這也是一種自私。」
「承認吧,這就是一種偉大,而且是一種悲劇主義的偉大。」
「我無法理解,你居然會為另一個人類說話。」
「讓我告訴你原因吧。因為我無法成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為自己而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草叢吹來的一陣狂風,樹叢一陣翕動,大部分灌木紋絲不動,但只有那些飄走的東西帶來生機。」
「你在嘲笑我們這些人卑劣嗎?」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但我只想告訴你一個偉大的人格在此誕生。」
「承認吧,因為你喜歡他,才偏向他的。」
「只有兩種生活方式:腐爛或燃燒。膽怯而貪婪的人選擇前者,勇敢而胸懷博大的人選擇後者;每個熱愛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偉大寓於何處。ヾ所以,如果你感到羞赧,那不過是我戳中了你的傷心處。」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對。」
「我憐愛他,我喜歡他,所以我想親吻他。」
「你真真是不可理喻!無論如何,戰爭都是一種錯誤啊!」
「是誰告訴你的這個道理的?我不認為戰爭是正確的,但我從不認為戰爭是一種錯誤。勝利者書寫的戰爭的方式是革命,失敗者才是戰爭,在歷史上,戰爭從來沒有對錯。因為戰爭對個人來說是重大損失,但它對種群來說只是一場博弈。如果獲得勝利,戰爭對於種群來說就是有益的,如果失敗,戰爭就是代價。」
「也許你是對的吧,但我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這就是人類的片面。」
「你偏袒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算是片面嗎?」
「是的,我無法否認這一點。」
「你竟然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惡魔。」
「他是你的惡魔,也是我的天使。」
「你瘋了!」
「如果我瘋了,我會立刻毀滅這一切,幫他達成一切心願。但我沒有。」
「那你現在在做些什麼?」
「我在看著他去死啊。」
「哦!上帝,我還以為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現在看起來,你還尚有一絲希望。」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愛上我。」
「他需要親手打碎玻璃,然後他才能看見我,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ヾ高爾基《時鐘》
「只有兩種生活方式:腐爛或燃燒。膽怯而貪婪的人選擇前者,勇敢而胸懷博大的人選擇後者;每個熱愛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偉大寓於何處。」
第44章 03
下了火車以後, 綾還是沒能制止這個想法。
相反,她在心裡思考過這個舉措的合理性以後,更加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操作。
綾打開手機,看著聯系人列表裡幾個為數不多的通訊人。一些信息迅速在她的腦海裡流過。
隨之而來的, 是愈發湧動的躍躍欲試。
不過, 思及西格瑪的異能,綾突然有了個嶄新的想法。
她轉投身, 看向在她一邊, 提著行李的西格瑪, 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西格瑪。」
西格瑪只是轉過頭, 做出了耐心的傾聽的姿勢。
綾伸出手,在西格瑪的面前揮了揮, 然後她的手自然的握住了他放在一邊的左手。
她擺出了一副訓誡的口氣, 雖然是要他幫忙的事情,但她理直氣壯,一副壓榨部下的姿態。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西格瑪說道,「莉莉,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的。」
「所以我只是禮貌性的問候呀, 西格瑪。」綾說道。
「剛才你告訴了我你的異能力。你知道的,我並沒有豁免異能的天賦。」綾抓了抓劉海,她在組織言語,「所以,西格瑪,你能告訴我, 我最想要的情報是什麼?」
「我不介意你對我用你的異能。你知道的,我很好奇,而且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拜托啦,西格瑪。」
他們已經出了火車站,站在一條側路上。早上七點鐘的光景,天還沒有亮,街上的人也並不是很多,除了跟隨他們一起出來的人流,沒過一會,這條街道就變得冷冷清清。
他們越走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西格瑪嘆了口氣,他低著頭,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
他的心情很復雜,既有種心髒被緊攥的壓迫感,也有種說不出來的放松。
他露出一個苦笑,然後問道:「莉莉,你確定你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當然。告訴我吧,西格瑪,這對我非常重要。」
綾非常堅定,她用充滿信賴,而帶著蠱惑的語氣說道。
然而她是否真的在意這件事情,也只有上帝和她自己才知道真實的答案了。
「原諒我,莉莉,請你不要因此而對我生氣,無論我說出什麼話來。」
西格瑪沉默了一會,居然露出一種麻木的表情來。他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開心。也許對於他來說,窺伺他人的秘密是一件讓人羞愧,令他不好意思的事。
「當然。」
綾一邊回答,一邊不動聲色地關注他躲閃的眼神,她懷疑的目光仍然掃向了西格瑪,因為她覺得他似乎有點反應過激。
不過她很快把這點事情拋在腦後。
西格瑪仍然發動了異能。
很奇妙的感覺,當他們相互注視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已經塞入了一點新的東西。
這種感覺很突兀,也令綾感覺到下意識的不適。
她不太喜歡這種交換模式,作為一個自我的人,在綾心裡,她的一切私人信息都是高於一切的,所以交換自己的情報對她來說是永遠虧本的買賣。
她知道了西格瑪的秘密。
他的心是一片未開墾的田地,還是一片荒蕪的景像,一馬平川,同時無邊無際。他是一片落葉,落在土壤裡悄無聲息地消融在天地之間。
他最想要的情報,當然只有一個,並且答案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綾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她沒想到她在他心裡的地位這麼高,這也從側面佐證了她的計劃可行性。
她看著西格瑪的眼睛,從一片恍惚的迷蒙玻璃色裡漸漸脫離,他瞪大了瞳孔,似乎感覺到一絲困惑,接著是一種理所當然,最後,他的注意力似乎終於從思考中解脫出來,看到綾,他瞪大了眼睛,可能被嚇到了。
「西格瑪!」綾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臉頰。
「回過神了嗎?」
自從知曉他的秘密以後,她對他的戒備已經放緩了不少,於是很有閑工夫地在原地等他從一種恍惚的情緒裡面清醒過來。
綾好整以暇地坐在行李箱上,基於情報交換的准則,她耐心地等待,並沒有馬上開口。
幸運的是,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還算不錯。
「令人驚嘆。」綾感嘆了一下,「西格瑪,我並不討厭你。你真是……得不償失,我是說,你太小心翼翼了,我以為,作為天人五衰的一員,你會選擇更有意義的情報的。」
「你討厭我嗎?」他輕輕說道,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你覺得呢?」綾並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她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話,所以她毫不留情地說道,「我不討厭你,西格瑪,如果你想從我這獲得否定的答案,你應該問我喜不喜歡費佳這類的問題。」
她心裡對西格瑪已經有了定論。
這個人不能說是自信,但她也不能給他下謙卑的定論。可能失憶讓他少了點人情世故,但他至少還沒魯莽到離譜的程度,此外,他看起來心事重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針對她,他應該還有什麼特別的秘密。對於別人,綾可以理解,畢竟,在他眼裡,他們是關系最好的同類。
「謝謝你,莉莉。」西格瑪,愣了愣,歪著頭露出一縷笑容,「我以為,你會討厭我的。」
「當然不會。」綾敷衍地扯開了這個話題,這不是她目前關注的重心,她也沒有討厭一個陌生人的必要。
她只是定定地看向西格瑪,好像在問,你忘記什麼事情了嗎?
他們的話題回到了開頭。
西格瑪顯得非常猶豫,顯然,他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話語在口中囁嚅又被他吞了進去。
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綾打斷了他。
「算了。」她說道,「我對結果並沒有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為了保留一點驚喜,下次見面你再告訴我吧,關於我最想知道的情報。」
綾垂眸,漫不經心地想道。
她還需要更多的時間確定西格瑪的可靠性,不是她不相信西格瑪,而是她非常不相信費奧多爾,她嚴重懷疑費奧多爾在給她挖坑。
所以結合西格瑪的狀態,即使現在他說了什麼,綾也是不信的。
西格瑪短暫地走神片刻,幾秒後,他語氣恢復了平靜和溫和。
「我送你回酒店吧,莉莉。」
他這樣說道,他對她的抗拒也沒有表現出失落的情緒了。
而他也開始從不知所措裡回過神來,他已經開始意識到現在還不是和綾聊這樣的時刻了。
他們不再聊起剛才的事情。
綾從行李箱上跳下來,她打理了下帽子,然後提起拉杆,把行李交給西格瑪。
「明天我要休息,不過既然說好了一起出去,西格瑪,一起吃晚飯吧。當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可以拒絕我,這是你的權利。」
她也沒有提起當導游的事情,因為她察覺到了這句話的不妥。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用職業來形容一段關系都是冰冷的。就像領導和下屬總是缺少人情味。
綾別扭地想糾正一下這個問題。
「現在,我們是即將成為新朋友的陌生人。以後,可能變回陌生人,也可能是好朋友,是下屬,或者戀人,這些都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怎麼樣理解都好。無論怎麼樣,西格瑪,你都太拘謹了,當然,你想當我的下屬的話,你可以更拘謹一點。但是,這不是你想的結果,不是嗎?」
「抱歉……」剛一開口,西格瑪就想到什麼似的閉了嘴,他有點懊惱。
「這沒有什麼,你不需要道歉,西格瑪。不管怎麼說,你在費奧多爾和我之間選擇了我,還是讓我開心的。」
綾理直氣壯地說道。
「費奧多爾非常狡猾。」想了想,西格瑪斟酌著說道,「果戈裡也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人選。」
綾只是點點頭,說道。
「是啊,所以,西格瑪,你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嗎?」
「莉莉?」
「費奧多爾告訴你的事情,關於你從書裡被創造出來,而我就是創造你的人這件事情。」說到一半,綾拍了拍腦袋,好奇地說道,「暫且把他說的當做對的。西格瑪,你告訴我,你的記憶始於一個火車站,對嗎?可是,好奇怪啊,如果你真的是大腦一片空白的話,你怎麼能認出那是一個火車站呢?」
西格瑪似乎也沒想到綾會這麼說,他的步伐慢了下來。
「這不是失憶。因為本能和習慣還保留在你的腦海裡。」
她伸出手,露出一個食指,晃了晃。
「知識構成了你的記憶,感情構成了你和這個世界的紐帶,費奧多爾騙了你,他告訴你,只有我和你是一類人,那是錯誤的。你很特別,但是西格瑪,別忘了你還是個人類,你還可以從你認識的每一樣事物,每一種語言裡找到生活的軌道。就像一台電腦,清空所有數據以後,那就不是一台電腦了嗎?把人腦當成一個存儲盤,清空文件以後,存儲盤就廢掉了嗎?」
綾側過身,她用充滿信賴的目光看向他。
「你要做的是創造新的記憶,而不是找到過去的自己。思考過去毫無意義,因為人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也根本不存在過去和未來,存在的只有當下。處於現在這個時間點的獨一無二的你。」
綾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任何一段信任的關系都不可能僅憑單方面的付出維持,她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喜歡並不等於信任,信任是需要培養的,而她就在做這樣的事情。
「如果你需要一段關系來找到方向的話,請你多多依賴我吧。我不知道費奧多爾和你還說了些什麼,不過,我想告訴你,西格瑪,你不為家而活,你一直有家。」
「缺愛的人會把家作為停靠的站點,因為人下意識地認為家是人心靈的避難所,是充滿慰藉的希望來源,這類人從家庭中尋找愛。但是你並不是那麼一回事。西格瑪,你要明白,因為你和這個世界毫無聯系,所以你只是想從家中找到自己的存在痕跡,因為你要從一段關系的紐帶確立自己並不是被人群孤立和隔離的。」
「你要明白,你的存在不來自於記憶,也不來自於他人的肯定。因為你就是生動的,真實的存在著,無須證明,也無需自我懷疑。」
「你也根本不需要去費力尋找家,因為你自己就是一個家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太久沒寫了,都忘了之前寫了啥。
我也不知道下次更新啥時候,就空就寫,太忙了。
第45章 04
說完這句話以後, 綾快步搶走還在沉思中的西格瑪的手中的行李箱,她轉過身蹦蹦跳跳地跨出幾步。
幾絲頭發擦過西格瑪的臉頰,讓他下意識的抬起頭,把關注點重新移到了綾身上。
「再見啦, 小—導—游—」
綾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然後瀟灑地揮揮手,邁著輕快地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新的城市, 新的開始!
為了慶祝, 今天的早飯就吃面包吧, 樹莓味的果醬配大列巴!
雖然她很喜歡黃油吐司當早飯, 但是連續吃了這麼多天也早就吃膩了。
綾一邊哼著歌一邊想到。
「莉—莉—」出乎意料的是,西格瑪從後面快步過來叫住了她。
綾停下腳步, 轉過身, 有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再見。」西格瑪只是認真地說道。
「下次再見。」見綾沒有回復,他再次重復了一遍。
綾看向他,她以為他還要說些什麼,結果他只是為了說一句道別而已。
沉默地氣氛蔓延,一陣風吹過, 吹起亂糟糟的碎發,在空中打了個轉,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綾應了聲,還抓住手中的圍巾充當手在空氣裡揮了揮,這條帶流蘇的圍巾在揮舞的天上仿佛亂竄的煙花,又像她本人一樣轉瞬即逝, 短短時間裡便消彌於無形。
「再見。西格瑪。我們還會見面的,所以不必留戀。」綾平靜地說道。
她終於轉過身,再次離開了。
這次西格瑪沒有再追上去。
他用憂郁的, 帶著憧憬的目光注視她穿過街角,然後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無數次,他都是這樣注視著她,注視她在大街上穿行,在山路上行走,還和路過的陌生人閑聊幾句。
可惜,那時候他們連陌生人都算不上。
西格瑪在原地很久,像個冰雕似的,回過身來,他才發現自己又走神了。
他伸出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心,然後嘆了口氣。
綾隨意地找了家地鐵附近的店裡打發了早餐,然後才拖著行李找到了她在彼得堡的臨時住所。
這是一棟大型公寓,佇立在一段三岔路口附近,道路寬闊,此時已經快正午了,車流量依舊很可觀,街道上也不少行人,綾順著費奧多爾給的簡易地圖,瞧了半天,才磕磕絆絆找對了地方。
沒錯,照綾平常的喜好來看,身為享樂主義的她,是不會選擇這種臨近公路,嘈雜喧鬧,又狹窄又舊的地方當落腳點的。
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會去找家酒店,或者是租一棟別墅享受美好的假期,不過今天是特殊情況。
這地方有點特殊。
這是費奧多爾的家。
不是他之前的臨時落腳點,也不是他跟同事亦或是下屬的辦公地點,而是他真正的住所。
說實話,綾沒想到他會住在這麼熱鬧的地方,這地方雖然吵,但占地位置還不錯,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出行也很方便,離地鐵站不遠,從外形來看,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地理位置還算不錯,估計也是造價不菲。
她從包裡拿出費奧多爾給的鑰匙,還晃著頭抓著鑰匙扣纏著食指繞了個圈,她愜意地閑逛似的找到了正確的樓層,然後拿著門鑰匙不緊不慢地開了門。
綾也沒預料到那天費奧多爾居然會一本正經地邀請她住在他家裡。
就在他們那場莫名其妙的談話以後,他也開始莫名其妙起來。
這畢竟是他的私人地盤,雖然舒適性還有存疑,綾還是順勢答應了他的邀請。
她對他本人的興趣大於對他家的興趣。
多好的機會!雖然綾對費奧多爾真正的目的還存疑,不過她是不會怕的,光腳不怕穿鞋的,只要費奧多爾沒有放棄他的事業,他就不可能放棄籠絡她。
反正不滿意她搬走就好了。
綾一邊想著,一邊掀開了房門。
「讓我看看驚喜究竟是什麼!」
一條狹窄的玄關,門口是放鞋子的地方,旁邊還有個傘台,上面斜斜地插了兩把傘,兩把傘都是黑色,是老式的長傘。
房間很暗,綾於是摸著黑開了燈。
這時,她才發現地上還另有其物。
一封信,只不過並沒有塑封。綾先看了看收件人,確認是她自己以後,她才放心地拆開了信。
費奧多爾在信裡交代了一些房子的基本情況,然後才告訴綾他大概會在半個月後來彼得堡。
從信的內容來看,他們像是剛剛同居的小情侶,只不過態度並不熱切。
綾挑了挑眉,關上了大門,上了鎖,然後拿著信紙,提著行李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作為住客,她目不斜視,絕不好奇費奧多爾的房間長什麼樣。
路過客廳以後,她先把信撕成碎片扔到垃圾桶,然後才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不大,但是一應俱全,擺設簡潔,綾先四處看了看,還檢查了下衛生,才滿意地撲到了床上。
在床上滾了幾個圈,她才探出頭,拿出手機。
完蛋了!
綾苦大仇深地盯著手機,上面是四個未接來電,其中三個來自一個眾所周知的人,而另一個電話來自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她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麼。
她忘記給尼古萊回電話了!
之前在地鐵站,她還說下了地鐵就給他電話的。
抱歉啦。
綾虛情假意地在心裡給果戈裡道了個歉,然後看了看另外一個電話號碼,她感覺有點棘手。
綾吸了口氣,決定一個一個處理。
她先撥通了果戈裡的電話。
「親愛的!下午好!」綾決定先發制人,剛一撥通電話,她就搶先開口,「相信我,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只是剛才信號不好,你看,現在到住的地方,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尼古萊,你生氣了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著沒應聲。
「我想你啦!你想不想我啊?」
綾安靜一秒,然後掐著嗓子,細聲細語地說道。
「尼古萊?親愛的?寶貝?你在嗎?」
「想你。」過了好久,果戈裡才回復道。
「我也超想你!還以為你不理我了。」
「怎麼會?莉蓮。」果戈裡一邊冷著一張臉,一邊用甜得發膩的語氣說道。
事實上,他怎麼會不生氣,只不過理智告訴他生氣沒有必要罷了。
「你現在在哪?在外面嗎?」綾問道。
「莫斯科。」
果戈裡對這個毫無營養的問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但他的回答也充滿了小心思。
他並不想告訴綾他在做什麼。
「你呢?莉蓮。」他配合著問道。
「彼得堡。」綾沒有追究,她只是體貼地順著果戈裡的話說道,「那麼,考考你!尼古萊,請問!莫斯科的和彼得堡的距離是?」
「六百多俄裡。」
「棒極了!尼古萊,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裡冷嗎?」綾轉身就換了一個問題。
「冷啊。」他用可憐兮兮地語氣說道,「好冷啊,我快凍死了,現在還是零下的天氣,今天莫斯科還下雪了。」
「從來沒有覺得莫斯科和彼得堡這麼遠過。」他低落地說道,希望以此博得她的同情和一些甜言蜜語。
「非常棒!」
果戈裡對綾這個回復很不滿,剛要發作,可綾轉眼間就打消了他的不忿。
「確實非常棒。」綾說道,「彼得堡也好冷,但是我很喜歡冬天,你不喜歡嗎?尼古萊?冬天是我們認識的季節啊。所以一想到冬天,我就會想起你,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冷了。」
果戈裡勾起嘴角,眼前仿佛也出現了他們之前一起度過的日子。
他並不冷,也不覺得俄羅斯的冬天難熬,只是看不見她才讓他覺得冬天很難熬。
綾跟著他一起笑起來。
「你快來彼得堡。」她佯裝生氣地催促道,語氣咄咄逼人。
「我想見你。」他委屈地說道,「費奧多爾真是可惡,為什麼收尾工作這麼多!他自己倒好,無事一身輕,整天在房間裡什麼都不干。」
「快了快了,別急,尼古萊。」綾說道,「說起來,親愛的,我給你寫了首詩。」
嘴上說著,她手裡動作卻不停,她打開行李箱翻找著些什麼。
直到幾分鐘後,綾才找到她想到的東西,一本筆記本和一只筆。
她把它拿出來擺到桌子前,翻開第一頁後,盯著本子,綾有點走神,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果戈裡的詢問聲。
「想聽嗎?如果想,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也要給我回一首。」綾並沒有馬上,要求道。
「我沒有文學天賦。」電話那條,果戈裡無奈地說道。
「那你拒絕了嗎?」
「沒有!咳咳,我是指,當然沒有。」
「抱歉,尼古萊。鑒於你推脫的表現,我決定下次再念給你聽。」綾故作嚴肅地說道。
「莉蓮!」
綾沒再理他,而是輕輕略過了這件事。
「好了,尼古萊,我要出門了,我們下次再聊,好嗎?我現在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做。不過,在此之前,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莉蓮,你最可愛了。」他說。
「誇我也是沒有用的。」
綾冷淡地說道,堅決不上道。
「親愛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果戈裡說道,他湊近了手機,用低低地聲音說道。
但他卻沒有解釋原因。
他少見地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含含糊糊地說道:「總之,不是你想的意思。但是,我不能告訴你。」
「莉蓮,你猜一猜嘛!」他不客氣地撒嬌道。
「那下次見面的時候,一並告訴我吧。」綾笑眯眯地說道,「好了好了,尼古萊,我真的要掛電話了。」
「真—可惜—」
他們互相道別,然後掛斷了電話。
回完電話以後,綾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她打算晚上出去逛逛,不過現在還早。
雖然剛才的電話末尾確實有點敷衍的嫌疑,不過,綾可沒有騙果戈裡,她確實有事情要做。
關於天人五衰的信息,她並沒有掌握很多,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些信息都列出來,然後再處理下一個電話。
綾抓了抓頭發,轉了轉筆,決定把她昨天那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的計劃提上日程。
作者有話要說:
下個月三號我要考試,考完試再更新。
難以置信我居然有凌晨考試的一天,半夜12點鐘考3個小時,我真是人才。感謝在2020-05-19 23:29:34~2020-05-25 21:28: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買斷中也股!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尤維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6章 05
來電的人是索尼婭。
綾對索尼婭來找她這件事不懷疑, 但她奇怪的是索尼婭竟然現在才找她。
綾盯著這個手機號碼半天,她斟酌了一會,然後才撥通了這個久違的電話。
「下午好,女士!向你致以真誠的問候。」綾對索尼婭仍然抱有一絲微妙, 不過這微妙可以忽略不計, 她鎮定自若地打了個招呼,不過因為扭捏的語氣顯得有點過分的熱情, 一看就不是很自然。
「下午好, 莉蓮。」顯然, 索尼婭也察覺了。過了幾秒鐘, 她回復道,語氣沒有任何不妥。
「呃……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想見到你, 索尼婭。久違了, 女士,事實上,見到你總讓我有種債主上門的不妙預感。」
「怎麼會?莉蓮。如果我是債主,早就該找上你家了。」索尼婭一絲不苟,她還揶揄了一句綾, 她們看起來就像很久不見的老朋友。
綾勾起嘴角,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請你出門,莉蓮。」索尼婭也不廢話,她迅速進入正題,「我們在博羅維茨基的地鐵見面, 然後一起喝杯咖啡,好嗎?我想,你也不會想和我在電話裡談論這些事情吧?」
「正有此意。」綾露出了心照不宣, 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表情,她順水推舟地答應了索尼婭的要求,因為她也正有要找她的想法。
「不過,請你為茶水費負責,女士。」她斤斤計較,一板一眼地說道。
「這是我應該做的。」索尼婭說道。
掛了電話,綾閉了閉眼,走向了衣櫃。
她要解決之前的麻煩事情,特別是謝爾蓋的事情,然後為莫斯科的一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在那之前,她需要警方的配合。
她和索尼婭最後還是在一家法式餐廳見了面,因為時間剛好到了晚飯時間,她們挑了一家餐館,叫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飯後,她們才開始談起正事。
「莉蓮。」索尼婭說道,她喝了點酒,雖然沒什麼醉意,但臉頰因為自然原因有一點發紅,「你應該知道謝爾蓋的事情吧?就從謝爾蓋開始吧,我今天來……」
「如果你是想向我問罪的話……」
「當然不是。」索尼婭又喝了口酒,她目光放空,像是回憶起了一些久遠的事情,「謝爾蓋是我的下屬,他對我們很有幫助,拿過幾個功勛,但也僅限於此了……身為一個警察,我們從走上這條路開始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准備。況且,為國家犧牲是他的榮耀,上帝會保佑他的。所以我並不惋惜。」
「真可惜。」綾抬起頭,她支起下巴,直直的看著索尼婭,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相信上帝存在,並且愛護人類。主佑常在,可是人還是會死。」
「謝爾蓋只是回歸了上帝的懷抱,請你確信這一點。」索尼婭嚴肅地說道。
綾沒有反駁,她選擇了體貼別人的信仰。
如果人不討厭死亡,如果回歸上帝的懷抱是美德的話,人還會如此信仰上帝嗎?沒有恐懼,大膽又無知的人類會僭越上帝。
「不過。」索尼婭話鋒一轉,「在我國的法律裡,殺人犯罪。所以,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之一。」
「人不是我殺的。」綾無辜地說道,她也沒有說謊,「索尼婭,你的異能也知道我沒有殺人,不是嗎?」
「是的,現在我可以確定了。不過基於你的一切行為,毫無疑問,你是個從犯。」
「你要將我抓捕嗎?」綾舉起了酒杯,語氣嘲諷,她給人的感覺有點破罐破摔的意味,「不過既然你約我吃飯的話,應該沒有那麼簡單吧?」
綾站起來,今天她裡面穿了條翠綠的長裙,胸口點綴了幾顆珍珠用以佐飾,她走著貓步到索尼婭身邊,湊近她說道。
「女士,跟我和解吧,我會幫你的。」
還沒等索尼婭反應過來,她就輕巧地回到了座位。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幫凶』是誰,是的,我請求你幫我對付他,這也是為了向你示好,索尼婭。」說到這,綾的語氣輕了下來,「但你要答應我,不要讓警方追究我的一切過錯,讓我安全地離開這個國家。相信我,一切都是出於無奈,我也是因此而答應和你見面。」
「向你保證。」索尼婭說道,「我也正是為此而來。」
她拿出了一個精巧的盒子,然後掀開盒子,放到綾的面前。這是一個葉狀勛章,中間是士兵駕馬馳騁的圖案,綾認了出來,這是俄羅斯的國徽,她不久前也見過。
「聖喬治勛章,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勛章。」索尼婭輕柔地用手撫摸過光滑的表面,眼神充滿了回憶,「用它來向你證明我所言非虛,現在,在你離開俄羅斯之前,它會一直保管在你那裡。」
綾伸出手,她蓋上蓋子,她松了口氣,似乎是相信了索尼婭的說辭,她說道:「這可能對你來說有點離奇。我的男朋友,是個變態。」
「請原諒,莉蓮。」索尼婭看向綾,她的眼神有點古怪,「只是為了確認,和你有過來往的兩名男士裡面,哪一位是你的男朋友?」
「……」綾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她扶了扶額頭,有點不確定地說道,「應該是費佳吧,他和我一起在警察局做過筆錄。」
「請給我准確的回答,女士。」
「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和你之前說的有什麼關聯嗎?」
「記住你跟我說過的話,索尼婭。」綾用手錘了錘心口,還別過看向索尼婭的眼神,掩飾性地拿起刀叉切了切她基本沒怎麼動過的甜點——一個無花果拿破侖千層。
她在心裡竊笑,心怦怦直跳,刺激和興奮感盤繞,連手指都有點發顫了。
「費佳,他欺騙了我。我最近才知道他是一個□□,但他展現給我的形像一直是一個瘦弱有禮貌的青年人。是的,我被他欺騙了,成為了他的幫凶……索尼婭,請你相信我,那天,就是他帶走我的,他殺了謝爾蓋。你知道的,因為我的異能,他不能對我怎麼樣,但我能感覺到,我對他很重要。」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戛然而止。
「別緊張。」索尼婭安慰著說道,她並沒有立馬追問,「莉蓮,保持冷靜。吃一口蛋糕吧,希望甜食能帶給你好心情。」
綾吃了一大口蛋糕,這個舉動對她來說是有點粗魯的,接著,還沒等蛋糕咽下去,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她的臉扭成一團,最後苦巴巴地把這個充滿酒味奇怪的蛋糕咽了進去。
「謝謝你,索尼婭。」綾終於恢復了冷靜,她握著叉子,語無倫次地開始組織下面的話,最後她只是說了一句「你相信我嗎?」
「當然。」索尼婭伸出手,握住了綾的。
這似乎給了綾力量,她局促不安地抽出了手,放低了聲音支支吾吾地說道,「費佳他參與了那場爆炸案,不過我並不知道他是主謀還是幫凶……我、我沒有辦法,我只能幫他。」
「別急,別急,莉蓮。」索尼婭放慢了聲音,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某種催眠的成分,是這麼的讓人昏昏欲睡,「我相信你說的是正確的。別緊張,放松,保持冷靜,你得相信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的。」
綾伸出手,一把捂住了臉,她仰起頭,說道:「一切都是好奇心惹的禍……是我按下了開關,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天在游樂園裡,有一個人偶送了我們禮物……是的,他送給了費佳……呃……一個禮物盒,但盒子裡只有炸彈的開關。」
索尼婭似乎也被這個消息驚訝到了,她沒有懷疑綾說謊的可能性。
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綾不要再說話。
然後她站起來,去前台先結了賬,然後拉著心不在焉的綾離開了酒店。
她們走過繁華的市中心,穿過一條條大道,最後到達一個偏僻的公園一角。
「莉蓮。」她們坐在長椅上,索尼婭說道,「其實我們注意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很久了,只不過每次他都滴水不漏擺脫了嫌疑。」
「是嗎?」
「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我想有一件事情,很有必要告訴你。」索尼婭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摸了摸綾的頭。
這個動作對她來說有點親昵了。
「雖然這會讓你感到不虞。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在你住的地方安了監控,從你來到俄羅斯的那天起,從你離開莫斯科前,它一直存在在你的房間裡。」
她看向綾。
在黑夜裡,她看到綾的眼睛逐漸瞪大,瞳孔緊縮,先是一絲驚訝,然後發展為不敢置信。
「我不該相信他。」綾說道,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挫敗,她低下了頭,看起來有點狼狽。
「我們會幫助你的。」索尼婭說道。
她們對視了一下,最後綾別過了頭。
「我可看不出來你有沒有說謊,索尼婭。」她不情願地說道,「要讓我幫忙,得讓我看到你們的誠意。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來,留給索尼婭一個冷淡和矜持的背影。
顯然,她還沒有妥協。
事實上,綾只是摸了摸頭發,在心裡悄悄畫了個勾。
計劃通。
她這麼想到,然後加快了腳步離開了這裡。
第47章 06
綾暫時放下了和索尼婭的事情, 她們之前有過齟齬,但一切在共同的目的面前都不是什麼問題。
她無法保證索尼婭完全的相信,事實上,她和索尼婭的關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但索尼婭是個聰明人, 她對謝爾蓋的死也保持漠視的態度——是的,在綾眼裡, 索尼婭並非一個傳統的教徒。
在索尼婭確定事實以後, 她一定會再來找到她。在離開俄羅斯之前, 她都不會再為了誰搞砸和政府的關系了。
她說不清自己對費奧多爾是什麼感覺, 但她總歸是要離開俄羅斯,離開這個世界的。
綾走在陌生的大街上, 寬闊的街道上, 一棟棟平整的房屋,燈光絢爛,燈影幢幢,即使在晚上,市中心依舊很喧鬧。
她感到一陣茫然, 好像突然之間忘了自己在干什麼。
她突然有點不明白,自己做一切事情的意義。
一片寂靜的天,只有一個半大的穹頂,漆黑地將這個偌大的星球收攏。
她感覺自己被困在了這裡。
綾在第二天晚上和西格瑪見了面,他們一起用了晚飯,晚飯是簡單的法餐, 出來以後,他們在大街上閑逛,沒有刻意去哪個景點。
街上還是有點積雪, 雖然已經到了早春,前幾天還是下了雪,主干道已經被清理出一條路來,路面的雪僅有薄薄的一層,薄到可以透過冰看到一層灰色的瀝青路面,天色已經黑了,街上的人步履匆匆。
沒有特意聊什麼話題,綾神色慵懶,看起來她似乎有點困頓,像一只吃飽喝足的貓,她抬起手拉了拉圍巾,還揉了揉眼睛。
「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西格瑪。」綾東張西望了一會,提起一個話題。
西格瑪楞了一下,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他抿了抿嘴,說道:「你想去軍事基地嗎?莉莉。」
軍事基地位於彼得堡郊區,一般用於業余愛好者的俄式軍事體驗,活動例如坦克和射擊。
綾聽說過這個地方,但她對那個地方興致缺缺。
「你喜歡那裡嗎?」綾伸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喜歡。」西格瑪眉眼一彎,靦腆答道。
綾咧嘴一笑,挑刺道:「可現在是冬天,春天還沒來呢,就戶外活動來說有點不太合適。」
「冰還沒全化開,但也快了。」西格瑪問道,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總是有辦法的,至少,一些室內活動是沒有問題的。莉莉,你想去嗎?」
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重復問了他第一個問題:「你喜歡那裡嗎?」
「喜歡啊。」西格瑪點點頭,認真說道。
這是他一貫的語調,綾聽不出點什麼。
「可是我不相信。」她還是這麼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是這種……喜歡熱武器的人。」
西格瑪轉過身,看陰影下綾的側臉。她半張臉露在燈光下,看起來很放松的樣子。她沒有轉過頭看他,但他已經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所以我們可以先去你想去的地方的。」他說了真心話,盡管這聽起來很悲傷,但他感到一絲欣喜,因為他明白綾在關心他。
即使她說話那麼七彎八拐,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在黑夜裡,他只能看到她一個黯淡的輪廓,並不清晰,甚至有點朦朧。
「小導游!」綾轉過身看向他,笑嘻嘻地說道。
「啊?」他茫然地應了一聲。
他們走過一盞路燈,黃燦燦的光傾斜地蓋住黑暗。
「西格瑪。」綾說道,「雖然我一直叫你小導游,可我從來沒覺得你是導游啊。」
她轉過身,看到他瞪大的淺鎘綠色的瞳孔,非常通透,有琉璃一樣的光澤,現在圓滾滾的,像一顆玻璃球嵌在眼睛做的模具裡。
「你認為呢?」
「……」
雖然西格瑪明白她做這些都有特別的目的,他還是感到一絲漣漪在心湖漾起。
「就像你說的那樣,莉莉,我需要嘗試新的東西,投入新的生活。不過,既然和你一起的話,不如從一些你喜歡的東西開始吧。」他說道。
「很好,你該找點事情做,西格瑪。不過,我沒有騙你,我確實不喜歡軍事基地。」綾說道。
他們走過一個彎道,到達下一個路口。
「我不喜歡冷兵器,當然也對熱武器沒什麼興趣,但這只是出於一種喜好。」綾想了想,為西格瑪解釋了一下理由,她又補充道,「我不是很喜歡戰爭,我對器械也不感興趣。」
她看到西格瑪糾結地看著她,似乎在想要不要說出口接下來的話。
良久,他委婉地才問出口。
「我以為,你和費奧多爾是同道中人。」
綾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討厭戰爭和發動戰爭是兩回事。我討厭戰爭,是因為戰爭會給我帶來妨礙,雖然不危及生命,但是戰爭會打亂我的節奏,某種意義上來說,戰爭會給我造成損失。但這不代表我覺得戰爭是不可取的。自古以來,戰爭都是有必要的。討厭是我的私人情緒,理智上來說,從全局角度,我也需要戰爭帶來的變化。」她平靜地說道。
「戰爭是對的嗎?」西格瑪喃喃說道。
他在天人五衰的日子裡,也時常想過這個問題。
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理解同事們的理念。就像現在一樣,他沒有明確反駁,但他並不贊成綾的觀點。
通過武器帶來的掠奪,即使對某個群體是利益,對人類整體來說,戰爭是人力和自然資源重大的損失。
況且,他對人類一向抱有同情之心,這也是他的品質之一。
「你應該問,戰爭是錯的嗎,西格瑪。」
「理想主義會說,這個世界不該有戰爭。」綾說道,「但實際上,人類茹毛飲血的天性不就是一種掠奪嗎?人發動了對動物的戰爭。還是說,你承認人類比動物高貴嗎?戰爭就是人吃人,奇怪的是,人們對進食方式甚至發展出狂熱的享受情節,對消耗自我利益的戰爭又敬而遠之。可是對我來說,人和動物沒有區別,人吃人和人吃動物也沒有區別。」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冷靜自持,當她帶著一如平常的柔軟面孔看向他的時候,西格瑪感到了慌亂和膽怯。
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像一個異類。
「我不樂觀。」西格瑪並不擅長反駁別人,就像第一次見到費奧多爾的時候,他就被他的話術擊敗,最後被費奧多爾的條件誘惑來到了俄羅斯幫他做事。但他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但是帶有自我的意味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很固執。他的目光看向了綾,帶著他一如既往的沉靜,「我會擔心身邊的人會因此受傷。」
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他帶著小心翼翼的口吻補充道:「莉莉,我也會擔心你受到傷害。」
於是下一刻,綾的眼神看向他閃著些微的光芒,好像她像充滿了寬容的在對他諄諄教誨。
「你是對的,西格瑪。因為這是你的想法。」綾說道,「我也不希望我的朋友們死去,比起那些陌生人來說。我喜歡這個世界。」
他看向她,宛如一池淙淙的水。好像他用眼睛在問她,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綾的惡趣味又開始發作。
「西格瑪,你知道嗎?我也不喜歡讀書。」她又說道。
「你不喜歡書嗎?」西格瑪感到一絲驚異。他也沒有掩飾自己驚訝的意圖,而是直白的問出了口,「我以為你會很喜歡讀書的。你知道的,莉莉,我知道你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圖書館裡。」
他並沒有掩飾過自己對她很了解的事實。
他知道綾每周都要花上不少時間讀書,即使是在莫斯科的時候,她仍然保持著閱讀的習慣。這種習慣甚至超越了她別的習慣——她對旅游的興趣都沒有這麼持久過!
他看過她坐在圖書館的一個角度,她讀《奧克諾斯》,也愁眉苦惱地讀枯燥的《第三波》,除此之外,她對《槍炮、病菌與鋼鐵》這類人類學書籍也有所涉獵。
他也偷偷看過一些她看的東西,她讀的東西有點怪,又雜又怪。她讀政治和社會學,卻又不愛看歷史。她對人抱有十足的好奇心,卻又對心理學了解泛泛。就像她極其推崇風景畫,又對肖像畫興致缺缺一樣。
「你會因為不喜歡空氣就拒絕它嗎?」綾反問道,「我離不開這些東西,但並不代表我喜歡。」
「我不喜歡讀書,是因為我不太喜歡從前人的經驗裡尋找答案。」
西格瑪在猶豫間,沒有問出口下面的話。
他想說,那你又為什麼會讀這麼多書呢?
這些話只是堵在了他的喉嚨口。
但綾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淡淡說道:「嗯……怎麼說呢?就好比我是實干派,但不代表我喜歡從頭開始。如果每個歷史學家研究歷史都要從頭開始的話,那還會有地質勘測的進步嗎?書幫助我建立坐標系,我在宇宙的坐標裡定位自己。沒有書,就沒有我。」
西格瑪沉默了,他想到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一段會火速跳劇情滴。
第48章 07
他從未仔細思考過自己的問題, 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是泛泛。
好像他的一切想法就那麼誕生了,但他卻不知道從何而來,是誰加諸的。
我太過關注於過去了嗎?
雖然綾也說過這個問題,但這是西格瑪第一次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句。
理智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但他仍然情不自禁地開始聯想到自己的個性以及過去。
但沒等他想多久, 他就看到正在一邊的綾突然往前跑了幾步,她伸出手抓住帽子防止被風吹跑, 一頭長發在空中飛揚。
此時, 他們正好經過一家酒吧, 五顏六色的彩色廣告牌在黑夜裡顯得光彩奪目。
這讓她感到有點不適, 於是她半眯著眼別過了臉。
很奇怪,在平常的時候她是很喜歡這些東西的, 但現在, 她卻是避之不及,加速著離開這裡。
「我最喜歡自由。」綾大笑著說道,她沒有喝醉,卻像喝醉了的人一樣發起了瘋。她轉過身做了個鬼臉,又突然跑開了。
「但是我又討厭自由。」她恨恨地說道, 表情憤憤,但由於距離問題,西格瑪沒有看清她的表情,但他聽清了綾語氣裡的陰惻惻,「西格瑪,還記得之前我問你的問題嗎?」
綾說的是上一次她讓他用異能跟她交換情報的事情。
她曾經突兀地打斷了他, 並且拒絕知道這個她一直想要知道的情報。
「你想知道答案嗎?莉莉。」西格瑪問道,他低下了頭,開始心跳加速, 他把雙手放進口袋,不受控制的開始熱氣上湧,盡管如此,他還是渾身發冷。
他開始口干舌燥,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他開始結結巴巴地說道,語氣有點欲蓋彌彰:「如果你想的話……」
「怎麼了?」綾問道,「我都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情報』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不過不管怎麼說,應該是關於『書是為什麼變成人類』這種情報吧。」
她的語氣和上一次完全不同,這次,她只是冷靜地無所謂地,好像聊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現在這個問題對我已經不重要了。」綾說道,「歸根結底這個問題也跟我沒什麼關系。我曾經這麼喜歡自由,但是現在我又開始厭煩它。說到底,我對情報也就是一時的好奇罷了。對了,西格瑪,關於情報,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對嗎?」
西格瑪沉默地點點頭。
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到現在綾展現在他面前的都是她非同尋常的一面,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她。
「至少現在,還是不要告訴我了。對現在的我來說,薛定諤是最好的狀態。」綾說道。
她從沒有想過『我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這類問題,在她的短暫人生經歷裡面也從來沒有後悔存在,因為她從來不為過去駐足。
「莉莉,好奇心有時候確實會給你帶來麻煩。」
綾沒有否認。她的興趣只保持在發現問題和知道答案的中途,結果對她來說有時候是一種負擔。
「保留在需要和不需要之間,自由就會永遠與我同在。」她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和果戈裡不一樣。」許久,西格瑪說道。
他和果戈裡也剛認識不久,但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篤定。
基於從前,他和她從來沒有對話過,但他從側面來說跟她也算是有所交集。
從某種方面上來說,西格瑪對自己現在的狀態保持困惑。
因為在和綾的人際交往中,他已經不再開始把她當做神一樣高高捧起了。
綾對費奧多爾的看法非常奇怪,對大部分人來說甚至是有悖常理的,但她偏偏能夠自圓其說。基於一種信任,西格瑪開始對自己的世界觀開始懷疑。因為從她的語氣來看,她對費奧多爾是信任的。
「當然。」綾理所應當地說道,「我和尼古萊是兩個世界的人,無論從某個方面來說。」
「尼古萊有個缺點,他把自由擺的太重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不過他自己也是樂在其中。」綾開始評價果戈裡,她順嘴提了一句天人五衰,「你們天人五衰都有這個特點,你們都很執著。費佳也是,你也是。」
她突然眼睛一亮,抬起頭,由於正對著光,果戈裡只能看到她的雙眼迎著橙光的燈光刺目極了。
「是因為人類的壽命很短暫嗎?」她開始奇怪地嘀咕道,「這些東西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西格瑪的感覺很復雜。理智上來說,這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可從心理層面上,他又開始懷疑自己,她跟果戈裡看起來是這麼的親密,但她說出來的話又是這麼的殘酷。
「別在意我的話,西格瑪。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辭。」綾隨後馬上補充道,她語氣隨意,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西格瑪試圖回答綾問的問題,結果一無所獲。
因為他愈來愈發現她經常游離於人類觀念之外,她跟果戈裡就有根本的區別。
她看起來根本什麼都不在乎,幾乎沒有任何欲望,因為一切對她來說都唾手可得,輕而易舉。
「莉莉,自古以來,人類文明都是以欲望來作為第一驅動力的。」西格瑪給出了自己的答復,「在人學會思考以後,滿足自我的情緒是除了生存之外的第一要務。」
「那你接近我也是因為欲望嗎?」
當綾帶著狡黠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西格瑪溫和地說道:「欲望和愛只有一線之隔,我從未區分過這兩點。不過莉莉,請相信我,我是作為劫掠品來到你身邊的。」
「可我不是為了拯救你來到你身邊的。」綾說道。
他們的目光突然對視了一瞬間,西格瑪別開了眼睛。
綾笑了笑,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聽著,西格瑪。這世界上大多數人總是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周遭。但是世界上哪有這麼多言之鑿鑿的真理。通過眼球,人看到環境,但這是在特定的倍數下的特定環境。也許在蒼蠅的眼中,一切又盡不相同。角度決定了人的立場。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麼可能會說拯救這個詞呢?拯救是主動接近被動,是施舍和憐憫,對我而言,拯救是貶義詞。」
「就像一粒石頭掉進海裡,一滴水落在花上一樣。我找到你,不是為了拯救你,也不是為了愛你,我是為了發現你才來到你身邊的。」
沒等西格瑪回過神,她又說道。
「你應該比尼古萊更了解我吧,西格瑪。我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你和誰是一個世界的?」西格瑪脫口問道。
緊接著,他感到一陣懊喪。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答案的。
「讓我想想。」綾開始沉思,足足思考了好幾分鐘還沒有結論。
西格瑪剛剛松了口氣,他又看到綾背過身,大搖大擺地走幾步,只留給他一個黑色的背影。
「費佳。」她說道。
「啊?」西格瑪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呆住了。
「我和費佳是一個世界的。」綾轉過身。
西格瑪瞪大了眼睛,他放在兩邊的手下意識的顫了幾下,他連腳步都放滿了下來,而綾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莉莉,別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他滿臉糾結地說道。
雖然他可以肯定這是綾的惡作劇,但是聯想到之前她對費奧多爾的評價,他又開始不相信自己。
幾秒後,西格瑪看到綾哈哈大笑地跑過來,抬起手裝模作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無奈,只好生自己的悶氣。
他抬起了手想拍拍她的頭,想了想又放下了,他們還不熟。
綾一把摟住了他的胳膊。
「別生氣,這是玩笑。西格瑪!好心的先生!懇求你的原諒,請別向我發火!」她開始油嘴滑舌地說好話,「你看,你不是發現了嗎?笑一個吧,西格瑪,如果你不對我笑的話,我會心碎的。」
她嬉皮笑臉,完全沒有之前的正經。
「我和費佳確實不是一類人。」綾解釋道。
實際上,在她心裡也沒有底。
她對費奧多爾並不算了解。
西格瑪感覺自己得救了。
然後他又感到一陣憤懣,這點怒氣不是對她的,而是對果戈裡的。他想,她一定是被果戈裡帶壞了。
他挫敗地拉了拉帽子,遮住自己難看的表情,並且順其自然把賬記到了果戈裡身上。
綾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她說出這些話的確是卻有目的。
但她其實不是很想跟他聊起關於自己的這些話題,比起這些,她更願意從他嘴裡挖一點天人五衰的情報,不過看起來,西格瑪並不是很了解其他的成員,她也就沒有問了。
她現在明顯有更好的話題。
「決定好去哪裡了嗎?小導游。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綾問道。
她開始轉移話題,不過這也確實是當下的重點。
西格瑪也確實是個體貼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他選擇了接過話題。
「莉莉,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庫納法,這是我最喜歡的甜點。我來自於沙漠,齋月期間我吃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甜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彼得堡市中心附近有一點甜品店就有。」
綾抽出手機,打開備忘錄,然後舉著發光的屏幕朝他揮揮。
「好極了!西格瑪,不介意的話,你願意記下來嗎?」
他們湊在一起,發光的屏幕在黑黑的夜裡照的臉一片光亮,綾耐心的看西格瑪不太熟練地一字一字敲下字母,看起來,他還不是很熟悉這些現代化的通訊工具。
「涅瓦河上有個兔子島,你喜歡兔子嗎?此外,大諾夫哥羅德也很不錯。對了,莉莉,你想看波羅的海嗎?」
「當然!」
「利戈夫斯基大道65號有個屋頂瀏覽項目也很不錯……」
「我想去維堡,以及,西格瑪,有什麼提供直升機或是戰鬥機飛行服務的公司嗎……」
「我想答案是確定的,不過這需要時間去確認,莉莉……」
在這愉快的氛圍裡,西格瑪仍然感到了惴惴,這點不安來自於他的感覺,他感覺到自己在緩緩下沉,並且這種下沉是摧枯拉朽式的。
他深刻的明白,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也沒有親情,甚至沒有友情。
至少現在,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
第49章 08
他們去彼得堡的書店, 綾買了一大捧書,又興致缺缺地把那幾十本書全部送給了西格瑪。
他們坐在坦克上合影留念,走街串巷在路邊看街頭藝人畫畫,在夏宮的長廊上看光禿禿的樹和鋼鐵做的綠色回廊, 在亞歷山大紀念柱前面合影, 看美輪美奐的巴洛克彩窗,還在快樂島上看犯人的雕塑, 在冰封的波羅的海上, 像在天地交接的角落裡, 看陽光穿過冰層留下濃淡不一的剪影。
這半個月, 綾對這座城市的印像逐漸清晰起來。
她其實很喜歡那種邊界感,像平常的每一天那樣, 普通地走過一個街角, 幾棟高大的建築,一叢枯樹,光禿禿的電線杆,隨處可見的教堂穹頂和鐘樓,看起來像剛被粉刷過的一樣。
她一個人坐在沒有雪的談話亭裡, 從高向低俯瞰這一片區域。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圓圓的石墩和一只貓的雕像。
比起塞爾維亞較為空寂和落敗的街景,俄羅斯給人的感覺要更好一點。盡管兩者看起來都空闊又遼遠,不同於灰白色磚牆堆砌的塞爾維亞,彼得堡的建築顯得更加色彩鮮明一些,也顯得更有人氣一些。
雖然時光短暫,比起她所有的生命來說不值一提, 綾對西格瑪的印像也逐漸改觀。
比起他剛開始給她的刻板的感覺,現在的西格瑪更有生氣,也更加的真實。
他並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那樣柔弱, 也並不那麼的循規守矩,他在某些事情上毫無原則,但在一些特定的目標上又頑固得有點死板。
總的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型人格,但也不太適合做下屬,因為他的原則性大於一切,也因此,他隨時有可能為了心裡的原則而叛變。對一個團體來說,這是致命的,一個一成不變的人,無論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
很可惜,就像她說的那樣,綾跟西格瑪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並不是很喜歡和這種性格的人深刻接觸,這意味著不好掌控。另一方面,固執意味著不好收尾。以綾怕麻煩的性格來說,西格瑪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項,因為他不是好聚好散的人格——像費奧多爾那樣的好聚好散。
她覺得可以把西格瑪排除在計劃外了。
這一天的清晨,綾在昏暗的天色裡,一邊刷牙,一邊把某個選項從腦海裡剔除了。
洗漱完,她順便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牆上的掛歷上寫著某個鮮明的字符,巨大的紅色感嘆號表示著今天她有事要做。
她要去見費奧多爾,像半個月前他說的那樣,今天是他來彼得堡的時候。
前幾天的時候,他已經在簡訊裡告訴她了。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交流。
綾本來是不太樂意為費奧多爾出賣自己的時間的,她是大忙人,在彼得堡玩的時間都不夠,還叫她去接機?
綾並不喜歡為別人付出,不過基於之前和費奧多爾的態度轉變,她決定勉強去看看他。
她隨便穿了一身衣服,拎著個小包,就坐著地鐵去機場了。
綾知道果戈裡也快到彼得堡了,他們的聊天之中他已經不止一次向她暗示過了,綾只是坦然地告訴他她不一定有空,不過最近的一次聊天,她給了果戈裡肯定的回答。
他和費奧多爾是同一班飛機,連飛機的座位號碼都很靠近。這件事還是他們打電話的時候費奧多爾隨意地說的。綾和費奧多爾其實沒什麼聊天目的,他們都不是很善於透露自己的人,所以連電話都少的可憐,僅有的幾次電話裡,通常他們都是相互問候以後掛掉電話。
只不過前幾天,他突兀地問她要不要來接他。
綾問了下時間,發現他跟果戈裡剛好是一個時間。缺心眼的她就直白的問了,費奧多爾看起來也並不在意,他看起來很忙的樣子,他們隨意地說了點事情,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當然,綾還是坦率地告訴果戈裡她來接機的目的並不是他。他——尼古萊·果戈裡只是順帶的目標,費奧多爾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她油嘴滑舌,說了一大通甜言蜜語。
事實證明,果戈裡只是很平靜地,用他一如既往地帶著俏皮地語氣回復她。至於他到底開不開心這一點,綾無暇關心。反正無論怎麼樣結果都無法改變。她對果戈裡的關心度也就只有這些了,她的自我中心度很高,因此,她只會考慮以後再處理這個問題帶來的負面影響。
況且,綾一直希望和果戈裡的關系保持在一期一會的狀態,只有這樣,她的快樂才不會馬上變質。過多的相處不僅會導致性格缺陷的暴露,還會讓關系失衡。
從這個方面來說,費奧多爾真是一個安全又可靠的人選。因為綾和他都非常理智,他們在思考方式上雖然並不契合,但他們都是不是會把愛情擺在第一位的人。
綾在路上買了瓶飲料,空著手,連接機牌也沒帶,慢悠悠地踱步走到了接機口。
她是踩著點到的,到接機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大股人流。綾找了個地方,就靠著牆開始等人慢慢散去。她也不玩手機,還有閑工夫打量起周圍的人來。
在遠處綾就看到了他們。跟周圍的人群相比較起來,他們顯得很矚目。綾朝他們揮揮手,就慢吞吞地朝他們走過去。
沒過多久,她就等到了要見的人。
「嘿!先生們,好久不見了!」她打了個招呼,好像他們是久別重逢的朋友那樣。
「好久不見,莉蓮。」費奧多爾顯得頗為矜持,他只是微微頷首向她示意。
倒是果戈裡走過來,熱情地給了綾一個擁抱。
「好久不見!親愛的莉蓮!」
綾也不做作,給了他一個熱情的回抱,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們看起來很不錯。」她說道,「事情都做完了嗎?」
「差不多。」費奧多爾只是含糊其辭地說道。
綾的目光投向了下一個人。
「當!然!了!」果戈裡似乎恢復了那種略微有點誇張的他平時的姿態,他故意咧著嘴用驚訝的語氣說道,「親愛的,不用擔心,一切都好,尤其是我,不能更好了!」
當他促狹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綾和他的視線剛剛好對上,果戈裡捏著鼻子做了個鬼臉,擠眉弄眼的樣子,好像是要故意逗她開心的樣子。
綾沒有笑出聲來,不過當她含笑的目光看向他時,尼古萊·果戈裡又別開了眼睛,他顯得有點洋洋得意,上挑的眉眼出賣了他。
「那就太好了!」綾說道,「我可不希望再惹上什麼麻煩事。」
他們三個人順道一起朝機場出口走去。
綾走在他們兩個的中間,一左一右像跟了兩個保鏢。
「你打算怎麼回去?」綾問道,很顯然,她問的是果戈裡,「費佳的話,應該跟我一起。」
她絲毫沒有隱藏自己行為的樣子,好像他們兩個一起回去是多麼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不跟我一起嗎?」果戈裡問道,「我和費佳倒是順道,你知道的,我們要回據點。不過他似乎還有什麼事情要辦。」
他頓了頓,才說出了最後的小算盤。
「莉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住哪兒嗎?我可以送你回去。」
把費奧多爾甩開,然後和綾一起順道約個會。
果戈裡對費奧多爾抱有一種奇怪的思想。
一方面,他明白費奧多爾並不對他構成威脅。另一方面,他又感覺哪裡不對。
費奧多爾的做法讓他感到有點矛盾,他自詡算是對費奧多爾有些許了解,但他從沒看透過這個人。如果說一開始他接近綾的目的還是有跡可循的話,現在他已經完全搞不懂他的想法了。
……從這方面來講他們真的八字不合。
費奧多爾一直在阻攔他的道路,從開始就利用他的弱點牽制他,現在更是開始妨礙他了。
理智上來說,他現在又做不了什麼。他們是同事,也是上司,他不能白白葬送自己在綾心裡的形像。
一開始果戈裡對他還抱有幾分欣賞,現在他只想除之而後快。
他十足的冷靜的算計著,除掉費奧多爾的代價太大了。但他有的是時間等。
同時,他又感覺到迷茫。很顯然,這世界上讓他覺得迷茫的人只有那麼一個。
他從來不感到自卑,但他由衷的嫉恨費奧多爾。
他仍然覺得,綾投在費奧多爾的時間太多了。
果戈裡的嘴角仍然上揚,顯然是很好藏起了自己的情緒。
見綾沉默,果戈裡仍然用那種甜得發膩的聲音說道。
「怎麼樣?」
他沒有掩飾自己心思的意圖。
綾轉過身看了費奧多爾一眼,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至今為止,她都不是很懂這個人的真正目的。雖然她跟他說過那些話,不過現在他們的關系更加難以言喻,並不是戀人那麼親近,無所不言,但也不像朋友那麼疏遠,說過一點心裡話。
「不用了。」
費奧多爾說道,他用那雙一如既往看起來殘酷又溫柔的紫色瞳孔看向果戈裡,用平靜溫和的語調說著最無情嘲弄的話,他看清了他的意圖,並且毫不留情地擊碎了他的幻想。
「我和莉蓮一起回去,我們住在一起。果戈裡,你先回基地吧。」
第50章 09
費奧多爾看尼古萊·果戈裡的眼神像在看一條狗。
至少在綾的眼中是這樣的。
雖然他的表情仍然是他平時那樣, 但綾一向覺得費奧多爾有點欠揍,起碼她看他有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每當這個時候,就應該是她惡趣味爆發,感到最為興奮的時刻。
不過很可惜, 出於逆反心理, 綾並不想讓費奧多爾舒舒服服的做到他想做的事情,在多重情緒的引導下, 最終, 綾選擇當了個和事佬。
她轉過身朝著果戈裡擠擠眉毛眨眨眼, 就差吐吐舌頭做個搞怪的表情了。
她做了個口型, 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他,叫他不要在意費佳說的話。
雖然看起來這個行為很敷衍, 實際上這也確實很敷衍。
綾沒有跟果戈裡解釋他和費奧多爾之前的關系的興趣, 她也沒有跟任何一個人報備私事的愛好。
「我們是住一起。是的。」綾無所謂地說道,「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事,尼古萊,我送你回去吧。」
「啊?你要送我嗎?莉蓮。」果戈裡做個一個相當驚訝的表情,他雙眼瞪得極大, 語氣也很誇張,「哇!太棒了!」
綾的目光和費奧多爾片刻交彙,她扁了扁嘴,故作委屈說道:「我只是來接你,可沒有說要和你一起回去啊,費佳。」
她看向他, 表情坦坦蕩蕩的,非常理直氣壯。
「我的問題,沒有征求你的意見。」費奧多爾沒有氣惱, 而是平和地說道,「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莉蓮。正好我有事情要做。」
他們兩個都對他們彼此的關系很有自知之明,而且費奧多爾也暫時沒有跟果戈裡反目成仇的想法。所以他順其自然地讓步了。
他側過身,看了一眼果戈裡,目光裡帶著審視。
尼古萊·果戈裡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理智。
一旦和特定的條件粘上關系,他就開始變得失智。
就是這一點,讓他變得非常有用。
費奧多爾干脆利落地揮手,拖著他那身厚大衣和行李箱。
「晚上見。」他轉過身,跟綾道了聲別,還不忘囑咐,「別忘了你的工作,果戈裡。」
果戈裡的心情並沒有放松下來。
他反而沉默了片刻,他們兩個一起站在車站口,目送費奧多爾走開,他連頭也沒回,看上去這麼輕松淡定。
他感覺自己輸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覺得難以接受,也讓他感到惶恐,那種失去控制的感覺又一次籠罩了他。
但他並沒有耗費心力沉靜在這件事情上多久,因為綾已經挽起了他的手。
「尼古萊?」她露出甜笑,不經意地問道,想要喚回他飄走的神志。
她成功了。
果戈裡提起微笑,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想我嗎?莉蓮!」
至少他不會傻到把今天的時間浪費在思考這些問題上,這些事情就留到以後再說吧。
「當然啦!」
綾點點頭,他們靠在一起,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往前走去,「先吃飯吧!我想吃燒烤了!」
「好巧!我也想吃!」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綾拍一拍手。
「那麼!」
他們對視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下一句話。
「去燒烤店吧!」
順利的開頭,然而,結果卻並不順利。他們嘰嘰喳喳,花了一個小時才決定了去哪個燒烤店。
接著,又以他們邊走邊停,東逛西逛的緩慢進度,終於,等他們到燒烤店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現在還是早春,彼得堡的夜晚依舊來的很快,才五點鐘,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們摸著黑一邊閑聊,才到了燒烤店。
燒烤店不大,和平常的竹簽式日式燒鳥也有很大的區別。俄式燒烤是套餐制,就著啤酒喝很盡興。
他們點了滿滿一桌的東西,一邊聊天一邊吃。
很快,時間就走過了半程。
「我好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原因,綾感覺到頭腦有點發熱。她用手扇了扇風,還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要喝點果汁嗎?」果戈裡問道。
「不!」綾伸出一個食指,擺了擺,好像搖頭似的。
她兩頰發亮,突然說道:「尼古萊!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找點刺激的事情去做!」
果戈裡結巴了,他楞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問道:「莉蓮,你、你是指……」
他話裡有話,但他不敢明說,只好偷偷地問。
綾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後挑了挑眉,歪著頭故作嬌憨地問道:「是的!親愛的,你在想什麼呢?是我想的那樣嗎?」
綾看到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她看著果戈裡,不知道是因為暖氣還是酒的問題,他顯得有點暈乎乎的,整個人處於一種微醺的狀態,臉頰發紅,看起來非常喜悅。
她用著不是很大的力氣扁了他的頭一下。
「surpri色!」她說道。
她又拍了他一下,才涼涼地重復說了上一句話:「親愛的,你在想什麼呢?」
果戈裡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綾對此無動於衷,故意不看他。
他才繼續說道:「我們好久沒見了。」
「是的。」
「可是現在太晚了。」他委屈地說道,「沒什麼事情可以做了吧,電影院都關門了。你不想跟我回家嗎?」
綾只是看著他,一句話都沒說。
「好吧。」他妥協了,順著她的意思說道,「可是大部分地方都已經關門了。」
「你的工作做完了嗎?」綾狀似關心地問出了她今晚最想問的問題。
她支著下巴,裝作無辜的樣子看著果戈裡。
「不是什麼大事。」因為之前她的冷淡,果戈裡顯得有點敷衍。
「如果不是什麼大事的話,那你可以……」
「不行。」果戈裡一本正經地拒絕了。
「為什麼?」
「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了。」
他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說。
「沒關系。」綾說道,「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就不要說了。」
這似乎不是果戈裡想要的結果。他故作憂郁的嘆了口氣,還喝了一大口啤酒。
「你要去干什麼?」綾充滿暗示地問道,「是我想的那樣嗎?」
果戈裡嘆了口氣,才說道:「費奧多爾要我去處理一些人。」
「我想去!」綾興致衝衝地說道。
果戈裡沉吟了一下,才委婉說道:「你不害怕嗎?莉蓮。」
隨即他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於是改口用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覺得那些……咳咳,場景很刺激嗎?」
「你說呢?」綾反問道。
她語氣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自從聽到果戈裡話裡的形容「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語氣後,酒精後的她異常興奮。
是的。
從白天起費奧多爾說的那句話一直留在她心裡。
她不知道費奧多爾是不是故意的,但這句話確實在她心裡留下了十足的印像。
當她開始猜測這份工作的時候,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自然不可避免的落入她的心裡。
畢竟她從來沒有和□□相處過嘛。
果戈裡輕笑了一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想破壞我在你心裡的形像。」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綾發問,「況且,連這些都接受不了,我們早晚得分開。難道說,你打算一直藏著掖著,尼古萊,我從來不知道你會這麼不信任我。」
綾自認為是一個熱衷於挑戰的人。
她對死的畏懼並不存在。相反,她有時候對死亡充滿了好奇,所以她會去挑戰一個人類做不到的高危舉動。
就像她經常有些奇思異想的詭異目標,在淌著岩漿的高溫溫泉裡散步,亦或是從高空墜落體會在空中自由落體似的鳥類滑步,像炸彈魚那樣,跟著鯨魚一起向北太平洋進發。
「怎麼會?」果戈裡用微不可聞地聲音說道,「真是無情啊,莉蓮。」
他是不擔心綾會害怕死人,可她對他的信任,明顯是出於一種敷衍。
果戈裡抱怨道:「好苦惱,還得跟費佳去報備。」
「你們關系不好嗎?」
綾又不由自主地開始套話了,這一次,這絕對不是她故意的舉動。
「不會。」果戈裡說道,他還嘆了口氣,「只是覺得好麻煩。」
綾直直地盯著他不說話。
他又嘆了口氣:「啊,好久我們才見一次面,好久啊——」
「胡說,我們半個月前才見面。」綾一板一眼地說道。
「莉蓮——」
「親愛的尼古萊先生,我能為你做什麼嗎?」綾支著下巴看他表演了一會,許久才順著他的意思說道。
果戈裡雙指並攏,貼著嘴唇,拋了個媚眼。
「啊!我想起來了。」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果戈裡做出期待的姿態。
「上次說要給你寫詩的!」
「不過……」綾卻是出了心虛的表情:「抱歉,尼古萊,我好像忘記了。」
他們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很尷尬。
「但是。」綾的話鋒一轉,乜斜著眼看向他,留了一個轉折。
「騙你的啦,尼古萊。」她走近他,親密地摟住他的脖子。
所幸燈光不太亮,加上在角落的位置,他們才顯得不是很引人注目。
「要聽嗎?我的大作!」
果戈裡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綾輕咳了一聲,疏通了下嗓子,才開口道。
「有時你的身體是一個封閉的水箱。」她貼近他的耳邊,說了第一句話,「親愛的,打碎自己,或者把你出賣給我吧。」
「是的,我確信這一切……你時常管它叫做輕而易舉……」
他雙目透光,澄黃的瞳孔裡好像在閃爍。
「而我是一條魚,只在有你的海裡游泳。」
盡管果戈裡要的報酬並不是這個,他知道綾故意轉走了話題,但他已經滿足了。
在她的糖衣炮彈中,他只想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然後呢?」他問道。
「下雨時,我在雨裡打撈空氣,尋找你徜徉著锃亮的瞳孔,尋找你靦腆著愛的面孔……」
綾繼續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詩水平一般。
沒有題目。
下面是完成版,上面有改動,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是放上來啦。
有時你的身體像一個水箱
是的 我確信
而我是一條魚
只在有你的海裡游泳
下雨時
我在水裡打撈空氣
尋找你徜徉著锃藍的眼睛
尋找你靦腆著的愛的面孔
親愛的
把我的一切消融在雨裡
因而我的愛能在一切有你的角落肆意奔騰
我愛你
所以你將無時不有
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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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10
以果戈裡的異能來說, 運輸「貨品」和運輸「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在離開燒烤店之後,綾和果戈裡一起繞過人流,前往他的任務目的地。
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星期四。
而對俄羅斯人民來說,明天卻是一個難得的日子。
三月八日, 是婦女節, 也是俄羅斯的法定節假日。由於正好是周五,算上周末的休息時間, 俄羅斯人民可以盡情享受一個難得的三天休假。
這對他們來說, 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果戈裡的工作確實不太難, 對他而言, 這可以算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
他的目的是一個U盤,確切來說, 是一個有政府文件的數據盤。在此過程中, 他只需要把「障礙」清除,最後再偽造現場,消滅證據即可。
這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文件,但其後續牽涉到一個較為重要的一批軍火,所以還是被費奧多爾派回給了果戈裡來執行。
彼得堡的大樓一向低矮, 大多數中世紀風格。圍繞涅瓦河看來,夜間,與白日裡截然不同的一大塊暗色調的外牆配上暖色調的燈光。看上去燈火搖曳,明暗交錯,熠熠生輝。
這一塊中央行政工作區已經沒什麼人在了,由於處於CBD, 街上倒是還有零星幾輛車疾馳著開過。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二點,天已經完全黑掉,行人很少, 只有幾個加班的人匆匆忙忙地提著公文包在路上走。
他們要去的大廈坐落在這個行政區域的東北部,非常有現代感的大廈設計,由不規則的一塊塊鋼化玻璃拼接成的不規則建築,頂端是一個方形結構,看上去有點像一個透明的集成電路板。
往常燈火通明的時刻已經不在,現在,整棟大廈已經全部關閉,透過肉眼只能看見一片漆黑的建築聳立在遠方。這一塊區域和其他地方隔開,要進入其中要經過三道密碼鎖和一系列復雜的驗證。對常人來說,無異於登天。
但對果戈裡來說,卻是一個再輕松不過的任務。
雖然仍有保安在門口護衛,但他們可以繞過他。即使有攝像頭的問題,然而在後方,費奧多爾已經解決了這個最大的難題。
果戈裡一直拿著通訊機和費奧多爾保持聯系,一邊配合著繞過一些障礙物。
最終,他們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紅外線掃描的大門,像郊游一樣新鮮地參觀這棟建築。
從內部來看,這棟大樓足有七八十層高,還包括五六層地下樓層。
由於電源切斷的關系,電梯已經停止運行,綾只好爬樓梯。
接連不停走了幾十樓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綾面色不改,氣息平穩。還有精力走來走去東走西顧。
「真累。」
最終,她這麼感嘆了一下,語氣聽起來也是敷衍至極。
看著她,在旁邊靠著牆的果戈裡看起來都比她看著累很多。經過長時間的運動,他的呼吸略微起伏。畢竟他們可是爬了快八十層樓不休息的啊。
「莉蓮!親愛的!快讓我靠靠!」他誇張地撒嬌道,還不忘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汗。
綾轉移話題,「是這一層嗎?費佳告訴你的地方是哪個房間?」
果戈裡伸了個懶腰,他抬起頭,目光在這個漆黑的樓道裡掃視了一圈,然後朝綾指了個方向,「這裡。」
他走在前面,這裡的攝像頭已經被破壞掉,他於是打開了手電筒,一邊找地方,一邊和綾閑聊。
「這棟樓裡面有還人在嗎?」綾好奇地東看西看。
畢竟她是第一次以這種身份,在這個時間點進大樓。
她隨口說道,「要是碰上人的話,要殺掉嗎?」
隨即她意識到自己提到了一個不該提的話題,畢竟他們之前都沒有聊過這些。他們之間的話題一向是輕松的,沒有目的的自由性。
在前面的果戈裡已經找到了房間,聽到她的話,他轉過身,問道:「你喜歡怎麼樣的?莉蓮。」
非常狡猾的,把問題還給了她。
綾的表情一頓,她低下頭還仔細思考了一陣,才避重就輕地說道:「等遇到的時候再說吧。」
綾是很想說出肯定的回答的,但她又覺得沒意思。
他們都不是很在乎生命的人。
對綾來說是不需要,對果戈裡來說是不重要。
漫長的黑夜裡,也許是由於緊張感,時間也流逝的很慢。
他們很順利地撬開了保險櫃,找到了u盤。
綾興致缺缺地在一邊看著果戈裡和費奧多爾就著對講機在確認著什麼。
她很快感覺到厭煩。
剛開始這件事情給她的刺激感是大於一切的,預想中的情形一個都沒發生。她像做了個沒有挑戰難度的任務,連打雜工的都不算,還白跑幾十層樓來中央大廈逛街看夜景。
他們已經來到了這座城市的最頂端。
彼得堡的建築物高度實在算不上高。從這棟大廈看過去,周圍的夜景都盡收眼底,一串由金色道路合成的脈絡線,暖橘色的燈光帶著溫熱的氣息問候著這座城市,吹開這座城市一向帶有的冷肅。
不遠處,一輪圓月高掛天際,一群飛鳥巡視著飛過天空。
透過巨大的透明落地窗,整個彼得堡的生命線盡收眼底。綾甚至能看到不遠處的亞歷山大紀念柱和其身後巨大的凱旋門。
綾整個人貼著鋼化玻璃,她不恐高,所以完全不怕掉下去。
當她回過神想看看果戈裡的時候,她一轉身就看到果戈裡在她旁邊已經停頓了好久。
「尼古萊。」她叫了他一聲,語氣裡帶著期盼,她指了指玻璃,說道,「你可以嗎?」
果戈裡跟隨者她的目光看一邊看去。
沒有什麼特別的景像,這是最最普通的彼得堡夜景,橙色燈光構成的線和低矮的建築,外加幾顆洋蔥頂教堂,甚至看不到古希腊的立柱式標准建築。
「怎麼了?」
他有點迷惑,於是自然而然的發問。
「跳樓機!一個現成的!完美的跳樓機!」
綾伸手捂住臉頰,她臉頰通紅,兩眼放光,臉上的興奮快溢出來了。
「woo!」果戈裡挑了挑眉,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
「尼古萊!」綾親昵地走到他身邊,說道,「親愛的!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多麼完美的跳樓機!現在!我只希望你能幫幫我!用你的異能力,把我送到玻璃外面,相信我!然後我只需要在樓底下等著你!」
果戈裡看向綾,她一臉潮紅,臉上的表情興奮難以自持。
他感覺到有點委屈和吃味。
「可是我們難得可以待在一起……」
「親愛的!幫幫我吧。」綾撒嬌道,「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聚在一起,不是嗎?明天!明天我們又可以見面了!」
她祈求的目光看向了果戈裡,而他只是低著頭裝作和費奧多爾通話的樣子。
他明明早就完成工作了。
她親眼看到他掛了電話!
綾明白,自己還沒有能打動他。
正當她思前想後,准備再一次做思想說服工作時。
背著她坐在辦公椅上的果戈裡轉了個圈,再一次正對了她。綾看不清他的正臉,但卻能清晰地聽到他在說話。
「莉蓮。」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你要明白,問題不在我,而在你。」
他意猶未盡,又不直說,綾只好猜來猜去。
「我完全沒問題!」綾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說道。
果戈裡沉沉地目光看向了她。
綾被他看得一陣心虛。
「我不明白……」她訥訥說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出什麼事情,向你保證!尼古萊!」
「……」
綾看不清果戈裡的表情,可他仍然呆在原地不動的姿勢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她轉過頭,又戀戀不舍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的景色,最後她妥協了。
「好吧,尼古萊。你贏了,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雖然悶悶不樂,她還是露出了笑臉。
實際上,她不會這麼輕易地放棄。
綾管這個叫做原則性的妥協,這是她的緩兵之計,雖然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她已經做好了B計劃。
她決定,下次她就把果戈裡扔了自己一個人來。
這時,果戈裡才站起了身,綾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見他一步步向她走進。
他走過來,蒙住了她的眼睛,說道:「閉上眼睛,親愛的。」
綾的手控制不住的舉起來抓住了他的手掌。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可是眼睛發癢,睫毛仍然忍不住眨動。
「你要幫我嗎?」綾問道。
「當然。」他說道,「我怎麼會拒絕你的請求?」
至少在這個時候,他不會選擇給自己留下壞印像的。
——這只是安慰他自己的說法,但他選擇無視這一點聊以慰藉。
「別遮住我的眼睛!尼古萊!」達成目標後,她仍不滿意,抱怨地說道,「我要看夜景!」
「別急。」果戈裡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肩膀,「准備好了嗎?莉蓮。」
他親密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透過同一個空間和他一起打量底下的另一層畫板一樣的建築物。
他不得不開始接受一個現實,他根本無法說服她,所以他無法影響她的決定。
在這點上他甚至比不上費奧多爾——他的洗腦功力可是一絕。
綾點點頭。
這個巨大的玻璃窗,如同海洋館裡的亞力克玻璃牆,這個高高的建築物下方,所有的一切都一覽無余,連車輛都只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而她站在極高的地方俯瞰這裡,心滿意足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如同神明欣賞自己滿意的玩具。
「你不放開我嗎?」綾閉著眼睛,問道。
「親愛的。」果戈裡說道,語調是他一貫的俏皮,「不想看魔術師的表演嗎?」
「今天是你的獨奏會嗎?」
「當然不是了。」他說道,「美麗的小姐,我的魔術需要你的配合,來倒數吧。」
這次,綾聽進了他的話。
在一陣奇怪的氛圍裡,他們開始緩慢倒數。
「十,九,八……」
確實,用他的異能力幫助遷移到半空中,然後自然的借助重力從兩百多米的高空急速下墜,沒有任何儀器,也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在大多數情況下,安全的著陸是很可笑的。
而綾只是隨意地把它稱作為跳樓機,仿佛這只是個沒特別大危險性的游園項目。
可她一向這麼大膽和荒謬,在這一點上,連尼古萊·果戈裡都比不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寫這個情節非常非常久了。
因為我覺得是非常符合這倆人性格的,而且感覺好張揚和暢快。
以至於把地形改了,彼得堡的商業區都挺矮的,這裡的CBD(中央商務區)參考莫斯科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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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11
漫漫長夜, 在高緯度的地區,星星顯得特別明顯,而他們在一百多米的高樓上,離天空格外的近。
低下頭, 就看到豆粒大小的發光街燈和面條粗細的一條條高速公路。
綾很滿意, 她一向喜歡這種居高臨下,一覽無余的狀態。
當她轉過身看向果戈裡時,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嘿!」她打了聲招呼。
可他一直在倒數, 做無聊的計數工作。
當她看向他的時候, 他露出一個微笑——帶著溫和的, 充滿微妙意味的,這可不像尼古萊果戈裡的招牌笑容。
綾感覺到了無聊。
她感覺到一種循規蹈矩——當尼古萊老老實實在計數的時候, 自然而然地, 一種煩悶的心情自然而然地衝上她的心頭。
「魔術師先生會給我想要驚喜嗎?」
綾拍了拍果戈裡,故意挑釁的問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希望通過這種姿態來改變這種讓她焦躁的狀態。
於是下一刻,綾發現果戈裡並沒有循規蹈矩地計時了。他嘴裡的數字突兀地從三直接到了零, 當然,他也沒有按照約定乖乖用異能送她平移出大樓。
「當然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先是粗暴地打碎了玻璃,准確來說,是他們幾乎是用身體撞開了它——從遠處的視角來看是如此。
他們兩個順著玻璃碎片一起跌出大樓。
遠看上去,這很唯美。
一片冰晶似的玻璃, 像浮動著的月亮的光暈,一塊塊的碎片看起來無跡可尋,只漫布在四周形成一塊真空地帶。
像星星的碎片彌漫在天空裡, 浮動著隱隱的太陽一樣的光輝。
但這感覺並不太好受。
玻璃的碎渣雖然沒有傷害到綾,但她的體感還是傳來了似是而非,針扎似的疼痛,像小蟲子挪動啃咬肌膚的瘙癢感,並不太顯眼但總是存在。
綾有點不滿,但話還沒來的急說出口就被呼呼的風聲吹走了。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她真正期待的東西上面。
她一直追尋的刺激感大於了一切,也大於了剛剛她還在意著的果戈裡。
他看起來表情奇異,神態放松愜意,也詭異的平和,目光放空,好像他們只是進行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星際遷躍。
這種高速下墜帶來的的快慰是難以言喻的,這些新鮮而刺激的因子總能點燃她的心火,讓她沸沸揚揚。
總是在這些時刻,綾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和輕喘著的呼吸聲,伴隨著下墜而來的失重感,和體感清晰傳來的溫度失衡以及身理上的恐慌,這些讓人避之不及的痛苦,構築了她一大半的身體反饋。
只有在這些少數的場合,她才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類。
「尼古萊,你喜歡這種感覺嗎?」
綾突然說道,然後她又帶著感嘆的語氣說道,「完美!」
實際上,綾是想再說點什麼的。可惜快樂的時間只有短暫的一瞬,她得好好珍惜,不能浪費。
在果戈裡的異能下,他們像坐在蹦床機上一樣,顛簸著,頭暈目眩的落到了地上。
這個過程也僅僅只有一分鐘不到。
在最後的時刻,綾感到失望了。
她的興趣一向來去自如。
可尼古萊摟著她的肩膀,他興奮地喘息伴隨在她的耳邊,又讓她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一種新鮮的,伴隨著血管流動的人的天性在她的內裡重燃。
可是,因為下墜的速度太快了,她沒太體會到跳樓機的快樂,也可能是期待值太高產生的落差感過於大。況且,身體自然的不適感應還讓她有點犯惡心。
綾有點發昏,她一把甩開了果戈裡,蹲在地上按著太陽穴,一臉不適的表情。
與她相反,果戈裡顯得興致勃勃,活力十足。看起來他對這項活動並不反感,反而覺得新鮮。
「親愛的,你不開心嗎?」
看到綾的反應,果戈裡關切地問道。
他伸出手,輕柔地撫上了她的額角。然後身體微微下傾,與綾平行。
「尼古萊,我很開心。」綾先是緩和了下暈眩的感覺,然後才說道,」不過事情有點超出我的意料……」
她悶悶不樂地說道:「看起來你精神很好,而我有點頭暈。」
果戈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表情有點誇張,甚至有點驚悚。
「怎麼了?」綾拍了他一下,表情不滿,」我可沒有坐過這麼高的跳樓機。」
她繼續喋喋地抱怨道:「我想我會沒事的,可惜的是事實並非如此,難道我有點恐高嗎?這可真是新鮮的經歷,不過我想這只是自然反應……」
在平常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麼多話。
可能是因為到現在,她還有點暈頭轉向,大腦還未正確處理好字詞就自動湧上喉嚨口。
這事情也有點脫離她的預想,但綾並不反感這具人類身體在某方面的脆弱。
綾不太熟練地揉著頭,看起來,她還沒從突如其來的不適中擺脫。
不知道為什麼,果戈裡只是好整以暇在在一邊觀望,本來,按照紳士的禮節,他應該禮貌地上前幫她的——把女士丟在一旁可不是什麼好行為。
但他突然感到很高興。
原來她並不是完全脫離框架的。這具身體也會感到疲憊,也會累。
一想到這一點,果戈裡就想暢快地笑出來。
那她是否也會像多巴胺分泌那樣自然的,遵循身理性的准則,合理地對他人產生憐憫,甚至是情感呢?
「莉蓮!」果戈裡笑了一下。
綾抬起頭莫名地看他,他就惡作劇似的親了她一口。
綾先是被嚇了一跳,她裝作生氣的樣子鼓起臉拍了一下果戈裡。
「驚喜!」果戈裡說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搭上手自然地摟住了她。
「這算什麼驚喜!」綾不滿的嘟噥道,」我們可是這麼久沒有見了,親愛的。我們還沒好好聊點什麼呢。」
她正打算轉移話題,順其自然地打聽點天人五衰最近的計劃時,她看到了果戈裡洋溢著純然喜悅的臉。
他銀灰色的頭發看起來也不灰暗,反而在星星的襯托下很是燦爛。
他看起來實在是開心,掩飾不住的臉雙眼都亮晶晶地帶著笑臉似的。
他看起來滿懷期待,也沒有小心翼翼的感覺,肆意極了,看起來意氣風發,志得意滿。
綾盯著他看了半天。
直到她回過神來,發現果戈裡雙手輕輕在她視線的前方揮了揮。
綾感到懊惱了。
一種不知名的衝動驟然席卷了她的身心。
於是她捧起他的臉,輕輕地吻了他一下。
「驚喜?」
她不確定的說道。
綾難得看到了果戈裡的扭捏作態。
他先是呆了一下,才故作鎮定地說道:「請原諒,親愛的,事情有點突然……你知道的,我只是想開個小小的玩笑。」
「不不不!」他又飛快地否認了,「美麗的小姐,我並不是輕浮地用吻來當作驚喜的人……」
他又嘆了口氣,自暴自棄地說道:「我是說,你也對費佳……這樣做過嗎?」
最後,他有義正嚴辭地說道:「相信我,我並不介意,這只是一個俄羅斯紳士合理的好奇心……」
「沒有哦。」綾說道。
她的表情很平靜。
她替他理了理翹起來的頭發,然後說道:「費奧多爾的心裡只有他的妄想。」
說起他,果戈裡也附和地點了點頭,評價道:「費奧多爾活在自我的世界裡,並且尋找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終點。」
綾沒有回答。
她其實想說這句話也適用於他。
可她最後只是附和地點點頭,然後勾住了果戈裡的手。
「親愛的,你開心嗎?」
「當然了。」果戈裡看向她,似乎有點不明所以。
越接觸天人五衰的成員,綾就越發覺得他們的瘋狂。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性格相對來說有些不合常理,不過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
綾對這些不同的世界觀總是包容的,不過關於這些她也有自己的論斷。
「你能告訴我嗎?關於你的自由,我們上次沒聊些什麼的。」綾猶豫著說道,雖然她知道問這個問題並不合適。
剛說出這句話,她就後悔了。
可今天實在是太夢幻了,她可能腦子有點發昏。
她一直在計劃索尼婭的事情,所以她需要先探探他的想法。
果戈裡轉過身。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前,莉蓮,你能先告訴我你的想法嗎?」
綾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道:「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我在書中讀過一些……首先,我把自由定義為一個中性詞,你知道的,人類對自由總是有著矛盾的看法,因為自由的情形總不那麼單純和美好。例如,在物種環保的方面,對瀕危動物的管束屬於非自由的範疇,但這保衛了它們的生命,可能這對人類來說是有積極意義的,但對動物本身來說,這是一個偽命題。也許它們樂意為了自由放棄自己的生命呢……」
尼古萊·果戈裡嘆了口氣。
「對我來說,自由是最好的。」
「為什麼?」
「我從出生起,就活在恐懼裡。」果戈裡用一種朦朧的語氣說道,他抬著頭,注視著清冽的月亮,而雙眼也看起來霧蒙蒙的。
上一次,他遮遮掩掩,什麼都沒說。
這一次,他做了解釋。
「假設把自由和束縛當做一個反義詞,將軀殼和靈魂作為相對的說法——就像陰陽兩極一般相呼應存在,我全然的幸福就存在我的靈魂中。」果戈裡指了指自己的頭,然後補充著說道,「我從出生起,就為此而鬥爭,脫離累贅的身體,是我的第一個目的,也是我第一個定義的自由。」
「傳統意義上,人不能離開身體器官而活動,但我時常在想,脫離大腦思考是一種什麼感受。」他郁郁地說道,「從出生起,我就變成了一個人,而我任何的行為總是逃脫不了人的框架。」
綾思考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當『書』。」
「所以你變成了『人』嗎?」
果戈裡問道。
綾並不確定,她糾結片刻,沒有回答。
關於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想過,也從沒試圖去搞明白。
「現在來搞清楚第二個定義。」果戈裡並未停頓,而是繼續說道,「把自由擺在社會性的角度來看,每個人對自由的要求都不一樣。我有看到過人游行過街,高舉著牌子宣告自由和民主。很顯然,此時,人類叫囂著自由的目的是為其主權,對他們有利的,人就把其歸為自由,對其不利的,他們就歸於奴役……」
果戈裡看起來並不平靜,盡管他講話的語氣也一如既往帶著輕佻和漫不經心。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在思考。」他說道,「人類對自由的要求是如此的低嗎?從出生開始,他們就在政府的管制下,嚴格分門別類,接受專門的編號,像豬仔一樣嚴格區分品種——這些一部分是先天決定的,一部分是後天決定的。長大以後,他們依舊叫囂著抗議著的自由,而這不過是限定條件下滿足需求的一種方式而已。」
「無論什麼時候,自由都成了人類一種反抗手段。」他嘆了口氣,感嘆道,「政權下的自由也算是自由嗎?可是這樣,我們不就生活在一種欺騙和蒙昧下嗎?活在夏威夷海島附近的一只海蟹心目中只有這一塊地方的版圖不是嗎?我時常在想這個問題,就好像我是坐井觀天的那只青蛙,只能看見天空的一個角度,雖然井裡安全,可我沒有自由。」
「我討厭這樣,活在社會裡,活在無處不在的管制中,活在施舍的和平和幸福裡面。」果戈裡這麼說道,「我只是想當宇宙裡的一粒灰塵。」
他向前走了幾步,沒讓綾看到他的表情。
可他的話裡話外都充斥著一句話
我需要戰爭。
第53章 12
等綾回到住處, 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她關了燈,拉了拉被子, 正躺著看天花板半天, 竟然有點難眠。
在她的腦海中,總是忍不住地開始回蕩起今天晚上果戈裡對她說的一席話。
在他講這一番話以前, 綾對他這個人一直是保持觀望態度的。
——他似乎看起來有趣而且偏激, 但他實際上空洞沒有內容物。
綾對他的看法當然是主觀的認知偏多, 直到今天為止, 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太久,綾也從未抱著和他互相交心的態度跟他交往。
所以今晚綾實在有些訝異果戈裡居然會說這些話。
他輕巧地說著自己的事情, 包括他一些舊事的經歷, 事無巨細地對她說了一切她想要知道的東西,以求最大限度的滿足她的好奇心。
她問什麼東西,他就回答什麼。
當然,出於禮貌,綾是不會問些什麼敏感的問題的。
事實上, 綾仍然是不太相信果戈裡的。
畢竟他有過謊話連篇的經歷,而她也不太相信他會在他們認識才僅僅幾個月的時候對她全盤托出一切——他跟費奧多爾明顯認識的更久!
她總是保持著懷疑,例如他們在偷偷謀劃著些什麼。
那時,她正低著頭看著魔術師的影子,處理大腦來不及反應的信息碎片時,尼古萊·果戈裡給了她當頭一棒。
「你要幫我嗎?莉蓮。」
他前所未有地充滿耐心以及蠱惑口吻的話語, 也許他是正經的,但他的語言習慣和這雙比霧氣還稀薄的瞳孔卻透露無盡的涼薄意味,就像他蛻掉了虛偽的假面, 露出真實的冷漠的面孔來。
他的語氣極為的認真,這可是尼古萊!
綾是很希望他是開玩笑的,很顯然,他看上去真的很認真。
拉攏果戈裡,這本來是綾的目的。
她在震驚中一時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如何作答。
事實上,綾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天人五衰,她在前幾天的時候還偷偷跟索尼婭通電話計劃著做個無傷大雅的復仇呢。
所以她只是支支吾吾地,前所未有地沉默了半天。
「你和費佳,是敵人嗎?」
她最後試探性地問道。
果戈裡搖頭。
「所以,你們是朋友嗎?」
他同樣緩緩搖了搖頭。
綾心裡有了定數,她輕輕錘了一下果戈裡的肩膀,用抱怨的口吻說道。
內心,她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
至少現在他們還不會發展成什麼敵對的關系,不過很顯然,他們是各懷目的在這個組織裡面做事。
「親愛的尼古萊,你可嚇死我了!」
她如無其事地帶過了這件事情,可她知道,自己必須處理好這件事。
綾的回憶只到了這裡就結束了。
其實當晚他們還聊了一些更嚴肅的事情,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麼當務之急。
他們遮遮掩掩的對話其實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明晰,綾回想起來,竟然覺得有趣。
真不愧是天人五衰啊。
她想著想著,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一個五人組織,幾位怪物,每個人都各懷鬼胎,為一個短暫的目標奮鬥。
思及此,她才想起才跟索尼婭通過的通話——她有點糾結到底要怎麼辦。
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關於費奧多爾,果戈裡以及西格瑪這三個人,她該如何處理。
不過顯然,雖然這三人各有目的,從短期來看,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至少現在,天人五衰還暫時不會威脅到她。
只是,綾對這個組織同樣持有保留意見,著來自於她一直以來所抱有的疑惑。
他們到底是怎麼認識她的?
難道早田綾這個人已經暴露了嗎?
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個小組織會這麼了解「書」啊
綾翻來覆去半天,把天花板都快要望穿了,還沒有什麼結論。
要幫費奧多爾嗎?還是處理掉他。
各種繁雜的念頭在心裡交錯,這下,她是徹底睡不著了。
她煩惱地敲了敲額頭,抬起頭看了看時間。
床頭的鬧鐘黑黢黢的,天很黑,所幸,綾夜視能力還不錯,頭頂的指針正指著左上角剛出頭的位置。
居然凌晨一點鐘了。
她撇了撇嘴,把被子推到一邊,起身打開房門,正想去喝口水,卻看到費奧多爾的房間還亮著。
他的房門虛掩著,竟然有點像是刻意在等她注意到一樣。
一通橙黃色的光暈從房門的角度斜斜射出,留下一小片扎眼的亮色。
綾立刻被吸引了。
准確來說,她的好奇心被立刻勾起,並且肆無忌憚地擴張。
畢竟費奧多爾都大膽地邀請她來他家裡了,她自認為這是他對她容忍度提高的表現。
不過綾沒有貿然進入他人房間的習慣,所以她先是去廚房翻了個水杯,再在水龍頭接了個水,喝完水後,她才慢慢吞吞地敲了敲門。
正好她可以探探他的口風。
「費佳,你睡了嗎?」她放低了聲音。
雖然房間裡的燈還亮著,也許,費奧多爾有開燈開門睡覺的習慣呢?
「請進,莉蓮。」
裡面傳來了這樣的聲音,費奧多爾的聲音略微有點低沉,但很平穩,並不顯得疲憊。
綾不緊不慢地拉開了門,房門並不新,看上去是那種老式的門,門四周稍有點舊,一推開門,就發出「嘎吱」一聲,在夜裡顯得很是刺耳。
費奧多爾房間裡的燈並不是很亮,他朝著電腦,電腦已經進入休眠模式,桌上攤著一疊資料,一盞台燈坐落在書桌側邊,壓在這一疊資料上的,是一本書。
逡巡整個房間,除了一張簡易的小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小書架和一個圍爐以及沙發,除此之外,房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和他之前的房間風格很像,看上去僅為工作而建,沒什麼特別風格,除了一些資料,沒人什麼家具是容易暴露他個人習慣的。
綾走進了他。
費奧多爾抬起埋在書裡的臉,綾才看到了他看的是什麼。
是墨索裡尼的《法西斯主義的信條》,發表在一本期刊上面,書籍並不新,看起來頗有年代感。
「是那個意大利的夢游人嗎?」綾很快掃到了這個顯眼的題目,她順口說了句。
她指的是墨索裡尼,一個顛覆性的狂熱小醜。這個意大利人在二戰期間曾是意大利隊總統,同時也是個政治家,在戰爭結束後他被擊斃。
費奧多爾應了一聲,他們沒有繼續交流,他就就著燈光,繼續讀這篇文章。
一只手覆蓋在他的面前,打斷了他。
他抬起頭,看向綾。
「既然我來了,不和聊點什麼嗎?」綾挑了挑眉,晃了晃喝了一半的水杯,問道。
「我在讀墨索裡尼的文章,為了了解他一些政治活動和經歷。」費奧多爾說道,「不過他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你讀這些干什麼?」
費奧多爾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我最近在思考一個問題,也許我能從這裡找到答案。」
綾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只不過這個表情因為有點突兀而顯得格外的假。
「一個法西斯的國家的存在,並不太實際,至少它已經被歷史否定……如果你想了解這些的話,倒不如和我聊聊別的。」綾說道,她補充地說,「也許,你可以跟我聊聊你的問題?或許我能給你點建議呢。」
費奧多爾放下了手中的筆,他起身,非常有教養地請她在沙發邊上落座。
現在是冬天,還有點冷。
費奧多爾起身拿了條毛毯,他遞給綾,但綾搖了搖頭,拒絕了。
他於是坐下來,鼻子紅紅地蓋上這條大紅色的全花卉紋樣毯子。
見他如此,綾於是在他旁邊落座。
他沒有開燈。
雖然燈光有點暗淡,星星也沒有幾顆,窗戶關著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
他們圍著一條薄毯,准備開一場別開生面的夜談會。
「今天我碰到一個小女孩。」他說道,「我們在教會做禱告,她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禱告結束時,還打了個哈欠。」
「嗯?你時常會去教會嗎?」綾發出了一個迷惑的氣音,「可你看起來並不像……」
「哦抱歉!」她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話音戛然而止,「總之費佳,你知道的。」
她沒說完這句話,盡管話裡的意思意猶未盡。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寫這文最最重要的部分啦,反正都是些很嚴肅的話題。
其實有個小提綱但是我感覺也不是很好理解的樣子,結束了一起放出來。
國慶快樂!
感謝在2020-09-26 19:56:10~2020-09-30 22:53: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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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4章 13
「我是虔誠的教徒。」費奧多爾說道, 綾看到他裝模作樣的劃了個十字。
他確實很少做出這種傳統教徒該做的動作,他也不太做飯前禱告。
「抱歉,費佳,我不該懷疑你的信仰。」綾敷衍地道了個歉, 然後說道, 「剛才的話題,請你接著說吧。」
「在回家路上時, 我又碰到了她, 也許她叫瑪利亞?她和她的母親在一起, 她正在向她發牢騷。」費奧多爾頓了頓, 說道,「『媽媽, 明明我已經嚴格遵守上帝的戒律, 理應我應受到上帝的保護。可為何上帝還要我吃不飽穿不暖!如果第七日為安息日,媽媽,為何您不可獲得安息?還得去農村勞作?在第七日,甚至每一天,您都沒有獲得過一天安息?還有父親, 為什麼他人人要念叨他?他明明不是什麼酒鬼懶漢!為什麼上帝不能發發善心為他正明,反倒讓他死後不得安息!』。她的母親低聲說道,『親愛的,不要胡言。我們從出生起,就受到了上帝的指派,怎麼能要求更多呢?況且, 怎麼能以人的苦難與上帝相提並論?也許在上帝眼中苦難而是一種體貼!還有,你的父親已經升入天堂,人間的事情已經與他無關。』」
「女兒又道, 『那我們呢?上帝怎麼不可憐可憐我們?』母親又喃喃說道,『也許上帝精力有限,他愛眾生可只有大愛從不偏袒任何一個教徒。』」
「她的女兒尖叫著大喊:『既然如此,那戰爭也是上帝的指派嗎?上帝理應結束這一切苦難!為什麼要把戰爭帶給他的信徒!難道他覺得戰爭也是有益的嗎?』母親嘆息說道,『如若把戰爭比作魔鬼,那戰爭也是對人的考驗,上帝告誡世人理應從中體會苦難和不幸中蘊含的愛』。」費奧多爾的語氣有點沉悶。
「女兒問道,『既然如此,媽媽,你為什麼要告誡我愛上帝?是為了要我經受考驗嗎?』女兒說道。看到母親點頭,女兒又繼續追問道,『苦難並非上帝授予,教我經受挫折的是媽媽您,可您為什麼要教我信奉上帝?難道上帝不是虛無的高於一切嗎?』」
「母親又說了什麼?」綾追問道。
「她惱羞成怒,大聲說道,『親愛的,這可不是我教你的道理,這是每次我與上帝溝通時他傳下的告誡!』女兒又問,『可是媽媽,為何我從未感受過上帝存在?難道是因為我不夠虔誠嗎?可上帝不該無私對待他的教徒嗎?怎可因為人對他的愛不同而偏私?』」
「真是可愛的小女孩。」綾若有所思,「不過,費佳,這和你看的書並沒有什麼關聯。」
「上帝不該無私對待他的教徒嗎?怎可因為人對他的愛不同而偏私?」費奧多爾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我時常在思考一些上行下效的問題。」
「嗯?」
「上帝和他在人間的代表是兩幅面孔。」他說道。
「照我說,教會是由人構成的,當然不可能做到上帝的盡善盡美。」綾反駁道,「要是他的信徒能履行上帝的一切職責,那要他做什麼?」
「如果把國家想像成上帝的代表,把一切注意力集中於集體,一切功勞歸功於集體,把民族主義根植於人的心中,把一切奉獻給團體,抗拒自由主義……」講到這裡,費奧多爾有點口干舌燥,他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綾轉過身看向他:「你在說極端民族主義的政見?」
費奧多爾點了點頭。
「這不一樣,費佳。」綾迷惑地說道,「至少從精神角度來看,上帝並沒有要求他的信徒走上這條□□的道路。」
她看向費奧多爾,還親昵地湊近了他,打量他的臉龐。
「你願意說給我聽嗎?費佳。」她再次重申道,「也許我可以獲得你的信任嗎?親愛的,還記得我那天說過的話嗎?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指的是在山頂看日出時她說的那一番話,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是在為這個目的而交談著。
費奧多爾閉上了眼睛,仰躺在沙發上,看起來像耷拉下來的某種植物,看起來精致又脆弱。
他的嘴看起來很干,綾甚至可以看到他嘴唇上干裂的痕跡。
他並沒有透露出任何焦躁的神情,可綾就是覺得,他此刻就像個沒有得到解答的迷路人。
綾當然沒有自信去解答,可她就是想聽一聽。
難道聽到費奧多爾說這麼多話,也難得看到費奧多爾泄露自己真正情緒的時刻——盡管那並不明顯。
「如果上帝希望他的民眾走向一條道路的話,那麼他的民眾為何選擇了另一條路?」他說道,「將上帝的話作為戒律來規範所有人,用人類對神的敬畏來□□,把一個國家做成一個宗教的一言堂,就像希特勒攻訐猶太民族那樣變成壓迫和毀滅……我們這個國家的一些人,正在試圖做同樣的事情,也許他們在試圖毀滅我們的文明。」
綾楞了一下,她沒想到費奧多爾會說這個問題。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有點歪門的基督徒,在某些品質上他也很好地詮釋了這個定理。
不過這並不矛盾,人在信仰的路途上總會碰到某種障礙。
就像界定上帝這個名詞那樣,有人認為上帝是內在的,有人則持相反意見。
「首先,要明確,事物都有兩面性,這也許是國家這個主體的弊端。」而讓綾疑惑的點確實另外一個。
他這麼會思考這麼鑽牛角尖的問題回不過神來呢?
「費佳,你在質疑上帝嗎?」
「怎麼會?」費奧多爾嘆息著說道,「我並非懷疑上帝,但我懷疑的是人啊。」
「但宗教在傳播過程當中並非是不變的,我們對上帝的一些傳統觀念和革新觀念也各有不同。」綾說道。
「當然。」
「最重要的是,個體的不同,又依次制造出不同的信仰。就像印度人崇拜著婆羅門天那樣。一個宗教的集合,總是充斥著各種不同,一個復雜的群體,信奉上帝的人也各有不同,就像對某些人而言,也許他們把上帝看成科學,亦或是完美的像征,亦或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也許上帝仍然保持完美,但他的信徒體系已經潰散,甚至被魔鬼同化。」
費奧多爾說道:「是因為人心貪婪。」
在綾奇異的目光裡,他繼續說道:「既然上帝教導人經受考驗,他不殺死魔鬼而讓魔鬼接受世人的審視,那自然有魔鬼混入人群。」
「是人變成魔鬼!」綾不滿地反駁道,她繼續強調說,「怎麼可以把人和魔鬼區別?有些人天生是魔鬼!」
「不。」費奧多爾非常執著,「是魔鬼混入人類群體。」
「人心難辨,有些人是天使,而有些人則日益趨向惡魔。」綾試圖講道理,可話說出口她卻很難說服自己。
他們兩個是在詭辯嗎?
「莉蓮,你無法說服我。」費奧多爾仍然搖頭,他說道,「我認為,性格是由天性決定的,後天只是激發天性的過程,這不是非決定論,也不是弱絕對論。」
……看起來,費奧多爾也沒把她的說法當真。
第55章 14
「所以你在試圖肅清這一部分危害群體嗎?這一部分……害群之馬?」綾沒在繼續辯論了, 她深吸了口氣,問道。
她想起了費奧多爾的感化方式,費奧多爾的方法當然非常簡單,他選擇除掉這群「魔鬼」。
想到這, 綾覺得有點無言。
當然, 在費奧多爾的觀念裡,他和上帝也是有相同看法的。
死可不意味著災難, 而是對魔鬼的拯救呀。
這點上, 綾是有困惑存在的。
「當然。」費奧多爾矜持的點點頭。
這時的他總是看起來十分自信, 但又很內斂。像個驕矜的少年人, 又有點不知世事。但他紫檀色的瞳孔裡總是帶著深沉,讓他看起來又有點世故。
在大部分情況下他都很沉穩, 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看起來你是性本善這類理論的支持者……」綾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她看到費奧多爾轉了轉頭, 沒說什麼。
「好極了!」於是她換了個口氣,附和地點點頭,「既然如此,肅清異教徒可是一項大工程。可你又是如何評判魔鬼和人的分別?」
費奧多爾並沒有回答。
「這就是我的問題了,莉蓮。」他優哉游哉地說道, 突然他轉了身,深深地注視著她,像在期許一個答案。
綾仍然感覺到奇怪。
也許費奧多爾在試探她?
不過這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
她自然無比地摟住了費奧多爾的脖子。
「你給我出了個難題,費佳。」綾雙手扶額,靠著沙發呻吟了一下。她半閉著眼睛,看起來頗為苦惱, 「我覺得,我們像是在討論一個死局。先來梳理一下,你得給我點時間想想……」
忽然, 她像想起了什麼一樣,雙眸一亮,「噢費佳,我又差點被你繞進去了!我明明是來找你聊天的,怎麼變成幫你解決問題了。」
費奧多爾只是沉靜地坐在那裡,即使又暖爐,夜裡還是有點冷。他臉頰有點發紅,可能是被凍的。在綾的目光中,他不動聲色地伸手掖了掖毯子。
綾於是開懷一笑。
「我想抱抱你,可以嗎?」她故意這樣說道,「你很冷,我覺得你需要我。」
雖然二月底了,彼得堡的半夜依然是零度左右的天氣,這個房間也沒有暖氣,僅僅靠壁爐前的炭火取取暖。
費奧多爾沒有回答,不過他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反應。
他無比自然地摟住了綾,他們親密地貼在一起,綾的頭貼在他的頸窩。
綾悄悄地分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看到費奧多爾睜開眼睛看她,綾於是露出天真又愜意的笑容,「費佳親愛的,我只是想在看看你有沒有發燒。」
「你在想我們也會有這麼和諧的時刻的嗎?」
「是的,你在像我和解嗎?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綾說道,「也許我並不討厭你,雖然你騙了我。但這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以接受的,你騙我在我看來是合理的需求。」
費奧多爾輕輕頷首,盡管他依舊閉著眼睛。
「我不是邀請你來我家了嗎?」
綾站了起來。
現在只有一盞台燈的光。
她漆黑的眼瞳看起來是如此的亮,如此的閃爍不定,就像她陰晴不定的性格一樣。
當她勾起嘴的時候,她看起來又是多麼無害和甜美。
「你說得對。」她說道,「至少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從沒有料想到現在的情形,你該慶幸才行,費佳。我對你的容忍度很高。」
她又一次回憶起了他們初次見面時的場景,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什麼特別好的記憶。
「謝謝?」他笑了笑,卻不是那種揶揄的笑容,是那種回憶性的笑容。
看起來,他似乎也想到了那個情景。
不過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
他們靠的實在是太近了。
像這樣的親密接觸總會讓他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他們像真正地戀人那樣。
況且,他確實感到冷了。
體表的溫暖讓他感覺到熨帖,但也僅此而已。
他對這種情境感到迷茫,這種迷茫來自於他對早田綾這個人的看法。
他確實很喜歡和她聊天,往常就他們兩個人的時刻,這些時刻總讓他覺得放松,也許是因為他們聊的來,又或許是因為他不用在書的面前有所保留,以她的性格來說,他是如此確信,她不會成為他的威脅。
因為早田綾不是人類,她也無須學會人類的情感。
她絕對不會無條件付出,這是她的公平,也是他的最大籌碼。
費奧多爾在走神。
他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綾。
他甚至看到了她閃爍不定的神情,看起來詭異又迷蒙。看起來,她有點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早田綾確實非常好看,她看起來是非常乖巧的長相,可一雙杏眸總會無意識流出惡質。
她身上總有股氣質讓她有著超出外表的吸引力,而不是那種壞的頭腦安在好的身型的別扭感。
至少費奧多爾正感覺到一股新鮮,因為「書」的原因,他對她是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的。
事實證明,這些了解仍然十分的片面。
當她注意到自己在被注目時,她又露出了招牌的笑容,非常俏皮的,讓人心尖一顫的蜻蜓點水似的微笑。
很難讓人摸清她的真實想法,她這個人喜怒無常,上一秒和風細雨,下一秒就可以暴雨雷鳴。
「你真迷人,可愛的小姐。」費奧多爾發自內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很少這樣阿諛奉承地,又這麼真誠地討好一位女士。
就像綾說的那樣,他也從未想像過這樣的情景,他會和「書」如此的關系親密。
他們和合得來,在這種談話方面,他從未放松地妥帖地和另一個人聊起自己的煩心事。
因此當她愜意地眯著眼睛時,他順其自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你真誠的誇獎嗎?」被他誇獎的人反而露出了疑惑不定的表情。
可綾的表情卻不這樣,她看起來喜悅極了,她的嘴微張,雪白的牙齒已經隱隱現出蹤影。
她在笑。
「真是難得,是為了討好我嗎?」費奧多爾又聽見她這麼說道。
「是。」他說。
她又靠在了他身上,不服氣地問他:「費佳,我們來做點別的吧?難得我們在一起,關於你的問題,我已經有答案了,不過你得先陪我,我才能告訴你。」
「你想做什麼?」他問道。
「不知道!」綾理直氣壯地說道,「你來決定!」
最後他們居然看起了電影。
綾當然不樂意跟他一起看一些枯燥的學術性紀錄片,再加上時間很晚了,最後,他們居然決定看恐怖電影。
很不幸地,這部由綾隨便挑選的電影裡居然也帶了點獵奇的元素。電影長達三個小時,其中大半都是恐怖鏡頭,電影有點血腥。
綾不怕鬼,也不害怕這些血腥鏡頭,她也沒有想裝作怕的樣子。
費奧多爾當然也不怕。
電影看到一半,兩個人都困了。
綾跟他靠在一起昏昏欲睡,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
「不許睡,費佳!」
她看了看旁邊的費奧多爾,他很困,腦袋一點一點的,看來他平常的作息時間也沒有這麼晚。
不過她還是聽起來很蠻橫地阻止了他入睡的舉動。
綾打了個哈欠,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三點半了。
「你不害怕嗎?」她說出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我看有些人都會將電影中的人物代入自己。」
費奧多爾起身,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就著杯子,他們一起喝同一杯咖啡,再一次開始談論。
「你就想問我這些嗎?」費奧多爾說道,「不。」
「為什麼?」綾很好奇,「你們人類不都會對這些東西感同身受嗎?」
她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道:「還是說……」
「是啊。」費奧多爾並沒有否認,「我從不會把這些代入現實。」
綾猶豫了下,問道:「你有經歷過這些嗎?」
被死亡附身的感覺。
費奧多爾點頭。
「啊。」綾嘆了口氣,「很難想像令你絕望的時刻到底是什麼時候。你對受傷這類事情不在意嗎?不會痛嗎?」
「我有要做的事情。」他說。
「那你會為此奉獻自己的生命嗎?」
他搖搖頭。
……她知道他搖頭並不是他比任何事物都要更加珍愛生命的意思。
只是他在親手達到目的之前,他要活著見證。
他對自己的價值有清晰的認識,在有必要活著的時候,他絕不會魯莽去死。
目前,費奧多爾給綾的感覺都是從容的樣子。
她也從未想過死亡的感覺,因為書是不會死的。
她從不懼怕這些,但她仍然著這抱有好奇,這也是她選擇恐怖電影的原因之一。
而現在,盡管費奧多爾仍沒有露出拒絕回答的姿態,但綾不想繼續跟他聊這些了。
雖然他並不需要這些情緒。
可是她竟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這令人難堪的情緒!
他擺在一切事情面前無堅不摧的姿態,和專心一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專注度,都不應該由他人置喙。
照理說,她是不應該這麼覺得的。
結合她對他那點淺顯的理解,綾仍然對自己此刻的感覺感到了荒謬。
可她就是這麼覺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還有一萬字左右。
後面就開始長篇大論了。
主要參考了《卡拉馬佐夫兄弟》和托馬斯·阿奎那的《神學大全》和一些零散的。
第56章 15
她需要冷靜地梳理下自己, 然後不要忘記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今天來這裡可不是來交心的。
「結束這個話題吧,費佳,我們回到之前沒說完的議題。你是如何判定人的好與壞的?往常,我們討論善惡都有一個相對性, 所以, 你能給我一個你的評判標准嗎?」綾選擇主動繞過了這個話題。
她轉移話題的水平並不高。
費奧多爾的頭靠著沙發,眼睛半眯不眯, 留下大半的眼睛和一小塊的紫色瞳孔碎片。
以往在白日的時候, 這種孱弱的感覺並沒有這麼強烈。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嚇了綾一跳。
「莉蓮, 如果你問的是我的價值觀問題的話,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不過你確定要知道嗎?」他歪著頭看向她, 配上那張無害的臉龐, 看起來特別的可愛。
可他的話外之意又那麼的殘忍,好像在告訴她,你知道的太多的話,就沒有回頭路了。
「費佳。」綾說道,「既然想讓我加入你的王國, 那就請你為我介紹它。還有,你拜托別人做事也是這麼強硬的嗎?」
費奧多爾沒有否定什麼,而是繼續說道:「我無比確信,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的善,因為人自出生以後就變成了魔鬼。這世界總有各種各樣的道德法規規定著人的條條框框,就像戒律說的那些, 如果人人做到,那麼人人都是聖人。正因為做不到,所以要千辛萬苦的規定。」
「可是, 光憑借一個粗略的規定,和部分權力的控制是遏制不了惡的。人心向惡,因為惡比善簡單快捷,更能達到目的卻不受懲罰。」
「那你要除掉每一個人嗎?這樣就能使惡消失了。」
「不,要使罪惡的人受罰。」
「照你的說法,是每個人都需要受到懲處嗎?」
費奧多爾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不知道。」
綾驚訝於他的回答,但對他而言,也許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依然一點淡定的神色,好像說出這句話的是別人而不是他。
當她看向費奧多爾時,她從未有過地到了他內心深處的孤獨。
他看起來背負良多,在沙漠中行走,只身一人,連駱駝也沒有。
遇到求救的人時,他就親手殺死他們。
當有人問他為什麼的時候,他就坦然回答「人不能為了面包而活著」。
他必定不是一位天使來感化眾生,反正看上去像個雙手沾滿鮮血的,被惡魔所掌控的殺人醫生。
可他卻如此天真的希望以此來拔掉眾生罪惡的舌頭。
可這又和人靠著二氧化碳呼吸有什麼分別!
想到此,綾不禁產生了一種不知是憐憫居多還是厭惡居多的情緒。
「費佳,你不該過多要求自己。」綾說道,「我先問你,你是以什麼樣的標准評判自己的?你是怎麼區分自己的行為准則的?」
「我對自己沒有要求。」他說道。
「騙子!」綾並不滿意他的回答,她覺得他在敷衍她,她嚴肅地說道,「你可比別的人要求多了。照你的理論來說,你也有過惡念吧?既然你對人心充滿洞察,那你也應該明白,對你來說,你也不該對自己矯枉過正。」
「按照你的理論,你又該是如何懲罰自己的?親愛的?按照信徒們的說法,人出生就是罪,所以要接受罰,但對於上帝來說,痛苦和惡念又是對人類的考研,那麼你呢費佳,你也對罰樂在其中嗎?」綾的發音微微上揚。
她並不太開心。
費奧多爾則是搖了搖頭,看起來他甚至有點無奈。
「莉蓮,你要明白,這些事情對我來說並不是負擔。」
綾敷衍地點點頭。
「我不明白。」她說道,「你在敷衍我嗎?費佳。你知道的,我要聽你最最真的真話,明白嗎?如果懲罰是一件讓人有幸福感的事情,那你就不會對犯錯的人施加。」
「應該從不幸中找到幸運……」
綾並不吃這一套,對一個生活富裕的人來說節儉是美德,但對一個窮人來說這只是一種迫於無奈的選擇。
可綾知道,她還不能逼迫他,承認這些事情也許對他來說意味著不堪。
他並不是坦率地看待這些事情的。
綾從未想過,費奧多爾也會產生這種情緒。
可她仍裝作委屈任性地說道:「你又對我有所隱瞞了,費佳,你又忘記我們說的話了嗎?」
「不過沒有關系。」綾故作大度地說道,「我會原諒你此刻的隱瞞的,因為我對你非常信任。不過我仍然有點惱火,費佳,我也有一些疑惑需要你來給我解答呢。」
費奧多爾感到無奈。
而他不得不順著綾的話頭向下說去。
「我們是戀人,對嗎?」他說這些話只是基於一點小小的狡辯。
他本來想說,親密關系之間並不需要提要求的。
「是啊。」綾反問道,「我們可沒有接過吻,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確實,夜晚迷惑了大多數人的直覺,包括他們兩個人。
一些莫名其妙的,精細不等的興奮感仍然如影隨形。
黑暗精修了一些細微的知覺,讓她感覺到費奧多爾此刻並非那麼平靜。
現在不是說這個話題的時候,於是綾繼續開始說道:「要我說,你也是稍微有點怪異的功利主義。」
費奧多爾沒說話。
綾在偷偷地觀察他的表情,他似乎發現了,於是閉上了眼,一只手橫著蓋住了半張臉。
「你顯然不是什麼自愛的人?也許吧,從道德學說來看,你是在追求社會的最大幸福嗎?抱歉,我不太懂這些。這點可能和大部分人有點不同。只不過我很奇怪。」綾並不是很確信,她頓了頓,才說道,「可你仍然是專注自我的,某種目的使你不得不為自己打算,就好像,某個人正處於微醺的狀態,對於健康的虧損沒有擊敗狂歡的快感,於是他心安理得,沉溺其中。是的,費佳,照我說,你對自己還沒一些明確的意識呢。」
「那你呢?莉蓮。」費奧多爾說道,「我倒也不覺得你是什麼利己主義者。」
「怎麼會!」綾非常迷惑,「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自己了!」
關於這一點,她十分自信。
「如果我愛他人勝過自己,那我就該為眾生編一個幸福完美的結局,顯然這是不可實現的。」她振振有詞地說道。
「你搞錯了利己主義的定義,莉蓮。」他伸出手輕輕拂過綾的臉頰,用涼薄地口吻說道,「無所謂得到,也無所謂失去。因為沒有得不到的,也沒有特別關注的。既然如此,也就做不到自私和取舍,無所謂付出和收獲,只要動動手,就可以掌握世界的鑰匙。」
「那倒也沒這麼誇張……」綾小聲說道。
「所以我是哪一類?」她問道。
「硬要說的話,是享樂主義吧?」
綾又不說話了,她不太滿意這個形容,但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她確實,比起尋找對自己獲利的事情,更喜歡找樂子。
不然她能原諒費奧多爾之前欺騙她的舉動嗎?
她只好拉起被子,然後在沙發上站起來,用一張網似的蒙住了費奧多爾的頭。
「可惡!」她恨恨地說,「我要報復你!」
費奧多爾就靜靜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像個僵屍,只不過是只有一個粗糙的輪廓,有點詼諧的,正紅色方形紋樣僵屍。
當綾看到這個場景時,她再一次恢復了理智。
「接下來呢?回到我們原來的話題,費佳,你跑題了。」
她伸出手,扯下了毛毯,讓他露出一個頭可以呼吸。
她靠在他肩上說道。
「要怎麼讓罪人受到懲罰?」
「就像我觀點說的那樣,我們無法遏制惡的橫生,既然如此,阻止惡的蔓延就可以了。」
綾不說話,她在等他說完。
「如今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難題。」費奧多爾慢條斯理地說道,「首先,解決掉異能者。」
綾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她回憶起了他們之前的談話。
「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嗎?因為異能者是障礙。他們是你社會洗牌的攔路石嗎?當人類有威能挑戰上帝的權威時,貪婪無止境膨脹,這一方面我總是很佩服人類的膽大……噢!費佳,你也膽子很大呢。」
綾仍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費奧多爾時的場景,有段時間她曾經愁眉苦臉覺得不幸,事實證明,她確實受到了欺騙,這個狡詐的厚臉皮家伙至今為止都沒有感到愧疚。
沒辦法,綾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相當了解。
現在她已經不以為意,甚至還有空調侃費奧多爾。
「關於這一點,我們需要用一個名詞來說明。」他說道,「聽說主人道德和奴隸道德嗎?莉蓮。」
「主人道德意味著高尚,進取,自信的上位者,這些人在某些程度上是獨立的,是強者的善。而奴隸道德,與前者相反,是忍讓,集體,謙卑,意味著弱者的善,也就意味著弱者的善……」
「是強者的惡。」
順著綾的話,費奧多爾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麼如何定義善與惡?必定是由高位者定義的。在這個情況下一些統治者的主張總會占上風。有時候我是認為這個社會是龜縮前進,甚至是原地踏步的。」
綾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那又有什麼用呢?從一個鳥籠跳到另一個鳥籠,就能獲得解脫嗎?」
費奧多爾仍然有條不紊,看起來他對她的質問已經了然於心。
「是從更小的鳥籠到更大的鳥籠。通常我們會認為,社會是一個一成不變的,嚴格設定好的整體。我們降臨在世界上時,命運已經開始在人類身上劃好標簽。但是既然社會仍然匍匐前行著,幾年前來到現在,像冰山在淺海上滑動那樣。那樣的話,跳出鳥籠明顯是有意義的事情。」
「這是個悖論,費佳。」綾說道,「因為我們無法界定這個大小的範圍,也無從確定人類統治者是不是會比異能力統治者更有優越性。不過,你跟我聊這些干什麼?你想統治世界嗎?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想法?」
費奧多爾用一個冷靜的一瞥結束了綾的猜測。
「政治是全人類的話題。」
他確實是不太分攤給這些事情太多注意力的,只不過關於他的事業,這些東西也是他需要注意的點之一。
在做到短期目標之前,他不會考慮這些對他來說根本毫無意義的事情。
這個問題也並非他們此次談話的重點,他離這個問題的起點已經太遠太遠了。
他更需要的是綾對此的看法。
「你的看法呢?莉蓮。」他於是這麼問了。
「我可從來沒想過這些,因為我倒沒什麼所謂。硬要說的話……」綾沉吟片刻,才清清嗓子,說道,「首先,費佳,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你可不能當真。」
費奧多爾輕輕頷首,示意綾繼續說下去。
「像你說的那樣,既然普通人類不能統治全人類因其無法鎮壓異能者,而異能者也不能統治人類,因為是人就有私心與偏見。那麼是否能從另一方面來解答呢?」
「要尋找一個沒有偏私的像征,來成為這個社會穩定的像征,把人和人分割開來,用法律框定好人的道德水准,像商場的流水線,農場主管理豬仔那樣圈養人類,而不應該由『人民』統治。」她明明是帶著笑說這句話的,但聽起來卻十分恐怖,「一個生物種群是無法管理另一個生物種群的,不能由人統治人,內亂總是由此而來。所以我的看法是,絕對壓倒性的高壓統治才能帶來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
「你不擔心人會聯合起來反抗嗎?」他問道。
「不會。」她似乎代入了自己設想的那個場景,然後露出了血腥的微笑,甚至有些陰惻惻的,「訓練人不容易,訓練豬還不容易嗎?」
費奧多爾沉默了。
他沒預料到綾會這麼說,但這的確是熟悉的早田綾的風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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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16
「你看起來像個暴君。」他這麼形容道。
「我的做法有這麼殘忍嗎?」綾卻很迷惑, 「按照如今統治者的方式來看,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讓人在自由和幸福中做出抉擇,很難嗎?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全其美。像培根說的那樣,知識即是權力, 強權社會一直存在。我倒不覺得我偏激, 我的人民至少不會被送往屠宰場宰殺,況且, 我已經解決了他們最基本的溫飽問題, 他們難道不該對我感恩戴德嗎?而我只是需要他們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罷了。你猜, 他們會不會心甘情願為我變成豬?」
「照目前來看, 這確實是大多數人的最佳選擇。」
但他們的做法可比綾溫和多了。
費奧多爾沒想和綾辯論,所以他只是附和了一句。
「不過你有句話說的不太對, 不是心甘情願變成豬, 而是被社會改造成豬。」
「這樣不好嗎?」
費奧多爾說道:「對我來說,這難以容忍。」
綾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那是因為你沒有生活在那個環境裡,你所在的這個社會還算自由。如果人人是豬,那他們可沒有當人的自覺性,反而會以豬為榮呢。」
「如果這樣的話, 倒是沒有社會存在的好。」費奧多爾說道,「被規定好的生活軌跡,一成不變活在棋盤裡的人,永遠只能活在統治者的認可裡,看不見出路。難道這不可憐嗎?通過改變人生,人能又一次復活。有時, 重復一個舉措帶來的痛苦比死亡更甚,從歷史的進度來看,總是在戰鬥和休養生息間縱越的生活才能帶來飛躍。我有時能看到一個場景, 生活在封閉湖泊的中的活魚難道比活在海裡的死魚更幸福嗎?可見,對於大眾來說,重復就是死亡。」
「我當然不會選擇過這種生活。」綾說道,「聽著,費佳,你沒必要有這個設想。」
「難道你在誇誇其談嗎?我倒覺得你很認真。」費奧多爾嘲諷道。
「這是最優解!」綾狡辯道,「人不能選擇自己出生於哪個時代,不是嗎?我只需要平庸的人民。對在那個時代出生的所有人類來說,按照我的心意行動不就好了嗎?是你還沒有領悟到不需要思考的快樂。」
「你怎麼知道?」費奧多爾說道,「世界仍然是開闊的,沒有最有解,只有可行的設想。按照現行的制度來說,僅憑資本的統治是沒有出路的。莉蓮,你高估了人的貪婪。」
他否定了她,但沒有說出緣由。
「你並不是那麼說服我,費佳,你的政治抱負離人間太遙遠了,現代制度的交錯也證明了,古往今來世界秩序都在按照一個莫比烏斯環在原地逗留。對我來說,主張統一性的道德幾乎是不太可能的,無論有沒有異能者,那麼,資本控制國家就是又必要的。你不必當真,把我說的這些當做雜談聽聽也未嘗不可。現在,我們來談談你的第二個難題吧。」
「莉蓮,你要搞清楚。我還沒從這個問題中思考到答案,所以我提出了疑問。」費奧多爾說道,「如果統治不能帶來,那麼靠什麼帶來人的出路?」
「那你想要實踐一下嗎?」
他們突然目光相接,綾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制定一個計劃,然後試試看,做個關於你構想中的答案的試驗。」
「現在說這些還有點為時尚早。」
「親愛的,我只要你回答想,還是不想。」
「如果一位科學家有機會親自試驗的話,那麼他的答案是必須的,可以想像他們索要經費時討價還價的樣子……」
費奧多爾顧左言他。
「所以你的回答是?」綾繼續追問道。
「想。」費奧多爾說道。
他其實感到有點無奈。
「終於,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了,無論是真還是假。親愛的,你很坦率。」綾輕輕鼓起了掌,在寂靜的夜裡著幾聲顯得格外的清脆悅耳,「那麼你的第二個難題呢?費佳。」
「是關於信仰問題的方面。」
「你能詳細說說嗎?信仰可有太多可以聊的地方了。」綾歪著頭表示了好奇,「我們這些人出生在世上是為何而來的?我小時候時,時常在想這個問題。我求證過教堂裡做禱告的人們,他們告訴我是為上帝而來。而我問起一些年輕的學生時,他們卻告知我他們為幸福而來,一些不同的人給了我不同的答案,也有為錢財和權力而來的,就像他們的人生都是為了不同的目的存在的。無論如何,這些不同的動力因子都構成了每個人生存的理由。」
「你想說什麼?」綾問道。
「我認為信仰是一種驅動力,也是一種動力因子。」
「然後呢,繼續說下去。」綾被勾起了好奇心。
這確實是很新鮮的說法,不過她沒能明白接下來他要說的是什麼。
「現在回到對上帝的定義裡。」
他們的面前似乎出現了一張藍圖,用彩色蠟筆標注著不同的因子,從中心點的人出發,各種各樣,雜七雜八的散落四周。一瞬間,這些因子都被擦去了,只剩下一個上帝。
「一般認為,上帝是完美的存在。雖然有不同的觀點對上帝的定義各種不同,不過上帝一定是完美的。」
「為什麼?」綾並不太認同,「你前面已經提到過了不是嗎?用那個叫瑪利亞的小女孩說的話,與其說信徒在與上帝對話,不如說是人在與人對話。既然如此,上帝並不完美,因為它在某些人眼中是虛構的。」
「莉蓮。」費奧多爾定定地看著她,說道,「假設上帝存在,那麼身為造物主的他理應完美,因他創造出人類的本意是善念,身為造物主的他為人類帶來福音,同時,他給人帶來災厄正也是對人的歷練。另一方面,假設上帝並不存在,那他必然也是完美的。因為上帝僅僅存在於人的幻像之中,作為一個全知全能,盡善盡美的角色。」
「你說得對,費佳,那麼就假設上帝是完美的吧。所以呢,遵循你的假設,以及這兩點論點,你能推導出什麼樣的結論?」
「我們發現一種動力因素的存在,這是支持人生活的基本源泉。追溯其動力因子,就像尋找潮水崩騰的海洋的源頭,那麼,是否能找到一個完美的名詞來概述所有的動力因子……」
「停停停,費佳。」綾聽著有點暈,她被繞糊塗了,於是她粗魯地打斷了費奧多爾的話,並且要求道,「親愛的,你能講得簡略些嗎?你在某些方面真是喋喋不休,或者,你想讓我找個筆記做點記錄嗎?」
費奧多爾回頭瞥了一臉綾,繼續開始他今晚的高談闊論。
難以想像他今晚的話這麼的多,雖然他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他也不是一個在任何時間都侃侃而談的人。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月亮爬上梢頭,隔著一層窗戶透著隱隱的光,房間裡沒有開燈,屋裡的布置宛如拋光一般泛著鉛色光暈。
「在關於人類的觀點裡面,總是有相互對立的矛盾點存在。不過我們可以確信的是,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是有信仰的。一個視財如己命的人,我們可以說,他是為了財而活在世界上的。」
「這和你說的上帝又有什麼關系呢?」綾問道。
「財是一種的動力因。而全世界的人加起來有各種各樣、成千上萬的動力因子。現在,把這個不同的因子整合起來,尋找一個共同點。」費奧多爾說道,「我們把這個動力因稱為上帝。」
綾久久沒有說話,她在思考。
費奧多爾繼續補充道:「『上帝』是宇宙誕生的原因,他創造了人類,是全人類的引領者。他不是一個具體的實在的角色,而是一個類似精神像征的解釋。」
「這是你信仰中的上帝嗎?」
驚訝的是,費奧多爾表示了否定。
「要建立一個國家,上帝是有必要的。」他耐心解釋道,「因為一個國家需要一個共同的信仰。」
綾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需要一個共同信仰來獲得人民的認同感嗎?不錯的設想。」
「不過……」綾的話頭一轉,她促狹地看向了費奧多爾,「那得需要一個人類集合體的國家。只不過,在我看來,這個概念太抽像了。讓人民意識到,他們在神的引導下走向統一。可實際上,因為國家是有人類建立的,人實際上還是被人統治著。」
「民眾生活在一種被上帝統治的幻覺中。但無法否定的是,統治帶來了一種平穩和幸福,至少它避免了長期戰爭。」
費奧多爾直直地目光一直朝著面前的壁爐,燃燒著的火光深深映在他的瞳孔,一些詭譎的感覺似乎在他心裡生成。他並不從容,反而憂心忡忡。
火焰在他心裡跳躍、爆炸,像蒸氣一樣升騰,壓縮,冷卻成冰,凍在心裡結成很大的一塊。這些冰崩裂開來,又變成火焰熊熊燃燒。
第58章 17
「我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他說道。
「你在擔心些什麼呢?費佳。」
「……我不明白。」他沉默了片刻, 緩緩說道,「上帝幫助人建立國家,可他卻從未給予人來與生存的口糧,而是告訴他們, 稻米在那裡, 但要靠人類自己種植。如果人種出了糧食,那應該是上帝的功勞, 還是人的功勞?」
「不能是兩邊都有功勞嗎?」綾問道。
「人們對上帝大力歌功頌德, 因他幫人找到食物。那些種植的人也因此收獲了糧食。」費奧多爾說道, 「另一種假設, 如果上帝來到人的面前,帶他們找到食物, 你猜他們會怎麼樣?」
「先是狂喜, 然後憎恨上帝。」綾說道,「因為食物是有限的。忍飢挨餓時,他們會再次想起他,但他不會再來。」
「從那時,我就想到了一種結論。」他說, 「人並不純粹,所以才對上帝推崇至極。而人並不需要上帝——一個真善的神明,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不費力氣解決問題的助力。」
「那人為什麼要信仰上帝呢?」他茫然地說道,「如果此刻上帝降臨,那人也會歡欣嗎?也許他們會夾道歡迎,祈求上帝滿足他們的願望, 但上帝是公平的,他並不能滿足他們所有的要求和幻想,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們也會懷著同樣的心情信奉上帝嗎?」
「統治者一定不樂意看到這個場景,這對他的統治帶來了威脅。」綾補充道,「事實證明,一個不存在的上帝才是完美的,人類對上帝是葉公好龍。因為人民顯然不需要上帝,他們最最迫切的願望上帝並不能幫助他們實現,也最賴以生存的土地和食物卻被統治者所掌握。這樣,人就會會對既得利益妥協,是國家給他們帶來了面包。那他們在面包和上帝間又該如何選擇?」
「是啊,人會選擇面包,放棄上帝。」費奧多爾說道,「如果這樣的話,那上帝還完美嗎?在人的眼中,上帝已經不再是那個十全十美的存在了。」
綾輕笑地看向了費奧多爾。
「這就產生了一個悖論。」綾說道,「信仰上帝有用嗎?一個宗教國家有存在的必要嗎?如果每個人都是善惡交錯的人格,罰無法制止罪的產生,那麼罪和罰有成立的必要嗎?」
「我從未懷疑過我的信仰。」費奧多爾說道,「當今社會,人們的信仰已經完全改變了。」
但他說這句話並不是很篤定。
綾湊近了他,跟他靠在一起。
「有一個倫理道德的悖論,如果信仰和克制並不那麼說服人,當他意識上這些至高的理想和道德其實與他並不沾邊,當他明白,一個自由人是有權利犯罪的,而信仰和法律對他來說是一種委曲求全。是的,也許對世人來說這是違反世俗常理的,但對他們來說,犯罪意味著正確,因為犯罪是人的天性,犯罪對這部分人來說是釋放自我。」
她從未有過這麼思路明確又發散的時刻,因為她從他的一些想法裡讀懂了一些零碎的情感。
讓她覺得,原來他是純粹的。
「正因為此,因為罪與罰的存在,信仰才顯得格外重要。」
「的確,物質發展的當代,因為科學的存在,人對信仰已經產生了懷疑,人對資源的索取難度大大降低,也因為自我肯定意識的上升,人類對上帝的需求也越來越少。但這個世界一直沒有脫離軌道一直旋轉。因為弱小,也許善惡在一個人身上並不是那麼分明。可對任何人來說,惡都是無法忍受的。法律會挑選出一部分的惡,並且對犯了錯的人做出懲罰。事實證明,法律仍然有存在的必要,只不過法律的存在是為了社會的穩定,而道德方面的惡則是一個另外的方面。我認為,罰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規勸別人,而是為了規勸自己。即使刑罰施行,犯罪卻依然存在,沒有信仰的人,才會犯罪。」她耐心地說道。
「但你怎麼會陷入這樣一個境況裡呢?費佳。」
「你怎麼會懷疑上帝呢?我相信,至少還有人不是因為自我滿足而信仰上帝的。親愛的。我們並非為了安慰自己亦或是他人而去信仰,而是因為我們為了這個信仰才一直充滿希望。了解更多關於上帝的內在,那樣我們就能拐過彎朝著至善至美的輪轉前進了。不應該相信愛會降臨,而要向燈塔前進。」
「而上帝只是始終如一,像從前那樣教會我們如何去愛這個世界。」
他們久久沒有說話,就在一片呼吸聲中時間慢慢流逝。
綾一直看著他許久。
費奧多爾此時是帶著幽紫色的一片霧氣,他雙目有些渙散,已經陷入了一種不為人知的境地。
「我在試圖釐清些什麼。人需要信仰嗎?需要的。可你還沒告訴我,人是否需要上帝。」
看起來,他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否定中。在他不斷審視自我的過程中,也許發現了一種自相矛盾的錯亂。
他喃喃自語,不可自拔,也沒有被說服。
「如果讓上帝回答電車難題,他會做何解答?假如什麼都不做,電車會軋死一個人,但將電車改道,電車會軋死五個人。在僅有的兩個答案裡,沒有十全十美。無論他選擇哪一項,都將面對殺人的指控。」
「我無法回答……」綾誠實說道。
「也許上帝也無法回答。」費奧多爾說道,「但他必須選擇。無論怎樣,人們都無法像當初那樣愛戴他,無論怎樣,因為他的原因害死了一個人,即使他做了最為有益的選擇……我就是因此,陷入一種懷疑和煎熬。」
他心神不定,口中的話語不停歇。
「無論如何,我是有信仰的……但我已經分不清這信仰是理性的還是感性的了。無可奈何,上帝在這個時代慢慢走向滑坡,因為人類不再需要從上帝那裡得到自我的滿足……難道我最終也會走向這條疑竇之路嗎?……」
最後,他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無法得到答案,所以我才感到可悲……」
綾打斷了他。
「你說完了嗎?費佳。」她冷冷地說道,「如果說完了的話,該輪到我了嗎?」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問自己,費佳。你已經做出解答了,不是嗎?讓我用你的理論來說服你。既然上帝是全能的,他就不會讓自己的信徒面臨這種生存的選擇。而你,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抉擇。」
「殺掉所有的異能者,不是你的期望嗎?」她說道,「是什麼讓你陷入了自我懷疑的境地?負罪感嗎?那你又怎麼開始為自己的決定後悔,開始猶豫不決了?還是說,你想忘掉所有的一切,進入一個不用做選擇的正確境地?你想讓上帝替你做決定嗎?」
費奧多爾沒有回答。
她突然陷入了一種憤怒中,這點憤怒來自於他近乎默認回答中。
「你讓我失望了,費佳。」綾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她用近乎質問的口吻說道,「一直以來,你認為你在做什麼偉大的,對於全人類有益的事業嗎?你在企圖以此蒙蔽自己嗎?請你捫心自問下,你在以偉大為要挾來綁架我幫你做事嗎?我們現在在談論的這些事情,也許就在操控著底下的人的性命。」
「你在想什麼?費佳?你在這個時候怯懦了嗎?」她高聲罵道,甚至有點口不擇言起來,「我可沒有這樣的情操,也沒有幫人類解決問題的興趣,這個世界毀滅與否和我有什麼關系?明白嗎?還要讓我教你怎麼樣規勸我自己嗎?」
「噢!你可真是個傻子!事到如今我們還在聊這些話題。」她忍無可忍地一把推開了他,然後站了起來。
「聽著。」她說道,「我現在說的話你都要好好聽著,我只說這一次。」
他們之間陷入了一種突然的靜謐之中。
費奧多爾沒想說反駁的話,即使如此,他用一只手撐著一邊臉頰,把半張臉都壓得變了形,他面朝著她,目光專注地看著綾。
清冷又熟悉的冷靜的目光,但並不是無表情的冷酷。
綾立即像酒醒了似的清醒了一半,她立刻開始後悔起自己突然的衝動來。不過,話已經出口,她不會因此收回自己要說的話。
「某一天,一個人跟我說,他要做一件大事,即使他心裡不是那麼篤定,不過他要做。」綾說道,「我不會把這句話當做一個玩笑,因為他是認真的。沒有人鼓勵說這樣是對的,試問一個從未遠行的人想要到往遠方,那該是多麼荒謬!」
「不過沒關系。」她說道,「因為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會告訴他,飛吧,去你想去的地方。無論怎麼樣,都不要停下來。不要回頭,像抖落羽毛那樣把後悔抖掉。請你千方百計,不顧真相。」
「你要幫我嗎?莉蓮。」他問道。
她明白他關注的重心在哪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星期有榜單,所以會日更到星期二。
我剛看了下我寫的大綱,發現我自己都有點看不懂……不過我讀了下這段,感覺還行。
之前我好像說過我覺得文野的陀思不信上帝的,打臉啦!
這裡的上帝不是神,也不是一個宗教像征,是人的信仰,也就是精神支柱的統稱。
and《卡拉馬佐夫兄弟》是陀氏最好的作品,我感覺甩了《罪與罰》一條街,反正罪與罰我看不太下去,如果有興趣可以看看。
第59章 18
綾臭著一張臉, 沒講話。
「我沒有騙你。」
費奧多爾開始打感情牌,但他講話的技巧很高端。
「人在中途產生各種各樣的情緒不是很正常的,偶爾我也會短暫猶豫一下。」他嘆了口氣,「不過不是因為不自信, 我一直在思考, 我現在走的路是不是所謂的正途。正因為此,我才需要『書』。」
他坦然地說道:「我需要萬能的保險, 名正言順安排命運, 獲得支持的萬能鑰匙。你說的對, 我也許不是很自信, 所以要更多能達到目的的手段。也許果戈裡和你說了些什麼,他和我不同, 我認為你一定不會選擇站在他那邊?」
「這又跟尼古萊有什麼關系?」
「他跟我不是一路人。」費奧多爾說道, 「你該清楚才對,莉蓮。我們因為短暫的志同道合聚在一起,現在,即將到重新回到相反的道路上。他似乎很痛恨這個社會,因此期望把這個脫軌的, 緩緩走向滅亡的世界拖回最初的正途。」
「所以,你想好自己的國家是什麼樣的了嗎?如果你想一做到底,那就要提前考慮這些問題。當然,這也許是我對你的考核,我們來聊一聊吧。」綾說道。
費奧多爾沉吟了許久,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刻, 可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好吧,我們先把這件事情擺在一邊。」
見他沒說話,綾繼續說了下去, 她的語氣裡帶了點小女孩的天真幻想。
「不過,我覺得我有必要要告訴你些什麼。」她有點語無倫次,講完這句話又有點後悔。
但是她確實是真心實意想要說點什麼的。
在他們之前的談話裡,她的確被打動了。
她其實並不該跟他聊這個話題的。
因為他所有的目標都只存在一個根本。
他是看不到世界的未來的——如果他下定決心將異能者連同自己也一起毀滅的話。
他是永遠留在舊世界的一塊冰,碰到太陽就開始加速消融,如同初雪碰上燒融的烙鐵。
正因此,他們目前的談話都基於一次幻想。
一切都是霧裡看花。
而這正是綾感到悲哀的源頭。
可她仍然這麼選擇了。
只因為他們現在的談話是這麼和諧,他也是如此真心實意的想要跟她聊這些的。
「在你之前和我進行的那些談話裡,我曾經談論過一些關於國家的構想。現在,我已經有了一些思路。我的王國,應該是個自由的國度,不過這可能不是尼古萊所希望的自由……」
「其次,沒有異能者存在相對公正平穩的社會,和人們信仰著的主在高高的天國注視著所有人,並且督促這個國家的人民的政教合一的國家。」
他原本是有些困的,但現在他頗為清醒。
也許他從他們剛才的對話裡回過神來了。
「民眾呈現塊狀分布,但他們又相當零散不對君主構成威脅。其次,這個國家有一定的法律基礎,至少有一部分法律保護民眾的生命權利。」他不緊不慢的補充道,「法律並不以人為善為根本目的,比起公眾利益,優先保護君主的權威……因此,當公民觸犯法律的時候,要以觸犯了罪孽一樣地贖罪。」
「就像……如果有人行了什麼不可犯之戒,必定要跪罰在祭壇前,以公畜為祭擔當贖罪的牲畜,不僅如此,他應在眾人面前供述他的罪狀。像經文裡說的那樣。」綾的聲音越來越輕,「他有了罪的時候,就要承認所犯的罪,並要因所犯的罪,把他的贖愆祭牲,就是羊群中的母羊,或是一只羊羔,或是一只山羊,牽到耶和華面前為贖罪祭。」
「……」
費奧多爾感到無言。
「還記得我們之前說的話嗎?倘若你承認自己也有罪的話。」
綾借機又提起了他。
「費奧多爾犯了過錯,他也要為自己贖罪……他為自己書寫了道德相反的篇章,他在皮囊下藏著厚重的危險和權力,假若有人冒犯了他,他就為他們贖罪祭……只是他如何寬恕自己?只因上帝無法基於他赦免,他越過傳統道德的邊界抵達另一個相反的邊界,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造物主絕不原諒他,他也絕不原諒自己,因此他的內心時常受到火一樣的燒灼。」
綾看向了費奧多爾。
他的眼皮顫了顫。
「假使我要建立一個王國,那它必然是我的所有物。」綾說道,在某些情況下她總是這麼的傲慢,「怎麼能說造物主為我們安上了鼻子?而要說,造物主為我戴上王冠,我的國家的人民沒有信仰,只因為他們崇敬一個最偉大的真主,只因她為他們帶來幸福,要讓造物主為她的國家服務,像征服版圖那樣將神拘於一隅,自此,我的人民只信我,不信神……」
綾伸出手捂住了費奧多爾的眼睛,而他半睜開的眼睛就被消壟在一片夜色中。
「費奧多爾犯了過錯嗎?」她的尾音一挑,聲音低沉,充滿了倨傲,「不用造物主行使美德寬恕他,也毋需他跪在主面前贖罪。由我來寬恕他,也由他來寬恕自己。」
還沒說完,她就忍俊不禁了。
「那你要投奔我嗎?費佳,認真的回答我。」綾俏皮地笑了一下,突然開起了玩笑。
「當然。」
「那你就要當我的信徒了。」
費奧多爾也輕笑了一下,看起來,他今天格外的放松,整個人癱成一團。
當他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著,和平常不一樣,他困了,想睡覺,所以像貓一樣慵懶,也像貓一樣輕盈。
「呵。」他說道,「書從某種方面來說也是全能的吧。信仰你可能還比信仰上帝更靠譜些。」
綾搖搖頭。
「我並不全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至少你還沒告訴我你臆想中的國家的雛形。」
費奧多爾嘆了口氣。
「即使是一個模糊的雛形嗎?莉蓮,我對國家還沒有什麼准確的定義……如果你想聽的話,倒是可以告訴你。這只是我的一些淺見,不太成熟的想法。」
他沒有抵過綾的胡攪蠻纏。
「人類需要一個相對自由的社會,至少,不應該有農奴制這類的將人民捆綁在一塊地方的制度。其次,貴族和人民的思想應該割裂起來思考,因為兩者的思考方式並不相同。」他開始侃侃而談,「但上面的人應當和下面的人對話,人與人不應該割裂開來來看。盡管人類可能身份地位有別,在思想上來看,他們應當是平等的地位。也許這也許不是個灰色鳥籠一樣的秩序世界,也不是一個人人平安喜樂,穩定幸福的社會,但一定是一個遵循科學,邏輯,理性以及信仰為一體誕生的理性與感性並存的世界,倘若存在戰爭和不幸,這一定是為了更好的社會……」
綾捂嘴一笑。
而費奧多爾沒有停頓,繼續說了下去。
就像此刻,他也是頗為放松的聊著這些的。
很奇怪,當他們聊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完全不覺得枯燥。
也許他也很久不對別人說起一些正事除外的話題了。
「個人主義在我看來是極有必要的,我們這個國家被集體主義的陰雲所籠罩著,在這片天底下人民無所遁形,私利被壓縮到肉眼可見的程度,好像官僚主義已經膨脹到無所不及的程度了,與此同時,民族的文明深深根植於整個人類文明中,而不該被消滅同化……」
「看起來,我們完全不一樣。」她並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對他的談話充滿了興味,「也許我是片面的?哦,抱歉,費佳。我今天似乎問了你太多問題了。」
「不用向我道歉,莉蓮。你讓我有了愉快的一天,我祈禱著這個時刻已經很久了。」費奧多爾的聲音越來越低,「萬分慶幸,我們的談話還算順利。」
「你也會緊張嗎?我還以為你算無遺漏。」綾嘲諷道,「我可沒說過要幫你了,費佳。不過離開彼得堡前,我倒是可以幫你掃掉一些小障礙。」
「足夠了,這已經足夠了。」他低聲說道,「我需要你,親愛的。」
他看起來真的有點累了,但他還是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
綾卻捧起了他的臉,看他昏昏沉沉地有點反應遲鈍的樣子。
他的臉頰透露著自然的紅暈,原本綾以為他已經困了,他卻反應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
一列火車搖搖擺擺地進了站,許多仿佛是此刻的夜裡,一切都平平無奇,也許有細雪落下,也或許是冷風游蕩在充滿濕氣的每一個角落。
只有這裡,一簇微弱的光照亮了模糊的景像,讓他們互相在眼裡映出倒影。
一叢漆黑發亮的樹和寂靜無聲的冰雪繚繞的野原,一個清晰的,發光著的肖像似的靜謐輪廓……
他們在此刻都有一些想法,而神明並未施加干涉。
言語被鐵鍬鏟碎,只留下沙子一樣的呼吸聲,猶如晚風吹過樹林。
於是他們順其自然地,在月光下接吻。
第60章 19
雖然綾說了要幫費奧多爾一個小忙, 但她顯然並不著急去找索尼婭,在她離開俄羅斯前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處理。
在此之前,她要先跟死屋之鼠的人要開一個小會,商量好大體的章程和一些基本的方案。
綾沒太搞懂費奧多爾之前一系列舉措的原因, 他大費周章地制造恐慌, 然後又戛然而止。
最近她也沒太在新聞裡看到與游樂園相關的消息了,似乎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就像她剛來到俄羅斯的時候, 對這個國家的第一印像, 永遠沉默甚至有點沉悶的, 冷肅和平的國家。
不過不管怎麼樣,綾是不會為費奧多爾影響自己形像的。
是的, 她要當一個完美無瑕的間諜!
她最近半夜時讀了些偵探小說, 所以愈發對這個決策躍躍欲試起來。
在她與人類打交道的這麼多時間裡,多數是處於一種平穩的狀態裡面的,像普通人那樣,體會不到血腥和陰暗面的東西。事實證明,這些反向的負面的黑暗世界也確實對她來說非常有吸引力。
況且, 她滿足自己樂趣的同時,幫朋友們點小忙也無所謂。
綾磨刀砍柴兩不誤,在彼得堡瘋玩了幾天,完全把索菲亞和死屋之鼠的人忘得一干二淨。
她還抽空去看了場足球比賽。
等她反應過來時,費奧多爾主動聯系了她。
他很忙,他們已經幾天沒有太多交談了。
大多數情況下, 都是一點簡單的問候。
綾對果戈裡和西格瑪也是如此處理,主要原因是,她離去摩爾曼斯克的時間已經不遠了。也許這聽起來有點殘忍, 她自己有時候也會猶豫要不要在彼得堡多呆一會,畢竟現在這一切還是比較合她的心意的,一切境況都在預期之內。
最後她否定了這些。
俄羅斯真的有這麼好嗎?
綾捫心自問,沒有。
風雪皚皚的俄羅斯下,埋藏著鋼筋做的城市,和鋼鐵做的骨骼。
櫥窗裡的俄羅斯,她已經有點膩味了。
這些重復的一天天,日程表裡一個個開始減少的計劃讓她慢慢的開始覺得這個城市也開始索然無味起來。也讓她開始慢慢發現——啊,她要離開這裡了。
就像多數的那些日子裡,她都是這樣雲淡風輕,毫無留戀地走過一些城市和國家。
一旦感到膩味了,就馬上開始尋找下一個目的地,把不需要的人統統甩掉。
綾不太苦惱甩開費奧多爾的問題,他有自己做的事情。幾年之後,她回去找他驗收成果也不遲。
她也不太擔心西格瑪,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給她帶來這個苦惱的。他怯懦於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永遠處於打開箱子前的薛定諤狀態。只要他們保持這種似朋非友的狀況,他就心滿意足了。
綾其實比較擔心果戈裡。
他算是一個極端主義者,極端地追求自由,性格難以衡量。綾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報復心重的人,但她明白,尼古萊果戈裡一定非常執著。
從這點看,他真的是非常棘手的人物。
但沒有關系,到那時,她就親手甩掉他。
如果有人敢對她想做的事情胡攪蠻纏,那她就讓他再也不敢這麼做。
綾又開始沒心沒肺。
她拐彎抹角地推脫著和索尼婭的見面。隱晦地向她表達自己還和費奧多爾是一對相愛的情侶,只是他們最近出了點狀況。同時,她的表情卻一點也不沮喪。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實際上,她跟費奧多爾除了晚上,根本不怎麼見面,也不約會。
只要索尼婭稍微查一下,就可戳破這個刻意的謊言。
她不緊不慢,等著索尼婭妥協。
只要她查不出點什麼死屋之鼠的消息,只要她再澆一把火。
原本這是她為自己謀劃利益的保護牆,因為她是個牆頭草,所以干脆兩邊都不賣好,反正沒人奈何得了她。
現在,由於一時興起,她改變主意啦!
他們聚會的地點不是在一個偏僻的郊區,而是一個相當熱鬧的街區。順過一條種滿華燈的小道,就到了一家熱鬧的音樂餐廳。
順著工作人員的帶領,綾來到一家包廂裡。
幾乎死屋之鼠的全員都來了,包括扮相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普希金和伊萬·岡查洛夫。
普希金看到她來顯得格外的高興。
除了綾沒見過也不認識的伊萬,和看起來有點不在狀態的西格瑪,其他人對他的到來都很歡迎。
看到綾,西格瑪甚至愣了下。
看來費奧多爾沒有告訴他她要來這件事。
「嘿,朋友們。」綾並不在意這些,她心情愉悅的打了個招呼。
她把小挎包放在右側的座位上,然後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入座。
「好久不見。」
「哦莉蓮,我記得你!」說話的人是普希金,他興奮地說道,「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也許,我們又要開始有什麼行動了?」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一臉厭惡:「費奧多爾,你真是挑了個糟糕的地方。難道這些地方會讓你產生什麼優越感嗎!這該死的教養!不過這個地方有個唯一的好處!」
他開始戰栗,並且情不自禁地發出邪惡的笑聲。
「有好多好多的異能者,真是讓人興奮……」
幸好房子裡面的隔音很好,不然從外表還是他說的話都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個在逃嫌犯。
「止言,普希金。」費奧多爾說道,「這不是對待客人的禮儀。」
他並沒有做什麼威嚇的動作,但普希金像貓看到老鼠似的馬上閉了嘴。
但綾觀察他的表情,發現他只是畏畏縮縮地看了一眼伊萬。
難道他更討厭那個叫伊萬的人嗎?
綾的位子在費奧多爾旁邊。
他們坐在一張方形長桌上面,桌子很長,上面擺滿了法餐。
綾順手拿起一杯酒,輕輕抿了一口,是香檳。
她環視周圍一圈。
一個大房間,裝修是典型的歐式風格,牆上掛著一幅風景畫,不知道出自誰人之手。
第二眼,她才發現似乎多了一個座位,正在她的對角方向。
她的旁邊除了坐著費奧多爾外,還有從一開始便一聲不吭的西格瑪。
他依舊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麼。
「人似乎沒有到底?你們在等誰?」
她自說自話地回答了:「呃,你們在等……尼古萊?」
她看了看表,時間已經過了一刻鐘了。
「他遲到了嗎?」
她都不知道原來他是個不守時的人。
「真是對主的大不敬!」與此同時,坐在費奧多爾另一邊的伊萬似乎怒氣衝衝,處於失控邊緣,「竟然敢遲到!尼古萊·果戈裡,這個無禮之人竟然已經遲到一刻鐘了!」
「請您放心,我的主,我會立刻把他叫過來的。」
當伊萬的目光對上費奧多爾時,他的語氣瞬間恢復了謙卑。
老實說,綾覺得這個人非常的怪異。他似乎……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並不是有問題藏著不說的性格。
於是她轉過身,用叉子敲了敲費奧多爾面前的酒杯。
「親愛的。」她用眼神示意費奧多爾,「他一直是這樣的嗎?」
「有什麼問題嗎?」費奧多爾問道。
綾古怪地搖了搖頭。
「啊。」
費奧多爾短暫地看了一眼伊萬,他的表情一如既往不帶任何的表態,也許是仁慈,也許是冷酷。
「別把他放在心上,莉蓮。」他雙手支著下巴,對著綾露出了一個堪稱和煦的微笑,「不把他當做人類來看也沒有關系,他不會妨礙你的。」
在費奧多爾說話的時刻,伊萬仍然保持著沉默的笑臉,他狂熱的目光裡只存在一個人的倒影。
即使費奧多爾這麼說,他也露出了堪稱治愈的幸福笑容,好像他聽到了什麼令人告慰的事情似的。
他的眼裡只有他的神明。
可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他針扎似的目光就立刻撲向了綾。
出於隱忍,他努力做出有親和力的表情,這讓他顯得非常難堪和虛偽。
當費奧多爾看向他時,他卻一百八十度地轉變態度,回到了那副彬彬有禮的表情。
綾不太喜歡伊萬。
說不上來的原因。
無論是他纏滿繃帶的頭,帶著病態的表情還是略細誇張的肢體都讓人覺得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是第一個讓她第一面就清楚感到「和社會脫節的人」是什麼樣的狀態。
萬幸,伊萬出去給果戈裡打電話了。
「他讓我感到不適。」綾選擇直白地告訴費奧多爾,「你能讓岡查洛夫先生離開嗎?費佳。老實說,我不想看到他了。」
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個人的由來,她只想讓這個不正常的人趕緊消失在她的視線裡面。
「當然。」費奧多爾妥帖地說道,「不過,莉蓮,你得忍耐一會。因為他還會有用處。」
他頗有涵養的請離了伊萬,用的是對講機。
正好,伊萬現在也有事情要做。
也許他預料了這種狀況,也許沒有。
「真是糟糕。」綾抱怨了一句,問道,「今天我們是來商量對策的嗎?你要做什麼,費佳?總該讓我知道點什麼吧?」
「先吃飯吧,莉蓮。」費奧多爾說道。
「費佳,你就告訴我吧!」
他卻故意指置與不理會,綾於是右手成拳咚咚咚地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綾放低了聲音,用蚊子大小地聲音問道:「其他人知道嗎?」
費奧多爾不說話。
綾推測西格瑪或許是知道什麼東西的,看他的表情,他簡直要把憂心忡忡寫在臉上了。
「ok。」綾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費佳。」
她感覺到了他的默認。
她沒有再和費奧多爾聊天,因為她有了新的現成的聊天對像!
坐在她左手邊的西格瑪還在走神得厲害,綾叫了他一聲他還有點恍惚。
「西格瑪,你最近過的怎麼樣?」她打了個招呼,詢問了一下近況。
他很快恢復了神志,看起來依舊那麼溫和,被霧色渲染的瞳孔裡盈滿了一些難以看懂的情緒。
「我很好,莉莉。」
接著,綾開始拐彎抹角地打聽起伊萬的事情來。
他一一解答,並沒有不耐。
當她開始打聽起今天的行程時,他又開始躊躇囁嚅,話在喉嚨就是不開口。
綾沒有選擇逼迫她,她順其自然地打了個圓場。
「抱歉,西格瑪,你不用回答我,也不必勉強。」
他今天看起來有點怪,是出了什麼狀況嗎?
心神不寧地,人還在這裡,心已經飛走了。
但要讓綾放棄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又敲起了費奧多爾的桌子。
她拿著手機的備忘錄,一字一字敲給他看。
「關於西格瑪,你知道為什麼嗎?」
費奧多爾伸手接過了她的手機,握住她的手開始打字。
「要讓動亂持續下去,不然我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讓所有人知道政府的無能,養著一群只會吃的蛀蟲。
活在和平安穩裡的人,只會變成廢物。」
他先是解釋了自己今天舉措的目的。
「你要制造騷亂嗎?」綾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她吐了吐舌頭,這個動作好像有點明顯。
費奧多爾輕笑。
「可以這麼說吧。」
「但你不先做好布置嗎?」綾好奇問道。
「嗯。」他應了一聲。
綾知道可能她在外面玩的日子裡他又做了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他意味不明的繼續敲下字符。
「而我邀請你看一場好戲。
主人公已經就位。」
綾一臉茫然,她懵住了。
她一直以為他今天叫她來是敲定方案的,可照目前的情況看起來,她只是個幸運觀眾,被主持人親自叫上台近距離看戲。
隨即,她懷疑地目光投向了西格瑪。
結合他今天晚上十足詭異的樣子。
主人公,不會是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把彼得堡的劇情寫完這文就完結啦。
後面的內容我覺得沒有必要寫了,基本上性格和劇情都差不多,另一方面原因是因為語言習慣的問題。日文寫法和講話方式跟俄語的實在太違和了……寫起來感覺是兩本書。就跟大家看歐美小說和日韓小說翻譯體的感覺,日文小說寫起來一堆敬語,反正就是很違和orz舉個例子的話就是女主say「xxx君,十分抱歉打擾到你了!」就是很日常的一句話,但是一點也不符合女主性格,女主說這話就像歐美人嘴裡突然蹦出一句日語來這種感覺。講話邏輯,語序都不咋一樣,雖然這是同人。
到時候會寫兩個番外。
一個果的番外,一個世界毀滅的番外,都不是第一人稱的那種。
第61章 20
直到半刻鐘以後, 果戈裡才姍姍來遲。
他進來的時候神情一臉愜意,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讓你們久等了!請原諒我並不是有意的,只是有點小麻煩絆住了腳,只是我很快處理掉了!哦, 費佳, 你們等我有多久了?半刻鐘?真令人遺憾啊……」
他愜意地眯了眯眼睛,目光隨意地掃視一圈。
可當他看到在位子上的綾時, 他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間裂開了。
只是一瞬間, 他立即恢復了原本的表情。
「親愛的?」綾撐著下巴看他, 一臉盎然的神色, 「見到我,不開心嗎?」
她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從果戈裡的表情來看, 他先前並不知道她要來的事實。
他們確實好久好久沒有見面了。
從綾開始敷衍他開始。
看到她, 他旋即露出了喜悅。
他穿著白色西裝,手上空無一物,看起來正要出席什麼隆重的場合,往常必不可少的鬥篷並沒有出現,因此顯得一本正經。
明黃燈光下, 他像在發光。
果戈裡來到她的桌前,然後懊惱地發現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位置了。但他並不著急,非常有涵養地請在綾對面的普希金離開了座位。
直到現在,綾太注意到他們都穿了西裝,連普希金都穿了!這實在有點滑稽……綾終於明白她從一開始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他們都准備好了來到這裡。
人終於齊了,但桌子上除了前菜和酒什麼都沒有。
費奧多爾用傳喚鈴叫來了服務員, 示意服務員開始上菜。用餐的過程極為安靜,除了動作帶來的衣物摩擦聲,連食物咀嚼的聲音都沒有。似乎他們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吃一頓飯來的。
直到最後服務員擺上甜點離開房間時, 綾都非常無聊,她甚至發起了呆。
她最後起身去了化妝間。
直到她離開,他們才開始輕聲交流。
「西格瑪,如果你懂得禮節的話,應該知道要為你身邊的女士布酒。如果你不懂的話,那就讓開。」挑起話題的人是果戈裡,他講話聽起來甚至有點不悅,「還有,你怎麼也會參加這次的行動?你忘記了你說過的話了嗎?」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隱晦地笑容,非常活潑,但也很壞。
他俏皮地學起了西格瑪的語氣,好像要復述他說的話似的。
「『我不想為此而走上反人類的道路,即使如此,也請不要勉強我做殺人的舉動,我……會有負罪感。』」
西格瑪沉默片刻,強硬說道。
「果戈裡,這和你沒什麼關系。」
果戈裡哈哈大笑,充滿了暢快,似乎為戳到了西格瑪的痛處而喜悅。他又興致高昂地問費奧多爾:「對了,費佳,你怎麼會把莉蓮叫上?我們的計劃裡沒有這一環吧?」
他站起身來,轉了一圈走到綾的座位,拿起了她的酒杯。
杯子裡還有半杯的香檳。
他看到在場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在。
他的表演欲又開始升騰,一種邪惡的情緒讓他忍不住做些什麼引人矚目的事情來。
果戈裡晃了晃酒杯,問道:「怎麼你們都在看我?」
隨即,他恍然大悟。
「你們在看它嗎?」他伸出手,以便讓他們看這個平平無奇的高腳杯更清晰一點。
屋子裡的歐式吊燈並不黯淡,光打在杯子上顯得美輪美奐極了。
他得意洋洋,舉起杯子再次晃了晃,然後再次掃視四周一圈。
所有人都在默默看他,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棒極了。
唯一一人讓他心情不悅,是費奧多爾,他往常那樣平靜的直視他,好像對他的一切了然於心。
而今夜的一切出乎果戈裡的意料,因為費奧多爾帶來了一個意外,他並不期待的驚喜。
見到她,他很快樂。
他並不想看到其他人,雖然這是死屋之鼠的聚會,他不應該見到綾的。
一切都在脫離果戈裡的預期,就像地球失去了重力似的,一切都開始扭曲旋轉,七上八下地在大地上顛簸。一大堆重物砸在他的腦袋上,讓他摔個七葷八素,頭被砸的狗血淋頭。
他隱晦的忿忿和仇視突然像溫度計烤火那樣爆發了,一種挫敗帶來的不甘突然將他的渾身籠罩,他久違的嫉妒在看到費奧多爾的時刻立即開始躥升。
他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過分,但他仍然享受這種矚目感,還有這種釋放情緒帶來的滿足。
「看到了嗎?」
果戈裡突兀的舉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盡管他心目中的另一位主角並不在場。
但他心滿意足,沾沾自喜。
耀武揚威似的一口氣把香檳喝光了。
他若無其事杯子原處放回,還滿上了原本那樣相似刻度的香檳。
「你在做什麼?」說話的是西格瑪,雖然伸出了手想阻止他,但沒來得及。
果戈裡終於露出了真實,他剝下面具以後的冷漠面孔。
「我在做什麼,你不是看到了嗎?」他自言自語地開始說道,「真是苦惱,我等下還得向她道歉才行……倒是有些人沒有自知之明,沒有一點合作該有的態度,我們這裡的人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就在一起的,你說對嗎,西格瑪?」
「既然我們都是合作者的關系,就不要和我搶,我們組織裡怎麼還會內訌呢?噢!可能還有些居心叵測的家伙想要來蹚渾水,真令人惡心!」
他輕快地哼起了小調,慢吞吞地走回了座位,動作像放慢了八百倍速度的烏龜,以求時時刻刻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雖然果戈裡問的是西格瑪,但是費奧多爾知道他在質問他。他仍然沉默不語,手上的動作不停,刀劃在餐具上發出刺耳的一聲。
如果拋掉一切情緒,他也不會衝動地跑上前跟果戈裡吵架。
但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會讓他永遠閉嘴,因為他實在不算是那麼一個好脾氣的人。
現在也不是他應該做出回復的場合,因為果戈裡明面上是對西格瑪說的。在這些事情上,西格瑪更柔軟,他不強硬,更好欺負,正好是果戈裡的開刀對像,至於原因,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誰讓他也喜歡綾?
倒是西格瑪像聽到了令人驚懼的事情,突然情緒激動地站起來,他的舉動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走進門的綾。
他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堵在了肚子裡,變成了一句軟弱的回應。
他說道:「果戈裡,我和你們不一樣。」
說著,他就噤聲坐下了。
綾不明所以,她四掃一眼,沒看出什麼來,就慢慢回到了座位,屋裡的氣氛似乎完全變樣,她覺得有點熱,還拿著手扇了扇風。
再次掃視一圈,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吃著飯,氣氛特別的詭異。
她每看一個人,跟他對上視線的人就像老鼠看到了貓似的低下了頭。
發生了什麼嗎?
綾用眼神詢問費奧多爾,得到了一個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回應。她只好郁悶地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個位置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香檳。
她突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怎麼了嗎?」她疑惑發問,「你們怎麼都在看著我?」
第62章 21
在這些隱忍的視線打量裡, 綾看向了正在對面的果戈裡。
他笑意盈盈,高興地看著她,一眨也不眨地,看得綾心驚肉跳。
雖然還不太搞得清楚狀況, 她知道, 剛一定發生了什麼。
反觀其他的人的情緒,除了普希金, 都是不動聲色的。
普希金像看到鬼一樣眼睛瞪得很大, 眼睛一直在綾的附近徘徊。
旁邊的服務生似乎也觀摩到了剛才的場景, 頭低低地眼觀鼻鼻觀心——剛才綾跟他對視的時候他可是一直很有禮貌做出微笑的!
綾觀摩了一圈, 決定從最好套話的人入手。
「親愛的普希金。」她擺出了一個有親和力的笑容,「你看起來不太對勁, 是怎麼了嗎?」
除了那個擺盤後就離開的服務生, 這一群人中,最單純的人應該就是他了。
也許吧,綾也不是卻確定,但服務生已經走了,包廂裡面只剩他們五個人。
她詢問的對像咧開嘴, 眼睛眯成一條細縫,露出一口牙,卻狡詐地問了她一個問題。
「莉蓮,我親愛的朋友,我可不能更好了。哈哈哈,倒是你, 我們在座的人裡面你更喜歡哪個?我們剛才在討論這個問題呢!」
綾親和的笑容立即僵住了。
在一瞬間,綾的腦海裡飄過了一大堆詞彙,但都不是什麼好詞。
在平時, 她都不能說出一個准確的答案,更別提現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她。
她第一次感覺到為難。
難道要說「我都喜歡」嗎?這會三面都討不了好吧……
可確切的答案確實是這個。
「難道我們今天晚上的議題就是這個嗎?」她故意板著臉,露出嚴肅地神情,「你們好無聊。如果是這樣的話,根本沒什麼意義來這兒。」
這蹩腳的轉移話題水平……
綾自己都覺得拙劣。
她確實不太會面對這種情況,因為這個選擇題的答案是全都要。
以往,她都是選一個扔一個的……
她簡直快愁死了!
綾趕緊瞪了一眼發問的普希金。
「親愛的!這怎麼會沒有意義!」
果戈裡驚呼道,他的表情動作都很浮誇,卻讓綾松了口氣。
她立馬朝他露出一個微笑,他於是朝她看來。
「我想你了,莉蓮。」他說道,還故意問她,「你不想我嗎?我們有好多天好多天沒有見面了。」
這個問題並不會引起綾的反感,她在不做選擇的時刻總是那麼積極。
況且,他們每次打招呼的開頭就是這句話,她都快習慣了!
另一方面來說,之前費奧多爾對她和果戈裡的舉動也是睜一眼閉一眼。某種意義上,是這導致了綾的肆無忌憚。
但是其他人就說不定了。
綾不擔心西格瑪,反正他管不著她。
她偷看了一眼費奧多爾,他專心致志吃著甜點,好像對這句話什麼反應都沒有。
反正費奧多爾也不在乎,他都不生氣。
她賭氣地想道。
他喜歡吃甜點嗎?
綾還抽空想了想。
所以,在短暫的走神後綾立刻清醒,興高采烈地准備接過話題。
「當然了!我們……」
但她話說到一半,有個聲音打斷了他。
「果戈裡。」費奧多爾叫了他一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舀起一塊布丁,慢悠悠的放進嘴裡。
正餐已經收走,現在是飯後甜點時間。
聽到費奧多爾的話,果戈裡露出了個迷惑的表情。
「我沒有在做什麼。」
他說這話時仍然笑眯眯的看不出來情緒,可他降了個調的語氣聽起來敷衍極了。
「你難道還不允許我說話嗎?費佳,我可不知道你管的這麼多。」
「如果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的話,你就該明白,不要妨礙到我們的計劃。」
「呵。」果戈裡冷笑了一聲,他的表情完全的下沉了。
當他冷下臉時,那雙無機質的瞳孔看起來殘酷又無情。
「說到底,你還在找著什麼借口來阻止我接近莉蓮,親愛的費佳,遮遮掩掩有什麼意思。我現在問你,你和莉蓮能分手嗎?這樣對我們都好,明明我們才是一對。」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能有些自知之明嗎?果戈裡,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輕率大意。你也許意料錯了一些事情。」費奧多爾說道。
也許他是喜悅的,但他勾起嘴角,毫不留情,嘲諷意味十足。
綾默不作聲,當個縮頭烏龜,明明她是女主角,看起來像是個旁觀者。
她既興奮,又不想顯露出來,滿腦子裡想的是讓他們兩個打起來。
一方面,她又覺得新奇
費奧多爾居然會回應,這是她沒想到的。
他不是一直對她和果戈裡的關系保持默認嗎?也許他之前不想打破平衡,但現在他干什麼又突然改變了想法?
旁邊的普希金嘴都快咧到天上了,不過他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氣勢,又看了看時鐘,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要開工嘍!」
在關門前,綾聽到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看了看普希金的背景,看起來,他應該是什麼都沒帶的。
「至少我不像你那麼自負,不是嗎?」果戈裡平和地說道,然後他轉過身,對綾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真是糟糕的情況,親愛的,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綾默不作聲,她知道現在不說話是最好的選擇。
也許她的沉默會讓果戈裡感到失落吧。
果然。
她看到了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令人心碎。
如果是平常,她會邀請他去釣魚,亦或是野營或是書會。總之,一切安慰的舉措,都是她樂意去做的。
他也許是為了故意試探她,看她的表情。她有一萬種辦法,但現在都沒辦法使出來。
他必定會料想到,是誰給了費奧多爾說這些話的底氣。
「對不起。」綾在他說些什麼之前,對果戈裡說出了這句話。
在場的人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
也對,除了敷衍的語境,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說出這句話的。
果戈裡驚愕地也看著她,旋即,他就明白了。
迫使她說出這句話的原因,再明顯不過了。
但他還是揚起微笑,做出渾然不察,滿不在乎的姿態。但暗中瞥了一眼費奧多爾的神情。
「我被費佳說服了。」綾斟酌著說出了這句話,她選擇坦誠地說出這些話,「你知道的,我們住在一起。我們聊了一些事情,而我答應他,在我離開俄羅斯前,我會幫他。所以,沒有意外的話,我們應該會一起行動。」
果戈裡回憶起了那天晚上他們的對話。
但他講的那些話並不是為了她能幫他,而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和理解。
他搖搖頭,說道:「你知道我不想問這個。親愛的,你不用向我道歉。無論何時,我都不想讓你難堪。」
而讓他真正感到不快的痛苦之源,正坐在椅子旁靜靜地圍觀。
「何必要說這麼多話呢?果戈裡。」費奧多爾勾起嘴角,誘導性地暗示道,那雙魔性的眼睛沉沉地,「是什麼讓你怯弱了嗎?你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不該親自問問本人嗎?」
費奧多爾看穿了果戈裡假惺惺的作態和他不想面對的事實。
這也是是果戈裡一貫的性格。自欺欺人,逃避式的把怒火宣泄到旁人身上,明明他最擔心的事情,是早田綾根本不喜歡他。
但他不會自討苦吃地戳穿他,反而繼續火上澆油地說道:「你從不擔心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嗎?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是自由的絆腳石了。到現在為止,你讓我失望,因為你反倒分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
一個聲音突兀地打斷了他。
「閉嘴!」
是綾。
「我說,閉嘴,費佳。」
她再次重復一遍。
「莉蓮。」費奧多爾說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該認清這些,你和果戈裡不該繼續下去了,他會危害到你。」
也許這很難置信,但這確實是真的。
有時候,果戈裡也無法分清自己的想法。他無數次地思考過如何處理這段關系,難道真的要把混亂持續下去嗎?
雖然他把一切惡意掃向了費奧多爾。
但他無法欺騙自己……
他知道,真正有問題的不是費奧多爾,而是早田綾。
即使如此,在他心裡依然瘋狂地為她找理由做無罪辯護。
有時候,他則開始陷入另一種糾結。
只是看到她以後,一切復雜的心思都開始消彌於無形。
「我們能別談論這些了嗎?」
是西格瑪,他終於出了聲,中斷了這場辯論。
即使他露出不贊成的表情,說出的話也依舊那麼有教養。
他撥開手表看了眼時間,然後直截了當地對綾說道。
「莉莉,我們能談一談嗎?一小會就好。」
綾跟著西格瑪走到了過道,走廊上沒有人,看起來空蕩蕩的。
她掃了一眼,從二樓看,一樓的情況盡收眼底。
樓下是一個小型的音樂會,觀眾們分散各處,愜意地斟飲。
西格瑪的目光順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那個小小的舞台。
「你喜歡那裡嗎?莉莉。」
他溫和地問道,並沒有跟她聊起一些特殊的話題。
綾點點頭,很快平復了情緒。
「謝謝你,西格瑪。」她說道,「我覺得我應該認真處理一些問題了。」
「這讓你為難了嗎?」
「不,怎麼會?」綾做了否定,「我不會改變自己的,西格瑪。你該相信我,我會處理好的。」
他該料到的,她一向固執己見,而且相當自負。
「那你要怎麼做?」西格瑪還是問了。
綾並不回答,反而不動聲色開始轉移話題:「假設我要在橙子和柚子裡面做選擇,你覺得我會選擇哪個?」
她問這個問題非常敷衍,西格瑪倒是不含糊,還垂著頭認真思考了片刻,才說出了一個並不確定的答案。
「橙子?」
綾擺擺手,失望道:「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西格瑪。」
「莉莉,你喜歡柚子嗎?」西格瑪問道。
但在他心裡,已經有一個答案了。
她也許會選擇都要。
另西格瑪沒想到的是,綾否定了他。
「怎麼會?也許沒人給我選擇題的時候,我會這麼選擇。可是有人要我選……」她故意停頓了片刻,看到西格瑪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她並不忌諱,反而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露出一個笑容。也正是這個笑容,讓西格瑪心情無限度地上揚起來。
「也許我會選擇葡萄呢!你的看法呢?西格瑪?」
也許她在騙人,可他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說起來,西格瑪,你叫我出來是干什麼?」綾終於提起了自己真正想問的,從剛才她就一直想問西格瑪了,從他之前的表現來看,他肯定不會是單單帶她解圍那麼簡單。
西格瑪突然說不出話來了。與此同時,他開始呼吸放緩,心跳加速。
他仿佛凝固住了一樣,被冰凍結成一塊。
「我來是想說。」他下定了決心,終於說道,「莉莉,你也許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我……」
「但你想說,那不是你真正的樣子嗎?」綾隨口問道。
「不。」他搖了搖頭,從未有過的鎮定,也從未有過的鄭重和認真,「我想說,那就是真正的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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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22
西格瑪也走了, 只剩下綾一個人回包廂。果戈裡也像是領了什麼任務似的出去了,最後這個小房間裡只剩下綾和費奧多。
「我覺得,我似乎不用去見索尼婭了。」綾無聊地看著他,起了句話題。
她的餐盤上的拿破侖蛋糕已經被解決完畢, 主食已經被撤走了, 只剩下半杯的酒。
在場的氛圍充滿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感覺,綾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但總歸讓費奧多爾興師動眾的事情不會那麼的簡單。
「你當然不用。」費奧多爾抬起頭, 回應了一句, 「她會來找你的。」
他又看起了手機, 綾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到了大廳的監控畫面。
說真的, 她不懂他是怎麼用手機做到這些的。不過, 她看到這種情況又感覺狐疑。
總覺得以費奧多爾的性格,興許他對她也做過差不多的事也有可能。
「聽起來這不是什麼好事……」綾嘟噥了一句,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說起來,費佳, 你剛才為什麼要回應尼古萊的話題,我以為你不會的。」
「這很令人奇怪嗎?」
綾點頭。
他歪著頭,就這樣看著她,把綾看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綾似假非假地抱怨道:「你這樣說,我好難做人,費佳。」
她當時真的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不過,讓她猶豫的事情,也只是片刻的!
「你這樣說, 莉蓮,我也很難做人。」他說道,「擺脫他,不是你的期望嗎?」
所以他只是隨手幫他解決。
「那你也知道那是未來的事情。」綾喪氣地說道,「我可沒想現在就這樣做!」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綾奇怪地問道。
費奧多爾垂眼,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神情。看起來,他也不是達到目的的神情。他並不想果戈裡和綾的關系一直繼續下去,這對他來說太不利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也許他的舉措看起來並不像他該做的,但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只是他對她的無情再次刷新了印像。
他不說話,綾也就慢慢回過神來了。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新奇地打量著他,還走到他身邊看啊看。
「費佳!」她微笑著坐在他椅子邊上,親吻他的眼角和臉頰,「我也明白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然後親昵地貼著他,他們坐在一張椅子上,有點擠人。
「別忘了,到時候我還要回來找你呢!」她說道。
盡管如此,她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因為那太討打了。
然後再順便,非常順便地找找果戈裡和西格瑪而已!
費奧多爾非常理解她在這方面的性格,綾提起的這些保證,在他看來,顧左言他的成分非常高。就像他做事,不僅要在大方向上追求盡善盡美,在小地方也總不肯漏掉細枝末節那樣,他對她的這方面性格表示理解,但並不代表他會接受。
他們團團坐在一起,綾側了個身,他們就靠在了一起。
費奧多爾嘆了口氣。
他又一次感到了無奈,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又出現了。
綾關切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確實非常好看,尤其是他擺出這幅低落的面孔時,下垂的黑發零散的耷拉在他的面龐,配上那副魔性的面孔,總讓人覺得這是個年輕漂亮的牧師。
每當此刻,她就像被迷惑了似的,暫時忘卻了他藏在這幅天使面容下的魔鬼心腸。
事實證明,費奧多爾確實非常擅長蠱惑人心,他輕而易舉地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污點,讓綾被他說服了。他那些瘋狂的舉動,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驚世駭俗的,可她確實因此而心動。
他真的非常了解她,非常了解她不愛人類,她不圖世界萬物,只愛新鮮。
「真令人傷腦筋。」似乎察覺到了綾的想法,費奧多爾說道。
他這些似是而非的話針對的是她。
「我嗎?我讓你苦惱了?」
綾晃了晃頭,她的長發並沒有抓起來,而是披肩放下,齊齊整整,但此刻卻有點翹。
她有恃無恐地問道。
「別擔心。」她嚴肅說道,仿佛在說一件正常不過的事情,「我最喜歡你,費佳。這不是很明顯嗎?」
她話裡的意思好像在說,她跟別人只是玩玩而已。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聲大作,「我可沒有騙人哦。」
他最終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捧起她喝了酒而有點微醺的臉,一股迷幻地好像在做夢式的表情——房間裡開著空調,確實有點悶。
她雙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的破手機隨手扔到一邊,並發脾氣似的叫喚了一聲。
「礙事!」
費奧多爾凝視她的臉頰,突然笑了一下。
綾似乎在他的眼裡看到了自己,她把他眼睛當做鏡子一樣四處打量,卻忘了鏡子裡的自己只是個租借品,她不甚清晰,難以自拔。直到她發現自己一直在注目著費奧多爾。
他充滿耐心,伺機而動。
綾訕訕別開了眼睛,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理直氣壯地轉回來與他對視。
可當綾看向他時,他猝不及防地,親吻她玫瑰一樣的嘴唇。
費奧多爾是不會像果戈裡那樣對她要求的。
他深深明白,她不會為此而滿心歡喜認為這是愛,也不會因為橙子而放棄柚子。反而會大發雷霆,把橙子柚子一起扔掉。
因此要由他來掃清障礙,讓所有路障都不出現在她的身前,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無奈的是,他無法限制她,她總會遇到新的路障。
因此他的結論最終成為一個死結。
夜晚,夜空當頭。
綾和費奧多爾下樓結賬的時候,突然停電了。沒有任何預兆的,整個街道都陷入了黑暗,只有街邊的路燈一跳一跳的,昏黃的光一明一滅打在四周,更顯陰森。
他們下了樓,在前台站了一會。
服務生向他們道歉以後,很快去了後台詢問情況。
客人們都很有教養,坐在原地,低聲在交流。大廳已經幾乎全黑,但帶來的手機還是幫上了忙,很快,大廳裡暫時裝上了蠟燭。
這似乎是一次大規模停電,從窗戶隱隱能看到庭院裡的彩燈也熄滅了。前廳裡,音樂會也暫時被擱置了下來。來回不斷有人經過,很快,有經理過來,先做了簡短的道歉,然後表示已經有備用的發電機啟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出現了一點小狀況。
綾貼近費奧多爾地耳朵,低聲詢問是不是他的做的。
她看見他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她於是了然。
有了保證,廳內的氣氛暫時緩解了幾分。
綾也跟費奧多爾一起,找了個座位坐下。
幾分鐘後,電來了。客人們都松了口氣,大多數人的腦海中那根繃緊的弦已經放下,他們都覺得,看來,這只是小意外。
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
客人們重新開始用餐,黑色幕簾重新拉開,管樂隊奏起了《雪花圓舞曲》。指揮家很快就重新上台,後面的演奏團也重新登場,指揮家鞠了個躬,演奏就重新井然有序地開始了。
綾四處看了一眼,沒什麼異常。
窗外,一輪月光照耀,月光並不刺眼,只有彎彎一環,幾棵白樺屹立在側邊,只能看到稀疏的松針葉的影子,樹影幢幢。
她正是被這個景像所吸引了。
有個人拉起了窗簾。
他不緊不慢地走過每一個窗沿,輕手輕腳地拉上了深色幕布。他穿著服務生的統一制服,只不過戴了個禮帽,側著身子,和客人溝通後,一邊鞠躬一邊拉上了窗簾。
從這邊看,她看不清他的臉。
綾總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她又仔細看了幾眼,還是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情況,她不認識這個人,也認不清做這些事的人是誰。
不幸總是乍然驚現的。
電來的時間有點短,費奧多爾剛結完賬,一頓刺耳的電流聲響以後,又一次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光明再次消失了。
四周的客人略有騷動,已經有點不滿情緒。
所幸,剛才點亮的蠟燭派上了用場,屋子裡並不算亮,但還算能視物。
綾四處看了看,有幾個客人站起來,情緒不滿的樣子,已經打算離開。
也對,如果綾不是為了留在這裡的話,她估計自己早就摔門而出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還是得先結賬。
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上,因為是之前的停電,服務生關掉的吧。
手機帶來的光亮和蠟燭光足以照亮這個算得上大的前廳,但總歸是有些暗的,也讓人分外的不舒服,隨著幾句抱怨,窗邊的客人拉開了窗簾。
但他眼前的景像實在出乎了意料。
「天哪!」
他的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們的目光也隨之引向了窗外。
印像中的白樺和樹叢已經消失,只有一片烏黑的物質把整個窗邊占滿。
綾拉著費奧多爾快速走到窗邊,她湊進去看了一眼,才發現這好像是泥土。一整塊烏黑的土塊整個糊滿了窗戶。
她試圖拉開窗戶,卻發現這些土塊和窗戶的貼合已經接近私密無縫,光靠普通的力氣很難打開。
不斷有人拉開窗簾,所有的景像都幾乎無差。
如果可以從外部來看,那一定是,有個滑稽的人,惡作劇似的用水泥把整個房子都糊住了!
「我真是待不下去了!親愛的,我們離開這裡吧。」
「難以相信,今天真是糟糕透頂!」
「服務員,在嗎?我要向你們的經理投訴!今天的情況,你們餐廳必須給出一個合理地解釋!」
在所有人心中,都有隱隱的不安。一些預感告訴他們,事情並不簡單,這似乎不是一次簡單的聚餐。
現在,離開這裡是最要緊的事情。
「上帝啊!難道要告訴我這是誰的惡作劇嗎?我們應該請這裡的服務員先帶我們離開這裡!不不不,不用等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現在,我們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一個焦躁的俄國人奔向了門口。他試著拉了拉門把,結果顯然不能讓人滿意。
他用力的試圖掰動把手,力氣大到甚至似乎可以把手整個弄斷。
不幸的是,門依然紋絲不動。
不詳的預感開始傳染。
伴隨著咒罵和尖叫聲,一群人湧向門口,一群人擠成一團一起試圖掰動把手,甚至有人指望直接把門撞開。
有人摔倒了,尖叫著開始推推搡搡起來。人群就像歪七扭八的像波浪似的上下起伏。
一堆人聚集在門口,把這個堵了個水泄不通。
還有部分人坐在座位上,試圖用手機聯絡自己的親人亦或是報警。
在發現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以後,他們又重新把希望放在二樓。
通往二樓的通道是漆黑的一條長廊,順著蠟燭的光亮,只能看到一絲靠近光的角落。但大多數的人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還在致力於與門搏鬥。
但這並不是他們求生的出路,而是送他們更快速升天的地獄門口。
一只腳伸了出了,接著是一個人的陰影。
「朋友們,晚上好!」
這是一個年輕的聲音,用了變聲器,「滋滋」的電流音令人感到不適,他聽起來甚至如同一個青春期的小孩,十分滑稽,也十分的詭異。
緊接著,他的整個身軀露了出來。
他看起來很瘦,盡管從這個漆黑的鬥篷裡面,任何人都認不出裡面人的身型。露出來的手裡帶著黑手套。他一只手伸出來拉住了帽檐,另一只手裡好像提著點什麼東西。
綾盯著看了半天,勉強看出來是個圓形的東西。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這種預感在她今晚來到這兒時已經有所預料。
「也許你們還不認識我,這也是我們的第一次會面!我的朋友們!」鬥篷人嗤笑一聲,然後用這個聽起來童真的語氣繼續說道,「不過沒關系,因為接下來,我們會一起度過一個永生難忘的,幸福的夜晚!」
綾的瞳孔一縮,她認出這是誰來了。
也許,依托於某種第六感,但結合她的預測,她好像確實認識這個人……
「我是個魔術師!」鬥篷人繼續說道,「也許你們在場有人想試圖挑戰魔術師的威嚴,大可前來一試,我會給你們意想不到的驚喜哦!」
在場的人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立即有幾個人心存僥幸地想去突圍,但還沒靠近他,就像遭受了什麼似的,身體抽搐地倒下了。緊接著,他開始四分五裂。
「這是懲罰!開心嗎?」魔術師咯咯地笑了起來,配合這個詭異的小孩子聲線,讓人汗毛倒豎。
沒有人敢去那邊了,在他說出那些話以後,出於謹慎還是點什麼,人群圍繞他立即分出一個十米的圓。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他似乎對這樣的情況感到了委屈,不過他也沒有試圖為自己辯解,「只要你們不到我這邊來,我就不會動手。」
他穿著高靴,踩在地方的聲音咚咚作響,他們就這樣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來。
鬥篷人從陰影走來,被光照亮的地方也越來越大。
綾才發現,他的鬥篷並不是全黑的,靴子也不是。
他手上提了個頭。
綾比在場的這群人都膽子大,於是拿著手機往他照去。
一些血大面積分布在他的四周,配上不均勻白光,仿佛一副潑了紅色顏料的油畫,顏料還未凝固,因此看起來很新鮮,很紅色。
第64章 23
綾一直看著這個人, 在某一個瞬間她覺得這個人也在看她。
她並沒有跟他對視太久,即使她已經猜出來這個人是誰。
在這個完全崩壞的場景裡,她收回了手機帶的手電筒,看了一眼手機信號, 然後裝作害怕似的抱緊了身邊的費奧多爾。
出乎意料嗎?沒有。
可這確實是她第一次看到果戈裡殺人。
毫無美感, 反而讓她生理性的神經緊繃。
也許人類本能上都是不喜歡受傷的,她也沒有把此歸類為藝術的癖好。
時間並沒有讓她久等。
一陣強光突然打在舞台中心, 這是演奏表演的台子。一雙手拉開了幕布。來人沒有特意隱藏自己的外貌, 只批了一件寬大的鬥篷, 長發露在外邊, 極有標志性,因為他頭發的顏色並不一致, 看著特別炫目。
刺眼的光芒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裡。
他非常有禮貌地把話筒調試好, 還用手輕輕地調試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開始的手勢。
這場屠殺默不作聲地以歌舞劇的形式劃開了序幕。創作人似乎有奇怪地癖好,他沒有把人分門別類的放在一起,而是沉默地讓他們坐在舞台中心,以獨角戲的形式讓他們留下遺言, 讓他們在強光下花幾分鐘時間陳述罪過,然後再一刀斬下頭顱。
每當刀尖落下,人群就傳來一陣尖叫和一些軟弱的求饒聲。
不是沒有人反抗過,在一小部分群體被干淨利落地鎮壓以後,大多數人都保持了一種認命的態度。他們只呆滯地看著舞台劇上演,默數自己生命的最後幾秒鐘, 心驚膽戰計算生命還剩下多少時間。
綾和費奧多爾躲在一個角落,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們總是安全地躲過了每一次「選舉」。
她冷眼旁觀, 對一切采取容許態度,也許在大多數人來看這很殘忍。
但她依舊選擇這麼做,冷靜地觀看全程,即使她並不喜歡這些對她來說沒有必要的事情。
這就是費奧多爾跟他說的戲劇嗎?
往常的戲劇都是排演的劇本,只不過這次是真實的劇本了。
這件事讓她對死屋之鼠有了新的認知。
這是費奧多爾眼中「必要的犧牲」,也許他的目標只是這個國家的動亂,也是他目標行進中必要的一環。這些人最終只是無關的一串數據,被風沙無情碾碎的粉塵,輕輕地,在一陣風裡消逝在這個世界。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也是有偏頗的。
……她知道這麼做並不對。
但她也不覺得這是錯的,無論如何,在這個弱者被宰割的世界裡,強者就是有能力決定弱者的生殺大權。
綾抬眼看了看費奧多爾。
他就坐在觀景點最好的地方,側躺在沙發上似的,一手撐著下巴,冷淡地注視這一切。
他絕對不是憐憫的神情,也不是感同身受的苦衷,他看這群人像在看一群無用的祭品。這時,綾才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有了深刻的體會。
他絕對沒有粉飾自己過錯的愛好,而他選擇的,確實是他認為最正確的事情。
這選擇,讓人毛骨悚然……
他並不是仁慈的聖子,綾在次之前已經見到過。
可她仍然在一瞬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質疑。
看到綾看他,他轉過身,安慰似的說道:「莉蓮,別擔心。」
綾靠在他肩上,突然嘆了口氣。
「你後悔了嗎?」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問道。
「沒有。」綾閉了閉眼,再次掃視這個讓她不適的場景,然後說道。
費奧多爾沒有追究她的想法,他專注的目光從來都投注在了前方,甚至連裝都不裝,好像他就是這場演出的主導者。
處理這些人花了不少時間,到最後的時間,這個環境優美的音樂餐廳已經驟然變成了音樂地獄。
行刑人不緊不慢,嚴謹地計算時間,毫不留情地處理著屠宰物。
一大片鮮血滲透了地板,污濁的空氣,不僅血的味道,還有些別的什麼,也許是一些嘔吐物,一些組織結構,混合在一起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在舞台上,鮮血已經淹沒了地板,滲出舞台直直地流向餐桌。飛濺的血液把幕布染得愈發黑色。
至少,綾想離開這裡了。
甚至,她開始懷疑起了費奧多爾對她說的一切的真實性,他對她說的一切,也許出自於粉飾太平,降低她警戒的謊言也說不定。隨即她馬上否定了這些,她相信他正是這樣的人。
剩下的人只剩下寥寥幾數,他們大多已經絕望,只呆在原地等死。
綾已經跟他們聚在一起,他跟費奧多爾一起混在為數不多的人裡面,她表情凝重,雖然並不太貼切此刻的情境,但比起一言不發的費奧多爾已經算得上是好。
綾不明白,他為什麼掩飾都不掩飾一下,就這麼大搖大擺的任憑自己在人群裡格格不入。平常,他是最擅長做這個事情的。
突然,一陣急促的聲音帶來了他們的希望,也激起了幸村下來的人最後的鬥志。
這是警笛的聲音!
緊接著,撞擊聲傳來,很明顯是由窗戶口的外部傳來的,很快,一陣令人牙酸的切割聲以後,整棟房子被破開一個平整四方的口子。
煙塵的味道並不好聞,還很刺目,綾捂住了眼睛。
突然而至的光線讓大多數人眯起了一眼,也讓一些反應過來的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向這個唯一的出口。
只可惜,他們看到的只是生命前的最後一個畫面。
一雙看不見的手攫取了他們的心髒,將身體從內部開始分崩離析,很快,他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綾眯著眼,在強光的照耀下,勉強看清了前方的人影。
她看到了熟面孔,是索尼婭,她在人群的最前方,穿著一身便服,明顯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她想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沒想到索尼婭卻用驚恐的表情盯著她。
她大聲朝她吼道。
「莉蓮,快離開你旁邊的人!」
綾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索尼婭又重復了一遍,一邊說一遍快速向她衝過來。
「莉蓮,別想這麼多,相信我的話!快,離開費奧多爾!」
一只手遏住了她的脖子。
她側過身想看看答案,可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是費奧多爾抓住了她。
他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挾制住她的雙手,另一只手則掐住她的脖子。
他半個下巴靠在她的右邊肩膀,如果不看手部動作,他們看起來確實是很親密。
他用的力氣並不小,至少綾臉色難看,呼吸有點被掣肘的感覺。
綾的呼吸開始急促。
費奧多爾臉上謙和的略帶靦腆的氣質已經完全消失了,露出了完全的挑釁的姿態,他有恃無恐,倨傲極了。
「索尼婭,好久不見。」他打了個招呼,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也許你已經預料到了,不過,真可惜——你晚了一步。」
索尼婭才看清了他背後觸目驚心的場景。
事實上,她剛才的關注重心一直在綾的身上,因為她算是在場唯一活著的人了——除了她逐漸開始懷疑的費奧多爾和他的同伙以外。
經過綾的提醒,索尼婭已經對費奧多爾展開了一系列的調查,直到今天,她才探究到了一些不尋常的蹤跡。比如,費奧多爾這個身份的不合理性。今天下午的時候她正要打電話給綾,卻發現她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她不是沒有發現綾態度的違和之處,她在懷疑男朋友是殺人犯以後更是跟他同居在一起了,這顯然不符合常理。但這些,都是要等到她先抓到費奧多爾之後再去思考的事情了。
然後,現在卻不是她多想的時候。
在她見到這樣的場景以後,第一反應就是要綾趕緊離開費奧多爾。
因為,他可能不是受害者,而是主導者之一。
經過長時間的奔波,索尼婭還有點氣喘吁吁。
她看到綾沒有反抗,一動不動任由身後的人挾制,頭低下來,索尼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總歸不是什麼高興的表情,這讓她感覺到愈發沉重。
她對她總感覺到愧疚,畢竟她們也算認識了,綾也幫了她大忙。
可她總覺得奇怪,她調查過綾,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可就算綾那天展示給她那個驟然消失的能力也不能說服她,費奧多爾對早田綾如此關注,甚至不惜親自接近她的原因……
現在,這些念頭只在她的腦海裡一瞬。
「費奧多爾,我不該錯信你讓你逃脫法網這麼久!但是,」索尼婭沉了口氣,厲聲說道,「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存在嗎?欺騙自己的女朋友,然後把她當做!」
「呵。」他笑了笑,說道,「現在你不是看到了嗎?索尼婭,你該慶幸你沒壞了我的好事。」
「你想做什麼?」盡管如此,索尼婭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他歪著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放我離開這裡。不然……」
他露出了一貫的笑容,非常漂亮。說出的話卻讓人心沉了下去。
他手上的力道逐漸收緊,也讓被他掣肘的人難受地咳嗽了起來。
由於呼吸困難,她渾身癱軟,只能靠著他作支撐。
「不然我就殺了她。」
第65章 24
等他們上了車, 一行四個人坐在有點臭烘烘的還帶著血腥味的車裡快幾個小時時,綾的臉已經沉得不行了。
車已經開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綾也不知道在哪裡,她只知道看公路的話, 他們應該還在國道上。
幾個小時裡, 她一句話未提,只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好像已經認命。
剛開始也有人試圖找她說話, 但她就是不說。
綾現在處於發火的邊緣, 但她還算冷靜, 知道現在不能壞了費奧多爾的事。
所以她一言不發。
她仔細思考了自己的前後舉動,發現了他這麼做的原因。可能從她透露給索尼婭費奧多爾的事情以後, 今夜的一切就無法避免。
拋開這個荒誕的殺人劇本不提, 她跟費奧多爾的對立似乎已經成了必然。
她會一直作為警方的暗棋存在——實際上,她只是個想兩面逢源,隨心所欲的牆頭草。
本來她是想演完這一出就跑路的,可依照現在的劇情來看,她似乎有點引火燒身。
確實, 引導費奧多爾自爆的人是她……
他本來可以借此成為完美受害者的。
可讓綾感到愧疚,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既然已經知道她跟索尼婭透露了他的事情,那他大可不必邀請她來這兒,也不必冒暴露的風險。
她只能慶幸索尼婭還沒發現她的秘密。
盡管如此,她可以理解費奧多爾的計謀,但這絕對不是她輕易原諒他的籌碼。
「事到如今, 親愛的費佳,你還有什麼跟我說的嗎?」終於,她陰著一張臉, 在車裡一片寂靜的時候,開口了。
到現在她手還被綁著,這種情況讓她極度不適,雖然沒有被暴力對待,但是身體的束縛感,環境的壓抑感已經開始影響到她,讓她的心情極度下降。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刻。」
「我不聽!」綾惡狠狠地瞪了費奧多爾一樣,她還乜斜著眼睛把矛頭指向一邊默不作聲果戈裡和西格瑪,「所以,你們也知道這次行動?都在瞞著我嗎?」
所有人都沒說話,車裡悶悶的。
即使存在一點辯解余地的人,也沒有敢主動開口。
沉默代表了一些事實。
至少這群人裡面,每一個都知道的比她多。
「好極了。」綾深吸了一口氣,她快氣瘋了,開始口不擇言起來,「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現在,放開我,我要去找索尼婭!」
「莉蓮,你知道這不……」
「親愛的,你需要冷靜……」
亂成一鍋粥的情況裡,連果戈裡都開始勸她。
「閉嘴!」她歇斯底裡地大聲說道,隨即反應過來收了聲說道,「費奧多爾,還有果戈裡和西格瑪,你們三個,至少找個理由說服我。不然我就去找索尼婭,幫她對付你們,明白嗎?現在!拿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
至少到現在,她還被怒火席卷著。
「比起你們,索尼婭至少更信任我。」她說道。
車開始偏離國道,慢慢拐入一道荒草叢生小道。
四周的景像越來越荒無人煙,天蒙蒙發亮。
「莉蓮,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在靜靜的呼吸中,費奧多爾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索尼婭不會懷疑你嗎?」
「是啊,那又怎麼樣。」綾大聲說道,「她懷疑我,也不能對我做什麼,至少她不會傷害我。」
費奧多爾搖了搖頭,說道:「她要是知道你是書呢?」
綾此刻已經抓住了重點,嘲諷道:「那也和你騙我沒什麼關系吧?費佳,你在試圖轉移話題嗎?」
他沉默片刻,才說:「我沒有騙你。」
「但你沒告訴我你的計劃!」綾立即反駁道,但她瞬間發現了自己忽略的要點。
確實,他沒有欺騙她。
他只是隱瞞了一些事實!
可還有什麼是比當事人被瞞著准備「意外」更糟糕的事情嗎?
她冷笑一聲,又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反駁他。
但心情更加跌落谷底。
費奧多爾繼續解釋道:「你應該想到過,我知道你和索尼婭通過話了吧。莉蓮,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她會懷疑我,難道不會懷疑起你嗎?我們的行蹤,我沒有全部抹除掉,這樣反而更加露出馬腳。也許,索尼婭會認為我只是單純有個感情很好的異能者女友。但是,你相信嗎?」
「我在警局帶走你的時候,她還沒什麼精力來處理我們,但她一定在你主動聯系她以後查過你的資料。親愛的,你暴露了我,也暴露了你自己。」他嘆了口氣,說道,「一個普通人,會讓一個邪惡組織如此地施加關注嗎?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沒有兩邊倒的選擇了。」
綾明白是自己犯傻告訴索尼婭一個關鍵的情報。
而他費奧多爾僅僅只是利用了她的錯誤,而他也要幫她處理錯誤。
「你的目標,不是要維持這個身份嗎?」他再次用軟化的態度,輕聲說道,「如果不想被索尼婭懷疑,這是最好的方法。」
「我得放棄早田綾這個身份嗎?」許久,綾才別扭地說道。
說道底,在發現自己理虧以後,她開始有點底氣不足——雖然她還是有質問他的資本的。
「不。」費奧多爾搖頭道,「我現在幫你,從警方的目光裡消失。」
也讓「書」從此消失在他這裡,抹消書在此的記錄。
即使有人查到她,也只能發現「書」已經死在俄羅斯。
「我要被撕票嗎?」綾壓低聲音問道。
費奧多爾在她期待的目光裡,點了點頭。
「然後換個新的身份生活,不好嗎?」
相當好。
除了死屋之鼠,不會有人知道她的痕跡。
對交易雙方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已經是次好的選擇。
「可以。」綾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
費奧多爾的補救措施顯然不錯,也順便帶偏了綾。
他們又關於後續的章程商討了半天,由於在車上,只有一個粗略的雛形。但綾基本上對費奧多爾的方案有了了解。
既然解決了目前的煩惱,綾開始關注起自己身上來。
她身上的繩子並不是特別緊,但渾身束縛的感覺確實不好受。
車緩緩駛入一個坡道,然後順著隧道沉入底下。費奧多爾已經把手頭上的電腦收起來,證明他們已經完全甩脫了跟蹤的人。
綾轉過身,望下身邊的西格瑪。
「你能幫幫我嗎?」
解開了繩子,綾活動了下身體,在狹小的車裡做了個畏畏縮縮的伸展運動。
「西格瑪,你的感覺如何?」
「啊?」他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隨即,他才回憶起綾說的是是之前在樓道裡他們聊的話題,他跟她說,她會見到一個不一樣的西格瑪。
「你們在說什麼?」一邊的果戈裡倒是插嘴道,剛才他還明明一言不發。
「你不當啞巴了嗎?親愛的。」綾問道。
果戈裡皺了皺眉,嘴巴鼓起一個包,知道綾在諷刺他,但還是理虧,沒敢還嘴。
「親愛的!」他叫了一聲。
「難道你也想說,你是沒告訴我,不是故意瞞著我嗎?」
「當然不是。」他油嘴滑舌地說道,「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你。」
說到這裡,他立刻開始追究起之前的事情,委屈道:「莉蓮,我找你約會,你也不同意。打電話也不接,我們還說好一起去釣魚呢……」
「這麼說你還怪我了?」
「沒有!」
西格瑪在一邊沒說話,他沒想到說什麼好。他被他們旁若無人的氣氛隔絕了。這次,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基於禮儀,他等到他們聊完一輪才掐准時機打斷了對話。
「莉莉,你也看到了。」他說,「伊萬幫我們用土石封閉了這棟大樓,果戈裡負責封鎖二樓和意外狀況。而我,是這次負責動手的人。」
「你的感覺如何?」
他的眼睛眨了眨,旋即露出一個笑容。
「還不錯。」
「嗯?」綾用一個氣音表達了自己的疑惑,「之前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還以為你不太想殺人。西格瑪,你想通了嗎?」
「無論如何,殺人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西格瑪正色說道。
副駕駛座的果戈裡頓時露出了驚悚的搞怪表情。
「你可以組織的人啊,西格瑪。」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是啊。」西格瑪只是神色冷淡地瞥了一眼果戈裡,繼續說道,「從前我一直這麼覺得。即使這麼做了,我也把它當做是被逼迫的事情。」
他是為自己來到這裡的,直到費奧多爾告訴了他書的情報,從此以後他就一直為天人五衰賣命。
「那你現在是心甘情願去做的嗎?」
「不。」他說道,「我一直把殺人當做是守護某個人的目的,直到如今我才發現這是錯的。因為我不敢面對自己,就把殺戮的源頭歸結於別人身上。」
說著,他松了口氣,放下了沉著的一顆心。
一直以來,他都羞於面對這些事情,所以他拒絕在綾的面前承認自己不太光明的形像。
綾看著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那你現在想通了嗎,西格瑪?」
「嗯。牽恕別人,最重要的是把罪過施加給無關的人,對我來說也是錯的。至於那些死去的人,我也會為他們懺悔的。」
他忍不住看向了她,找尋她的半張側臉,在他眼裡像閃著光一樣。
「不過,我有事情想告訴你,莉莉。」
「我喜歡你。」
盡管這個環境並不太好,他們這個髒污的環境裡充滿了血腥味,飛濺的血液零散的分布在車裡,臭烘烘的味道即使開了車窗也散不掉,反正有可能吸引來一車的蒼蠅,看上去一點都不美好。
但西格瑪抓住時機,趕緊說了出來。
因為他的競爭對手們,也全都在場。
「你希望我回答嗎?」綾問。
「不。」他說,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眼裡是期盼的閃爍著的星星,還有點自得,「我不要你回答,但要你知道。」
「如果這是你期待的話。」綾道。
說著,他們一道笑了起來。
但一道誇張的聲音立即打斷了他們。
「噓——」
如果硬要找一位環境破壞者,那一定是他果戈裡。
「怎麼了?某個膽小的人不敢說這樣的話。」
透過後視鏡,西格瑪看到了神色陰晴不定的果戈裡,這次,他不再選擇忍讓,用少有的諷刺語氣說道。
果戈裡罕見地沒回答。
但他的情況很復雜,至少沒什麼記憶的西格瑪目的可比他單純多了。
在沉寂的車裡,只有發動機發動時呼呼的轟響聲,此時格外的明顯。窗外的風灌進車裡,像灌進了一個兜不住的網,風聲凜冽,吹得人目清神明。
突然,一個急剎車。這個高達一百多碼的車速驟然停止,所有人都被後坐力向前猛然甩去。
費奧多爾解開了安全帶。
「到了。」他不鹹不淡地說。
眼前是一個「地下城堡」,雖然規模不足以達到城堡的大小,但比普通的停車場位置大多了。這是一個小型建築,切割成一個整齊的正方形大廳,然後是一個個側門和房間。
「我的主!歡迎您的回歸!」
一盞盞燈亮著,剛才在聚餐前就已經不見了的伊萬站在那裡,穿著正裝,他躬身低著頭,非常恭敬的樣子。一旁的普希金,大搖大擺,姿態隨意,一只腳還翹著,一點一點的。
雖然條件簡陋,不過煞有規模。
這正是死屋之鼠在郊外的秘密據點。
第66章 25
跟丟了死屋之鼠, 索尼婭被上級一頓罵,並被勒令半個月內解決案子。
這幾天時間,她根本毫無頭緒。
時間像被綁在炸藥上的計時器一樣,一秒一秒地, 在她心裡一刀一刀的劃。
她著重查了費奧多爾的檔案, 但根本挑不住錯處。他住的地方已經被封起來,但她也沒在裡面找出什麼線索, 看來費奧多爾已經預料到了什麼, 提前處理好了一切。
至於別的方面, 也不太樂觀。
「唉。」想到這, 索尼婭嘆了口氣,拿著面前一大張材料毫無辦法, 最後, 她頗為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久違地感到了無能為力。
死屋之鼠那邊,也並沒有停下脅迫的腳步,他們不斷地向警方出具威脅信。
這些信並非由警方作為第一手接觸人,而是隨機被散布在各個地點。由於地點的範圍過大, 只能由民眾記者層層遞交才能到達警方。雖然政府已經盡量降低了信息擴散的渠道,恐懼還是發酵了。
思來想去,索尼婭只好把調查思路放在早田綾身上。比起費奧多爾,她的經歷並不那麼難查,也算不上滴水不漏,她打算從她身上打開突破口。
雖然沒查出什麼, 但她確實在她的身上發現了幾點違和的地方,她的成長經歷和後續的行為極為反差,而且突兀的行為轉變發生在二十歲左右的一段時間。
對比她之前所展露出來的異能力, 這不應該是費奧多爾故意接近她的目的。結合死屋之鼠的目的,索尼婭心裡一沉,早田綾所展現出來的東西遠遠不是她表面經歷上的那麼簡單。
而她的一切經歷,對她的參考性就大大降低了。
但索尼婭明白一點,不能讓早田綾落入死屋之鼠的手中。
在向上級彙報後,她最終得到了統一的回復。
如果不能救出她,得到她的秘密,那就只能讓她死在俄羅斯了。
然而,索尼婭不知道的是,官方做的行為已經被竊聽了。這也意味著,他們做的努力很難得到反饋,敵人也很容易根據現有的信息來做有利的決定。
「看來我是被放棄了?」當綾看到這則來自費奧多爾傳達的信息的時候,她眼神平靜,毫無波瀾。
「差不多。」費奧多爾說道,「不過放心吧,莉蓮。我們不會讓她這麼做的。」
「你要做什麼?」綾頭一歪,趴在沙發上,問道。
「這次的行動,除了引導恐慌,為以後的目的借力以外,另一方面,就是通過早田綾這個身份的消失,要鏟除掉書的痕跡。」他抬起筆,在紙頁上的第二點畫了個圈。
「哦?」綾饒有興致地問道,「可是,官方不知道我是書吧?難道你要透露給他們?這不像你會做的事情。」
「要一勞永逸,總要付出點代價。」
「不解釋下嗎?費佳。」
他則轉了圈筆,然後才漫不經心開始解釋。
「這世界上有無數人向往著書,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書的具體位置,甚至不知道書長什麼樣。可是人心貪婪無止境,一旦有了書的線索,人就會無所不用其極。所以,莉蓮,不需要散布消息,暴露你書的身份,只要告訴世人你掌握了關於書的線索,這些人就會為你瘋狂。」
「也對。」綾若有所思,「如果引導人相信我身上有書的線索,那他們就不會懷疑到我本人。只要我這個『普通人』死掉的話,線索就斷了,即使他們不相信我是假死,也不會懷疑我是真正的書,只會懷疑我身上的線索已經轉移到了死屋之鼠上。至少,官方不會花這麼大力氣在我一個死人身上。」
費奧多爾點了點頭,他一手握著筆,手不規律地敲著桌子,有時,他陷入思考的時候會這麼做。
「計劃還得繼續商討。可惜,他們沒發現我留在家裡的線索。這也沒關系,只要提醒下他們就行了。不過,莉蓮。」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帶著專注看向了綾。
「嗯?」
「可能要委屈你一下,受點皮肉之苦了。」費奧多爾低聲笑了下,像是想到了什麼畫面。
「……」
聯想到自己還是被綁票的人質,綾頓時有了不詳的預感。
不過她很快想起了什麼。
「費佳,你倒是一直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是『書』的?」
「因為書不是完整的。」他說。
「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是不完整的。」綾說道。
「那你怎麼解釋西格瑪的由來?莉蓮。」
綾皺起了眉,手用力地敲了敲額頭,不自覺地開始心煩意亂,胡亂猜忌。
「他真的是書的造物?這也太荒謬了……」
「不用想這麼多,莉蓮。」他說,「你只要知道我從某種渠道獲得了一頁書,而西格瑪確實是書的造物。所以我以此掌握了你的蹤跡,對別人來說這是難事,對書來說並不難。」
「況且。」費奧多爾慢悠悠地補充道,「知道這些沒有什麼意義。對你來說,過去沒有意義。失去自我的日子不需要成為你的負擔,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
他在最後一句話下了重音。
綾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她有點混亂。
「那西格瑪呢,他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奇怪?你不會對他說了點什麼吧?費佳,以你的個性,我實在不能完全相信你。」
回想起初次見面時西格瑪的詭異姿態,他看起來非常了解她,綾並不習慣這種了解。
她早想得到答案了。
「他是個很有用的棋子。」費奧多爾說,「自稱是書的造物,非常容易抓住的破綻。只要揪住他的死穴,就可以暫時為我所用。」
費奧多爾抓住綾的一縷頭發,繞著手指轉圈。很快,食指就像被纏繞的繭布滿了烏黑的絲。
「你做了什麼?把我當餌來釣魚嗎?」
「是啊。」他無所謂地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個瘋狂的人。只要提到書,他就什麼都願意做了。不過我跟別人不同,他們賣給他的情報是假的,但我是真的。」
結合費奧多爾的話,綾閉上了眼。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很早就開始跟蹤我了。」
「啊。」費奧多爾簡地應了一聲, 「不過跟蹤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綾追問道。
他仰躺閉目用手遮住了眼睛,沒有回答,但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綾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畫面,所有人在她的眼前一一劃過,最後畫面定格在西格瑪的臉上。
她想了想,說道,「西格瑪,如果讓他在你身邊做事,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
綾心裡思緒起伏,她腦子裡一瞬間閃過許多,最後停下。
最後,她松了口氣。
「如果他想走的話,我也管不到哦。」她說道,「不過,我不想他跟著我了。所以,費佳,我讓他幫幫你,所以你別讓人跟蹤我了,好嗎?」
綾看著費奧多爾。
「可以。」
她伸出拳頭,跟他握起的手在半空中碰了碰。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我會想辦法說服他的。」
在緩慢的案情進展中,以索尼婭為代表的官方決定按兵不動。
雖然威脅像流水一樣,但她知道,現在一定不能急。
他們還不明白死屋之鼠的真正目的,但既然早田綾對他們來說有一定的重要性,他們短期內就不會傷害她。到死屋之鼠真正按捺不住為止,這些時間都是警方為數不多的喘息空隙。
在這期間內,他們幾乎把彼得堡附近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能找到早田綾究竟在哪。
因為這次殺人襲擊,恐慌再一次開始在民眾心裡席卷,尋找人質的事情卻沒有大肆公開,這兩次事情已經讓政府的公信力大為下降。也因此,關於早田綾的事情不能公開,如果她死了,勢必會在讓慌亂烈火烹油。
從那以後,他們就放棄了地毯式搜索,而是守株待兔,以搜集線索為主,等待死屋之鼠真正露面。
可惜,對方似乎意料到了他們沉住氣的原因。
幾天後,一封信徹底激起了官方的動亂。
「既然你們如此不識趣,那麼,准備好用失利來平息我們的怒火了嗎?三日後,我們將會親手在人民廣場中心處決我們的人質。至於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就以死謝罪吧。」
字跡歪歪扭扭,看起來作者的文化水平不高,從遣詞來看,對政府機關極為仇恨。
索尼婭拿著復印件,下面的內容她早已經心裡有數。不外乎是凶徒的挑釁之舉。
他們查了信的來源。
這是由一位群眾遞交的信件。
當事人是在路上時被當頭砸到,當時天空紛紛揚揚地全是這種信紙,被折成千紙鶴的樣子從高空投下。而報警的原因也並不是因為當事人把此事當真,而是他家的房子由於開著窗,落了一大把紙屑。
由於監控能照到的高度極為有限,當事人也並未在天上看到直升機之類的幫助高空拋物的東西,案件又陷入了迷茫。
因此,索尼婭把心力放在了信件上提到的地點,人民廣場。
布置現場,如果能把死屋之鼠的成員一舉抓獲,再好不過。
如果不能,在有限的範圍能盡力止損,也算可以接受。
第67章 26
時間不緊不慢, 很快到了約定的時間。
二十二日的傍晚,無數便衣警察已經在周圍伺機而動,人民廣場也布下天羅地網。
盯著監控,索尼婭並不樂觀, 她拿著通訊器, 開始布置今晚的行動,一步一步, 方案有很多個, 會依據具體情況做出改變。她最擔心的一點, 是人民廣場只是個明面上拋出的誘餌。
夕陽橙紅色的光暈在天上, 仿佛映照她的心情也並不太美妙。回想起早田綾,索尼婭冷淡的面孔也迅速地融化。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 也許他們可以成為朋友。
可惜了。
她嘆了口氣, 隨即恢復了一貫刻板的面容,在表格上畫了個叉。
而她憂心忡忡的對像,戴著墨鏡和口罩,翹著二郎腿坐在副駕駛座,就著遮光的窗, 好奇地打量著外面的人。
此刻一片祥和,這輛黑色商務車迅速地穿過人流,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朝著市中心進發。到夜晚的時候,那裡晝夜通明,將變成享樂者的天堂, 也會成為所有人的噩夢。
主駕駛位上是果戈裡。他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開車姿勢頗為隨意。
綾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時間就慢慢地流逝。
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人民廣場, 早春的人民廣場,夜晚雖然頗有人流,但太過空曠的地面,很容易被檢測到蹤跡,並不是理想的地點。
相比較來說,人流量大,建築鱗次櫛比的商業街道,更適合一些。這些出來找樂子的游客和本地人,才是死屋之鼠最好的保護色。
至於普希金寫的警告信,更多的只是警告作用,沒什麼特別的實際意義。
很快,他們到達了彼得堡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他們隨便找了個商場的停車場把車停下以後,就手挽著手下車了,還有空去超市裡面買了一大袋零食,完全不像被綁架的人質和綁架犯。由於本次案件並沒有公布於公眾,這裡非常安全。
綾隨手拿著一包薯片,毫不忌諱地坐在車上吃了起來。
「莉蓮——」
當果戈裡拉長的矯情聲音傳來時,她才若有所感地喂了他一片。
他元氣滿滿地伸了個懶腰,道,「開工嘍!」
然後他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綾坐在車裡,拿起通訊器,嘴上一邊卡嚓卡嚓地翕動,一邊詢問起另一邊的狀況來。
「費佳,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你覺得天台是個好地方嗎?這個地方也更好爆破吧。說起來,你不怕我們的收音會被攔截嗎?這樣情況就會很危險了。」
一陣電流音以後,裡面傳來了費奧多爾的聲音。
信號並不好,有點刺耳。
「不用擔心,莉蓮。」他的聲音很平穩,「一切照舊,天台並不太好,暴露的風險太大了,去商廈的頂樓吧,待會我會幫你切斷電源以及備用電源。待會,一切按我們的計劃行事。」
綾應了一聲,然後突然玩心大起。
「費佳,你不怕我突然反悔,去幫索尼婭嗎?幫她的收益似乎也不錯吧。」
「你不會。」
「我就會!因為我想看你壞事!上次你轉移話題,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不會的。」他一邊按動鍵盤一邊抽空說道,「幫她的收益太低了。如果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的話,可以選擇這麼做。」
綾輕「咦」了一聲,表示驚嘆,旋即她不滿地說道。
「你就這樣過—河—拆—橋—嗎!如果我投靠官方,你就告訴全世界我是書,我可以這樣理解吧?好歹我也在無意中幫了你點忙,我就這樣不做好嗎?」
「你不也樂在其中。」費奧多爾冷冷地說道。
綾一手拿薯片袋子,一手拿薯片的手瞬間僵硬了。幾秒後,她才若無其事地一口氣咬斷嘴邊的薯片。
「我先掛了,等下再聯系你。」
他們以這句話結束了話題。
綾搖下了點窗戶,想透透氣,順便看看周圍的情況。
位於負數的停車樓裡,已經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車。有幾個人正從出口走出,推著一個購物用的推車。幾盞昏黃的燈打在頭頂,勉強照亮了這個面積巨大的停車場。
突然,毫無預兆地,燈滅了。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基於最近的恐怖事件頻發,有些人立刻想走了。
一瞬間,各種車的信號聲交織在一起,車前燈亮起,照亮了這個讓人不安的黑漆停車場。
幾分鐘後,果戈裡回來了。
綾知道他在送定時炸|彈,這也是他們一開始就商量好的。這些炸|藥被密封在一個類似推車的金屬物裡,重量達五百多公斤,蒙上布,裡面的一切也就無從發現,偽造成打印機的樣式,金屬探測器也只能看到表層。
這個龐然大物,原本用人力運輸是極為困難的,但有了果戈裡的異能,這些外在的困難統統被輕而易舉地化解。
他偽造成工作人員,在停電後,找了個隱秘的角落,然後就安全無虞地通過停在中間層的電梯作為踏板,順利地到達了他此行的目的。
既然和果戈裡一起,也就意味著,這次,綾也要親身上陣。
趁著黑夜,她臭著臉跟著果戈裡到達了原本計劃的目的地。
這地方雖然位於頂層,但並不是作為辦公室存在,平時作為封閉場所使用。
打開門,綾還被滿鼻子的灰塵嗆了一下。
房間裡空蕩蕩的,由於是好幾間屋子一起打通的,面積很大。原本當做備用倉庫使用,只不過現在空空如也,除了一把椅子,一個剛才送上來的「打印機」,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打印機旁邊練了一個金屬儀器,有點像一個醫用聽診器,只不過多了個項圈,項圈上做了五位數的密碼鎖。
「尼古萊,你說,如果費佳真的想要我死,告訴你錯的密碼怎麼辦?」綾一手把玩這項圈,一邊嘀嘀咕咕。
「那也沒有辦法——」
綾頓時瞪他。
他攤攤手,做了個苦瓜臉。
「那我也只能跟你一起殉情了。」
「錯。」綾坐到椅子上,淡定地把項圈扣到脖子上,「如果你不跑的話,死的人就是你了。」
「親愛的,你好殘忍!」
她看他拿出手銬,於是乖乖伸出雙手。
「畢竟,死亡也是自由。對你來說,也是不錯的歸宿啦。」
「我才不要。」他把她綁在椅子上,然後掏出眼罩蒙住了綾的臉,「如果我要死的話,那就只能優先把人質干掉了。」
綾的視線頓時暗了下來,她的手被反剪在背後,有點不舒服。
有個人的手捏成拳頭狀,在她的頭頂輕輕砸了一下。
她頓時齜牙咧嘴,往空氣咬了一口,才沒好氣地說道:「快走吧你。」
「壞—女—人——」他拖長了聲調,偷偷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補充道,「不過,我就喜歡這樣的!」
綾沒回答果戈裡。
她現在視線狹隘,活動受阻,心情不爽,還得浪費生命等索尼婭來。剛開始的興趣早就被磨光了。
有人拉開了眼罩,她突然被外界的刺了一下,不過現在她拿果戈裡沒辦法,只能秋後算賬。
她聽到某個人的長吁短嘆的嘆氣聲,然後世界終於安靜。
與此同時。
索尼婭那邊的情況並不好,她發現自己又被耍了,但這次她們已經有所察覺,做好了准備,所以很快收拾好心情到真正的地點。
死屋之鼠很會挑地方,這裡是相當繁華的市中心。
她不得不分派人手去清空市民,另一邊,帶著一小波人去找綾。
她們確定了大致的方位,但無法確切到一個固定的點,只得大費周章,再次分散警力。
找到綾的時間,已經是八點鐘了。
因為斷電這種情況,她特別關注了這棟大廈。一層層開始搜查,直到頂樓。
那時候她已經氣喘吁吁,體力告罄。半彎著腰打開了鎖,然後和蒙著眼睛的綾對上了。
她的情況並不太好。手腳被牢牢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頭歪在一邊,好像意識不清。脖子上連著一個金屬項圈,然後一直連通至旁邊的金屬儀器,儀器上,一排刺目的紅色數字不緊不慢地變化著。
她頓時有了不妙的想法,心髒驀然地揪緊。
這是她想到過的最壞情況的一種。
因為上面顯示的時間,只有一小時不到。
她沒有打算叫醒綾,先用通訊錄通知了其他人,然後才圍著金屬看了半天。
幾分鐘後,一群人湧進了這個小房間,拆彈專家也到了,只不過來的時間有點晚。
簡單用X光機做了儀器檢查了以後,一群人圍著這個房間嘰嘰喳喳。
索尼婭坐在地上,用手慢吞吞地擦著汗,默默聽他們扯皮。
「依我看,打開裝置存在一定的風險性,我們應該在保證基本安全的情況下進行,現在只確定了觸壓點,但我們沒辦法切開設備,風險太大了……」
「線路實在是太復雜了,這群家伙裡面一定有個專家,這麼看,連火線也難以分辨,更不要說找到電池正負極……」
她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在短時間內破解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其實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她還是耐下心,去聽聽到底有什麼解決方案。
可是二十多分鐘了,他們還沒商量出個什麼結果。
她最後忍無可忍。
「都出去吧。」
有人想反駁,頓時場面又開始猶如菜市場般熱鬧。
索尼婭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灰塵,她環視一圈。
「都出去吧,結果由我來承擔。」
也許是戳中了這群人的死穴,在她說完這句話,一群人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也是,任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害怕的。
也許制作者改變了時間設定程序,讓打印機提前爆炸也有可能。而人命只有一條,誰都害怕因此喪命。
索尼婭走進綾,她先拿下眼罩,但還是遮住她的眼睛讓她慢慢適應。
然後她不緊不慢地切斷繩子,只是雙手有點抖。
「這群人啊,都不想救你,莉蓮。」她說。
綾睜開了眼睛,她活動了一下腿,發現有點麻。
她沒有昏迷,只是裝暈,只不過好像她的行為沒有騙過索尼婭。
「那你呢,索尼婭,你想救我嗎?」
索尼婭繼續轉到綾的身後,她會開鎖,打開手|銬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想啊。」
汗已經干掉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有點發冷。
她一邊回答,一邊心裡想道。
哢擦一聲,手|銬開了。現在綾身上只剩下一個奇怪的項圈,把她跟金屬儀器連在一起。
「你還是快點走吧。這裡快爆炸了。」綾好意提醒道,她彎過頭看了看上面的時間,「還剩三十分鐘了。」
索尼婭轉過身也看了一眼,立刻,她就彎下身仔細看綾跟金屬儀器的連接處。
「還有三十分鐘呢。」她語氣輕松。
「你快走吧,索尼婭。」綾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使勁往她身後推了一把,「時間不多了。」
「我現在全力跑下去只要十分鐘不到。」她說。
「嗯?所以呢?」
當她抬起臉的時候,綾才看見她隱忍的表情。
「所以我還有二十多分鐘試試啊。」
綾有點意外。一直以來,索尼婭給她的印像都是冷酷的。這點,在謝爾蓋死時,她已經有所見證。
「可是,謝爾蓋死的時候,你不是什麼表情都沒有嗎?索尼婭。」
「謝爾蓋因公殉職,是死得其所。」她湊近X光機,眯著眼睛仔細看屏幕,一邊回答綾的問題,「很難理解嗎?我是警察,當我選擇這個職業的時候,已經做好了犧牲的准備。但你不一樣。你是我要保護的對像啊。」
「明明沒有機會了,索尼婭。」綾勸她,「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索尼婭板著臉教育綾,「莉蓮,不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了。」
「不要,我已經放棄了!」綾自暴自棄地說道,「那些防彈專家都已經放棄了。你快走吧,要是你也死掉就不太好了。」
索尼婭裝作沒聽見綾的話,繼續擺弄著設備。綾坐在椅子上,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好看著她。
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她臉上的表情愈發冷肅,手上的動作不停,卻很僵硬。
她突然用腳狠狠地踢了一下X光機,然後又蹲了下來,用手捂住了臉。
綾感覺到了她的泄氣。
「謝謝你,索尼婭。」
「謝我什麼。」她聲音嘶啞,道,「我什麼也沒做。」
「你關心我,所以謝謝你。」綾伸出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
明明死的人是她,但她好像成了安慰的角色,不過她並不討厭這樣。
時間滴滴地轉,已經沒有多少了。
「再見,索尼婭。」綾向她道別。
她對結果已經有所預料,所以很冷靜。
而且,她不會死。只不過,她在一些人的眼裡會永遠死去。
索尼婭抬起了臉。
這是綾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也是最後一次,她哭起來也不好看,因為她面無表情,看起來很像假哭。
綾現在再也不會覺得她是個冷冰冰的人了。可惜,她們不會再見面了。
「再見。」索尼婭站了起來,她動作慢吞吞地。
她最後看了眼時間,只有九分鐘了。
通訊儀滴滴地響,她知道,是有人不斷催促她離開。
她看了一眼綾,只是短暫的一瞥,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綾的表情,然後就走出了房間。
先是小跑,然後加速。
索尼婭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像在風裡飛馳。
她下了一層又一層樓,感覺自己像麻木地不會思考的機器人在走迷宮。她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思考,她不敢想多的事情,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
麻亂的思緒,電流一樣迅速竄過她的大腦。
直到她意識到,大廈傾塌,火光乍現,煙伏卷天際,刺耳的聲音仿佛震破耳膜。
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一切結束了。
第68章 27
綾安全無虞地逃脫了, 但是永遠失去了原本的身份。
費奧多爾給她准備了新身份,雖然是偽造的,但是信息齊全,影響不大。
新聞報道裡三天兩頭的報道死屋之鼠的新聞, 只說了這是個恐怖組織, 但並未公布其成員的名單。
那天,果戈裡帶著她卡著最後的時間離開了。他們原本制定的方針似乎有點冗雜了, 事實證明, 索尼婭好像並沒有懷疑到她, 盡管如此, 費奧多爾仍然把書的情報透露了出去。只可惜,事情的真相已經隨著早田綾的消失而隱去了。
綾覺得自己對一切好像失去了興趣, 她知道自己要換個地方轉換心情, 重新開始了。
她的無趣早已有苗條,隨著活動的完成愈演愈烈。
在走之前,她需要處理一些事情。
綾先找到了西格瑪。
早春到了,天氣開始暖和。雪也消失了,樹枝開始抽條, 鴿子經過一個冬天又要回到這裡。
他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聊天,仍然是那種寧靜的氛圍。
「你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事情嗎?」她問道。
「嗯。別擔心,莉莉,我不會阻攔你。你什麼時候走?」
在她沒有說出目的的時候,西格瑪仿佛已經明白了。
「別來為我告別了。」綾彎著腰看向路面,不看他。
「如果你希望的話。」
跟之前比起來, 西格瑪已經輕松了許多。從前,他的臉上總是掛著虛弱的笑容,綾一直以為他很偏執, 但現在他刷新了她的最初印像。
想起這麼多天來的事情,綾還有點悵然。
「春天到了啊。」她感嘆道,「好快,待在這裡也已經快三個月了。」
「難得莉莉你也有悲春傷秋的日子,是索尼婭影響到你了嗎?」似乎察覺到綾的心情不太好,西格瑪卻是眼角一彎,含笑說道。
綾搖搖頭。
「只是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做什麼了。」
很少,她會有這樣茫然的時期。
但這些日子的時間並不多,很快她會找到新的愛好,替代之前的一切。
「西格瑪啊西格瑪。」想起了之前和費奧多爾的交易,綾搖頭晃腦地念叨他的名字,斟酌著問道,「你討厭費佳嗎?」
「他不算是個好人。」西格瑪思索片刻,肯定答道,「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人。我跟他交易,達成我的目的,我們互相獲利。」
「那你之後呢?還會留在天人五衰嗎?」
沉默彌漫了一會兒。片刻後,西格瑪篤定回答道:「會。」
「為什麼?」
「這個世界上和我有交集的人並不太多。你要走了,我認識的人只剩下他們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飄飄的,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我跟他們的關系,說起來也沒有特別好吧。但是我不會離開這裡的。你會回來找費奧多爾的,是嗎?」
綾沒有否認,但也沒有確定。
她似乎明白了他這麼做的意圖。
「親愛的西格瑪,我以為你可以換一種表達方式,我會更喜歡。」她說。
與此同時,她半眯著眼睛,注視他愣住的表情,「如果你說,『莉莉會回來找我嗎?』,說不定我會答應你。可惜的是……」
她沒有說完。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綾又繼續說道,「留在天人五衰吧,西格瑪,如果有需要,幫一幫費佳,他需要你。」
「這是你的請求嗎?」
「是的,這是我的懇求。」
西格瑪看了綾一眼,她靠在長椅上,晨光灑在她的臉上。他並沒有察覺到她此刻的情緒,但他已經發現,自己無法留住一個要走的人。
最後他忐忑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不可以不走嗎?」
綾像貓一樣的眼睛立刻鎖定了他,但今天她格外有耐心去做一些解釋。
「我是一個很怕失去自由的人。」她說,「在書裡,沒有意識的日子,我受夠了。所以,我很樂意為感情買單,但感情不是我的必需品。沒有愛,我不會死,沒有自由,我就是一個死人。感情會讓我失去自我,被情緒牽絆,讓我原地踏步。」
「我在尼古萊身上已經看到這種預兆,他似乎有所醒悟。不過,你沒發現嗎,他已經無法左右自己的情緒了。真可怕——即使有所察覺,也無法操控的感覺,真像個魔物……」
西格瑪似有所感,贊同地點了點頭。
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光顧著點頭,西格瑪,你也是這樣的人,不然你就不會如此執著於書了。」
「我不否認這些。」西格瑪的回復一向如此溫吞,「不過,果戈裡,似乎很喜歡走極端。」
綾冷笑一聲,碎碎念道,「這個麻煩精,幼稚鬼!可不是嗎?」
「你要怎麼處理?」西格瑪問道。
「不!」
「?」
「我說——」綾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處理他,讓他先冷靜個幾年吧!」
西格瑪樂見其成。不過同時,他也想感嘆,綾真是把果戈裡吃得死死的。
「他要殺我,但是費佳卻安排他來救我。是誰讓他起了這種念頭?」綾的字詞裡透露著一股火藥味,聽起來,她已經怒火中燒,「沒關系,就算有人挑撥他,但他也確實這麼想了。」
雖然是她單方面冷戰,但綾理直氣壯。對一位紳士來說,不應該把錯誤歸結到一位小姐身上,這是無能的表現。
片刻後,她就恢復了往常的親切面孔,一臉笑容地看向西格瑪,「如果他問你我的事情,別告訴他。我要走了,西格瑪,替我像你的同事們道別吧,我們還會見面的,所以,這沒什麼。」
她站了起來,拿起挎包,打開手機叫了一輛出租車。
「我要去機場了。」
她平靜地宣布了這個事實。
繞是淡定如西格瑪,也被這個消息驚訝到了。
「現在?」
他猶豫著問出了這句話。
綾點頭,「今天的飛機。驚喜嗎?我剛才決定的。」
西格瑪又一次對綾的隨心所欲刷新了印像。
綾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做安慰。她現在無事一身輕,等下去酒店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
她捧著臉,語氣非常的少女,非常的陶醉,「我想去阿拉伯了,噢,中東,對我來說並不危險,這些地方我還沒有去過呢。正巧,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好了。」
西格瑪並未阻攔,而是問道,「需要我送送你嗎?」
「不用。」綾飛快地拒絕了,「我要趁費佳他們沒有反應過來,趕緊走。他總是有千百種理由來說服我,可惡的是,我時常被他說服,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糟糕……」
想到這,她有點無語。
「我可不相信費佳,他已經騙了我相當多次了。而且,我現在的身份是已死之人,留在這裡越久反而越容易被發現。所以還是趁著索尼婭不清醒的時候,快點走吧。」
對此,西格瑪深有體會。費奧多爾實在是狡詐多疑的典型代表,他也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真實意圖。
但他每次的對話總是看起來那麼誠懇,那麼貼切,但他只是為他自己的目的而行動,並且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西格瑪原本就沒打算挽留綾,但按照費奧多爾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來說,就不一定了。
很快,出租車就到了。
綾上了車,朝著西格瑪揮了揮手。
「再見了,西格瑪——」
「不要向他們透露我的行蹤!」她最後強調了一遍。
西格瑪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綾的車慢慢消失。
他很想露出笑容,可嘴還是垂了下去。
回到酒店,綾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退了房,訂了機票,火速叫了計程車去機場。
機場並不遠,很快她就到了。
她取了票,過了安檢,看著手裡的機票,心情美妙極了。
可她還是在候客廳見到了果戈裡。
現在離起飛只剩一小時不到,不能買票了。
這個人又亂用他的異能!
她抿著嘴,不情願地走向他。
「嗨!」
她打了個招呼,低低地聲音聽起來很低落。
她並不想見到他,渾身上下寫著拒絕。
果戈裡掐了掐她的臉頰,好像用這個動作來打招呼。
「我來送你,莉蓮。」他說。
幾分鐘後,他們一起坐在候客廳的鄰近座位上。
綾偷偷觀察他的表情,感覺情況不太樂觀。
果戈裡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沒有說過話!
天塌了!
怎麼辦?
綾不自在地起了個頭,說了句廢話。
「我要走了。」
「嗯。」
「你傷心嗎?」
「不傷心。」
「嗯?」聽到果戈裡的回答,綾楞了一下,她不滿地戳戳他的臉頰,「那你還來找我!魔術師先生不會有這麼無聊吧?」
「因為無聊,所以我才來找你的。」
綾簡直要被這個莫名其妙,語氣消沉的果戈裡搞瘋了!
怎麼回事,他簡直像變了個人。
她悶悶不樂坐在位子上,也一句話都不說了。
一陣陰影落下,綾抬起頭,發現果戈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她的身前,他半蹲著,與綾平視。
「騙你的——」他拖長了聲調,做出委屈的表情,「我快氣死了!莉蓮,你這個騙子!」
他的語氣哀怨,好像被負心漢拋棄的小娘子。
綾第一次被說是騙子,還覺得有點新奇。
見到他以後,她也火速原諒了他那些小心思。那些昔日而來的快樂迅速的席卷感官,燃燒所有的理智。
「我的錯。」她飛快的攬下了這個鍋,「可是我們還會見面,還可以視頻,親愛的,別傷心啦。」
說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掏出了點什麼。
這是一個十字胸針,設計簡潔。
「還記得嗎?你送給我一個胸針過。」綾回憶起那時的場景,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他扮成一個奇怪的玩具人偶,在游樂園裡派送徽章,結果偷偷送了她胸針。
綾還是後來他們某次約會的時候才知道的。
「所以是要送給我嗎?」
果戈裡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是的,送給你。」綾說道,「不過不是現在。」
「?」
她輕輕吻他的嘴角,道,「等我們下次見面,我再給你吧。」
他卻掰過她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當綾坐在飛機時,她還在回憶當時果戈裡的表情。
他沒有憤怒,惱火,消沉,也沒有反常的活潑,好像這只是一次短暫的分別。
也許他感到不舍,但還是選擇了隱瞞一切。
對她來說,再會是必然的。
所以她沒有向任何人告別的想法。
他似乎也讀懂了綾的這些情緒,所以沒有提出挽留,就像費奧多爾的做法那樣。
不過,想了想。
綾還是在起飛前給費奧多爾發了最後一條短信。
只有短短的一個單詞,但她知道他會明白的。
那是「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第一本完結文,所以寫個感言ovo這篇文寫的最差的地方就是開頭,2卷的開頭都寫的不好。
劇情寫的也不好,因為同人的關系,寫的我更是痛苦,不能安插人物又得寫劇情的感覺orz還有就是廢話太多!!
雖然有點倉促但是我真的沒什麼好寫的了,寫什麼都感覺好水。
接下來寫番外啦!有倆。
哦對了,我這文寫的最好的地方應該是夜談會,沒有之一。
btw看看我的預收《圖書館女神》吧!
明年再開,主要寫劇情然後順便帶點言情,不會寫那麼深奧啦。
之前有說是什麼文學之類的,但是我現在寫大綱的時候感覺不太實際就放棄了。
女主是演說家政治家學者這一類的,低魔,一大堆西方背景融合,大概羅馬那個時期借鑒一點政體啊什麼的,架空架空。
收藏一個吧,這本寫太差了嗚嗚嗚我還是求個收藏。
眾神隕落之後,百廢待興,文化凋零,人們失去了信仰。他們試圖在荒蕪的土地之上鑄造新的樂園。
少女切西亞,在她十六歲的某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圖書館裡可以通向另一個書房。
在那裡,每天晚上,她都可以跟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藝術家對話,借閱那個世界的書籍。
他們的智慧啟發她,照耀她,鼓舞她。
神明告訴她,在潘多拉的魔盒開啟之後,你是唯一留下的「希望」。
從那以後,她發現了一條她從未想過的新的道路。
她要用自己的思想重塑這個世界。
第69章 番外2
綾短暫地在費奧多爾的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 非常純粹的滿足的笑。
盡管現在的處境並不美妙,反而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他一向是不吝惜犧牲的,尤其是人力資源的方面。
在他面前的是,數以萬計的包圍軍, 而他一個人站在那裡。
一些屍體零散地散落在他的四周, 這些人只要一接近他,就被他的異能殺死。
他一個人獨坐高台, 好像准備發表關於政論的演說那樣自在悠閑。
在周圍, 一大圈的人包圍了他, 神色戒備, 只在幾米內排出一個環形的空白地帶。
綾也在他的對面的位置。
再次看到他的時候,他並沒有選擇放棄自己原本的理想。
在綾看來, 那些理想似乎聽上去有點可笑的, 不切實際的,可他仍然專心致志的在貫徹著。並且,他快要做到了。
武裝偵探社的人曾經來請求她透露費奧多爾的位置,他們的社長包括社員都是一群正氣凜然的異能者。他們和費奧多爾在這些事情上各執一詞,綾無法判別什麼。
綾不知道他們從哪裡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 也許是那個叫太宰的繃帶人或是別的。
這個人實在是難纏,但綾跟他並不熟,而她跟費奧多爾的關系算是親密。即使如此,她還是選擇了中立,非常符合她牆頭草的身份。
費奧多爾設計了一個大計。
他把所有的異能者引到一起,借此來一網打盡。
這個想法雖然簡單, 卻費了他不少心思。
他被關在牢裡的時候,綾曾經偷偷跑進去找他聊天。
他那時候也是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好像綾比他還要緊張。
現在, 一切計劃都在按照他的想法進行。綾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沒有阻止他選擇的權利和義務。
今天,她是來告別的。
她直直地擠出人群,來到費奧多爾的面前。
發現她平安無事,並沒有被殺死。人群一陣騷動,他們兩個卻若無其事地開始聊天。
「你決定好了嗎?我以為,你還會猶豫一下。」她問道,「如果我叫你停下,費佳,你會這麼做嗎?」
「你今天是來勸說我的嗎?」
「不。」綾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有點勉強,「我來向你道別。」
「我無法改變你的志向,正是這一點,我深深明白。」
「你們在說什麼?女士,如果你明白狀況就應該好好幫我們勸服他!」
周圍的看客不僅這麼說著,一邊伸手想靠近綾。
「閉嘴!」她轉過身,嚴厲呵斥一聲,眼神冷得像快冰。
費奧多爾打開了通訊器,說了一聲開始。
全世界,就開始洋洋灑灑掉落金幣。當人們歡天喜地以為這是憑空而來的財富時,他們並不了解,這些金幣,都是數以萬計的微型炸彈,這是恐怖分子的索命毒藥。
綾的周圍也開始下起金幣雨,她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費奧多爾選擇了一種同歸於盡的方式。在慌亂的人群裡,像一個播撒財富的博愛者。
綾快速走進他,決定說一些真心話。
「費佳,你知道嗎?我一共和你見過三次日出。」綾的手開始顫抖,她的聲音也有點抖,「第一次日出,我得以在你身上親眼見證。我們第一次談論起你的理想。你告訴我,要消滅所有異能者,我笑你不自量力,心比天高……而你,告我鼠目寸光,裹足不前。我必須承認,就是那一刻,我已經被你說服,親愛的。我看到太陽在我心裡升起,這光輝,不來自高天,而來自你……」
爆炸的聲響大的不可思議,也離她前有未有的近。一些血肉濺射到她身上,也到費奧多爾身上。綾看著費奧多爾,突然笑了笑,她伸手拂去他臉上的殘留組織結構。
她的記憶仿佛逐步復蘇,臉上露出了懷念的輕柔地笑。
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壓著很重。他們席地而坐,血地浸濕,但他們滿不在乎。
「第二次日出,我在警察局,你來救我。我們飆車去山頂,我們熬夜到早晨,去看日出。我祈求你!希望你愛上我,愛我本來的姿態,用你最初的樣子,是的,現在想來,這實在是太瘋狂了……」想到這,綾露出了懊惱的表情,「在死亡的白翼鋪攏而來時,很可惜,我們分立兩端,要在十字路口說再見了。」
「不必感到悲傷,莉蓮。如果你不舍得,大可再造個我出來。而我確信,你不會這麼說。」看到綾點頭後,費奧多爾繼續說道,「我很欣慰。在馴化中你始終保持著猜忌,如果我還存在的話,我會長久地愛著你。」
煙塵開始彌漫四散,她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只好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綾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但不是因為視線模糊。
「第三次日出,你會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她滿懷期待,卻沒有聽見費奧多爾回應。她也不敢伸出手去確認點什麼,只好自言自語往下去說。
「第三次日出,就在此刻。對你而來,這是最好的結果,也許無數人為此殉道……費佳,你做到你想做的了,開心嗎?不,你不要回答,而我會為你喜悅的。太陽出來了,但風沙太大了,我什麼都看不見。我站了起來,但還是看不見它,即便如此,我也感受到了溫暖的光輝,這讓我有點想要想哭。費佳,費佳……」
她長久地呼喚他的名字,卑微希望得到絲毫的回應。
綾在這個地方坐了一天,都沒有在聽到什麼回答,她漸漸接受了。
一切就如同費奧多爾所說的那樣。
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的生息,她似乎可以聽到大地的喘息,皸裂的土地還散發著火藥的味道。余波仍然沒有停息,這是地球的復仇方式,只不過無一例外地施加給了世上的一切萬物。
這顆星球走向了死亡,也走向了下一個輪回。
所有人都向前去,化作船上的桅杆,揚帆起航。
而她永遠留在原地,成了一根斷掉的錨。
第70章 番外3
天氣還冷, 寒流未盡,但潛居於湖泊的魚還躲在溫暖的水下,等待春天的到來。
綾去花了點時間准備好工具,准備去冰釣。
和她同行的人是果戈裡。
綾心裡的算盤已經打好, 正好她沒有駕照, 讓他開車再好不過啦。
他們提前確認好目的地,當天就可以出發了。
涅瓦河已經凍結, 他們挑了一個偏僻的地方, 車沿著河岸行駛, 直到最後再也看不見人的蹤跡。
綾下了車, 和果戈裡一起,把釣魚工具一股腦地搬了下來。除此以外, 她還帶了鍋和生活工具, 准備現煮現吃。
周圍都是白茫茫的冰面,他們隨便挑了個地方,綾就讓就開始用冰镩鑿洞。
她則是搬了兩張小凳子過來。
「請坐!」她右手張開,微微俯身做了個邀請的動作,然後拉著還半蹲著用笊籬勾碎冰。
很快, 一切前提工作已經准備完畢。
綾串好餌,非常不熟練地把漂投進洞裡,然後開始撐著下巴開始漫長的等待。
她打量了下果戈裡的動作,他看起來更是毫無准備。
「尼古萊,你說,我們誰可以先釣上來魚?」
綾大聲問道。
他們一連鑿開了三個並排的冰洞, 綾和果戈裡中間還隔了一個。
他們距離不太遠,也不太近,大概有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些洞眼一排一排,特別整齊。
「當然是你了,莉蓮!」果戈裡開始有模有樣地學綾的動作,可綾也不怎麼專業,兩個人一看就是新手玩家。
「你可以作弊的!」綾提醒他。
果戈裡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接著他突然收杆,綾正奇怪著並沒有魚咬他的餌時,果戈裡的釣竿。已經浮出了水面。
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綾跑過去,她恨恨地抱住果戈裡的脖子,胡亂地揉了揉他的頭。
「又騙我!又在演戲!」
魚線隨著起伏一浮一沉,她又趕緊歪歪扭扭地趕了回去准備提起魚線收杆。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綾就提起了釣竿。是一條小魚。
只有十幾釐米長,綾不認識,只知道應該是一條淡水魚。不過她還是握住魚,用滿意地表情打量了片刻,然後認真放到冰面上。
「是北極茴魚。」果戈裡走到她旁邊,突然誇張道,「哇!我好聰明哦!居然這都知道!」
綾瞪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撥了撥魚鰭,眼裡是看到食物的興致勃勃。
「可以吃嗎?」
「可以。」
「想不到我這種拙劣的技術都可以釣到魚。」綾感嘆著說道,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迅速看向果戈裡,「明明不會釣魚!尼古萊!快說,你為什麼知道這是茴魚!」
「因為我經常吃啊。」他無辜地說道。
綾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然後繼續串餌拋竿,這些動作,她已經很熟練了,現在缺少的,就是下一條魚的出現。
可惜,一直等了很久,釣竿都沒有再有過動靜。
綾坐在冰上發呆,和藍冰不知道對視了多久,然後才回過神,無聊到用雪給剛才的魚堆一個冰的墳墓。
「如果我把魔術師先生丟到水下去,他會給我變一條魚出來嗎?」她湊近果戈裡,開始碎碎念,「如果我們的午餐只是一條巴掌大的小魚,那某個人就要餓肚子了,他應該不會想看到這種情況吧……」
她充滿暗示性的話語告訴果戈裡,她已經耐心走到盡頭,不想努力了。
果戈裡伸出手,蒙住了綾的眼睛。
他意會了綾的意思。
綾雙手合十,做出了期待的動作。
然後她一下子擁有了十幾條。
「尼古萊!我愛你!」她興奮地圍著果戈裡轉了兩圈,然後突然問道,「你會做飯嗎?親愛的。」
「……」
看起來他不會。
盡管如此,綾還是從車裡拿出早就准備好的鍋和調料,這個材料和幾十條魚放在一起,讓人束手無策。
「你知道怎麼去掉內髒嗎?莉蓮。」果戈裡問道。
綾搖搖頭。
「鱗片要怎麼辦?」他笑意冉冉,再次問道。
「能用手刮掉嗎?」綾遲疑地說道。
「不能!」
「太糟糕了!」綾皺著臉,他們對著裝滿魚的桶半天,最後,兩個釣魚門外漢放棄了吃魚的准備,選擇繼續垂釣。
雖然綾沒有餓的感覺,可冰天雪地的天氣,雖然她也不冷,可來一碗魚湯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她的計劃半路迅速夭折。
他們坐在一起,盯著三個冰洞發呆。
一個小時了還沒有一條魚上鉤。
也對,他們沒有挑選過釣魚的地方,技巧也不懂,能釣到魚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親愛的,如果我把你扔下去,魚會上鉤嗎?」果戈裡問道。
綾回望果戈裡一眼,然後突然放肆大笑,然後伸手指向這個直徑僅有幾十釐米的小洞窟,「不如這麼說,如果我跳下去!親愛的尼古萊,然後你就會像釣魚那樣釣你上來。」
「你太重了,莉蓮。」他嫌棄地推開了她。
綾正想生氣,果戈裡又摟住她的後背,另一只手扶住腿彎,輕松把她抱起,作勢要把她扔進去這個小小的冰洞裡面去。
他正想把綾放下,動作做到一半,綾的腳已經著地,她踩穩了,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了摸湖水。
雖然冰冷很厚,但水一直被冰收攏,溫度保持在零度左右。
綾的手凍得發麻,在水裡居然覺得有點溫暖。
她認認真真地把釣線收起來。
「我想下去看看,尼古萊。」
果戈裡的瞳孔驟然瞪大一瞬,但他沒反駁,一聲不吭地,他任勞任怨地開始鑿冰,把洞口開至人能通過的距離。
「我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點?」綾問道,然後又自言自語式的否定了,「根據吉尼斯紀錄,人在渾身包裹冰塊的情況下,極限時間為五十分鐘,況且,即使一個未經訓練的普通人,也可以忍受十五分鐘左右的寒冷。」
「莉蓮,你的衣服不防水,回來的時候怎麼辦?」
「是的,這是我需要解決的問道。」綾這麼說道。
「可是,即使這樣,你還是會去的,對嗎?」他伸出手,替她舒展眉頭。
「水溫在零度左右,還在人體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唯一不太好的一點,就是需要解決衣物的問題,幸好,我帶了備用的衣服,也准備了毛巾……」綾冷靜地開始回想一切有利的因素,把不利的點一一排除,這樣,就能讓自己短時間忘記一切後果,雖然這聽起來有些自欺欺人。
她先解開外套,然後脫掉鞋子,然後是襪子。
光著腳踩在冰上,綾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知覺。她很快就坐了下來,把腿伸進水裡,才感覺好過一點。
緊接著,綾開始嘗試下水,直到半個身體都開始浸入水中。她把外套遞給果戈裡。
水漫漫沒過身體,然後是頭顱。
她像條人魚一樣開始在水裡洄游。
外面的冰層有點厚。
果戈裡認認真真,把冰面上的清理干淨,才發現了她的身影。
透過冰,他看到她的倒影,隱隱綽綽,倒映在破碎的冰面上,好像雪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在雪的鏡子裡游蕩。沒有天空,卻像白雲的陰影,在水裡和冰藍色的雪再次邂逅。
支著下巴,盯著盯著,果戈裡開始發呆,一種油然而生的羨慕開始席卷了他。
他不受控制,開始回憶起他們相遇時的一幕一幕默片。
他抱著綾的羽絨服,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賭氣情緒開始在帽子裡裝雪。
他越裝越多,然後,又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慌慌張張把一帽子的雪抖掉。
一股水就這樣潑向了他。
是綾。
她只冒出個頭,渾身都濕透了,頭發濕噠噠地粘在臉上。
「嗨。」
她用水打了聲招呼,然後在果戈裡面前揮了揮手,「你不下來嗎?尼古萊。我以為你會的。」
果戈裡半蹲著,他把羽絨服丟到一邊,好奇地戳了戳綾的臉頰。
綾支起上半身,也不等他回答。就猛地用力,把他拖向了水的世界。
兩個人都濕透了。
果戈裡也說不出話了,他沒機會發難了。
可他身上沒有氧氣瓶,沒有潛水裝置,最多只能呆個幾分鐘。況且,他被拉下來的時候太突然了,連吸氧的機會都沒有。
綾自在地拉住他,向他吐泡泡。
睜開眼,果戈裡看到了冰藍色的世界。
往常那些模糊的景像,對他來說只是一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就這樣踏足他的世界,以一種驚喜的方式。
沒有什麼生物,在海水上層,只有零星的魚游過。
他們像誤入的游客,沒換來一絲一毫的一瞥。光像優美的和弦,透過鏡子的組合,交織輝映在海的旋律裡,好像這裡已經成為星光的倒影,輝映著從古至今,數千萬年以來的影子,始終如一。
果戈裡眨了眨眼睛,他覺得有點冷。
幾分鐘後,綾帶著他回到了水面上。
她替果戈裡整理金色的頭發,看他突然打了個噴嚏。
「我時常會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想法需要去實踐,即使,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拋掉這些想法故作矜持。」綾說道,「但願你不會怪我弄濕了你的衣服。」
「怎麼會?」果戈裡伸出手摸了摸濕透的頭發,覺得自己現在形像堪憂。
他沉下心,去聽呼吸聲。
實際上,他現在有點手足無措。只好躡手躡腳地希望掩飾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聲。
像往常的話,他說不定會大聲表示驚喜,然後再去安排一次羅曼蒂克的表演,為的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以此來讓綾表露心聲。
可不是現在,他憂郁地想,現在他的樣子太憔悴了。
綾歪著頭看他。
「我快凍死了。」果戈裡決定先賣慘,於是委屈地說道。
綾虛虛地抱了他一下,安慰的性質濃厚。
「我不想聽這些。」她說,「就我們兩個!兩個!尼古萊,你該說點什麼?」
「那你想聽什麼?」
他故意問道。
「聽你說愛我!」綾戳了戳他的胸口,大膽地說道。
果戈裡立刻感覺自己剛剛緩解的大腦開始凍僵,他口干舌燥,雖然剛才泡在水裡,他已經嘴唇濕潤了。
「是的,我愛你。」他眨了眨眼睛,清透的瞳孔裡閃著發亮的光芒,關於剛才的一些圖像記憶開始復蘇,畫面閃爍著在他的大腦裡游蕩擴散,好像甜蜜的病毒一樣攥住他的心髒。
「我愛你,莉蓮。這是真的。因為只有你存在,我才會快樂。」
他比任何時間都那麼感覺到,現在,他已經在朝外面走去,去他深深向往的,比天空還遠的地方,而不是原路返回,回到他鄙棄的痛苦之源,一片比地還低的藻紅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