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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夏目)世界之外》作者:山河無虞【完結】短篇。

《(夏目)世界之外》作者:山河無虞【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4372個瀏覽者
文案:

淺野幸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一樣的。
神明大人,請讓我擁有能看見妖怪的能力吧。
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她想大概是自己的打開方式不對。
於是。
「阿彌陀佛...請實現我的願望吧!」
誒,發音標准嗎?淺野少女跪在蒲團上拿著一炷香,思考語言不通的問題。
「偉大的主啊,請實現我的願望吧!」
淺野幸抱著一本《聖經》,在胸口劃著十字。
「親愛的聖誕老人,請實現我的願望吧!」
默念了三遍,淺野幸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安心地睡去,彷佛明天聖誕樹上掛著的襪子就突然會說話了。

國中時代,作為轉學專業戶,淺野幸遇到了同樣到處流離的夏目貴志,對眾人傳聞中的夏目的「看見妖怪」的能力深信不疑,這段短暫的友誼就開始了。
兩人高中再次相遇,這一次,淺野幸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社交能力max的怪談愛好者少女x夏目

這個世界大的不可思議。
有太陽就有月亮,有天空就有海洋。
那麼人類呢?
我始終相信世界之外一定是存在著什麼的,只是作為平凡人的我看不見罷了。

一個雙向治愈的小故事,獻給所有對不可知充滿幻想的人。

內容標簽: 少女漫 靈異神怪 花季雨季 因緣邂逅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目貴志,淺野幸 ▏ 配角:貓咪老師 ▏ 其它:夏目友人帳,治愈

一句話簡介:如果可以選擇,你願意看見妖怪嗎

立意:願所有孤獨都能被同類拯救。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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鯛魚燒(一)

  人們對於四季的感知總是不怎麼靈敏,只有在某些「限定」中才恍然大悟——「啊,原來已經是夏天了。」白色的短袖校服襯衫,庭院裡面隱隱約約展開花葉的紫陽花,鮮美的味增湯旁邊擺上的一小碟生魚片,這個季節的盛大開幕已經開始了他的預告。

  「下周八柳老師要來八原開簽售會了,真是難得啊。」藤原滋習慣在早餐的時候看看小鎮的新聞日報,樂於和家人在飯桌上分享一些有意思的見聞。

  八柳是近幾年小有名氣的怪談小說家,文筆老練,書中的事物天馬行空卻又被描繪的過於真實,被評價為「瘋狂的妄語者」,頗受歡迎。滋叔也不例外,最近正在追八柳的新作「極樂之鄉」,講述的是人類少年和妖怪搭檔尋找那個傳說中的地方的故事。

  藤原塔子從廚房裡端出一碟還冒著熱氣的鯛魚燒,笑吟吟地應和著丈夫:「真的嗎?那滋你作為『頭號粉絲』可一定要去捧場啊!」她把碟子往夏目那邊推了推,「貴志,嘗嘗這個,去年看你在夏日祭上很喜歡,我就試著做了一下。」

  有點韌勁的小麥餅皮被壓成了鯛魚的形狀,包裹著綿密香甜的紅豆沙,口感和味道兼具,成功復刻了夏日街頭最受歡迎的小吃之一。「很好吃!塔子阿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夏目一邊咀嚼著嘴裡的香甜,一邊偷偷塞了一塊給在身邊蹭來蹭去瘋狂暗示的貓咪老師。成功獲得美食的橘色貓咪心滿意足地往嘴裡塞,倒著被熱氣燙到了,吐著粉色的小舌頭,揮動著短小的四肢以期緩解一點疼痛。

  「我出門了!」

  「一路當心~」

  塔子阿姨站在玄關處,眯起笑眼,向夏目揮揮手告別,懷裡吃飽喝足的貓咪老師也眯著眼睛小憩。風吹過庭院,屋檐下的風鈴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系著的紙條在空中旋轉著飛舞,院裡的大樹也不知不覺枝葉濃密了起來,擋住了日益熱烈的陽光,卻傾瀉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日子就是這樣平靜地流淌著,這樣的畫面不斷重復著,卻莫名帶來一種安心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歸屬感吧。

  按時到達了班級,夏目把書包塞進書桌裡,拉開凳子坐下,托腮看著窗外。

  天氣真好呢。

  天空藍的澄澈,雲朵又白的純粹,在看不見的風的引導下,幾乎不可見地緩慢向西北方向飄去。

  「夏目!早上好!」西村悟從教室後門一路蹦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籃球,猛地一拍夏目的肩膀,嬉皮笑臉地打招呼。把書包隨手往桌上一扔,他靠在椅背上,一邊嘗試著手指轉球,一邊說:「還有一個月就要放假啦!夏天!好多漂亮小姐姐的季節又到啦!」

  北本篤史輕輕一拍旋轉著的籃球,就看見西村穩定不住平衡,驚慌失措地去撿球。同樣問了早安,男孩子們隨意地聊起了天:「聽說今天有轉學生要來我們班。」

  「誒~~~~~!這個學期都快結束了,居然還有人這時候來麼?」

  「聽說是由於父母工作原因不斷轉學的呢,啊,母親好像還是有名的攝影師呢。」

  「大概是來拍八原的夏天的吧。」夏目想了想回答說,「最近鎮上要辦『紫陽花節』,好像有不少游人都會來。」

  上課的鈴聲響起,班主任老師果不其然說了轉學生的事,向門口說了句:「淺野,進來吧。」

  來人穿著和在座女生一般無二的校服,棕發被發繩乖巧地束縛在腦後,些許細碎的發絲垂在耳旁,增添了幾分溫柔。

  「大家好!我是淺野幸。由於母親工作的關系來這裡借讀一段時間,希望可以和大家度過一個美好的夏天。」她向大家淺淺鞠了一躬,接著眯起笑眼,看上去很好接觸的樣子。

  夏目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看著淺野幸感覺有幾分熟悉,卻不經意和對方視線相交。淺野幸流露出幾分驚訝,隨後又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向夏目揮了揮手,在老師的安排下坐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好久不見,夏目君。」

  散落的記憶突然串聯成線,關於幼時那段難得的回憶終於和眼前的少女對上了號。

  對於夏目來說,童年並不美好。

  父母去世後,在親戚間被踢皮球似的輾轉寄居,不斷地隨棲身地的變化而轉學,由於能看見妖怪的特殊能力,在學校裡被孤立嘲弄,這樣的回憶並不值得回首。

  但是,和淺野幸的偶然相交算是在幼時往事裡唯一值得懷念的了。


鯛魚燒(二)

  大概是在剛剛上國中的事了。

  「小幸∼走啦!今天小賣部有限量的榴蓮芝士炒面面包哦!」

  「誒!聽上去很好吃的樣子,敦子是真的很喜歡炒面面包呢。」

  「嗯!小幸也是吧!怎麼現在才遇見你,我宣布『炒面面包聯盟正式成立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走吧!晚了可就沒有了。」

  兩個女孩子嘻嘻鬧鬧地一起去吃中飯了,大多數學生也陸陸續續地趕往小賣部,畢竟今天有難得的限定食物。教室裡空蕩蕩的,夏目從書包裡拿出目前寄宿的父親那邊親戚給他准備的午餐盒子:簡簡單單的兩個飯團,一小坨醋泡的海藻,三個炸的有點焦黑的開花小香腸,還有一小堆淋上了過於甜膩的醬汁的玉米沙拉。

  其實也不算很糟糕。

  夏目又習慣性地望向窗外的天空,機械地解決自己的午飯,偶爾被過於鹹齁或是甜膩的味道激得回過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喜歡看天空的習慣,或許是因為這樣機械的咀嚼如果加上望向前方由於發呆而放空的眼神更加可怕吧。

  就像妖怪一樣。

  「錢包...錢包...\"氣喘吁吁的聲音從教室前門傳來,門被突然打開,扎著雙馬尾的女孩一氣呵成地完成了她的尋找任務,自言自語道:「啊,找到了。」安心找到錢包之後,突然意識到教室裡還有人,猛地一抬頭和正在往嘴裡塞飯團的夏目對上了眼神。

  「你...不去買炒面面包嗎?」大概是因為這座小鎮的人對於這種食物有莫名的狂熱,淺野幸默認了眼前的男生也應該如此,隨後又後悔自己問了這麼個愚蠢的問題。

  「我......」夏目動了動嘴唇,剛想說點什麼,就看到敦子從前門進來,一邊勾住淺野幸的手臂一邊略帶埋怨的撒嬌道:「小幸!太慢了,買不到炒面面包我要為你是問!」

  淺野幸還沒來得及聽到夏目的回答,就這樣被半推半就地推出了教室,安撫好友道:「是是是∼作為補償,一個雞蛋布丁可以嗎?」敦子輕聲哼了一下:「再加一塊草莓蛋糕,勉強可以。」

  得到了敦子的原諒,淺野幸吁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又想起那個坐在窗邊看上去很寂寞的男孩子。才剛轉學過來兩天,淺野幸還沒有完全記住所有同學的名字,隨口問了一下敦子:「剛才在教室裡的那個男孩子叫什麼?」

  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得到了敦子嚴肅地警告,她停下腳步,拉著淺野幸的雙手,凝重地說:「那是夏目貴志。記住千萬不要接近他!他半個月前剛轉來我們學校就做出了一系列奇怪的行為!據說他可以......」淺野幸認真地聽著,好奇地追問,「據說什麼?」

  「據說他可以看到妖怪!」敦子突然擺出一個齜牙咧嘴的鬼臉,裝作很恐怖的樣子想要嚇唬到好友,但是淺野幸卻只愣了愣神,完全沒受到驚嚇的樣子。「也對,畢竟你父親是有名的恐怖怪談小說家,這種故事你應該已經耳朵快聽出繭子了吧。」敦子擺了擺手,一臉無趣道:「總之,不要和他做朋友。上次在教室裡上著課,他突然站起來,一臉驚慌地跑出去了,把丸井老師氣得不輕。還有一次去志願活動的時候,他突然給井蓋澆水......\"

  已經入夏,雖然臨近放學,但天空依然明亮,這些從冬季借來的光亮成為了孩子們在外面多玩耍一會兒、賴著不回家的理由。

  黑板上「今日值日——木村剛、夏目貴志、上井杉、遠山百合」幾個字被「倏」的一聲擦去,揚起一陣灰塵,在陽光下竟有點閃閃發光,像是細膩的絨毛一樣。擰干浸濕的毛巾又擦了一遍,被水光蒙面的黑板此時有些透亮,映照出小小的夏目貴志。

  「上井走啦!今天游戲廳新上了一款游戲機,是格鬥類的,超有趣哦!」反帶鴨舌帽的男生木村剛一把勾住上井杉,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又轉過身說:「喂!夏目,值日就交給你咯,明天老師可要檢查,好好干哦!」

  「可是...今天剛辦了活動,教室裡需要好好清理一番。夏目一個人的話會不會太......」

  「啊...遠山你要是願意的話就留下來和夏目同學一起打掃吧。」木村剛又壓低聲音,壞笑著說:「夏目有那麼多』妖怪朋友『,一定會來幫他的對吧?你不如也見見妖怪?」

  戴眼鏡的女生漲紅了臉,閉著眼向夏目的方向鞠了一躬,抱著書包飛快地跑出教室。

  習慣了。

  夏目把最後一把椅子塞進桌肚,值日工作算是結束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行動,作為人群中的異類,「被安排」是宿命,經常成為同學間的玩笑、大人談話間的談資。

  此時的天空還是很亮堂,再過半個月就要迎來一年中最長的白晝了。夏目慢慢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走上回「家」的道路,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只在幾個拐角處微微抬起眼睛避免走錯路。

  裝作看不見可以避免一些好騙的妖怪,省掉不必要的麻煩,低著頭就是最好的選擇。

  「地上很好看嗎?」

  一道聲音很突兀地在身邊響起,夏目停住了腳步,抬起了頭,卻被一大束桔梗擋住了視線。視野裡驀然被一大片明亮的藍紫色充斥,眼前被許許多多的五角星割裂開來,白嫩細長的花絲從中間伸展出來,像是油畫一樣,強烈地衝擊著感官。

  「地上是沒有花的。」那番濃烈的色彩又被忽然撤開,露出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的笑臉。淺野幸把花抱在胸前,調侃道:「但我這裡有。」

  她向還在愣神的男孩伸出手,語氣帶笑:「你好,夏目貴志。還記得我嗎?我是淺野幸。」

  「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朋友這個詞夏目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他像是有點理解不了這個詞,呆呆地站著,唇瓣微微開合了兩下,卻沒吐露什麼話語。

  「夏目君?」淺野幸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夏目終於回過神,語氣生硬地說:「抱歉,我該回家了,再見。」

  朋友太奢侈了,既然被討厭是既定的結局,又何必結緣之後徒生感傷。

  平靜的日子裡也偶爾會起一些小波瀾。

  某天被一只披著白影的布袋妖怪追趕,繞了許多路跑到家附近的神社尋求庇護。夏目跌坐在台階上,劇烈的心跳還沒沒來得及平息,又驚起了一身冷汗——每天進學校需要檢查的學生證不見了,大概是在剛才躲避的過程中掉在了某個地方。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夏目決定循著原路找找看,不過剛才全身心都在躲避妖怪上,剛才具體走了什麼路也記不太清了。

  果然跟妖怪搭邊就沒什麼好事。

  返回的路上沒有看到學生證的蹤影,夏目只能寄希望於有好心的人撿去了明天能送到學校,大概又要被丸井老師罵一頓了吧。

  「夏目君,你是在找這個嗎?」

  夏目一轉身就看見淺野幸拿著他尋找了許久的學生證,她站在一家雜貨鋪門前,有點驚詫的樣子,「我以為你已經到家了,還想著明天在校門口等你。」

  「給。物歸原主。」她拉過夏目的手,把學生證放在他手心。明明是夏天,淺野幸的手卻微涼,夏目縮回了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

  「如果要表達感謝的話,不如來幫我個忙吧。」

  「你說,哪個口味好吃呢?」

  淺野幸往旁邊挪了幾步,這時夏目才看見面前琳琅滿目的鯛魚燒。

  「紅豆沙果然是最經典的餡料了吧。但是抹茶看起來也不錯,巧克力的也好想試試.....」淺野幸自言自語了起來,一臉頭疼的樣子說:「婆婆你做出這麼多口味真是太誘人『犯罪』了!吃這麼多會變胖的∼」

  賣鯛魚燒的婆婆笑意吟吟地看著兩人,也不催選擇恐懼症發作的淺野幸,看向站在一旁的夏目:「不如問問朋友的意見?分享著吃就可以都嘗到了。」

  夏目退後兩步擺了擺手說:「我就不用了......」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淺野幸打斷道:「說的對,婆婆每個口味我都要一個!」

  這次倒是意外果斷地做了決定。

  公園裡。

  「呼∼∼有點燙,果然紅豆沙和鯛魚燒是絕配!」淺野幸嘴巴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夏目君,快趁熱吃吧,要不先試試抹茶?」她用叉子叉了一塊向夏目遞去,為了方便分食鯛魚燒被切成了一塊一塊,綠色流心的內陷迫不及待地流了出來,冒著絲絲的熱氣,讓人垂涎。

  「謝謝...」敵不過淺野幸殷切的服務,抹茶味的鯛魚燒入口的瞬間就征服了味蕾,抹茶微微發苦,結合著小麥餅皮的奶香,竟把醇厚的茶味勾了出來,夏目下意識說了句:「好吃。」

  「嘿嘿,果然全都來一個是正確的選擇!」

  對鯛魚燒的美味達成了一致的贊同之後,兩人之間出現了微妙的沉默,一時間只有叉子和外帶盒子摩擦的聲音和咀嚼聲。

  「那個...夏目君,你真的可以看到妖怪嗎?」

  夏目沒想到打破沉默的竟是這個略顯敏感的問題,左手摩挲著衣角,視線並不看向淺野幸道:「淺野同學,你......」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有些突兀的問題,淺野幸摸了摸鼻子,有點抱歉地說:「啊,對不起,這樣突兀地問別人的秘密真是太失禮了。我爸爸是個怪談小說家,所以我對這方面的異事比較感興趣。」

  她拍了拍裙子,站起身來望著西邊的天空,太陽剛與地平線相交,夕光格外耀眼,泛出近橘金的溫暖色調,她語氣認真而又堅定:「我一直認為妖怪是存在的。」她頓了頓,又說:「我老爸常說『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並不代表它不存在』,作為平凡的人中的一員,雖然很向往那個世界,但是卻只能從想像和聽說中窺見一角,真羨慕能夠參與到那個世界的人。」

  「抱歉,夏目君。是我太任性,問了這樣的問題。」淺野幸轉過身來雙手合十,臉上滿是歉意。

  「那麼,可以換個問題嗎?」

  「夏目君,我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嗎?」


國王游戲

  夏天總是最被青睞的季節,作家喜歡寫它,攝影師喜歡拍它,人們也總是喜歡在這個季節做一些意義重大的事情。

  如果學校的志願活動也算的話。

  「啵——」彈珠滾落到玻璃瓶中濺起藍色的氣泡,糖漿加上氣泡在嘴裡迸發出刺激感,似乎要吐出一個夏天的炎熱來,這種飲料簡直成為了夏日的標配。

  「哇啊啊啊啊————噴出來了!!」

  當然也有波子汽水的錯誤打開方式。

  結束了半天的志願服務,丸井老師也爽快地放鬧騰的孩子們在山上消耗旺盛的經歷。山林郁郁蔥蔥的好處就在於大片大片的陰影,似乎能夠多帶來幾分清涼。

  「決定了!去探險吧!」木村剛是班級裡的小霸王,有幾分領導力,再加上只呆在樹蔭底下乘涼確實有些無趣,大部分的人都跟著他動了起來。

  木村回頭看了一眼,吹了聲口哨,「膽小鬼可不要跟來哦~~被嚇到可不管小爺我的事~」剩下的人成功被激將法激起了鬥志,除了在樹下安靜坐著的夏目。木村「切」了聲,開始帶著大部隊進入山中。

  「夏目君不去嗎?」淺野幸被好友墩子拉著走,匆匆問了一句。

  夏目搖了搖頭。

  「小幸你干嘛要邀請那個家伙?」墩子在耳邊抱怨道:「那家伙奇奇怪怪的,滿口謊話。」

  淺野幸不太贊同地反駁道:「如果他是真的可以看到妖怪呢?」

  「哎呀!這種話你也相信嗎?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不是更要對他敬而遠之,萬一被波及了就不好了。」墩子吐了吐舌頭,快速轉換了話題:「好啦,去探險了!」

  一大波人走了一段路後,出現了一座木屋,從外面看有些老舊,周邊花草雜亂像是許久沒有人打理了。這樣絕佳的探險地是木村剛求之不得的,毫不猶豫地帶著大部隊進去了。

  推開門一股潮濕酸澀的味道撲面而來,雖然外邊天還亮堂,屋內卻有些陰暗,只有天窗灑下幾分光亮。

  不速之客們在屋內翻翻找找,有的找到幾顆圓滾滾、晶瑩剔透的珠子興奮地喊」寶石」,淺野幸不忍心告訴他那應該是人工的玻璃珠;有的找到一張泛黃的被卷起來的圖紙,以為是藏寶圖,結果只是一本旅游指南;有的被角落裡冒出的老鼠嚇得四處亂竄,一時不知道到底是誰嚇到了誰。

  沒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木村剛有點興致懨懨,招了招手准備帶著大家回去。

  一陣風吹過,門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又「咚」的一下合上,整間屋子裡本就不多的光亮又被奪去三分,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恐怖。

  木村剛拽了拽門,發現沒用後又踹了一腳,意識到不對勁後有些慌張,用身體撞著門,結果全是無用功。男孩們合力撞擊著門,女孩中有的甚至開始哭泣。

  「大家停下吧,這扇門可能從裡面打不開。」淺野幸站了出來,大概是托了爸爸是詭談懸疑小說家的福,竟也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她繼續說:「今天上午剛下過雨,這裡的土地還比較松軟,我們一路走來的腳印應該會被留下。再過一段時間我們還沒回去,丸井老師應該就會循著腳印來找我們,大家別擔心。」

  那是天還亮著的情況下。

  如果天黑了可就麻煩了。

  大概是淺野幸非常鎮定冷靜的樣子安撫了大家,眾人都平靜了下來,好像危機已經過去了一樣,開始嘰嘰喳喳地聊天。

  對於班級成員來說,最近的談資就是幾天前剛轉來的淺野幸和半個月前轉來的夏目貴志,對待兩人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

  「淺野桑,不愧是』八柳先生『的女兒,遇到這種事情超冷靜誒!」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打開了話匣,接著大家也都連連贊嘆:「是呢!淺野桑人也好溫柔,之前還把雨傘借給我。」

  「對對對!上次我忘記帶錢包了沒吃到中飯,淺野桑就把她的炒面面包給我了,簡直是天使啊!」

  突然變成了表揚大會,淺野幸有點害羞,謙虛地揮揮手。

  「他就完全不一樣。」雖然沒有直呼名字,大家好像都默認了那個被評價的人是夏目貴志。

  「他真的好奇怪,那天突然衝出教室真的太嚇人了!」

  「還有還有,我那天看見他和一棵樹在自言自語,還有板有眼的!」

  木村剛抱臂冷哼一聲道:「小爺我當時心情好想收他做小弟,他居然說』抱歉,我不能和你做朋友』。笑死人了,居然敢拒絕我!」

  「但其實,夏目君他也沒做什麼,沒有傷害到大家。不是嗎?」

  淺野幸輕輕地說了一句,大家有些沉默,之前被安排和夏目一起做值日的女生遠山百合更是點了點頭。

  因為「不一樣」就被隔離在了人群之外。但其實剛見面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想和這個長相清秀,性格安靜的男生做朋友的,只不過後來傳聞加上眼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麼個好時機,小幸你不如講個鬼故事吧!就當是低階版的試膽大會好了!」墩子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

  「好哦,大家可別被嚇到了。」淺野幸微微笑道,像是要「發大招」的樣子。

  大家圍坐成一團,准備好接受挑戰。

  「擁有妖力少年太一和妖怪千鶴做了一個交易,二者約好一起去往傳說中的『極樂之鄉』......」少女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其他人也專心致志地聽著故事,絲毫沒有意識到天窗灑下的光亮一點一點被收束。

  「承諾容易被打破,太一愛上了一個普通的女子,為了她背叛了和千鶴的誓言,在某一天帶著她不告而別。」

  「大妖怪千鶴在月下暴怒,現出真身,低吼道『人類......果然不可信!!太一,等著我來讓你付出代價。』」

  「第一天,太一和那女子的棲身地的庭院裡花草雜物被砸了一地。」

  「第二天,門窗上影影綽綽地顯出巨大的身影,巨大的獠牙似乎要捅穿渺小的屋子。」

  「第三天,平靜得出奇,正當他放松警惕的時候,門口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眾人正仔細地聽著故事的一字一句,屏住呼吸,為接下來的情節感到緊張。

  「篤——篤——篤——」

  平靜的屋裡突然響起了和故事裡如出一轍的敲門聲。

  眾人愣住了三秒,然後抱作一團尖叫了起來。

  「不要吃我————!啊,救命!」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在混亂中竟爬到了離門最近的位置,臉上寫滿了驚恐。

  「那個......已經很晚了,丸井老師在找大家。」

  少年的聲音低低的,莫名充滿了治愈的魔力安撫了大家被驚嚇到的神經。

  「搞什麼嘛?原來是夏目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妖怪。」

  「就是啊,剛才誰先起的頭?」

  「門開了!!干得漂亮啊夏目!」剛從「妖怪」的驚嚇中緩過來,大家驚喜地發現從裡面怎麼也打不開的門,現在正敞開著,外面的空氣仿佛更新鮮一些,有些同學竟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

  夏目連忙攔住他們:「外面天已經快黑了,我們現在返回容易迷失方向。」在大家心裡寡言少語的轉學生現在宛若天神一般,一眾直直地盯著他。很少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夏目頓了頓又說:「我在來的路上做了標記,丸井老師應該一會兒就會找來,先在這裡等等吧。」

  不知是誰說道:」這樣干等著太無聊了,我們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吧?」

  「這麼多人...不如就玩國王游戲?」

  說著,眾人又圍坐在一起,淺野幸一把拉過站在一旁的夏目,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這個游戲說來簡單,其實就是可以明目張膽地惡作劇,無傷大雅的小把戲卻能很好地增進大家的感情。

  很少玩這種需要許多同伴的游戲,夏目有一點緊張,鼻尖沁出了汗珠,手不安地摩挲著撲克牌。大家圍坐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圈子,把外界隔離在外,仿佛可以抵御所有的恐懼,在以前,夏目往往都是在圈外的異類,現在卻難得被無言地接納了,心中生出幾分期待來。

  第一輪。

  「我抽到了!我命令2號做一個最最最最醜的鬼臉!」

  被指定到的人瞬間面如菜色,猶豫了一下,轉過身醞釀一番,猛地回過頭呲牙咧嘴,努力地翻著白眼。

  大家頓時哄笑起來,有幾個不嫌事大地還喊著「還不夠醜!換一個!」受害者2號作勢要發怒,現場瞬間變成了老鷹捉小雞游戲。

  第二輪。

  木村剛緩緩把手從牌面上移開,看到的瞬間就激動地跳了起來:「我是國王哈哈哈哈哈哈!我命令5號抱10號做十個公主抱下蹲!」

  每個人確認著手中的牌,但只有木村剛的小弟上井杉一人顫顫地舉起了手:「我是5號。」

  木村剛瞬間熄滅了氣焰,一幅哽住的樣子。

  在國王游戲裡,每人每輪都有一張數字牌,抽到鬼牌的就是國王,可以通過號碼來確定命令的人。但同時,會剩下一張未知的數字牌,被國王所持有,所以如果運氣太糟糕,很有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反倒捉弄到了自己。

  木村剛無疑是屬於這種情況。

  「公主殿下!!你的騎士來咯!」

  身形較胖的木村剛被瘦弱的上井杉艱難地抱起,這種強烈的體型差愉悅到了大家。上井杉兩腿發抖,感覺下一秒就要把人扔出去,木村剛盡量配合地縮起身子,竟有幾分柔弱的感覺。

  夏目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捂著嘴,看到大家都笑得不顧形像,也終於放開了最後一點矜持。

  第三輪。

  夏目看了眼自己的牌,「6號」赫然在目。

  與此同時淺野幸揮了揮手中的牌,得意地炫耀:「咳咳!這次輪到我當國王了!」她沒有馬上說出要求,反而拖長了聲音,留下懸念:「3號請握住6號的手,要一臉感恩地說『xx大人,太感謝了!』,要說3遍哦~~」

  突然被點到的夏目又驚又懵地望著身邊的「國王」,卻得到了淺野幸一臉篤定的表情,被一把抓起手腕,淺野幸說道:「找——到——啦!6號在這裡,3號同學在哪裡呢?」

  現場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一個個亮出了牌。

  大概人運氣「好」起來就是這麼巧,木村剛深吸一口氣把手裡的牌露了出來。

  略顯沉重地走到夏目面前,木村剛僵硬地伸出手,嘴裡不情願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太......感謝了,夏目......」還沒來得及說完,夏目打斷了他的話,還沒說出口的「大人」被咽了下去。

  「淺野桑...可以換一個要求嗎,比如就像扮個鬼臉這樣?嗯...抱歉,我不太了解這個游戲,或者......」夏目把手抽了出來,緩解著現場的氣氛。

  「啊?那要不就......」

  「不必了。」木村剛又抓住了夏目的手,這次的話卻出奇的順暢:「夏目,謝謝你。」他又頓了頓,說道:「還有對不起。」說完就回到自己的原位,不給夏目反應的時間。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陸陸續續好幾個人說:「夏目君,謝謝你!多虧了你找到這,不然我們大概今晚就要被困在這裡了。」

  謝謝你。

  真是好溫柔的話語啊。

  這一次,是不是終於被接納了呢?

  外面的天光已經很暗了,大家也玩的有些疲憊。

  這一輪,夏目難得當了一回「國王」,握著鬼牌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命令誰才好。

  一旁的淺野幸撞了撞他的胳膊肘,輕聲咳了兩下,幾乎是要把牌攤開懟到到他眼前。

  「那就2號......」夏目一時不知道要下什麼命令,又突然想起那天夕陽下吃著鯛魚燒的時候兩人的對話,鬼使神差地說:「請告訴我一個秘密。」

  淺野幸愣住了,沒想到他提了這麼一個要求,咬了咬唇,湊到他耳邊莫名其妙來了句:「其實,我不喜歡吃炒面面包。」

  這是什麼秘密?

  「啊!終於找到你們了!」平時嚴厲的聲音此刻顯得格外親切,丸井老師拿著手機照明,站在門前,顯得格外可靠。

  終於得救的喜悅讓大家沒有深究淺野幸的秘密是什麼,而得知了秘密的夏目只能獨自消化,卻百思不得其解。

  「喂!夏目!快跟上!回家咯!」

  班裡的同學招呼著發呆的夏目,更有甚者一把摟過他往前走。

  「小幸~我好餓。」墩子幾乎是掛在了淺野幸身上,撒嬌道:「我們等會去吃炒面面包好不好?我想吃城南那家的。」

  「好哦,誰讓我是你的朋友呢。」

  夏目好像突然懂了那個秘密的意思。

  之後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一切都沒變,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夏目再也沒有一個人做過值日。

  偶爾也會被同學安利小賣部的炒面面包,雖然那個味道不敢苟同。

  被妖怪追逐的次數都變少了。

  不久,淺野幸又因為母親工作的關系轉學走了。好人緣體現了出來,那幾天大家都心情低落,墩子更是抱著淺野幸嗷嗷哭了一場。

  她走後的一個月,丸井老師帶來了一堆她寄來的明信片。

  是各種花朵的攝影照片系列的明信片,每個人都不一樣,還附上了親筆的問候。

  「夏目君,最近過得好嗎?祝你開開心心,健健康康~」

  「P.S:不要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哦!還有最近如果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的話,記得寫給我,老爸的詭談集正缺素材(笑臉)」

  什麼嘛。

  夏目勾唇笑了一下,隨手翻到明信片背面,大片大片的藍紫色又一次充斥了他視野,畫面構圖采用中心放射形,力求最大程度上吸引觀看者。色彩經過調整,變成接近人眼看到的最真實的顏色,明艷得過於衝擊,五角星花瓣上的露珠把陽光折射成彩虹。

  是那天見面時的桔梗花。


桃符(一)

  午後的陽光總是引人犯懶,夏目趴在桌子上小憩時突然想起了那束桔梗花和國王游戲的秘密,所有的記憶逐漸復蘇了。

  打了個哈欠,夏目伸了伸懶腰,就看見剛才那束桔梗花的主人正和班裡一個女生走進教室,捂著嘴,眯著笑眼討論名取周一最近新上的電視劇。

  真是超強的融入力啊,一點都沒變。

  「大家,在上課前,有件事需要安排一下。」班長笹田純站上講台,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學期結束之後會舉辦試膽大會,大家自由搭檔吧,確認好之後把名單報給我。」

  「考慮到淺野同學今天剛剛轉來,我們先優先讓新同學選擇吧。」笹田純接著說:「有誰願意和淺野同學搭檔的嗎?」

  想到淺野幸和班裡同學不太熟悉,萬一碰到沒人舉手的尷尬境地,夏目下意識舉起了手。然而,剛舉起了手,夏目就後悔得想放下。

  並沒有像夏目想像的那樣,反而,無論男生女生,零零總總有十幾只手舉了起來。

  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人緣啊。

  夏目扶額無奈地笑了笑。

  「喂!夏目,沒想到你也......」西村撞了撞夏目的胳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超可愛的對吧?完全沒有架子呢,又溫柔又漂亮,夏目,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

  「不是的,我們之前做過一段時間同學......」

  「我懂~我懂,別解釋了。」西村握住拳,向夏目比出一個加油的手勢:「夏目,把握住機會,衝啊!」說著,他把夏目的手抬高,還大聲道:「這裡這裡!」

  真是太丟人了。

  夏目瞬間滿臉通紅,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桌肚裡。

  「夏目君,我可以和你搭檔嗎?」

  「夏目君,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不同時空的兩句相似的話此刻竟然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淺野幸轉過頭,笑得燦爛,毫無攻擊性,又讓夏目想起了藍的晃眼的桔梗花,自己都沒意識到就回答了:「好......」

  這次終於不是「抱歉」開頭的拒絕語了。

  淺野幸安下了心,向夏目伸出手:「那麼...請多指教啦,搭檔~」

  敘舊大概是所有久別重逢的人的固定情節。

  淺野幸家暫租的房子離夏目目前寄居的藤原宅很近,兩人便一同回家,路上談起國中時候那場難以忘懷的國王游戲,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在淺野幸轉學走之後的幾個月,夏目被父親家別支的親戚收養轉學到了新的地方,剛剛熟悉起來的人和地方再一次變得陌生起來,又回到以前被妖怪追逐、被同學們孤立的日子。夏目倒也沒有感受到很大的落差,那段時間反而是學生時代最突兀的記憶,好的有點不可思議,像是一段戛然而止的插曲,美好的近似不真實。直到現在遇見了藤原夫婦、貓咪老師、溫柔的妖怪們、田沼、多軌,還有許許多多沒有把他視為洪水猛獸的人或妖,夏目才逐漸從往日的孤僻中逃離出來。

  「夏目變了很多呢。」看著眼前這個開懷大笑的少年,淺野幸幾乎不能把他和國中時代那個被欺負的小透明劃等號。

  「誒,是嗎?變得怎麼樣了?」

  「變得更愛笑、更愛說話了,一定是遇到了很好的人吧?」

  「嗯,他們都特別好。」夏目沒有猶豫,給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淺野幸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翻出手機接聽電話。夏目注意到她的手機鏈墜著一只黑色的貓,並不同於女孩子們通常喜歡的能萌化人心的喵星人,齜牙咧嘴的表情,分叉的雙尾,明顯是日本妖怪傳說裡貓又的形像。

  「淺野你還是對妖怪很感興趣啊......」剛接完電話,夏目指了指她的手機鏈說道。

  「嗯。我可是超級堅持不懈的人。」她略帶炫耀地說:「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許的是『萬能的神明大人,拜托請讓我擁有能看見妖怪的能力』,雖然沒有得到過回應啦。」

  她握住那個塑膠的貓又掛件,近乎虔誠地說:「我還是願意相信那個世界是存在的,只是我看不見罷了。哈哈哈,我老爸整天在我耳邊叨叨那些奇聞怪事,說的好像他看得見一樣......」

  就這樣一路聊著,淺野幸先到了家,告別之後,夏目很快也回到家中。

  吃好晚飯,夏目衝了個澡,毛巾隨意地掛在脖子上,往床上一躺,回想著今天的事情。貓咪老師在一旁用小短手捧著西瓜,吃得滿臉幸福。

  「夏目大人!」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夏目嚇了一跳,一個獨眼的胡子妖怪和一個牛頭的妖怪翻窗進來,摔成一團,又乖巧地端坐好,牛頭的妖怪說道:「最近有一個大新聞哦!」

  「一個好的,一個壞的,夏目大人想先聽哪個?」像唱雙簧一樣,獨眼的妖怪緊跟著說。

  夏目扶了扶額,無奈地說:「那就先壞的吧。」

  「最近八原來了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哦,超厲害的大妖怪,雖然大家都沒看到他,但是有些小妖怪已經被嚇得暫時離開躲起來了。夏目大人,最近要小心哦~」

  斑抬了抬眼,難得認真地說:「不要去招惹他,那家伙脾氣不大好。」

  「中級,謝謝你們告訴我這個消息。那好消息是什麼?」

  「好消息就是......『桃符』現世了,大家現在都在瘋狂地尋找它呢,夏目大人您要是看到了,煩請告訴我們倆一聲!」

  夏目聽的一頭霧水:「等等,『桃符』是什麼?」

  這時,斑突然興奮地蹦了起來,抓著夏目的衣角,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桃符!吃不完的豆沙包!喝不完的酒!夏目!快去找!」

  「桃符是神社裡神簽的化身,大概是神明大人聽到了太多願望,一部分的神力把神簽點化了,再加上它本身就是人類願望的寄存物,所以擁有很強的信仰力量。」獨眼妖怪聲情並茂地講述著:「傳說中桃符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但是必須得是它認可的、真誠的願望,只有這樣才能感動它,強迫可就是白用工了。」

  能實現願望的桃符。

  聽起來可真誘人。

  送走了中級妖怪們,夏目躺在床上想著。


桃符(二)

  周末。

  夏味漸濃,院子裡的紫陽花已經盛開,宛如蝶翼一般柔嫩的花瓣層疊在一起,環抱成球形。花瓣中心是奶白色的花蕊,從明艷的色調過渡而來,形成好看的漸變色。

  夏目整理著衣服,在玄關處穿鞋,斑從一邊竄出來,揮舞著小短手,說道:「夏目!記得給我帶七辻屋的饅頭!還有羊羹!」

  「是~是~我知道了。」夏目無奈地應了幾句。

  今天是滋叔喜歡的作家八柳先生的簽售會,難得空閑,便帶著夏目一同前往。

  到達書店的時候,門口已經排起了隊伍,夏目看了一眼手表,還差十五分鐘才開始,竟然已經有這麼多人了,真是受歡迎啊。

  活動本就是上午十點開始,等滋叔和夏目排到的時候已經快到午飯的時間了,這時才看到傳聞中的怪談小說家。八柳先生比想像中來的年輕,戴著一副墨鏡看不清眼睛,臉上的胡茬也刮得很干淨,除了頭發有點亂,完全不是傳統的油膩中年大叔作家的形像。

  「誒!夏目君!」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夏目抬起了頭就看見淺野幸站在一旁。

  「淺野,你也來參加簽售會嗎?」

  淺野幸搖了搖頭,指了指坐在前面正埋頭簽名的作家:「我是來送鑰匙的啦,爸爸出門忘記帶了。」

  「誒!八柳老師是你父親嗎!」

  緣分就是這麼巧妙,雖然知道淺野幸的爸爸是個詭談小說家,但從沒把他和滋叔喜歡的八柳先生聯系起來。

  由於到了午餐時間,主辦方暫時停止了簽售活動,決定下午再繼續。

  「小幸~爸爸我真是丟三落四呢!」八柳先生摸了摸頭,尷尬地朝女兒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目,驚詫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嬉皮笑臉的姿態:「這是新認識的同學嗎?真好啊,小幸,這麼快又交到朋友了。」

  「爸爸,這是夏目貴志,不算新認識的同學啦,以前國中的時候我跟你提過一次。」淺野幸無奈地解釋道:「這位是夏目君的叔叔,是你的書迷哦。」

  「了解~那麼,年輕人就去過年輕人的生活吧。」八柳先生握住滋叔的手,一臉哥倆好的樣子說道:「我正好和我的讀者一起探討一下最新的劇情。」

  終於知道淺野超強的社交能力是從哪來的了。

  自來熟某種意義上真是很厲害呢。

  夏目心中吐槽道。

  兩人剛走出書店就碰見了多軌透,她抱著幾本八柳先生的作品心滿意足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又出現一個狂熱粉絲,世界真是小啊。

  在夏目的介紹下,兩個女孩子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何況淺野幸還是多軌透喜歡的作家的女兒。兩人從客氣的商業互吹八柳先生的新作,轉而開始聊起鎮上最新開的精品店裡的毛絨玩具,快速的熟悉了起來,夏目成功地被隔絕在了兩個聊的熱火朝天的女孩子之外。

  道過別後,夏目按照約定去七辻屋買了貓咪老師最愛的饅頭和羊羹,隨便在路邊一家小店吃了拉面之後,就准備回家。

  「喂!站住!不要跑——!」

  夏目轉身就看到以中級妖怪為首的妖怪們向自己的方向奔來,有的拿著釣魚的竹竿,有的拿著捉蝴蝶的網兜,一副氣勢洶洶又充滿期待的樣子,好像看見的不是一臉迷茫的夏目,而是看到了成千上萬噸的金子。

  「什麼......」夏目還沒來得及說完,就感覺眼前一黑,像是有什麼東西扒住了他的臉,緊接著就被剛才風風火火的妖怪大軍撞倒在地。

  「啊——好疼!」夏目摸了摸被撞疼的腦袋,一只手撐地坐了起來,一手把臉上附著的遮擋視線的東西拽了下來。

  是一張拴著紅繩的白色的紙片,本沒有什麼神奇的,但卻生出了四肢,像是一個小人一般,得意地擺動著身軀,明明沒有表情,但是看起來很得瑟的樣子。

  「夏目大人!對不起!衝撞了您!」中級跪倒在地,滿臉歉意。

  「喲!夏目,饅頭給我買好了嗎?」

  一只橘貓從妖怪群裡跳了出來,非常自然地走到他身邊,嫻熟地扒開掉在地上的塑料袋,拿出松軟的饅頭吃了起來。

  「比起這個,先告訴我這是什麼情況啊?」

  斑愜意地躺在地上,用小短腿敲著二郎腿,一手撐著頭,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就是『桃符』。如你所見,我們正在追它。」他瞥了一眼在夏目手中非常乖巧的小紙片,安心地說:「夏目,干得不錯啊,快告訴他,我要一百瓶......不對!一萬瓶美酒!還有源源不盡的饅頭、羊羹、天婦羅......」

  聽著貓咪老師宛若報菜名一般的願望,夏目有點無奈,手中的桃符也表現出「???」的「表情」。

  「我沒有什麼願望,現在已經很好了。」夏目輕輕把桃符放到了地上,溫柔的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陰影,他低聲說道:「去找你認為真正需要這個願望的人吧。」

  桃符扭動身體,擺出一個「?」的形狀,又好像聽懂了一般,一轉眼就跑得無影蹤。

  眾妖呆愣了一秒,瞬間反應過來到手的鴨子又飛了的事實。貓咪老師嘴裡的饅頭掉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夏目,難以相信他竟然放走了追了一上午的桃符。斑憤怒地跳到夏目的肩膀上,用頭用力的撞擊了夏目的腦袋,怒氣衝衝道:「夏——目——!我的饅頭!我的酒!追不到,我就吃了你!」

  於是,眾妖又和上午一樣開始了抓住桃符的旅程,唯一不同的就是多加了一個被斑驅使的夏目。

  找了良久,夏日的陽光愈加熱烈,曬得夏目有點頭暈目眩,無奈地跟貓咪老師說:「老師,今天應該是找不到了,作為賠罪,我再給你買一個饅頭好不好?」

  「你還好意思說!都怪你,放走了他!給我繼續找!」斑在夏目肩上奮力跳了兩下,怒氣值依然滿格。

  後來就是一場混戰。

  發現了幾次桃符的身影,眾妖跑的跑、圍的圍,沒逮住這個靈活的小家伙,反而套自己人一套一個准。

  接近黃昏的時候,跟著桃符眾人來到了神社。只有在這裡,把桃符系上,才能夠實現心中的願望。

  夏目在神社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早上剛見過面的淺野幸。她身穿著一條牛仔背帶裙,披散著長發,看不清表情,手裡拿著一根紅繩在閉著眼在許願。

  那就是眾人追逐了一整天的桃符。

  「住手!等等!」眾妖們眼淚涕零地絕望吶喊著,當然,作為普通人類的淺野幸是聽不到的。

  「淺野!」

  「誒,夏目!你怎麼也在這?」淺野幸回頭看了一眼聲音來處,就看見夏目抱著一只橘貓站在不遠處,一臉驚慌的樣子。

  「等等,我把神簽掛上。」淺野幸回過身,輕輕摩挲了兩下手裡的神簽,上面落下了少女清秀的字跡:如果可以的話,神明大人請讓我看看那個世界吧。

  這是最後一次許願了。

  淺野幸嘆了一口氣,把神簽系上神社前的繩子上。

  一次也好啊。是不是我的願望太幼稚了呢?

  淺野幸轉過身,向夏目擺擺手,笑道:「聽說這個神社很靈我就來試試啦,夏目你什麼時候......」還沒來得及說的「養了貓」這幾個詞被生生咽了下去。

  黑壓壓的一片。

  穿著和服的牛頭和獨眼老頭。

  渾身綠色的背著龜殼的鴨嘴怪物。

  披著麻布,只露出黑洞洞兩個眼睛的東西。

  淺野幸覺得一定是自己的打開方式不對,明明剛才只有夏目一個人和一只貓。

  她揉了揉眼睛道:「夏目,你們是在做行為藝術嗎?怎麼突然這麼多人?」

  麻布被風吹了起來,露出一張鮮血淋漓的面孔,腦袋上的斧頭還在微微顫動。

  「啊————————!」響徹雲霄的尖叫聲。

  哇哦,願望成真。




  臨近黃昏,橙紅色的太陽慢慢沒入地平線以下,殘余的光芒把天空染成了層層疊疊的水彩色,大片的墨藍占主導,粉的軟乎乎的雲朵像是被鑲嵌在畫卷裡,剩下金黃色的余暉把每一個孔隙填充得滿滿當當。

  「抱歉,我可能還是暫時無法接受。」

  淺野幸一臉沉重地跪坐在地上,把手中的購物紙袋套在了麻袋妖怪的腦袋上,擋住了有點瘆人的血淋淋的腦袋。

  麻袋妖怪,啊,不,現在應該叫紙袋妖怪,也適應良好地戳了兩個洞,露出黑沉沉的眼睛,竟透出了幾分喜悅的情緒,興奮地抱著自己的腦袋轉了兩圈,暈乎乎地坐在地上。

  「所以,就是這個人類用掉了桃符的願望?」

  斑從夏目的懷裡跳出來,挪到淺野幸的面前,眯起眼睛,壓低聲線,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但是一張胖乎乎的招財貓臉完全沒有攻擊性,一貓質問一人的局面有些滑稽。

  「老師!」夏目一把抓過斑,捂住他的嘴。

  「如果說的是神社許願的話,我確實許下了『能看見妖怪』的願望。」淺野幸還沒有願望成真的真實感,看到這麼多奇形怪狀、口吐人言的妖怪,大腦停止思考,還有點緩不過來。

  「嗚嗚嗚......美酒!都沒了!」

  剛才看見的兩只穿著和服浴衣的牛頭和獨眼妖怪此時抱在一起淚如泉湧,也帶動了悲傷的情緒在一整天追逐著桃符的妖怪群體中的擴散。

  「好了.......中級別哭了。」夏目無奈地安撫道。

  安頓好心理落差巨大的妖怪們,夏目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淺野幸解釋現在這個情況。他猶豫了一下,大概講述了桃符的事,解釋了為什麼淺野幸突然能夠看見妖怪了。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把你們的願望用掉了。」

  「哼,居然許了這麼一個無聊的願望!沒有妖力的人類,即使是桃符,也不能維持這個願望多久。啊!太浪費了!」斑憤怒地蹦了兩下,略帶譏諷地說道。

  「好了,貓咪老師!淺野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先送她回家。」夏目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拉起淺野幸,說道:「老師你就安慰一下中級他們吧。」

  「不介意的話......請收下這些吧。」淺野幸把購物袋裡的清酒和大福拿了出來,鞠了一躬和夏目離開了。

  神社在森林深處,走了一會兒天就已經暗了下來,夏目和淺野幸並肩走著,兩人都沉默不語,尷尬的氣氛不斷蔓延著。

  走到湖泊處,星星點點的光亮在空中飛舞著,配合著樹上夏蟬不斷發出的聲音,有種靜謐的美感。湖水靜靜流淌著,忽然一個石子砸擊水面,濺起圈圈漣漪,打破了森林的平靜,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淺野,貓咪老師他們沒有惡意,追了一天比較累所以有些怨氣,我替他們說聲抱歉。」

  「嗯!我理解,換我也會生氣。」

  「雖然這樣想有點不太好,但是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有一點小竊喜。」

  淺野幸把手背在身後,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把一片樹葉放進湖中。在螢火蟲光芒的映襯下,她的側臉朦朧起來,但勾起的嘴角的暴露了她的喜悅。

  「小的時候,爸爸剛剛開始寫作,我就是第一個閱讀那些詭談異志的人。」她說著順勢坐了下來,「我一直覺得爸爸也是可以看見那個世界的,所以才可以寫出那麼真實的故事吧?但是,每次我質問他,他都露出一臉『你猜到我就告訴你啊』的欠揍的表情,然後嘲笑我把故事當真。」

  「後來隨著父母到處搬家轉學,遇到了幾個像夏目你一樣的人,讓我更確信那個世界的存在。」她抱著膝蓋,低著頭看平靜的湖面,說:「其實有一點小小的嫉妒。好羨慕你們天生就可以參與到我那麼憧憬的世界裡去。」

  「我就好像一個看客,有一層無形的玻璃屏障把我隔離在外,看著故事裡的喜怒哀樂。」

  夏目沉默了幾秒,也淺野幸並肩坐了下來,開口說道:「淺野,妖怪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他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美好。」他挽起自己的褲腳一角,露出一道已經結痂的傷疤,平靜地說:「這是兩個禮拜前,因為被一只凶惡的妖怪追逐而劃傷的。」

  「如果說你透過那層玻璃屏障在看我們這類人,那它一定是雙向的,我們也在注視著普通人的生活。」

  淺野幸側過臉看他,那雙眼睛裡好像有許多說不清的情緒,沒有無限的哀愁,也沒有明顯的喜悅,就像平靜的湖水一樣,接收著一切,樹葉也好、石子也好,包容著,然後接納著。

  「夏目,如果可以選擇,你還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嗎?」

  淺野幸下意識想聽聽他的回答,她見過國中時代狼狽的夏目,好像站在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誰都不要他。也面對現在好像已經釋然的、能夠掌握好兩個世界平衡的他,擁有關系不錯的人類朋友,也和妖怪們相處的不錯。

  「不。」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夏目沒怎麼思考,就堅定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那雙溫柔的眼睛裡透出了堅決。

  「但是,生活是不會重來的,也不會給予你選擇的權力。」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就很好了,遇到了值得珍惜的人類和溫柔的妖怪們,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淺野幸有點愣神,細細地想著夏目的話語。

  一陣風吹過,樹木輕輕晃動著枝椏,月光在地上溫柔地流淌著,湖邊的螢火蟲像是有感應一般,向著夏目和淺野幸的方向飛來,兩人被籠罩在鋪天蓋地的光亮之中,夢幻的不可思議。

  「淺野,按照貓咪老師的說法,或許『看見妖怪』這個願望的實現是有時限的,就當是一場特殊的旅行吧,之後就忘記吧。」

  「牽扯得太深,分別的時候就會愈加痛苦。」

  「嗯。我會的。」

  淺野幸從地上站了起來,向夏目伸出右手,露出燦爛的笑容,「那麼,妖怪副本的新手指引npc夏目同學,搭檔愉快~」

  「回家的路上,不如講講一些你經歷的故事吧,夏目老師~」

  「不要叫我『老師』啦!」夏目的耳朵瞬間紅了起來,但或許只有發光的螢火蟲知道少年的羞澀。

  「去年也是在這裡,我遇見了章史先生和螢火蟲妖怪『螢』。章史先生小時候也擁有看見妖怪的能力,和螢成為非常和諧默契的朋友,但是有一天,他突然看不見螢了,雖然她就在身邊......」

  少年溫潤的嗓音伴隨著蟬鳴一起陪伴著回家的路。

  「最後,章史先生帶著他的未婚妻來到湖邊,這一次螢終於能夠出現在他的面前,但是,是以生命短暫的螢火蟲的身份,帶著伙伴,點亮了夜空,送上最後的祝福。」

  故事講完,夏目也把淺野幸送到了家,她背著庭院的門,說道:「真是一個浪漫又悲情的故事。」

  「但是,我認為,章史先生一定不會後悔和螢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

  「哪怕不能再相見,那晚的螢火蟲光雨是真的,是螢迫切期待再見一次的證明,在章史先生普通的人類生命裡會繼續閃閃發光。」

  淺野幸揮了揮手,一溜煙地跑進家裡,又把門打開一條縫隙,露出半張臉,說:「這就是我的答案。辛苦夏目老師送我回家啦,以後還可以講故事給我聽嗎?」完全沒有在乎夏目的回答,自言自語道:「相信溫柔善良的夏目君一定會滿足我這個小小的心願的,對吧?」

  無奈地被安排了,夏目只好點了點頭。

  吃好晚飯,淺野幸去泡了澡,把自己浸在溫暖的水中,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

  肩膀搭著毛巾,剛出浴室門,就看見爸爸坐在她的書桌前,擺弄著她的妖怪手辦們。

  「爸爸~如果很閑的話,快去趕稿子吧,小心山本編輯又來找你哭哦!」

  「呀~小幸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了,我還沒問你今天晚上為什麼回來的這麼晚,還是跟那個叫『夏目』的男同學一起回來的?」八柳先生毫無父親風範的肩膀撞了撞女兒,一臉八卦地說:「難道是在約會?爸爸我可是很開明的哦!」

  「我可以看到妖怪了,就今天神社許的願望成功了。」

  淺野幸冷不丁回了一句話,一臉認真。八柳先生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臉色凝重起來,說道:「小幸,你不會是......發燒了吧?開始說奇怪的話了。」

  推開爸爸覆在額頭上的手,淺野幸說道:「騙你的啦。你不是說都是假的嗎?」

  結束了父女間偶爾的談心環節,淺野幸爬上榻榻米,順著睡意睡去了。

  在夢中,她夢到了可怖的麻袋妖怪、牛頭獨眼的中級妖怪,還有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期待,夢裡出現了一個亮的刺眼的光球,細細看那些光芒像是細碎的羽毛,傾瀉而下。

  「你...可以看見我嗎?」

  突然驚醒,已是清晨,夢中本來清晰的事物都像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那個閃閃發光的光球,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


禮物

  神社。

  「麻袋桑,昨天真是太失禮了。」淺野幸向還帶著昨天購物紙袋的麻袋妖怪鞠了一躬,接著拿出准備的好的禮物,像是幼稚園裡的老師,溫柔地哄道:「小麻?我可以這樣叫你嗎?看!這些你可以換著帶哦,就像人類的衣服一樣,每天都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

  她准備了色彩各異、形狀不同的各種袋子。

  印著藝術畫的環保布袋、還帶著面包香氣的棕色紙袋、不知道從哪個工地上順來的編織袋,甚至還帶了一個粉色的系帶蝴蝶結,綁在麻袋妖怪頭頂的斧頭倒有一種暴力美學的感覺。

  小麻興奮地飄了飄,抱著一堆袋子快樂地轉圈,玩起了換裝秀,一秒換一個袋子,頗有幾分大明星的風采。小麻友好地蹭了蹭少女,但對於淺野幸來說,就像是觸到了柔軟得近乎消散的氣體,在炎熱的夏天有點涼得令人發顫。

  「給,中級先生和貓咪老師,這是我從爸爸的酒架上偷偷拿來的典藏版哦!」

  淺野幸從背包裡拿出兩支酒瓶,一支瓶身透明,但貼了印著看不懂的白色文字的紅紙,一支則是濃郁的棕褐色瓶身,裝著的液體的香氣仿佛要從木塞中釋放出來。

  中級妖怪翕動著鼻孔,努力去嗅空氣中的酒香,未飲先醉,在地上幸福地翻滾。斑穩穩地坐在地上,把手揣在懷裡,一副「我是這麼容易屈服的妖怪嗎」的樣子,但是耳朵卻捕捉著中級那邊的身影,也不自覺地向著酒的方向挪去。

  「對了,今天來的時候正好路過七十屋,買了豆沙饅頭和羊羹......」

  剛從背包中拿出七十屋家的油紙包裝,一道矯健的身影從空中飛過,叼過饅頭和羊羹,往酒的方向衝去。

  「老師!真拿你沒辦法!」夏目的耳尖染上緋紅,抓不住為了美食奮不顧身的貓咪。

  「誒,真是神奇,貓咪居然可以吃這些人類的食物,果然妖怪世界很厲害呢!」

  淺野幸好奇地看著狼吞虎咽的貓咪老師,中級們已經有點醉醺醺的了,兩妖拉著手跳起了圓舞曲。斑心滿意足地進食完,抱著酒瓶,不屑地說:「我可是大妖怪!哼,這點小酒他們就不行了,對我來說只不過是漱個口!」

  「淺野,真是難為你背了這麼多東西來。」夏目有些無語地看著淺野幸的背包,那就像是哆啦A夢的口袋,總能拿出一些匪夷所思卻又意外合理的東西。

  「他們的願望被我撿漏啦,那我只能當一回聖誕老人啦!」

  淺野幸向夏目眨了一下眼睛,扔給他一個小盒子。頂著少女期待的眼神,他抽開絲帶,裡面放著一張非常熟悉的照片:是國中時代玩國王游戲那一天班級的大合照。

  每個人都笑得一場燦爛,擺出各種搞怪的姿勢,淺野幸和好友墩子一起拼了個愛心,木村剛和上井杉擺出樂隊吉他手和貝斯手的耍酷造型,夏目則被其他同學勾住脖子,在他腦袋上比了個「V」字,而他本人也露出了害羞的、有些僵硬的微笑。

  「Surprise!」

  夏目的耳邊傳來淺野幸雀躍的聲音,她晃動著手指,裝作是照片發出「buling buling」的光芒。

  「之前跟夏目你聊的時候,聽你說因為搬家弄丟了這張照片有點遺憾,我就把我的復刻了一份。怎麼樣?這個禮物能給聖誕老人小幸一個好評嗎?」

  淺野幸挺起胸膛,用手捋了捋不存在的白色胡須,一副「快點誇我」的表情。

  夏目輕笑出聲,「謝謝聖誕老人小幸!非常滿意哦!」

  這是難得的一張在隱沒在人群中,就跟普通人一樣釋放情緒的照片。國中陸陸續續又轉過幾次學,這張珍貴的照片就在輾轉中遺失了。

  「喲~在大集會嗎?」

  丙一如往常穿著一身紫色的和服,深沉的底色上又繡著各色各樣的花朵,纖長瑩白的指尖夾著一支旱煙。她靠在樹上,半眯著眼睛,嫣紅的唇瓣吮著旱煙的吸口。

  「好久不見了,丙。」

  「確實。你身邊的這是......人類的孩子?」丙突然對淺野幸產生了好奇,優雅地踏著小步走過來,「看上去是被豐沛的外來靈力包裹著呢。是得到什麼神格妖怪的祝福了嗎?」

  「初次見面,丙小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淺野幸歪頭一笑,簡單地介紹下自己:「我是夏目的同學,意外受到桃符的庇護,真是慚愧呢。啊,我的名字是淺野幸......」

  還沒來得及說完,丙的食指抵在了淺野幸的唇上,眼神有些迷離又惑人,說道:「名字是一種咒,不要隨便告訴妖怪哦,可愛的人類小姑娘~」

  「是...謝謝你,丙小姐。」淺野幸的臉頰有些發紅發燙,她用自己冰涼的指尖貼在臉上,試圖降下來臉上的溫度。

  這種成熟大姐姐的魅力...完全抵擋不住啊!

  「你的發簪很好看呢,非常配你的和服。」

  淺野幸注意到丙頭上帶的幾只發簪,三只銀白色的,兩只金色鏤空的,斜斜地插在墨藍的發中,別有風情。

  「阿拉~真是有眼光,果然還是女孩子最可愛了。」

  丙像是被戳中了什麼萌點,把淺野幸抱進懷中一頓揉搓。

  即使是和陌生的妖怪們,淺野也很容易融入進去呢。

  夏目托著腮,嘴角微微揚起,看著打成一片的人和妖們。

  轉眼,日上中天,夏目和淺野幸准備告別妖怪們回去吃午飯了。

  「丙小姐,這根發繩我覺得非常適合你~」淺野幸從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根粉色的、墜著小星星的發繩遞給丙,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沒有給你准備禮物,這是我的備用發繩,感覺很配可愛的丙小姐呢。我之前在鎮上看見一家店裡的白色百合的發夾非常好看,你帶一定會非常好看!下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會帶來的!」

  丙非常感動地抱住了少女,使勁地蹭了蹭,指尖發出金色的光芒,說道:「可愛的孩子會得到妖怪的祝福~這個是好運的符咒,祝你順利哦,小幸~」

  「咕咚!」

  兩瓶葡萄汽水從自動販賣機裡滾落了下來,淺野幸彎腰撿起,遞了一瓶給夏目。冰涼的易拉罐瓶身在炎熱的氣溫下已經結了一層水珠,順著手掌滑落,帶來片刻的冰爽。

  剛拉開易拉罐的環扣,就看見了一個微笑的卡通小人,旁邊寫著:再來一瓶。

  「夏目夏目!你快看!好運符咒顯靈了!」

  淺野幸激動地拉了拉夏目的手,把那條中獎的文字往他眼前送。

  「誒!真的!」

  不知道為什麼夏目也被帶得有幾分激動起來。

  「夏目!淺野!酒!我要酒!」還有點醉醺醺的斑這時候突然清醒,轉著圈圈向空氣的方向提出要求。

  幾分鐘後。

  如果有人路過的話,大概會看到這樣一幅奇怪的場景。

  一只橘色的三花貓抱著一瓶烏龍茶,臉色紅潤。

  「干杯!」淺野幸輕輕撞了一下夏目的葡萄汽水,接著一飲而盡這罐好運汽水。

  「夏目,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買張彩票?」

  看著少女認真的眼神,以及剛才被震驚到的肉眼可見的好運加成,夏目也堅定地點了點頭:「一起去吧!」

  路邊常常能看見彩券行,今天意外的撞上了「幸運之日」,是個中大獎的好日子呢。

  「歡迎光臨∼」

  工作人員遞上一張小卡片,上面是幾個空白的方框,如果數字和最後公布的一致就可以獲得大獎。七個數字的排列組合,這種近似不可能的中獎幾率吸引著碰運氣的人們。

  「唔…先寫今天的日期好了,然後加上我的生日……」淺野幸一邊轉筆一邊苦惱接下來的四個數字該怎麼填,看見身旁正在專心填寫的夏目,突發奇想問道:「你的生日是幾號?」

  「嗯?7月1日,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接下來三個數就填701∼」淺野幸像是解決了難題,當作工具人的夏目有些無奈。

  「誒!那不就意味著夏目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嗎!」

  淺野幸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轉頭向他確認。

  「啊…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剩下最後一位數字還沒填,淺野幸在十個數字之間轉著筆,指到哪個都有點不太滿意,突然看到在椅子上睡的正香的斑,湊近他的耳旁,輕聲說道:「中了大獎可以買喝不完的酒哦!貓咪老師幫我選個數字吧∼」

  斑的耳朵捕捉到「酒」這個字眼,靈敏的動了起來,立馬醒了過來,擺出「大干一場」的表情,嚴肅地盯著十個數字,摸摸自己的胡須,咳了咳:「就這個兩個圈的吧!看起來像是兩個饅頭,我喜歡!淺野,相信我,就選這個。」

  「你說的是這個8嗎?哈哈哈哈哈哈,確實很形像。」夏目和淺野幸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不認識數字的大妖怪,被斑的大白眼給嚇得瞬間恢復正常。

  「好啦,就這樣吧∼」淺野幸吹了吹紙上的字跡,說道:「如果好運真的存在的話,不管填什麼數字都會中獎的。」

  「客人您的彩券會在一星期後出結果哦∼請注意我們店鋪貼出的中獎公告哦∼祝您好運∼」工作人員姐姐非常溫柔地收走了彩券,鼓勵了一下兩位年輕的小顧客。

  拿著彩券的小票,兩人心滿意足地拐進一家快餐店,用油炸食品來滿足空虛的肚子。

  前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微笑問道:「客人們,請問需要些什麼?」

  「誒——小透你在這裡打工?」

  「是小幸和夏目啊!請等我一下!馬上就到換班時間了!」多軌透的長發被快餐店的主題發帶束了起來,穿著黑色的圍裙,非常干淨利落,忙活了半天,正是疲憊,看見兩位好友,瞬間按耐不住喜悅。

  不一會兒,夏目和淺野幸就一人拿了一個紅色的托盤找了位置坐下,金黃的雞塊表皮因為蜂蜜顯得格外誘人,兩格的醬料盤中放著千島醬和番茄醬,漢堡裡被層層疊疊的生菜、芝士片、冒著晶瑩油光的炸雞排充滿,沙拉醬似乎咬一口就要溢出來。

  「久等啦~」多軌透換了身常服,抱著托盤跑了過來。

  「貓咪老師也在啊!好可愛~毛茸茸~」

  又是一見面就被摟住,被迫放下剛上手的雞腿,斑被迫營業。

  三人攀談了一番,也順便解決了午飯。

  「也就是說...小幸現在也可以看到妖怪了?」用吸管攪著可樂裡的冰塊,多軌透有些驚奇又有些羨慕。

  「嗯!不過只是暫時的。」

  「啊~真羨慕呢,可以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物了呢。」多軌看向夏目,說道:「夏目你還記得有一次你說的『繪著漂亮花紋的石頭『嗎?好可惜啊,我看不到。」

  「是石洗的畫作,確實是很美麗的畫面。」夏目附和道。

  「那可要好好珍惜,用力地看這個世界啊。」多軌透感嘆了一聲。

  淺野幸點頭應了一聲。

  是很多年求之不得的世界啊,如果能永遠擁有現在這份快樂該多好啊。

  真是貪心啊,人類。

  淺野幸捶了捶頭,對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朋友

  對於運動神經不好的人來說,體育課無疑是一場煎熬。關上櫃門,淺野幸換好了體育課要穿的一身便捷的衣物。

  「嘶——」蹭到掌心新愈合的傷口,淺野幸輕呼了一聲。

  輕輕吹了吹還有點泛紅區域,貼了一張印著貓咪花紋的創口貼上去,淺野幸回想起昨晚在家裡因為追一只像茶杯一樣的妖怪的狼狽經歷。

  在獲得看見妖怪的能力之後,這是第一次在家裡看見活的妖怪,淺野幸試圖與他進行友好會談,然而對方兩條從杯邊伸出的腿跑得飛快。

  難得這樣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棄,在家裡廊上上演了一場躲貓貓「大戲」,最後一次她一個飛撲抓住了茶杯妖怪,差點驚動了在寫稿子的爸爸,一番掩飾胡扯勉強瞞了過去。在八柳先生一臉狐疑又無奈地拉上門後,淺野幸和茶杯妖怪露出了同款的「長嘆一口氣」的放松表情。

  淺野幸干脆趴在地上,用手托著他放在眼前,友好地問道:「妖怪先生,你好呀~你可以說話嗎?」

  茶杯妖怪在手心僵硬得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杯沿上甚至沁出了汗珠。

  淺野幸試圖摸一摸他,來表達友好,然而茶杯妖怪靈巧地一晃躲了過去,一下蹦出了掌控範圍,他破碎的杯口劃上了淺野幸的掌心,白嫩的手掌瞬間擦出一條紅痕,滲出血絲。

  茶杯妖怪仿佛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僵在了原地,大大的獨眼好像冒著淚光,就快要淚如雨下,明明沒有五官,但是淺野幸就感覺他渾身都充滿內疚的表情,要不是沒有完整的四肢,他大概會做士下座來磕頭道歉。

  「沒關系的哦,你也是無意的。」這一次淺野幸終於摸到了茶杯妖怪,輕輕摩挲著他的杯身,開口道:「茶茶?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也是最近才能夠看到你的存在呢,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住在這裡了呢......」

  茶杯妖怪沒有說話,淺野幸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自言自語。在月色下,廊上坐著少女和一只茶杯,畫面詭異又和諧。

  「小幸~走啦,該上課去了。」

  被同學的提醒拉回了神,淺野幸仿佛上刑場一般沉重地走向操場。

  「呼...呼...呼......」雖然跑在彈力十足的塑膠跑道上,但是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提不起來,還有最後50m到終點,淺野幸感覺自己像一只破風箱,肺部不斷地灌入空氣又排出,仿佛失去了調節能力,心髒就快要跳出胸膛。

  癱倒在終點處,淺野幸放任自己像一塊柔軟的面餅攤在草地上,一手搭在臉上,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快起來啦,小幸,剛跑完步不要這樣躺著,快起來走走!」

  被班級裡新交到的好友小秋拖了起來,整個人自帶喪喪的氣場,被迫站起來走動,正好看到了男生們的耐力跑測試。

  「哇哦!看不出來啊,夏目君好厲害,耐力跑成績很不錯嘛!」小秋兩只手搭在眉骨上裝作望遠鏡看的樣子,贊嘆道。

  大概是被妖怪追逐鍛煉出來的吧。

  淺野幸在心中默默地吐槽道。

  與精疲力竭的少女完全不同,夏目跑到終點只是緩了緩就恢復了精神,甚至開始做好心的後勤工作,給後跑到氣喘吁吁的西村遞上水杯。

  男孩子們過一會兒就開始嘻嘻哈哈,淺野幸看到夏目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結滾動,由於仰著喝水的姿勢,他面對著天空,顯得眼睛愈加的澄澈,從側面看睫毛愈加纖長。

  亂想什麼。喝水喝水!

  淺野幸拍拍自己的臉蛋,也拿起水杯裝作不在意地喝了一口。

  男人大概天生有好勝心,尤其是當有很多女孩子圍觀的時候。

  兩個體育老師突然興起,准備進行一場拔河比賽,男生女生混合組隊。

  淺野幸看了看自己手掌的傷口,默默站到人群後,拼命隱藏自己的存在感。

  「小幸!來來來,這個位置留給你!快來拔河!」小秋已經興致勃勃地站好了位置,興奮地向著淺野幸招手。

  「淺野!上吧!我們班可愛的吉祥物桑~」

  「是呀!團體項目果然是最能增進友誼的活動了!」

  被眾人期待的眼神注目著,淺野幸擋住了手心上的創口貼,微笑著走過去:「好呀!」

  根據老師的戰術安排,男女一個隔一個站著,淺野幸的身後正好排到了夏目,他也被攛掇了上來,一臉無奈。

  保持著微微往後傾的發力姿勢,淺野幸束起的長發像垂柳一般在夏目眼前晃悠,鼻尖好像能嗅到葡萄洗發水的香味,纖細的脖頸白的晃眼,像天鵝一樣。

  夏目臉瞬間紅了一片,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中。

  哨子聲響,兩邊同時發力,中間的紅標不斷左右晃動,雙方不相上下。

  「1——2——3——!」淺野幸他們班的體育委員怒吼著口號,指引著用力的時機。

  猛得一使勁,掌心下的傷口好像裂開了,創口貼變得皺巴巴的,粗糙的草繩磨著傷口,一下子生理性的淚水盈滿了眼眶。

  手下一滑,腳也跟著滑動了。

  夏目意識到淺野幸的不對,抵住她的腳,肩膀擋住她要倒下的方向,幫她穩住了平衡,在她耳邊說了句:「沒事吧?」

  「沒...事。」忍住因為疼痛流出的淚水,淺野幸繼續跟著口號拔河。

  「1——2——3——!耶!!!!」

  最後一下集體用力,把繩子連同對方一起扯過了中線,獲得了絕對的勝利,但同時也因為慣性大家都往後摔倒。

  淺野幸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就撞在軟軟的東西上。

  夏天的衣衫都很輕薄,背後傳來熱熱的溫度,淺野幸回頭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夏目的懷裡,大概是為了保護她,夏目手握拳扶著她的肩膀。

  「啊啊啊!對不起!」

  「你的手怎麼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誒——?」淺野幸感覺自己像一只燙熟了的大蝦,卻沒想到夏目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被扶著離開操場,淺野幸簡單講了一下昨天的悲慘經歷,夏目說道:「你昨晚就受傷了,今天為什麼參加拔河呢?」

  他的語氣裡有幾分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怒意,淺野幸覺得自己好像在面對嚴厲的教導主任,瞬間乖乖地回答:「因為...大家都邀請我了嘛......我如果不參加,大家會很失望的吧......」

  「如果不參加的話,就只能站在一邊了,感覺好孤獨的樣子。我不想這樣,好像游離在大家以外。」

  「沒關系的啦,這個傷口不是很大......」

  夏目抬起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傷口範圍被草繩磨得變大了一圈,原本結痂的地方又開始流血。

  「你為什麼不拒絕呢?大家也不會生氣的。」夏目有點不理解淺野幸這種「自殘」的行為。

  「我覺得...每一次我的拒絕,都會消磨別人對我的喜愛。」

  淺野幸低著頭,另一只完好的手擺弄著草,喃喃道:「維持朋友關系真的好難啊,夏目。對於我們這些經常轉學,居無定所的人來說,就像是蒲公英的種子,並沒有那麼多試錯、犯錯的機會,如果一次做錯了,並沒有時間再給我彌補了。」

  「風又要把我吹向遠方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喜歡我,都可以做我的朋友,這樣就不會孤獨了,至少...不要討厭我。」

  「笨蛋。」

  這個詞很難想像從夏目嘴裡說出來,淺野幸震驚地確認了一下是不是本尊。

  「哪有什麼人是可以獲得全世界的喜歡的?為什麼要逼迫自己做能力以外的事情?」

  「為了得到朋友的認可,就為此情願把三天能好的小傷口熬成一禮拜不能碰水的大傷口?」

  在氣場爆發的夏目的面前,淺野幸不敢反駁,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眼色,像是一個逃學去網吧被父母抓住教訓的孩子。

  雖然這個比喻好像不太恰當。

  體育課後就放學了,換完了衣服,夏目看見淺野幸乖巧地坐在校門邊不遠的長椅上等他。

  夏目徑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淺野幸慌了神,從椅子上猛的站了起來,急匆匆跑過去,不想卻踩到一個窪地,扭傷了腳踝摔倒在地上。

  「我只是去買盒創口貼。」夏目有點哭笑不得這個瘋狂作死,現在連腳也傷了的病員。

  「我以為你生氣了。」

  「沒有。」

  「那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有點緊張地等待答復,淺野幸攥著裙子,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我可沒有一天之內把自己弄受傷兩次的朋友。」

  「歡迎下次再來~」

  店員把創口貼遞給夏目,微笑著淺淺鞠躬。便利店的自動門感應到人,發出熟悉的音樂聲。

  抬起頭,夏目發現淺野幸已經不在原來的長凳上了。

  向左看,就看見一個身影單腳蹦蹦跳跳地往一個方向移動,又蹲了下來。

  「你怎麼不在原地......」

  夏目剛剛走過去,就看見淺野幸正拿著印著小花的水杯給躺在井蓋上熱的快煎熟的河童澆水,聽到他的聲音,二者同步地抬起頭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真是讓人沒辦法生氣。

  夏目嘆了一口氣,也加入了澆水的行列。

  水柱從杯中傾瀉而下,好像要衝走整個夏天的炎熱,濺起些許水珠,讓被太陽曬得發燙的臂膀感受到些許的清涼,而綠色的河童先生也從火熱中解脫了出來。

  「得救了...夏目大人還有人類的孩子,大感謝!」

  河童背著龜殼晃晃悠悠地走遠了,頭頂邊上一圈的小綠毛這時滋潤的很,時不時滾落兩顆水珠,一點不像剛剛烤的焦黃的顏色。

  夏目把創口貼覆上淺野幸的傷口,輕聲說道。

  「和好啦。」

  夜晚。

  淺野幸躺在榻榻米上,映著月光凝視著手掌上的貓咪創口貼。

  仔細一看倒是有點像夏目家的貓咪老師呢。

  「噗」的輕笑出聲,淺野幸拉過被子蒙過頭,興奮地滾了幾圈。

  今天是完全沒有見過的超有氣勢的夏目呢。

  真好。

  在胡思亂想中睡去,房間裡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淺野幸在夢裡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光球,這一次好像看得更加清晰,潔白的羽毛邊緣有一層若隱若現的灰灰的光芒。

  「人類的孩子?」

  「光球先生,這是第二次見到你了誒?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吾也不明白。」

  「光球先生是不是會一直光臨我的夢呢?可以叫我小幸哦,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隨你。」

  「但是感覺就叫光球桑有點奇怪誒,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真是一個嘰嘰喳喳的夢。


生日與鬼屋

  生日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日子,似乎在這一天世界也變得溫柔起來。

  「喂~夏目!」西村悟在教室的後門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示意他過來。

  「怎麼了?」

  夏目剛走過去就被一把勾住脖子,拐進了走廊的拐角裡,就看見北本篤史一臉無奈地抱著臂,說道:「我也是剛被這家伙拖過來的。」

  西村悟湊近他倆,興奮地說道:「明天就是我生日了!」

  「哦,恭喜啊。」

  「生日快樂,西村。」

  毫無感情的回答成功惹惱了西村悟,「喂!你們兩個!祝福也太隨便了吧!」

  無奈的兩人安撫了一下炸毛的好友,示意他繼續說。西村悟清了清嗓子,一臉胸有成竹地說:「明天我想辦一個生日party!你們說去游樂場怎麼樣!我還想......」說著說著,他突然臉紅,變得扭捏起來:「我還想邀請多軌同學......」

  「多軌桑?我記得她周末有打工......」夏目還沒說完,就被西村悟捂住了嘴,比了一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夏目!小聲點!我會解決的!」

  「至於你!夏目!淺野就交給你來邀請了!」西村悟壞笑著撞了撞夏目的手臂,「游樂場哦~我可在給你創造機會哦!不要錯過~」

  「什麼啊?!我跟淺野......」

  「是是是,你們之間沒有什麼,我懂我懂。」

  完全是誤解了吧!

  這幾天由於淺野幸腳受傷了不方便,兩人一直一起回家,偶爾給又上岸被曬焦的河童先生澆水,有時也被一些突然出現的小妖怪嚇一跳。

  「那個...明天是西村的生日,他想邀請你一起去游樂園過生日。」

  「可以嗎?」

  明明是替西村這個家伙發送邀請,怎麼反而是自己緊張起來。

  夏目的臉頰有點發燙,一臉郁悶地向著。

  「可以啊!一會兒把地址和時間短信發我吧~」淺野幸搖了搖手機,貓又掛件也隨著她的動作擺動了起來。

  果然是被班裡同學稱為「永遠不會拒絕的小幸天使」。

  「明天見。」

  男生一行人早一步約好的時間,在飲品店點好了果汁等著女生的到來。

  店門上的風鈴聲響,迎著室外的陽光,淺野幸和多軌透一同出現在門口。

  今天淺野幸穿著一身白色雪紡的水手服樣式的裙子,頭發被精心打理過,卷成了好看的弧度,取了一縷發絲編成了小麻花垂在耳邊,蝴蝶結在發尾一晃一晃。

  「喂!西村!夏目!回神了!」唯一清醒的北本無奈地拽拽兩人。

  「哦哦哦!多軌桑、淺野!早上好!來喝果汁吧!」

  回神的西村讓開了和夏目間的位置,小有心思地讓多軌透和淺野幸坐在兩人之間。

  「西村君,生日快樂~昨天才知道今天你生日,禮物挑的比較匆忙......」淺野幸從隨身的背包裡掏出一盒時下正火的游戲遞給今天的壽星,又拿出一張紙說道:「還有這個...我昨天讓爸爸寫的祝福語,如果你不感興趣,現在賣掉應該也能賺不少錢呢~」

  淺野幸一臉微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八柳先生要哭了吧,被當成了工具人。

  夏目心中默默吐槽道。

  「誒——!是八柳先生的真跡嗎!嗚嗚,好羨慕!」 多軌透在一旁看得兩眼冒出了星星,露出渴望的眼神,想要伸手摸摸。

  八柳先生的字跡和他本人一樣瀟灑不羈,在非書粉來看更是有點亂糟糟,但在像多軌透這樣的狂熱粉絲心中,這是有價無市的珍貴寶物。

  西村正愁不知道怎麼跟多軌透搭話,順著這個話題順利聊了下去,一臉感激地看著淺野幸,在身後比了個大拇指。

  「夏目~西村他是不是...喜歡小透啊?」

  淺野幸突然湊到夏目耳邊說著悄悄話,距離很近,可以聞到一股好聞的花香,而她垂落的發絲蹭著夏目的臉頰,微微細癢,心中也好像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或許應該吧...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女孩子的直覺啦~」

  花香飄散在空氣中,夏目覺得有些惘然若失,淺野幸已經坐回了原來的位子,有說有笑地加入了西村他們的聊天之中。

  此刻,淺野幸正和鬼屋門口的木乃伊大眼對小眼。

  黑洞洞的眼眶,森森的白骨,繃帶隨風飄動,好像下一秒就要蹦起來。

  「多軌桑,淺野!票買好了喲~」西村悟歡快地蹦跶到女孩們面前,搖了搖手裡的票。他手動把夏目和淺野幸撥成了一組,一臉正氣地說道:「這次鬼屋只能雙數進呢。夏目你就帶著淺野進去吧!就由我來保護多軌桑!」

  北本篤史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啊呀~北本你看你看,那邊有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只有她一個人呢!快去快去!」

  「夏目?多軌?」

  夏目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轉身便看見了田沼要,他正巧從鬼屋的工作人員通道走出來。

  「田沼?好巧啊,你也在這!」

  「嗯!有個朋友讓我替他兼職半天,現在剛下班。」

  多軌透點了點人數,靈光一動說道:「田沼君,不如一起來吧!我們正好缺一個人,四個人雙數就可以進啦~」

  沒有人看到西村悟臉上計劃失敗的掙扎與痛苦,田沼欣然答應:「好呀,正好體驗一下顧客和工作人員不同的鬼屋經歷。」

  夏目和淺野幸被首先帶進了鬼屋,兩人蒙著眼睛,在黑暗中有些慌張。

  「夏目?你在...嗎?」淺野幸的聲音有點顫抖,往虛空裡抓了兩把,有點沒有安全感。

  「我在。」

  「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嗎?」

  夏目把手往淺野幸的方向伸去,把少女略微冰涼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很軟,此時因為緊張,溫度有些低於平時。夏目輕輕握了握,說道:「沒關系的,別怕。」

  順著提示,兩人一路往前,時不時被突然出現的怪物嚇一跳,但一個作為見過大風大浪的強大妖力持有者,一個是多年詭談愛好者,倒也十分順利,沒有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走不通了...是不是跟這個箱子有關呢?」

  淺野幸自言自語地走向一個看起來古舊異常的木頭箱子,上面被松松垮垮的鎖鏈捆綁著,輕輕擺弄一下就掉了。

  夏目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啊!————」

  箱子被打開的瞬間,跳出一只渾身血淋淋的怪物,畫滿了栩栩如生的特效妝,猛的像淺野幸襲來。

  淺野幸直接撲進了夏目的懷裡。

  好近。

  心髒撲通撲通地亂跳。

  少年微高的體溫結結實實地傳給了被嚇到的少女。

  一個特別用力的擁抱,那陣若有若無的花香又縈繞在夏目的鼻尖。

  一身血淋淋的工作人員看到這一幕,向夏目比了大拇指,臉上寫滿了「兄弟只能幫你到這了」的表情,乖巧地又鑽回箱子裡,把鎖鏈給自己系上。

  「還好嗎?淺野?」

  走出鬼屋,重見天日之後,淺野幸還是沒有馬上緩過來。

  「淺野?淺野?」喚了幾聲,看她還是沒有反應,夏目說道:「小幸......」

  「誒?啊!我在我在。」

  淺野幸拍了拍自己,松了一口氣說道:「太感謝了...沒有把我留在鬼屋裡,夏目你真是個大好人!」

  「撲——」夏目突然笑出了聲,說道:「沒想到...這麼喜歡詭談的小幸被嚇到了哈哈哈!」

  「啊!真是的,不要嘲笑我了!誒!等等!你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突然捕捉到了重點,淺野幸興奮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我也要換個稱呼!」

  「貴志。」

  「可以嗎?」

  「好。」

  吃著冰激淋等待還沒出來的四人組,兩人開始無聊地打發時間。

  「夕陽真漂亮啊。」淺野幸感嘆道,拿出手機擺了個角度拍出了一張不錯的風景圖,「不過還是日出更漂亮。貴志,你覺得呢?」

  突然被叫名字,夏目還有點不適應,「啊...我沒有看過日出,所以比較不了。」

  「誒!看日出不是修學旅行的必要環節,你沒有......」淺野幸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馬上閉嘴。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提這個的。」淺野幸拍了拍夏目的肩膀,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那麼,就讓我們來給你補上這一場修學旅行吧!去看金燦燦的日出!」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夏目微笑道:「嗯。」

  一會兒,四人組就從鬼屋中出來,比較奇怪的是西村悟整個掛在北本篤史身上,好像透支了一樣,而多軌透和田沼要則滿足地討論這一場驚險之旅。

  太可憐了,西本。

  晚上,六人找了家餐廳過生日,夏目和北本准備的水果蛋糕看起來十分誘人,奶油被平整地堆砌在蛋糕坯上,散發出甜甜的味道。

  插上蠟燭,西村頭頂王冠許願,眾人唱著生日快樂,拍著手打節奏。

  燭光被吹滅,恭喜西村同學又長大一歲啦。

  餐畢,田沼要去上廁所的間隙,西村悟咳了一聲,北本篤史非常識相地起身離開,夏目還沒搞清什麼情況,就被淺野幸抓著手,笑眯眯地說:「貴志,陪我去看看紀念品商店吧~」

  一頓行雲流水的操作之後,餐廳裡只剩下西村悟和多軌透。

  淺野幸帶著夏目蹲在餐廳的玻璃窗後,看見他依然還沒弄清狀況,說道:「打擾別人告白是會被驢踢的哦~」

  經過了一天,淺野幸的頭發已經有點散亂,綁在耳旁的小麻花已經不成樣了,蝴蝶結掉落下來,夏目撿起遞給她,看見她隨手扎出一個柔順的馬尾,一甩一甩的,勾的心癢。

  到底是什麼花香呢?

  夏目想了一天也不知道。

  至於,西村悟的愛情的種子有沒有成功發芽,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追日

  假期,永遠是學生時代最期待的東西。正巧趕上校園開放日,尋得兩天的清閑,淺野幸拉上夏目加入學校的徒步旅行社團一起完成看日出的約定。

  「啊~真舒服!」

  淺野幸站在山坡上,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帶著夏日熱情的南風。夏天白日的風是強勢的,像是惡作劇的小孩,把自己偽裝成眾人喜愛的涼爽氣息,卻又在靠近時張揚地揮灑著灼熱。但是對於已經背著行囊爬了一段時間的旅人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自然的賞賜了。

  「加油哦!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就能到達營地了!」社長是一個看起來很有活力的學長,皮膚因為長期的戶外運動曬成了好看的小麥色,拎著東西的手臂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

  夏目拭去額頭上的汗,遠遠眺望過去,已經能夠隱隱約約看見目的地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肩膀,他重新背上裝著收縮帳篷的背包,看見坐在石頭上放空自己的淺野幸,說道:「很重吧?要不要分一些給我背?」

  被風吹得發絲凌亂的淺野幸回過神,抓著背包的肩帶抖了兩下,向夏目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的!都是一些食材類的,我要對大家的晚飯負責!」

  夏目笑著點了點頭,只是在接下來的路上悄悄把手墊在淺野幸的背包下,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食材守護者」減輕一點負擔。

  正如社長所說,准時在天黑之前到達了指定地區。男生們從背包裡掏出帳篷的部件,開始組建今晚的棲身處,女孩子們則搭起燒烤架,簡單清洗了一下食材,准備做一頓佳肴犒賞一下累了一天的社員們。

  擺好了炭和烤架,濃濃的煙味就飄了出來。給腌制好的雞翅串刷上一層誘人的蜂蜜,輕輕扇動著扇子,雞翅慢慢著上漂亮的琥珀色,「滋啦滋啦」地冒著油花,小心翼翼地翻個面,不久就被分食殆盡。

  夏目這邊剛剛固定好帳篷的四角,完成了組裝,就被燒烤組的香氣吸引了過去。

  淺野幸和多軌透一個在旁邊有節奏地扇著扇子,一個則給食材刷上醬料,不時翻個面,避免火力過猛。由於一直呆在烤架旁邊,淺野幸的發絲已經被汗打濕,耳旁的劉海擰成了一撮,在臉上勾出一個弧度,顯得有些狼狽,偶爾被炭火的煙熏出淚水,顯得眼睛亮晶晶的,一邊笑著和朋友打趣,一邊淚水快要掉出眼眶,有一種屬於青春的奇妙的魅力。

  吃飽喝足之後,才有了閑情逸致欣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處於現代社會的人們可以通過互聯網看到一樣的景色,但卻很難有這種「啊,原來我和這樣的星空」處在同一片時空的真實感。

  「看到那顆很亮的星星了嗎?」社長一腳踩在岩石上,衣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指著北邊天空,說道:「那就是北極星哦~雖然現在通過肉眼看似乎是靜止不動的,但是平安時代的人們看到的也不是現在的北鬥七星的形狀,每過25800年,他又會回到原來的位置。」

  「25800年啊,好遙遠的時間。」淺野幸把手卷成望遠鏡似地,感慨地說道:「那時候的世界會是怎麼樣的?人類還會存在嗎?」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的話,人類是不是還在從猿猴進化的道路上努力呢?」多軌透附和了一個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正在為生存而努力適應自然的祖先們看著同一片天空,有種跨越時空的浪漫。」夏目輕輕地說了一句,為此刻在黑夜中閃爍的夜空而動容。

  「說不定我們就是從哪一只仰望星空的猴子進化而來的呢?」淺野幸背著手,俏皮地開了句玩笑,瞬間把略顯宏大的話題融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淺野你一定是最先會說話的那只猴子!」社長打趣道。

  「是是是,那學長你一定是最先學會走路的那只!」淺野幸不客氣地回懟道。

  盡管是夏天,夜晚卻有了一絲絲涼意。和夏目、田沼道過晚安之後,淺野幸和多軌透便鑽進了兩人的小帳篷裡,一天的疲憊很快帶來了睡意,兩人很快就進入夢鄉。

  「玲子......」一道迷蒙的聲音喚醒了正在沉睡的夏目,如同囈語一般不斷重復著,按照平時友人帳的經驗,夏目猜測大概是哪個妖怪來要回名字了。

  掀開帳篷,夏目沒有看到妖怪的身影,反而是住在旁邊的淺野幸也揉著迷離的眼睛鑽了出來。手機顯示,現在才「4:26分」,距離約定好的看日出時間還有一段時間。

  「小幸,你也聽到了嗎?」

  「嗯,『玲子』?這是一位女性的名字嗎?」

  環視了下四周,除了兩人,一片安靜,還能聽到男生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夏目解釋道:「她是我的外婆,是一個...妖力非常強大的人。這個聲音大概也是外婆曾經的友人吧。」

  一聲巨響,淺野幸還沒有反應過來,本來站在身邊的夏目被一道黑色的巨影壓在遠處的一棵樹上,力道很重,樹干上瞬間出現了以夏目為中心向四周蔓延的撞擊紋。

  「來...把友人帳給我吧......」黑影扼住了夏目的脖頸,一張五官非常隨便的臉有些扭曲,透露出他此刻的欣喜若狂,「難得那個保鏢不在,真是絕佳的機會啊。」

  「貴志!」

  「啊~這裡還有一個人類,但是看起來沒有你好吃呢。」黑影的手化成如同絲綢一般的狀態,輕撫過夏目的臉龐,眼睛突然變成非常濃郁的赤紅色,「那麼...就在吃掉你之後,把她當作小點心吧。」

  被扼住脖子,呼吸十分困難,夏目艱難地睜開一只眼,用力一踢,又狠狠地給他一拳,「開什麼玩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

  趁妖怪吃痛之際,夏目拉上愣住的淺野幸向森林深處衝去。

  清晨起來就劇烈奔跑絕對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盡管天光微亮,但森林裡的濕氣較重,眼前像是蒙著一層水汽,看不真切。肺部被強烈的擠壓痛感充斥,喉頭干澀甚至有些腥甜,由於穿著短袖,露出的四肢都在奔跑過程中不同程度地被劃傷。

  這個一直期待向往的世界好像突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猝不及防地把糟糕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展示了出來。

  為什麼...是這樣的呢?

  淺野幸像木偶一樣機械地被夏目拖著跑,終於找到了一個小洞穴,洞口被植物環繞,還有老樹根遮擋,倒是一個絕佳的避險之地。

  「小幸,還好嗎?」

  洞穴非常窄小,堪堪能容納兩個人而已,這樣近的距離,透過洞口一點點的光線,淺野幸很清晰地看到夏目纖長的脖頸上發紅的印記,「我沒事,你的脖子...不要緊嗎?」

  「回去上點藥就可以了。」

  這種把受傷說得像家常便飯的語氣,到底是經歷了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啊。淺野幸突然覺得心裡有點悶悶的,眼睛也有點酸澀起來。

  在這個半密閉的空間裡,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對不起...之前那麼自大地說想要看看這個世界,現在卻害怕得連奔跑都做不到。」眼前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衣衫上,淺野幸艱難地背過身去,不想讓夏目看到自己的表情,「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原來這才是現實。如果不是貴志,大概也遇不到這麼多溫柔友好的妖怪吧,早就被吃掉了。」

  面對淺野幸突如其來的落淚,夏目有點手足無措,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壓低聲音輕輕地說:「不是的,八原的妖怪們並不是因為我而喜歡你,是小幸這樣充滿人格魅力的樣子才被大家所接納的。」

  「真的嗎?」

  「哇啊啊啊啊啊啊——!」洞裡兩人的談心環節被森林裡的大動靜突然打破。

  從洞口探去,剛才那個凶惡異常的黑影妖怪此時被按倒在地上,一只修長瑩白的腳輕輕地踩在他身上,但卻好像千噸重一般,遲遲不能起身。

  「真是的...剛剛醒來就有小蟲子來打擾。」

  聲音的主人穿著一身黑色的水手服,在領口和袖口處有白色的橫條紋,打破了深色調的沉悶,胸前端正地系著紅色的蝴蝶領結,隨著風輕輕飄揚。她扎著雙麻花馬尾,乖巧的垂在肩上,如果無視她把黑影妖怪輕松制服的強大武力值,大概會以為是個喜歡昭和時代風格的女學生。

  「啊...我睡了多久啊,怎麼覺得變了好多。」她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又踩了一腳此時奄奄一息的黑影妖怪,「小蟲子,你剛剛是想吃人吧?有個人告訴我說,遇到這種情況,打一頓就好啦~」她惡劣一笑,把黑影妖怪像踢皮球一樣踢到了遠方。

  目睹了全過程的夏目和淺野幸在內心為她鼓掌。

  這麼有原則的妖怪真是太罕見了。

  隔得有點遠,兩人聽不太清楚水手服妖怪在嘟囔些什麼,只能辨別出幾個字:「應該...不遠...玲子...生氣......」她自言自語地離開了,留下劫後余生的夏目和淺野幸。

  「得救了......」松了一口氣的淺野幸跌坐在地上,苦笑道:「真是個有個性的妖怪啊。」

  夏目低著頭,沉思著水手服妖怪透露出的與外婆玲子有關的只言片語。

  她的姓名是不是也在友人賬上呢?剛剛醒來...又是什麼意思?

  「啊!貴志,快看快看!太陽出來了!」淺野幸猛地站起來,興奮地拍了拍夏目的肩膀。

  站在狹小的洞口,岩壁上附滿了濕滑的苔蘚,隱隱約約開出小小的花朵,洞口被稀稀拉拉的藤蔓環繞著,面前的老樹根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

  在樹林裡看日出並不是一個好選擇,密密麻麻的樹木擋在眼前,東面方向的日光被切割得細細碎碎的,像是童年玩的萬花筒,璀璨迷亂、讓人眼花繚亂。清晨的濕氣和灰蒙蒙被慢慢地衝破,生機一下子回到了大地。

  「好漂亮.......」夏目不自覺地說道。

  「這裡可不是最佳視角哦!我們快去海邊的日出點吧!」

  淺野幸拉著夏目的手,太陽的光芒落在她的臉上,給她臉上細膩的絨毛和光潔的皮膚披上了一層面紗。

  她站在光下,閃閃發光。

  夏目站在洞穴的陰影處,被灰暗的周遭包圍著。

  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被光影偏愛,一邊是光,一邊是影。

  簡直就像一個夢一樣。

  在這樣一個躲避妖怪的山洞裡,周遭的環境可以用陰暗、潮濕、冷寂來形容。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生活被打破了。

  大概是從那束桔梗花開始的故事。

  「愣著干什麼!走啦!」

  她把他拉進了陽光裡。

  跑到約定的海邊,大家已經聚集在那了。

  有人拿著相機給表演欲極強的擺pose的男生瘋狂按快門。

  有人朝著大海和太陽,吶喊著「我今年一定要交到女朋友!!!!」

  有人在看過日出的澎湃心潮下,表白心跡。

  淺野幸和夏目沿著堤壩上鋪向遙遠海邊的路,從道路兩旁的蘆葦中穿過,眼前突然變得非常遼闊,一瞬間分不清海和天的區別,只有太陽作為分界線。

  「夏目!你們怎麼突然不見了?」田沼要招呼了兩人過去,「太遺憾了,錯過了日出的一瞬間。」

  「沒關系。」

  「我已經看到最特別的太陽了。」

  夏目微笑著說道,笑容像孩童一樣真摯,淺金色的發絲被風吹亂,露出少年英俊的側臉。

  「謝謝你,小幸。」

  夏目轉過身,面對著淺野幸,伸出小指,說道:「日出的約定完成了。」

  「下一個約定?」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淺野幸很快進入睡夢中。

  「你來了。」

  「嗯!今天去看了日出,非常美麗哦~ 光球先生看過嗎?」

  「118990次。」

  「我已經一個人看了118990次日出了。」

  「聽起來有點寂寞啊...跟你相反,我有一個朋友,他今天第一次看日出。」

  「朋友?真好。」

  「光球先生,你一直一個人在這裡嗎?你的朋友呢?」

  「失散了很久了。」

  「那我來做你的朋友吧。」

  「你好,我是淺野幸。請多多指教~光球桑~」


遺忘之時(一)

  「等到稚山的雪化去的時候,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再忘記你。」

  夏天的白晝很長,好像要把一年中的光亮都燃燒殆盡,夏目在榻榻米上緩緩睜開眼睛,耳邊是鳥雀的鳴叫聲,似乎在提醒著他早晨的美好。

  含著牙膏的泡沫,夏目一邊刷牙一邊想著剛才那個意味不明的夢。吐出漱口水,夏目望著鏡中的自己,亞麻色的碎發和金棕色的瞳孔,和夢裡那個女人如出一轍。

  那是...外婆嗎?

  還有一個背對著夏目視角,穿著黑色水手服的女人,看不清她的樣貌,但卻不知為什麼,夏目覺得她就是那天看日出時和小幸遇見的「奇怪的妖怪」。

  「貴志?怎麼了,今天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

  淺野幸歪著頭看著趴在桌子上的夏目,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沒睡好的樣子。

  「沒事,就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不用擔心。」

  看著夏目笑著擺了擺手,卻閉口不談那個夢的樣子,淺野幸也很識趣地沒再追問,只是心底多了兩分擔憂。

  「大家選一下我們試膽大會的舉辦地哦?」班長站在講台上,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地名:「我們現在初定了三個地方,分別是八原森林、龍島還有稚山......」

  本

  來昏昏欲睡的夏目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突然清醒了過來,但卻聽不進去班長對各個地方的優缺點的剖析,又開始思考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稚山的雪和遺忘又有什麼關系?

  「八原的話比較近,龍島的地形比較奇特,如果辦試膽大會應該會很有趣,稚山的饅頭很出名,還有一種叫【時】的花非常美麗,那麼大家來投票吧?」

  班長像導游一樣介紹了三個地方的自然人文風景之後,雙手撐在講台上,等待著大家的投票結果。

  夏目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筆尖在空中劃出圓弧,「啪嗒」輕輕一聲掉在桌上,指著「稚山」的選項。

  身邊的同學們在為到底選哪個目的地而爭得面紅耳赤,「冒險派」——以西村悟為領袖,激情昂揚地擁護著地勢險峻、難度更高的龍島,另一支」溫和派」大多是女生,覺得比較近的八原森林如果好好布置會更有意思。

  「所以投票結果是......」班長故意拉長了音,吊著爭論不休的兩派的胃口。

  「稚山。」

  一瞬間,現實和夢中的兩個詞重疊了起來。

  最後居然兩派都沒有如願以償,因為可以選兩個,大家都故意報復性地另一個選項填了稚山,造成了現在這個戲劇化的場面。

  是「稚山派」的勝利呢。

  夏目輕笑了一下,淹沒在鬼哭狼嚎的同學們之間,坐在前桌的淺野幸轉過身來,秀出了只選了稚山的投票紙,兩人默契的擊掌。

  夏目托著腮看著窗外,卻不想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黑色水手服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迂回的走廊之中。

  「等等!」

  顧不上突然站起來的奇怪行為,夏目急匆匆追趕著黑色水手服而去,留下鴉雀無聲的眾人迷茫地看著窗外。

  「這是怎麼了?外面沒有人啊.....」秋子有點懵地問淺野幸。

  「秋子!幫我記一下今天的作業!」淺野幸抓起書包,一通亂塞,也跟著夏目跑了出去。

  在大家眼裡,情況突然變得非常詭異了起來,在討論試膽大會的現場,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追了出去,總讓人覺得心裡有點毛毛的。

  「今天...還沒到鬼月吧?」帶著眼睛的男生瑟瑟縮縮地問了一句。

  *

  「喂!請等一下!」 一路追到了森林,夏目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台階上,那個黑色水手服的身影在前面輕松地奔跑著,瑩白的腳踝上系著一條細細的鈴鐺掛鏈,不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像水波一樣在空氣中蕩漾開來,久久不能消散。

  鈴鐺聲突然停止了,森林裡除了搖晃的樹影和葉片的沙沙聲,一切如往常一般安靜。

  夏目站起身子,對著無人的四周喊道:「 不知姓名的前輩!之前海邊日出那一次是您救了我們對吧!」

  沒有任何回應,夏目不甘心地繼續說道:「您是不是認識我的外婆夏目玲子?今天我做了一個關於稚山的夢,是與您有關吧!」

  空曠的森林裡,聲音並沒有傳播得很遠,沒有得到回復,夏目有些沮喪,在光影之下,他低垂著眼,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林木般茂密的影子。

  「叮————」那個讓人夢魂縈繞的鈴鐺聲有一次響起,伴隨著的是淺野幸疲憊的呼喚:「貴志,你...跑的太快了。」

  淺野幸「步履蹣跚」地跟上來,細長的脖頸上已經附滿了汗珠,順著重力緩緩滑進領口。沒有找到黑色水手服妖怪的失落被小小的溫暖壓過,夏目接過她的書包:「小幸,你怎麼來了?就這樣貿貿然進到森林裡來太危險了!你沒有靈力,如果被妖怪傷到了怎麼辦?」

  「抱歉...我沒想這麼多,就是覺得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大家奇怪的目光。」淺野幸雙手合十,眨了一下眼:「如果是兩個人的話,突然跑出教室就不會顯得特別突出怪異啦~」

  「唔...聽過一個故事嗎?有一個人望著天空,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保持著,大家會覺得這個人可能腦子進水了。但是如果有第二人站在他旁邊以同樣的姿勢望向天空,就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人也加入到這個隊列裡來。

  「大家就不會覺得望向天空的人是奇怪的了。」

  「哈哈哈哈哈,這個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淺野幸笑著揉眼淚,偷偷觀察夏目的反應,只見他也從剛才的凝重中放松了下來,嘴角微微上揚,也不再蹙著眉了。

  「對了......我剛才撿到了這個鈴鐺,和你要找的人有關嗎?」

  淺野幸手中的鈴鐺已經氧化生鏽了,但卻裹著一層神奇的淡淡的白色的光輝,搖了搖這件老古董,卻還能聽見清脆空靈的聲音,真是個奇跡。

  「這是我的。」

  山裡突然起了一陣大風,吹得兩人迷了眼,樹影搖曳,但不過幾秒便安靜下來。

  面前站著那個夏目尋覓許久的黑色水手服妖怪。

  「你不是玲子。」

  黑色水手服妖怪說的很篤定,並不像許多個把夏目認錯為玲子外婆的妖怪友人一樣,她的音調沒有什麼起伏,有一種了然的冷淡。

  「還給我。」

  她的聲音像是有誘惑人心的魔力,淺野幸聽著她的話愣愣地把鈴鐺遞了上去。鏽跡斑斑的鈴鐺在她手裡炸開了比剛才更盛的銀白色光芒,能夠看見絲絲縷縷的光線包圍著它,那些代表歲月痕跡的鏽斑竟然肉眼可見地褪去,展現出它最初的美麗來。

  「叮————」

  鈴鐺的聲音像潮水般褪去,夏目和淺野幸才從愣神中緩了過來。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

  「現在是昭和之後的平成,馬上就要踏入令和了。」

  「原來...又過去了近百年,怪不得玲子已經不在了,人類的生命真是好短暫啊。」她攥緊了手中的鈴鐺,繼續說:「我只是睡了一覺,玲子的孫子都這麼大了。」

  夏目想起夢境裡的那句話,問道:「前輩,不知道您和外婆有什麼過往,但今天我夢見外婆對您說『等到稚山的雪化去的時候,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再忘記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色水手服妖怪搖了搖頭,有些懷念地說:「我沒有等到稚山的雪化去。」她頓了頓,繼續說:「那個冬天裡,我就陷入了沉眠。」

  那句話終究沒有等到答案,隨著夏目玲子的逝去掩埋在了時間裡。

  「這樣啊......」

  「喂!玲子的後代。」她轉身走入森林,聲音飄散在空中:「活了太久,太寂寞了,要是沒有人記得我,那就太悲慘了一點。」

  「記住我的名字。」

  「【時】。」


遺忘之時(二)

  透過清亮的月光,夏目翻出外婆的友人帳,綠色的封皮上染上了歲月的痕跡,角角落落有些破損,中間是用毛筆寫的」友人帳」三個大字,像是一時興起的手筆,寫不盡瀟灑和隨意。

  快速地翻閱著這本小冊子,每一頁上都是一個名字,都是一段故事,是外婆玲子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秘密。

  突然夏目停止了翻動的動作,手指摩挲著紙張,看著這一頁上的名字有點愣神。

  「【時】 【玲子】。」旁邊有一朵小小的花,模糊的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是什麼液體滴上去導致它暈染了開來。這一頁的折痕很重,像是被翻閱過很多次一樣,也是唯一同時寫有兩個人的名字的書頁。

  夏目想起臨睡前和貓咪老師的對話。

  「【時】?不知道。」

  斑懶懶地翻了一個身,嘀嘀咕咕地說:「這種活了這麼久的大妖怪,基本上只存在在傳說中啦,怎麼可能會在友人帳上。」

  「活了這樣成百上千年,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別說像人類這樣生命只有一點點的生物。」斑舉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比出一個很窄的距離,繼續說道:「就算是像我這樣的大妖怪,在他下一次蘇醒的時候也不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夏目躺回榻榻米上,輾轉反側,最後掏出手機給淺野幸發了一條信息:小幸,我還是想解開外婆和【時】的秘密,明天去八原森林,你要來嗎?

  發送成功後,頁面停留在兩人之前的聊天記錄上。

  「對於【時】前輩來說,同代的人不斷逝去,新的生命不斷誕生卻無比陌生,這種感覺就好像被世界孤立了一樣。」

  「是時間對他的惡作劇,讓周遭不斷地忘記他,不斷建立新的羈絆,又殘忍地破開。」

  *

  淺野幸穿著一條牛仔的背帶裙,扎了一個最近很流行的丸子頭,蓬松的發絲小有心機地炸開來,襯托出少女的青春朝氣。

  「喂————【時】前輩,您在嗎?」

  兩人在森林裡漫無目的的尋找,卻突然聽見時的聲音:「怎麼了?看在玲子的份上,我不計較你們打擾了我睡午覺。」

  聲音從樹上傳來,抬頭一看,時正坐在樹干上,瑩白的腿一晃一晃,像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一樣,眼角還帶著打呵欠流出的淚珠。

  「您見過這個嗎?」夏目舉起友人帳向時示意,「這裡有您和外婆的名字。我猜測,如果我替外婆歸還了您的名字,那個秘密就可以解開了。」

  「不要。」

  時拒絕得非常干脆,她從樹上跳下來,「對於我來說,人類朋友只不過是一段很小很小的插曲罷了,我已經不好奇了,所以沒有必要。」

  「如果您真的不在乎了,就不會把這個鈴鐺一直留在身上,也不會一直用靈力維持它保持原來的樣子了。」淺野幸站在旁邊一直沒有吱聲,現在冷不丁來了一句卻直戳心扉。

  「......」

  「怎麼弄?」時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護吾之人,顯其名,還汝之名。」

  夏目扯下那一頁,雙手合十,含著它,念出這句神秘的咒語,周邊的一切瞬間停滯了,仿佛都漂浮在空中,他亞麻色的頭發飛舞起來,低垂著眼,無盡溫柔,隨著輕輕一吐,紙上的字像是有生命一樣飛了出來衝向時。

  夏目抓緊了淺野幸的手腕,白光乍現,進入到了時和外婆玲子的回憶中。

  *

  【時】視角

  我叫時。

  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

  我默默注視著人類從渾身長滿長毛的猴子,變成喜歡穿各種各樣的遮羞的衣物的人,雖然對於我來說,他們只是變成了高級一點的猴子而已,還是一樣脆弱得眨個眼的功夫就變成一堆白骨。

  我躍上樹梢,擺了一個舒服的睡姿,就像一棵樹、一朵花一樣呼吸,融入自然中。

  在數不盡的時間裡,沉眠是唯一抵御無聊和寂寞的工具,我也遵從著這句身體所受的詛咒,在清醒和休眠中浮浮沉沉,每次醒來人類總會給我帶來不一樣的驚喜,給我無聊的生活添加一點點小小的樂趣。唯一不滿的就是,之前相識的人類早就墳頭草幾丈了,嘖,這個世界又沒有人認識我了。

  「歲月為百代之過客,逝去之年亦為旅人也。於舟楫上過生涯,或執馬鞭而終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為旅行。」【1】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了人類的細語,翻了個身,卻忘記了自己還在樹上酣睡。

  失重的感覺包圍著我,不過我是妖怪嘛,反正也摔不死。

  「小心!」

  意料之外沒有重重地砸到地面,我被一雙溫暖的手托著,和他一起因為慣性摔倒在地上。

  那個人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好像盛滿了甜甜的蜂蜜。

  嗯...勉強承認一下人類在我沉眠的時間裡進化的還不錯嘛。

  他的聲音很好聽,不緊不慢念出我聽不懂的文字,總能引得滿堂喝彩。我突然對人類的文字產生了興趣,便纏著他要學。

  他也好脾氣地耐心教我,可這毛筆墨水在我手裡總沒有他自如,在他娟秀的字跡旁邊,我的筆墨像是小孩子一時興起的塗鴉。

  我喜歡逛人類的集市,因為大多數人都看不見妖怪,我便肆意地試試這件衣服,嘗嘗那個小吃,他就在我身後給我收拾爛攤子。

  當我試了一件火紅色的、艷麗得逼人的人類服飾的時候,他執拗地買下來送給我,我便一直穿著它,感覺像是一只隨時要開屏的紅色孔雀。

  我陪了他很久,但也只是對於他來說的「很久」。

  原本烏黑的長發漸漸變白,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雖然依舊有神,卻掩不住疲態。

  他終究是變成了白骨。

  我仍然穿著那一身火紅色的衣服,在他墓邊睡去,聽著溪流潺動的聲音,我突然有點難過,這個世界上又沒有人記得我了。

  下一次醒來的時候,沒有人記得我,我也不會再記得他。

  挺好的。

  【夏目玲子】視角

  第一次見到時,是在森林裡的一條小溪邊,時穿著火紅色的衣服,像是待嫁的新婦一般,她背對著夏目玲子,長發披散在身後,靜靜看著湖裡的倒影。

  在這種森林深處穿著不符合環境的盛裝,十有八九是什麼年紀很大的老妖怪,還一般有著悲慘的過往。

  大概是注視的目光引起時的警惕,她一轉身就看到了穿著短袖水手服和半裙的夏目玲子,亞麻色的中長發披散在肩上,還有幾根發絲不聽話地豎了起來。

  「人類?看得見我?」

  夏目玲子坦蕩地走了過去,沒有一絲害怕,笑眯眯地說:「看得見哦。你是誰?是什麼很厲害的大妖怪嗎?」她彎下腰向時伸出手,說道:「要不要和我決鬥?輸了就把名字給我。」

  上衣不是很長,隱隱約約地露出少女纖細的腰肢,時蹙了蹙眉,伸手拉了拉玲子的上衣遮住那片雪白:「人類...現在可以穿這麼少了嗎?」

  夏目玲子愣了一下,看著自己的上衣下擺,突然發出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現在都已經是昭和時代了!古——董——小——姐~~~~」

  「呼呼呼————好燙!」

  不薄不厚的面皮包裹著滿滿的章魚肉丁和生菜粒,木魚花和鹹甜的特制醬料,一口咬下去是滿滿的幸福感,只是要小心內部噴湧而出的熱氣,避免灼傷了舌頭。

  「怎麼樣?好吃嗎?」

  「美味!!!!」

  剛才還像是上幾個世紀的穿著火紅色盛裝的大妖怪,現在換了一身夏目玲子同款的水手服長裙,坐在欄杆上,進食著美味的章魚小丸子,開心地晃動著雙腳。

  聽了時的故事之後,夏目玲子抱臂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狼吞虎咽的家伙,說道:「明明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悲傷,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呢?」

  「只要忘記了,就不難過了。」

  「唔...大概再過兩天就記不清了,只記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啦。」

  「不知道該說你沒心沒肺,還是說忘了也好呢?」明明是活了很久的大妖怪,但總給夏目玲子一種少女天真的嬌憨,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討厭。」

  「我不喜歡被忘記,所以干脆就由我來當壞人,把這一切都掩埋在時間裡好了。」

  夏目玲子突然覺得眼前的大妖怪跟自己沒什麼兩樣。

  一個在人間漂泊,沒有朋友和容身之地。

  一個在時空流浪,不斷地失去和擁有新的回憶。

  真可憐啊。

  她迅速把最後一個章魚小丸子塞入嘴中,一邊燙的齜牙咧嘴,一邊像狐狸一樣露出得逞般的笑容:「我贏了哦~【最快吃完章魚燒】比賽!」

  「按照約定,把你的名字給我哦,古董小姐~」

  夏目玲子向時伸出手,與記憶中那個從樹上掉落下來時抱住時的手如此相似。

  人類。

  好溫暖。

  「完成啦!」夏目玲子看著時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迅速地搶過筆在旁邊也寫上了「玲子」。

  就像是正常的女高生閨蜜一樣,在臨別之際寫下便於聯系的通訊錄。

  只因為吃慢了一口章魚燒,就被忽悠著交出名字的時還有些懵,但看著那本綠色的本子的封面一片空白,總感覺不對,想起那雙琥珀色眼睛的擁有者的書屋裡的書籍,才終於知道缺了什麼。

  「玲子,你的本子沒有名字。」

  「啊,我想過很多,都覺得不合適。比如「玲子ソ戰績」、「人類少女和妖怪二三事」還有......」

  「我們...是朋友嗎?」

  時注視著夏目玲子的眼睛,透過她好像看見了那個在書屋前不拘一格、廣交好友的人,說道:「就叫...『友人帳』,怎麼樣?」

  那一段段的邂逅、一次次的「決鬥」、一個個的姓名,突然都有了歸處。

  原來這個感覺,叫做朋友。

  就這樣,時在世間又找到了牽掛。

  春去秋來,她們保持著聯系,就像普通的人類好友一樣,今天去集市上吃吃小吃,明天去看一場新上映的電影,在玲子遠行的日子裡,思念與日俱增。

  最近一次分別,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寒冬,天氣冷的很快,不過十月,大雪已至。周圍的一切都彷佛凍結了一般,多適合在屋內煮紅豆年糕吃啊。

  「等到稚山的雪化去的時候,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再忘記你。」

  夏目玲子調皮地向時眨了一下眼睛,每一次這樣的神情都代表著她又有一些神奇的小點子了,時無奈地點點頭,目送她遠去。

  所有的故事一旦有了「但是」,就不會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冬天越來越冷,今年對於人類來說似乎是很艱難的一年,時看著有很多旅人凍死在雪山上,臉色青白,再也沒有生機了。

  他們的親人是不是還在等他回家吃烤紅薯呢?

  這雙曾經對親人充滿愛意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作為妖怪,時觸碰不到他,無能為力。

  「時...我回來了。」

  夏目玲子推開門,露出一個疲憊地微笑,便倒在了門口。

  「玲子——!」時撫上她的額頭,在這個寒冬裡滾燙得嚇人,對於人類世界也只是略有了解而已,時知道有一個叫「醫院」的地方一定可以治好她。

  在冰天雪地裡,兩個小小的身影蹣跚而行,漂泊者和流浪者找到了歸宿。

  夏目玲子的呼吸越來越弱,而雪也越來越大,視線逐漸模糊,前路也未知起來。

  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時貼上玲子的額頭,眼睛噙滿了亮晶晶的淚水,卻笑意盈盈:「我們說好哦,不要忘記我......我還想和你一起看稚山的雪化去的樣子。」

  「所以,拜托了。」

  「請等一等我。」

  溫暖的白光慢慢傳輸到夏目玲子身上,她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而時卻感覺到一陣昏昏沉沉,慢慢陷入了沉眠。

  拜托,這一次,請快點讓我醒來。

  *

  夏目和淺野幸兩個人默默看著這個故事,不經已經眼眶濕潤。

  不用說,時沒有如願快點醒來,沉眠過後,已經物是人非。

  感同身受了玲子和時的被迫分離,兩人下意識地握緊了對方的手。

  這是所有時的記憶,像看電影般走馬觀花回顧了與玲子的故事,她緊緊攥著鈴鐺。

  下面則是那不為人知的故事了。

  夏目玲子醒來後,不得不接受了時陷入沉眠的事實。

  她在小屋裡呆了一個冬天,等待著稚山的雪化去,完成和時的約定。

  當河流的冰面出現裂縫的時候,那細碎的冰裂聲呼喚著一切醒來,向著春天奔湧而去。

  褪去冰雪的稚山終於露出玲子精心准備許久的禮物。

  漫山遍野的火紅色花朵。

  就像是夏目玲子第一次見到時的樣子,穿著火紅色的衣裙,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惑人的美麗叫囂著「記住我」,她的眼睛干淨澄澈得不像是活了很久的大妖怪,永遠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和嘗試。

  「這是我找了很久很久的種子。」

  夏目玲子蹲在花叢中,神色溫柔,像是在對誰傾訴一般自言自語道:「我給它取名叫【時之花】,怎麼樣?」

  「我說過的,我不會讓這個世界忘記你的。」

  「每年春天的時候,會有很多很多的人來稚山,他們都會為【時之花】而傾倒,永遠記得那樣一個美麗的傳說——一個特別可愛的大妖怪【時】的故事。」

  春風吹過,稚山上的紅色花朵形成了火紅色的浪潮,一波一波,連綿不絕,飄過幾片花瓣,輕撫過玲子的臉龐,像是問好又像是告別。

  「對不起,時。人類的生命這麼短,我可能等不到你醒來了。」

  *

  從友人帳的夢境中醒來的時候,夏目和淺野幸久久不能平靜。

  時已經不知所蹤。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低頭不語,回想著這段往事。人類和妖怪的關系注定是不對等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面對離別,在剩下的日子裡無限懷念。

  「小心!」

  夏目看見淺野幸就快要踩到井蓋上的河童,連忙制止住了她。淺野幸一臉迷茫地看著空無一物的井蓋,問道:「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嗎?」

  看著夏目的表情,淺野幸意識到什麼不對。她蹲下身,在井蓋上方一通亂摸,但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存在。

  「桃符...失效了是嗎?」

  「我看不見妖怪了。」


喜歡你

  黃昏已至,地上的人影拉的長長的,兩人站在一個十字分岔路口,淺野幸背對著漸漸隱沒於地平線之下的夕陽,背後泛著金色的放射線般的光芒。

  「這場特殊的【旅行】結束了,對吧?」突如其來的失落感席卷了她全身,喉頭像是哽住了一般,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真快啊。」

  「丙小姐的百合花發卡。」

  「麻袋桑的限定版貓咪紙袋。」

  「中級們的清酒。」

  淺野幸一字一句地自言自語,細數著前段時間答應給八原的妖怪們送去的禮物,想到再也無法兌現的承諾,她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

  「貴志,拜托你幫我送去啦。『違背承諾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嘶,聽起來太可怕了,我才不會食言呢!」

  夏目有太多安慰的話,此時卻都說不出口。

  諸如【沒關系的,他們會理解你的。】、【不是你的錯。】、【一定會有辦法的!】這樣的話顯得無比蒼白,輕飄飄的安慰無法洗刷傷心的人的苦楚,此時夏目只能默默站在她的身邊,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命運這個東西無比奇妙。一星期前,他可以義正言辭地提醒淺野幸在桃符失效之後,就忘記這一切,不要和妖怪世界牽扯太深。而現在夏目覺得或許他自己才是那牽扯的繩結的中心,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第一次感受到歸屬感,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行走的孤獨好像都得到了理解。

  怎麼能輕易忘記呢?

  「小幸,我先送你回家吧。」

  淺野幸扯了一個蹩腳的謊言,指了指明顯繞遠路的道路,說道:「沒關系的,我想到我突然想吃便利店的關東煮,那家店就是到大傍晚才開門,你先回去吧貴志。」

  「可是......」

  盡管識破了這樣明顯的借口,夏目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往下接。他望著淺野幸遠去,感覺連頭發絲都散發著難過的心情,嘆了一口,心事重重地回到藤原宅。

  「桃符失效了?比我想像得快一點。」貓咪老師癱在地上,感受著地板的沁涼,小短手摸摸自己的胡須,說道:「對她來說,也算好事。一個普通的人類本來就不應該參與到這個世界裡來,要不是遇到的是我們這樣善良的妖怪,早就被吃掉了。」

  「嗯......」

  「所以說,如果當時夏目你把桃符交到我手上,就會有數不盡的豆沙包和美酒了哈哈哈。」貓咪老師在地上翻滾了一圈,美滋滋地幻想著,繼續說道:「那個人類小姑娘也不會誤打誤撞和這個世界產生聯系了。」

  「老師......」夏目無奈地看了一眼斑,卻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輕嘆了一口氣,躺進榻榻米中,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另一邊的淺野幸在與夏目分別之後,一路低氣壓地回到家中。

  八柳先生從房間裡探出頭,一支筆別在耳後,看著明顯心情不好的淺野幸說道:「怎麼了?和夏目君吵架了?」

  「不是。」

  今天經歷了太多事,淺野幸已經沒有心情滿足爸爸好奇八卦的心,平淡地敷衍了兩句,就「噔噔蹬」火急火燎地跑上樓梯回房間。

  把自己丟進柔軟的床中,陷在枕頭之中,窒息感撲面而來,淺野幸沒有抬頭,任由這種感覺席卷全身,像是掉進深海中的人,擠壓著每一絲氧氣,直到極限,才慢慢翻過身,讓空氣重新充盈自己的身體,找到了活著的感覺。

  大口呼吸著,淺野幸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坐起身,淺野幸打開書桌的抽屜,裡面擺放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禮物盒,盒中正是她准備給丙的百合花發卡,有半個手掌大,雕工卻毫不馬虎,花瓣以靈動的姿態伸展著,淡黃色的花絲也栩栩如生,晶瑩剔透的露珠彷佛下一秒就要滾落下來。

  「再見啦。」

  淺野幸輕輕蓋上禮物盒的蓋子,用絲帶扎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她輕撫著微微蜷曲的絲帶尾端,像是告別友人一般不舍。

  足夠了。

  太貪心可不是什麼好事。

  謝謝這個世界曾經接納過我。

  貴志、貓咪老師、丙、麻袋桑、中級、桃符、時前輩,遇到你們真好。

  「小幸~該吃飯咯~今天是媽媽做的你最喜歡的玉子燒哦。」

  八柳先生敲了敲她的房門,淺野幸應了一聲,把禮物盒匆匆塞進抽屜,就跑下樓,完全沒有注意到在房間門口因為擔心她而一直躲在一邊的影茶碗,差點踩到他。

  「不當心的話,小心變成一堆碎瓦片哦~」

  影茶碗還沒從差點被踩到的驚慌失措中緩過來,就被一雙手托離了地面,面對的是八柳先生笑意盈盈的雙眸,他把影茶碗放入口袋,輕輕拍了他兩下,說道:「沒事的,有些事需要她自己一個人想清楚。」

  *

  昨天一夜無夢,或許是因為失去了看見妖怪的能力,跟預料的一樣沒有見到光球先生。淺野幸在學校的洗手台前用冷水拍拍臉頰,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喂喂!你知道2班那個剛來不久的轉學生嗎?」

  「唔...好像是叫淺野幸?那個長得很可愛的?」

  突然聽到有人在議論到自己,淺野幸一閃身躲進廁所的隔間避免尷尬。

  「2班還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叫夏目貴志的男生,聽說前兩天正討論著試膽大會目的地的時候,兩個人突然間像看到了什麼一樣,一前一後追出了教室!但是...明明什麼都沒有啊!太嚇人了!」

  「誒——!這是什麼新的校園詭談!我都要出冷汗了!」

  「還有哦!有一次我看見他們倆蹲在地上給井蓋澆水,好像在跟井蓋聊天,嚇得我當時就繞著走了!」

  「別說了別說了!怎麼像【怪物】一樣?以後小心點他們就是了。」

  怪物?

  淺野幸背靠著廁所隔間的門,看著自己的皮鞋尖,默念著這兩個字。

  這樣□□的不加修飾的惡意是淺野幸前十幾年的人生都沒有經歷過的,或許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但卻已經反映出了對於和自己不一樣的人的不喜與孤立。

  原來這就是夏目之前所經歷的嗎?

  淺野幸不禁自嘲自己的天真,以為可以維持好和人類朋友的友好關系,但卻被這樣得到了這樣的一個評價;以為可以在妖怪世界交朋友也如魚得水,那次看日出時遇到的凶惡的妖怪還心有余悸。

  就憑這樣的自己還想去看世界之外的存在?

  那些跟夏目貴志所說的自信的大話現在想來無比的羞愧,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都沒能處理好人類世界的關系,就輕飄飄地不把夏目行走在兩個世界的孤獨和痛苦當回事。

  *

  「真可憐呢......」

  是誰?

  淺野幸感覺自己漂浮在空中,周邊的空氣像是鉛鐵一般沉重,壓得四肢難以動彈,艱難地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卻只看到一團虛無的灰色。

  「你看,你忙活了一大圈,並不會有人記得你。」

  那個聲音充滿了嘲諷,但卻透露出一絲不容易被察覺的憐憫。淺野幸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祥和的畫面:穿著白色襯衫的夏目貴志抱著貓咪老師坐在八原森林的地上,他們像是在踏青野餐一樣,紅白格子的餐布上的藤籃裡擺放著整整齊齊的三明治,丙依靠在樹上像初次見面那樣優雅地叼著煙槍,劉海垂落遮住她漂亮的眼睛。中級們臉上泛著紅暈,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什麼,酒瓶滾落在手邊。麻袋妖怪還是帶著那個破破爛爛的麻袋,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漫無目的地到處漂浮。

  這個場景顯得無比溫馨,就像是風景畫一樣,這普通人看來無比奇怪的組合卻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和諧,沒有人可以插入這樣的氛圍中。

  「沒有你,他們的生活沒有變化。」

  「他們是妖怪,你的時間在他們漫長的生命裡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灰影配合地打了一個響指,繼續說道:「就這樣,你就被忘記啦。」

  淺野幸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是嘴裡喃喃重復道:「不是的...不是的......」

  灰影拍了拍手,場景像走馬燈一樣閃過,季節不斷更迭,從春天到夏日,從秋季到冬時,畫面中的人的生活平靜而溫馨。

  「貴志!貓咪老師!丙小姐!」淺野幸努力掙脫著束縛,大喊道:「我在這裡!」

  畫面中熟悉的人們困惑地歪了歪頭,發出一致的聲音:「你?是誰?」

  我是...淺野幸啊。

  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無力地垂下頭,接受這個最害怕面對的事實。

  「淺野...幸?」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猛地抬起頭就看見國中時那個愛吃炒面面包的好友墩子,墩子好像在努力回憶著這個名字,最後恍然敲了下手掌說道:「是那個裝作自己也喜歡吃炒面面包的騙子吧。」她笑了一下,接著說的話讓淺野幸的心掉到了谷底,「裝模做樣討好人的樣子真惡心,一點脾氣也沒有,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呢。」

  「小幸!————」

  一個溫暖的聲音帶來了光亮驅散了那片灰影,淺野幸猛的驚醒,才發現剛才那些可怕的場景都是夢境。

  她的枕頭已經被眼淚濡濕,額頭上掛著亮晶晶的冷汗,四肢冰涼,她回想著那個聲音,感覺像是之前夢境中的常客——光球先生。

  拿出手機,就看到一條消息:【親愛的顧客~您上星期購買的彩票將於今天下午開獎,請及時前來查看兌獎情況哦~】

  [可愛的孩子會得到妖怪的祝福~這是好運的符咒,祝你好運哦,小幸。]

  淺野幸的腦海裡突然冒出那天丙說的話。

  如果彩票中獎了,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些所有與那個世界的美好過往都不是夢幻泡影?

  是不是我沒有被忘記?

  是不是我在那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也沒有被抹去?

  *

  夏天的暴雨總是突如其來。大朵大朵的黑色烏雲從東面飄來,瞬間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強烈地擊打著窗戶,不斷洗刷著玻璃,雷聲也在隱隱發作。

  淺野幸撐著一把黑傘走在雨中,手裡緊緊握著那枚彩票的票根。雨絲斜斜地鑽進傘中,激得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陣戰栗。

  她站在彩券行外,巨幅海報被擺在門外,為了方便客人查看兌獎情況,工作人員用色彩鮮艷的馬克筆把中獎號碼寫在上面,還用誇張的爆炸狀波浪線圈出那串幸運數字,在旁邊畫了一個在金幣海洋裡暢游的小人。

  淺野幸緊張地挪開遮擋在票根上的拇指,慢慢校對著數字。

  第一個6,對了。

  第二個1,對了

  第三個3。

  不一樣。

  淺野幸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氣,之前的故作輕松、努力掩飾都一下潰不成軍,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手中的傘翻滾到地上,她被雨幕籠罩,瞬間濕透,長發被貼在耳邊,像是一只可憐的、無家可歸的狗狗,無聲地抽泣著,或者說在這場傾盆大雨中也沒有人能聽到她的哭泣。

  沒有人看懂她的傷心。

  不過是沒中一次彩票而已,不至於吧?

  一把傘移到淺野幸的頭上,隔絕了她和那仿佛要把整個世界淹沒的雨水。溫暖的手拽住她的手腕,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燒到她,帶著不容許逃脫的強硬。

  「618...」夏目快速地念著自己票根上的數字,眼神堅定地看著淺野幸,眉頭微蹙,眼睛裡有她看不懂的認真和自信,她大睜著眼睛,淚水混著雨水從臉上滑落下來。

  「最後一個數字...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淺野幸從沒看見這樣的夏目,他的眼睛一直像是平靜的溪水,好脾氣的溫柔中又有些小小的倔強,而現在百川入海,泛起波濤。

  他慢慢移開手指,淺野幸下意識摒住了呼吸。

  數字「8」慢慢顯露出來。

  和巨幅海報上的中獎號碼如出一轍。

  淺野幸松了一口氣,就被納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感受到少年毛茸茸的腦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存在過的痕跡是不會消失的。」

  「我從小幸那裡借到了來自妖怪的好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請允許我慢慢還給你。」

  *

  「你們兩個!這麼大的雨天淋成這個樣子!」

  多軌透一手叉腰,一手用干毛巾給淺野幸擦著頭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夏目尷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溫熱地姜茶祛寒。

  擦干頭發之後,淺野幸乖乖跟著多軌透上樓換掉淋濕的衣服。剛關上房門,就被抱住,女孩子間的擁抱柔軟而充滿力量,多軌透輕輕摸著淺野幸的長發,像是在對待小朋友一樣。

  「我都知道了哦。」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和滿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把淺野幸的一撮碎發別到耳後,繼續說:「八柳老師給小幸取這個名字,一定是希望女兒可以得到全世界的祝福和好運。」

  「在大家的記憶中的小幸閃閃發光,一直溫柔是不容易的,這不是人設的假面,是你選擇溫暖了別人。」

  「我最喜歡小幸了。」

  「大家也都喜歡著你。」

  下樓的時候,窗外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碧空如洗,一切都是嶄新的。

  在淺野幸看不到的地方,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扒著窗台看屋裡的情況,幾個腦袋排成一列,只露出眼睛,綠色皮膚的河童還因為身高不夠,努力蹦跶了一下。

  「噓————快聽夏目大人和小幸在說什麼?」獨眼妖怪用手肘頂了頂身邊不斷扭動尋找最佳視野的牛頭妖怪。

  「所以。」

  「貴志,你喜歡我嗎?」

  像大家一樣。

  聽完多軌透的話,此時的淺野幸極度需要認同感,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有什麼不妥。

  「誒————————!夏目大人戀愛了!!!!」

  「友人帳有女主人了!!!」

  咳咳,後來就是夏目頂著像熟透了的柿子的臉到處辟謠的日常了。


和解

  「親愛的墩子,好久不見,你現在過的怎麼樣?

  你一定想不到,我居然又和夏目貴志成為了同學!是不是很奇妙的緣分?他和國中的時候不太一樣了,雖然還是非常溫柔,但好像已經變成了非常可靠的人了。在八原的日子我經歷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綠色皮膚的河童是真的存在哦!還有喜歡喝酒的牛頭獨眼妖怪,酒量卻出乎意料的不好呢!

  如果你在我身邊的話,大概會馬上拿來冰毛巾給我不正常的、胡言亂語的大腦降溫吧?

  不相信也沒關系,就當我是在爸爸學習寫詭談而走火入魔了吧。

  ......

  啊,不知不覺居然寫了這麼多,墩子你一定要嫌我啰嗦了。

  其實...我想說:

  對不起,墩子,我不喜歡吃炒面面包。」

  把包裹著碎碎念信紙的信封塞入郵筒之中,淺野幸踮起腳尖往縫隙之中望了望,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放松地吐出一口氣,終於寄出了這封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信,淺野幸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

  「小幸!」

  同班的好友小秋從後面喊道,她雙手提著書包,一臉八卦地撞了一下淺野幸,湊近說:「你和夏目真的戀愛了嗎?」她抱著臂,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淺野幸,「作為你2班最好的朋友!我居然是最後知道了!太過分了小幸!」

  「啊啊啊!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淺野幸懊惱地抓了抓頭發,當事人現在無比後悔前兩天為什麼說了那句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話,結果就是這大概已經是第十幾次解釋這個誤會了。

  小秋往前跑去,轉過身,做了個鬼臉,向淺野幸吐了吐舌頭,明顯一副不信的樣子,「如果今天阪田老師不考試的話,我就相信你的鬼話!」

  阪田老師是出了名的魔鬼數學老師,風裡雨裡考試等你,就是把學校炸了,他也能在廢墟上面不改色地發考卷開始監考。

  「到底我要怎麼說你們才會信啊!!!!」

  淺野幸無奈地仰天喊道。

  這個戀愛烏龍事件,是從多軌透的口中泄露出去的,這個開玩笑的話語被一傳十十傳百,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吃瓜群眾們都開始思考孩子的名字該叫什麼了。

  人類世界中的消息傳播速度非常驚人,妖怪世界也不遑多讓。

  「夏目大人,聽說您要結婚了,恭喜啊。」

  「到底是誰把謠言傳成了這樣啊!!!!」夏目暴躁地捶了捶樹,又無奈地解釋道:「完全沒有的事,我和小幸都沒有戀愛,怎麼結婚啊!!!」

  「好的,夏目大人,是我唐突了。」

  「看來您還正在追求您的愛人過程中,不要灰心,只要堅持,一定會成功!」

  夏目突然無比希望看不見妖怪的是他自己。

  為了避嫌,夏目和淺野幸最近都沒有一起行動,雖然在大眾的眼裡是小情侶因為不好意思要搞地下戀情,也配合地裝作真的相信了兩人的解釋。

  *

  天台是校園生活中最有故事感地方,總讓人想到飛揚的白襯衫、情竇初開的告白以及朦朦朧朧的暗戀。

  淺野幸帶著耳機趴在欄杆上,眺望著遠處的房屋,手背在身後,腳跟隨音樂打著節拍,等待著約好一起吃中飯的夏目。

  「夏目大人!時機成熟了!快上吧!」

  獨眼妖怪和牛頭妖怪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兩把折扇揮舞,扇面上寫著「加油」、「必勝」。

  在天台長長的欄杆上,最左邊站著一臉困窘的夏目,最右邊趴著的淺野幸完全不知道身邊來了這麼多「不速之客」,兩人中間隔著看熱鬧的妖怪們。

  「小幸。」

  淺野幸摘下耳機轉過頭,撞進夏目棕褐色的眼眸裡,她不知道自己的視線穿透了在欄杆上排排坐的妖怪們,只看見那個抱著一個禮物盒有些緊張的少年。

  「誒,這是給我的嗎?」

  「嗯。上次把你托我帶給他們的禮物送去之後,他們堅持一定要送你一份回禮。」

  夏目想起那個下午哭笑不得的場面,無奈地頷首。

  那次送去淺野幸的禮物之後,八原的妖怪們一致認為,為了表示感動和禮貌,要送一份「讓人類感受到妖怪世界溫暖的世界第一的禮物」,最後終於敲定下來畫一幅全員到齊的全家福。

  「喂喂!夏目!我哪有這麼胖!」貓咪老師跳到夏目的肩膀上,憤怒地撞了一下他的頭,揮舞著小短手,「快把本大爺畫的再英明神武一點!!」

  丙一手提著煙槍,瞥了一眼畫作,再看看貓咪老師,用和服的衣袖捂住臉,輕笑道:「我倒覺得夏目畫的很寫實呢,白白胖胖的白豬~」

  麻袋妖怪無聲地飄過來,眼神在畫布和貓咪老師之間轉換,最後抱著臂,站到了丙旁邊,不知道怎麼從那黑洞洞的眼眶中看出了對夏目寫實畫作的肯定。

  「什麼???!!!!」

  「好了老師,安靜一點。」夏目單手按住躁動的貓咪老師,在畫布上進行最後的修改,想著上一次見淺野幸穿著的牛仔裙和蓬松的丸子頭,手下的畫筆也慢慢勾勒出少女的輪廓。

  畫上的少女眉眼彎彎,眯成了月牙,紅暈在臉上顯得清純可愛,粉嫩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夏目畫著畫著不自覺地走神,他想起湖邊漫天流螢的夜晚,想起井蓋上濺起的水珠的沁涼,想起鬼屋裡若有若無的香氣,想起太陽升起時比日光還要璀璨的笑顏,想起大雨中彩券行前的擁抱。

  不知不覺間完成了畫作,他下意識地把兩人畫在一起,刻意模糊了手的邊界,看起來無比親密、溫馨而美好。

  「好厲害......」淺野幸撫摸著畫,驚嘆道:「就像是照片一樣...不,甚至感覺這幅畫是『活』的一樣,下一秒就要動起來了!」

  這功勞就要歸功於現在正昂首挺胸接受表揚的妖怪們了,這些總是與「詛咒」相關聯的生物們,一旦給予起「祝福」來可是毫不手軟。

  「謝謝!貴志,替我告訴大家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其實,大家現在正在你身邊。」夏目溫柔地看著淺野幸說道:「中級在你的右邊,他們現在正載歌載舞地轉圈圈。河童在你身後,有點害羞地捂著臉。麻袋妖怪在我旁邊漂浮著,他現在帶著你送他的限定版貓咪紙袋......」

  夏目盡可能詳細地描述著,努力把他看見的世界原封不動地轉告給淺野幸,就好像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雖然對於淺野幸來說有點像無實物表演,但她回想著可愛的妖怪們的臉龐,忍著笑在虛空之中抱抱這些溫柔的妖怪們。

  在伸出手准備擁抱漂浮著的麻袋妖怪的時候,夏目不知道被哪個妖怪推了一把,往前一踉蹌,直接一把摟住了淺野幸。少女剛剛好把頭擱在少年的肩膀上,她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隨後又環上夏目的腰,完成這個擁抱。

  夏目的臉紅得像番茄一樣,棕褐色的眼睛透露出慌亂,還有一絲絲不易被察覺的喜悅。

  回到教室,淺野幸收拾收拾了東西,副班長走過來問道:「淺野,過兩天的班級活動你能不能幫我主持一下。」

  似乎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淺野幸下意識地就想答應,但是前些天淋過雨的身體總有些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不太想接手這個任務。

  我...是不是也可以仗著大家的喜歡,任性一點地拒絕呢?

  大家會不會因為我的拒絕而討厭我呢?

  她終於鼓足勇氣,小聲地說道:「對不起...最近有一點感冒,可能不能做好這個任務......」說完之後,淺野幸小心翼翼地看著副班長,一副可憐兮兮,請求原諒的樣子。

  突然這樣被可愛的異性用濕漉漉的眼神看著,沒有哪個鋼鐵直男能抵擋的了,副班長結結巴巴地說道:「當...當然!!!是我唐突了!!!淺野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

  本來做好了被討厭的准備的淺野幸,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復,有點懵懵地點頭。

  小秋在一旁勾住淺野幸的手臂,用手貼上她的額頭,像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奇地說道:「小幸,你今天居然學會拒絕人了!是奇跡嗎?還是說戀愛真的可以讓人大變樣!」

  「嘛,不過這是好事,一直沒有脾氣可是會被人欺負的。」

  「做得好哦,小幸。」

  從第一次拒絕中「畢業」的淺野幸突然覺得這感覺還不賴。

  *

  在餐桌上吃著早飯,八柳先生從門口拿進來了今日的報紙,把夾在其中的一封信遞給嘴裡塞滿了三明治的淺野幸。

  「親愛的小幸,展信佳。

  沒想到你和夏目貴志還挺有緣分的嘛,按照偶像劇裡的說法,是不是這就是命運啊~

  忘了告訴你!

  我現在特別特別討厭炒面面包!那總讓我想起前男友那個渣男,哼,這個海王,居然腳踏四只船!拜托,他是蜘蛛嗎!我見他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

  如果你因以前假裝自己對炒面面包的喜歡而愧疚的話,下次一起去東京請我吃頂尖的焦糖布丁吧!我可以一口氣吃5個!!!」

  字裡行間都充滿著活力呢。

  墩子還是老樣子。

  淺野幸把信紙折好塞進信封,盯著三明治笑出了聲。

  有什麼比得到朋友的理解更釋然的事情了呢?淺野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好像突然不再跟世界較勁,跟自己和解了。

  「我出門啦!」

  淺野幸剛剛打開家門就看見一只雪白的兔子躺倒在門口,它虛弱地睜開眼睛,和一般的紅寶石色不一樣,它的眼睛是金橙色的。

  像太陽一樣溫暖。


占蔔

  「咕嚕咕嚕∼」藍色的吸管攪動著杯底的冰塊,聲音通過液體介質變得清脆而清晰,杯子上的花紋在陽光照射下,在桌上留下影影綽綽的圖案來。

  棕色的糖漿裹滿了金黃的布丁體,在柔軟的側面隨重力流淌下來,挖上一勺,放進口腔中,鋪天蓋地的甜蜜崩湧而來,綿密而細膩,像是吃了一大口空氣,是一種茫然若失的幸福感。

  「啊∼太好吃了,果然是東京第一的甜品店的招牌焦糖布丁!!!」墩子叼著勺子,含糊不清地托腮說道,又指指淺野幸的背包,正有不明物體在亂動。

  她無奈地說道:「所以說…小幸你為什麼要帶一只兔子來東京玩啊?!」

  淺野幸把手指放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意思,警惕地看看四周有沒有注意到這裡的情況,松了一口氣,解釋道:「對不起啊墩子∼媽媽出去寫生了,爸爸好像和老朋友出去喝酒了,我不太放心留它一只兔子在家。撿到它的時候,真的好虛弱,感覺隨時都要死掉的樣子。」

  背包的拉鏈被裡面的生物頂開,先是露出毛茸茸的三瓣嘴,然後長長的兔耳朵掙脫背包的束縛彈了出來,撲向桌上的水果撻,又「懂事」地鑽回背包,自己拉上了拉鏈。

  「……這看上去虛弱嗎!!!而且兔子為什麼可以吃水果撻啊!!!可惡,它怎麼這麼熟練,太多的地方需要吐槽了吧!!!!」墩子不帶喘地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

  「噓——要是被發現我們帶兔子進甜品店的話,會被趕出去的啦!」

  *

  如果把八原比作是潺潺流淌的溪流的話,那東京一定是奔湧澎湃的海洋,這裡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一樣,讓人向往。

  站在銀座的馬路上,對面的商場大屏正在放目前熱映的電影《世界之外》的預告片,人氣演員名取周一和少女偶像的合作讓電影票房非常可觀。

  「如果命運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會怎麼辦?」

  「這就是你的決定嗎?」

  「在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消逝之前,可以再跟我跳一支舞嗎?」

  屏幕上不斷閃過富有衝擊力的畫面,配合上意味不明的台詞,讓人看得熱血沸騰,想馬上衝進電影院裡去。

  「不要!!!!!!」畫面中的少女眼中噙滿了淚水,火紅的衣裙在雪地裡像玫瑰一般綻放。

  「騙你的。」

  最後一個鏡頭是名取周一穿著駝色的風衣,在暖橙色的陽光下轉身的畫面,俊美的容顏在大屏幕上被無限放大,讓現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但是...為什麼他的臉上有一只黑色的壁虎??!!

  淺野幸揉了揉眼睛,晃神間好像看到那團黑影沿著優美的脖子曲線隱沒到衣領中去。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大概是什麼角色設定吧?大家好像都不驚訝的樣子。

  背包裡的兔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鑽了出來,淺野幸安撫式地摸摸它的腦袋,把它塞了回去,才安心和墩子繼續快樂shopping。

  「周一真的好帥啊~~~~」兩人走過街角,墩子還在回味剛才那驚艷的回眸,淺野幸也附和地點點頭,閉口不談那奇怪的壁虎。

  一個滑板少年滑過兩人身邊,淺野幸拿在手中的飲料被撞翻了一地,墩子連忙幫好友擦拭裙擺上的污漬,生氣地朝著那個身影喊道:「喂!!真是的!撞了人就跑也太沒禮貌了吧!」

  「算啦,還好穿的不是白裙子。」淺野幸把好友拉起來,卻突然發現剛才還空蕩蕩的街角出現了一間歐風的房子,用紫色的垂帷覆蓋了一圈,一串串神秘的符號闖入眼簾。

  兩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相信這不是幻覺,但這種突然出現的東西也太可疑了吧,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不對勁」。

  墩子小心翼翼湊近窗戶,試圖從被深紫所包裹的黑暗中找尋到一絲線索,卻被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侍者樣子的人嚇了一跳,他也不多語,只是做了個「裡面請」的手勢,為兩人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房間裡如同想像中一般黑暗,但大門打開爭先恐後湧入的陽光已經足夠淺野幸看清裡面的情況:一個青年男子身形的人穿著長長的深紫色袍子,面容隱藏在兜帽之下,只能看見單片眼鏡和隨他動作而晃動的眼鏡鏈。

  「來吧,可愛的小姐們。」占蔔師的聲音很儒雅,又帶著誘導的意味,讓人不由自主地跟隨他的指示坐在他對面,侍者也默默關上了大門,一瞬間房間又被黑暗所淹沒,只有他手中的水晶球發著幽幽的光芒。

  「想要知道什麼呢?學業、友情、愛情,或是...」他頓了頓,淺野幸感受到他若有若無的目光,「未來。」

  墩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水晶球的影子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我...我想知道,我未來的另一半是什麼樣子的?」

  占蔔師修長的手指在水晶球上滑動,仿佛有光點在他的指尖跳躍,如同古典音樂一般的嗓音響起:「嗯...你是一個坦率、可愛、熱情的女孩子,但是有時候會因為過於直接的性格而得罪不少人。在不久之後,你會遇到一個可以包容你的小脾氣的男孩子,或者說他其實已經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但是你從未注意過......」

  墩子聽的津津有味,不時地點點頭,像是非常贊同他的話。

  大概是房間裡的空氣有些沉悶,淺野幸的包裡的小家伙又開始騷動起來,眼看它就要頂開拉鏈,淺野幸一把捂住,抬起頭,正好與占蔔師對上了眼神。

  「那麼,這位小姐,你的困惑又是什麼呢?」

  「啊,我沒有什麼想問的......」

  「您包裡的東西可以給我看一眼嗎?直覺告訴我,那是會改變您命運的東西。」淺野幸愣了愣,手下的力道一松,包裡的兔子就跳到了桌上,與占蔔師四目相對。

  「真是只很特別的兔子呢。很漂亮的眼睛。」占蔔師想要觸碰一下它毛茸茸的身體,但好像有什麼不知名的力量彈開了他,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兔子金橙色的眼睛流露出不屬於動物的情緒來,它也靜靜地盯著男人。

  占蔔師輕笑了一聲,又看向淺野幸,溫柔地說道:「您最近有沒有遇到好久不見的老友呢?幸運顏色是橙色,幸運物品是豆沙包......如果想解決目前的困境就帶著幸運物品去找他吧。」

  淺野幸下意識地否認自己並沒有什麼困擾的事情,占蔔師先生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您不用急著否認,我感覺到,您在思念著、期待著一些因為某些原因而無法見到的人,或者是......」

  「妖怪。」這個詞他說的很輕,淺野幸都無法確定是否真的聽到了這句話。


太陽眼

  藤原宅。

  「所以,你就把這只蠢兔子給帶過來了?」

  斑半眯著眼睛,繞著淺野幸帶來的兔子走了兩圈,一邊打量,一邊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目光停在它金橙色的眼睛上:那是一種很柔和的色彩,讓人想到第一片感知到秋意的梧桐葉、黃昏時的晨昏蒙影、甜呼呼的蜂蜜饅頭。

  淺野幸順著它柔軟的皮毛摸了摸,它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愜意地眯起了眼睛。夏目打開房門,把塔子阿姨特意准備的小茶點端上來,他跪坐在地上,把其中一杯清茶遞給對面的客人。

  「唔...好香。」茶香順著微微的熱氣迎了上來,淺野幸輕輕抿了一小口,又悄悄打量夏目的房間。男孩子的臥室出乎意料的整潔,甚至可以用空蕩來形容,最有存在感的就是一張棕色的長木桌,教科書和教輔資料被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

  房間的陳列往往或多或少都能體現一點主人的性格,而這裡屬於夏目的情緒很少,像是一個臨時居所,隨時都可以把自己打包送往別的地方。

  在淺野幸沉思的同時,夏目也在悄悄觀察著她,耳尖上冒出一抹紅,有些忐忑不安,竟然有種等待老師批作業的緊張感。

  這是第一次女孩子來自己的房間。夏目裝作冷靜地拿起茶杯,掩飾住自己的表情,想起剛才下樓時塔子阿姨了然而略帶鼓勵的眼神,不由得扶額嘆息。

  這個誤會已經持續了太久,當事人都已經快要放棄解釋了。其實...如果這個誤會成真,也並不討厭。

  這樣想著的夏目瞬間漲紅了臉,猛烈地搖晃著腦袋,想把這個想法拋出去。

  「夏目大人!我們來啦!啊,小幸也在!」中級從窗戶中翻了進來,熱情地打了招呼,卻突然想到淺野幸已經看不到自己了,尷尬地放下了手。

  淺野幸轉過頭,不確定地問夏目:「是大家來了嗎?」她閉上眼,像是在感受什麼,說道:「嗯...風告訴我,現在在我旁邊的是中級妖怪!」她調皮地眨了眨眼,期待著夏目的回答。

  「確實。小幸你是猜的嗎?好准啊。」

  「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我撿到這只兔子之後,這幾天好像漸漸能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了。」淺野幸撓撓頭,回想著這幾天的經歷,「這是一種特別奇妙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在心中告訴我那裡存在著什麼,盡管我看不到。」

  「還有更離譜的!我竟然在電影預告片上,看到名取周一...啊,就是一個很有名的男演員,他的臉上出現了一只黑色的壁虎!我後來去查了劇照,發現並沒有......」

  這下,夏目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

  夏目找了個借口走出房門,拿出手機給名取周一發短信詢問,沒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復。

  「看得到壁虎?又是一個能看見妖怪的人類嗎?夏目,放輕松,這個世界這麼遼闊,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

  「不是的!可是,小幸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夏目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就把名取周一爽朗的笑聲給打斷:「哈哈哈,逗你玩的,夏目你還是這麼可愛。小幸?這是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嗎?嗯...夏目也終於有關系不錯的異性朋友了。」

  如果怒氣可以具像化,夏目大概可以點燃富士山的岩漿,「名取先生!現在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我認為這個情況一定與她意外撿到的兔子有關!」

  電話那頭的名取周一摘下墨鏡,「抱歉抱歉~其實,我見過那個小姑娘了,還是我叫她來找你的。」他頓了頓,眼神變得認真起來,「我感覺到那只兔子有不同尋常的靈力波動,非常純淨,但好像因為它自身的某些原因而不能使用出來,因而影響到了那個小朋友。」

  「讓你的貓咪保鏢想想辦法吧~」

  電話裡傳來工作人員喊准備拍攝的聲音,名取周一從休息室站起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黑色的壁虎趴伏在他的唇邊,像是惡魔的親吻,對夏目說道:「最近八原不太平靜,好像出現了很多大人物呢,過段時間我應該會來一趟。」

  「保護好自己。」

  *

  在夏目出去的時間裡,淺野幸瞥見夏目桌上的東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少年的字跡像他本人一樣娟秀,作業本上是端端正正的字體,不由得讓人心生好感。在書架上擺放著一本八柳先生的《極樂之鄉》,放置在伸手可及的位置,想來應該是最近經常翻看的,裡面夾著一張書簽一樣的東西,只露出頭上一點淡淡的藍紫色。

  淺野幸把那東西抽了出來,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書簽。

  而是國中她轉學離開時,送給全班每人一份的明信片。

  他居然還留著啊。

  淺野幸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明信片的背面是大片大片的藍紫色的桔梗花,因為有一定年代了,已經沒有當年那樣色彩鮮明了,正面則是當時寫下的臨別的話語。

  淺野幸現在甚至還能想得起來當時寫下這些話時的心情,那時的夏目還是一個被班級孤立的小透明,因為他能看見妖怪的能力,兩人意外成為了朋友,這份情誼居然又在現在繼續延續下去,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她突然看見明信片下方空白處出現了和記憶中不一樣的東西——少年溫柔的回復。

  「謝謝你的明信片。」

  「最近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妖怪,只在雨天的時候出現,喜歡坐在車站裡聽汽車到站的聲音......」

  「今天的月亮特別漂亮,我好像看到了成群結隊出現的兔子妖怪......」

  「......」

  類似的像生活點滴的記錄在明信片上大概留下了四五條,淺野幸突然感覺心髒漏跳了一拍,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朦朦朧朧地擊打著她的胸腔。

  當時明信片上留下的一句像玩笑一樣的約定就這樣被當成承諾珍視著、守護著,這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有一些甜蜜又因為當年無法收到而有些酸澀的遺憾。

  耳邊傳來夏目的聲音:「啊,這個是......」

  淺野幸「啪」的一下關上書,緊張得同手同腳,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看的,就是正好放在那邊......」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沒關系。」夏目把那張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的位置,神色溫柔地看著那些字:「當時因為不知道你的收件地址,這些詭談素材都沒能回應給你,有些抱歉,後來倒是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發現把每一天看到的不同的東西記錄下來也挺有趣的。」

  淺野幸忽然很想抱一下夏目,只是特別單純的一個擁抱,感謝他的溫柔,感謝他的認真,感謝他的珍視與承諾。

  「對了,小幸,我和貓咪老師還有中級們都覺得這只兔子不一般,要不今晚就把它先留在我家?」

  「嗯好,麻煩你了貴志。」

  *

  淺野幸走後,妖怪們和夏目一起仔細研究著那只兔子,除了那雙金橙色的眼睛,它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晚餐給他喂了一些胡蘿蔔之後,它就躺到地上呼呼大睡。夏目給它找了一塊軟墊,墊在它身下,為什麼都沒發現而嘆了一口氣。

  夜晚。

  夏目被風吹動書頁的聲音吵醒,貓咪老師變為了自己原本的形態,用身體護住夏目,在他們面前的是那只剛剛還呼呼大睡的兔子,此時它不知道從哪找到了友人帳,它閉著雙眼,友人帳好像在什麼東西驅使下快速地翻動著。

  終於定在某一頁之後,以友人帳為圓心,整個房間爆發出明亮的光,那只兔子在光芒中心慢慢睜開了眼睛,還是金橙色的,但卻變得像寶石一樣璀璨。如果說之前的金橙色像是太陽的光芒,那現在就是太陽的中心,散發著熾熱的氣息,吸引著人墜落進去。

  「找到了。」

  「我的記憶和我的......名字。」

  「太陽眼。」

  而回到家中的淺野幸這邊,在夢中也見到了久違的光球先生。這是淺野幸第一次徹底看清他的模樣,他周身圍繞著流雲一般的羽毛,墨色的長□□浮在空中,眼睛裡閃過微不可察的波瀾,然後又像往日那樣情緒平淡,生人勿近。

  「好久不見。」

  淺野幸慢慢向他走去,夢境中的世界一切都那麼的充滿不可思議,她踩過每一步都蕩漾出水波紋一樣的光亮。這裡的天空仿佛永遠都不會暗淡,但同時也沒有什麼過多的生機,就像是一幅畫,定格在了最美的時刻,可是,再美的事物也會看膩,停滯不前的困頓感讓人毛骨悚然。

  「光球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是神明大人嗎?」

  光球先生垂下眼,嗤笑了一聲:「不是,神明怎麼會眷顧我這種...」他突然停了下來,有些猶豫又繼續說:「妖怪。怎麼了,很失望嗎?」

  淺野幸趕緊搖了搖頭否認,「才不是!說起來可能有點奇怪,聽到光球先生說自己是妖怪的時候,我反而松了一口氣,有一種『真是太好了』的感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遇到了很多溫柔又可愛的妖怪們,就跟光球先生一樣,我很開心!如果光球先生真的是神明的話,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與你相處了。」

  光球先生從來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想過淺野幸可能會」害怕」、「憤怒」、「厭惡」等等各種情緒,唯獨不應該是這種喜悅的心情。

  「只能在夢中見到光球先生真是太遺憾了。要是能在現實世界見面的話,就可以帶你去看看人間的廟會和煙花了。」淺野幸沒注意到光球先生的表情,嘆了一口氣說出心中的希望,又突然想到自己已經看不見妖怪了,「啊,忘記了,現在的我就算你出現在人間我也沒辦法看見了。」

  「廟會和煙花?你真的希望見到我嗎?」

  「那當然!特別是夏天的廟會......」

  永遠要充滿希望,或許某一天就實現了呢。


奇跡之森

  太陽眼優雅地端坐在夏目房間的軟墊上,長長的耳朵捕捉著外界的聲音不停轉動,周身的氣場已經與初見時呆呆蠢蠢的兔子完全不同了。

  「既然人到齊了,那麼作為找回名字的代價,就把我和玲子的故事告訴你們。」

  淺野幸和夏目一行人都正襟危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看著太陽眼的三瓣嘴一張一合:「我是兔山的一員,那裡在人類世界中有一個名字——【奇跡之森】。」中級們對視了一眼,緊張又興奮地抱成了一團,等待著接下來的陳述。

  原本趴著的貓咪老師也醒了三分睡意,問道:「就是那個傳說『只要付出代價,就可以得到任何東西的地方?』」

  「沒錯。【奇跡之森】是一個充滿可能的地方,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只有寥寥幾個能夠來到那裡。而且......」太陽眼停住了話語,用金橙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在座的人,慢吞吞地說道:「大多數的外來者都再也沒能走出去,作為肥料永遠留在了那座山裡。」

  這仿佛鬼故事一樣的劇情讓淺野幸打了個寒顫,有些毛骨悚然。

  「【等價交換】是你們那裡的原則吧?」貓咪老師神情嚴肅地說道,「那麼成為肥料的原因只有一個。」

  「貪婪。」

  淺野幸和夏目異口同聲道。

  太陽眼贊許地看了一眼兩人,點點頭說道:「當受到膨脹的野心和欲望驅使,外來者想要交換的東西超過了他們所能支付的代價,那麼就會被認定破壞了【等價交換】的原則,從而抹殺掉他的存在。」

  這個原則聽起來公平又詭異,但是在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的情況下,去交換想要獲得的東西,像是一場瘋狂的豪賭。制定這個規則的人又是誰?誰又能來審判呢?

  「我們一族生活在奇跡之森,守護著這裡的安寧,維持著平衡。」太陽眼平靜地說著,「在某一天,玲子只身一人就闖了進來,囂張而放肆,臉上明明帶著被結界所傷的傷痕,卻笑得沒心沒肺。【啊呀,奇跡之森也沒有那麼難進嘛!】她是這麼說的。」

  果然是外婆的作風。

  夏目無奈地笑了一下。

  「自從她來到奇跡之森,就惹出大大小小的麻煩。」太陽眼金橙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幾分懷念,它看著夏目,眼神溫柔:「第一天就說餓了要吃肉,把作為守護者的我們追的到處亂竄。」

  「第二天,爬到奇跡之森最高的生命樹上,說想看看高處的風景。」

  「第三天,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人類的煮飯器皿,把奇跡之森裡的珍貴藥草一鍋亂燉,還熱情邀請我們一同進食。」太陽眼一說到這些往事就活躍了起來,如數家珍。

  雖然嘴上說夏目玲子惹出了很多麻煩,但看眼神可完全不像是責備的樣子。它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從來沒有一個外來者可以在奇跡之森呆這麼久,她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的樣子。我就被派去跟她做交易,快點把這個頭疼的人物解決掉。」

  「那幾天,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鬧騰,但是我發現了她藏在囂張外表下的溫柔。」

  「裝的一副很凶的樣子,卻沒有傷害奇跡之森裡任何一條生命,自己偷偷在夜晚大家睡著之後,忍受著肚子咕咕叫的飢餓,只采了一些不怎麼重要的菌菇煲了清湯喝,小心翼翼地不傷及根部。」

  太陽眼看向窗外的天空,白雲如同魚鱗一般排列在澄澈的藍天上,太陽的光暈隱藏在雲朵之中。它說道:「大概相處了幾天也混熟了,她說【小兔子,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這樣叫你吧?你們這裡這麼多兔子,難道不會搞混嗎?】她不知道,奇跡之森裡的生物都沒有名字,就算有,也不會得到呼喚。」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的眼睛跟別的兔子不一樣?金橙色的,看著就很暖和!】我沒有回答,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她卻指著太陽說【看!一模一樣哦~不如就叫你太陽眼吧!】」

  「就這樣自作主張定下了這個名字。」

  屋檐上的風鈴剛好被懶懶的風吹動,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系在一起的晴天娃娃也在風中打轉,咧著大大的微笑,腮上的紅暈可可愛愛。

  「外婆...後來許下了什麼願望?」

  「猜到了我就告訴你。」太陽眼學著夏目玲子的聲音說道。

  「她就像風一樣,在你還未曾好好感受她的存在的時候,就已經悄悄溜走了。」

  夏目一直從他人和妖怪口中聽到關於外婆的故事,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他們像是透過他在看向那個數十年前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如此燦爛的人,盡管不曾相見,但卻漸漸拼湊出一個囂張、調皮、可愛、暴力、孤獨的形像。人類的生命就是這樣妙不可言,逝去的人從未消失,在時間長河裡搭建出了用血脈相承為橋梁的連接。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存在時光機的話,夏目真的很想去到外婆的時代,惡作劇一般出現在她的背後,說一聲:「嘿!玲子外婆,我是你的孫子夏目貴志哦~」

  太陽眼跳到淺野幸身上,熟練地鑽進她的背包,只露出毛茸茸的腦袋和耳朵,輕松地說道:「我的故事講完了,接下來是和這個小姑娘的交易了。走吧,去外面曬曬太陽吧。」

  好在太陽眼是以兔子形態出現在面前,這種久違的與妖怪對話的生活讓淺野幸感覺自己好像不曾從妖怪世界離開過一樣。

  淺野幸看著太陽眼一晃一晃的長耳朵,壓抑著想要上手薅幾把的衝動,問道:「請問,我們之間存在著什麼交易嗎?」

  「在我失去記憶的那幾天,辛苦你照顧我了。托你的福,也看到了玲子說的人類世界的精彩之處。」太陽眼趴在包包的拉鏈上,轉頭看向淺野幸,「之所以要跟你交易,是因為......」

  「【等價交換】對吧?」

  太陽眼滿意地點點頭,「沒錯,聰明的小姑娘。那麼,你的願望是?」

  妖怪。

  想要看見妖怪的能力,不再為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迫斷開的羈絆所困擾。

  這個願望像一團火在她的胸腔炙熱地燃燒著,呼之欲出,卻又被理智所按耐住。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點點恩情,想要作為實現那個願望的籌碼來說太微不足道了,反而可能會引來貪婪的審判。而經歷過桃符那一次的願望限定,淺野幸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畢竟期望越大,或許失望也會更大。

  但是,真的好希望能夠和光球先生見一面,好想和妖怪們還有貴志一起度過每一天啊。

  斟酌了再三,淺野幸艱難地開口道:「沒有什麼願望,謝謝。」

  太陽眼用那雙金橙色的眼睛望著她,像是可以洞察人心一樣,它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你的心聲。」

  「那麼,作為總是實現別人願望的你們來說,你們又有什麼想得到的嗎?」淺野幸突然好奇這樣平靜的眼神什麼時候才會掀起波瀾。

  「當我們有了想要實現的願望之後,作為交換,我們的時間開始流逝,變成受世界規則束縛的生物,就像人類和妖怪一樣。」

  「好沉重的代價啊......」

  太陽眼嗤笑了一聲,「沉重嗎?我不覺得。如果有向往的事物,因為自己的患得患失、權衡利弊而就此錯過了,我才覺得遺憾。」

  「所以,到了你做決定的時候了。」

  *

  「各位,好久不見。」

  淺野幸背著手站在玄關處,逆光的站位讓她周身覆蓋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每一根發絲都在陽光下清晰而蓬松。她笑得眯起了眼,嘴角處的梨渦若隱若現,自從那次打擊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發自內心的這麼輕松而快樂了。

  「嗚嗚嗚嗚嗚!小幸,我們好想你!!!!」牛頭和獨眼妖怪衝了上去,一妖抱住淺野幸的一條腿,淚如泉湧,不知道從哪掏出手帕擦眼淚。

  「我也每天思念著你們。不過你們是不是更想念我家酒窖裡的清酒?」

  在淺野幸和妖怪們插科打諢的時候,夏目漸漸皺起了眉頭,神情嚴肅地抓住淺野幸的手臂,仔細看著她有沒有缺胳膊少腿,「你跟太陽眼交換的代價是什麼?」

  玄關的過道很窄,夏目因為擔心也沒注意保持距離,使得兩人離得非常近,像一對親密的情侶在說悄悄話。

  這樣看上去...會不會有點像壁咚?

  淺野幸這樣想著,臉不知不覺地變得滾燙,對上夏目嚴肅的眼神,為了緩解尷尬,她從他撐在牆上的那只手下鑽了過去,故作鎮定地說:「我可不是小美人魚,沒有跟巫婆交換我的聲音。」

  看著夏目緊張的樣子,淺野幸突然生出一種想要逗逗他的心情,裝作無所謂地說:「爸爸和媽媽說,現在要專心學業,不可以早戀,所以我把初戀作為交換抵給他啦~」

  「誒————!」

  夏目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瞪大了眼睛,瞬間不知所措起來小心翼翼打量著淺野幸,心想著:17歲...還是早戀嗎?那之前兩人之間的傳聞會不會讓八柳先生對他的第一印像降到冰點?

  看著夏目低頭沉思的樣子,淺野幸捂著嘴微微顫抖著,終於憋不住笑。

  真像一只懷疑人生的貓貓。

  「騙你的。」

  「今天天氣真好,一起曬曬太陽嗎?」

  淺野幸輕輕往後退了幾步,陽光從頭頂傾瀉而下,裙擺的褶皺都跳躍著邀請的情緒,她用食指抵在唇邊,單眼迅速地眨了一下,「我和它的約定是——」

  「晴天限定。」

  「只有在太陽燦爛的時刻才擁有的特權。」

  「所以...夏目貴志先生。我能不能邀請你一起分享今天的陽光呢?」


家人

  白色的床單在風的吹拂下翻滾飛揚,遠遠看過去就好像是雪白的浪花,塔子阿姨在庭院裡拍拍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被單,捶了捶腰,准備趁天氣還好的時候就把它們都收進去。

  「塔子阿姨!我來吧。」

  少年的聲音從玄關處傳來,把書包輕輕放在一邊,小跑過去接過分量不輕的床單,瞬間整個人被淹沒,只露出毛茸茸的腦袋,還豎起一根呆毛。

  塔子阿姨微微踮起腳尖,幫夏目撫平那一撮不聽話的頭發,溫柔地看著他,感嘆道:「貴志又長高了呢,慢慢就要變成可靠的大人了。」

  夏目已經逐漸習慣家人之間親昵的舉動,不再像剛剛進藤原家時,事事拘謹,回避滋叔和塔子阿姨的好意,他微笑道:「是的,不過最近一直沒時間量過現在的身高。」

  「啊啦,男孩子這段時間個子會躥得很快,可能每天都有變化~」塔子阿姨托著腮,笑眯了眼,看著甘當勞動力的夏目貴志,想到隔壁鄰居太太一直跟自己倒苦水說,上高中的兒子一點都不願意幫忙做家務,整天抱著游戲機。

  「不如等滋回來之後,來量一下身高吧,記錄一下貴志的成長,或許以後還可以在婚禮上放視頻裡展示呢~」

  沒有在意一臉無奈的夏目,塔子自顧自地做好了決定,看著萬裡無雲的天空,她突然提議道:「明天或許是個好日子呢,不如去野餐吧。」

  *

  八原的□□花節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也順帶拉動了旅游產業的興旺,藤原夫婦帶著夏目驅車去到不遠的公園,野餐的必備——紅格子餐布已經零零散散的占據了翠綠的草地,大多是家庭出行,吃著自備的午餐,父母懶洋洋地坐在草地上,孩子們則用追逐打鬧的方式消耗過分旺盛的精力,累了就往母親懷裡一鑽,安心地睡去。

  「給。塔子特制三明治~還有許多水果哦~」

  塔子阿姨從藤籃中興奮地一樣一樣拿出精心准備的野餐食物。灰褐色的全麥面包夾著新鮮的生菜和番茄片,上面的水珠甚至還在陽光下閃耀,夾著軟滑的美式炒蛋,沙拉醬恰到好處的鹹味讓人食指大動。

  「好好吃!」夏目和滋叔毫不吝嗇地給予了最高評價。

  吃飽喝足之後,滋叔揉了揉自己日漸突出的肚子,感嘆道:「真好啊,希望這樣和家人一起出行已經很久了。」

  正在收拾東西的的塔子阿姨,笑著看了滋叔一眼,說道:「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的,對吧,貴志?」

  「啊,當然!」突然被點到名字的夏目有點害羞地點點頭。

  不遠處有一個穿著碎花長裙的長發的女子架起畫板,對著群山綿延的遠方在紙上塗塗抹抹,旁邊兩個身影倒是看著眼熟,一個穿著一條露肩白裙,扎起長發,露出修長的脖頸,一個隨意套了一件羽織,背著手吊兒郎當地欣賞著畫作。

  「誒!那不是八柳老師嗎?」滋叔突然發現了欣賞的作者,興奮地帶著夏目和塔子過去打招呼,果不其然旁邊就是淺野幸。

  大人們之間的交談往往不需要孩子們的參與,兩人也就順理成章地另尋了一片地,肩並肩坐了下來。

  「那位...是小幸的母親嗎?」

  「嗯!媽媽是個自由攝影師,也喜歡繪畫,剛好今天天氣不錯,就出來寫生啦~」兩人回過頭看著言笑晏晏的兩對夫婦,淺野幸的母親似乎正在向塔子阿姨展示最新的畫作,聊的十分投機,好像已經准備交換聯系方式了。

  淺野幸神神秘秘地拿出藏在身後的相機,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問道:「其實這次轉學來八原就是因為媽媽要來拍□□花,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貴志你,還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一個月前的我肯定想不到!」

  「要看看嗎?□□花。」

  兩人湊到相機的顯示屏幕上,淺野幸調動著畫面,一張一張滑過去,突然出現一張少女在□□花叢中,半張臉被藍粉色的繡球一樣的花朵擋住,只露出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像是童話裡為公主指點迷津的仙子,光影似乎也偏愛她,把她的輪廓襯托出柔和的線條。她向鏡頭伸出手,仿佛最純潔的羔羊,又像海上風浪裡的塞壬,心甘情願為她臣服。

  「啊啊啊!不許看!」淺野幸慌忙擋住夏目的眼睛,兩頰燙了起來,下一秒,掌心被頻率加快的睫毛扇動得酥酥麻麻,這種觸感讓她的心髒漏跳了一拍,趕緊收回手,裝作沒有事發生一樣,調到正確的□□花拍攝畫面。

  夏目先是懵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一笑。

  「很好看。」

  淺野幸突然有點不確定夏目到底是在說剛才那張意外翻出的自己的照片,還是說這些□□花的攝影作品,為了避免自作多情,含含糊糊地附和道:「嗯嗯,□□花很好看。」

  「你也是。」

  兩人都愣了一下,沒想到夏目會說這句話。

  「你們兩個~在看什麼呢?」淺野幸的母親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把正湊在一起看照片的夏目和淺野幸嚇了一跳,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

  「媽媽!你不要這麼嚇人好不好!」淺野幸揉揉自己有點腫起的額頭,委屈地抱怨道,又往母親身邊挪了挪,撒嬌著要媽媽的愛撫。

  淺野幸的母親像哄孩子一樣又是摸摸又是吹吹,說道:「抱歉抱歉,下次不會了!」

  夏目站在一旁,看著這對和諧的母女的相處模式,忍不住笑出了聲,額頭被撞疼的地方卻突然得到了一雙溫暖的手的撫摸,「夏目君也是,真對不起!疼不疼?」

  不疼。

  仿佛所有的傷痛、失落、難過都可以被這雙手撫慰,即使已經不再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也可以因為在外面摔了一跤而嬌嬌氣氣地跑到母親懷裡撒嬌打滾。

  被偏愛的特權,在家裡永遠有效。

  迷迷糊糊間,夏目聽到淺野幸的母親,跟藤原夫婦說道想要借自己一用,也就乖乖地跟著她走進森林。

  「夏目君?夏目君!」淺野幸的母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到!」仿佛上課被老師點到名一樣,夏目身子頓時僵硬了起來。

  淺野幸的母親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放松放松,別那麼緊張。」隨即說出的話並不像她安慰的話語那樣。

  「夏目君...能夠看到那個吧?」

  夏目這下已經嚇得清醒了,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咬了下嘴唇,裝傻充愣道:「誒?『那個』是什麼?」

  「沒關系的。」淺野幸的母親搖了搖頭,「我知道哦,你和阿嵐還有小幸都是一類人。哦對了,阿嵐就是小幸的爸爸,我的先生,你們是不是比較喜歡稱呼他為八柳先生?」

  夏目一時被這巨大的信息量給震驚到,猶猶豫豫不知道該說什麼。

  淺野幸的母親也沒有在意夏目比較失禮的行為,自顧自地說道:「一定很辛苦吧,雖然我看不見那個世界,但是那一定是很不容易的。」

  「我跟阿嵐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山谷裡,當時我任性想要向老師證明我的攝影能力,就一個人凌晨來等日出,被莫名其妙的落石差點砸中,幸好他突然出現,不過渾身都是血,還一直自言自語,把我給嚇壞了。跟這樣一個男人看日出,卻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之一。」

  淺野幸的母親像是沉浸在回憶中,不好意思地朝夏目笑了笑:「抱歉,說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這些事情壓在我心裡已經很久了。」

  「不...沒關系。」夏目條件反射似地回答道,又下定決心問道:「那個...小幸和八柳先生他們知道您發現了他們的特殊能力嗎?」

  「不知道哦。他們一直瞞得很好,手忙腳亂地掩飾這個事實,但身為家人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淺野幸的母親嘆了一口氣,想到家裡那對不省心的父女。

  「為了讓他們安心,我就故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粗線條地應付每一次的突發事件,看著他們倆如出一轍的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真的太容易笑場了。」

  「夏目君,家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哦。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特殊的人,很難徹底把後背交給別人,哪怕是家人,也害怕會因為這份不一樣而被厭惡和拋棄。」

  「愛是雙向的。小幸和阿嵐瞞著我這個秘密是愛,我又瞞著他們我知道這個秘密也是愛,這種家人之間的互相【欺騙】卻形成了奇妙的平衡。」

  淺野幸的母親推著夏目往前走,慢慢走出森林,在他耳邊說道:「一起生活在屋檐下的家人是敏感的,我能感受到塔子和滋和我一樣,作為普通人,沒有辦法幫到你們什麼,那麼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作不知道,小心翼翼呵護著你的安全感。」

  「所以...也試著相信他們,並不會因為你能看得見特別的世界,就把你丟下。」

  「有時也可以撒撒嬌,那可是孩子的特權~」

  走出森林後,藤原夫婦和淺野父女已經差不多把東西都整理好,淺野幸的母親推著夏目一路小碎步走過去,笑著說:「夏目君~物歸原主!」

  回去的路上,坐在駕駛位的滋叔哼著小曲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副駕駛的塔子阿姨轉過頭看著隨著汽車顛簸而沉沉睡去的夏目,輕輕地把空調往上調了幾度,並給他蓋上毛毯。

  滋和塔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一定是上天聽到了我們的心願,才會把貴志帶到我們的身邊來。

  這些年來沒有孩子的遺憾終於被填補,像是一塊不完整的拼圖終於找到了同樣不完整的碎片,盡管有著不一樣的色彩,卻拼湊出特別的世界。

  是珍貴的家人呀。

  夜晚,夏目脖子上搭著毛巾走出浴室,就被塔子阿姨拉進房間,門旁邊被貼上了可愛的卡通身高測量表,滋叔認認真真地調整著位置,仿佛是在搞什麼大項目。

  夏目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乖巧地走到牆邊,配合滋叔測量自己的身高,他挺直著身子,滋叔把手掌放到他的頭頂,這種像小朋友被爸爸媽媽記錄著成長的感覺,夏目幾乎沒有體會過,大多數時候就胡編亂造一個差不多的數據,看著別的同學驕傲地報出准確到小數點後三位的身高,不由得有點羨慕。

  滋叔說道:「好了,讓我來看看。」

  看著滋叔和塔子阿姨的背影,夏目突然想到淺野幸母親的話。

  「塔子阿姨、滋叔,謝謝!」感謝你們的包容和信任。

  「明天吃玉子燒和秋刀魚可以嗎?」所以,任性地撒撒嬌也是被允許的吧?

  「當然。」


山雨欲來

  「啊...好熱!」

  貓咪老師在地上攤成了一塊貓餅,盡可能地擴大自己的撒熱面積,吐出粉嫩的舌頭,似乎這樣就會更涼快一點。風扇在「咯吱咯吱」的有規律的節奏聲中,緩緩轉換著方向,所到之處才勉強帶來一絲清爽的感覺。

  對於學生來說,夏天的開始是學校小賣部門口堆滿的棒冰包裝袋、是喜歡的女孩子穿上短袖襯衫露出的瑩白的手臂、是越來越長的白晝時間。

  但真正屬於少年們的夏天,是在學期的考試結束之後。

  距離這學期的結業考試還有一周不到的時間,連西村都在埋頭復習,學習的氛圍包裹著所有人。

  「真是的...明明昨天晚上就放在這裡的!」塔子阿姨再廚房裡焦急地翻找著昨天剛剛購買的裝著蔬菜水果的籃子,一番尋找無果後,只能抱歉地對滋叔和夏目說:「早餐的食材莫名其妙不見了,不好意思只能吃這個了。」

  夏目和滋叔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納豆配米飯的樸素搭配,安慰著內疚的塔子阿姨,滋叔感嘆道:「最近大家好像都頻繁丟東西呢,前幾天井上的自行車莫名其妙不見了,報了警,發現監控也損壞了。沒想到我們家也遇到了,這些日子小心些吧,門窗鎖鎖好。」

  塔子阿姨「嗯」了一聲,一臉擔憂地說道:「這麼說來,之前花子太太的兒子走丟了,好像說是去超市的時候一個轉身不注意就不見了。那個孩子明明很乖的...花子太太一家現在正在滿八原地找人呢,希望早日找到。」

  塔子阿姨從身後拿出一張尋人啟事,上面正印著「賢太」的照片和一些相關的便於尋找的基本信息,照片上的孩子笑容燦爛,露出東倒西歪的大板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眉頭可能是在玩耍中被刮傷,露出白白的傷疤。

  「看來最近真的很不安全,貴志要小心哦,特別是上學放學的路上!」滋叔嚴肅地叮囑了一番,得到夏目乖巧的點頭。

  相比於塔子阿姨和滋叔口中近來「危險的八原」,學校裡一派祥和,成群結隊簇擁著走出校門,就快要放假的快樂壓過了考試的煩惱。

  西村把書包掛在脖子上,面對著兩位好友倒退著走,興奮地說道:「馬上就要放假了,也就意味著————」他故意拖長了聲調,「試膽大會就要來啦!!!!!!」

  他猛地勾住夏目的肩膀,朝他擠眉弄眼道:「你跟小幸怎麼樣啦?試膽大會可是英雄救美的好機會哦~」

  夏目已經快習慣這樣的調侃了,但是想起這些天愈發明晰的心意,還是猶豫了幾秒,面上平淡而冷靜地回答:「什麼都沒有啦。」

  不止一次得到這樣的標准回答,西村煩躁的大吼一聲,然後強迫著北島朝著天空喊道:「我真的好想——好想——戀愛——啊啊啊啊!!!!!!!!」

  回家的路上,夏目突然有些期待試膽大會的到來,想起淺野幸在鬼屋裡的表現,默默笑出了聲。

  明明膽子不大,在鬼屋裡瑟瑟發抖,卻在奇怪的地方擁有無限的勇氣。

  「夏目...哥哥?」

  一道青年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的試探和不確定。

  場面莫名有些滑稽,在外人看來,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大學生對一個穿著高中校服明顯比他小的男生叫敬稱。

  夏目有些困惑,尷尬地擺擺手:「那個,這位先生...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呢?」

  帶著黑框眼鏡的青年急了幾分,靠近了夏目幾步,試圖抓住他的手說道:「夏目哥哥!我是住在你們家附近的秋山賢太啊!」

  【賢太?】

  這兩個字引起了夏目的警覺,一陣風吹過,秋山賢太額頭的劉海被吹開,露出眉頭那一小截白白的傷疤。

  看著夏目愣愣的樣子,像是怕他還不信似的,秋山賢太一連串不帶停地說道:「你高中那一年被藤原夫婦收養,成績一般,身體瘦弱,經常干一些像給井蓋澆水的奇怪的事情......」夏目聽的面紅耳赤,連忙打斷他:「好了好了,不用再說了......」

  但秋山賢太仿佛意猶未盡,像是憋了兩天沒有說話一樣:「你後來好像神神秘秘談了戀愛,唔...應該是異地戀,每年好像都只能見一面,我記得是個非常漂亮的大姐姐......」

  「夠了!」夏目大吼一聲,終於震懾住了秋山賢太說個不停的嘴。

  「貴志?你們在干什麼?」淺野幸路過這條小路,歪著腦袋,看著夏目把比他高的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逼到了牆角。

  下一秒,秋山賢太興奮地蹦了起來,大力地拍著夏目的肩膀。

  「就是她!」

  夏目含含糊糊地找了一個「科技大賽」借口的借口把秋山賢太和淺野幸帶回了家,塔子阿姨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笑眯眯地去准備茶點。

  「你說...你是20歲的秋山賢太,那也就意味著你來自十年後?!」

  「嗯...」秋山賢太垂著頭,一臉沮喪地說道:「我本來在圖書館准備寫專業作業,結果只是眨了一下眼就突然出現超市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一邊沉默的淺野幸問道:「方便問一下你是什麼專業的嗎?」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有些自豪地說:「我是學新媒體傳播娛樂影視管理的,看不出來吧?嘿嘿,圈裡八卦我知道的比較多,你們想聽什麼?」

  夏目在心裡已經把這一長串的名字自動翻譯成「狗仔」,皮笑肉不笑地吐槽道:「不用了,你看起來確實挺適合干這個行業的。」

  「這麼說...這個時空賢太並不是走丟了,而是被交換到了十年後?」淺野幸托著下巴思考道,「所以這段時間八原發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件都與這有關?」

  「太不可思議了......」

  猜想到這件事大概與妖怪有關聯,夏目便沒有在秋山賢太面前談起,只是問道:「那麼...賢太你有回過家嗎?花子太太她們現在正很焦急地在找你。」

  淺野幸突然腦洞大開,默默說道:「這種穿越時空的戲碼在電影裡是不是都有一定的法則?比如,像祖父悖論這樣的問題?」

  秋山賢太搖了搖頭,用手緊握著杯子,好像那可以給自己一點安全感:「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經回過家了,媽媽毫不留情地把我趕了出來呢。」他苦笑道,手指摩挲著茶杯的杯壁,繼續說道:「盡管我努力解釋了,但是他們好像一致認為我是個騙子,差點要被拖到警視廳去......」

  「但我真的好想媽媽啊......」

  「好想好想再見她一面。」

  院子裡的合歡樹緩緩飄下像是粉紅色蒲公英一樣的花朵,毛茸茸、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樹影婆娑,在風的吹拂下影影綽綽,只是那朵合歡花靜靜地躺在那裡,不再流動。

  秋山賢太背過身去,摘下黑框眼鏡,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聲音裡有些悶悶的,「對不起...我是不是太脆弱了,媽媽走的時候,我明明跟她保證了不會哭的。」

  淺野幸給他遞上一沓紙巾,夏目坐到他的身邊,學著家長安慰孩子拍拍他的背,幫他順過來氣,柔聲說道:「花子太太是不希望你沉浸在她離去的痛苦中才這麼說的。但是,哭泣並不代表軟弱,只是思念太過熱烈了,這份想念的心情就具像化成了眼淚。」夏目為了調動氣氛,開了個玩笑道:「而且...只要沒人看見,賢太就不算哭了哦。」

  「那你轉過去。」他的悶悶的聲音傳來,「姐姐也是。」

  「好。」淺野幸和夏目無奈地舉雙手表示投降,對視笑了一下,耐心地等待賢太收拾好心情。

  秋山賢太收拾了一下自己,深呼了一口氣,扯出一個微笑:「抱歉,明明我還比你們大,卻這麼不成熟。在東京上學太久了,見到熟悉的人一時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沒事。那你現在決定怎麼辦?」

  「我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樣莫名其妙地就來了,也不知道會在這裡待多久,不過還可以看到這樣有活力的媽媽真好。」

  秋山賢太起身,向兩人鞠了一躬,說道:「總之,我先找個住處吧。或許明天睡醒就能交換回去了,媽媽就能找回【賢太】啦~」

  他的身影漸漸遠去,融入到人流裡找不到蹤跡,這個世界多了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人,但天空依然很明亮、太陽依舊會下山、院子裡的花仍開得很旺盛。

  「有時候提前知道未來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無法想像這樣溫柔的花子太太的時間就只剩下八年了,太殘忍了。「

  *

  夜晚,淺野幸又在夢中遇見了光球先生,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像是畫中的人物從2D要變成3D一樣。

  面對一臉懨懨的少女,光球先生給了她一杯花果茶,淡淡的花香混合著甜甜的果味,暫時能讓人不去想那些煩惱。

  「光球先生,如果是你,你會願意提前知道未來嗎?」

  「會。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好嗎?」

  「我想我不會。」淺野幸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晃動著雙腿,說道:「如果提前被劇透了人生,我可能就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了,反而會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害怕走錯了哪一步就無法得到原來的結果了。」

  「希望明天醒來,賢太就已經順利回家啦~」淺野幸伸了個懶腰,決定不再想這些問題。

  光球先生問道:「【賢太】是誰?」

  「最近的八原好像很不平靜呢,很多東西和人都莫名其妙失蹤,賢太本來是鄰居家走丟的一個小孩,但是今天卻發現十年後的他來到了這個時代,所以我懷疑最近的失蹤案應該都與時空錯亂有關。」

  「......哦。」光球先生還是如之前一樣對淺野幸之外的事情興趣平平。

  「過兩天,我們就要辦試膽大會了哦!超好玩的......」

  *

  在深夜的關東煮店裡,水槽裡傳來「叮叮當當」洗盤子的聲音,頭上包著毛巾的大叔叉著腰喊道:「喂,小姑娘,洗干淨點哦!」

  「知道了,大叔。」

  穿著水手服的少女抬起臉,有些無奈地應答,干淨的盤子裡倒影出她的樣子。

  一雙像貓咪一樣的深琥珀色眼瞳。


玲子外婆

  鍋中的湯汁正「咕嚕咕嚕」的冒著泡,滿滿當當地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關東煮,龍蝦球和牛肉丸漂浮在表面,像是泡溫泉一樣,魔芋結沉沉浮浮,絲絲縷縷地和湯汁纏綿不休。

  屋子裡的空調開得很足,冷氣的冰涼讓人感受到夏天吃熱熱的食物的快樂,就像是冬天慢慢品嘗冰激凌一樣,人好像總是喜歡做一些違背季節的事情。

  燉的酥爛的白蘿蔔擺放在好看的白梅瓷盤中,筷子輕輕一揀就化了,吸食的飽滿的湯汁溢出,即使是貓舌也會迫不及待的美味。

  「喂喂!夏目,快看快看!」

  西村使勁地拍打著夏目的肩膀,雙眼放光,「那個超級可愛的女孩子是不是跟你超像的!」

  穿著服務員圍裙的少女在櫃台前面無表情地擦著盤子,金棕色的長發用黑色的發帶束起,露出和夏目尤為相似的臉龐。手下一邊進行著清洗工作,一邊認真地盯著在櫃台結賬的客人。年過半百包著頭巾的老板大叔用手中的設備掃了掃客人的手機,「嘀」的一聲,他臉上掛著豪爽的笑容,嘴裡說道:「歡迎下次光臨~」

  少女好像有些迷惑,認真地盯著手機上顯示的黑白碼。

  夏目從來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那個人。

  他們不曾相識,但在這不平凡甚至有些麻煩的生命裡卻處處都在提醒夏目她的存在,就像明明看不見風的形狀,但飄落的櫻花瓣、蕩起漣漪的水面、浮動的發絲都在努力描繪著風。

  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提醒和指認,在見到的瞬間,他就確認了那就是玲子。

  血緣的傳承真是奇妙啊,夏目突然不奇怪為什麼妖怪會經常把自己錯認為外婆了,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見的世界也會是一樣的嗎?是不是也有著同樣有著糟糕而狼狽的經歷?是不是也曾被好心的家人朋友所溫柔地呵護著?

  是不是...也在期待著親人的溫暖?

  「玲子...」夏目下意識喃喃出聲,那不曾說出口的稱呼也自然道出:「外婆?」

  少女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慢慢起了波瀾,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下意識轉過了頭,在看到夏目的那一刻,一臉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

  *

  「所以都說了!叫我『玲子』!!!不要叫我『外婆』!!!」

  夏目抱著冰袋捂住自己紅腫的臉頰,在第三次又叫錯稱呼後,尷尬地附和:「是!玲子...」

  外婆。

  夏目用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表示已經給不聽話的嘴拉上拉鏈,努力憋住這兩個字。

  夏目玲子有些不自在地撇撇嘴,湊過身去,拿過冰袋,查看他臉上的紅痕,可以看出下手的力道毫不留情,她不好意思又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叫我一個美少女『外婆』的!活該。」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後面兩個字幾不可聞。

  胡亂給夏目揉了兩下,她猛地把冰袋往他臉上一貼,突如其來的冰冷疼的夏目齜牙咧嘴,玲子站起身抱著臂,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單手穩住冰袋,夏目無奈地笑笑。

  在關東煮店被惹惱的玲子迎面一擊後,盡管給出了「對方是自己遠方的表妹」的解釋,夏目硬著頭皮在西村和北本懷疑的眼神中拉著玲子回家。

  「夏目~我回來了~」

  貓咪老師懶懶的聲音從門外遠遠傳來,它抱著一個已經空了的酒瓶,「咕嚕咕嚕」滾進了房間,攤成了一張貓餅,半眯著眼打了個酒嗝。感受到沒人回應自己,貓咪老師挑起一只眼,迷迷糊糊地說道:「夏目~你怎麼變成兩個了?」

  「這是什麼?招財貓妖怪嗎?」夏目玲子單手提起貓咪老師的後頸到自己的視線水平處,好奇地打量著。

  「玲...玲子?」

  聽到久違的聲音,貓咪老師的瞬間醉意全消,他看著眼前這個無比熟悉的人,有種穿越時空的陌生感。

  在成為夏目貴志的保鏢的這些時間裡,過於相似的面貌、相似的決定和韌性總會讓他想起那個總是孤身一人,像風一樣自由的人類,恍惚間他會覺得又回到了數十年前他們歡喜冤家的生活。

  不同的是,夏目貴志的身邊漸漸有了塔子、滋這樣溫暖的家人,田沼、多軌、西村、北本這樣善意的好友,淺野幸、名取周一這樣有著相似命運的同類,還有一幫用真心換真心的傻乎乎的笨蛋妖怪們。

  而玲子呢。

  他好像從未看見她為誰而停留過,與其說她是人類,不如說她更像自己這樣的大妖怪,懶懶散散什麼都不在乎,又用輕輕松松的語氣掩飾努力的傷痕。

  他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人類。

  「好胖的貓。」夏目玲子嫌棄地說道,把貓咪老師丟到夏目貴志懷裡。

  「笨蛋人類!」

  「你說什麼!!!!」

  這時,他們還不曾相識。

  所以一切都來得及改變。

  *

  和夏目所想的老友相見淚汪汪的場景截然不同,他幾乎一整天都在人貓大戰之中調節,還要賠著笑跟塔子阿姨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夠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

  當平靜的火山突然爆發,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夏目玲子和貓咪老師一人一妖乖巧地跪坐在夏目兩側,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現在,對於玲子來說應該是來到了五十年後,所以在大多數的人眼裡,外婆,啊不玲子你已經去世很久了......」夏目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玲子的神色,畢竟這種死生大事的衝擊力過於的強烈。

  夏目玲子放松了坐姿,雙手抱著頭,一臉輕松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氣一樣,」啊,原來我已經死了這麼久了。」

  夏目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話,貓咪老師正經地說道:「所以說,笨蛋玲子這段時間不能被認識她的人類或妖怪所看見,不然...」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在場的三個人都能猜到會發生怎樣的後果。

  本應消逝之人、本還未誕生之人卻偏偏在最近都出現在了八原,好像在預示著一場看不見的風暴,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吞噬現在美好的光景。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夏目無奈地把玲子托付給了同為女生的淺野幸,大概經歷了賢太的事情之後,她已經見怪不怪了,適應良好地准備去收拾收拾房間,給玲子騰出一些空間。

  「真的麻煩你了,小幸!八柳先生和淺野太太會覺得不方便嗎?」

  「沒事啦~爸爸媽媽一直都希望我多交些朋友呢,像玲子小姐這樣可愛的女孩子有誰會不喜歡呢?我先去整理啦~你們在沙發上先坐會兒吧。」

  玲子和夏目在沙發上展現出了同款的緊張,玲子戳戳夏目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問道:「這個人類女孩真的可信嗎?你確定她不會被我們這種奇怪的人嚇跑?或是跟她父母告狀,把我們抓起來綁到火刑架上?」

  「當然啦!小幸也能看得見妖怪!她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無論是對於人類朋友還是妖怪來說,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夏目打破了玲子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為淺野幸辯駁。

  「你是不是喜歡她?」

  「當然!」

  思維還停留在上一個問題,夏目下意識回答了「是」,瞬間漲紅了臉,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警覺地看向四周,手指抵在嘴邊,暗示她小點聲別讓當事人聽見。

  「噓——!」

  夏目玲子突然放松了下來,在沙發上敲起了二郎腿,壞笑著看著夏目,打趣道:「不錯嘛~你這家伙也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表白要快哦,不然被搶走了後悔可來不及哦~」

  「我知道!」夏目頂著一張紅臉,努力反擊道:「外婆你怎麼好像很懂的樣子!所以,外公是什麼樣的人呢?」

  「哈?外公?我才不相信會有這樣一個人值得我停留。」夏目玲子輕蔑地笑了一聲,又強調一遍:「都說了叫我玲子!」

  淺野幸這時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我都收拾好啦∼貴志你可以放心地把玲子小姐交給我啦!」

  一番寒暄之後,夏目像是把孩子送進幼兒園的大人一樣,一步三回頭擔憂地看著玲子,惹得淺野幸有點哭笑不得。

  「那麼,玲子?介意我這樣叫你嗎?」

  「隨便。」

  淺野幸想握住她的手卻被玲子避開,迅速調整了尷尬的動作,改為和她並肩帶著她走進房間。

  她拿起兩套一模一樣的粉色家居服,在玲子面前晃晃,嘴裡還配著「噔噔噔」的音效,「鏘鏘!超可愛的家居服,我在就想和別的女孩子一起穿閨蜜裝啦!」

  玲子有一瞬間的心動,又馬上壓了回去,冷淡地說:「我就不必了。」

  「拜托拜托∼玲子滿足我這個小小的願望吧,好不好嘛∼」

  她抓著玲子的手腕,輕輕搖晃著,可憐巴巴地望著玲子,讓人很難生出拒絕的欲望。

  這一次她沒有甩開淺野幸的手,有點猶豫地說:「就一次。」

  「我就知道玲子最好啦!」淺野幸得寸進尺地抱住她,心裡默默比了個耶。

  玲子還不知道,人類的本質是真香,有了一次就一定會有下一次。

  *

  八柳先生和淺野太太今天晚上出去約會了,所以淺野幸不得不帶著玲子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玲子似乎已經接受了可愛的女孩子的設定,毫無抗拒地接過淺野幸遞來的鵝黃色的貓耳圍裙,扎起長發,神情凝重地看著廚房裡的設備,仿佛是面對洪水猛獸一般。

  「今晚不如就做玉子燒吧~正好還有多余的雞蛋......」淺野幸整個人埋到冰箱裡,拿著一盒雞蛋笑盈盈地向玲子展示,然而她沒有注意到盒子的封口並不牢固,眼看就要發生「蛋流成河」的慘案。玲子眼疾手快用圍裙接住了兩個,又用奇異的姿勢頭頂著搖搖晃晃的雞蛋。

  淺野幸不由得鼓起掌來,「玲子,你好厲害啊!拯救了我們的晚飯!」

  玲子頭往右輕輕一歪,雞蛋以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滑進圍裙中,安然無恙。她嘆了一口氣,把雞蛋們小心翼翼地放回廚房的案板上,用質疑的眼光看著淺野幸,「你...真的會做飯嗎?」

  「其實...我一般都是幫媽媽打下手比較多。」她撓了撓頭,尷尬地笑笑,又突然從身後拿出手機,像獻寶一樣把上面的菜譜展示給玲子看,「但是我們可以勇於嘗試嘛!」

  在一頓雞飛蛋打之後,兩個廚房殺手的晚飯終於有了著落。雖然原本應該是卷狀的玉子燒變成了形狀詭異的蛋餅,邊上有些黑糊糊的痕跡,但也勉強能夠入口。

  「我覺得我們應該發揮現代科技的力量。」

  淺野幸神情嚴肅地握住玲子的手,毅然決然地點開了外賣的界面。

  點了最近的快餐店的漢堡炸雞的快樂標配套餐,玲子似乎對手機神奇的功能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淺野幸點開和夏目的聊天界面,發出了視頻邀請,對面出現了貓咪老師巨大的臉龐,嚇得她差點丟了手機。

  「喂!蠢貓,挪開點。」玲子接過手機,好奇地懟到鏡頭前,仔細觀察著這個小小的顯示屏中出現的和夏目家一模一樣的場景,不由得驚嘆了一聲。

  「老師!不要擋在鏡頭前啦。」夏目無奈地推開斑,在鏡頭前看到兩個穿著一樣的姑娘,淺野幸笑盈盈地抱著玩偶,身邊一臉厭世的玲子頭上頂著兔子耳朵的發箍,夏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抱歉抱歉~很可愛呢,玲子和小幸。」

  「我就說很適合你吧~」淺野幸撞撞玲子的肩膀,一臉求表揚的樣子。

  斑毫不留情地大笑出聲,在地上翻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戛然而止,玲子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跟剛才燒焦的玉子燒一樣了。

  淺野幸打了個圓場,「貴志,說起來,試膽大會你准備的怎麼樣了?不過好可惜啊,原計劃取消了,只能在八原辦了。」

  「是啊,不過稚山那種情況,誰也預料不到。」夏目安慰道。

  「試膽大會?」玲子重復了一遍,她有些躍躍欲試:「我也想去。」

  「不行。」夏目和貓咪老師異口同聲地拒絕。

  玲子嘴角微微提起,眼神逐漸犀利了起來: 「哦?淺野,夏目說他喜歡.....」

  「可以可以!我來想辦法!」夏目此時恨不得跳進屏幕捂住玲子的禍從口出的嘴。

  此時,玲子才慢悠悠地續上後半句:「喜歡你做的玉子燒。」

  掛斷視頻電話後,窗外的明月高懸,波浪狀的雲朵圍繞在它身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蟬聲一淺一深地起起伏伏。

  「晚安。」


試膽大會

  平時人影寥寥的八原森林突然熱鬧了起來,西村和北本費勁地抬起兩台音響,搖搖晃晃地走上台階,旁邊的夏目抱著一箱子白色的蠟燭,慌張地看著搖搖欲墜的物資,一切都是在為晚上的試膽大會做准備。

  夏目玲子一手抓著疑似扮鬼用的白紗,一手抱著對於男生來說也不輕松的竹竿,從台階上走了過來,輕輕放置在地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手抖得不行的、提著裝滿鬼面具籃子的淺野幸。玲子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東西,遞來一瓶水,淺野幸「噸噸噸」地一飲而盡,腳下一軟坐倒在地上。

  「夏目妹妹好厲害啊~」同班同學小秋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玲子,又沉重地看了一眼成十字形癱倒在地上的西村,「有些男孩子都比不上我們玲子!」

  被內涵到的西村從地上彈了起來,作勢要捋起袖子,露出自己「堅實可靠」的肱二頭肌,瘋狂暗示北本拉住自己,假裝不和女孩子計較。

  「呼——」笹田純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直起腰,喊道:「大家都辛苦啦!等一下男生和女生分別負責布置不同的場地,再抽個簽決定一下「嚇和被嚇」的順序!」

  休息的過程中,眾人開始了閑聊,西村討好式地湊上前來,興奮地打探著玲子的信息:「夏目妹妹~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西村啊!我們上次在關東煮店見過的!」他輕咳一聲,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指著自己擠眉弄眼的臉。

  「...抱歉,我不太記得陌生人的臉。」

  「怎麼會!」西村瞬間石化,默默做回自己的位置,尋求夏目的安慰。

  笹田純等一眾的女生問的話題就生活了很多,一起」同甘共苦」搬東西的情誼拉進了距離,親昵地喚起了她的名字:」吶吶,玲子!你之前在哪裡上學呀?東京?京都?大阪?」

  「玲子!你喜歡吃什麼東西!我帶了媽媽拿手的天婦羅炸蝦,你要不要嘗嘗!」

  「玲子真的很可靠呢!感覺男友力max!出去逛街一定很有安全感!」

  很少被這麼多的人眾星捧月式地圍著追問,夏目玲子有些無所適從,臉上也出現了困窘、害羞這樣少見的情緒,但嘴角卻不經意間微微揚起,摩挲著自己的手指,只輕輕地附和,也並沒有多表達些什麼。

  *

  「辛苦了。」

  一只手將一瓶烏龍茶遞了過來,深褐色的茶水倒映出玲子自己都沒注意到的還未收斂的笑意,她一愣,馬上回復到漫不經心的狀態,「謝啦。」

  夏目順勢坐下,和玲子一起看著遠處嬉戲打鬧的少年們,湖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卻比不上少男少女們眼中亮晶晶的光芒。挽起褲腳,在水裡肆無忌憚地踩出大片大片的漣漪,濺得周圍的人滿身是水,引來一場更為激烈的互相潑水的濕漉漉的戰爭。

  「你運氣不錯。」玲子托著腮,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什麼?」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又覆上自己那雙帶給自己這樣命運的眼瞳,她緩緩睜開眼,從指縫中看著熱鬧的人群,「他們似乎並不知道你的特殊,也並不介意你的特別。」

  她把手比成望遠鏡的樣子,突然轉過頭直直地盯著夏目,一模一樣的眼眸相對,有種照鏡子的錯覺,只不過一雙如初生的小鹿,一雙則像流浪的小貓。

  「但是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她指向湖邊一坨只有他們能夠看到的黑影,嘴裡輕輕念了一句話,湖上便泛起一連串的氣泡,看樣子是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妖怪逃跑了,她站起來,神色不明地說: 「如果不希望他們以後露出害怕的表情,那就小心點藏好你的秘密。」

  「這不就一樣了嗎?」

  玲子的視野突然被遮蔽,只剩下兩個小小的孔,扯下狐狸面具看到的是把面具架在額頭上的淺野幸,她的手還保持著惡作劇的動作,揚起大大的笑容,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她側身指向其他戴上面具的女孩們,故作帥氣地把自己的面具往下一扣,露出藏著狡黠的眼睛,紳士地行禮:「這位美麗的小姐,可否邀你共赴廟會?」

  夏目遠遠地看著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女們,並不能分清誰與誰,卻也不必再分誰與誰,她們都是山間最美好的精靈,是青春最熱烈的樣子,是最快樂的普通女孩。

  「喂!夏目!可不要太羨慕女生啦!注意攻擊哦~」夏目被突如其來的水槍嗞得一激靈,男生們挑釁的目光無疑是激起勝負欲最好的助燃劑。

  他拿起同伴遞來的「武器」水槍,拋下剛才的情緒,捋起袖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衝進戰場,大喊道:」我才不會手軟的!」

  在吵吵鬧鬧中,場地終於被大致布置完成,夜幕也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下緩緩而至。

  笹田純站在一塊指示板旁,用哨子吹了一聲示意安靜:「我們的抽簽已經完成了!請抽到標有數字的同學站出來,你們是第一批進山的勇士~」

  看到小白鼠們已經出列,笹田純突然「嘿嘿」壞笑一聲,拿著擴音喇叭喊道:「為了增加刺激感,有同學建議可以蒙上眼,走到你們相對應的數字的台階睜開眼睛,再開始我們的挑戰~」

  「誒——!這難度未免也太高了吧?」

  被抽到的夏目、玲子、淺野幸非酋三人組對望了一眼,嘆了口氣,乖乖蒙上眼睛,按照順序錯開時間在黑暗中摸索著出發。

  *

  「97、98、99!到了!」夏目扯下遮眼的帶子,打量著四周,除了他們白天布置的幽幽的燭火,一片漆黑,還飄來詭異的音樂增加氛圍。

  「那個...有人嗎?」

  回應夏目的是音響裡放出的「嗷嗚嗷嗚」的狼叫聲。

  夏目只能順著燭火往下走,一路上聽到風吹動鈴鐺發出的清脆的聲音,在這樣的黑夜裡過於瘆人,鈴聲漸止時,夏目感覺到小腿處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他低下頭一看果然是早上搬來的竹竿,想著可能是某個粗心的同學落在這裡,松了一口氣 ,一抬頭卻渾身僵硬。

  一張慘白的臉在手電筒光線的照射下,露出森森的白牙、鮮紅的嘴,脖子以下的部位被黑布籠罩著,看起來像是只有一個頭在空中漂浮。

  「啊——————!」夏目緊閉著雙眼,手在空中一通亂摸,慌不擇路。

  成功嚇到人的鬼自豪地一插腰,拿出隨身攜帶的鏡子,看著鬼模鬼樣的自己,滿意地說道:「玲子提供的鬼造型真是不錯啊,效果真棒!」

  一連跑下數十節階梯後,夏目才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緩過神來。

  「喂~」

  玲子握著手電,冷冷的白光從底下照射上來,把她的輪廓映得格外的恐怖,光影在臉上展現出了極不和諧的一幕。她把竹竿架在肩上,自上而下俯視著明顯被嚇到的夏目。

  「搞什麼嘛!原來是玲子!嚇死我了。」

  玲子嫌棄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太弱了,這種程度就被嚇成這樣,真不知道你在妖怪世界是怎麼混的。」

  「淺野在下面。」玲子從他身側走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抓住機會哦~」

  她往上走了幾節台階,又轉過身,好笑地看著急匆匆趕下去的夏目,感嘆道:「年輕真好啊。」

  「明明不許人家叫你外婆,干嘛一副老婆婆的口氣?」

  斑從旁邊的草叢裡慢慢挪了出來,吐槽著玲子的雙標,他忽然感覺身體一輕,四肢在空中胡亂地滑動,「喂!女人!快放本斑大人下來!哼!你是在討好我嗎......」

  「你的話怎麼這麼多。走這麼慢,不要拖累大家的准備。」玲子把斑抱在懷裡,擼了兩把他毛茸茸的腦袋,揪了一小撮他身上的毛,朝著拼命掙扎的斑一笑,「欠我個人情,記住啦。」

  夏目看到淺野幸的時候,她坐在台階上,一會兒抬頭看看今晚明亮的彎月,一會兒低著頭撥弄撥弄身邊的花草。一片一片地摘去小野花的花瓣,一邊嘴裡念叨著:「去?不去?......」

  「怎麼了?」夏目忍不住走近。

  「啊——————!邪靈退散,邪靈退散!」淺野幸像觸電一般彈了起來,嘴裡念念有詞,看到是夏目才松了一口氣,「是貴志啊...嚇死我了。」

  兩人並肩坐在台階上,難得看見這樣喪喪的淺野幸,夏目隨便找了個話題:「今天是蛾眉月呢,之後滿月一定更漂亮呢。」

  「是啊...但是,我可能等不到八原的滿月了。」她像剛回過神一樣答道。

  對上夏目疑惑的眼神,她解釋道:「本來就是因為要拍八原的無盡夏□□花我們才來的,所以,在無盡夏結束的時候,我們大概就要走了。」

  「誒!這麼快嗎?」

  「嗯...或許還會再留三四天的樣子,不能再拖啦。下一站是宮島,從八原一路慢慢旅居過去,到秋天的時候就能拍到漂亮的紅葉了。」

  夏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心底有個聲音在喊道「請不要走」,但理智又告訴他,自己並沒有什麼立場和資格挽留下她。正是因為淺野家這樣四處旅居,才能再一次遇見淺野幸,一絲絲埋怨的心情被壓了下去,只留下些些酸楚。

  「這樣啊...可以四處看不一樣的風景也不錯。」他干巴巴地敷衍了兩句。

  「有點舍不得大家呢,雖然一直都在經歷著分別,但是我真的是不善於離別的人呢。印像裡,當面告別好像就避不開眼淚,偷偷走掉又覺得不是我的風格。」

  氣氛突然沉靜了下來,只有嗡嗡的蟬鳴和林子莎啦啦的聲音,他們從階梯下來,沿著湖邊的小路一直走,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那個螢火漫天的夜晚。

  淺野幸把手握成拳頭,輕咳兩聲,把聲音壓低,模仿著夏目那天所說的話:「【就當是一場特殊的旅行吧,之後就忘記吧。】」她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樣,她的咬字一段一段,讓夏目有點晃神:「對吧,夏·目·老·師~?」

  他訕訕地笑了笑,擺了擺手,「作廢作廢。」

  「嗯!跟大家這麼珍貴的回憶,我才不會忘掉呢!尤其是貴志!」

  她的眼睛裡倒映出夏目緊張羞澀的神情,他想此時自己的眼中或許也是這樣鮮活燦爛的小幸,這樣的時刻真的異常寶貴。他其實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淺野幸的眼睛,突然才發現她的右眼下有一顆很細小的痣,幾不可查,睫毛修長,乖巧地綴在眼旁,就像她本人一樣。

  「砰————!」一聲巨響從密林深處傳來,一個巨大的黑影撲面而來,它似人似馬,全身披著一層白紗,眼睛血紅,伴隨著它的到來傳出奇怪得讓人毛骨悚然的鈴聲。

  「快跑!」

  夏目拉過淺野幸的手轉身就跑,心裡不經吐槽,試膽大會沒有被同學扮演的鬼嚇死,倒是碰上真鬼了。

  在兩人拔腿就跑後,那個怪物煩躁地扯下白紗:「真是的,為什麼這種事情要我來做?」

  「辛苦啦,三筱。」一如既往穿著和服的丙緩緩從一旁走出,收回迷惑人眼的幻術,拍拍他的腦袋以示安撫,吸了一口旱煙,吐出一口煙圈,「畢竟這是玲子的任務嘛。」

  「玲子大人的風姿果然一如幾十年前。」中級妖怪拿著剛才發出恐怖音效的鈴鐺,開心地原地轉起了圈,「這都是為了夏目大人獲得幸福啊!」

  *

  「到這裡應該就沒問題了。」夏目突然停下,但淺野幸卻被慣性帶的往前一衝,撞進了夏目的懷裡。

  「抱歉。」淺野幸連忙脫離他的懷抱,想要抽出手,卻被緊緊握住。

  夏目堅定地盯著淺野幸,像是終於確定了心中所想一樣,「這段時間來,在小幸的陪伴下,我學會了很多跟家人、朋友相處的方式,好像也終於像個普通的男高中生一樣了吧?」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聲音有一些緊張,「小幸的人緣真的是好的讓人嫉妒,我是不是只是因為能夠看到妖怪這一點才得到你的優待呢?」

  「在西村他們起哄的時候,其實...我有一點特別的說不清楚的心情。」

  「在不斷確認中,我能很明確地說。」他頓了頓,「我很高興。」

  夏目深呼了一口氣,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他舔了舔嘴唇,終於鼓起勇氣。

  「我喜歡你。」

  「嗚嗚嗚~太感人了,夏目大人長大了!小幸快答應他!」

  牛頭妖怪此時淚眼汪汪,像是看一場愛情電影一樣感同身受。在夏目和淺野幸不知道的草叢裡,八原的妖怪幾乎都擠在一塊,玲子抱著斑在最前排。

  「好了,別哭了,小聲點。」

  玲子掏出一張紙巾往牛頭妖怪臉上一糊。

  「是!玲子大人!」原本應該擦眼淚的紙巾被他叼在嘴裡,眼淚默默橫流。

  淺野幸松開了夏目的手,低著頭,神色不明。夏目有些慌張地補救道:「對不起,在這種時候告白有些不合時宜,但是真的很想把此刻的心情傳達給你。拒絕也沒關系的,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吧?」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下一秒,他就被女孩子香甜的氣味包圍。

  「我很高興哦。」淺野幸埋在夏目的肩膀上,聲音有點悶悶的,「像貴志這樣寡言少語的人居然說了這麼感人的話。」

  「今年的夏天跟貴志一起度過,我真的很開心。未來的春天、秋天、冬天,每一個季節,淺野幸都想和夏目貴志一起分享。」

  淺野幸抬起頭看著夏目,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盈盈的水光,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醉人,「其實,剛才我就在糾結在離別之前要不要跟貴志坦白我的心情呢?但真是太好了,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

  他們一起看過了日光,現在沐浴在月光下,此時只希望對方的目光中是被喜歡著的對方。

  「恭喜!!!!!」

  在一旁吃瓜吃的正熱烈的眾妖們終於按耐不住跳了出來,恨不得給夏目穿上西裝,給淺野幸換上婚紗,拉個橫幅,原地結婚。

  「哇啊啊啊!」原本沉浸在喜悅中的夏目被嚇了一跳,隨後又漲紅了臉,想到自己的告白現場居然被這麼多妖怪們圍觀了,就像找個洞鑽進去。

  「夏目~我用DV機錄下來了哦~以後等你們的孩子出世的時候,可以給他看爸爸是怎麼跟媽媽告白的!啊,真是太有意義了。」丙捧著DV機,托著腮,臉上充滿了美好的幻想。

  「這想得也太遠了點吧!!!」

  玲子抱著斑也送上了祝福,「還算干得不錯,好好對淺野哦。」懷中的斑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一語道破,「哼,這麼久才敢告白,太弱了,不知道誰睡覺的時候還喊著『小幸!小幸!』」

  「誒?貴志夢到什麼了?」淺野幸好奇地追問道。

  夏目連忙站在淺野幸和貓咪老師之間,阻擋兩人之間的對視,努力掩蓋過去。

  「夏目!淺野!你們怎麼試膽大會跑這來了!」

  班級裡的同學提出燈籠找了過來,看到兩人交纏的手,西村撞了撞副班長,調笑道:「真可惜~你沒機會了。」

  緋聞也好,地下戀情也好,終歸是轉正啦。


除妖人

  「早上好,男朋友~(*^_^*)」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夏目拿過枕邊的手機,來自淺野幸的早安短信赫然在目。原本松松散散坐著的夏目立馬端坐了起來,整了整衣領和炸毛的頭發,仿佛收到的不是短信而是視頻通話一樣,他在聊天框不停地打了刪,斟酌著應該回復什麼好。

  塔子阿姨敲了敲夏目的房門,用圍裙擦了擦濕手,溫柔的說道:「貴志~早飯准備好了哦,可以帶貓吉下來吃飯嘍。」

  「是!!!」夏目像是早戀被發現的孩子一樣,慌張地把手機塞進被子裡,裝作若無其事的回應了一聲,就去洗漱了。

  而手機的屏幕上兩人的聊天對話界面多了一條回復。

  「早安,女朋友~\\(////)\\」

  暑假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名正言順地睡懶覺,拖拖拉拉地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異常的豐富,塔子阿姨煮了紅豆年糕湯,這種在冬天極為受歡迎的美食,在夏天吃也別有一番滋味。年糕被特地烤過,白色的表皮呈現出好看的焦褐色,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外殼包裹不住裡面飽滿的內芯,軟乎乎的內裡一股腦湧了出來,口腔裡到處都是糯米粘稠的口感,紅豆湯甜甜的湯汁中和了糯米的飽腹感,讓人食指大動。

  桌上還擺著精致的壽司拼盤,無論是三文魚肥而不膩的經典口味還是甜蝦和青瓜絲的經典搭配都讓人拍案叫絕。壽司醋飯的味道調的恰到好處,完全跳不出錯來。

  「啊~真滿足。」滋叔端起碗喝完了紅豆年糕湯,愜意地靠在椅背上感慨道。

  「壽司很好吃吧?」塔子阿姨笑眯眯地看著兩位,「這是花子太太送來的,為了慶祝終於找到賢太啦!」

  本來在偷偷喂給貓咪老師三文魚的夏目一頓,直起了身子,惹得沒夠到美味的斑憤怒一擊,「嘶,咳咳。賢太怎麼找到的?」

  「據說是在家附近的拐角找到的,可能是賢太自己找回家的,真是聰明的孩子呢。」塔子阿姨托著腮笑道,「真是太好了,這段時間花子太太都急壞了,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看來秋山賢太已經回到正確的時空了。

  「啊對了,貴志,花子太太托我轉交一封信給你。」塔子阿姨從背後拿出那個信封,「在賢太失蹤那幾天,一直有個奇怪的男人去她們家呢,貴志你怎麼認識他的?要不是他說認識你,花子太太就要報警了。」

  「啊,這就說來話長了,巧合巧合。」

  夏目打開信封,秋山賢太清秀的字跡就展露在眼前。

  「嘿,夏目哥哥。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回到十年後了吧。抱歉抱歉,因為媽媽的態度實在太警惕,所以我不得不把你搬出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太多困擾。

  這一趟時空之旅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能夠見到十年前的媽媽真是太懷念了,還能這樣有活力地教訓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求之不得,現在又可以站起來繼續加油生活了!或許我會將這一次的經歷寫成自傳?咳咳,就叫《狗仔ソ匠人精神——秋山大師的十年自傳》怎麼樣?喂!不要嘲笑一個有志青年透明的心靈,很容易破碎的!

  最後替我向小幸姐告個別~你們倆也要好好的哦,我等著吃你們的喜糖。

  秋山賢太留」

  到最後還是這麼無釐頭,不過看起來已經恢復元氣了呢。

  夏目折回了信,如秋山賢太所願給淺野幸發了條短信。

  「咚咚——」

  夏目放下筷子,一邊應和著一邊小跑過去開門。

  「Surprise~」明明是大夏天,門口的男人卻捂得嚴實,穿著白襯衫,披了一件看著就熱的外套,臉部也被口罩和墨鏡擋的嚴嚴實實。他摘下墨鏡,露出漂亮的眉眼,「好久不見,夏目君~」

  夏目「砰」的一下關上門,名取周一卻用腳擋住了一角,尬笑著從門縫裡擠了進來,他隨手把墨鏡掛在外套胸口的口袋裡,摘下帽子夾在手臂下。

  「名取先生...您來之前能先提前通知一下嗎?」夏目微笑著擠出一句話,話裡充滿了威脅。

  「抱歉抱歉,下次不會了。」他吐了吐舌頭,向夏目wink了一下。

  塔子阿姨從廚房探出頭,問道:「貴志,是誰來了?」

  夏目猛地把名取周一用帽子捂住,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快速地編出了謊話:「沒什麼,是...老師!對!學校的老師來家訪了!」

  名取周一也瞬間發揮了演員的職業素養,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副金絲框的眼鏡,從包裡拿出一沓紙,微笑著朝塔子阿姨頷首,一副教師的派頭。

  「呼——」夏目把名取周一帶到自己的房間才松了一口氣,「所以...名取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名取周開玩笑道:「真是公事公辦的與其呢,夏目君。我就不能是來找你玩的嗎?」得到夏目的眼刀之後,他在嘴邊迅速地嘩啦了一下,裝作給嘴巴上拉鏈一下,輕挑了一下眉,把剛才那沓紙放在夏目面前,「還記得我之前說八原最近不平靜嗎?相信你也感覺到了。」

  紙上記錄的是一個一個的檔案,夏目拿到的那一張正是秋山賢太的時空交換的案例,上面清晰地記錄著他的時間線,甚至和淺野幸以及自己短暫的交會也被記了下來。

  妙齡少女突然變成一堆白骨。

  著名的神社突然倒塌。

  有一名男子購買彩票十買十中,後被劫匪所殺。

  病重的老人在臨終前見到去世多年的母親。

  ......

  秋山賢太和玲子不是個例。

  夏目咬了咬唇,抬頭看向名取周一。他又遞給夏目一副地圖,通過空間信息技術進行數據的處理後,將這些事件在地圖上都標了出來。

  名取周一指了指他們所在的八原,「這些事件的中心......」

  「八原。」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地圖上八原的紅點以輻射的形式向四周城市散開,連最遠的北海道都有十幾起,但是唯獨八原這些事件的發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平靜得像暴風中心的台風眼,這種詭異的規律讓人毛骨悚然。

  「現在幾乎全日本的除妖人都來八原了。」名取周一抱著臂,神情嚴肅。

  「跟妖怪有關嗎?是怎樣強大的妖怪啊......」夏目喃喃道。

  讓時空發生錯亂,死而復生,生死一瞬,將百年的時光玩弄於股掌,如果這樣的妖怪在八原的話,那麼塔子阿姨、滋叔、小幸、貓咪老師、大家.......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在他們身上發生。

  「明晚,全日本的除妖人會聚集在的場家的道館,通過帶來的古籍與傳說,先找出那家伙是什麼來路。」名取周一遞給夏目一張華美的燙金請柬,「如果你願意來的話,就按照上面的時間地點赴約吧。」

  從窗台望見名取周一遠去的身影,貓咪老師甩了甩耳朵,問道:「你要去嗎,夏目?」

  「...嗯。」

  「真拿你沒辦法,就愛湊這些熱鬧。」貓咪老師站起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睛裡流露出久違的認真,「嘛,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人物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原本和淺野幸約好晚上一同去看電影,夏目猶豫地發出了短信,「對不起小幸,今天晚上的約會我可能不能來了.......最近八原發生的一些事情我有點在意,可能要去一些知情人士那大廳一些消息,真的對不起!」

  第一次約會就這樣放鴿子,夏目有些於心不安,淺野幸的回復倒是很快:「沒事的~我剛想跟你說,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來了,可能要陪著他逛逛周邊的好玩的。那,我們兩天後的花火大會再約吧!」

  得到了淺野幸的回復,夏目松了一口氣,看著名取周一留下的檔案,眉頭又蹙了起來,把這些密密麻麻記錄著這些奇異事件的檔案倒扣在桌上。

  夜幕漸漸降臨,縱然是夏夜,也比不得白天的溫度,夏目換了身方便行動的運動服,帶上棒球帽和貓咪老師一同前往的場家的道館。

  上一次和的場靜司的會面的記憶並不美好,夏目到了大廳後就靠在廊柱一角,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默默觀察著神色各異、衣著不同的除妖人們。

  一個光頭大叔旋了個身席地而坐,他的眉毛黑而濃密,長得隨意,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眉下一雙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他沉默著一下一下地擦著自己的大刀。而他身邊站著一個似笑非笑的西裝男子,灰棕色的卷發被精心打理過,看上去更像是公司的富二代總裁,出現在這個地點仿佛是來參加一場會議而不是除妖人的盛會,他松了松腰間的扣子,笑容滿面地拍拍光頭大叔的肩膀,「好久不見,【鷹】~」他有些羨慕地看向他手中的刀,作勢伸手要去摸,卻被鷹暼了一眼。

  「別碰我的佩刀。」粗而沉穩的聲音從鷹口中傳出。

  「是是,還是老樣子呢,鷹。」他後退兩步,舉著雙手擺了擺。

  「那家伙是【fox】。」名取周一不知何時來到夏目的身邊,遞給他一杯牛奶,「【鷹和狐狸】。聽起來是不是很宿敵的感覺?」

  夏目接過牛奶,從掌心傳來溫暖的溫度,想來是名取周一為了讓他緩解緊張特意找來的:「謝謝。除妖人們真是都有個性的過分呢。」

  大廳裡形形色色的人雖然衣著各有不同,但身上都帶著相同的肅殺的氣息,絕對不是能隱沒在人群中的普通之輩。穿西裝的男人,袒露著胸膛的光頭大叔,帶著黑色面紗的旗袍女子,穿著誇張七彩羽毛外套的朋克男子,在這群人當中,夏目和名取周一簡直正常的過分。

  「能把這麼些『妖魔鬼怪』召集在一起,真有他的。」名取周一皺了皺眉,有些嫌棄地說道。

  大廳裡的人突然圍成了一個圈,大概是今天的主角和主人終於珊珊來遲了。

  「歡迎大家的到來。」來人身著墨藍色的和服,只有簡簡單單的條紋細線點綴,束著長發,赤紅色的單眼和被白色符咒覆蓋的右眼昭示著他的場家家主的身份。

  在一番客套場面話之後,終於談到今天的主題。

  「那麼,大家不如來說說各自對那個神秘的妖怪的身份的猜測吧?」

  的場靜司這話一落,場中的除妖人們嘰嘰喳喳地討論了起來。鷹聞言眼色一亮,站起了身,大刀在地上重重地砸出聲響,這時夏目才看清他的手臂上畫著詭異的符文,他的聲音洪亮如鐘瞬間震住了所有人,「是【鬼時佬】。那個妖怪最擅長在時間裡躲躲藏藏,從我二十年前開始追殺他,他一次又一次地突然消失又出現。上一次我射穿他的手臂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在之後一直沒有找到過他的蹤跡。這次一定是他又出來興風作浪了。」

  他說的肯定,讓人無法質疑,fox卻突然笑了一聲,「啊,抱歉抱歉,我不該笑的。鷹你對自己沒有殺死的獵物真是執著呢,七年前沒有能夠砍下他的頭顱看來對你的打擊很大的,畢竟這是從不失手的鷹唯一的一次失敗呢~」

  fox語氣加重著「從不失手」這兩個字,踩到了鷹的痛腳,卻還不過癮似地火上澆油:「我記得...就是因為你的失手,那一個村子的人都被狠狠報復了吧?」

  眼看兩人之間糟糕的氣氛越演越烈,的場靜司作為主人及時來解圍:「兩位請不要在的場家的道場動怒了,今天我們是共同為了人類的和平與安全才聚集到這裡的,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找出那個妖怪。」

  場中的除妖人們神色各異,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位老者拄著拐杖,拿著一卷羊皮紙,巍巍顫顫地展開,上面的畫過於抽像,若不說是老者家族的古籍,還會以為是小孩玩鬧的塗鴉畫。

  「穿越時空...時間裂縫...轉移事物,甚至是活的生命。」

  「能做到這些的,只有......」

  「【羽】。」


光球先生

  「看!哈哈哈哈哈哈,好可愛!」

  淺野幸突然襲擊式地從櫃台上拿起一頂試戴的假發扣在光球先生頭上,笑眯眯地把他推到鏡子前,長長的墨色頭發像綢緞一樣散落在他肩上,而那惡作劇的橘紅色爆炸頭假發在光球先生的腦袋上顯得質感極為拙劣,光球先生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些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腦袋。

  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淺野幸有種暴斂天物的愧疚感,她一把拽下那頂假發放回櫃台上,推著光球先生的肩膀往前走出店鋪。

  她偷偷上手摸了一把那順滑的墨色長發,手上的真實感提醒著她這並不是在夢中。那天試膽大會結束之後,淺野幸猝不及防地在自家門口見到了這位只在她夢中出現的妖怪先生,他和夢中一般無二,只是這樣的穿著打扮在普通人之間過於格格不入,惹來一些膽大好事的小姑娘圍在他的身邊。

  「吶吶,小哥你好帥啊~這個頭發是怎麼保養的啊,太順滑了吧,質感太好了!」

  「眼睛也是!好特別的金色,是什麼牌子的美瞳啊,可以加個line推給我嗎?」

  「是什麼公司的練習生嗎?出道了我要pick他!」

  小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盡管光球先生臉色不耐,神情冷漠,但她們仍然興奮的要命,好像看到了自己的idol一樣。淺野幸努力撥開人群們,擋在光球先生面前,陪著笑臉:「抱歉抱歉,這是我喜歡cosplay的外國表哥,他剛剛回國,聽不懂日語,也不是藝人,麻煩大家都早點回家啦,不要互相打擾啦~」

  被語言障礙阻擋的小姑娘們終於悻悻離去,淺野幸才終於能跟光球先生說上話。

  她繞著光球先生走了一圈,戳戳他的手臂,一臉不可思議:「居然真的出現在現實中了,我大概明□□絲見到偶像是什麼感覺了。」

  「我們的約定...還算數嗎?」金色的眼睛裡寫滿了認真。

  「當然!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讓你在這裡玩個過癮的!」淺野幸托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起計劃來,嘴裡嘟嘟囔囔:「唔...明天我們可以去商場,游樂場想玩嗎?電影也不錯......啊!」

  少女突然哽住,像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明天我約好了跟貴志一起看電影......」

  「貴志?」

  淺野幸臉上泛起紅暈,明亮的眼睛盛滿了喜悅和羞澀的星光,她玩弄著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朋友,不過他現在......」

  她踮起腳在光球先生耳邊說道:「是我的男朋友啦!」淺野幸將食指抵在唇邊,「光球先生可是第一個知道這個事情的哦!連爸爸和媽媽我都還沒告訴!」

  光球先生皺了皺眉,一臉不贊同,用看人類幼崽的眼神望向她:「你還小,這麼早就戀愛,不好。」

  淺野幸突然感覺自己多了一個老父親,無奈扶額,妖怪和人類對於時間的概念果然不同,「看來明天和貴志的約會要鴿了......後天的花火大會上,你們不如見一面吧!」

  光球先生一臉冷漠,但也只好聽從少女的意見,兩人約好明早還是在家門口見。

  今天回家時,八柳先生難得的不在家,玲子也說要去見一個友人跟淺野幸告別。她躺在床上,拍拍自己的臉蛋,又按下床邊的開關,房間裡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今夜,你還會出現在我的夢中嗎?

  光球先生。

  *

  舌尖冰涼的觸感把淺野幸拉回了現在的時間線,她看著光球先生面對著一碗的牛奶冰神情復雜,久久未動,陷入了思考。

  淺野幸拿過光球先生的勺子,滿滿地挖了一勺白的極為純粹的刨冰遞給他,又像教小孩子一樣自己也挖起一勺,循循善誘道:「刨冰要這樣吃才過癮哦!」她將刨冰和勺子一同塞進嘴裡,兩頰如松鼠一樣鼓起,冰涼衝擊著口腔中每一處,有種麻麻的錯覺,好像含住了一整個冬天,嘴中溫度又將這種滿足感迅速融化,只剩下甜絲絲的牛奶味和冷的有點發疼的牙齒。

  「嘶——」捂著自己的臉頰,在刨冰的刺激下,淺野幸的五官都皺成一團,又在幸福感的驅使下綻出和牛奶冰一樣甜蜜的笑容:「好吃!!!!光球先生快試試!」

  和淺野幸的大快朵頤不同,光球先生輕輕抿了一口勺中的刨冰,預料之中甜津津的味道化開,沒來得及吃完的刨冰在炎熱的夏天毫無生存之力,慢慢化成糖水。

  「雪(フわ)......」

  埋頭與一大碗刨冰戰鬥的小幸(フわ)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一抬頭就看見光球先生用勺子把刨冰戳成雪花的樣子,他呢喃道:「好久沒有看見冬天了。」

  「雖然不是冬天,沒有雪,但是你看見了可愛的小幸呀!」淺野幸把手掌在臉龐擺成太陽花的樣子,睜大眼睛,故意用諧音梗逗他開心。光球先生似乎也被她的「厚顏無恥」和「自作多情」震住,愣了幾秒,隨即停不下來地大笑起來。

  這大概是淺野幸認識他以來,他的外顯情緒表現最明顯的一次。雖然不知道光球先生經歷了什麼,但是想來應該也無非是用孤獨、無趣、平靜這樣的詞來形容吧。他是如何出現在自己的夢中的,又是如何擺脫了折磨他這麼多時光的禁錮的,這些問題淺野幸不想深究了,她隱隱有些不安,直覺告訴她,問題的答案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就無法回頭。

  「往左一點...再右一點!啊啊,過了過了!」

  淺野幸幾乎整個人都要貼到抓娃娃機的玻璃櫥窗上,瞪大著眼睛指揮著光球先生操作。被迫淪為工具人的光球先生碎金的眼瞳死死地盯著一個被橫杆卡住的長耳兔子玩偶,手下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杠杆,眼看著一次又要失敗,他掌心有微光閃動,卡在出口處的玩偶竟然奇跡般掉了下來。

  「抓到了!!!!!」

  淺野幸抱著兔子玩偶,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將上面記錄的「抓娃娃」劃去,在紙上同樣被劃去的還有「吃刨冰」、「吃章魚燒」、「玩雲霄飛車」......

  「那麼!下一個是————」

  「卡丁車!!!」

  *

  寫的滿滿當當的小本子上轉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待辦事宜:花火大會。

  淺野幸拭去一把額頭的汗珠,眼睛濕漉漉的,還閃著興奮的光芒:「後天八原就要辦花火大會了,聽說廟會也會一起舉行!我可去過好多地方的廟會哦,不同的地方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特色,比如南之島的特色就是相撲,這種運動可不能光看體格......」

  她說的開心,扳起手指細數和父母旅居所見到的有趣的事,「八原據說會舉辦大胃王比賽?畢竟【紙杯拉面】那麼有名!我還......」

  「小幸。」

  光球先生打斷了少女滔滔不絕的話語,他垂下眼睛的時候看起來毫無攻擊性,沒有了往日的鋒利和冷漠,像游樂園賣的棉花糖一樣柔軟而甜蜜。

  「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他像是特意掐好了秒表一樣,話音落下的時候,淺野家的房子已經出現在眼前,窗戶裡透出溫暖的燈光,淺野太太的身影在窗簾上晃動。

  淺野幸愣愣地看著光球先生,故作輕松地開玩笑道:「原來光球先生是辛蒂瑞拉呀,是午夜鐘聲響起就要回到南瓜馬車的公主殿下嗎?」對面的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像是再也不會再見面一樣。

  「後天的花火大會別忘了!」她像平常一樣元氣滿滿地叮囑著他,卻又突然不確定地扯住他的衣袖。

  「你會來的。」

  「對嗎?」

  她的語氣肯定,像是在詢問光球先生,又像是在給自己信心,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近乎懇求。

  「...會來的。「他的語氣生硬,故意略過重點,意味不明地重復了一遍那三個字,他把淺野幸凌亂的發絲攏到耳後,」今天,我很開心。「

  騙子。

  這麼拙劣的連主語都沒有的謊言,我才不相信。

  「再見。」

  手中的拉拽感消失,隨著重力垂落在身邊,淺野幸看著光球先生隱去的背影,握緊了雙拳,指甲刺得掌心一陣疼痛。

  她握著玩碰碰車贏來的鑰匙扣,回頭望了一眼淺野家裡暖色的燈光,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追上光球先生遠去的方向。

  *

  黑色的鞋帶在指尖穿梭,馬上綁成了好看的蝴蝶結。夏目坐在玄關處,想起昨天宴會上的事情。

  在那個古怪的老人宣布神秘大妖怪的身份後,大廳裡一片寂靜,好像都默認了這個答案,也都各懷鬼胎,謀劃著一場剿殺計劃。

  「真是熱鬧啊。」

  「對付一個快要死掉的妖怪,竟然需要這麼多人來。」

  「真丟人。」

  毫不留情的嘲諷戳破了這些驕傲自矜的除妖人們遮羞布,的場皺了皺眉,在看到男人從柱子後走出來後,他暗紅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浴衣,手腕上帶著一串佛珠,除卻周身凌冽的氣質,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暴怒ソ蓮......」

  「這麼多年了,你居然又出現了。」

  抱著大刀倚在牆邊的鷹緊緊盯著他,語氣裡充滿懷念與不甘。全場聽到這個名字一片嘩然,只有夏目不知眾人在為何而驚訝,他將視線轉向那邊,那男人摘下眼鏡,瞬間臉上顯出詭異的花紋,像是盛開的蓮花一樣在他臉上野蠻生長。

  fox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言語卻並不和善,「看來做暢銷小說作家的生活過得不錯啊?至少比做刀尖舔血的除妖師好,是吧,蓮?或者說...八·柳·先·生?」

  夏目抓緊了自己運動服的一角,把驚訝和震撼咽進了肚子裡。

  「暴怒ソ蓮......」名取周一突然低低地嘆息了起來,「二十年前的天才除妖人竟然是小有名氣的怪談小說家,真是戲劇化的場面。」

  「名取先生...八柳先生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綽號?」

  「二十年前,他和他的搭檔為了尋找能夠到『極樂之境』的方法,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一樣,毫不留情地殺了很多妖怪。看到他臉上的蓮花了嗎?那是他受到妖怪憤恨的詛咒的標志,每殺一妖,他臉上的蓮花就會艷一分。」

  夏目望著那幾乎占滿了整張臉的蓮花,吞了吞口水,想來也是「戰功赫赫」,卻疑惑著前幾次見面都不曾看見過如此明顯的印記。

  「後來,曾經那麼活躍的他消失在了十七年前。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找到極樂之境了,有人說他金盆洗手了,眾說紛紜,但誰想得到這樣的人物竟然就悄無聲息地在人類世界生活著。」名取周一有些感慨道。

  的場靜司帶頭鼓了鼓掌,仿佛對於八柳先生的到來不勝榮幸,「蓮先生如果願意加入我們,那只禍害了全日本的妖怪應該很容易就能制服了吧?」

  下面不知誰嘟囔了一句:「誰知道是不是為了得到那個大妖怪的寶物。」

  「哼。」八柳先生輕笑了一聲,「我想要的東西...輪得到你們嗎?」他的話語張狂得過分,但從他口中說出卻無比有說服力。

  「有蓮在,還是很安心的。」fox解圍道,他一向長袖善舞,到也沒人拂他的面子,倒是鷹毫不掩飾他的厭惡,冷哼一聲。

  「這種濫竽充數、以多勝少的方法,我才不稀罕。」八柳先生又帶上了眼鏡,那片張狂的蓮花瞬間又消退了下去。

  「你們這麼大動干戈,到底是為了所謂的正義和平,還是為了惡心的、不敢明說的私欲?」

  夏目想的出神,被貓咪老師喚回了神思。

  「夏目...該走了。」他熟練地跳到夏目肩膀上,兩者都不像平時那樣輕松,他們能預感到今天晚上一定會發生很多不可測的事情,或許一切都將結束。

  「小幸說,玲子外婆說要去見一個等了她很久的朋友,已經不在淺野家了。」

  「是嗎。」

  斑難得沒什麼鬥嘴的興趣,他語氣平常的回了一句,「大概不會再見了吧。」

  *

  夜色漸漸降臨,好像在預示著一場囚籠剿殺即將開始。由的場和fox主導著排兵布陣,夏目抱著貓咪老師躲在一旁的草叢裡默默觀察著。在寂靜無比的八原森林裡,除妖人們像浮在水面等待獵物的鱷魚,弓箭與刀刃在月光下發著寒光。

  誘發這一場計劃的獵物慢慢走進包圍圈。

  他墨色的長發傾瀉在身後,隨著他走的每一步,都伴著淺金色的光芒,不知為何,夏目覺得那金色漸漸在變得透明,好像在指示著這個妖怪的虛弱。

  夏目看見不遠處的fox已經拉滿了弓箭,瞄准著那妖怪,蓄勢待發。

  「光球先生————!!」


世界之外

  「危險!」

  一支箭尾刻著密密麻麻符咒的箭從淺野幸和光球先生中間穿過,深深地刻入一顆老樟樹裡,墜下幾片蒼翠的葉子,隔著這片葉雨,光球先生向跌坐在地上的淺野幸伸出手,少女沒有如他所想那樣自然地搭著他的手起身,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你瘋了嗎!」鷹還保持著用他的大刀擋了擋fox的箭的姿勢,他如劍一般濃重的眉毛皺在一起,呲著牙,抓住fox的衣領,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那裡還有一個人類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箭......」

  fox拍開鷹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像是沒能贏得游戲的小男孩一樣,不滿地撇撇嘴:「真遺憾,要不是你多事,現在計劃就已經順利......」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原本被他射出去的那支箭從他耳邊擦過,直直釘入他藏身的那棵樹。鮮血從耳後順著他的脖子流淌了下來,他輕輕一抹,用手指捻開那溫熱的液體,突然笑了起來,好像在撫摸山間的月光一樣優雅,又像冷酷的獵手刀尖舔血。

  光球先生收回剛才投擲那支箭的動作,把淺野幸擋在身後,碎金色的眼瞳如同灼日一般燃起火焰,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努力忍耐著自己的怒氣。

  「叮————」鑰匙圈上的鈴鐺晃動,打破了這安靜的對峙,光球先生感覺自己的衣袖被拽住,低下頭就看見那雙執拗的眼睛,卻不能再像剛才離別那樣狠心地甩脫走。妖怪的溫度總比人類的體溫低一些,但此時他卻感受不到淺野幸手掌溫暖的溫度。

  fox撫摸著自己心愛的弓,指尖在腰間掛著的箭囊裡輕盈地滑動著,眼鏡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脾氣真大啊...那麼下一支呢?」他一個旋身,箭已搭在弦上。

  「住手!」

  夏目從隱蔽的草叢中跳了出來,擋在淺野幸和光球先生面前,貓咪老師也一改平時漫不經心的表情,在空中翻轉幾下穩穩落在地上,警惕地盯著面前的除妖人們。

  「貴志?你...」淺野幸落入夏目的懷抱中,她的視線瞬間一黑,只能聽到少年「咚咚咚」緊張的心跳聲,皂莢的清香縈繞在鼻尖竟出乎意料地讓人鎮定下來。夏目感覺到懷中的淺野幸本來微微發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他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子那樣在她耳邊重復道:「沒事的,沒事的。」

  fox也懶得再裝一副平易近人的狐狸樣,神情一下子冷了下來,舔著自己的虎牙,語氣裡帶著即將爆發的憤怒:「作為人類,竟然和妖怪為伍,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吧。」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掌心出現一只燃著火焰的紙鶴,他指尖一動,那紙玩意竟然像有生命一樣飛向淺野幸手中,它懸浮於空中慢慢展開,上面的內容同夏目那天看到的一樣,一字一句都在控訴著那個帶來混亂的大妖怪的罪行。

  「喂,小姑娘,你不會要做什麼人類救贖妖怪的蠢事吧?」fox的肢體表情誇張的像歌劇舞台上的演員,充滿了陰陽怪氣的嘲諷,「別傻了,妖怪就是妖怪,說不定哪一天你和你身邊的小男朋友就會————」他故意拖長了聲調,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紙鶴在淺野幸看完後就自動焚毀了,她的神色不明,只有空中燃燒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動。夏目握住她的手,看向佇立在前的光球先生,他舔了舔唇,聲音有些干澀,「小幸...你認識他嗎?這些事情......」

  夏目沒有說下去,但淺野幸已經懂了他的意思,她笑得有些勉強,但卻異常堅定地對視上光球先生平靜而冷漠的臉,「嗯。」

  「他是我的第一個妖怪朋友。」

  夏目心裡一咯噔,但卻又覺得果然是這樣。光球先生古井無波的神色有一絲松動,他躲閃過對視,不知怎麼能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些溫柔。

  「與他們無關。」處於風暴中心的大妖怪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余光瞥了一眼身後的人,神色坦然地正視著來勢洶洶的除妖人們。

  「過了今晚,一切都會恢復原樣。」他的話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沒有悔恨,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一樣,在他如此篤定不反抗的表現下,鷹突然覺得除妖人們好像才是反派。

  鷹冷哼了一聲,大刀的柄底重擊地面,即使是站在遠處的夏目也感覺到了那股衝擊波,「花言巧語。你要怎麼才能彌補你犯下的錯?難不成你還能回到過去?荒唐!」

  「如果是【羽】的話,確實有可能。」

  一個年邁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正是那天指出光球先生身份的老者,他顫顫巍巍地從人們自發讓出的通道中走出,他倒沒有年輕小輩們昭然若揭的敵意,用看稀世珍寶的眼神望向光球先生:「【羽】本身就是時空碎片化身成的妖怪,如果想要逆轉未來和過去,只需要燃燒自己填補時空的錯亂就可以了。」

  「你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了吧?羽大人。」老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感慨道:「沒想到有生之年真的可以看到只記載在古籍傳說中的存在。」

  「羽只能作為觀察者跳躍在不同的時間線裡,如果強行要進入某個時間點的世界中,就會發生時空折疊扭曲的現像。而相應的,羽也會在他選擇停留的時空裡慢慢燃燒殆盡,直至時空的錯誤修正完畢,世界恢復正常。」

  光球先生不作答,仿佛默認了這個答案。夏目感覺淺野幸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溫柔地掰開她緊握的手指,撫摸那被指甲劃紅的血痕,與她十指相扣。

  「真是像螢一樣,短暫而燦爛的生命啊。」老者輕嘆了一口氣,問道:「不過,羽從來都是群居而生的,為什麼你會獨自在此呢?」

  「意外。」許是因為老者並沒有惡意,光球先生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句話。

  老者大笑了兩聲,心滿意足道:「我看此次活動可以結束了吧?明天會是一個大晴天吧。」他也是除妖人中德高望重的前輩,聽了他的話,一些小輩們猶猶豫豫地收起裝備准備一同離去。

  一場圍剿竟然就這樣毫無傷亡的結束了。

  森林裡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留下夏目一行人。淺野幸牽著夏目的手走到光球先生面前,笑得和往常一樣,卻有些苦澀:「光球先生,這就是夏目貴志,是我喜歡的人,沒想到最後會在這種場合下見面了。」

  夏目聽到「喜歡的人」這一句有些臉紅,連忙像見長輩一樣鞠了一躬,隨著淺野幸一同叫:「光球先生,我是夏目貴志,初次見面,多多指教!」

  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大妖怪向他點了點頭,「靈力很豐沛啊,那麼,小幸以後就拜托你了。」

  「干嘛說的這麼像爸爸嫁女兒?」淺野幸在旁邊嘀咕了一句,瞬間把二者都逗笑了,光球先生碎金色的眼睛裡星光點點,讓人想到冰雪初融後的第一縷春風。

  「你們該回去了。」光球先生拍拍兩人的肩膀。

  「小幸,以後不要再這麼冒失了。」

  「我還想一個人看最後一場日出。」

  「再見了。」

  永別了。

  淺野幸和夏目知道這次離別之後,不會再相見了,這充滿訣別意味的話語讓淺野幸的眼前有些模糊,她努力深吸一口氣,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再見。」

  我不會忘記你的,溫柔的妖怪先生。

  兩人走遠了幾步,回頭望去,那個身影倚在樹旁,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平靜祥和的像一幅畫。

  然而這份平靜瞬間被打破。

  血紅色的法陣在光球先生腳下亮起,隱沒在草叢裡的以fox為首的十幾個除妖人現出身形,他們手中泛著銀光的鐵鏈向光球先生飛去,綁住他的四肢,其中fox手中帶著突起的刺的鏈子勒住他的脖子,那讓人遍體生寒的鐵刺就這樣深深地扎進他的脖頸,鮮血像沙漏中流逝的沙子一樣滑落在地上,很快就彙成小血泊。

  光球先生跪倒在地上,發出隱忍而痛苦的叫聲,他大口呼吸著空氣,卻不能緩解他的痛苦。

  「想要馴服一只野獸,就要讓他痛苦。」

  fox緩緩走過去,皮鞋踩進那一片鮮血中,染紅了他的鞋底,濺起血花,他抬起光球先生的下巴,強迫與他對視,像迷惑水手的塞壬一樣,「疼嗎?那麼,向我臣服吧,成為我的式神。」

  「光球先生——————!」

  夏目和淺野幸跑了回來,貓咪老師從夏目的肩膀跳了下來,變回自己巨大的原型,微弓著身子,保持著一觸即發的進攻姿態,斑齜出尖銳的犬牙,額上的紅色符咒隱隱發光,「愚蠢的人類,做夢!」

  與此同時,寒光一閃,一刀一劍斬去禁錮光球先生的鎖鏈。

  名取周一的式神柊和除妖人鷹落在夏目面前,隨之而來的名取周一摘下了眼鏡,黑色的壁虎在他的臉上游走,與平時的儒雅截然相反,充滿了攻擊性:「fox...你這是在干什麼!這樣做,時空混亂依然會持續!」

  「和我有什麼關系。」

  fox不悅地看了一眼手中斷裂的鐵鏈,隨手扔在地上,竟被他生生踩斷,「除妖人收服強大的式神有問題嗎?你們才是多管閑事吧。」

  「無法原諒。」

  夏目握緊了拳頭,咬緊了後槽牙,想起那天八柳先生說的話,胸中有一團無名火在燃燒,「明明標榜著『為了日本和平,拯救普通人』的旗幟,卻為了自己的私欲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善良的妖怪!」

  「鷹,你也要與我作對嗎?」

  「一向對妖怪嫉惡如仇的正義之鷹也要倒戈了嗎?真是諷刺啊。」fox挑釁道。

  鷹握緊了他的大刀,眼光在fox和光球先生之間流轉,緩緩開口道:「妖是好妖,人卻不是好人。」

  一場混戰在森林裡開始了。

  淺野幸和夏目扶著光球先生的手,努力把他拖離戰場範圍,找了一處距離不遠的涼亭暫時安頓下。

  盡管那鐵鏈已經被卸下,光球先生身上可怖的傷痕觸目驚心,他虛弱得近乎透明。淺野幸咬著牙,努力不讓淚水落下,而眼前已經模糊一片,夏目此時也懷著同樣的心情,被無力感充斥著。

  「我已經看了118990次日出了,自從三百多年前和同伴們走散。」

  「我等了好久啊,可是看來還是回不去了。」

  他自從被遺落在時空中後,只能寄居在人類的夢裡苟延殘喘,夢中的時間是停滯的,只停留在定格的那一瞬間,對於喜愛在流動的時空中穿梭的羽來說是一場酷刑,直到遇到了淺野幸,他的世界終於又一次泛起了波瀾。

  淺野幸已經抑制不住淚水,大滴的淚珠滾落在地上,染成一片深色。

  「小幸。」

  「不要哭了。」

  「欠你的花火大會...對不起,無法實現了。夏目君,就拜托你了。」

  他像是太累了,努力保持著精神,望向淺野幸:「希望這個有妖怪存在的世界,沒有給你帶來太多糟糕的回憶。」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他握上少女的手,遞給她一顆散發著光芒的圓潤的珠子,「這一次,由你來選擇,還要不要參與到這個屬於人類世界之外的領域。」

  「拜拜。」

  他學著淺野幸和朋友打電話的俏皮的告別語氣,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祝福你,我柔弱又勇敢的人類小姑娘。

  或許未來我會以一株花、一棵草、一滴水珠的生命形式注視著你的成長。

  我們終會再次相遇。

  他化成了星河萬千,燦爛得不像一場隕落,更像是一場重生。漆黑的夜空被那溫柔的光芒照亮,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切正在迅速重組。

  藤原宅的廚房一角,一籃子新鮮蔬菜還滴著水珠。

  那破敗的神社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原樣。

  見到去世多年的母親的老爺爺也終於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在戰場那邊打得不可開交的人和妖們也不約而同地為時空的浩瀚宏大而停下了動作。

  世界重置成功。

  夏目和淺野幸沉默地走出森林,八柳先生抱著臂靠在入口的樹旁,他的臉上掛著了然的、淡淡的微笑,把飛奔而來的女兒抱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化解她所有的委屈。

  「回家吧。」八柳先生向夏目點點頭。

  「媽媽還在家裡做了夜宵等我們呢。」

  「打起精神。」

  在一個分岔路口告別後,夏目抱著貓咪老師走向回家的路。

  人類在一次次離別中學會故作堅強,又在瀟灑揮手告別後原形畢露。在這世界之外,充滿了新的相遇,也帶來了更多不再相見。

  如果可以選擇,你還會留下嗎?小幸。


花火大會

  夏日祭廟會的夜晚把平常冷清的街道變成了另一幅樣子,路邊支起了各式各樣的小攤,無論男女老少此刻都簇擁在這場夏天的盛典中。大多數的人選擇穿上傳統的浴衣,踏上木屐,和親朋好友一同漫步在這特意仿古的街道中。

  夏目和名取周一穿著一藍一灰的兩件浴衣在廟會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章魚燒小攤飄出來的煙霧像是美食香氣的具像化,直往人鼻子裡鑽。一個個飽滿的、圓滾滾的小丸子在攤主靈巧地手下慢慢成型,面糊在高溫的刺激下慢慢凝固,散發出誘人的味道,章魚粒和生菜碎填滿了一個個丸子。老板拿簽子一串,放進船形的紙盒中,麻利地撒下充滿海洋氣息的木魚花,再甩甩沙拉醬覆蓋在最頂上。

  「要吃嗎?」名取周一遞給夏目一個叉著小丸子的簽子,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被燙的吐出了舌頭,又滿足地說道:「碳水果然是最棒的!為了保持身材,我已經好久沒吃這些多油多糖的食物了。」

  「謝謝。」夏目小口小口地吃著小丸子,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謝。

  淺野幸還沒有來。

  花火大會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了,最佳的觀賞點已經被眾多的情侶占滿,都希望能在浪漫的煙花下見證自己的愛情。

  名取周一拍了拍夏目的肩膀,安慰道:「別那麼不高興嘛,說不定你的小女朋友正在精心打扮,所以才來晚了。作為男人,充足的耐心可是必不可少的!」

  話雖這麼說,但前天那場荒唐的剿殺使在場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心情受到了影響。夏目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猶豫地開口道:「名取先生,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可以選擇不要再和妖怪世界有交集,可以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後者啦。」

  「每天吃吃喝喝,不用擔心哪天被妖怪追殺,也不用攪和到這一團亂麻的世界裡,難道不好嗎?」

  當然好。

  夏目嘆了一口氣,心裡說出了這個答案。幾乎所有經歷過妖怪世界的危險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個答案,自己也是,名取周一也是,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一個不用回答的命題,但現在這個問題擺在了淺野幸的面前。

  遠離妖怪世界就意味著和這如夢如幻的一個月割裂,和貓咪老師、丙、河童、麻袋妖怪他們分道揚鑣,也包括...夏目自己。這段剛剛萌芽的感情似乎就要被掐斷了。

  算了。

  只要你快樂就好,小幸。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

  「啊,真頭疼,經紀人打電話來催我趕飛機了,沒辦法和你繼續逛廟會了。」名取周一撓了撓頭,抱歉地朝夏目笑笑,後者善解人意地說道:「沒關系,我一個人可以的。」

  「別那麼早下定論,灰姑娘也要等到午夜十二點才回南瓜馬車啊。」名取周一打趣道,他帶上墨鏡和口罩,瀟灑轉身,向夏目揮了揮手,隱入人流之中漸漸消失。

  夏目靜靜地站在人群之中,感受到身邊形形色色的路人與他擦肩而過,他們有歸處、有來處,順著人世間的法則不斷向前走,一起看夜空綻放的花火,一起聊最新上映的電影,一起為著零零碎碎的瑣事而煩惱。

  小幸也該是這樣生活的。

  溫柔的晚風吹來,吹散了少年的發,夏目低著頭輕輕笑了一聲,路燈的光影好像都在為他撫平一些屬於青春的苦澀。他終於邁開步,向著人群相反的回家的路走去。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微涼的溫度讓夏目回過神來,那只手上系著一條掛著一顆明亮的珠子的紅繩,襯得它像羊脂玉一樣白皙。

  「不是說好要一起看花火大會嗎?」

  少女的聲音干淨而澄澈,像是夏天喝的波子汽水,彈珠滾落到液體中的一瞬間,釋放出「咕嚕咕嚕」的氣泡,夏目此時的心情也是如此,心裡泛起小小的氣泡,刺激性的碳酸在心上炸開之後,只留下甜的毫無攻擊性的喜悅。

  淺野幸穿著一身粉色的浴衣,合身的剪裁顯露出少女纖細婀娜的身材,浴衣上繡著粉色的櫻花,嬌艷欲滴、栩栩如生,但此時卻無人在意。

  因為,少女羞澀又明亮的眼睛早已吸引了少年全部的注意力,淺野幸的長發被工整的盤起,只留下兩鬢微長的碎發,保持著向內微卷的弧度,發上別著粉色的櫻花發夾,流蘇隨著她晃動腦袋而輕擺起來,也同時擺動了少年的心。

  夏目的手慢慢向上滑動,抓住了少女微涼的手,試探性地滑進她的指尖,感受到淺野幸也順著他的動勢慢慢移動,指尖滑過溫熱的手心,引起一陣戰栗,隨後是手心對手心,指尖對指尖,相互汲取著對方的溫度。

  十指相扣。

  「快要開始了。」

  他們一同轉身,彙入到人流之中,像是廟會上最常見的那種年輕的小情侶,女孩子紅霞滿面,眼底閃爍著名為「喜歡」的光芒,男孩子滿臉溫柔,微微勾起的嘴角仿佛在說「我也是」。沒有什麼人類世界、妖怪世界之分,這是只屬於他們之間的世界之外。

  「咻——————!」

  光芒從遠遠的海岸對面綻開,從一個小點開始,隨著高度的增加輻射狀地向外散發著火樹銀花,點亮了夜空的孤寂,在人們的視覺和記憶裡留下耀眼的痕跡。它們綻放得太快,以至於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上一秒的美麗,就被下一秒的魅力所吞噬殆盡。

  盡管處於人群之中,沒有來得及到最佳的觀賞點,淺野幸依靠在夏目身邊,透亮的眼裡被花火閃耀的光照的明明滅滅,情不自禁地說道:「真漂亮啊。」

  「是啊,真美。」

  或許花火這種轉瞬即逝的東西容易讓人明白珍惜眼前的重要性,一對對的小情侶們相擁在一起,兩人的影子像是交頸相纏的天鵝,分不開、剪不斷。

  夏目感覺袖子被扯了一下,便低下頭側過頭,一個溫熱濕潤的吻落在他的臉頰上,輕輕一下,比花火還要短暫,比羽毛還要輕柔。他愣愣地看著淺野幸,她已經笑得眯起了眼睛,像是彎彎的月牙,泄露出比月光還要明亮的笑意。

  看完了花火,兩人還緊握著手慢慢走回去,路上的小攤已經開始收攤,淺野幸望著擺在玻璃櫃裡的糖葫蘆,便買了一個。

  深紅色的山楂已經去掉了核,金黃透明的糖漿裹滿了表面,讓人想到琥珀的光澤。淺野幸伸出舌頭,舔了舔糖衣,滿足地感受著舌尖傳來的甜蜜滋味。

  「小幸,決定留下來了嗎?」

  雖然沒有說清楚,但兩人都明白這指的是妖怪世界的所有甜的與澀的回憶。

  「嗯。」

  淺野幸撫著腕上那顆光球先生留下來的珠子,「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是要任性地一走了之,就可以不再為這些事情煩惱?還是要留下來,保存住這些珍貴的過往呢?」

  「我做不到呀。」

  「我舍不得貴志。」

  「不想忘記溫柔的光球先生、愛喝酒的貓咪老師、在井蓋上躺著的河童、愛道歉的影茶碗......重要的大家,我不想就這麼從此再無交集。」

  少女認真地說著一字一句,手有些顫抖,她把那咬了一半的糖葫蘆舉到夏目面前,「就像...這個糖葫蘆,我不能做一個只吃糖衣的逃兵啊,那山楂的酸澀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只留貴志一個人啊。兩個人一起奇怪就不奇怪了。」

  夏目想起那天從教室裡突然離開去追趕妖怪時,淺野幸也說了這句話:

  「唔...聽過一個故事嗎?有一個人望著天空,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保持著,大家會覺得這個人可能腦子進水了。但是如果有第二人站在他旁邊以同樣的姿勢望向天空,就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人也加入到這個隊列裡來。

  「大家就不會覺得望向天空的人是奇怪的了。」

  夏目突然低頭咬了一口淺野幸手中的糖葫蘆,口腔裡迸發出酸澀和甜蜜兩種味道的交融,在少女震驚的眼光下,他展顏一笑:「很甜。」

  要找到一個願意陪你奇奇怪怪的人是不容易的。

  謝謝你。

  *

  八原的熱鬧全都集中到那廟會之上,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在冷清的街道上。

  斑蹲在窗台上,眺望著遠處的山。身邊放著一個酒瓶,透著微微光亮還能看見裡面澄清的酒液。聽著遠方傳來的花火的聲音,斑甩了甩耳朵,推開窗戶,任由風把它的毛發吹的亂蓬蓬的。

  夏目那家伙,此時應該已經和淺野在一起看花火了吧。真熱鬧啊。

  他閉上眼睛,身體被卷入一陣巨大的漩渦之中,縱身一躍,從小小的招財貓身體變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怪斑。月光成了他的背景色,難以與一身銀白色的身姿相比,風毫不溫柔地灌進房間裡,窗簾無規律地搖曳晃動起來,成了冷清的街道上唯一的生機。

  我也曾與人相伴。

  *

  「喂喂!斑!等等我!」少女歡快又略帶不滿地聲音從身後傳來。

  「太慢了。」斑無奈地看了一眼夏目玲子,看起來凶惡無比的大妖怪的語氣裡充滿了嫌棄,那狹長上挑的眼裡卻沒有語氣中那惡狠狠的情緒。

  「是是...畢竟我只是個弱小的人類~您可是高貴的妖怪大人呀~」夏目玲子習慣性地給容易生氣的斑順順毛,隨後像獻寶似地把一個深棕色的酒瓶遞到他面前,澄清的酒液在瓶中晃悠,激起小小的泡沫,「怎麼樣?想試試嗎?這是人類最喜歡的酒哦。」

  「話真多。」

  一人一妖並肩前行,夏目玲子揉了揉自己的脖頸,打了個哈欠,向斑狡黠一笑,「英俊瀟灑的斑大人~~我走累了,要不你背我吧?」

  「...我們很熟嗎?不要這麼叫我,太惡心了。」

  「哈...誰知道呢。或許我們早在相遇前就認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少女耍賴似地停下了腳步,但那玩笑之中有幾分的認真,只有她自己知道。

  「麻煩。」斑伸出爪子,輕輕地把夏目玲子放到背上,他從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類,給他的生活帶來了這麼多的麻煩,但是...與人相伴前行的感覺好像...也不賴?

  夏目玲子從斑背後望著他,透過的是那柔軟的毛發,更是五十年的時光。

  她想起那個試膽大會的夜晚,那時抱著貓咪老師的夏目玲子和此時背著夏目玲子的斑,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們相遇在相識之前。

  全文完。

  2021.1.23山河無虞作。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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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真的好暖!!!是小天使
不過以整體故事來說有些設定太虎頭蛇尾
不過二人的關係進展真的好可愛好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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