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里香哦
詛咒的軀體,一寸寸崩塌成灰。
人類少女的魂體漸漸變淡,淚水之下,俏麗的容顏數年未變,她張開雙手,嬌小的身軀仿佛熨暖了她生命中最火熱的那一片魂靈。
明明她是殘留於人間的亡魂,因愛而延存的詛咒,可緊緊抱住她的乙骨憂太卻在想,他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溫暖的懷抱了……
「里香最喜歡憂太了。」
她在消失,逐漸透明,深深地烙印在了那對飽含愛意的眼眸中。
魄散。
施咒者主動放棄制約,被咒者不願其受罰。
滿足以上條件,即可解咒。
特級過咒怨靈,祈本里香,解咒成功。
………
橫濱,鐳缽街。
一伙少年團體,在生存的需求下來到了他們早前發現的廢棄處。
在鐳缽街爆炸之後,肉眼可見之處皆一片瘡痍,只要隨便拐幾個道,就會看到一大片的廢墟,被隨意丟棄的垃圾堆,填埋場,還有三三兩兩翻找生活物資的孤兒。
由於各個「垃圾場」的物資含量不同,大量的孤兒便開始自覺地拉幫結派,組成團體,壯大自身的生存力量,然後圈地盤、劃分物資。
未曾接受過教育,從記事起就是在人性之惡的澆灌中長大,在泥濘中摸滾打爬,自然也無道德底線,他們早早地學會了爭搶、傷人、偷竊,汲取更強的力量,然後占領更大的空間。
就像一批惡犬,圍土占地,對陌生人報以強烈的攻擊性,並始終固執認為這便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鐳缽街的未成年自衛團體「羊」便是這樣一群人。
在這塊仿佛被遺忘的混亂地界土生土長,他們的畫風自然也和鐳缽街高度統一。
在他們還弱小之時,養成了翻垃圾堆尋找物資的習慣,這很正常,所有能活著長大的小孩都這麼做過。
沒有人會嫌棄物資多,哪怕在他們擁有了「王牌」,擁有了足以碾壓他人的強大實力之後,大多數「羊」的成員依然保留著這個習慣。
一群未成年的少年少女們悶頭翻找有用的物資,不時響起重物跌落的聲音,沒有人會在找物資上含糊,他們埋頭於手上的工作,也不在意手和臉被蹭得髒污。
與這幫人格格不入的少年,擁有一頭暖陽般熱烈的褚發,他坐在被高高壘起的廢棄家電上上,單薄的衣衫鼓風而起,雙手隨意搭在腿上,似乎只是在愜意地吹著風。
他揚起頭,被太陽刺得眯起雙眼,接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扭頭對下面喊道:「喂!還沒好嗎?能不能再快一點?」
「知道了!中也好啰嗦!」
「再等一下,我還有些東西沒搬……好沉啊,中也,你來幫幫我!」
褚發少年嘆了口氣。
他從廢棄物上一躍而下,打了個響指,紅光便覆上了柚杏搬不動的大箱子,箱子悠悠飄起,以一種能讓牛頓棺材板原地爆炸的速度飄到中也的身邊。
他無奈道:「這下可以了吧?」
「這些應該是全部了,剩下的也沒什麼好貨。」白瀨蹭了下沾灰的手,回身打算跟著伙伴們離開,「可以走了……」
「不,等等,那是什麼?」
落在他們身後的少女發出一聲驚呼,他們隨她看去,之前沒注意到的一個角落裡,散落幾縷發絲,還有隱隱被掩蓋住的……白細的手。
中也瞳孔一縮,飛身向前,手掌輕拍重物,在異能力的操控下,那些堆積的雜物如同柳絮一般被一掃而落。
被壓在底下的少女這才顯露面容。
與其說是少女……但光看外貌年齡,比「羊」的成員都要小,稱為女孩或許更合適。
黑發純粹得如神明潑下的墨水,她的臉龐雖稚嫩,卻也能看出那明艷的端麗。
無聲息地躺在不合適的土堆上,她的睡顏靜謐安詳,唇角翹起,像是做了個好夢。
「為什麼會有人埋在這裡?」
「真可愛啊……」
「要撿回去嗎?」
「可是那樣又要多一個人…而且這個女孩子也很柔弱的樣子,會不會拖累呢?」
爭執不下,於是有人提出:「中也,你認為呢?」
其他羊組織成員齊刷刷看向中也,他們中唯一的異能力者。
中原中也揉了下褚發,蹙眉道:「帶回去吧。」
忽然冒出的不知名的孩子……這種情況在鐳缽街也不算少見,說起來,中也他自己便是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羊撿回去的。
少年自衛團體,羊組織跟在中也的後面浩浩蕩蕩地回了基地,戰利品是翻找來的物資,還有一個陌生的女孩。
………
對女孩的第一印像是「安靜」。
被分配來照顧新人的伊織,在偷偷打量著熟睡的女孩。
她給對方擦了下身子,至少讓她干淨了一些。
但是一直這樣不醒過來的話……不會餓壞嗎?
剛剛冒頭的擔憂,馬上便被化解了。
因為女孩動了一下。
「唔……」無意識地哼吟出聲,茫然的眼眸還覆著一層水霧,模糊的視野裡,陡然出現伊織的臉。
伊織驚喜道:「你終於醒了!怎麼樣,感覺還好嗎?你為什麼會躺在垃圾堆裡頭啊?」
「……?」剛剛復蘇的大腦一時間還無法處理這麼大的信息,女孩只能迷茫地眨了眨眼眸。
好在伊織也沒打算追根究底,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的孩子無非就是一種可能,她轉而問道:「說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啊?你是這一塊的生面孔呢,都沒見過。是我們羊把你撿回來的,你有地方去嗎?」
「……里香。」女孩緩慢地吐露著字句,「我叫,祈本里香。」
「里香啊。」伊織眼神閃亮亮地拉住她的手,「然後呢?你是鐳缽街的本地人嗎?」
「我不知道。」被碰得一個激靈,里香猛地甩開伊織的手,條件反射的抗拒,反應之激烈,讓伊織一時間詫異。
之後里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卻也不願解釋,垂著腦袋,纖長的眼睫蓋住了眼底的光。
她慢吞吞地解釋道:「我不知道……我都不記得了,以前的事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我叫祈本里香。」
騙人的。
其實她還記得一件事,但也僅僅是另一個名字而已。
里香不知道那個名字代表著怎樣的意蘊,但她不願將它說出,寧可報出自己的真名。
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將那個名字珍藏在心底,小心地保存起來,只能她一人獨享的寶藏。
「誒?你也失憶了嗎?」
伊織一呆。倒也沒計較里香之前的失態,她說道:「真巧啊……我們也有一個成員和你的經歷很相似呢,也是突然冒出來的,過往都空白的……」
「是誰?」里香抬起頭,語氣裡帶著自己都沒發覺的期盼。
「中原中也,你馬上就能見到啦。」
「……哦。」不是他。眼裡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為何而存在,目之所及皆是陌生,但里香的心態出奇的平靜。
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
她要找到那個人。
那個她回憶不起相貌、聲音,僅僅只記得名字的……她生命的錨點。
玄乎縹緲的直覺,里香卻對此深信不疑。
那個人的身邊,就是她靈魂的歸處。
………
在伊織的刻意引薦下,中也順理成章地和里香見面了--這個據說遭遇與他極為相似的女孩。
在羊組織的歡迎會過後,中也向她走來,略有些不自在道:「歡迎,新人。是叫祈本里香嗎?」
「嗯。」
女孩的態度冷淡,中也卻暗暗松了口氣,他是真的不擅長和女孩子搭話啊。
「我叫中原中也,和你一樣,也是被他們撿來的。」
「?」祈本里香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她側頭看來,流露出一絲疑惑,「你不是他們中的首腦嗎?」
「什麼首領……只是好用的一張牌而已。」中也嗤笑了一聲。
「哦。」
聊天進行不下去了。
祈本里香的神色懨懨的,看上去對什麼都升不了興趣,一個人孤僻地游離在群眾之外,冷眼旁觀人群的嬉鬧。
這種排斥感……中也再熟悉不過。
只是里香不願說話,中也便只好保持沉默。不一會兒,他手指一勾,角落處紅光顯現,重力操縱下,一瓶未開的礦泉水穩穩地停留在里香面前,半空懸立。
「看你口渴的樣子,要喝嗎?」
里香舔了下干澀的唇瓣,但她並沒有接過,而是默默把頭轉向了中也,眼神詢問:那是什麼?
「是我的異能力,[污濁了的憂傷之中],作用是操縱重力。」
「這裡的人都會異能力嗎?」
「不,只有我會。」
里香頷首,然後她接過了礦泉水,在她擰蓋時,中也若有所思的聲音響起:「說起來,祈本你應該也是個普通人吧?」怎麼看都不像有力量的樣子,雖然經歷和他很像。
「……叫名字就可以了。」里香擰眉,心裡對姓氏的稱呼升起輕微的抵觸。
她隨後才說道:「你說的我不清楚,但你們指的む異能力め,是這個東西嗎?」
女孩抬起了手。
中也呼吸猛然一緊,瞳孔放大,鈷藍色被緩緩冒出的陰影蒙上一層灰--那是什麼?
嬉鬧的其他羊組織成員,也像是按了暫停鍵一般靜止不動。
嘴張大的幅度讓人懷疑會不會把下顎撕裂,瞠目結舌,眼睛瞪出了血絲,埋藏於生物基因中的天然恐懼,像一只無形巨手捏緊了脆弱的心髒,仿若下一秒便停跳。。
女孩子們更是一把捂住唇,腿部不自覺地發顫,兩股戰戰,屏住呼吸。
連逃的欲.望都無法升起,雙腳一陣陣發軟,不聽使喚。
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祈本里香身後的影子,慢慢地凝成了實體,畸形而碩大的軀體爬出來,森然的獠牙冒著寒光,不似人樣的肌肉紋理雜亂遍布,這樣一個從鬼故事裡走出來的怪物,卻靜靜依偎於一個十一歲模樣的女孩身上,絲絲黑煙纏繞在她的手臂之上。
超出接受範疇的場景,只存在於夜間故事、怪談奇說裡的鬼怪。
這些不過十來歲的少年,光是抑制住尖叫便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里香……這是什麼?」
有人磕磕絆絆地問。
「這個?」里香扭頭,與此同時,那可怕的怪物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巨大的體型落差,給人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里香的嗓音平淡如水。
「這個,也是む里香め哦。」
作者有話要說:
本篇文為作者調節心情而開。
更新……真不確定,但不會坑。
本文是因為jjxx死活不肯讓乙骨正篇出場的怨念產物,希望等我完結的那一天,我能看到乙骨學長腳踩真人手錘假油一刀劈了獄門疆的龍傲天(褒義)劇情。
如果看不到……那,那我就自己寫(悲)
所以說乙骨你什麼時候出差回來啊啊啊!!真的要被偷家了!!
第2章 無法抵達的思念
「怪物」是里香的影子,或者說是鏡面。
在最初的惶恐退去後,少年們便發現了這件事。
那個「怪物」沒有自我的意識,只會隨著里香的動作而動作,就像一個空殼,靈魂則寄宿在了女孩的身體裡。
沒有自我意識,只會聽一些簡單的短句指示,完全隨里香的意念而動,明明是外貌上宛若鬼故事現身的鬼怪,但任由里香擺弄的乖巧模樣,卻讓少年們不合時宜地幻視出了洋娃娃的既視感。
但,還有一個疑問。
「什麼叫做它也是里香?」
中也問道。
比「美女與野獸」還要恐怖的二人組合,生在了人類審美區的兩個極端,完全對立的屬性……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把兩者聯系到一處吧?
女孩抿著唇,在這一方面奇異的固執:「因為它就是里香,里香能感覺到…我們是共通的。」
祈本里香無法解釋。
中也看出了這一點。
她也不知原理,不曉緣由,近乎於一種[直覺],卻打心底地認定。
祈本里香沒能說出口的是,「怪物」與她,不僅僅是共通這麼簡單。
她能操控自己的人類身軀,但她也能操縱怪物的軀體——最重要的是,那邊才是她的「本體」。
人類的軀殼,只不過是出於迷惑性質的目的,幻化而出的分.身,受到多麼嚴重的傷都不會死去,哪怕被碾碎成粉末,只要本體還在,里香就能隨意創造數不清的人類軀殼。
祈本里香抬起眼眸,女孩細嫩的手掌輕柔地撫摸上巨型怪物的額腦。
她才是真正的「怪物」。
里香移開了手,在相觸的皮膚分離的那一剎,巨型怪物便再度溶解成墨,融入地下,和里香的影子合而為一。
在其他人看來,就像一個忠誠的守護神,與主人形影不離,護她周全。
靜默許久,針落可聞。
「什麼啊……」亢奮到難以自抑,白瀨的聲線都激動得發抖,「這麼一來,我們『羊』不就擁有了兩張超強的王牌的嗎!」
他急不可耐地朝其他同伴說道:「你們不認為嗎?本來擁有了中也的我們就無人能敵了,再加上一個里香,整個鐳缽街……不,全橫濱都沒幾個對手吧?」他迫切地想要他人的認同,「難道不是嗎?」
在這個異能力橫行的世界裡,人們的接受度都出奇的高,畢竟千奇百怪的異能力都有。
所以,雖然祈本里香的「異能力」有點…挑戰人的審美承受力,但長相這麼恐怖的怪物,攻擊力一定毋庸置疑的強大啊!
「里香的異能力,應該是屬於異能生命體的那一類?」
這個年紀的少年正好到了叛逆的時期,鐳缽街的生長環境下,愛好審美也和獵奇沾了點邊,乍一眼看到里香的「異能力」先是心生恐懼,但確認了可控性,以及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少年人的心思瞬間就活絡了。
「不知道破壞力和中也比起來如何?」
「啊,要不我們試驗一下?」
「好啊!走走走,我知道有個廢棄基地!」
羊的少年們興奮起來,中也壓根攔不住,等他意識到自己被牽扯進去之後,為時已晚了。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看著其他的男生推搡著帶走中也和里香,想實驗一下里香的能力,原先還殘留著害怕的女生們也定下了心神,跟在後頭隨著同伴們離去。
與男生不同…心思細膩的少女,更能敏銳地察覺到男生沒察覺到的東西。
柚杏長呼出一口氣,拍了拍心口處,小跑兩步跟上了白瀨。
她見到白瀨表情無異色,心裡也不禁想,自己可能真的膽子有點小也說不定……
在方才里香喚出「怪物」的那一霎,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死神的鐮刀悄無聲息搭上了她的脖子,冰涼的、死亡的氣味,前所未見地貼近於她。
會死,被碰到一下,就會死掉。
就像被踩死在角落的螞蟻。
像被輕松鐮割的雜草。
求生欲都無法升起,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步逼近死的臨界線。
中也都未曾給她帶來這麼強的壓迫感——褚發的少年始終溫柔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量,將其化為守護羊的盾,重力操控的恐怖,羊不會正面感知到。
但祈本里香不同。
一上來就是凜冬般的殺意,哪怕只是無意識外放的氣勢,也足以讓他們膽寒。
她,不會對他們溫柔。
祈本里香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們的死活,過路人都不算,在大腦裡也不知是否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就像是沒有感情一樣…
里香和中也是不一樣的。
埋頭跟著同伴趕路的伊織,攏緊了衣領,遮住自己的神情。
她本就比其他人更會察言觀色一些,也被環境鍛煉得對他人的情感十分敏感。
即使和祈本里香結識不到一天,伊織也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和中也不一樣的人。
如果白瀨他們還想用捆綁中也的那一套對付里香的話,那就……
伊織不敢再想下去了。
………
為了測驗里香的「異能力」究竟有多強,白瀨一行人特地選定了一處更加空曠的位置,以便於二人發揮。
剩下的羊成員則躲在遮蔽物後面觀戰。
但即便如此…准備好像也不充足了。
不,主要是——這兩個人,實在強得離譜了!
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心下壓,雙手死死地抱住柱子,余波和勁風被身側的廢棄建築阻擋了大半,但零星泄露的一點威力,還是讓白瀨幾人心驚肉跳,唯恐被掀飛。
殷紅的光籠罩之下,空間錯亂,輕重無序,重力的暴風核心,褚發的少年是唯一的號令者。
雙手插兜,中也面前懸停幾個石塊,接著如離弦之箭般,倏然飛出,化為拉長的殘影,在速度的加持中威力幾乎不遜於子彈。
另一邊,黑發的女孩只是靜靜佇立著。
凌厲的攻擊越發迫近時,她昂首,眼神平淡。
龐大臃腫的怪物從影子中探出半個身子,仿若拍蒼蠅般,輕輕一揮手,所有襲來的石子便悉數拍飛,打碎。
里香抬起纖細的手臂,然後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
「轟隆——」
巨型怪物的拳頭猛然砸地,宛如隕石碰撞,轟然間地動山搖、地表崩裂、飛沙走石!
煙塵四起,彌漫於空氣中,久久不散。
躲在建築物後觀戰的一群少年們忙不迭跑了出來,廢棄房屋本就不堅實,剛剛那一下衝擊,已經快把建築物弄塌了!
「咳、咳……我說,里香,你也注意點力道啊!」
白瀨被灰塵嗆到,口出抱怨:「沒必要使出這麼大力氣吧?我們都差點被你誤傷了!」
「因為,很麻煩。」
女孩的嗓音裡像是含了塊冰,冷涼透徹。
她回首,倦怠而滿不在乎的眼神,讓白瀨一噎。
「與其日後被你們騷擾得不勝其煩,不如一勞永逸讓你們清楚。而且,這樣也更省時省力。」
「里香可以走了嗎?」
被強行拖來的女孩輕飄飄如是問道,也沒等白瀨等人回答,她便沿著來時的道路,一步步走離了人群。
而白瀨,在剛開始的詫異過後,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怒色。
「祈本里香,你那是什麼態度?!是我們羊把你撿回來收留你的,你本就該付出你的力量幫助我們,你別太不識好歹了——」
「白瀨、白瀨,別說了!」柚杏幾乎要尖叫起來,強烈的危機感在腦海裡拉響警報,神經近乎繃斷,她猛地拉住白瀨,但後者明顯反應遲鈍,還在用力掙扎。
接著他的動作也凝固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陰影拉長、放大,陽光被遮蓋,呼嘯而來的,是耳邊的寒風,無形的風化為了尖細的刀刃,割痛了他的耳垂。
他呆呆地望著天空,巨掌被非人的皮肉包裹,細長可怖的指似乎能刺穿人的胸膛,攜著無與倫比的勁壓,一掌拍下。
轟鳴聲再響!
過了兩三秒後,感官重啟,白瀨才發覺自己身體離了地面,衣帽被中也提起,連帶自己隨他一同懸在半空。
生死線,白白走一遭。
牙齒在打顫,白瀨的瞳孔縮至針尖大小,他再也不敢升起一絲氣憤。
對方真的會殺了他。
如果、如果不是中也及時……他已經……
沉浸在無盡後怕中的白瀨沒有注意到,中也此時也眉頭緊鎖。
他意識到一件棘手的事。
「重力操縱」對里香的異能力無效。
他剛開始是想要直接控制住那個怪物的攻勢的,可發動異能力後,那一掌卻凶勢不減。
難道說,那個怪物並非是實體?
可明明能夠觸碰到……
或者說,是實體,卻不受物理法則所限制…那便超出了他們認知範圍內的生物了。
祈本里香,究竟是什麼人?
里香沒有再回去。
和羊組織的萍水相逢,被他們撿回去的緣分,在他們對她的能力產生了貪婪與利用之心時,便消耗殆盡。
里香不喜歡那裡,左右相處不過一天,她離開得毫無負擔。
但是……
她也,找不到自己的去處。
黃昏的暈光,延長女孩的影子,行人綽綽,她穿梭在其中,卻無端彷徨於街道上,仿佛不屬於此世間的幽靈。
孤獨。
從醒來的第一秒,就如蛭附骨、緊緊纏繞在心間的那一絲孤獨,不斷侵蝕著她的心,啃咬出越來越大的空洞。
她迷茫地、機械地行走著,從鐳缽街走到市區,再從人群稠密的市區走到稀疏空曠的河岸,從白晝走到黃昏。
她無處可歸。
最終,少女停在了河岸,她慢慢地蹲下身,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雙臂環抱住自己的膝蓋。
臉深深埋入腿彎之中,妄圖汲取一絲溫暖。
你到底在哪裡?
我該怎樣才能找到你?
……我想見你。
「…乙骨、憂太。」
………
22:00p.m,遠離東亞的某個國家,酒店之中。
一聲悠長的嘆息過後,被褥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目。
翡翠般的流彩,是灰暗的密閉房間內,唯一的亮色。
他的眼中悵然若失,五指張開,移到了自己的眼前。
無名指上,銀色的戒指似乎流過一縷光澤。
他輕笑一聲,然後將手挪近,唇瓣輕觸冰涼的指環,他溫柔地吻上無名指的戒指。
又夢到你了呢。
里香。
作者有話要說:
根據官方設定,里香喜歡的事物是【憂太】,討厭的事物是【憂太以外的所有人】,名副其實的乙骨單推,資深乙骨毒唯hhhh
所以這姑娘應該是那種對憂太以外的人都提不起興趣的那種,而且小時候的經歷太糟心,性格也有點偏執向呢。
不愧是你們!!純愛組!!(震聲)
第3章 遇見同類
遇到了奇怪的人。
無垠夜幕上繁星點綴,灰蒙的烏雲將僅有的月色半遮半掩,稀薄的銀輝被地面串成水晶鏈條般的霓虹燈驅散,不斷變幻、閃爍的光亮,由電能支撐的綺麗顏色,穿透一層玻璃窗,倒映於女孩的眸底。
祈本里香雙手捧著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騰升霧氣漫漫,目光穿過薄霧,將座位對面的男性收進眼底。
……所以,事情是怎麼發展成為這樣的呢?
一天未嘗進食,卻感覺不到飢腸轆轆,若不是被這個男人撿了回來,里香甚至沒有想過「進食」這一回事。
還是在對方不經意間問出「晚飯吃過了嗎?」的時候,女孩才恍然驚覺,對了,作為人類而言,是需要補充食物而維持生存能量的。
吃飯喝水般簡單的常識被遺落於腦後,並不是祈本里香將之忘卻,而是大腦潛意識中,將生理活動的重要性排後了。
畢竟只是一個人類軀殼罷了,用壞了就換一個,只要本體還在,人類的身體死多少都無所謂。
她不打算將精力耗費在區區的人類分.身上,還要費盡心思去覓食尋衣…
本來是這麼想的。
她無端游蕩在河岸路旁,偶遇了一個衣著奇怪的男性。
說他穿著奇怪,並不是指衣物品味獨特,而是過於不合時宜了。
在這炎氣尚未完全消褪,人們還只是簡單穿一件襯衫,輕薄長袖的季節,他卻好像一年四季都活在寒冬腊月,披散的長卷發,絨毛耳罩緊緊捂住了雙耳,圍巾一圈圈地繞搭在脖子上,以及厚實到看著就覺得悶熱的長風衣……
里香漫步而來之時,他早早察覺,側眸一覷,異國風情似乎隱於那對金綠色的眸裡微蕩,黃昏的火燒雲將夕日的霞彩為天地抹上淡金色的濾光,像在路邊的休息椅小憩一時,他疲懶倦怠地讓自己靠在硬實木板上,眸色慵懶空無,直到里香的一點烏黑在剔透的寶石裡,降下投影。
祈本里香停滯了身形,然後她微幅度看向了休息椅處,兩雙同樣一無所有的空蕩瞳眸,就這樣於此交彙目光。
一眼便能認出來。
是自己的同類。
和已經找到了容身之所的中原中也不同,那是孤寂的徘徊於陌生人間的游魂,是丟失了過往羈絆的虛無之人,精致的皮囊底下,有一顆和她一模一樣的空洞。
「你是誰?」
「我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蘭堂。」
里香點了點頭,隨即她便旋身,再度邁出離去的腳步。
不是她想找的人,縱然有與她相似的氣息,但里香並不會在意。
並沒有興趣和他人結緣,里香空白的記憶裡,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最珍貴的、僅有的存在,便只剩下了「乙骨憂太」這四個字。
可是里香卻被叫住了。
「你不餓嗎?晚飯,吃過了沒?」
……然後等自己反應過來時,就被帶到了商業街的一個咖啡屋中。
菜單攤開在眼前,里香緘口不言,男人見狀也不覺訝異,只是把菜單挪到了自己面前,隨便點了一些甜點和小吃。
順便點了兩杯咖啡。
女孩子的話,應該都比較嗜甜吧。
他無所謂地想。
「字應該還認識吧?」蘭堂出聲道,淡漠地合起了菜譜,交給一旁的服務生。
「認識。常識也記得一些。」里香的神情是同款的漠然。
蘭堂頷首,接著說道:「你的名字還記得嗎?除此之外呢?」
「祈本里香。只記得這個了。」
女孩端起瓷杯,小口吮了一點醇香的咖啡,暖燙的液體順著食管淌落,幾乎產生了身體都被熨暖的錯覺。
她淡聲反問道:「那你呢?」
長發的男性斂眸,低頭時垂下的一縷發絲,被他撩至耳後。
他安靜地注視著咖啡中的倒影,良久他說道:「和你一樣,不過忘得更多一點,我記不起名字來。『蘭堂』的稱謂是從隨身物件中推測出的。」
「……你,留在這裡多久了?」
「很長時間了。從醒來的時候起。」
祈本里香兀自沉默了,她忽而移開視線,看向窗外。
「那你找到了嗎?」
蘭堂道:「沒有。嘗試過各種辦法,沒有恢復記憶,也沒有過去的一丁點線索。」
這樣啊。里香闔上眼眸。
和這個人不一樣,她並不十分執著於記憶的恢復。
忘就忘了吧……但,只有一件事,只有那個人,是她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的。
等食物端上來後,兩個人也基本把彼此的情況摸清了。
里香是今天才剛剛蘇醒的,記憶空白,沒有親友,她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她,莫名其妙來到一個陌生的地界,周遭全是格格不入的違和。
——和他當初多麼相似。
尤為重要的是,「你是在鐳缽街醒來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蘭堂略思量了一會兒,好像,就在今天不久之前,鐳缽街發生了小型的轟爆,還有一點點震感?
鐳缽街,爆炸,失憶……幾乎是場景重現。
她會不會有和他當初類似的經歷?或者是,她是自己尋回記憶的線索之一也說不定?
從自己身上無從下手,那如果調查祈本里香的話,能不能曲線救國,間接幫自己找到過去的線索呢?
畢竟兩人的遭遇,巧得簡直不像是巧合。
那麼。蘭堂從思緒裡抽回,他詢問對座的女孩:「要來我這裡暫且居住嗎?你一個人,沒有絲毫頭緒,不如我來幫你,找到更有效率的辦法。」
里香被這番話吸引了注意,她盯著蘭堂看了一會兒,通透的目光下,仿佛所有的心思無所遁形。
蘭堂也沒有刻意掩蓋,他的想法,祈本里香立刻就能看出來。
左右對她沒有壞處。如果他們的「失憶」真的在某個方面存在共通性的話,那更是雙贏。
沒有理由拒絕。
里香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好,我知道了。」
兩個無比相近的靈魂,孑然一身的孤蕩。
芸芸眾生中,同為異類的兩個幽魂,無論何時都會被對方吸引,因為同類的相近特質,散發著只有自己知曉的氣息。
哪怕他們本人都沒有意識到。
但是生而為人,到底是群居動物。
「殞命之時,皆為孤身」這種事,即使是不可融入的異類,也是不願沾染其身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的乙骨學長還在出差打怪.jpg
時間線應該在十五歲事件往前一點?
第4章 被迫賢惠
橫濱,畢竟是海濱都市,占據了港口優勢,在日本也屬於經濟節奏發展較快的城市,與之相應的,夜經濟的發展也要比其他地方繁盛一些——縱使在橫濱的夜間,會有各種情況的不安定因素。
縱然是在夜間,不到凌晨時候,商業街大多還是人聲鼎沸的熱鬧,店鋪亮起的燈光串成一排,將繁華的市中心照明得如同白晝,紅紅綠綠的霓虹燈織成設計好的圖案字符,霸占了城市的每一個空區,一丁點的黑暗也無法侵入。
祈本里香牽著蘭堂的手,不久前她還是游離於這些人群之外,誰曾想半日之後她也會成為這些結伴的行人之一呢。
里香晶綠色的眼眸安靜地掃視過街道旁邊仍然在營業的店鋪,看似發呆無焦距的目光停駐點,只有她自己知曉,大腦在視線觸及的一剎那就將所有能看到的訊息都搜集整理了起來,如海綿一般吸取著周遭龐大的信息量,是她身體本能的、下意識的行為。
是因為不安嗎?傾向將那些雜亂無章的訊息填補空曠的腦海,妄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填補上心靈的空洞嗎?
這種事情……做不到的吧,里香也清楚。
就在她要收回視線時,路過的一個櫥窗,倏忽反射出的銀制品的光亮,直直地刺入她的眼膜。
里香猛地滯住腳步,她目不轉睛地、緊緊凝視著玻璃窗後,陳列出的展品,手碰上珠寶店的玻璃壁,涼意仿佛沁入了心底。
蘭堂見狀,也停在她的身邊,問道:「怎麼了?」
他雙手插在風衣口袋中,目光隨她而走,看到珠寶店之中的展覽品,他眸裡掠過一絲了然,拉住里香的手,道:「想要嗎?可以,你挑一個喜歡的吧。」就當是見面禮吧。
蘭堂自己也是不把錢當錢看的性格,拿出卡一刷完事,數字的跳動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是過慣了奢侈生活的人才能有的心態呢。
服務員滿面笑容地將他們二人迎入店內,蘭堂進店之後便隨意地駐足不動了,他在等祈本里香挑好對戒——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孩喜歡挑結婚樣式的。
「選好了嗎?」
「嗯。」里香在蘭堂付款完了,小心翼翼地捧著戒指盒,只打開一點縫隙,一對銀亮的戒指靜躺在紅絨之內,如星星點綴般的橄欖綠鑽,鑲嵌在戒指中。
……服務員在給他們結賬時,表情還帶著疑惑,想來也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挑選結婚鑽戒,「咦,難道是離異單親爸爸帶著女兒再婚嗎」臉上露出了這樣的思考。
可是那樣也解釋不通全權由女兒挑選鑽戒啊?
蘭堂沒有多余的好奇心,他也不會去過問里香買鑽戒的原因,他帶著祈本里香又去了大商場,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給里香添置了新的衣物之後,才拎著東西回家。
只是因為東西實在太多,他們回到別墅的路上,林間小道裡沒有人煙,身後便全程飄著金色的小方塊,飄忽轉悠著,大大小小的包裝購物袋被一個個鎏金方塊吞到肚子裡,悠悠地綴在兩人身後,充當金燦燦的小尾巴。
里香立即從大腦裡檢索出了對應的名詞,能夠解釋這一靈異現像的詞彙。
「你的異能力嗎?」
「嗯。空間系異能,名字『彩畫集』。」
可以說,非常便利了。里香瞅了瞅自己腳底的影子,夜幕下光線被樹林遮掩,只有彩畫集的淡金色異能光灑在里香的身上,投出一小塊影子,自己的本體就隱於其中。
說起來,她至今還不清楚她屬於什麼物種呢。
人類肯定不是,也不像是所謂的「異能生命體」…她的本體可以被肉眼看見,毫無疑問是擁有實體的,但是「怪物之軀」不需要攝入能量就能活動,不像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那種食人的鬼怪。
所以是什麼呢?
很奇怪的是,里香並不需要從外界汲取任何形式的能量,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到的是,當自己的怪物軀體顯露之後,有一縷,蛛絲般的細線、抑或是紐帶,鏈接到遙遠的彼端,從未知的另一頭源源不斷給她傳輸生存的能量。
暫且是這麼認為的——里香的存在形式,應當是依附於某一個載體之上,那是她獲取生命能量的本源,唯有她能感覺到的絲絲縷縷的「紐帶」,此刻正穩定地向她提供能量。
里香和蘭堂回到了他的別墅,等把東西都擺放完畢時,月已高懸,今天是怎麼都不適合談話的了,迫於里香才十一歲的人類軀體,她被蘭堂趕上了床。
同居生活開始的第一天,里香沒有找到自己的收養人。
她反而舒了口氣,起身去洗漱,決定慢慢去適應與人共居的生活。
祈本里香所居住的這個、在蘭堂名下的別墅,大得出奇,裝橫能看出蘭堂的品味不低,但不是日本的和式風格,而是更偏向於歐洲復古風格,其中最顯眼的無疑是擺在大客廳的巨大壁爐,裡面的火焰還在迸濺出火星,火舌舔舐著柴薪,靠近壁爐的方圓五米,都能明顯感覺到溫度的升高。
……蘭堂也太怕冷了,客廳裡裝了兩個空調還不夠嗎?
里香在給爐子添柴時,心裡劃過了這樣的疑問。
昨夜就看到了壁爐,原以為不過是給歐洲風格的別墅添點符合畫風的裝飾,誰知竟然是真的有用處。不知道蘭堂什麼時候回來,但姑且還是先把柴火加滿,爐子裡快燒沒了。
嬌小的女孩抱著粗重的木柴不覺絲毫吃力,因為別墅中無人,她便把自己的本體放了出來,適當縮小軀體,拿怪物的爪子搬運家具,宛如搭積木似的輕松便利,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力道,不能把東西捏壞了。
里香把家具擺好,爐裡的柴火也填滿了,女孩順手又拖了會兒地,打掃一下客廳的衛生。
她算是觀察清楚了,她的新任監護人,蘭堂根本不會自己做家務,客廳裡只是看上去整潔,有些角落地方都落滿了灰塵,除卻了沙發和壁爐那塊主要活動區域,其他地方都像是黑燈瞎火、閑置掉的無人區。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買這麼大的房子呢……是過習慣了闊綽的生活了嗎。
這就讓里香很是無言,她的潛意識告訴她人在屋檐下,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幫襯著做做家務事也好,不過看現在這個狀況,這個別墅的家務恐怕都要交給她一人了。
里香的本體再度變化為陰影,融進了地板下,在整個別墅裡四處游走,本體所見到的景像在里香腦中飛速竄過,一幅幅畫面閃至腦後,祈本里香用本體操勞家務事,拖著幾塊抹布如刷漆一般磨蹭過牆壁地板,所過之處煥然一新,灰塵髒污被一掃而空。
然後只露出一個腦袋,怪物軀體探出了地板,默默注視著壓根就沒被使用過的廚房區域。
看這個別墅的布置,再結合昨日去商場采購的那些面料精致價格昂貴的衣物,祈本里香也能推測出蘭堂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了……
顯而易見的大少爺手筆,東西要買最好的,房子要最寬敞舒適的,生活質量用金錢堆砌起來,至於做家務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而且蘭堂的領地意識也不弱,祈本里香能看出別墅裡沒有人來往的痕跡,哪怕是佣人,他都沒有雇,不喜歡自己的別墅裡有陌生的氣息。
也得虧祈本里香能夠被他劃進領地範圍內,不過女孩並不覺得有多高興。
尤其是,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上午九點十分,她去買菜還來得及嗎。
據蘭堂自己所說,他在港口黑手黨工作,位至准干部,而港口黑手黨……里香在羊的那半天聽少年們提起過,是個暴虐無常的組織,羊中的人都對他們深惡痛絕。
不過最近似乎發生了大事,□□的首領換位了?這個組織內部還在混亂狀態,自然也沒閑工夫去對外做些什麼,蘭堂也因此會一天到頭忙得不見蹤影。
好在他在離開前,給里香留了生活費,想必也是對自己沒法照顧好小姑娘心裡有數,干脆把錢甩給里香讓她獨立自主。
里香拿起桌上的信封,掂了下重量,很沉。
港口黑手黨的工資這麼高的嗎?話說回來,蘭堂還是准干部呢……里香想起見過一次的蘭堂的異能力,哪怕是她也能看出蘭堂的「彩畫集」何等強大,這都居然只是准干部嗎?港口黑手黨的勢力該有多強?
九點半了。祈本里香不再胡思亂想,她拿起鑰匙迅速衝出房門,現在去商場買菜還來得及!
不知道蘭堂喜歡吃什麼,但是看屋內裝潢的喜好,他的口味應該偏向西方。
他中午應該會回家一趟吧?也來不及准備過多菜色,中午就干脆意大利面吧,再買一些醬料回去,這東西也好做,家裡的冰箱閑置了大多空位,她可以再買一些凍牛肉回去……今晚可以吃牛排。
對了,她記得家裡有紅酒來著,光看標簽就是非常名貴的那種,配上牛排也正好。於是祈本里香直接略過了廉價的肉種,手不帶猶豫地伸向了進口優質牛肉。
嗯,只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有它的道理的。
就算是不喜歡和外界接觸過多的祈本里香,也會不自覺受到生活環境的影響,改變自己的行為習慣。
比如說,因為監護人是大少爺性格,而小小年紀就負擔起了家務這回事。
幸好祈本里香的廚藝是不差的,她在失憶以前,應該也學過做菜,對於西式料理不太擅長,但是看著說明指導也很快便上手了。畢竟蘭堂家廚房,工具是不缺的。
不知不覺點滿了賢惠屬性呢,里香醬。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剛砍死兩個咒靈。
昨夜夢到了里香所以精神很好,准備回酒店洗洗睡覺,企圖接續上昨日的夢境。
第5章 滿 載 而 歸
蘭堂踏入家門時,內心湧上來的是新奇。
他此前還未體會過,打開別墅的大門後,撲鼻的香氣,勾的人食指大動,客廳裡留了明亮的燈光,屋內的壁爐火焰未熄,被空調暖氣捂熱的空氣,甫一接觸皮膚,他便下意識地松弛了下來。
無處不在的暖,洗脫了他從外界帶來的一身塵煙,還有無法擺脫的寒霜——心上落了一層不會融化的雪,即使是艷陽高照的正午,也凍得他渾身發抖。
他走入了客廳,祈本里香還未褪下圍裙的模樣,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收入了眼底。
她沒有回頭,而是把手上的盤子端到了桌上後,才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歡迎回來。」
嶄新的圍裙被她解下,即使是挑了最小碼的,對於十一歲的女孩而言還是偏大了,半身的圍裙變成全身,也不太方便行動。
蘭堂走近了餐桌,有些愣神:「這是……?」
里香說道:「意大利面。雖然我是第一次做,不過我嘗了一口,味道還行。你中午應該沒吃吧?」
蘭堂:「不用這麼麻煩。午餐和晚餐都可以在外面解決。」
里香:「是嗎,可我已經把菜都買好了。一日到頭都在外面吃也不太健康?」
蘭堂沉默了一小會兒。這真是他沒有想到的發展。
在家用飯還是第一次,這個餐桌買來也是純粹的裝飾品。
擺盤兩側也放了刀叉,似乎是為了貼合他歐式的生活習慣,里香沒有拿上筷子。
對這些家務表現得很嫻熟,是失憶以前就很擅長嗎?
蘭堂出色的觀察力,讓他發現了別墅一些或明或暗的變化,除了重新啟用的廚房和餐桌,還有那些積灰的地方,也都被擦拭得干干淨淨了。
意外地很賢惠啊,里香。
其實就算不做這些,答應了收留里香,蘭堂也不會食言。
對了。說起收養的事。
「今天上午把你的黑戶問題解決了。」拿叉子卷起意大利面,送入口中,蘭堂的姿勢優雅無比,哪怕沒有「食不語」都十分賞心悅目,「下午,我會去辦理收養手續。」里香就在明面上是他家的孩子了。
面很符合他的口味啊……里香的手藝很不錯。
「還有,你要入學嗎?」蘭堂無所謂地道,「雖然我看不太上當地的教育機構,但你要是想去學校的話倒也可以。你不想去的話,知識我也能教,但我平日沒多少空閑時間,你需要自學,而且成績不能比同齡人差。」
「……不去。」祈本里香悶悶地說,「我自學吧。」
「好。」蘭堂道,「那下午和我出去一趟,給你買書本和其他學習用具。你想自學的話,我會檢查你的功課。」其實他也能請私人家教,但還是那句話,蘭堂連打掃衛生的佣人都不想請,他不喜歡外來的人進入他的領地。
「不過,如果你的成績幾次達不到我的標准,你就必須要去上學了。」
蘭堂輕描淡寫地「威脅」道。
里香不自覺挺直了腰板:「…知道了。」
蘭堂先生,有時外露出的氣勢,是真的挺可怕的…
養孩子,注意的應該就這些了吧?里香的年齡也不算小了,也能自立,不用他面面俱到地照顧了吧?蘭堂回想了一下上午和港口黑手黨的同事對話,他刻意去找了那些有家庭的問,該怎樣撫養小女孩…
然後「蘭堂准干部家養了一個女孩」的消息就不脛而走,最後甚至傳入了森首領的耳朵裡,蘭堂還記得自己去例行彙報時森首領忽然冒出的一句貼心提醒「小女孩的話,多買點裙子更能討人喜歡哦~」,也得虧剛換位後忙得焦頭爛額的森首領有閑工夫去關心他的家長裡短。
不過意見值得參考,不打算敷衍對待收養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於是蘭堂用心記下了,去買小裙子是吧?安排。
港口黑手黨的工作他已經提前處理完了,下午就能帶祈本里香去辦理手續,然後買衣服,和學習用的書籍文具。
蘭堂第一次養小女孩也是感覺生疏,問了里香自己她喜歡什麼樣的裙子,這姑娘永遠是「隨便」,要不然就是指著樸素又暗沉的黑色連衣裙……蘭堂干脆放棄了詢問,他用自己無敵的高端品味想了想辦法,最後拎著一大袋子的衣裙、在服務員送財神爺的目光中,走出了商場。
里香至今都沒有表露出特別的喜好,僅有的一次就是在珠寶店買了對結婚戒指,但這也不是因為她喜歡珠寶類的飾品。
……養女兒有點難啊。
在辦好收養祈本里香的合法手續後,蘭堂想趕在日落以前,去把所需的學習資料都買齊了。
蘭堂自認對橫濱也稱不上了如指掌,他選擇請教當地人,尤其是帶著上學年齡的孩子的家長,哪裡的學習資料口碑最好,對提高成績最有效率。
那個家長毫不猶豫地指向了中華街的方向。
蘭堂:……?
看出了蘭堂的一絲迷茫,那名家長熱心地解釋道:「唉,你這就有所不知了。你們都一味地看表面數據,卻不知道高端的學習資料往往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我跟你說啊,中華街裡走,差不多幾百米的距離,你就能看到一個老書店了,裡面有賣參考種花家的卷子和課本,我前兩個月買了幾冊奧數習題,效果立竿見影啊!我家孩子的數學立馬就飛上去了!」
評價那麼高,那就姑且去看一眼吧。
老書店的位置比較偏,這時候也沒有多少客人,只有零星幾個人在翻看書籍。雖然店內裝潢比較老舊,但書架上的書都是全新的,分類五花八門,蘭堂路過了一個沉浸在書中的紅發青年,牽著小姑娘的手走到了科教區。
書店老板聞知他們的來意,熱情向他們推銷了幾冊圖書和練習冊,十多分鐘後,蘭堂將據說在種花家廣受好評的全科《五年xx三年模擬》、《薛金x》、《王x雄》、《xx必刷題》……統統打包回了家,再去買了一些文具筆記本,合起來一稱量,沉得可怕,至少里香僅憑人類的身體是拖不動的。
不過,孩子要全方面培養的吧?
聽同事的建議,孩子的閱讀習慣要從小養成,還有文學素養的培育也要從小抓起——里香才十一歲呢,還來得及。
蘭堂沉思了一會兒,又退回了書店,在小說區的幾排書籍裡猶豫不決,好在那個紅發青年看到了他的難處,在他的推薦下,蘭堂順利采購了幾本據他所說「思想立意和劇情都很出彩」的書。
滿載而歸。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剛接到加急任務。
一邊發出「外國的咒術師都不干事的嗎」的真實疑惑,一邊又解決了一個國家的特級咒靈危機。
昨天的回籠覺沒夢到里香,有點難過。
第6章 你演我?
十一歲的孩子學高數,這河裡嗎。
不管里香覺得合不合理,反正蘭堂認為她可以,不僅高數可以,國內外文學鑒賞她也可以。祈本里香作為他蘭堂的養女,毋庸置疑是必須優異過人的。
順便,蘭堂合上了新買的教輔書,淡然出聲道:「里香,想學外語嗎?」
祈本里香埋在高數卷子裡,迷茫地抬起小腦袋:「……?」
蘭堂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下去了:「都二十一世紀,國際化的時代了,只掌握英語是不夠用的。以後里香想出國的話,語言不通就是巨大的障礙之一。」
里香:出、出國……?
「等過段時間,工作量變少了以後,我可以教你法語。」蘭堂終於說出這個早有預謀的打算,「要求不高,你掌握了這兩種外語就夠了。」
已經知道蘭堂先生是法國人的祈本里香:「……好的。」
明顯的夾帶私貨呢,蘭堂先生。不然為什麼不學俄語德語或者中文啊…
瞅著被排得滿滿當當的學習表,祈本里香明智地閉上了嘴。
不,她已經不想再給自己增加學習量了。
有一說一,種花家的學習資料怎麼這麼多啊,刷完一本又一本,寫完一套又一套,好不容易干完了五三之後,前方又是必刷題的血戰場。
只能說萬分慶幸,里香失憶沒有把那些知識常識都一同格式化了,她只要稍微回想,曾學過的知識就會浮現於腦海中,基礎打得十分牢固。
蘭堂離開了書房,輕輕合上書房的門,把安靜還給了正在奮筆疾書的女孩。
他在心裡估量祈本里香的承受力。
蘭堂並不是真的心裡沒有一點數,他的確會對自家的孩子高要求嚴標准,但那並不代表著他是那種只會一味施壓的家長,更多時候,蘭堂傾向於根據孩子的承受能力布置適當的任務。
他給里香排的初版學習表,是故意把它排滿的,中間留下的休息時間少得可憐,也就泡杯茶的功夫而已——他在試探祈本里香的壓力界限在哪裡,如果是正常孩子,看到這樣的課程表早就哀嚎出聲表示做不到,但蘭堂卻沒有等到里香的一句不滿。
她只是微蹙了眉宇,然後輕松地將之接了下來。
之後根據蘭堂不動聲色的觀察,他能看出來里香並沒有在勉強自己,作息都十分規律,她在每日固定的那幾個小時的學習時間裡,完成了其他孩子數倍的學習量。
而且看她的樣子,這還不是極限。
蘭堂有幾次抽查了她的功課,卷面考試也好,平日的作業也罷,都完美得找不到一絲紕漏。
全科的修習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推進,再過一段時間,蘭堂估計里香都能用法語和他自如對話了。
超出常人數倍的吸收能力。堪稱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力。
祈本里香……從各個方面說,都是非常聰慧的女孩。
如果說養女兒的這些時間,唯一的缺憾是什麼,那只能是,里香太「清心寡欲」了。
蘭堂給她的學習任務全盤接受,祈本里香自身卻沒什麼想討要的東西,女孩普遍的喜好在她身上無法體現,其他十歲左右的女孩子還在擺弄洋娃娃、纏著父母買漂亮的小裙子,里香卻連眼神都欠奉,明顯的不感興趣。
啊,跟同事說的完全不一樣呢。
養女兒的樂趣就這麼喪失了大半……
還有一點就是,祈本里香太懂事了,相對於其他同齡的女孩而言。
即使蘭堂沒有要求,她也熟練又自覺地承擔起家裡的瑣碎家務活,其他孩子還在嬌氣地向父母撒嬌時,祈本里香就早早地自立了起來。
「唉……」蘭堂那異國風情的俊美面容上,流露一點淡淡的憂郁,他苦惱道,「怎麼辦呢,家裡的女孩完全不會撒嬌,太獨立了,每天只知道學習,我想買點禮物獎勵她都無從下手。」
同事們:= =
啊,這撲面而來的凡爾賽氣息……
忍住,這是准干部,得罪不起的。
森首領不知怎的又「不小心」得知了蘭堂的煩惱,友情提醒道:「也許可以從她身邊的事物調查推測出小姑娘的喜好?嘛,每個人都會有愛好的,蘭堂君家裡的小女孩可能是太內向了,不好意思說出口呢。」
實話說吧,森首領,你對我家里香的關注度有點超過了。
蘭堂面無表情。
「真過分呢,我明明是在關心下屬的家庭狀況,居然被蘭堂君這麼懷疑。」
蘭堂沒有說話,只是把視線投向了森鷗外身邊的金發蘿莉上,然後又默默地挪回來,一切盡不在言中。
森鷗外的「關心」很令人警覺,不過一碼歸一碼,他一些建議確實有用。
蘭堂當然干不出翻女孩子的私人物品這麼掉價的事情,他的方法是,借著檢查功課的功夫,從里香的作業和答卷的蛛絲馬跡裡推測出她的偏好。
尤其是他出的一些主觀題,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即使失憶了歐洲頂級諜報員的敏銳度和推理能力都還在,蘭堂不相信自己連十一歲小姑娘的心思都看不出來。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是雙周周末的飯點前兩個小時,也是蘭堂定下的一月兩次的檢查功課的時間。
寬敞的別墅房內,一大一小正對坐著,面前擺放了一摞習冊,氣氛分外和諧。
蘭堂滿意地合上了國文套卷,給里香一如既往優秀的答案打上了滿分,正打算伸向外語試題本的手,在眼角余光瞥到一處時忽地一頓。
祈本里香背後的手還沒來得及藏好,深色封皮的筆記本露出了一角,就這樣猝不及防撞進了蘭堂的視野。
蘭堂:「里香?這是什麼?」
祈本里香低著頭沒看監護人:「……只是學習筆記而已。」
「這樣啊。」學習筆記,這也是個好習慣。但是里香的微表情有點不自然?
蘭堂面上不露,聲線柔和地說道:「里香的筆記,應該不介意給我看看吧?這樣,我也好清楚里香自學到了哪裡,方便我之後給里香安排學習表。」
無懈可擊的理由。蘭堂在充當監護人的同時順帶兼職「家教」,根本沒法拒絕「老師」伸出的手。
里香啞然,找不到反駁點,只能眼睜睜看著蘭堂從她手裡拿走了自己的學習筆記,他翻看的每一頁動作在里香的眼裡都無限放慢。
剛翻了十來頁時,蘭堂的心裡掠過淺淺的疑惑。
祈本里香沒有說謊,的確是學習筆記沒錯……而且筆記的格式記錄都十分好看,圖解文解雙管齊下,娟秀的字體更是讓內容一目了然——一看就是好學生的那種。
果然是他家的里香,超前的進度還能保持這等高效的學習效率……
然後蘭堂翻到了最後幾面。
蘭堂手猛地僵住了,臉上的淺笑也凝固了。
一看蘭堂的神情,里香就知道他看到了,索性把眼睛一閉,頭一扭,開始掩耳盜鈴。
筆記本的最後幾頁白紙上,鋪滿了里香的字跡,從整齊到雜亂,墨水遍布紙張,仿佛快要掙出二維的平面。
從「憂太」到「乙骨憂太」,這個不知屬於何人、但顯然是一個少年的名字,從里香的手底下、筆尖上流淌而出,她用這個名字,蓋滿了自己的筆記本。
蘭堂合攏了筆記本。
並不是多厚的冊子,卻讓他的心裡經歷了一場海嘯。
「里香。」長久的靜默後,蘭堂終於開口了,「『乙骨憂太』,是誰?」
是誰?占據了你失憶之後的全部腦海,讓你這麼多天藏在心裡頭連他都不告訴,讓你在高強度的學習中還不忘摸魚,摸魚的方式是在筆記本上寫滿這個人的名字!
細思恐極。
蘭堂的心情現在就是復雜,非常復雜,宛如廚房櫃子裡那一堆里香新買的調料齊齊打翻在心裡,五味雜陳,滋味酸爽無比。
閨女,你要是看上誰了可以和爸爸說,雖然你年齡有點小,但爸爸畢竟是法國人還是很開明的……可是這種痴.漢行為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祈本里香垂頭喪氣,兩只小手糾結在一塊,悶聲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他是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是我連他的長相都想不起來。」難過得像一只耷拉著耳朵的小狗勾。
是失憶前認識的人,那屬於不可抗力,不是自己能影響的。
可惜了。蘭堂有些惋惜地想,如果是里香失憶後趁虛而入的哪個男生,他就能直接開著彩畫集去和對方「友好交流」一番了。
而且,疑似還是里香很重要的人。
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唯獨記得你」,這種重視程度已經相當可怕了。
「蘭堂先生……」祈本里香難得用這種軟乎乎的聲音,祈求地看著他,「比起我自己無頭蒼蠅般的尋找,我知道蘭堂先生有更高效的手段。我的記憶都可以擱在一邊,只希望能盡快找到憂太……」這是她失憶以後,唯一的執念了。
「里香。」蘭堂揉了下自己的眉心,他算是反應過來了,「你是不是故意讓我發覺的?」
隨著相處時間的推移,里香也慢慢對蘭堂放下了戒備,在她判定能夠對蘭堂付出一定信任時,她不會放著近在眼前的資源不利用。
祈本里香確定了蘭堂不會對自己不利,他也是真心在幫助自己尋找記憶,所以里香就順勢讓他發現自己的那本筆記,借由這位准干部的人脈去調查她的「乙骨憂太」。
這姑娘是從哪學的這麼多彎彎繞繞……他無奈地想。
「你是故意的吧。」蘭堂屈指,彈了下心虛的女孩的腦門。「下次,有事直接說就好了。」
沒必要這麼演他,真沒必要。
女孩吐了下舌頭,乖巧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和國外認識的朋友去看了電影《異形》。
在驚叫連天的電影院面色如常地吃爆米花,在朋友忍不住問「你都不害怕嗎」後,回答說「其實挺可愛的,異形。」
得到了朋友驚恐的眼神。
第7章 我要刀
無論是里香還是蘭堂,都做好了長時間不得結果的准備。
沒辦法,港口黑手黨雖然說是橫濱的地頭蛇,但是剛剛經歷首領換位的混亂時期,再加上之前老首領的昏庸無道阻礙其發展,港口黑手黨如今甚至可以說是內部「空虛」的衰弱狀態。更別說在整個日本範圍內,橫濱的港口黑手黨的勢力也算不上有多龐大。
沒有年齡線索、沒有背景資料,想要僅憑借一個名字就調查到那個人……別鬧了,日本還有重名的呢。
而且蘭堂也是專業不對口,縱然港口黑手黨有自己的情報網,但那又不覆蓋普通日本公民的個人信息…除非他去黑政府的電腦。
很難辦。但那也比祈本里香孤家寡人一個人找效率高,把可能性從0.1%提升到1%的程度吧。
換而言之,祈本里香除了等待外,什麼也做不了。
她端坐在書房的寫字椅上,放下已然無墨的水筆。
早早完成了功課布置的她,當然也會有自己的打發時間的辦法。
祈本里香也一直在嘗試回憶,關於過去的更多線索……但記憶這種東西,蘭堂都在橫濱快八年了,也沒見他有一點恢復的跡像。難道說她也要無望地等待,這不見盡頭的時日?
流淚貓貓頭.jpg
她又唉嘆了一聲,取下了繪畫本上的別針,把一頁頁畫紙羅列開來。
這些都是她學習任務完成後,祈本里香拿空暇時間畫的肖像畫——只基於想像之上的圖畫。
當然里香小姑娘是從零開始的,但架不住她一旦做一件事就會全身心投入,拿出最認真的態度來對待,不知不覺便積累了這麼多的,她臆想中的「乙骨憂太」的模樣。
取材自生活中見到的各種雜志,電視上的漂亮面孔,還有身邊的蘭堂先生她也沒放過,統統做了她想像中的「憂太」的合成素材。
蘭堂先生還就此和里香進行了一番友好談話。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是不介意你抱有這麼多的期待值的。」蘭堂先生冷靜地指出,心理上常見的落差現像,「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對唯一記得的人抱有寄托和各種美好的幻想,那是正常的,但那個人真就如你想的那樣嗎?」
蘭堂是忘得一干二淨、壓根沒有這種煩惱,但他在失憶之後也去了解了相關的學說。「你將他視為自己的救命稻草,你把所有美好的元素都寄於他一人身上。若是以後,你找到了他本人,卻發現他並沒有你想像的那般,你能承受得住屆時的心理落差嗎?」
蘭堂勸說里香的目的,是想要讓她把視線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不必緊攥著一個名字不放手。
然而祈本里香的回應,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十來歲的女孩抿唇淺笑,眉目柔如水波,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的溫暖似六月初陽,粲然而明媚,她微微搖頭,說道:「不會的。」
「『憂太』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不論我將世間多少綺麗幻想加諸於他身,他只會比我的理想中的模樣要更好千倍萬倍。」
蘭堂:「……」
臉頰上一點小小的梨渦,仿佛暈開了女孩無可救藥的愛慕。
他聽見女孩的嗓音,在提及那個人的名字的時,如醇香粘稠的蜂蜜在緩緩融化,吐露的每個詞彙都含著甜香。
她說:「蘭堂先生,您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蘭堂:「……」
等一下?
「我記得我的姓名,記得憂太的名字,但是,被我銘記於心的,還有一件事——」祈本里香白嫩的臉上撲滿了櫻花的粉,眸光閃動中,是女孩特有的羞怯、交織著將那份情意宣之於口的驕傲,「『祈本里香』喜歡『乙骨憂太』,只有這個,是我即便行將就木時,身體在火化成灰前的最後一秒,都無法忘卻的事。」
她記得的,這份感情,沉重而濃烈,世界崩塌也無法撼動。
唯有愛意至死不渝。
祈本里香的眼睫在輕顫著,盡管將自己的戀心大聲宣白,緊張和羞意幾乎把她淹沒了,但她卻昂首挺胸,仿佛「喜歡乙骨憂太」這件事,是不需要躲躲閃閃、值得用最自豪的口吻道出的愛慕之語。
可能是因為,祈本里香認為,她的戀心是她所持有的,唯一純淨無暇的東西了。
鴉雀無聲。
蘭堂凝視著里香,久到感官都開始出現錯覺,指針滴滴答答地推移,他方才微嘆道:「既然這是你的堅持。」
浪漫多情的法國人最能被這濃稠無匹的愛情打動,但蘭堂卻無端覺得心堵,悶悶不樂。
他家的里香,這才十一歲吧?
這麼早就身心都被拐走了……行吧,等找到了那個「乙骨憂太」,他就親眼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讓里香失憶後都對他念念不忘。
嗯,等這大海撈針般的尋找有了頭緒之後。
里香和蘭堂兩人的相性還算不錯,共同生活了這麼久,還未曾有過矛盾,當然這和二人都偏安靜的性子也有關系。
有「失憶者聯盟」的同病相憐,也是因為兩個人都懷疑對方的失憶和自己具有共通性,他們默認彼此是一個立場的同伴,也對對方開放了自己的部分個人情報。
相處了快半年了,里香戒備松懈時,自然而然地讓蘭堂發現了她非人型的本體。在一次清掃客廳,而蘭堂未告知一聲就提前回來的時候,占據了客廳大半個空間的「怪物」,就這樣猝然和家長對上了視線。
「……」蘭堂默了一會兒,淡定地抬起右手,彩畫集的光芒若隱若現。
如果不是里香喊得快,就算她不會有事,但這棟別墅八成也要沒了。
之後當然就是照例的坦白從寬,蘭堂也第一次知道了有這樣的生物存在。
對,他們至今的稱呼還是「未知生物」,因為里香自己都不確定她是什麼品種的生命體,蘭堂作為異能力上的頂尖高手,可以斷定里香不屬於異能生命,簡直像是怪志奇談中的妖鬼集合體。
養了快半年的閨女,忽然告訴你她有可能不是人。
如果不是蘭堂的心理素質過人穩住了心態,換了其他的普通人大概都要原地爆炸。
不過,「里香,你有這個形態,為什麼不早說呢。」蘭堂的聲音充滿了無可奈何,針對自己不知為何總是缺乏安全感的養女。
「不管怎麼說,你的本體雖然罕見,但也算是線索之一。」甚至由於罕見性更易於他的篩選排查,但凡里香早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形態,蘭堂也不至於大海撈針了幾個月沒有成果。
算了。這證明里香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女孩子在外面要學會保護自己,這點她做的很不錯。
祈本里香的本體和怪物類似,而且神出鬼沒的特點,讓蘭堂好歹有了一個調查的方向。
可以從近些年日本的靈異事件入手。
眾所周知,日本每年都會發生那麼數百起離奇事件,有的是人在裝神弄鬼,但也有的……迄今都是個懸案。
如果從靈異事件上找起,說不定就能尋到一兩個和祈本里香類似的狀況,再順藤摸瓜找到她記憶的線索。
祈本里香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乖乖道歉。
她真不是有意要瞞著他,畢竟自己本體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剛認識的羊組織她都能展現給他們看……她就是,單純的,忘記了。
「那麼,我姑且可以放心一些了。」耳邊傳來蘭堂先生若有所思的聲音,「既然里香你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的話……人類軀體的鍛煉也能不用顧忌太多了吧。」
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轉變,里香懵懵懂懂地:「誒?」
蘭堂細致地給她分析利害:「我的工作相對還是比較危險的,所以我平日叮囑你不要隨意出門——總是被你無視呢。我在別墅裡布下了彩畫集的觸發命令,一受到攻擊立刻會展開並覆蓋住整個別墅區。」
「但是我的保護終究是有限的,我也在考慮要不要對你加強訓練。既然你擁有本體,人類的軀體只是分.身擬態的話,那就好辦多了。」
「里香,聽好。本體不要輕易顯露出來,你的本體越是強大,越不能去依賴。怪物形態是你的底牌的同時,也是你的弱點,一旦被敵人瞄准,若是對方有針對性措施的話,你就凶多吉少了。」
「相反,你真正的強大手段是可以迷惑所有人的人類擬態,無限制造的軀體分.身,敵人破壞了一個還有一個,對你造成的損害可以忽略不計。」
看著女孩認真聆聽的神情,蘭堂輕柔地撫了一把里香的頭頂,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強你的人類軀體的鍛煉,賦予分.身力量,從而保護你的本體。」
里香:「嗯。」
蘭堂說道:「那麼今後我會對你提出更高的要求了。鑒於目標是提升你的體術水平,我不傾向於熱武器。里香,冷兵器裡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隨、隨便挑嗎?」
蘭堂嗯了一聲。
心想,正巧聖誕節也快到了,里香也沒許什麼心願,就把她的新武器當作禮物吧……在黑手黨工作的蘭堂感覺不到絲毫不對,也不覺得畫風違和。
「那……」里香攥了下手,腦海裡驟然閃過一幅畫面,冷光凜然,她幾乎脫口而出。
「刀。」女孩的聲音不容動搖,「我要太刀。」
作者有話要說:
新武器get!是情侶款哦~
本著關心閨女心理的心態,卻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口糧的蘭堂:???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日常刷怪。
今天份的特級咒靈很狡猾,滅了之後,乙骨學長發現自己的戒指給它刮蹭了一下。
劃重點,里香給的那個,戒指。
乙骨:………
半小時後,整個城市的咒靈被悉數祓除,清蕩一空。
還是難受了很久。
第8章 看見
冬季的海濱城市,大概是水汽充足的緣故,在十二月初就開始淋淋瀝瀝地下著不間歇的小雨,到了十二月中旬,更是寒雨中夾雜了細碎的雪花,落地無聲,飄蕩在冷風裡,沒來由的沁骨的涼。
積雪掃拂平坦的路邊,手指擦拭窗面迷蒙的水霧,能看見外界一片白茫茫的雪。
這個寒冷的時節,別墅更是全然對外封閉,怕冷的大家長讓全家所有的空調暖氣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運轉,壁爐的火光在隔絕了屋外雪原的別墅之內,燃燒得似乎更加旺盛,存在感也比平日高了不少。
但是即便如此……看著室內外起碼二十度的溫差,里香還是有點遭不住的熱。
每日一問,她的監護人,蘭堂先生到底是怎麼把渾身裹得如此嚴實還不會悶壞的?
因為年底的氣溫對於蘭堂先生而言過於不友好了,別墅裡長時間門窗緊閉,對外界的寒氣嚴防死守,蘭堂說好的加強里香的訓練,也差點被這要命的天氣給破壞。
於是思考過後,蘭堂干脆用彩畫集開辟了一個亞空間,專門供里香訓練使用,至於去室外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一整個冬天,除卻必要的工作,蘭堂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就在聖誕節的當日,監護人才不情不願地帶小姑娘邁出了別墅的大門。
既然承諾了給里香的禮物,那他也不能食言。
祈本里香對出門這件事沒什麼感覺,即使她在別墅裡差點被熱得精神恍惚,如果可以的話,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的里香還是寧可悶在屋子裡學習或者訓練。
聖誕節前夕的橫濱夜晚更是熱鬧不已,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由線條串起,在聖誕樹上圍成一圈又一圈,規律的燈光閃爍,混雜著店家的明燈,聖誕風味的麋鹿被掛在了店鋪的前沿,卡通風格或寫實風格都有,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火紅色的聖誕襪,鼓鼓囊囊的仿佛塞滿了禮物,入目可見的數不勝數。
還有街道上的,馱著大包袱,嘴唇沿粘著白胡子的「聖誕老人」,笑呵呵地給圍在他周身的孩子們分發禮物,孩子稚氣的笑聲如鳥雀般嘰嘰喳喳。
這是普通人能看到的景像,可謂一片祥和。
但在里香眼中的,卻是另一番圖卷。
聖誕樹的樹干之後,扭曲著三三兩兩的詭譎影子,數十個布滿血絲的眼睛從鬼影上睜開;「聖誕老人」的脖子被一對尖利的爪子死死地卡住,「嘻嘻」的瘆人笑聲從橢圓型腦袋的三張嘴裡同時傳出;麋鹿的黝黑眼睛裡,密布著細小的蠅蚊狀物,纏成亂麻……
祈本里香煩躁地用力閉上了雙眼。
察覺到了小姑娘的異樣,蘭堂側頭,低聲問道:「又看到『那些東西』了?」
「嗯。」里香悶悶不樂。
這就是她也不願意出門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里香發現自己的視野裡多出了那些奇形怪狀的迷之生物,它們無所不在,雖然都很脆弱,里香基本一拍就沒,但是數量上簡直令人絕望,根本除不盡。
最麻煩的是,到現在為止,都只有里香一個人能看見「這些東西」。
就連蘭堂先生都沒法看見這些生物。
蘭堂推測這應該是和里香的本體有關系,但按照里香的描述,她的本體力量和這些奇怪生物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里香的本體能被平常人看到,而「那些東西」不行。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奇形生物似乎無法對人體造成大的損害,祈本里香最開始能看見這種玩意兒的時候還有些緊張,後來就發現它們的威脅性似乎很低,無法對人類世界產生明顯的影響。最具有攻擊性的地方應該就是它們的長相了——看一眼就狂掉san,簡直是在挑戰人的審美極限。
但由於這些生物的「不可見」特性,目前為此而煩惱的只有祈本里香一個人。
蘭堂聽了女孩的描述後,卻感覺隱隱抓住了什麼。
祈本里香現在逐漸展露出的那些「謎團」,說不定都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拼圖,她的每一個神秘點都好像彼此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包括她的身份、失憶,以及獨特的視野…等這些「拼圖」逐一嵌合之後,答案也近在眼前了。
蘭堂是這般安慰里香的,也是他的推測。
蘭堂的勸慰是有效的,至少里香如今雖然還會為那些生物感到煩躁厭惡,她也學會了「眼不見為淨」,反正除不完,也沒什麼大危害,保證了自己家周圍沒有這種鬼玩意後,里香便不再去管了。
蘭堂帶著里香先是去了一趟大商場,添置一些平日的家用後,他轉變方向,帶小姑娘去了商業街的拐角,地下的一處店鋪。
神態閑適、有說有笑的普通人數量開始減少,直至完全消失了蹤影,等到打開了地下商店的門時,眼前來往的全是統一黑西裝的工作人員。
蘭堂沙色的長風衣在這一片烏黑裡似乎過於明亮了,門衛第一眼便看見了他,然後挺直腰杆,對他行禮:「蘭堂先生。」
……哦。看樣子是港口黑手黨的專營區?
一定是了。里香淡淡地瞥了一眼疾步走來的引路人,他身上的怪物五爪並用、以極其扭曲的姿態纏著他的上身,大約是腦袋的部位長了兩雙眼,眼珠子在不停地轉悠著。
唔。這個怪物感覺比起地上的要強一點啊……難道說從事危險工作的人身上附著的怪物也會更危險一點嗎。個頭和氣息都比她之前見過的要強橫了兩倍不止,這一只應當足以對人體產生一定的影響了吧?
蘭堂的身份是在場的人裡最尊貴的,這點從引路人的態度就能看出來。
地下商場的引路人對祈本里香視若無睹,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地領著蘭堂走到了一排武器架前。
蘭堂直接略過了熱武器,視線定格在了最下面打橫放置著的,黑色刀鞘上。
他伸手拿起那把刀:「這個之前還沒見過,是新貨嗎?」
引路人沉聲應答:「是的,蘭堂先生。這是我們小組的成員在一個月前,在東京的黑.市上淘到的刀……當時價格被炒得很高,目測時也判定是上等的刀具。但買回來後,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質量只比一般的太刀好一點,這回是我們的估價失誤了。」
不對。
祈本里香安靜地凝視著那把刀。
她忽然出聲打斷道:「我能試用一下嗎?」
「可以。」蘭堂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雖然這把刀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而言可能不趁手。
只見祈本里香雙手撫過刀鞘,一手滑到刀柄處,摁住。她幾步上前,仰頭詢問那名引路人:「你最近身上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或者說,感覺哪裡不舒服?」
「什麼?」引路人面露錯愕。
「那我舉個例子。比如……」她的目光掃過男人被五手怪物掐住的脖頸,眸光一閃,「難以入睡,並且時刻感覺呼吸不暢,總會夢見有人在砍你的頭顱?」
蘭堂金綠色的瞳眸裡,有什麼沉澱了下來。
他問道:「是這樣嗎?」
那名引路人額角有冷汗滴落,他支支吾吾地道:「是的,請問您是怎麼……」
里香輕呼出一口白霧。然後她驀然拔出刀刃,電光火石間刺向引路人的腦側,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發,刀尖直直沒入了牆的縫隙之中。
在只有祈本里香能聽見的哀嚎聲消失後,她確認了什麼,臉上揚起微的笑容,朝那個已經傻掉的男人說道:「好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這把刀,並不是普通的刀具。
不知道是灌輸了什麼力量,能夠觸碰到那些唯有里香可見的怪物。
引路人滾動了一下喉結,「咕嚕」地咽下唾沫,驚魂未定地看了眼收刀入鞘的里香,還有不遠處好整以暇看著這邊的蘭堂。
聽到里香的問話,他才後知後覺地回歸了感官,接著,驚奇的心情慢慢取代了先前的慌張。
「真的,突然間輕松了很多。」喉嚨處總是時不時傳來的窒息感不見了,還有肩上的沉重感也消失了,闊別已久的輕松。他有些驚喜,「請問這是您的異能力……」
「好了。不要多問。」蘭堂打斷,牽起了里香的手腕,「既然選好了刀,那就走吧。」
里香緊緊抱著刀,應聲。
「嗯!」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國外過了一個人的聖誕。
收到了狗卷真希熊貓還有五條老師的節日祝福,並不覺得孤單。
沒有掛聖誕襪,倒不是無欲無求,而是他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禮物,聖誕老人也不能送給他。
第9章 甜品屋大危機
翡翠的綠色,對祈本里香而言有天然的吸引力。
她為那種剔透的熒綠而著迷,當然並不是出自女生對晶亮珠寶的普遍喜愛心理。里香自己的瞳孔顏色也偏綠,但那種色彩卻淡了些許,在里香看來,是沾染了不純粹的渾濁,她的眼瞳才會是這樣索然無味的淡色。
這也是為什麼,里香在蘭堂的旁觀中挑選她的「見面禮」,第一眼便看中了那泛著瑩瑩翠光的對戒。
祈本里香的腦內神經似乎對這種凝固的寶石般的晶綠天然敏感,以至於在五光十色的現代都市裡,視線會不由自主地停駐於其上,像是采蜜的蝴蝶,眷戀地扇動翅膀,守住自己的一方絢麗。
平日的里香尚且如此,更別說在冬雪的覆蓋下,白皚皚的背景畫卷中,那一抹翠綠更加的顯眼。
以上,就是祈本里香默不作聲走進了一家甜品屋,然後坐到了一個陌生少年的對桌的原因。
沒辦法。雖然家裡蘭堂先生和自己都不願意出門,但是總要有人去買菜的……鑒於蘭堂先生把自己裹成了熊都不肯踏出家門半步的狀態,懂事又自覺的里香只好帶上卡和鑰匙,把刀塞進刀套裡,背在身後,跟蘭堂先生招呼了一句便開始上午的日常采購。
由於里香的身量,太刀的刀套背起來時已經快到了她的腳踝位置,但是介於外面隨處可見的「奇怪生物」,這一身裝扮再引人注目,里香也只能隨身攜帶自己的刀。
采購完所需的食品和用品,被零下的氣溫凍得快失去知覺,祈本里香在又一次拔刀抹除了擋路的畸形怪物後,吐出一口溫濕的白霧,她搓了搓自己通紅的手,心想要不要先去一家店裡坐坐,蹭點暖氣回溫一下呢。
就去之前蘭堂先生帶她去的那家咖啡屋……啊。
一霎時的驚鴻一瞥,宛如流星般轉瞬而過的翡色,猝然撞進了女孩的視野。
里香眨巴著眼睛,收回了已經踏出一步的左足,轉變方向朝街邊裝飾溫馨可人的甜品屋走去。
因為口味嗜甜的大多都是女孩子的緣故?甜品屋的裝潢也是可愛又粉嫩,聖誕節剛過去,還沒有從店外的玻璃牆上卸下的麋鹿角上,歪歪扭扭地戴著聖誕帽,圓滾滾的手工毛絨雪人憨態可掬,純白的圓臉上兩處腮紅,像是在招呼著客人。
透過玻璃窗,便能清晰捕獲到店內的景像。現在的時間客人並不算多,就算有也大多是結伴的情侶或者關系要好的女孩子,因此,獨身一人的貝雷帽少年愈發醒目,他趴在桌上,倒影被窗戶反射,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渾圓的彈珠,但是玻璃制成的彈珠球,也比不上少年翠色的眼眸純淨明澈。
里香走進甜品屋,掛在門前的銀鈴蕩晃出悅耳的脆響,小女孩背著大半個身高的刀套、手上被購物袋塞滿的奇異場面吸引了不少目光,店內的服務員立刻快步上前,帶著最完美的營業笑容,幫里香接過了手中的袋子,輕聲問她需要點什麼嗎?
祈本里香的視線時不時朝那個貝雷帽的少年瞥去,她敷衍地嗯了兩聲,關注點都被那雙漂亮的眼睛奪走了——咦,不要眯起來啊?把眼睛閉上還看得見東西嗎?
接著里香就聽見了那個少年懶懶的聲音。
「我要紅豆麻薯,草莓大福,巧克力巴菲……」
里香呆呆地:「誒?」
少年忽然抬起頭,對著里香鼓起臉頰,說道:「給我點單啦!你不是衝著亂步大人來的嗎?所以給亂步大人買一點零食當作見面禮不過分吧?」
祈本里香歪頭:「你是叫亂步嗎?自稱好奇怪,還有,為什麼要把眼睛眯起來啊?」
里香不意外亂步能看穿自己的目的,反正她也沒掩飾,換了自己她也能一眼看出來。
不過是很難得看到亂步那樣的純粹的瞳色,感到好奇而已,那對眼瞳和她買的戒指上鑲嵌的綠鑽一樣,閃著璀璨澄澈的明光。
大概是對方眼神澄淨的緣故,討厭和陌生人接觸的里香並不對他感到厭煩,在服務員「請稍等」的背景音中,里香坐到了亂步的對面,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亂步把彈珠捏在手指之間把玩,道:「因為一直睜著眼的話總會無意間看到很多無關緊要的訊息啦,而且……」他的聲音小了幾度,「這樣也很酷嘛。」
里香抓重點一直可以的:「訊息?比如說?」
甜品很快就上來了,對甜食不感興趣的里香推給了亂步,看著綠眸的少年往嘴裡塞了一塊,兩頰鼓鼓囊囊的:「比如說,你透過亂步大人的眼睛卻在思念其他人這一點,讓亂步大人不太愉快。」
這一番話把里香給說懵了。她剛剛在想念誰她自己怎麼不知道?只是喜歡那雙翡瞳而已……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顯然已經重要到無時無刻不在你的潛意識裡蟄伏的地步了吧。」江戶川亂步晃了下手裡的叉子,得意洋洋地說道,「看在你請亂步大人吃了限量版巴菲蛋糕的份上,亂步大人可以免費為你推理一下哦,哼哼,感激我吧!」
里香很自然地跟上話題跳躍的速度:「好的。」
推理……果然是偵探呢。不知道他能看出來多少?里香已經把所有殘留的痕跡都翻來覆去琢磨透了哦。
「首先,最淺顯的。」塑料叉子在少年的手裡轉了一圈,「那個人和亂步大人一樣是綠色眼睛吧?而且顏色不淺,所以你才會下意識的一直尋找這種色彩。」
祈本里香的瞳孔一縮,更加聚精會神。
「然後,他的活動範圍,不在本地——至少不在日本,不過是日本人沒錯啦,只是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的樣子,你可以不用抱那麼大的期望哦。」
里香神情失落:「哦。」
「接著是他的『工作』……」說到這裡,江戶川亂步停頓了一下,他故意卡住沒說,看著祈本里香明顯著急起來的表情,亂步神秘兮兮道,「想要知道嗎?」
里香連連點頭:「想。」
「唔,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亂步大人這邊也缺失信息不能明確指出稱謂。而且巴菲蛋糕能換取的情報已經到此為止啦!里香醬想要知道更多的話,就得拿出更多的『代價』哦?」亂步侃侃而談的模樣,真的很像一個精明的商人。
「……我需要做什麼?」
亂步的聲調忽然降了下來,他向後一靠,把後背陷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上:「很簡單。你的話應該能看到吧?這家甜品店裡的那些『不可視之物』。亂步大人沒法看見,所以煩惱了很久。」
里香聞言,朝旁邊掃了一眼。
是一個頭部和身軀不成比例的大眼怪物,像是壁虎,攀爬在甜品店的櫥窗上——祈本里香剛進門就看見了,只是一路上見到的怪物太多了,平均每家店都有那麼兩只。所以除非是主動對她攻擊的,里香都不想去管了。
亂步把桌子拍得砰砰響:「不要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啦!我跟你說,這家甜品屋可是亂步大人找了好久的絕佳寶藏哦,老板娘手藝絕贊!可是卻因為『那些東西』生病了,以至於這兩天推出的限量品都少了不少,簡直是全橫濱的大損失!」
「這樣。你把『那東西』驅除了,老板娘的健康恢復過來,亂步大人就免費再給你推理情報怎麼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哦!」
里香:「……」
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話,只能指了指已經挪移到天花板的壁虎怪,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個頭很大,會惹出一番動靜。」現在還是大白天呢,把刀亮出來的話也太……里香不想被人當成中二病晚期的臆想女……
亂步聞言,撐著下顎,神情嚴肅無比:「嗯,這也是個問題。好,那你就和亂步大人在這等到普通人散場後再行動吧!」
里香:「?」
誒?可是她還要回家做菜呢?
蘭堂先生要挨餓啦!
亂步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擺手道:「沒關系沒關系,待會兒亂步大人的社長會過來處理好這些事情的,也會跟你的監護人解釋清楚的,放心吧!」
「每天只能吃兩份巧克力布丁的日子,亂步大人實在忍受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收到了營救任務。
在解救完被咒靈重傷的國外咒術師後感慨,原來外國還是有咒術師工作的啊。
接著被告知說,馬上要去法國跑一趟出差了。
想起了法國的罷工風俗,乙骨:………
這日子還有完沒完。
第10章 祓除進行時
乙骨憂太的相關情報對里香誘惑力太大,哪怕只是來自於一面之緣的偵探的推理,里香也難以對拒絕這份信息說出拒絕。
更別說知道得越多,她能找到那個人的幾率就越大……
於是聽話乖巧的女孩第一次超出時間沒有回家,在亂步信誓旦旦的保證下,她姑且把一丟丟信任托付給了這位能填充她心中空白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在亂步的引薦下見到了那位武裝偵探社的社長,一位不苟言笑的銀發男人。
在見到人之後,祈本里香表情一僵:「……」
是年齡較大的男性。
她把頭縮回了桌子底下,不願交談的態度溢於言表。
這把亂步氣了個倒仰,不能忍受社長被人討厭的他當即站了起來,戳著里香的發頂道:「我說你啊!社長才不是外面那些隨隨便便的大齡男性呢。話說,雖然我能理解你不喜歡年齡較大的男性啦……也不想對你說三道四,但是社長真的不一樣的,不要把什麼都一棒子打死啊。」
「而且,你的監護人年齡也不算小了啊,也沒見你這個心態……」亂步不滿地嘟囔。
等亂步的聲音消散後,里香才默默地抬起腦袋,盯著黑發少年道:「蘭堂先生,看起來年齡不大。」成功把亂步噎住。
對,法國美人十分注意自己的保養,蘭堂看起來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里香對他的抵觸心理也並不強烈。
可面前這個銀發男人就不一樣了……嚴肅的氣場,緊繃的面部線條,幾乎一下子就讓里香感覺不太好了起來,哪怕有亂步在一直強調他是個多好的人……第一印像暫且是改不掉的。
盡管江戶川亂步氣惱,但他也對里香的潛意識抗拒沒轍,大致能推測出女孩曾遭遇過什麼才會有這樣的心理反應,娃娃臉偵探氣了沒多久,就立刻心軟了下來。
算了算了。又往嘴裡扔了塊糖的名偵探心想,亂步大人可是很大度的,普通人會受到第一印像的干擾也在所難免,反正只要里香醬接觸久了就能發現,亂步大人的社長和外面那種人渣可是完全不同的……
唔,應該說還好她失憶了嗎?也不知是好事壞事了。
亂步瞥了里香一眼,她還把臉部埋在臂肘之中,亂步故作成熟地嘆了口氣,說了聲「真沒辦法」,然後便朝著一直茫然看著這邊的福澤諭吉走了過去,兩人不知交談了什麼,等里香悄咪咪瞅過去一眼後,那兩人似乎已經達成共識,銀發男人頷首,亂步則回頭比了個「耶」。
亂步問道:「里香醬,社長說他會去和你的監護人說明情況,順帶把你的這些——」他指了指菜籃子,「都稍帶回去,你家應該沒有那麼嚴厲吧?」
里香搖了搖頭。
雖然蘭堂先生對她的要求很高,平時也有門禁,不過他對她的人身自由倒是不怎麼限制,只要和他說明一下的話,蘭堂先生應該會原諒自己晚歸的……
就是今天得委屈蘭堂先生去外面湊合一頓了……里香想起蘭堂包裡那幾張五星酒店VIP卡,頓了頓,不,也許他不委屈也說不定。
好的。里香更加沒有心理負擔了。
面色嚴肅的銀發男人提著菜籃子購物袋的樣子怎麼看怎麼違和,里香定睛看了兩眼後,忍不住悶笑出聲,心裡那點不適也煙消雲散。
這個人,可能真的和亂步說的一樣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從進門起,發現了里香的抵觸後就不再靠前,體貼地給了她足夠的空間,最後還願意幫他們做這種麻煩事……
善於察言觀色、並且對他人情緒較為敏銳的女孩閃了閃瞳光,最後把這一大一小兩個人打上「好人」的標簽。
答應了亂步會幫忙的事,祈本里香並不打算失約。
里香被亂步帶著,在附近的公園裡玩起了堆雪人,不過一般是她負責找材料,然後看著頗具童心的名偵探大人堆了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雪人。不過江戶川亂步倒是沒說要玩打雪仗……大概是看出了里香身上有被訓練過的痕跡了吧,洞察力非常強呢。
等到亂步手指都被冰雪凍紅,差不多玩膩了雪人時,天色終於漸暗了下來,那家甜品屋也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在街道對面的雪堆中,兩個腦袋一先一後頂著雪花探出。
亂步的眼裡閃著興奮的光:「人都走光了。是時候了,里香醬!」
嗯,雖然這時候的名偵探大人已經接手了很多懸疑案件,但是像這種的,真正的妖魔鬼怪式事件他還是第一次處理啊!誰小時候還沒有個凹凸曼打怪獸的夢想,他能不激動嗎!
——不過去「打怪獸」的主力也不是他就是了。
甜品屋內已然熄燈,祈本里香和名偵探大人也來到了店門外,里香透過玻璃窗看著裡頭的壁虎怪,陷入沉思。
亂步:「怎麼樣怎麼樣?」
里香:「嗯……比白天看到的還要大。可能是顯露出了全貌吧。」
攀岩在甜品屋的瓷磚牆壁上,壁虎怪的身軀已經從天花板折到了牆角落,凸出的腦額上幾只眼珠子轉轉悠悠,最後盯在里香的臉上。
里香和壁虎怪對視了一會兒,搓了搓自己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
果然不管看多久都沒法習慣……這個掉san的長相……
不過先不管裡面的東西。他們現在面臨的第一道門檻是,店門鎖上了,他們要怎麼進去。
江戶川亂步眯著眼,仰頭看了下屋頂:「嗯,煙囪……」
里香:「……」
里香:「你冷靜一點,人類一般是不會從煙囪裡進屋的。」
聖誕節已經過去了,你的代入感沒必要那麼強。
亂步唰地帶上了眼鏡:「那哪裡還有可以進屋的空隙呢?我看看我看看……」
其實只要撬開來就好了。里香掏出了別針。
聽到身旁傳來「哢」的一聲,門鎖開啟,亂步的手一頓,然後又面色自如地收回了眼鏡,對已經打開店門的里香誇贊道:「哼哼,做得不錯嘛,真不愧是本偵探的助手!」
她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助手了啊。
里香先一步踏入了店內,平靜的目光對上了那只久等的壁虎怪。
好吧,第一步克服了,那麼第二步,就是打「小怪獸」了吧。
里香拔出了自己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涉及到的:
1.關於里香討厭年齡較大的成年男性,是原著的設定,至於原因,原著描述的很隱晦,作者推測出來是里香她爹疑似人渣那啥要對里香下手,最後被里香反殺,然後小姑娘留下了陰影。本文是基於對原著推測上的設定,要是日後被jjxx打臉了那也沒辦法(攤手
2.關於里香會撬鎖……emmmm,這姑娘以前從奶奶的櫥櫃裡偷拿了自己媽媽的結婚戒指送給憂太,她的撬鎖技能應該是在的。
——————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正在打工的深淵裡掙扎。
來了法國後,不出所料罷工的風氣旺盛,這裡連咒術師都罷工(堅強的微笑)
不,他要的不是工資。你以為工資高就能換回他的睡眠了嗎?
那可是他唯一有可能見到里香的時候了,連這點都要剝奪的法國咒術界,是屑。
第11章 詛咒女王
蘭堂先生的訓練是卓有成效的。
至少,里香小姑娘已經習慣了使用人體作戰,而不是有事沒事就關門放本體。她把本體的力量注入刀具中,讓江戶川亂步去櫥櫃後頭躲好來。
形似壁虎的怪物很顯然不願意坐以待斃,和白日不同的、完全顯現出來的龐大圓球狀的軀體以奇異的角度扭了過來,它「嘶嘶」地吐著蛇信般的舌頭,舌尖上還有一只骨碌碌轉動的眼珠。
這麼多天了,祈本里香姑且也算是「閱怪無數」,但是這只壁虎怪的顏值……在小姑娘見過的所有怪物裡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嚇人了。
在白日裡它的氣息應當是隱藏了吧。臨近夜間,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也好、顯露出的全軀形態也罷,都比白天時候強橫了兩倍不止。
……話雖如此,在擁有著無法測量實力上限的本體的里香看來,也就是從「一拍就死的菜雞」變成了「要拍兩下才死的菜雞」。
祈本里香的本體尚且隱藏於陰影深處,只要她不主動顯現出來,外界的人看里香永遠只是普通的人類罷了。
在亂步興奮的數次貓貓探頭中,祈本里香側身躲過驟然刺來的鋒銳蛇信,冷芒斬過,將長舌從中間截斷,伴隨著壁虎怪吃痛的咆哮聲,里香將刀尖一轉,在牆壁上借力一躍,下一刀對准了它的腦袋。
壁虎怪的攻擊力大概是全部點在了頭部,與臃腫的頭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的脖頸部位細又短,仿佛一折就斷,身體更是細小,遠遠看去仿佛一個渾圓的氣球。
使用著人類身軀的里香靈巧無比,她在壁虎怪的腦門上再度借力,一腳踩在了它的腦門的兩個眼珠子上,反手持刀,猛地朝它脆弱的脖子部位刺下。
仿若是知曉了自己在劫難逃,壁虎怪倏忽間長大嘴巴,發出了無比尖利的嘶吼聲,高頻率的聲波幾乎快把人的耳膜震裂,尖嘯聲在封閉的甜品店內一陣陣地回蕩。
音波的干擾性太強,手部瞬間失力,戳歪了方位。祈本里香蹙眉,她沒有去管自己流出縷縷血絲的雙耳,先是扭頭確認了亂步的情況——碧眼的少年雖然看不見聽不著壁虎怪的聲音,但還是受了一些影響,臉色微微發白,然而那雙翠色眼眸還是目不轉睛地鎖定著里香的身影。
里香身形一頓,知曉錯失良機後沒再糾纏,她從壁虎怪的身上躍下,在亂步的藏身處站穩。
在江戶川亂步的視角裡,里香就是懸停在半空中猛戳空氣,與空氣鬥智鬥勇,看不見相關痕跡的他自然也無法推理,只有悄咪咪地對佇立在他身旁的女孩問道:「怎麼樣?解決了嗎?」
里香面色染上了一絲凝重,她擦掉耳廓上的血絲,低聲道:「氣息不對勁。」
映在里香的視網膜中的壁虎怪物,此時仍在發出不間斷的嘶叫聲,身上鼓起了一個個膿皰,它的身軀逐步脹大……
與此同時,這個怪物的氣息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攀升,在吹脹到一定程度後,伴隨著「哢嚓」的清響,宛如雞蛋破殼般,壁虎怪圓滾的頭顱裂開了一條縫隙。
……蛻變?
里香瞳孔一縮。
倘若祈本里香在咒術高專接受過教導,或者有任意一個咒術師在場就能認出來,這是咒胎「破殼」的前兆。
之前里香沒把壁虎怪的力量放在心上,不過是因為咒胎未完全孕育而出,但是它一旦成型,就是一個城市的巨大災難——因為這個咒胎,是特級的。
蛻變後的形態,和咒胎形態的實力,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
判斷出錯了。
回去後,大概會被蘭堂先生責罵的吧。
祈本里香無聲地嘆了口氣。
壁虎怪身上的裂隙越來越多,然後兩雙駭人的利爪,率先突破了咒胎的表殼,一把撐住胎身,頭部、身體……紛雜密布的紋理,石塊般的色調,一寸寸顯露而出。
初步目測,體積是壁虎怪的四倍。
但是,很奇怪。
成型後的壁虎怪光是站在那裡,威壓就止不住擴散,他的尖嘯聲仿佛化成了可見的波紋,房屋開始震蕩,牆壁崩裂出蜘蛛紋,天花板上悉悉簌簌地掉落粉塵。
明明只是用眼睛去看,就知道這個怪物有多可怕,是里香迄今為止見過的最高的等級……但是,她的心裡卻奇異地升不起絲毫害怕的情緒,反而古井無波,沉靜如初。
里香瞥了一眼亂步。
她想起之前的銀發男人,對她說「亂步就拜托你了」,沒有過問她要和亂步去做什麼,只是放心地把信任交付給了初見的她——當然了,或許這其中也有對亂步能力的信任,但是……
祈本里香托起了亂步的身體,他的臉色白得可怕,而且還在不住地咳嗽,現在的狀況已經不適於讓普通人在旁邊圍觀了。
亂步忽然一偏頭,里香猝然與他對上了視線。
盡管面上寫滿了虛弱,但是那雙初見就吸引了里香的翠色眼瞳裡,還閃著精神奕奕的光。
他問里香:「你能搞定嗎?」
里香說:「嗯。」
亂步揚起欣悅的笑容。
黑發的少年按里香所想,退出了危險範圍,沒有了後顧之憂,里香重新望向那個蛻變的壁虎怪物,過於龐大的軀體已然塞不下屋子,他隨著里香來到了四下無人的街道上,尖笑聲仿佛要傳遍這個城市。
里香不用看都知道它在激動什麼,慶祝自己的新生。
那怪物咧嘴一笑,竟口吐人言:「人類女孩,賀喜吧,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的新形態的人類……作為獎勵,成為我新生的祭品如何?」
蛻變後的壁虎怪物形態更偏向人形,但是那張扭曲的面孔,抑制不住的惡意,無一不彰顯著它的身份。
可以交流?里香內心略微吃驚一瞬,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時機,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們?」那怪物嘻嘻笑道,它歡悅地扭動著軀體,看得人毛骨悚然,「我們是[咒靈]啊!從你們人類的痛苦、憎恨、哀傷等所有負面情緒裡誕生的詛咒啊!什麼啊咒術師,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哈哈哈哈——」
咒靈。咒術師。
默不作聲地把這兩個陌生的名詞記在心裡,祈本里香橫放刀刃,戒備的姿態仿佛逗到了面前的特級咒靈,它樂得直笑,刺耳無比:「哈哈哈哈哈……你以為,憑你這孱弱的人類軀體,不熟練的咒力使用,能夠贏得了我嗎?算啦算啦,看在你是我新生後的第一個祭品的份上,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宛如磨砂的粗啞,在里香凝固的目光中,那個咒靈的身後密密麻麻地湧上來一層層黑雲……不,那不是黑雲,那是,數以萬計聚集起來的蟲子!
咒靈怪笑道:「多虧了你們人類對於蟲子的厭惡,誕生出了如此強大的我。」
看著面前飛速逼近她的蜈蚣蟑螂蒼蠅蚊子的聚合體,祈本里香的表情徹底僵住了。
她慢慢地垂下了手,刀具應聲而落。
咒靈見狀,笑得更加誇張了。
「哈哈哈哈哈,知道敵不過我,徹底放棄抵抗了嗎?明智的選擇,我會讓你不那麼痛苦地死掉的哈哈哈……」
它的笑聲戛然而止。
恐怖。
刻印在靈魂中的恐怖,如同寒月的冰雹當頭砸下。
顫抖。顫抖。顫抖。
無法抑制住的恐懼感,貫穿了全身。
[不要觸碰!]
尖叫掐斷,身體中每個組織的構成,都在發出惶恐的信號。
跪下。
不能抬頭。
不能直視那個存在。
特級咒靈像是卡殼了般,一點一點地下蹲,然後匍匐在原地。
慘淡的月光下,從陰影裡攀出的,是一只手臂,仿佛要撕裂雲霄。
半露出的頭首,眼珠往旁一轉,隨即定格,無形無狀的視線壓在了那個咒靈的身上。
她說:「跪下。」
咒靈喪失了思考能力,它瑟瑟發抖地跪著,頭部磕在了水泥路面上,不敢有一點動作。
「請、請您,饒恕……」
詛咒女王沒有理會,僅僅是揮動手臂而已。
拍一只蒼蠅般,能給人類造成巨大災難的特級咒靈,就這樣輕飄飄地死在了一掌之下。
徒留下祈本里香厭惡的聲音在回響。
「蟲子。」
………
橫濱處咒術駐扎機構,對總部上報。
出現特級咒靈波動,但不到二十分鐘,該咒靈波動消失,本部所屬共四名一級術師前往調查,一無所獲。
半小時後,情報更新:
發現大量蟲子死屍。
發現某街道出現凹陷痕跡。
十分鐘後,情報更新:
發現殘穢,強度超過所有以往咒靈。
但是無法尋到其他痕跡,疑似憑空消失。
線索在此中斷。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英國。
好不容易給法國清了一波咒靈,轉眼又收到了前往英格蘭的外派任務。
因為常年罷工的法國咒術界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勤勉的,乙骨學長訂好了機票後,差點沒走成。
乙骨:微笑.jpg
第12章 亂步ソ助攻
「然後呢然後呢,里香醬成功打敗怪獸了嗎——」
「……差不多吧,稍微用更強力的氣息威懾了一下,大概是有等級差距的緣故,那個怪物的戰意立刻被磨滅了。」里香吸溜著珍珠奶茶,香芋的氣味裹挾著口感勁道的珍珠溜上味蕾,很好地撫平了在消滅那個怪物後她有些倦怠的心情。
不對,現在應該改口叫咒靈了。
那個咒靈能口吐人言,倒是方便了她的情報收集。
就是死得太早了,否則還能挖出更多情報……不過也不能怪里香,誰讓那個咒靈的大招是召喚一堆蟲子,那個陰間場景,心理素質過硬的成年人看到了都會惡心得頭皮發麻,更別說里香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了。
雖然遺憾沒能挖出更多的訊息,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咒力,咒靈,咒術師……
祈本里香眼睫垂落,掩下眸底的沉思。
捧著珍珠奶茶的手也不自覺停滯住了動作。
看那個咒靈的說法,它們這種生靈也不止存在一天兩天了,擁有專有名詞一一對應,至少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體系。
她忽而扭頭,定眸看著窗戶之外,太陽懸空的明亮色調下恢復了往常的熱鬧,富有人氣的商業街。
恐怕在這個平和安詳的表世界之內,還存在著未曾落入公眾視野中的,不為人知的「咒術世界」。
「……如果是這種猜想的話,里香的身份與之掛鉤的可能性很大——喂,里香,里香醬!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抱歉。」如夢初醒般,祈本里香從自己的思緒裡抽離,她轉回視線,認真地注視著對座的江戶川亂步,「你接著說。」
……這位名偵探先生,真是,恢復力驚人,而且精力旺盛。
明明昨天才被特級咒靈正面衝擊過,今天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拉著她跑到另一家奶茶店裡,興衝衝地開始「盤問」里香昨天勇鬥小怪獸的具體經過。也得虧蘭堂先生見陌生少年敲門沒攔著,且默許了亂步帶著里香去外面玩。
#家裡內向到有些自閉的小閨女終於交到朋友了,爸爸好欣慰#
里香已經把甜品屋的那個咒靈祓除了,病魔纏身的老板娘也就此恢復了健康。然而昨夜打鬥時動靜有點大,甜品屋已經被破壞得宛如強盜過境,正對門的那條街更是憑空出現了凹陷……現在警方還在調查中。
於是亂步少年就繞路帶著里香去了另一家奶茶店,按照約定,里香把咒靈祓除後,亂步就要幫她免費推理出更多的信息。
事實上,就算沒有這個約定,對咒靈的存在產生濃厚興趣的亂步也會第二天找上門來的。
推理不是憑空瞎想,縱然是亂步也需要足夠的信息支撐,所以里香並沒有隱瞞,她把昨夜咒靈的話基本和江戶川亂步復述了一遍,有些緊張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名偵探大人,期待著他能推理出怎樣的訊息出來。
有關祈本里香的失憶,她的身份,還有……乙骨憂太。
「既然里香都猜到了會有『咒術界』的存在,那麼也應該能想到,唯一看得見所謂『咒靈』的自己,身份也定然與『咒術界』掛鉤。」難得江戶川亂步願意慢條斯理地跟一個人拆開來掰碎了地解釋,里香聽得更加聚精會神。
亂步豎起了兩根手指。
「那麼,里香的身份無非有兩種可能——咒術師,或者咒靈。嘛,正常人都會傾向於前者吧,不過事實上,恰恰相反。」他捏了顆軟糖,塞進嘴裡。
像是沒有看見祈本里香錯愕的神情,亂步繼續道:「既然咒術師是消滅咒靈的存在,那麼基礎就是要能夠看見咒靈吧?可是里香醬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遇到一個能和自己一樣看見咒靈的人,這就證明咒術師的珍貴性。萬裡挑一……或者說十萬裡挑一也不為過。」
「咒術師的稀缺性,決定了他們培養出來的每一個都是彌足珍貴的人才。那麼如果里香醬失憶前是接受了正規培育的咒術師,為什麼會蘇醒於鐳缽街那種地方?為什麼明明沒有刻意隱匿、卻直到現在也沒同行發現你的行蹤,讓你一直流落在外?」
「而且,里香醬蘇醒後身上是空無一物的,連必備的通訊設備都沒有,更別說其他防身的道具了。這對於常年和咒靈作戰、身處危險之中的咒術師而言是很難想像的一件事吧?再加上里香醬蘇醒前沉睡的位置過於偏僻,被偷走的可能性都很小。」
亂步「啊嗚」一口吞下了紅豆麻薯,口齒含糊地說:「里香現在還沒有被人聯絡,明明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除非咒術界高層都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腐朽混蛋,否則為什麼不來接你呢?放任一個未成熟的咒術師在外面流浪,但凡是個正規機構都做不出這種事吧。」
里香驚呆了。
「所、所以亂步就認為我是咒靈嗎?」
想起了迄今見過的咒靈們千奇百怪的賣相,里香的聲音裡充滿了受傷和不可思議。
嘛……雖然里香的本體和那些咒靈確實是一個畫風無疑。
「唔。其實還有其他的推測因素啦,不過全說出來就太麻煩了我不要。」亂步把麻薯塞滿了腮幫子,「總之,綜合考慮下來,里香醬是咒靈的可能性更大啦,畢竟根據里香醬的說法,到了一定等級的咒靈智慧不輸於人類不是嗎?而且里香醬還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受了肉,這也是為什麼平常人的眼睛能看到你。」
……說的也對。
除卻人類分.身,祈本里香的本體形態也能夠被普通人的眼睛捕獲到,或許如亂步所言,是「受肉」的緣故……
祈本里香:所以里香被開除人籍了是嗎?
里香無精打采地趴在了小圓桌上,雖然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猜測啦……但被實錘——亂步的推理基本等於實錘——的時候還是會感到一絲絲難過。
而且里香以前只是猜測自己不屬於人類,但也不確定是哪個未知生命體,結果居然是咒靈……嗚……
里香又倏然間想起了昨夜那個特級咒靈的話語。
[咒靈是從人類的痛苦、哀傷、憎恨等所有負面情緒中誕生的詛咒。]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里香是咒靈的話,那麼里香,是被誰給『詛咒』了呢?
發頂傳來溫熱的觸感,里香睜大眼睛,感受著不算熟練卻詮釋著溫柔的揉撫。
她揚起臉來,只看到不自然地扭過頭,卻切實在嘗試著安慰她的亂步少年。
「其實當咒靈也沒什麼不好的嘛?反正里香醬不會像其他壞咒靈一樣惡意傷害他人……諾,要吃糖嗎?」
笨拙地說著慰藉的話,在江戶川亂步的認知裡,能讓人的心情以最快速度好起來的辦法,就是喂給ta美味的糖果。
被亂步強行塞了根棒棒糖的里香:「……」
舌尖抵著糖果的表殼,甜絲絲的味道從味蕾處傳入神經中樞,在腦內發出愉悅的信號。
關於里香的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小心髒受到刺激的祈本里香如是想。
接下來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亂步,能告訴里香,憂太是什麼人嗎?」
像是害怕驚擾到內心那個泡沫般綺麗而脆弱的夢,里香放柔了嗓音,連聲調都輕得如同羽毛觸地。
這回換江戶川亂步表情復雜了。
他眯著眼,又拆了一包糖紙,含住和里香嘴裡的同款棒棒糖,拖著長長的鼻音:「嗯——這個嘛……」
「你很喜歡他吧?」
里香篤定地點頭:「最喜歡他了!」
「這樣啊。」亂步微微嘆息,然後忽然直起身子,正視里香說道,「那個人,是里香醬活在世上的最深切的羈絆哦,以『愛』為名……」死亡也無法將二者分離。
何等扭曲的詛咒(愛)。
不過這些,里香醬現在姑且還不能知道,否則一定會誤會的吧。還是等她恢復記憶好了。
現在能告知於她的是——
「你的『憂太』,也是咒術界的一員,屬於咒術師陣營,而且在咒術師的領域,算是超——厲害的一個人吧~」不過肯定沒有亂步大人厲害啦嘿嘿,誰讓這位「超厲害咒術師」現在還沒察覺到他未婚妻的存在呢,而亂步大人這邊可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了哦。
里香的眼瞳裡頓時宛如擦亮了千百萬顆晨星,她急不可耐地道:「真的真的?憂太是咒術師嗎?那是不是只要里香回去咒術界,就可以……」
「可以是可以啦。」亂步提醒她,「不過里香醬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咒靈之身呢?沒有任何准備措施、陡然暴露在咒術師們的眼皮底下,里香醬會被第一時間消滅掉吧?」就算沒有,也會引起咒術界的警戒,到時候再想找人就難辦了。
祈本里香剛想反駁說她有人類擬態,但看著亂步那通徹一切的眼神,她忽然想到……咒術界她還是一無所知,誰知道那裡面會不會有人能看穿她的擬態,認出自己的原型本體呢?
好吧。里香貓貓沮喪中。
所以現在是想辦法繞過那些咒術師進入咒術界嗎?感覺好難啊……沒有渠道,身邊的人也都是非術師更別提人脈了,而且咒術界是隱蔽於公眾視野下的,正常途徑的排查大概率是找不到的。
唔。不過總比一開始的毫無頭緒要好得多了。
得感謝亂步呢。
亂步:不用客氣。只是磕到了你們的糖,想助攻一波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還在英國。
晚上完成了任務獨自回酒店,碰到了兩個流浪漢堵他,不僅劫他的財,還想劫他的色。
乙骨:貓貓受驚.jpg
有被嚇到的乙骨學長在手下留情地敲斷了他們的骨頭後就報了警,並且連夜定了張機票離開英國。
這就是腐國嗎?鋼鐵直男乙骨學長怕了怕了。
第13章 監護人的異狀
開春了。
舊雪被掃至一旁,堆積在道路旁的綠化帶緣,透明的細碎雪晶反射著太陽光輝,被人們絨厚的鞋底踩過時沾染的污泥,也在暖融初化的冰水洗刷下慢慢潔淨。
人們的體感上,往往會出現這種錯覺吧。
二十四小時,地球自轉的速率明明未曾有過改變,客觀上,速度和時間都是嚴謹的代名詞。但是在人們腦海中印刻的時光流逝,卻會被他們自身經歷的風浪影響,陡然而生一種幻覺。
倘若一個人在兩天內數次險像環生、波瀾起伏,陷入生命危機又化險為夷,這兩天的時間對他而言恐怕抵得上二十年,每分每秒都難熬得可怕。
但大多數人沒有那麼轟轟烈烈的人生,他們平凡地日復一日,每天重復地面對熟悉的場景、工作、學習,習慣成自然的作息時表,二十年晃過,就像只有兩天。
祈本里香正是處於後者的狀態。
初醒時的迷惘漸漸消褪,雖然內心的空洞依然,但身體好似已經習慣了每日尋常往復的活動,慢慢積累在腦內的知識,漸漸嫻熟的刀術,以及……學會了去讓自己忙起來,不要去想他,不要讓自己煎熬。
自從結交了江戶川亂步這個朋友,里香沉悶的日子總算出現一點亮色了。可即便是亂步,也沒法幫里香填補心裡的空洞,自他上回給里香的推論後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就像是陷入了瓶頸一般,進度再也沒有走一點。
好在里香已經學會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追逐心中的幻影卻不得其果後,她學著去關注自己身邊的事物,身邊的人們。
蘭堂先生的變化,也是在這個時候被她發現的。
作為將里香帶入陌生生活的第一個引領者,祈本里香的養父,也是她目前為止最親近的人,她對蘭堂投以的關注度自然也是最多的。
可能蘭堂自己都沒發現的變化,卻被敏銳的小姑娘察覺到了。
首先是,這位長發微卷的異國青年,最近發呆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無論是例行給里香檢查功課時,還是和她共進晚餐時,蘭堂總會不自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神空茫,無焦距的目光落在視平線上隨機的一點,要里香呼喊好幾聲他才能回過神來。
這也就罷了,有時候他發呆發得雪落在身上也不知覺,這就有點可怕了——要知道蘭堂有多怕冷,家裡的電費光空調一項就是個龐大的數字。
奇怪的地方還不止這些。
里香在打掃家裡衛生的時候,在垃圾桶裡發現了成沓的報紙,全部都是外文書寫,而且是法文,幸虧小姑娘在監護人的高要求下基本掌握了法文日常用語,又有網絡輔助,看懂這些報紙不是難事。
可蘭堂先生明明以前沒有看報紙的習慣,但是看這些報紙的厚度,他已經訂閱了不少一段時間了。
若說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蘭堂先生,在開春了沒多久,外面寒氣還冷颼颼的時候,就願意踏出暖爐般的別墅,不只是為了工作,假期時間也總是這麼干…還一出就是一整天。
反常。這也太反常了。
祈本里香有一回忍不住問他,蘭堂先生是去哪裡了。
鐳缽街。懼冷的異國青年是這麼回答她的。
但除此之外,他就沒有透露太多了。
但就是這個簡單的地名讓里香懵圈了半天。
鐳缽街是什麼地方?早在被蘭堂撿回去後里香就做過了功課,關於八年前的鐳缽街爆炸事件,讓這一塊徹底變成廢墟,淪為了被政府遺棄的貧民窟,孤兒數量極多,里香剛蘇醒時遇到的「羊」組織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還同時是蘭堂先生與自己失憶後的初始地點,俗名新手村。
不過據蘭堂先生所說,他自己是在醫院裡醒來的,只是從將他送往醫院的人口中聽說,自己是在鐳缽街昏迷的而已。
但是加上今年,蘭堂先生在橫濱可是已經待了快八年了啊……這麼久的時間,里香相信他早就把鐳缽街事件調查了個翻天覆地,要是有收獲的話他應該早就離開了,何必還須等到現在,還能撿到里香?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隔了這麼長時間,又忽然開始去鐳缽街調查了?
里香不是沒有問過,但一反往常的是,以前對她有問必答的蘭堂先生,這回出奇地沉默,無論她問什麼都是緘口不言,久而久之,里香也就把疑惑埋在心底了。
既然蘭堂先生不願說,那大概就是很私人的私事了,她也不好刨根問底。
於是兩人的共居生活又相安無事地持續了一段時間。
直到那一天,那麼突兀地,蘭堂先生走入了家門,在他以往還是在港口黑手黨工作的時間段內。
里香聽到了聲音,打開臥室的房門,她就那麼一扭頭,心髒都仿佛停跳了一瞬。
整個人的表情直接定格,眼眸瞪大,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蘭堂——身後的那團巨型影怪。
像是墨汁的集合體,沒有固定的形態,整團咒靈呈液體狀,被裝在水球裡的墨似的,球體表層泛起波瀾漣漪,陰暗得能把光線吞噬。最瘆人的是,它的球面上,四面八方布滿了眼珠子,就這樣被蘭堂先生拖拽在身後,差一步就要跟著他擠進家門……
蘭堂還保持著握住門把手的姿勢,神態略顯疲倦,在里香倏忽喊出「蘭堂先生!您等一下!不要動!」時,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蘭堂身形一頓:「……?」
女孩的聲調是難得一聽的尖利,這對於一直在教導她禮儀涵養的蘭堂而言是罕見的,可是蘭堂順著她的視線向後望去,一覽無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一步退出門外,在女孩隨之衝出來後反手關上房門,眼瞳轉向她的方位:「在哪裡?」
「你身後。」祈本里香捏緊了刀柄,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咒靈看。
所以說蘭堂先生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怎麼連咒靈都黏上了?要知道即便是在咒靈滿地跑的橫濱地區,他們家別墅也算是不會被那玩意兒干擾的難得淨土了,她和蘭堂先生也都沒有被纏上過的先例。
「體型?」蘭堂冷靜地問道。
「很大,大概有一層樓那麼高,圓團狀,離你不到兩米。」
只見蘭堂無聲地點了點頭。
里香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她看到自己的監護人頭都沒回,只是隔空一揮手,他身後的大片區域驟然拖入了金色的彩畫集裡,棱角分明的方塊將咒靈困死鎖住,然後亞空間瞬間塌陷,黑色的咒靈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被碾得粉碎。
祈本里香:「……」
她默默松開了握刀的手。
對不起,時間太久了,都忘記自家監護人是怎樣的掛壁了。
蘭堂的聲音再度響起:「現在呢?還有嗎?」
里香搖頭:「沒有了。」連渣都不剩了。
話說原來非咒術師也能對咒靈產生傷害啊,異能力和咒力應當是不同種的力量體系,但在某些方面好像可以共通?比如毆打咒靈。
里香忽然想起了自家別墅的彩畫集觸發命令,原來如此,是蘭堂先生的異能力一直保護著這裡,那些咒靈才根本無法接近。
彩畫集啊……
因為很久沒看到蘭堂的異能力了,在他把金燦燦的亞空間收回去後,里香還恍惚了一瞬。
是她的錯覺嗎?怎麼感覺彩畫集的光輝,比較以前看到的更強大刺目了?
「里香。」蘭堂輕柔地喚回了她的思緒,見女孩跟上後,率先一步走進房門。
然後里香聽見他說:「里香,你是想一直留在這裡,還是要和我走?」
祈本里香愣住。
「誒?」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奧地利。
剛來到這個國家時乙骨是驚訝的,因為咒靈密度很小。
大概是奧地利的人們普遍擅長用音樂療傷吧?人們的負面情緒湧出不多,形成不了強大咒靈,相對的,咒術師的質量也不高。這回破天荒形成了特級咒靈,奧地利咒術界不帶一絲猶豫地就把乙骨從英國手裡搶過來了。
順便一提,維也納很漂亮,乙骨拍了好多照片,風景照和自拍都有,然後回到酒店,默默地把里香給p了上去。
第14章 五條的外派任務
氣氛凝重得像是空氣裡加了粘稠的液體,呼吸都好像被阻塞般感到困難。
身穿簡約黑裙的女孩正襟危坐,她的對面是裝束與以往無二的異國青年,略帶憂郁的面孔,因注重打理而顯得柔順的長卷發,還有那雙金綠色的眼瞳,都和之前別無二致。
但是、但是……也許是女孩天生的直覺吧,里香就是感覺到,蘭堂先生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曾經的迷惘和虛幻感不知何時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即便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隨意地坐在沙發上,都無法忽略的強大氣場。
祈本里香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這樣的蘭堂先生,好像,給她的壓力更大了嗚……
「里香,你想不想和我走?」
蘭堂身上散發的氣勢在變化,但那對金綠的眼眸裡,注視著女孩的溫柔卻沒有改變,見到里香有點走神,他再度問出了那個問題。
祈本里香有些茫然。
畢竟,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太突如其來了。
「走……?」她呢喃著重復一遍,「去哪裡?」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裙子的布料,褶皺蔓延開來,像是她此刻雜亂的內心:「我們不留在橫濱了嗎?」
看出了祈本里香的緊張,蘭堂走到她的身旁,手掌包覆住她的,輕聲安慰道:「橫濱太小了,我們已經待了夠久了,我以後不會再留在這裡,里香也該去更廣袤的世界看看。不過我尊重里香的意願,這棟房子和銀行卡我都留給你,如果里香不想和我走的話,憑這些你也能繼續留在橫濱。」
但是里香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瞬間抓住了他避而不談的一個重點:「所以呢?蘭堂先生忽然要放棄在橫濱經營了八年的資產,拋下一切身家,你要去哪裡?」
蘭堂忽然輕淺地笑了,笑容似春光融融的暖陽,帶著些許無奈。真是敏銳,是他把小姑娘培養得太好了嗎?
他沒有具體說什麼地方,只是告訴了里香:「回到我該去的地方。」
祈本里香眼睫忽地微顫了一下。
隨著天靈逐漸清明,她定定地凝神看他,蘭堂不閃不避,唇角噙著獨面對她時才會流露的柔和笑意。
里香把頭轉了回來,低垂著腦袋。她背後的頭發隨她的動作滑至肩前,如黑色的瀑布般,擋住了她的半張臉。
她在想,要不要和蘭堂先生走呢。
祈本里香和蘭堂會相聚在一起的最初的原因,是他們都是無根漂浮的浮萍,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只剩她一個了。
看蘭堂先生的樣子,大概他的失憶和她的並不存在共通性,他們倆的記憶喪失屬於純粹的巧合,但即便如此,他並沒有挑破這一點,而是像以往一樣履行著作為監護人的職責。
他已經展現了足夠的誠意了。
反正,無論是留在橫濱,還是跟著蘭堂先生去別的地方,對里香而言,都是陌生的生活環境。
從始至終,祈本里香的執念都是找到那個人而已,只要能找到他,不管在哪裡她都無所謂……
「蘭堂先生。」倏忽間,里香出聲,像是石子投入水面濺起了漣漪,「跟著蘭堂先生的話,可以找到『憂太』嗎?」
蘭堂發出了一聲輕笑:「當然。」
被囿於這個小小的島國太久了,他在海外的人脈、勢力,可不是一個海濱城市的港口黑手黨能夠比擬的。
「所以里香願意跟我走嗎?」
「嗯。」女孩說道,「只要能找到他,我怎樣都無所謂。」
還真是執著啊。
蘭堂輕幅度地拍了下女孩的手,說道:「好。不過我在這裡還有件事情沒有完成,還需要再等待一段時間,等這件事做完了,我就帶里香走。」
女孩乖巧地點頭。
最後一件事嗎……?
不知道為什麼,里香的心裡有些沒底,總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可是看到蘭堂先生勝券在握的模樣,再想到他那全日本異能界大概無人能媲美的彩畫集的強橫,里香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蘭堂又對她囑托了幾句,里香都乖乖地聽進去了。
「對了,里香。」蘭堂驀地想起了什麼,他對自己的養女道,「我原來的名字,是阿蒂爾·蘭波。」最後的名字,他用法文輕聲念出,繾綣的法式發音在舌頭上卷起躍動,仿佛他便是浪漫的化身。
祈本里香迷茫地歪頭:「蘭波……先生?」
蘭波:「……」
里香:「?」
「撲哧」地泄出了笑音,法蘭西的空間系超越者揉了揉眼角,不知為何笑得不能自已,他闔起雙眸,認輸般搖著頭:「算了,真不習慣,你還是接著叫『蘭堂』吧。」
里香:「……哦。」
法國男人真奇怪。
腦門上被彈了一下,小姑娘吃痛地捂住額頭,望過去,便看到蘭波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雙腿交疊,搖了搖食指:「不能想失禮的事情。」
隨著記憶在腦海裡逐步復蘇,身為歐洲頂級諜報員的觀察力自然也回來了,還沒有學會控制微表情的小姑娘,想在他面前瞞著心思,還嫩了一點。
祈本里香:「好的。」這她還能怎麼玩?監護人的段位太高了。
「還有就是。」蘭波稍頓了一下,含著些許寬慰道,「關於你的記憶,我沒有頭緒,不過里香不用著急,等回去了之後,我會拜托別人幫忙調查的。」
里香無聲地點頭,她其實對記憶沒那麼大的執意,而且……說實在話,在她看來,蘭堂先生對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本來他們倆的相逢就是誤打誤撞,最開始也是為了尋找兩者失憶的共通性才住在一個屋檐下,對於恢復了記憶的蘭堂先生而言,祈本里香應當是失去了價值才對。
那所謂的領養手續,養父女的關系,在里香眼裡都不過是一紙空文,只要蘭堂先生想的話,有千百種辦法銷毀掉,和她斷了關系。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是真的在履行著「父親」的義務……撫養里香、教育里香,為里香的身世和記憶而煩勞,最後還想把她帶回他的故鄉。
對於「祈本里香」而言,有個真心對她、把她放在心裡的親人,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一件事啊。
………
日本,東京,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位於繁華的城市內,卻避開人煙喧囂,隱於偏僻的山水之間,在普通人眼裡披著宗教的外衣,實質內核卻是咒術界的重要基地、咒術師的搖籃之一。
與日本異能界的衰微截然不同的是,日本在咒術界的強盛實力,處於全世界咒術界的焦點範圍。
其原因只有一個——當今時代最強的咒術師,天生六眼和無下限術式所有者,五條家家主五條悟,便處於日本地區。
憑一己之力更改了全球咒術界的平衡,在裡世界讓日本和其他國家呈現壓倒性優勢,聽上去荒誕離奇,但事實確實如此。
而「五條悟」為日本咒術界帶來的影響力卻不止如此。
除卻他個人強大到離譜的實力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由他為中心的,因他的所作所為而位於他的勢力範圍的那些人。
不論是,在去年擊敗了讓全咒術界為之震驚的「百鬼夜行」始作俑者的一個一年級(特級)學生,抑或是不久之前從高層手中護下的兩面宿儺的容器,還有禪院家血脈的影法術式繼承者,這些讓全日本都要掂量兩下的存在,都處於他個人的勢力範圍。
不過,五條悟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大的「勢力範圍」呢?和他優渥的家世沒有關系,這些究其原因,都只是因為五條悟的另一個身份——咒術高專的老師,僅此罷了。
而因為他是咒高教師,也是名正言順能利用的咒術師勞動力,所以一旦出現了什麼普通咒術師無法應對的特殊情況,比如說出現了強大的特級咒靈之類的,這時候就需要五條悟出馬了。
「……以上,關於前往橫濱地區調查特級過咒殘穢痕跡、及其主人的派出任務,五條悟,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咒術高專校長,夜蛾嚴肅著道:「此時事件非同小可,根據橫濱駐扎咒術機構傳回的報告,他們發現的咒靈殘穢超越了以往記錄的所有特級,這種強大的咒靈隱藏在人群裡是極度危險的,雖然目前還沒發現下一步動向,但是……悟,悟?你有在聽嗎!」
「聽到了聽到了——」蒙著真皮眼罩的白發青年懶懶地揮了下手,「簡而言之就是讓我去調查那個『特級過咒靈』的位置,然後祓除它,這樣就行了嗎?」
「是這樣沒錯。」對於五條悟不著調的模樣,夜蛾很頭疼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你最好收起這種散漫的態度,這次的咒靈判定是『特級過』,已經超過了特級,可能連你都會感覺棘手也說不定。」
「嘿。」五條悟忽然直起身子,撐著腦袋笑嘻嘻地問,「校長,你知道我為什麼是特級咒術師嗎?」
「什麼?」
白發青年站起身,伸了下懶腰,道:「因為咒術師的判定等級裡,最高只有『特級』啊~」
夜蛾:「……你快滾吧。」
五條悟頭也不回地背著光離開了校長室的大門:「好,那我走了~」
這次是橫濱啊,也不知道有什麼特產,帶回來給悠仁他們當伴手禮吧。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俄羅斯。
俄羅斯的地廣人稀也不是蓋的……話說不愧是戰鬥民族,這裡連咒靈都如此的與眾不同。
乙骨默默地看著被俄屬咒術師打得哭爹喊娘抱頭鼠竄的俄屬咒靈,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被派來這裡,吹西伯利亞的寒風嗎?
第15章 相遇的二人
橫濱,是日本國家的重要港海濱城市,港口經濟尤為發達,綜合實力上,是僅次於東京、大阪的日本第三大城市。
所有去橫濱旅游的旅客必去的一項打卡地點,毫無疑問就是橫濱的中華街了。只不過會選擇去橫濱旅游的人,不是刻意去尋找刺激的、或者有公事在身的話,大概就只有得了十年腦血栓的人了。因為在橫濱,和它的中華街一樣著名的「景點」是橫濱的五座地標式建築物,俗稱,港口黑手黨大樓。
淳樸橫濱街,槍擊每一天。
港口黑手黨這個地頭龍式□□組織,給橫濱帶來的影響不可估量,其中不是沒有好的一面,不過在經歷過上一代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鐵血暴.政的橫濱市民心裡,只剩下對這個組織的無限怨懟了吧。
最近一年難得能平靜些時日,也無非是港口黑手黨歷經換代,內部尚且自顧不暇,沒空再對橫濱造成什麼騷亂,不過這種好日子總有一天要到頭的吧,只要港口黑手黨穩定下來,那些灰暗的日子就會再度席卷而來。這是橫濱市民的普遍想法。
這也是為什麼,五條悟在來到橫濱後,第一時間就發覺了這裡與眾不同的民風,商業街二十四小時亮著霓虹燈,市民們徹夜狂歡,宛如在末日到來前燃燒最後的熱情,從老到小,無一例外地呈現出了這種「自暴自棄」的心理狀態。
……在這種風氣籠罩下的城市,也難怪會成為日本咒術界的「黑色地帶」,每年折損在這裡的咒術師不計其數了。
隨手又轟滅了一只一級咒靈,五條悟如是想道。
橫濱市的咒靈密度幾乎可以說是東京的三倍,不管是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遠超其他城市一大截,所以這次的「特級過咒靈」會出現在橫濱,倒也不是非常讓人意外。
在橫濱咒術駐扎機構的工作人員帶領下,五條悟來到了那條街道,那條,據說發現了特級過咒殘穢的商業街。
路面上有一塊顯然與其他水泥路面色澤不同的修補區域,顏色更加淺亮,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剛填平的區塊。
在六眼的視野範圍裡,咒靈的殘穢氣息一覽無遺,這條街道可以說到處都沾了一點殘穢,但是殘穢最深重的地方,還要屬路面那塊填補的水泥面上。
……等一下。
五條悟忽地怔愣住。
沒有理會身邊輔助監督的低聲詢問,五條悟快步上前走去,近距離觀察那塊新修路面。
此時此刻,哪怕是自負實力的五條悟,也不由得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否則這股殘穢上的咒力氣息……怎麼那麼像,他的那個到現在還在國外出差、離回國遙遙無期的二年級學生,乙骨憂太?
「哎呀呀,這可真是……」手指上移,扶住了自己薄薄一層的黑色眼罩,然後將其緩緩拽下,如同冰河最深處千年不化的冰晶般,明澈剔透的蒼藍色雙眸,緊緊地鎖定住那片縷縷未散的殘穢,「事情變得有意思了啊。」
是能夠咒力模仿的咒靈?還是復制?
為什麼會挑選憂太的咒力進行復刻模仿?它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六眼掃視下,所有的信息如海潮般奔湧而入,被大腦高速接收、分析、解構,一個個猜測如同編碼般排列而出,卻又重新打亂重組成了更大的謎團。
信息不夠。
但不管怎麼說,盯上了他的學生,那麼這個咒靈,也應當是做好了相應的覺悟了吧?
唇瓣間吐出輕蔑的氣音,五條悟重新戴好了眼罩,對一旁靜候的駐扎機構工作人員說道:「給我橫濱市一個月以來的咒靈出沒的分局圖。」
工作人員:「是的,這就為您准備。」
………
祈本里香,正在認認真真地檢查行李。
「換洗衣物、牙刷牙膏、毛巾、充電寶、筆記本……」她嬌小的身軀幾乎整個埋進了行李箱內,手上一刻不停地數著要帶走的東西,再嚴謹地將之擺放整齊,衣物疊好,壓在了行李箱中。
蘭波一回來就看到了她這副姿態,忍俊不禁。
「里香,沒必要這麼早收拾。」他柔聲喚她,「離我們走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不用著急。」
「唔。」祈本里香從衣服堆裡抬起頭來,「我知道啊,只是早些做准備,到時候離開會更從容一點……啊,我還沒有查歐洲那邊的天氣狀況呢,航班也要提早選好來……」
蘭波:「……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迫不及待要走?」
「嗯?」祈本里香困惑,「沒有啊,我只是在做該做的事情而已,因為反正蘭堂先生是不願意做這些瑣碎之事的吧。」到時候還是她來。
法國的超越者默了一下,所以他剛剛是被自家閨女內涵了嗎?
最後蘭波不作聲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法反駁。不說失憶前這些瑣事都是由下人安排好的,就連失憶後他本人也懶得去做這種雜七雜八的工作,反正帶好錢就夠了,什麼不能拿錢來買?
不過既然里香樂意去做這些事,他也不好掃了閨女的興致,隨她吧。
祈本里香得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整理行李,她跑去打開自家的衣櫃,「啊」了一聲。
怎麼都是這麼厚實的冬裝……蘭堂先生在記憶恢復後應該不會像之前那麼怕冷了吧?而且他們要去歐洲的話,屆時那邊氣溫回升,穿加絨的厚衣服是真的會把自己捂出痱子來的呀。
難道說彩畫集連這個都能避免嗎?不會的吧。
嗯,以防萬一,她還是先帶上一些夏裝好了。
里香也不是沒想過等去了歐洲再買,但是法國那邊她人生地不熟的,還得靠蘭堂先生認路,做什麼都不習慣,還不如先把東西買好來,就算行李塞不下不也還能郵寄嗎。
其實里香的服裝品味不算差,也好歹是在蘭波的熏陶下生活了這麼久。只是讓她自己來挑的話,她不擅長挑選女裝,但是出乎意料地擅長挑男裝,連蘭波都誇過她的品味來著。
這點蘭波自己也感到稀奇,當初他帶著小姑娘買衣服,里香就選了一件樸素的連衣裙這事他還歷歷在目呢。
只能歸功於女孩的學習能力優異吧。
祈本里香跟蘭波打了招呼後,便拿著卡,輕車熟路地向商業街方向行去。
橫濱的街道上,里香已經能自如地穿梭於人來人往之間,略過周圍的笑談聲,她來到大商場的服裝專賣店中,店裡的服務員很驚奇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獨自前來購物,但顧客是上帝,她們還是保持著良好的服務態度,引著里香一件一件地介紹了過去。
那些擺在最前端的、價格低廉的衣服里香看都沒看一眼,跟在蘭堂先生身邊這麼久了,她別的不說,花錢如流水這一點是學了個十成十,至少里香這麼久了還沒為生活費煩惱過呢。
服務員的笑容更加燦爛了:是個大客戶啊。
最後里香被帶到了最名貴的區域,那些架子上的、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仿佛各個身鍍金光,以「名牌」為圓心,「超貴」為半徑無休止地向外散發著「有錢人才能穿得起」的氣息。
——雖然對於蘭堂先生而言,真正能稱得上名貴的服裝應該是那種私人定制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衣服吧,不過這裡已經是全橫濱最大的服裝商場了,應該也能勉強入他的眼?
里香抬頭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件看似簡約的襯衫,價格二十五萬?
大概是海對岸那個大國傳來的輔導題做多了的緣故,祈本里香看到襯衫,腦內就自動循環播放起了「九磅十五便士」的機械女音。
事實證明,襯衫不僅可以九磅十五便士,還可以二十五萬。
祈本里香叫來服務生,指著那件白色的二十五萬襯衫剛想開口,就發現一個纖長的陰影從自己頭頂布下,店內明亮的燈光被身邊的男人完全擋住,視野內光線忽然就暗了一度。
男性輕佻的聲線倏爾響起,尾音還轉了個小彎:「不好意思,能幫我把這件襯衫打包起來嗎~」
祈本里香仰頭看去,那個半路截她東西的男人。
——好高啊。
這是她的第一印像。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美國。
從亞洲轉到歐洲,在連夜趕到美洲,真有你的。
同行的伙伴米格爾已經勞累得睡下了。
乙骨一個人睜著眼睛盯天花板,失眠了。
他懷疑自己和漂亮國水土不服。
第16章 邀請
五條悟的記憶能力非常好。
這是當然的。擁有六眼的他自然也有能夠承受住六眼帶來的高速運轉下巨大負荷的大腦,並且本人還因此變成了一個超級大甜黨。
除了性格以外,完美的男人。
所以哪怕只見過一面,五條悟也能清楚記得一年前,祈本里香解咒之時,女孩魂體的容貌——嗯,或許這和里香的特殊身份也有關系。
五條悟是不太相信死而復生這種事的,如果讓他看到了一個和已亡故之人長相相同的活人,他更傾向於是外貌的模擬,或者是身體被替換,畢竟在咒力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
但是從看到女孩的那驚鴻一瞥起,來到橫濱後發現的所有疑點都自主在腦內串聯起來,一個個疑問得到了解答,隨後組成了更大的謎團。
祈本里香,是由乙骨憂太詛咒的特級過咒怨靈。
如此一來,就能夠解釋他在商業街捕捉到的屬於憂太的咒力殘穢,因為作為被咒者,祈本里香的咒力來源於乙骨憂太。
也能夠解釋為什麼過特級咒靈在橫濱活動了這麼久,卻迄今未出現較大的傷亡事故。
可是……最大的疑團,祈本里香應當是解咒成功了才對,她究竟是因何緣故還停留於人間?而且,擁有活著的、人類的身體。
五條悟的六眼能看到隱藏於里香影子之中的咒靈本體,正因為如此他才好奇,觸及到「最強」的知識盲區的情況很少見,但五條悟的腦中確實搜索不到,祈本里香還存活於世上、並且成功受肉的原因。
尤其是不久前發現了特級假想咒靈抱團的線索,五條悟很難不懷疑這是一場陰謀,「復活」的對像是祈本里香——這就更明確了,像是一場針對於乙骨憂太的陰謀。
幾個呼吸間,五條悟就想好了對策。
不管這是意外還是早有預謀,都不妨礙他選擇接近祈本里香。
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夠了。
只需要花一點時間,他就能調查清楚里香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假如這是幕後黑手的陰謀,五條悟也能毫無顧忌地把祈本里香拉進自己的領地,首先要保證她在自己的可控範圍中,他就有信心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出那個暗地裡搞小動作的家伙。
而倘若這只是一場、全世界僅此一例的例外……五條悟心想他就可以准備好給學生婚禮的份子錢了。
嘛,不過現在還處於尚不明確的狀態,調查的事情之後再說,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把祈本里香帶進咒術高專。
「不好意思,能幫我把這件襯衫打包一下嗎~」
祈本里香尋聲抬頭望向了他,女孩的瞳色要比憂太淡一些,裡面的情緒也異常稀薄。
啊呀?捕捉到小姑娘眼裡的陌生,五條悟饒有興致地挑了下眉。
不認識他,看來祈本里香是徹徹底底的「重啟」了一遍啊……否則自己不可能不會連一絲印像都沒給她留下。
一米九的白發青年友好地蹲下了身,平視著祈本里香:「嗨,你也要這件襯衫嗎?這是男士款的哦?」
祈本里香手裡的黑卡真是引人矚目,這姑娘是被好心人收養了吧?就是從事的工作不太安全的樣子,而且還是成年男性……
五條悟深沉地想,憂太有點危險啊,這個老丈人可不好對付。
「你找我有什麼事?」里香平淡地問道。
她還不至於看不出來五條悟是故意朝她搭話的,這個男人一點掩飾的想法都沒有。
而且……他很危險,即便沒有泄露出一絲敵意,但只是散發出來的氣息就讓里香頭皮發麻,神經緊繃,腦中拉響了警報。
宛如——遇到了天敵,她的克星。
祈本里香平靜的表情下是內心的波濤洶湧,她正努力平復著躁動的咒力,把影子裡蠢蠢欲動的本體給按壓下去。
不能引起騷亂。至少不能在這裡,人群密集的地方……
「真是個好女孩。」唇角掀起,白發青年的愉悅一眼就能看出,他rua小動物一般,把手放上了里香的頭頂,揉了兩下,「乖啦,我不是什麼壞人哦?或者應該說,我可是特地來幫你解決咒力上的問題,難得一遇的好心人哦?」
……言辭更可疑了啊!
但是,這個人說出了「咒力」兩個字。
里香的呼吸一窒,指尖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下。
他是咒術界的人。里香肯定地想。
難道…過去這麼久了,她終於有幾乎接觸到咒術界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距離找到那個人,又前進了一大步?
可是她是咒靈,眼前這個咒術師,看出她的本體了嗎?
……應該沒有吧。里香又有些猶疑,如果他看出來自己是咒靈,沒道理不第一時間祓除自己。
場景轉換。
從商場的二樓往上,有一家閑暇的咖啡廳,現在的時間客人不算多,是良好的交談地點。
五條悟做過了自我介紹。
他沒有隱瞞什麼,直接了當地告訴了里香,他是咒術高專的教師,也是特級咒術師,這次前來橫濱是為了調查過特級咒靈的出沒事件。
里香:……
她之前的感覺沒有錯,這個人還真就是天敵。
女孩的脊背僵直著,身體仿佛定格住了般一動不動,頭低垂著,她能清晰感覺到心髒的加速跳動,一下一下,加快血液的輸送,是人類緊張時的生理反應。
五條悟卻在這時惡趣味地說道:「不過,里香就是那個過特級咒靈吧?」
祈本里香悚然一驚,打翻了咖啡杯,深色的污漬在桌布上化開。
看到小姑娘的慌亂,明顯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掉馬,就這樣被他一語道破,五條悟沒忍住笑了出來:「不用擔心啦,我不會祓除里香的哦?因為里香很特殊。」
感覺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祈本里香茫然地抬起頭:「什麼,特殊?」
「里香和其他咒靈是不一樣的。」五條悟放輕了聲調,「所以不僅我不會祓除里香,我也不會讓其他咒術師祓除里香的哦。畢竟,里香的詛咒是來源於憂太的『愛』呢。」
「憂太?!」這一回,里香的反應比剛剛以為自己要被祓除時還要激烈,她的雙目驟然綻放出光彩,「你認識憂太嗎?」
所以這姑娘是忘掉了一切,都還沒忘記乙骨憂太?
女人果然很可怕。五條悟咂舌。
既然她還記得憂太,那事情就好辦了。五條悟點頭道:「對,因為我就是憂太的老師嘛。順便一提,憂太現在是咒術高專的二年級學生,不過人在國外,暫且是回不來的。」
「里香要是想調查自己的過去身世,咒術高專有詳細記錄,關於你忘記的那些。還有憂太的同學和後輩們,也都在咒術高專就讀哦。」
這是她從蘇醒到現在,最接近憂太的一次。
女孩懵懵然地抬起頭,看著五條悟口中吐露蜜糖般的話語:「所以里香要不要來咒高讀書呢?」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還在美國。
不知道為什麼早上醒來的時候有些心悸,是沒睡好嗎?
得到了米格爾友情提供的安眠香氛。
第17章 事變之日
祈本里香是個很討厭陌生環境的女孩。
因為來到一個陌生環境,就意味著她要去接觸更多的陌生人,被迫去更改舊的生活方式,那讓她生理上感到不適。
可這是有條件的。
在里香的心裡,排行第一的永遠不是她自己。所以比起自己的感受,她在做決定時會更傾向於考慮其他的因素。
就好比之前願意答應蘭堂先生,和他一起離開橫濱一樣。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祈本里香會做出讓步,做出在她看來更有價值的抉擇。
現在,有一個巨大的、誘人的胡蘿蔔懸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祈本里香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之後的交談,她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就好像在雲端裡行走,時不時墜落到一個又一個柔軟甜蜜的棉花糖裡,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品食那份不存在卻又近在眼前的欣悅。
和五條悟具體談了什麼她也不清楚,不過好在話題的核心「轉學上咒高」是牢牢記在了腦子裡的。
「話說回來。」五條悟撐著腦袋看她,「里香是咒術高專歷年來年齡最小的入學者哦,能適應嗎?」
「可以。」祈本里香冷靜道,「我已經自學到學士了。」
哇……真是了不得的發言呢。五條悟贊嘆道:「里香真的很厲害啊。」能把你教得這麼好的監護人也挺厲害的。
「嗯,不過。」五條悟豎起一根手指,「咒術高專的教學內容,文化課並不算重點哦?因為咒術師總要接到許多祓除咒靈的任務,所以在咒高真正要學習的是對自身咒力的運用,術式的提升,增強自身的實力,這才能在一次次任務中活下來。」
接著五條悟話鋒一轉:「但是這對於里香而言也不是問題吧,畢竟里香的咒力都來源於憂太。你們身上存在著詛咒的鏈接,不出意外的話,擁有了人身的里香可以使用憂太的全部術式,只要里香好好學習的話。」而最妙的是,乙骨憂太的咒力是無限的,術式更是不講理的「復刻」。
潛力巨大啊。
五條悟只覺得自己的心情愈發美妙了,他續上了一杯咖啡,和里香慢慢說道。
「我知道里香在疑惑什麼,但里香的大部分疑問都能在咒高得到解答。」比如說「愛的詛咒」到底是什麼,想必里香也能對自己的存在形式有一個更好的認知——雖然說「解咒失敗」這一點連五條悟自己都沒太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暢談之後,五條悟給了里香自己的聯系方式,並告訴了她自己在橫濱的住址,如果里香考慮好了,可以隨時聯系他。
里香像是做夢一樣飄回了別墅。
回到家後,她也不收拾行李了,而是把臥室的門一開一關,然後整個人撲到了柔軟的床墊上,把自己深埋了進去。
她抱緊了枕頭,臉頰染上了紅霞般的色彩。
她的腦中不受控制地反復回放起五條悟說過的話。
【里香的詛咒來源於憂太的愛。】
嗚……
她抱著枕頭,又滾了幾圈,像是要把心裡的甜意都抒發出來,在枕頭上蹭來蹭去。
身為咒靈的她,並非漂泊無依。她誕生於憂太的愛意。
她像是一顆充滿了氦氣的氣球,高高升上天空,在廣袤無垠的天穹上飄蕩,久到自己都快忘卻,氣球的線頭被另一個人牢牢攥在手中,讓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的存在是有意義的,里香是被憂太愛著的女孩。
祈本里香感覺臉部溫度在慢慢升高,她趕忙雙手捂面,試圖用冰涼的手給臉降溫。
不行,她要冷靜一點。
被蘭堂先生發現不對勁就不好了。
……
啊,對了,蘭堂先生。
興奮的心情被潑了一盆涼水,迅速冷卻下來。
里香愣愣地放下雙手,盯著白漆牆壁上的掛鐘發呆。
里香心想,或許答應好蘭堂先生的事情,自己要食言了。
憂太是咒術高專的二年級學生,她加入咒高的話,四舍五入就算是接觸到憂太了。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舍近求遠地跟著蘭堂先生往外跑……
女孩的心裡冒出的小小的愧疚,更多是出於自己的食言,畢竟誰都沒有料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剛蘇醒時的祈本里香,道德感是很稀薄的,她不會為無關的人產生絲毫情緒波動,那時的她淡薄到了極致。可是在蘭波的耐心教導中,里香逐漸學會了共情,學會了體諒,學到了人類應有的美好品質,價值觀在最稚嫩的階段得到了良好的成長引導,沒有讓偏執的濁念污染了女孩純淨的心靈。
可以說,蘭波就是祈本里香生命歷程中的恩師,也是讓她受益一生的親人。
讓女孩接納除了憂太以外的人很困難,蘭波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個。
如今要對他說道別,里香的心裡是湧出了不舍的。
小姑娘磨磨蹭蹭地從床上坐起來,細嫩的雙腿落在床緣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動著。
找個時間,跟蘭堂先生道歉吧。
哦,對了,還要和他說明自己要去咒術高專的事……不然蘭堂先生會擔心的吧。
里香懷著這樣的想法,去早早地洗漱入睡了。
這個時候的她還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會那麼猝不及防,幾乎打亂了她的全部計劃。
………
第一日,晴。
祈本里香醒來之後就發現蘭堂先生已經離開,桌上留了還在冒著熱氣的早飯和一張紙條,大意是他最近有些忙,要提早出門,午飯和晚飯都不用等他了。
里香不疑有他,把紙條收起來後就開始了一天的日常生活。
黑手黨的工作本來就有很大的不穩定性,更何況蘭堂先生辭職在即,應該有更多事情要忙碌,會早出晚歸很正常。
只是里香沒想到等她入睡之後蘭堂先生都沒回來,居然忙成了這樣嗎?
………
第二日,晴。
蘭堂先生還是和昨天一樣很早就出了門,只是今天沒留紙條,因為昨天已經把事情交代過了,里香的自理能力很強,他平日也不會操心太多。
里香出去閑逛了一會兒,偶遇到亂步,綠眼睛的好友一看到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開始鬧脾氣,最後里香破費買了一大堆零食才哄好他,表示即使去了東京也會記得常和他聯絡。
最後亂步叮囑她近些日子要注意安全,離開時的神情像是藏了什麼心事。
………
第三日,陰。
里香現在已經完全搞不懂監護人的作息了。
剛開始還是早出晚歸,里香至少能聽見隔壁房的動靜,可是現在……說真的如果不是看到別墅裡的一些物件還有被使用過的痕跡,她都要以為自己住的是單人房了。
………
第四日,陰。
沒了監護人盯著,就算是自律的里香偶爾也會放飛自我。
她想了想,第一次撥打了五條悟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青年的嗓音還帶著初醒的沙啞,「里香啊,有什麼事?」
祈本里香試探著提出請求:「那個……你能先教我一下咒力的使用嗎?基礎的就行。」
五條悟:「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里香實誠道:「我有點擔心,入學後會跟不上進度。」
「……」對面靜默了一會兒。
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現在里香也可以正式改口叫「五條老師」了。
………
第五日,小雨。
說實話,對於一個要外出的女孩子而言,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天氣。
里香到了和五條悟約定的地點,發現對方身上分毫未濕,有些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做到的?
然後被無下限術式秀了一臉。
里香:「……」
好的,至少高專教師的水平問題不用擔心了。
現在開始擔心師德問題。
………
第六日,多雲。
祈本里香的學習能力一直很強,不管是在文化課方面,還是在對於咒力的使用方面。
被告知了憂太的術式能力,並且得知他已經是個成熟的特級咒術師了,里香要是想達到憂太的水平,還得更加努力才行。
里香燃起了鬥志。
………
第七日,多雲轉晴。
五條悟一早就打電話告訴里香,他的出差時間快結束了,如果里香考慮好了的話,可以和他一起去商業街挑選給前輩們的見面禮哦?當然他自己也要帶一些伴手禮回去。
里香則有些沉默。
她是打算先跟蘭堂先生面對面談這件事的,但最近總是不見蘭堂先生的人影,她也找不到機會,就一直在拖。
里香不太想在手機裡或者留紙條告訴蘭堂先生這件事,最後的訣別,她想要更正式一些。
五條悟無奈地嘆口氣,說好吧,那他就再等一段時間,里香和監護人談好後,他們就離開。
之後五條悟帶里香逛遍了整個商業街,里香也算是見識到了,五條家家主、特級咒術師的財力。
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意外的話,本來這一天,也會像以往那樣平靜地結束。
「不許動!」
和五條悟並排走出了商業街的下一秒,他們兩人就被四面八方冒出來的黑衣人團團圍住,這些人聲音嘶啞地喝止住女孩的腳步。
這些黑衣人都持有熱武器,且數量眾多。
街道上的人群早已見勢不妙、作鳥獸散,在橫濱生活了這麼久的他們,已經對這個場景見怪不怪,也知道了最起碼的生存法則,那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祈本里香眨眼間就認了出來,這些都是港口黑手黨的人。
只見以往對她恭敬有加的黑衣人一個個神情凶神惡煞,不計其數的槍口對准了她,隨後一個領頭者從黑衣人群中緩步走出,對里香說道:「關於准干部蘭堂背叛港口黑手黨一事,小姐,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巴西。
咒靈溜到了熱帶雨林也是很有意思,乙骨學長毫不含糊地就衝了進去,看得米格爾心驚膽顫的,也就只有特級咒術師才敢這樣不帶防護措施地只身闖進亞馬遜雨林吧。
說起來乙骨最近還說感覺到他咒力有時無故流失,卻並沒有把這個對其他術師而言致命的問題放在心上,照常打怪。
對不起,但是無限咒力真就可以為所欲為。
第18章 反轉術式
蘭堂先生背叛?
里香的眼睛眨巴兩下,她聽到這句話時,腦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誒?什麼,竟然不是辭職嗎?」
被諸多槍口指著,里香卻十分泰然自若。
還有閑心想東想西。
難怪蘭堂先生會對她隱瞞自己的動向……說起來,這幾天在家裡都經常能聽到外面的槍聲,頻繁程度比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必是蘭堂先生的緣故吧,就是不知道他具體是如何操作的。
雖然里香家裡有個黑手黨的監護人,但她對於港口黑手黨的了解並沒有那麼深刻,好比說這個「背叛」的言辭,里香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正經黑手黨組織會像普通公司那樣讓你順順利利辭職嗎……更別說蘭堂先生的異能力何其稀有,難道是他本想辭職,但港口黑手黨首領扣著人不讓,以至於蘭堂先生干脆就選擇了叛逃嗎?
很有可能啊。
祈本里香嚴肅地想道。
小姑娘這邊在頭腦風暴,腦補前因後果,但由於她的表情基本沒變化,在他人看來就是倔強不從,那個黑衣人的領頭者見狀,眼神逐漸冷了下來:「看來,小姐你是不打算配合我等了?」
他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打了個響指:「那麼很遺憾,恐怕我們只能用些不溫柔的手段……」
「要解決嗎?」清脆的哢嚓聲突兀響起,五條悟總算啃完了口中的棒棒糖,細碎的糖塊在舌尖融化出草莓味的香甜。銀白發的青年看都沒看一眼語出威脅的男性,而是低頭望向了祈本里香。
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顯然是激怒了黑衣人,領頭者皺著眉打量了五條悟幾秒,沒見過的面孔,這副自信的模樣……難道是異能力者嗎?
不過,異能力者又如何?領頭者唇邊揚起冷酷的笑意,在橫濱還無人敢與港口黑手黨作對,而且因為考慮到蘭堂會在祈本里香身上留下防御措施,他們此番前來的隊員裡,也不是沒有異能力者。
「這位先生,這是港口黑手黨內部的事情,希望您不要多管閑事。」
然鵝領頭者的話又一次被無視了。
祈本里香好像只聽到了五條悟的聲音,她有些為難地掃視了一圈,然後開口:「嗯……附近有監控,不能鬧出太大的動靜,而且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弄明白,留活口吧。」
「OK。」五條悟懶懶地回話。
這兩個人什麼意思?!
太過於目中無人的姿態,徹底磨滅了黑衣人本就為數不多的耐心,領頭者冷哼一聲,果然是被那個背叛者養在溫室裡的花朵,根本沒見過這個城市的險惡吧。
不必再與這兩人周旋了。領頭者打了個手勢:「動手吧。」反正命令只是帶這個女孩回去,又沒說明留不留活口。
扳機齊齊扣下,槍聲不絕於耳,一個個彈殼落到地面上,無數的子彈朝中心的兩個人射去——
然後,停住了?
領頭者瞪大了眼睛,這個能力……
白發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了女孩的前面,一米九的身高完美擋住了里香的身影,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在距離他幾尺的周圍,密密麻麻的子彈定格在半空中,無法再近一寸。
領頭者汗毛豎起,忽然感覺不妙,他急忙吼出聲,讓隊裡的異能力者出手……
一秒。
呼喊聲頓住,尾音還未落下,領頭者渾身僵硬住,嘴唇顫抖著,不可置信地、像是看怪物一樣,瞪視著不遠處的銀白發青年,目眥欲裂。
他的身後,靜默無聲,隨後……一個、兩個,此起彼伏的倒地聲,壯碩身軀砸在地面的悶響,那兩個隊伍裡的底牌異能者根本來不及出手,紛紛步上後塵。
他是什麼時候出手的?
用的是什麼手法?
他的異能力是什麼?!
恐懼如一只無形的大手捏緊了他的心髒,窒息感傳來,領頭者的瞳孔倒映中,五條悟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恍如惡鬼。
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橫濱,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強大的異能力者?
是蘭堂找來的後援嗎?早就在這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越會胡思亂想,無數可能的猜測塞滿了領頭者的大腦,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青年身上,深恐下一刻倒下的人就是自己。
「嘛嘛~不用這麼緊張,只是問你幾個問題而已。」五條悟一步步朝他走來,鞋底每一次敲擊地面,都像是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上,無可忽視的強大氣勢一點點騰升,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只屬於金字塔頂端強者才擁有的傲慢。
明明沒有幾步的路,可當五條悟走到他的面前時,黑衣人已經汗流浹背,雙腿發軟。
他甚至沒有多說一句,僅僅只是氣勢的威懾而已……這時領頭者才意識到,井底之蛙,是他自己才對。
見到黑衣人這副失態模樣,五條悟不輕不重地嗤笑一聲,嘟囔了句什麼「比高層那些爛橘子還沒用的廢物」,他沒太聽清。
之後五條悟表演了個當場變臉,只見銀發的青年忽而笑容燦爛地轉過頭去,語氣無比歡快:「里香醬,快來快來!」
祈本里香:「……」
她無視了跳脫的老師,隨之走上前去,神情冷靜地問道:「告訴我,蘭堂是背叛者是什麼意思?他做了什麼?現在在什麼地方?」
領頭人表情一僵,想要逃走,卻又被五條悟扯住後領拖了回來。
里香輕嘆一聲:「乖乖說吧,我又沒問港口黑手黨的機密情報,應該不至於讓你直接被打成叛徒吧?」
港口黑手黨的叛徒下場很慘,尤其是泄密了情報的那種,所以在被問訊時,黑衣男人才會條件反射想要逃走。
可現在的情況是,里香對所謂的機密沒啥興趣,她問的都是黑手黨內部公開的信息……更何況,這時候不回答她,下場會比在港口黑手黨更慘。領頭人堅信這一點。
所以斷斷續續地,他把消息抖了出來。
里香的臉色越來越差,她聽到最後,一把揪住黑衣人的領子,問道:「蘭堂先生,現在在什麼地方?」
領頭者哆嗦著指了一個位置,之後小姑娘就沒再管他,她一把扯住了五條悟的袖子,眼裡的急迫幾乎快溢出來。
五條悟安撫地摸了摸女孩的頭,最後瞥向領頭人的那一眼,讓他如墜冰窖。
緊接著,兩個人同時消失。
………
廣闊的大廳裡,鎏金色的方塊流光溢彩,分割出一個個亞空間,蘭波踩著方塊體,漂浮於半空中,冷眼看著空間內的兩個少年。
金色的空間壁內,前代首領的活屍揮舞鐮刀,砍傷了黑發少年的上身,鮮血溢出,染紅了他雪白的襯衫。
能無效化異能力的「人間失格」的確有點麻煩,不過要繞過去也很簡單。異能力無處發揮,體術又不強,那個叫太宰治的少年恐怕撐不了多長時間。
另外一個……蘭波的目光看向一旁。
被亞空間隔離在外的、能夠操縱重力的褚發少年,也是他八年前來到日本橫濱的原因,荒霸吐的安全裝置。
重力的異能非常出色,只是和那個黑發少年一樣,十五歲的年紀,還太過稚嫩了。
倘若能成長起來,會成為十分優秀的人也說不定……真是可惜。
可能是家裡養了個小姑娘的緣故,蘭波看到這些年齡不大的少年,竟難得地升起了一些遺憾之情。
中原中也敏捷地在牆上借力,直衝到蘭波的面前,一記橫踢,卻被彩畫集的方塊瞬間鎖住。
他瞪視著他的藍眼睛裡,滿是勃勃生機。
明明是非人的存在,卻比誰都活得像個人啊。
蘭波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拽上褚發少年的腿,干淨利落地往地上一扔,砸出一個深坑。
壓倒性的局面,少年們和他的等級差距,不是優秀的天賦就能彌補的。
但是……
腦海裡兀地又閃出一些零碎畫面,隨之而來的是尖銳的疼痛,仿佛一千根針扎在了大腦的內側皮層。蘭波面色發白,閉了閉眼眸。
他沒有告訴里香的是,自己的記憶恢復是斷斷續續的,毫無征兆。不久前,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的任務……但是,關於奪取荒霸吐的那一天,鐳缽街爆炸的那一天具體發生了什麼,他還是模糊的。
偏偏是現在。
腦中的疼痛愈來愈烈,無數記憶的碎片一股腦湧出,猛然間,他看到了什麼,瞳孔驀地一縮。
分神之下,蘭波沒注意到自己的亞空間被兩人合力化解,中原中也重新站了起來,並解放了雙手,對准他用盡全力揮了一拳。
「轟——」
身體猛地砸落,但身上的疼痛不值一提,和心髒上枯死的燈火比起來……
他愣愣地看著天花板,忽然笑出了聲。
所以這算什麼?
他在這裡漂泊八年,就是個笑話嗎?
「蘭波的死亡」本該滿是疑點,但這八年來祖國沒有派人調查,任由本國的孤魂飄蕩在異國他鄉,他是被拋棄了嗎?
信賴的心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原來和他結下羈絆的人,轉身就能反目。
任務失敗、搭檔背叛、祖國遺棄。
完完全全的,失敗的一生。
「蘭堂先生,八年前的真相,你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太宰治走到他身旁,漠然地道。
啊……是最後了啊,反正都是毫無價值的過去,告訴他們也無妨……
蘭波剛欲啟唇,發出的第一個音節,被女孩的呼喚打破。
「蘭堂先生——」
沒有征兆地,女孩顯現在他的眼前。
忽略掉中原中也詫異的「里香?!」背景音,祈本里香被五條悟帶落地的一剎那,就不假思索地朝蘭波奔去。
傷……在哪裡?他受傷了嗎?
里香跪坐在了蘭波的身側,雙手觸上他的皮膚。
遠處觀望中的五條悟一頓,然後發出了一聲驚異的氣音:「誒?」
等等,這個咒力波動。
……反轉術式?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新西蘭。
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高級咒靈組團都碰不到一根頭發的某特級術師,乙骨學長,倒在了水土不服上。
米格爾拍下照片發給了咒高的同僚們,配文「強大無比的特級咒術師忽然病弱,臥倒在床,原因竟是……?!」
被乙骨學長錘了一通。
第19章 買一送一
眾所周知,咒力的產生來源於人們的負極情緒。咒靈會從人的負面情緒中產生,而這說到底是普通人的稀薄咒力無法自主操控,而產生的泄露問題。
咒靈和咒力本就同源,負極情緒越強,咒術師提取的咒力也越多。這就有理有據地解釋了為什麼咒術界人均瘋批,越強大的人瘋得越厲害。
但是,倘若說普通的咒力本質是人類的「負極」情緒,那麼反轉術式所使用的咒力則屬於「正極」,通過負負得正的原理,逆轉咒力的屬性,進而達到治療的目的。
但這個操作,簡直是天花板級別的困難。
全咒術界能夠使用反轉術式的咒術師,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其中代表當屬家入硝子,反轉術式的嫻熟運用者,咒術界稀有的頂級奶媽。
就連五條悟的反轉術式,也只能治療自己而已,這更襯托得硝子能夠治療他人的反轉術式彌足珍貴。
但是在能夠使用反轉術式的咒術師中,有一個BUG,叫乙骨憂太。
在去年,入學咒術高專未滿一年的時候,乙骨憂太就能無師自通地使用反轉術式,他沒有像家入硝子一樣經過日積月累的鍛煉,也不是像五條悟一樣在生死一線中領悟出來。他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手一伸,咒力一轉,就將自己重傷的同伴悉數救治完畢——在去年的百鬼夜行事件裡。
這就是五條悟會肯定乙骨憂太將來成就必不在自己之下的緣故。
無條件地復制他人術式,以及能夠承載的無限量咒力,在還幼小的年紀時,無意識的詛咒就能將祈本里香一舉咒成詛咒女王。
「特級咒術師」的頭銜之下,擔負的是一個個「BUG」的代名詞。
五條悟在百鬼夜行事件中,因為敵方的刻意拖延並不在咒術高專中,所以他並沒有親眼目睹到乙骨憂太是如何作戰的,雖然事後能在六眼的觀測下還原戰場。
可是現在和那時候可不一樣。
五條悟就在現場,並親眼看到了里香小姑娘是如何玩似的用出了反轉術式,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監護人血條拉滿。
五條悟嘖了一聲。
怎麼說呢,雖然之前有猜測,小里香的人類形態可以使用憂太的全部術式,但那也是需要有一個學習的過程的……他好像才教了這姑娘運用咒力不到三天吧?
真正學習咒術不到三日,就可以將最高難度的反轉術式使用出來,這個學習能力…就算是有憂太詛咒的加成,也堪稱可怕了。
五條悟只覺得此番出差來橫濱簡直劃算到了極點,看看他撈到了一個多好的苗子,未來咒術界的希望啊~
五條老師在遠處冒花花,里香這邊把蘭波治好之後,便將包含敵意的目光投向了太宰和中也,在略過中也時她停頓都沒有,就像是不認識這個人。
中也卻被這個意外的重逢打懵了,怎麼也想不通里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里香,你……」
「是中也打傷了蘭堂先生嗎?」
像針一樣鋒芒的視線倏地扎在了少年的身上,里香的黑發無風自動,身後的大片陰影蠕動起來。
中也眼瞳一縮,猛然後躍半步,下意識擺出戒備的姿態。
「咳,里香,我沒關系。」橫亙在小姑娘身前的一只手,制止了她的放出本體的動作,蘭波攬住里香的肩,將她轉了個放向,對著自己。
接著蘭波便簡明扼要地告訴了兩個少年八年前的真相,在話音落下後,太宰出聲道:「雖說事情解決了,可接下來,蘭堂先生打算怎麼辦?事先聲明,港口黑手黨可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者的哦。」
「呵。」沒有把少年的話語放在心上,蘭波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
太宰治吐了下舌頭。
他也就說說而已,就剛才那場打鬥,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人壓根就沒在用心打,後半段的走神簡直不要太明顯。超越者的名頭不是笑話,如果蘭波願意,恐怕自己和這個小矮子真就要一起死在這裡了。
不止是他們,包括整個港口黑手黨,蘭波怕是都不放在眼裡。
日本的異能界,還是太小了。
聰慧的女孩卻聯系前因後果聽明白了他的話,里香看了眼蘭波:「意思是說,不能再留在橫濱了嗎?」
雖說以蘭波的實力,他想留在橫濱還真沒人攔得住,但這樣也太不給港口黑手黨面子了,到底是地頭蛇,要是暗地裡給他們找麻煩的話,誰都不舒坦。
但是如果他們選擇離開,港口黑手黨也不會那麼不識趣地去圍截一個超越者,只要給了他們面子,有台階下,港口黑手黨自然也會編出理由來放棄追殺。
但是離開……又能去何處呢?
蘭波的眼底泛起自嘲。
摟著小姑娘肩頭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度。
他曾經想著,帶里香回祖國。
但是如今回想起來……祖國的涼薄,讓他的心上也好似結了一層冰,他真的還要回去嗎?在明知自己被拋棄的情況下,帶著小姑娘一起,再度將信任托付給法蘭西?
如果只有他自己,蘭波大概會考慮,那到底是生他養他的國家,也許其中存在什麼自己不知道的誤會。
但是他不能連著里香去賭,小姑娘和他不同,法國不是她的歸屬,她也沒有義務承擔這個未知的風險。
他曾一度心如死灰,但是祈本里香來到了這裡。她的存在提醒著他,蘭波其實還有真摯的羈絆,沒有謊言和背叛、試探與算計,只是單純的,由感情聯系而起的羈絆。
啊……是這樣沒錯。
她予他以信賴,他又有什麼理由,不以同樣的情感回報她呢?
是他想岔了。
他在人世間,還是有珍貴的寶物存在的。
「那不如去東京怎麼樣呀?」
突兀插話的銀發青年,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
在場的其他人齊刷刷把目光移向五條悟,他神情自若,走到蘭波面前,熱情介紹道:「你就是里香的監護人吧!你好,我是咒術高專的教師五條悟,你的養女天資聰穎,天賦奇佳,是個學咒術的好苗子,怎麼樣,考慮一下去東京唄?」
銀白發,純黑的眼罩,初步目測一米九的身高。
奇怪的人。
里香眼睛一亮,愉快認可了這個解題思路:「對呀,蘭堂先生,我們可以一起搬去東京,也方便我去咒高讀書……」
「咒高?咒術?」蘭波涼涼地看了眼小姑娘,「里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這麼隨便和陌生人接觸嗎?」
里香:「……」
不,是想過通知你來著,只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
蘭波這是犯了所有家長都會犯的焦慮症。
看到自家閨女接觸的人都覺得不懷好意,聽到那個人說的話第一反應都是詐騙推銷……
不,不對,剛剛才說好的要回以里香信任,他家小姑娘也一直機靈懂事的。蘭波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這裡不方便談話。找個地方,我想了解一下咒術高專到底是什麼。」
五條悟比了個「ok」的手勢。
………
老樣子的商業街,老樣子的咖啡廳。
「意思就是,咒術高專,是一個打著教學的名號,常年壓榨勞動力、教師資源奇缺、無法保障學生安全、過度雇佣未成年人的咒術師學校?」
蘭波的聲音裡像是含了冰渣,冷冷地掃在對面白毛教師的身上。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在里香有些心驚膽戰的注目下,忽而錘了下桌子:「總結得好啊!我怎麼沒想到!」
祈本里香:……???
你等一下?
五條悟一臉「英雄所見略同」的相見恨晚,他撐著腦袋唉聲道:「豈止如此,高層的那些爛橘子們也都鬧心得很,這個爛制度都多少年了,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沒有一點進步,耽誤年輕人的青春啊。」
蘭波:「……你承認得還挺爽快。」
里香有些懵。
等等,不是說商談入學事宜嗎?怎麼變成了倒苦水大會?
五條悟攤手:「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更多新鮮血液注入其中嘛。而且里香不入學,她也沒法得到更系統的指導,雖然蘭波先生是很強大啦,但是異能界和咒術界有壁的哦?」
然後五條悟打出暴擊傷害:「順便一提,乙骨憂太是咒高二年級學生呢。」
蘭波眉頭一跳。
好,他算是明白小姑娘為什麼非要入學了。
「但是里香並不是普通的咒術師吧?」蘭波抬眸,冷靜地指出漏洞,「據你所言,她更像是『咒靈』,是你們咒術師必須抹除的對像,如此一來,讓里香入學豈不是更加危險?」堪稱羊入狼窩。
「那麼。」五條悟掀開了眼罩的一角,冰藍色的眼瞳中不含笑意,沒有機質,「難道說,里香游離在外,就能保證安全了嗎?」
「讓她在咒術高專的名下,成為我的學生,我至少能在明面上威懾住那些老東西,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她的立場就屬於人類。而若是不率先表面立場,咒術師就會默認里香屬於咒靈,到時候會怎麼樣,不用我說了吧?」
他說的有道理。
蘭波打量著他,但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五條悟有能力頂住上層的壓力庇護住里香。
「你若是不信我也沒關系——」五條悟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拖著尾音,「不如你也來咒術高專吧?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還不放心嗎?」
蘭波一頓。
咦?還有這種解題思路嗎?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還在新西蘭。
因為水土不服耽誤了一些進度,現在總算是緩過來了。
……雖然但是,他緩過來是因為自己的適應力好吧,不是因為米格爾你給他發一堆東京的風景照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咒術界也要講科學的。
發里香的照片還差不多(劃掉)
第20章 庇佑
從橫濱到東京,路程並不算遠,坐新干線就能直達。
祈本里香原本以為,她和蘭堂先生來到東京後,第一時間就會前往咒術高專。畢竟根據五條老師的說法,她是屬於登記外的「一年級生」,蘭堂先生就更別提了,他壓根就不是咒術界的人。所以如果他們要進入東京咒高,應當是有一大堆的麻煩手續才對。
可事實和她想的有些偏差。
蘭堂先生是跟著五條老師去登記了沒錯,但是在這之後,里香卻被五條悟帶去了另一個地方。
通過無下限術式的空間坍縮,五條悟提著里香瞬移到一處地下室。
光線忽然昏暗下來,上一秒還在開闊的戶外,下一秒就轉移到了陰暗的室內,空間並不算大,突然的視野反差之下,這個地下室無端添增了幾分逼仄。
祈本里香被五條悟夾在胳膊下面,四肢垂落,十來歲的小姑娘在某白毛教師的大長腿襯托下像一只短腿柯基般晃晃悠悠,她的體重對於五條悟而言可能輕如鴻毛,對方毫不費力地提溜著她,從牆旁邊的開闊處越過。
里香抬起頭來。
眼前的室廳總算顯得不太狹窄,首先鑽入視網膜裡的是來自電視大屏幕的影光,隨後她才看清了遮擋住屏幕大部分的沙發,還有端坐其上的櫻發少年。
那個少年似乎看得很入神,連五條悟的到來都沒有察覺,直到銀發青年繞過沙發,走到了少年的旁邊時,那個櫻發少年才如夢初醒,向五條悟打招呼道:「啊,五條老師!……這位是?」
「喲,悠仁,咒力控制得很不錯了嘛。」五條悟拍了下少年的手掌,接著才放下了一路被他提溜過來的小姑娘。
祈本里香松了口氣,開始打量著面前正好奇地盯著她的少年。
普普通通的高□□服,粉色的頭發在他頭上卻不顯違和,光是看相貌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健氣陽光,雙眼的下方有兩道疤痕,落在女孩身上的視線大大方方,含有天然的善意和一點點好奇。
眼神非常的純淨,是里香不會討厭的那種類型。
但是……祈本里香眉心微擰。
大概是咒靈的原因,小姑娘對他人的情緒感知更加敏銳。這個少年的身上透露出的氣息十分干淨,可內部卻像是混雜了什麼東西,黑色的污濁體,阻絕了女孩的窺探。
里香只是隔著少年靜靜地注視了那團黑濁幾秒,就險些壓抑不住心裡的躁動。
那是什麼東西?
「這位是里香哦~祈本里香,也是在悠仁你們之後新入學的一年級生,是悠仁的後輩呢。」
被稱為悠仁的少年驚訝地跳了起來:「誒?!這麼小就上高專了嗎?好厲害啊……那個,你是里香對吧?」少年撓撓頭,對這麼嬌小的女孩子有些手足無措,他半蹲下來,仿佛在照顧她的身高,親切地問候道,「你好,歡迎來到咒術高專,我是虎杖悠仁,也是剛入學沒多久來著……沒想到就當上前輩了呢,哈哈。」
「……你好。」祈本里香不太適應地後退了半步。
看出了女孩的不習慣,虎杖悠仁善解人意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抱起玩偶形狀的咒骸,向五條悟問道:「里香是今天剛入學的嗎?已經見過釘琦伏黑他們了?」
「沒有哦。」五條悟否認道,「嘛,因為里香的情況有些特殊,不能像普通的新生一樣走程序呢…暫且要和悠仁一樣,先雪藏一段時間吧。」
「說起來,里香的狀況和悠仁有些類似呢,你們倆也挺同病相憐的。」五條悟撫著下巴說道。
「和我類似?」虎杖悠仁眨巴了下眼睛,然後一副被嚇到的表情,「難道說,她也吃了什麼特級咒物……??」
里香:?
「吃特級咒物」、「也」……這個信息量有點大啊。
五條悟被學生逗笑了:「噗……不是啦,特級咒物又不是大白菜,也沒有那麼多人搶著吃啦。」然後在虎杖悠仁松了口氣的時候,冷不丁來了一句,「里香就是特級咒物本身哦。」
「嘭——」這是因為卡殼忘記了咒力輸送,而被咒骸一拳掀翻的虎杖君。
一只手扒住沙發扶手,虎杖悠仁堅強地支棱了起來:「是、是這樣嗎?真厲害啊。」
咒術高專的招生範圍這麼廣的嗎……?不能在物種方面卡得太死?
「總得來說就是這樣啦。」五條悟倒是很精神地打了個響指,「雖然里香是特級咒靈,但我相信悠仁一定可以和里香好好相處的,要照顧好自己的後輩哦。老師還有事,就先走啦。」
虎杖悠仁:「好的!放心交給我吧!」
「哦對了。」回身的功夫,五條悟想起了什麼,他從文件袋裡抽出幾張資料,遞給了里香,「這是咒高保存的關於里香過去的記錄,里香沒什麼事可以看看。」
「好的,謝謝。」
在兩個一年級生的注視下,五條悟滿意地消失在原地。
………
呼…最麻煩的事來了。
想要讓過特級咒靈·祈本里香入學咒高,五條悟想都不用想,高層那些老東西會跳腳成什麼樣子。
他真的很不耐煩去應付那些爛橘子們,可還是不得不去跟他們扯皮。
有虎杖悠仁在少年院死過一次的先例,如果不去跟這幫爛橘子扯皮,鬼曉得祈本里香會被他們暗地裡算計成什麼樣子。
所以在逼得那幫老頭子讓步之前,他不能讓里香正大光明地現身在咒術高專,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小姑娘雪藏一會兒。左右已經藏了個悠仁,再多一個也不嫌多。
坐上伊地知潔高的轎車,發動機的聲音響起,在車子朝高層的藏身處奔去時,五條悟在腦中推演,屆時該怎樣堵住那些老頭子的嘴。
那些所謂的高層擔心的東西,五條悟再清楚不過。
可這回里香的性質不一樣,哪怕老頭子們不出聲,咒術界的其他人也會公認不該給予咒靈入學資格,咒術高專是咒術師的搖籃,是不可侵犯的聖地。
所以他需要做的是直接表明立場,以「五條悟」的名義擔保祈本里香的安全性,確保她是站在人類的一方,必要的話還能打出憂太的牌,有兩個特級咒術師的庇護,高層再想動她也得掂量掂量了。
「……可是五條悟,就算你能確保祈本里香本身的安全性,你又如何保證她的背後沒有主使呢?」陰惻惻的聲音回蕩在議事廳裡,空氣裡環繞的惡意幾乎能化為實質。
「我們都知道,祈本里香早在一年前就解咒成功,可如今她又為什麼會忽然現身?這真的只是場意外嗎?」沙啞的聲音就像是指甲摩擦玻璃般不堪入耳,不懷好意的猜測,卻又有幾分道理,「尤其是……五條悟,根據你之前呈交上來的報告,發現了特級假想咒靈的團伙吧?祈本里香也是特級咒靈,兩者出現的時間是不是過於巧合了?你能保證他們沒有什麼聯系嗎?」
「唉。」五條悟一臉的『我就知道』,他攤手,「好,那這麼說,我只要保證了里香的清白,就可以讓她入學了對吧?」
企業級理解。高層的老頭子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等等,誰說過……」
「好的~!我明白了。」五條悟歡快地打斷了老人的話,「我會調查清楚祈本里香和特級咒靈團伙有沒有瓜葛,如果證據證明她是清白的,就請老頭子們不要耽誤女孩子的青春啦。」他的聲調猛然降了幾個度,如同春暖花開的場景下一秒被寒冬凜風覆蓋,霜雪結成冰渣,「不然的話,我就視為對『五條家』的挑釁了,想必你們不會那麼不識抬舉,敢動我的學生第二次,對吧?」
毫無保留的殺氣之下,沒有人再吭聲。
五條悟無趣地轉身,走出了大門。
………
聽完了五條悟的敘述,家入硝子完全沒有意外:「果然是你的風格啊。」
眼眶下的黑眼圈十分醒目,身穿白色大褂的女醫生平淡地扭過頭,看向整個人癱在了沙發上的銀發青年:「所以?你打算把那孩子藏到什麼時候?」
「如你所見,在調查清楚她和咒靈團伙的關系為止。」五條悟把自己塞到沙發裡,靠在一邊的扶手,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擱在另一邊,「那些老東西雖然盡說些垃圾話,但有一句是他們說對了的。」
祈本里香的復活究竟是不是刻意為之?
「如果只單看這件事的話——簡直就像個明晃晃的誘餌。」
而且還是個即使知道可能有陷阱,卻讓乙骨憂太無法拒絕的餌。
即使一時半會查不明復活的原因,至少也要確認她和咒靈團伙的關系,在明確她不是針對憂太的誘餌之前,五條悟暫時不能通知那孩子。
「這對小情侶還真可憐。」家入硝子嘆息了一口氣,說道。
五條悟不滿的聲音傳來:「什麼啊,明明是要考慮這考慮那的我更可憐。有時候真是感覺煩死了,干脆把障礙全部掃除得了。」
家入硝子的面容上,浮現出復雜的一抹淺笑。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鬧脾氣的銀發青年。
曾經的他,何等的恣意妄為,意氣疏狂,萬千咒靈伏於他的腳下,狂妄的六眼目空一切,何曾把這些世俗規則放在眼中,只知這天下地上,獨他一人,唯他獨尊。
那時的他,尚且有摯友伴他身側,與他同行。
十年一晃而過,少年意氣慢慢沉澱下來,選擇了教師的道路之後,他開始學著緩下腳步,學著去等待他的學生,曾寫滿了肆意的六眼中,終於能看見那一個個燃燒的青春生命,那些少年的疏狂也積澱成沙,化作了成年人的沉穩和耐性。
如今的五條悟,將希望的火花寄托於他的學生身上。
家入硝子垂眸,雙指夾住香煙,口中吐出的霧氣在空中變換,她有些出神:「是嗎。那就祝你得償所願吧。」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澳大利亞。
收拾完咒靈後去海邊度了個假,勿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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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算是解釋了為什麼乙骨學長遲遲得不到老婆活了的通知:)
雖然五條老師這麼說,然鵝蠢作者掐指一算,感覺其實入v後五天內就能寫到乙香通話惹。
第21章 探索過去
「嗨——同學們好!介紹一下,這是你們的新老師阿蒂爾·蘭波,來自法國,平時喊蘭堂老師就好了~」
突然冒出的白毛青年,口中歡快得宛如在夜曲裡蹦迪,學生們早已習慣了某白毛教師不著調的樣子,對此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一個個都略過他,朝五條悟身後走過來的長發青年看去。
「阿蒂爾·蘭波?emmm外國人?」鄉村少女釘琦野薔薇首先被嚇了一跳,像是看什麼珍惜品種般上下打量著異國青年,「咱咒術高專還請外教的?」這就是城裡人嗎?
回應她的是伏黑惠,同樣也沒蓋住訝異的表情:「不,咒高的教師都是本國人……怎麼會突然請了個外教?」蘭波這個名字也沒聽說過,是法國咒術界的嗎?
正在訓練場的二年級生也循聲望了過來。
等這幾個學生都站到面前來時,五條悟才接著說道:「蘭堂老師是新入編制的咒高教師呢,實力是毋庸置疑的,你們不用擔心他的水平哦,至少教導你們是綽綽有余的。」
伏黑惠露出死魚眼:「完全不擔心。再糟糕的教師也不會比五條老師更糟糕了吧。」
「這麼說我可是會很傷心的哦,惠。」
五條悟視線一轉,對著蘭波說道:「那麼這些孩子就先交給你了,馬上就要展開和京都姐妹校的團體交流戰了,有蘭波先生在,他們的實力也能提上一截吧。」
長發的異國青年不言,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教導嗎……蘭波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穿著統一高專.制服的少年少女們,他還沒試過教導學生,唯一的經驗就只有照顧里香的那一年。
但教學生和女兒是不一樣的吧,聽以前那些收過徒弟的朋友說,對待學生,讓他們提升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實戰,換言之挨揍?
懂了。
神態自若地沐浴在學生們充滿好奇的目光中,蘭堂告別了五條悟後,他淡聲朝少年們說道:「既然你們都聽到了,過多的解釋也不用再說,現在開始,做好必死的准備吧。」
學生們呼吸一窒。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那個黑發的異國青年身上滲出來,如同在冰天雪地中匍匐而行,凜冽的寒風冷到骨子裡,從骨髓開始凍結。
少年們正了正神色,收起雜亂的念頭,聚精會神地調動起咒力,等待新老師的考驗。
必死的發言很可怕。雖然但是,這位新老師渾身都散發出一股靠譜的氣息。
這個高專終於要來一位正經的老師了嗎,怎麼說呢,感覺十分的欣慰……
下一瞬,鎏金的刺目光芒籠罩了整個訓練場。
以彩畫集的亞空間隔離開訓練場,蘭波站在結界之外,冷眼看著少年們被亞空間裡召喚出的前代首領打了個措手不及。
有現成的工具人可以用,他何必親自上去周旋呢。
彩畫集是一個獨立的亞空間,只要在其中,被他收服的活屍就是個永動機,哪怕這些孩子受了傷,亞空間也可以減緩血液流失的速度,足以撐到被送去醫務室。
所以不需要有太多顧慮,對這些孩子而言,彩畫集是最適合的訓練場。
………
某個地下室中。
昏暗的密閉空間裡只有兩個人,祈本里香和虎杖悠仁各坐在沙發的一側,相安無事。
虎杖悠仁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少年。
他的情商很高,無形之中就透露出對女孩的尊重,在看出了女孩不願多話後便閉上了嘴,給她讓出了空位,里香得以一個人靜靜地翻看資料,虎杖自己則坐在另一邊開始照常的咒力訓練,並且他還貼心地關掉了影視的聲音。
祈本里香慢慢地翻動著手上的紙張,電影的幕光打在她的臉上,冷冰冰的蒼白色調。
她的神情平淡無痕,看不出這些記載她過去的資料對她有絲毫的情緒觸動。
咒術高專的記載,是從七年前,祈本里香成為「特級過咒怨靈」的時候開始。
她看到「自己」成為了憂太的背後怨靈,過激的偏執,造就了過特級咒靈的強烈攻擊性;她看到「自己」給乙骨憂太的生活造成巨大困擾,逼迫他不得不與家人訣別,獨自來到陌生的外地;她看到「自己」對欺負憂太的不良少年下手,導致憂太背負起罪名,在來到高專的第一天就要處以死刑。
……里香給憂太添了太多太多的麻煩。
但是那個少年,直到最後也未曾怪罪過她,憂太把這些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直到進入高專,憂太糟糕的生活才終於有所好轉,在同學和老師的幫助下,乙骨憂太學會了咒力的控制,被蓋上「特級咒術師」印戳,與之相符的實力也慢慢顯露出來。
他們第一次心意相通,第一次並肩作戰。
乙骨憂太在飛速的成長和進步,伴身的詛咒女王被詛咒師夏油傑盯上,在驚世駭俗的百鬼夜行一戰裡,他擊潰了那名詛咒師,然後……祈本里香解咒,他們徹底告別了彼此。
黑發女孩合起了手中的資料,無焦距的視線落在電影屏幕上,空茫茫的一片。
接著,里香抬起手,攤開掌心,她默不作聲地盯著白嫩的手指,指尖微顫了顫。
里香現在,也有點迷茫了。
如果詛咒女王「祈本里香」已經解咒成功?那麼她又是什麼?
她的體溫是熱的。
她是能夠被普通人看見的。
她是……存在於世的。
里香是活著的,對吧?
里香很想念憂太,從蘇醒開始就一直一直。她相信憂太也喜愛著自己,並思念著自己。
你看,在里香還沒解咒的時候,給憂太添了那麼多麻煩的時候,憂太都沒說過不要里香,都不舍得拋下里香,他是在乎她的。
所以憂太,是能夠接受現在這個「里香」的,對吧?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可怖的咒靈模樣了,她擁有了可愛的人類形態。
憂太一定會高興的,也一定很樂意接受現在的「里香」。
對,就是這樣。
黑發的小姑娘蜷縮起來,把腦袋埋進了腿彎之中,像一只小小的鵪鶉。
半個小時過去了。
女孩安靜得太久了,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虎杖悠仁不由有些擔心地向她瞥了幾眼,剛欲擔心地詢問她怎麼了,腦內突然響起一個耳熟的、討厭的聲音。
【喂,小鬼。】
高高在上的聲線,還有這個惹人厭的嘲諷語氣,毫無疑問是他體內寄宿的某個詛咒。
虎杖悠仁皺眉,問他干嘛。
【哈,你們人類,果然是一群膚淺又愚陋的可笑的生物。】兩面宿儺的聲線似乎帶著天然的惡意。
【明明是同樣的『詛咒』,卻居然有自己的雙重標准。你難道聞不到嗎?那個女孩身上散發出的氣息。】
虎杖悠仁不為所動,他說我知道,五條老師說過里香是特級咒靈。
【哦?】嘲諷的聲音愈發擴大了,【既然你知道,竟然還不怕死地要接觸她?】
虎杖先是愣了愣,然後他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櫻發少年憋著氣音,在腦內和兩面宿儺對話。
【我說,你該不會是怕了吧?也對,兩面宿儺你現在只有兩根手指的實力,應該根本不是里香的對手?】
宿儺的聲音頓住,再度響起時,陰惻惻的音調裡飽含殺意。
【小鬼,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既然你迫不及待地找死,我當然喜聞樂見。】
詛咒之王遺留下的手指有二十根,就算虎杖悠仁身死,連同體內的兩根手指銷毀,他在外還有十八個分.身。
所以他需要擔心什麼?真是笑話。
宿儺沒再吭聲,虎杖悠仁便再次看向了里香。
五條老師說里香是特殊的,他相信五條老師,所以不能把里香和其他咒靈等同。
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可虎杖悠仁嘗試搭話的想法再度破滅了,因為去而復返的五條老師。
「喲,你們兩個!還精神嗎?」
……啊,這個教師,一來就把氣氛全打破了。
里香默默地抬起頭,和虎杖一起盯著某笑嘻嘻的白毛教師。
「是這樣的,這裡有一個任務要你們去完成……」
一來就把自己的學生——甚至包括剛來高專的里香打包帶去做任務,真有你的,五條悟。
里香嘆了口氣,在跟上五條悟的時候被他忽然拍了下肩。
她疑惑地望去,聽到五條悟輕聲發出氣音:「首次任務要加油哦,里香。要是完成出色的話,老師有很棒的獎勵呢。」
哦,小姑娘冷漠臉。
完全期待不起來呢。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成為五條悟的學生沒有多久,里香卻完全對這個教師喪失了期待。
「這次我沒法跟去,但是我叫來了超可靠的後輩哦!」
他們被五條悟帶到另一處地下室裡,天花板上鑲滿了燈,鋪灑而下的明亮光線,讓他們清楚地看見了靜靜地等候著的一名男性。
手腕上佩戴了表,淺色的西裝十分貼身,一絲不苟的領帶更襯出了男人的精英氣質。
……雖然但是,這渾身掩不住的社畜氣場是怎麼回事。
男子注意到他們的到來,鏡片上反射一抹白光。
「你們好。我是即將帶領你們執行任務的咒術師,七海健人。」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還在澳大利亞。
因為在海邊,適合的服裝屬性:清涼,簡約。
有點樂不思蜀了呢乙骨學長,要馬上前往下一個任務地了哦。
(好家伙我真就在寫奇跡乙骨環游世界)
第22章 順平小天使
「電影院的咒靈殘穢?」
「對。」七海的聲線厚重的同時充滿力量感,聽著就讓人心安,「電影院的離奇殺人案,毫無疑問是咒靈所為,我們需要做的,先是調查這個咒靈留下的殘穢。」
里香拿到了照片,監控攝像頭拍出的影像上,三個呈怪狀扭曲的頭顱赫然可見。
她擰緊眉頭。
又是掉SAN值的一天。
說來也奇,祈本里香明明自身便是咒靈,但她的審美和人類無二,這些仿佛從恐怖電影裡走出的咒靈,人類看了會生理性不適,她也會。
外面正是灰蒙蒙的下雨天。
他們一行三人來到電影院現場勘察,里香抬眸一掃,便發現了牆壁、地板上黏附著的大塊殘穢。
殘穢上,咒力的感覺也很惡心。
七海作為一級咒術師的素質是不容置疑的,他在勘察的同時還不忘給咒術新手虎杖悠仁講解,不論怎麼看,他當教師都比五條悟靠譜太多了。
至少到現在為止,里香認為還沒有需要她出場的地方,她始終保持緘默,而同行的兩人多少了解了她的性格,對此並未多言。
調查完畢,回去的路上,七海健人分給他們一人一把小雨傘,在大雨滂沱的背景音裡陳述在電影院調查到的信息。
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到僻靜的小道時,里香忽然停下腳步。
「看來你也發現了。」
七海扭頭,手中的傘應聲而落。
「這些咒靈的存在,真是隨處可見。」
從牆壁或者堆積物的掩體後攀爬出來,低級咒靈橢圓的頭顱上,寬大的嘴張張合合,不正常排列的牙齒碰撞摩擦,發出刺耳的音響。另一個蹦跳到地面上,「嘻嘻」地怪笑。
七海正准備抽出武器,里香這時叫住了他:「等一下。」
七海動作一頓,扭頭望向黑發女孩。
「這個……不是咒靈。」
祈本里香上前幾步,隨後越過他,不顧七海詫異的眼神,徑直走向那兩個異形怪物。
「這很危險」剛脫口而出,那兩個怪物就被里香腳下蠕動的陰影扯住一般,硬生生地壓制住了。
里香平靜的目光從兩個異形身上掃過,沒有多猶豫,伸手觸碰上它們的外皮。
幾秒後,毫無反應。
里香這時才皺起眉,喃喃著:「反轉術式沒有用……」
「你說這不是咒靈?」七海無法理解她的話,「那這種怪物從何而來?」
「我不知道,應該是中了某種術式吧,但這兩個……的確之前都是人類。」
里香遺憾地收回了手。
里香的話已經超脫了常識,但在場的卻沒人懷疑她所說的。
畢竟,若要論對咒靈的了解,即使七海健人是經驗豐富的一級咒術師,都不確定能否比過她。
誰讓人家就是咒靈本靈呢。
同一個物種應當有自身獨特的辨別方法吧,七海在心裡想道。
他想把這些改造人類送回高專,讓家入硝子檢查。捆綁好了改造人了後,七海扭頭招呼兩個孩子,但只有虎杖悠仁一人應聲。
七海打出兩個問號:「里香?你要去做什麼?」
他看到黑發黑裙的女孩站起身,拾起雨傘,和他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里香說道:「我有些不確定的事,要自己去調查。」
虎杖悠仁擔心道:「誒?可里香一個人……」
少年一時詞窮,求助地看向七海健人,然而後者雖蹙著眉頭,卻緘口不言,沒有說出挽留或是一起行動的話。
七海健人想起了離開前,五條悟對他說的話。
——「倘若那孩子有什麼意料之外的舉動,娜娜明不用去阻止,讓她一個人去做就行。」
——「你在開什麼玩笑?尚且不論這次任務的危險性,你讓這兩人跟著我還情有可原,但是讓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獨自行動?」
——「沒關系啦。娜娜明也知道的吧,里香不是普通的女孩。」
——「那她也是個孩子。」
——「哦?那麼,娜娜明你有把握自己不會給那孩子幫倒忙嗎?里香可是真真正正的過·特·級哦。」
——「………」
「我知道了。」在虎杖悠仁吃驚的注目下,七海扶了一把鏡片,說道,「既然如此,我和虎杖在據點等你。」
祈本里香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在茫茫雨幕中漸行漸遠。
咒靈對咒靈的探查,往往簡單粗暴。
詛咒女王的感知能輕易讓她察覺在改造人類身上殘留的咒力波動,所以現在,祈本里香想要追蹤那個咒靈的話,只需要擴大自己的感知範圍即可。
她呼出一口白霧,在黑壓壓的烏雲之下,里香腳底的陰影疾速擴散,卻由於太陽光線的缺乏,沒什麼人發覺到不對勁。
不知道這個咒靈是什麼等級,需不需要她放出本體。
祈本里香握緊了刀套,只希望憑人類之身就能解決吧。
………
如果有按下就可以讓所有討厭我的人消失的按鈕,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吧。
——吉野順平
雨後烏雲退散,天空明淨如洗,總算是露出了該屬於午後的正常日光。
吉野順平漫步於街道上,腦海中還在不斷回放真人的話語。
他說……他認可自己的一切,不論他做什麼。
低眸看著自己的手,順平摩挲著食指和拇指,不知所想。
他的表情始終是近乎麻木的冷淡。
直到……他看到了色差對比過於明顯的、如同墨汁一般在地表游走的影子,觸上了他的腳部。
「嗚啊!」他驚叫出聲。
「啊,找到了……咦?」
從屋頂一躍而下的黑裙女孩,抬頭看著順平的表情凝固住,呈現一種懵懵懂懂的不知所措。
那本來已經環繞上順平腳踝的影子也驀地滯住,嘩啦一下散開。
兩人面面相覷。
吉野順平明顯還是被嚇到的狀態:「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祈本里香仔仔細細地、如X光一樣將順平掃描了一遍。
她心裡的問號愈發擴大。
奇怪……她沒找錯啊?就是那個咒靈的咒力波動最強烈的地方。
眼前這個少年是人類無疑,可他的身上為什麼纏繞著咒靈的殘穢?
如果只是碰巧沾上的,也不該彙聚得如此濃重。
里香一時間失語,兩個多多少少都有點社恐的人靜默良久,最後還是順平試探著指了指路邊拉面館:「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邊吃邊聊?」
這個女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題,向路人求助呢……?
最開始,吉野順平是這麼想的。
反正離回去的時間還早,興許他可以幫幫她。
於是三分鐘後,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坐在了拉面店裡,各自對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
吉野順平有些尷尬,他看著垂著頭不語的小姑娘,絞盡腦汁尋找著話題。
但是他也是個不常和別人交談的,要讓他忽然變成個知心哥哥也太難為他了……
幸好里香願意拿起筷子,試著嗦了一小口拉面。
小姑娘的眼睛亮起:「……好吃。」
「對吧!」順平的音調拔高幾度,充斥著欣悅,「這家店的老板已經經營了二十來年了,手藝一直很好,我每周都要來這吃幾次。」
「嗯。」里香聽得認真。
有了拉面作為開頭,接下來的話從嘴裡溜出來好像也不那麼困難了:「小妹妹為什麼會找上我?是有什麼困難嗎?」
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周圍也沒有家長在,該不會是剛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走失了吧?
「……祈本里香。」女孩又吸了一口拉面,濃郁的豚骨風味在味蕾上綻開,她說話都含糊不清的,「我的名字。」
「哦,我是吉野順平。」
吉野順平呆呆地看著黑裙女孩飛速嗦完拉面後端起碗,咕嚕嚕地往口中灌湯,低頭看了眼自己沒動幾口的面,心中的猜測又多了一個,這一副餓狠了的樣子……她是遭受了虐待嗎?
「謝謝。」放下碗,里香拿紙擦拭著嘴,不忘禮貌道謝。
「不、不用客氣。」
這時里香才回答了他的問題:「我是追著一個東西找過來的。你最近有沒有和什麼奇怪的生物接觸?」
「嗯?沒有哦。」吉野順平答道。
他沒撒謊,在他眼裡真人先生又不是什麼奇怪生物。
「沒有嗎?」里香湊了過來,伸手撥開他額前的劉海,「可是你明明受傷了,自己都不清楚嗎……啊。」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不是咒靈造成的傷。
里香呆住。
是煙頭……燙傷的痕跡,密密麻麻,遍布額頭。
里香看向把目光別到另一處的順平,不確定地想,她是不是又做錯事了?
她抿了抿唇:「我幫你治好吧。」
反轉術式沒法扭轉改造人類,但是治個燙傷還是輕而易舉的。
感受到額前逐漸消彌的痛感,吉野順平震驚地瞪大了眼眸:「你,到底是什麼人?」
「姑且是個咒術師。」高專對咒術界的隱瞞並沒有把控得太死,這也和普通人啥都看不見有關,「治好了。」
傷口愈合,疤痕也消失了,里香把燙傷治好後就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吉野順平眼神復雜地摸上被劉海擋住的半邊額頭,手感平滑如初,沒有坑坑窪窪的跡像。
「……謝謝你。」他低聲說道。
在經歷今天的事情之前,他曾以為世界對他充滿惡意。
「這些傷…是我同校的校霸們留下的,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就對我各種霸凌和欺辱…」
校園霸凌嗎?里香的眸光閃了閃。
她的下一句話自然而然:「那,你為什麼不把他們塞到櫥櫃裡呢?」
吉野順平的聲音戛然而止。
……嗯?等,什麼櫥櫃?塞誰的櫥櫃?
為什麼要塞櫥櫃??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印度尼西亞。
原始部落真可怕。再說一次,原始部落真可怕。
——來自一個險些被土著人民搶去當壓寨夫人(?)的乙骨學長的血淚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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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本章最後的櫥櫃梗,那是因為乙骨憂太入高專前也被校園霸凌過,然後那些欺凌他的不良們被里香一個個塞進了櫥櫃裡hhhhhh
第23章 真人碰瓷
先不提里香的驚人發言讓吉野順平原地懵逼的事實。
不管事情的走向如何,祈本里香暫且是不會離開順平身邊的,在查清楚順平身上的咒靈殘穢來源何處之前。
越過了校園霸凌這個沉重的話題後,里香和順平閑聊著,原先尷尬凝重的氣氛也緩解了許多。
順平結賬之後,和里香一同在下午的溫煦日光裡漫步,色調柔軟極了,少年褪去了眼底的陰霾後展露出的笑顏,才正有他這個年齡的青春活力。
兩人的交談聲宛如輕快的鋼琴大調,咚咚的音符振鳴裡汲取由衷的認同和喜悅,這才是交流的魅力所在,尤其是對於向來只從言語裡感受到尖刺的順平而言,更是難能可貴的相談甚歡。
視網膜裡觸及的色塊都像是染上了明亮的光線,心情如羽毛一樣輕飄飄的。
……如果沒有轉角就撞見那個男人的話,一切都是美好的。
吉野順平唇角噙著的笑意驟然凝結,他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對面的肥胖教師快步走來。
「吉野君啊…你怎麼最近都不來學校了呢。」
肥頭大耳的男性教師,大概是脂肪太厚的緣故吧,吐露詞句時臉上還在不斷地冒汗,肥厚的肉擠在臉上,仿佛要把言辭都擠變了形。
吉野順平厭惡地別開目光,醜陋得他都不想再多看一秒。
他本來想無視這個男教師,繞過他走人的,但這個肥胖教師的下一句話,卻是直接踩到了他的雷區。
「而且你也沒去看看那些同學們呢,他們不是你的好朋友嗎?總要去問候一下的吧……」
哈?好朋友?
誰啊?
吉野順平長久壓抑的內心瞬間點燃了火線,蟄伏在體內的咒力躁動了起來,堪稱殺氣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那名教師,可後者卻反應遲鈍得根本沒察覺,還在自以為是地進行勸說。
里香看了眼順平,又看了眼那個男教師,眼裡劃過了然。
她先順平一步說道:「是這個人放任的嗎?」
校園霸凌釀就的悲劇,很大程度上也和教師有關系。不論是教師的偏袒,抑或是看到了卻視而不見,都是一種助紂為虐。
好的。里香明白了。
「需要把他塞櫥櫃裡嗎?」這活她熟。
吉野順平:……
燃起的憤怒被潑了一盆涼水,涼水裡還添加了肌肉松弛劑= =
不是,這個櫥櫃的話題怎麼就還沒過去呢?
他遲疑地打量了一下橫向發展極其嚴重的男教師:「這個,塞不進去的吧?」
「可以的。」里香躍躍欲試,「把手腳四肢都扭斷的話,可以塞。」
肥胖教師:!!
他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發言!
可能兩個人的黑氣都太過真實,幾乎具現化,那個教師即使再遲鈍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連連後退,臉上的汗珠冒得更凶猛了:「吉、吉野同學,不知道老師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針對老師……」
吉野順平嗤笑一聲:「不,你當然什麼都沒做錯,你只是在霸凌發生的時候選擇袖手旁觀而已,這又不犯法,對吧?」
順平已經厭煩了和這個不負責的教師的對話,他拉住里香的手腕,就想帶她從這個好像連空氣都肮髒起來的地方離開。
那個男教師呆住了片刻,隨後他逐漸意識到什麼,慌張地想要叫住順平,不過毫無用處,對他失望透頂的學生離他越來越遠,回頭都不屑。
里香任由順平扯著自己疾走,全程一聲不吭,最多只是有些遺憾沒法把人塞櫥櫃了而已。
「……對不起。」吉野順平想起了自己身邊的小女孩,猛然松開了手,聲音飽含歉意,「我不是故意的。這和你沒有關系,我卻讓你看到這種場面……很抱歉。」
里香搖了搖頭,然後便和順平一起在河邊的堤岸旁坐下。
說起來,這個場景,有點像橫濱啊。
祈本里香胡亂發散著思維。
聽五條老師說他讓蘭堂先生去訓練高專的前輩們了,希望前輩人沒事。
對了,順平身上有殘穢的事…要不要通知一下七海他們呢。
里香拿出了通訊設備,給署名「娜娜明」和「虎杖」的兩個號碼各發了一條簡訊。
【里香:我這邊查到了一點線索,關於吉野順平的情報你們有嗎?】
【虎杖:好厲害!不過我們這邊也才剛查到這個人身上呢,就是不確定吉野順平是不是電影院的凶手……】
【里香:不是他。他的背後應當有其他咒靈驅使,吉野順平的咒力味道,和電影院留下的殘穢一樣,但是都來自於咒靈。】
【七海:你現在在哪裡?】
【里香:順平身邊。】
【七海:……好,你先姑且留在他身邊試探,在增援到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唔。不過是否輕舉妄動可不是她說了算的啊。
里香瞅了眼順平,夕陽斜照下,黃昏暈染少年的側面,他安靜地坐著,見里香看來,他回以一笑,線條都柔和了幾分:「怎麼了嗎?」
「沒什麼。」里香合起了手機。
虎杖悠仁和娜娜明都知道她留在吉野順平身旁,那他們應該就不會再來接觸順平了。她把順平背後有其他咒靈的消息告知了他們,這兩個人應該就會主要探查那個咒靈的所在地。
她還要再留一段時間。找什麼理由好呢?
「——咦,這不是順平嗎?」
里香和順平同時回頭,她聽到了少年驚喜的呼喊:「媽媽!你怎麼在這裡?」
……媽媽?
祈本里香眨眨眼,嗯,有辦法了。
………
「所以說真的是順平的朋友啊!」
打扮時尚的女子語氣裡滿是欣慰和歡喜,她感動滿滿地握住里香的手:「哎呀,我還以為這孩子壓根不會交朋友呢,尤其還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嗯那個,是里香醬對吧?」
祈本里香後仰:「……對的。」
被邀請回吉野家之前,里香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
順平的母親…過於樂觀和開明了呢,身上的活潑朝氣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個十幾歲的兒子的人,她的熱情不似作假,她望著里香時眼底的善意,看一眼就會心生好感。
祈本里香丟失了過去的記憶,但即便她還記得,早早逝世的母親面容也模糊不清了吧。
如果她的媽媽還在的話,會不會和吉野媽媽一樣呢?
「好啦媽媽。」反倒是順平先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把母親攙扶到沙發上,「媽媽你今天喝太多了……先休息一會兒吧。」
吉野凪打著酒嗝,還不忘精力十足地反駁兒子:「哪有喝多了……嗝,我這不是,見到了可愛的小姑娘,心裡高興嗎!順平你讓開,媽媽我還可以豪飲三百杯!嗝……」
順平滿臉寫著無奈:「好好好,等你睡醒了,再豪飲三百杯好不好?」
酒意上頭時,吉野凪的臉頰布滿酡紅,她被連拖帶拽到沙發上,酒精作用下不一會兒就睡眼惺忪,她大著舌頭說道:「好,那我先睡會兒…等一下順平你可一定要叫我起來啊……」
吉野順平松了口氣,他不好意思地看向里香:「對不起,家母就是這個樣子,讓你見笑了。」
「你有個很好的媽媽。」里香有些怔忪,聞言只是搖了搖頭。
「那我先去收拾客房。里香你暫且不能回去的話,就先在我家留宿吧。有什麼事的話,可以到我的臥室來找我。」
「順平。」里香把少年喊住了。
她認真地凝視著吉野順平的雙眸:「你之前,真的沒見過咒靈嗎?如果有的話不要瞞著,咒靈很危險。」
「……」留著半邊劉海的少年垂下眸子,他勉強地揚起嘴角,「是嗎?可我覺得大概不是的……就這樣吧,剩下的明天再說。天色晚了,里香你也去休息吧。」
聽出了吉野順平不願多談的心思,里香鼓起臉頰。
順平是被哪個咒靈給蠱了啊?居然神志不清成這副模樣。
難道不知道這天底下的咒靈,除了里香外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嗎?
這時候的祈本里香,還在煩惱該怎麼從順平口中撬出情報。
這時候的吉野順平,也因為咒靈和咒術師的事而腦中一團亂麻。
本以為還會僵持一段時間的他們,都沒料到……事情的轉機,來得這麼快。
半夜,里香是被瘋狂震動的手機吵醒的。
她打開手機,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好幾個未接電話,在這下方則是不斷冒出的短信消息。
虎杖悠仁在拼命cue她。
【虎杖:里香!里香你在嗎!我和娜娜明圍堵到了幕後的咒靈,是個叫真人的特級,能力好像是改變觸碰到的靈魂形態……我和娜娜明已經與他纏鬥過了,受了點傷,但被這家伙給逃了,你要小心!】
【虎杖:他好像在吉野家留下了什麼東西,里香,你看到了嗎?】
祈本里香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
她來不及整理頭發衣衫,赤著腳就朝客廳跑去,瞳孔猛然一縮。
「吉野阿姨,低頭!」
比她的聲音還快的,是她的刀。
冷厲的鋒芒如光,眨眼間便從那泥怪般的咒靈身上斬過,伴隨著凄厲的慘叫,咒靈毫無反抗之力地崩散。
吉野凪嚇呆了。
她的手裡還捏著兩面宿儺的手指,但由於看不見咒靈,她的視角裡就是里香忽然朝自己身邊砍了一刀。
吉野凪結結巴巴地開口:「里香、醬?」
里香從她手中拿過了手指,盯著這個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邪氣的咒物,總算是搞明白了咒靈從何而來。
兩面宿儺的手指會吸引諸多咒靈,很顯然,是有人故意陷害。
「怎麼了?!」聽到了客廳的響動,吉野順平也慌忙地跑出來,他按下客廳電燈的開關,隨著驟然亮起的燈光,看清了面前的場景後,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被里香消滅的咒靈只是其中之一,還有數不盡的咒靈朝這邊爬過來。
他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這個景像。
以他的母親和里香為圓心,烏壓壓的臃腫怪物以不符合身材的速度奔來,目標直指里香。
他的眸裡滋生出驚恐,然後他看到了,黑裙女孩皺著眉,嘀咕了一聲「真是麻煩」。
兩面宿儺的手指,里香也只能干拿著沒辦法。
可是這些急著找死的咒靈,她還沒辦法嗎?
祈本里香把吉野凪打暈,然後抱起她躍過龐大的咒靈群,交給了吉野順平。
她對他說:「即使是從咒靈那裡得來的力量,也能用在正確的地方吧?」
順平抱緊了他的母親,他會意,低聲說道:「我明白了。」
下一秒,吉野順平的身後忽地顯出巨大水母,以一種守護神的姿態,保護著母子二人,不讓咒靈近身分毫。
順平有些擔心:「里香,那你呢?」
「我有私事要處理。」
祈本里香目光如電,穿過所有遮擋視線的咒靈,直直地定在遠處巨大的咒力聚合體上。
她的身旁,詛咒女王的可怖形態露出一角。
里香的聲音破開了寂靜的黑夜:「順平,你這回看清楚了。你的『真人先生』的真實面目。」
因為計劃有變,想前來回收宿儺手指的真人,剛跳上屋頂,就看到了能讓人心髒驟停的場面。
那是等級上的絕對壓制。
那是高出了他們所有人的……真正的詛咒之主。
真人剛剛經歷了和虎杖七海的戰鬥,身上還殘留著被兩面宿儺毀壞的軀體傷痕。
他沒有料到的事,剛剛從詛咒之王的魔爪下逃脫……
就遇上了另一個絕不可侵犯的,詛咒女王。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菲律賓。
忙不迭從土著部落逃出來的乙骨學長心好累,被米格爾喪心病狂地嘲笑了一頓後,心更累了。
好了(拔刀),今天他要抓兩個咒靈砍砍消下氣,是哪兩個小可愛這麼幸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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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人二度碰瓷的場面我肖想很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界名畫!!
第24章 所謂同類(入v公告)
真人心裡很苦,但真人沒地說。
身為人類的對人類的惡意中誕生的特級假想咒靈,真人搞起陰謀詭計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出生起就對人類惡意的操縱駕輕就熟,哪怕組了咒靈團,他的能力也無疑是其中「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的類型。
可這回他搞出的劇本,好像走向不太對。
不,應該說從開始就脫離了預想,朝著未知的方向脫韁野馬般奔走了!
真人剛剛經歷了一場堪稱慘烈的戰鬥。
對手是七三分咒術師,還有宿儺的容器小鬼。
本來他不會這麼狼狽,尤其是自己還在戰鬥中領悟了領域展開的情況下。
但是要死不死地,他碰瓷到了宿儺。
虎杖悠仁在闖進他的領域中的一剎那,真人就被兩面宿儺給切成了重傷——他的術式可以直接觸碰到靈魂,然而兩面宿儺的靈魂,即使只有兩根手指的實力,也是無可爭議的詛咒之王。
對宿儺而言,真人的存在就和螻蟻差不多吧。
真人拖著傷重的軀體連夜跑回吉野順平的家中,計劃有變,他留在順平家裡的宿儺手指無法發揮應有的效用,所以他要先把手指回收再另想辦法。
吉野順平是他剛找到的玩具。本來也能作為針對宿儺容器的道具之一的。
真是可惜啊……他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
緊接著,一股沒來由的心悸感,像一只無形的大手般,猛然攥住了他的心髒。
渾身汗毛倒豎,腦中警報瘋狂鳴響,屬於咒靈的直覺告訴他,他闖進了一個、絕不可進犯的、捕食者的領地。
黑裙的女孩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屋頂的真人。
明明是仰視的角度,可卻莫名讓他升出了,睥睨的既視感。
電光火石間,真人的心裡竄過了無數的念頭。
是人類?咒術師嗎?
……不、不對,咒術師的話,不會帶來這麼大的壓迫感,那些可笑的咒術師只會一味釋放殺氣。這種威壓,他不久前才剛剛感受過——
在兩面宿儺那裡。
真人看到自己的新玩具順平不熟練地使用著咒力,原先的非術師因為他的「無為轉變」產生了咒力,本該是他用來釣宿儺容器上鉤的棋子吧,此刻也脫離了預想的計劃。
但是當下,最大的變數,是那個女孩。
在看到祈本里香的一瞬,真人沒來由地就明白了,他的計劃是從哪裡開始出了問題。
這個女孩披著人類的皮囊,但她的內裡,毫無疑問……是他的『同類』啊。
祈本里香的背後,偌大的黑影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探出了頭顱,與嬌小的女孩極不符合的恐怖外形,被盯住的瞬間,就好像被一只大型獵食者鎖定住,來自等級上的壓制,靈魂的戰栗,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然而真人在呆愣過後,像是看到了什麼搞笑的小醜般,誇張地捧腹大笑了起來。
「噗哈哈哈哈——有沒有搞錯?!你連自己的物種都分辨不清嗎?居然站在人類的一方,好奇怪啊、好奇怪……該不會是誕生後連常識都來不及補充,就被人類撿走了?」
比誰都知曉人類醜陋的咒靈狀似憐憫地道:「啊,真可憐,明明是這麼優秀的『同類』,卻被人類利用到這副凄慘的境地。」
真人無視詛咒女王帶來的壓力,像是看到了某種新奇的生物般,興趣頓時升了起來,他跳下房頂,好奇地湊到里香面前:「被人類欺騙了吧?利用了吧?真的太可憐了……你是不是才剛誕生沒多久?沒關系喲,同樣都是咒靈,我們是絕不會騙你的~吶,要不要加入我們啊?」
「里香!」吉野順平有被嚇到。
實在是真人這副尊容未免太可怕了點……破破爛爛的身體還沒修補完全,能自由改變形態的他拉伸了自己的脖子,還把臉對著里香。
祈本里香眉毛都沒動一下,看著真人已經開始心大地繞著她的本體轉圈圈,不時還發出幾聲贊嘆,小姑娘漠然地道:「自娛自樂夠了沒?」
真就,強行給她塞劇本?
里香操縱著本體,毫不留情地碾向真人,她的殺意毫無保留,她相信真人也能看出來才對。
直到攻擊到來時,真人仍然保持著那欠揍的笑容,完全不閃不避,還有閑心對她揮手,做了個口型「拜拜」。
好嘛,根本是把她的敵意當作被人類洗腦的成果了。
接著就被詛咒女王錘成了粉末。
里香不爽地咂了下嘴。
沒有實感……剛剛那是留下的分.身?本人早就逃走了嗎?
真是滑溜得跟個泥鰍一樣。
雖然被那只咒靈當成了同類很反感,但祈本里香也抽不開身去追殺,單就憑吉野順平一個人,沒辦法解決被宿儺手指吸引而來的眾多咒靈的。
待祈本里香清理完這些咒靈後,不多時,虎杖悠仁和七海健人也趕過來彙合了。
看清這倆的那一刻,里香就沒忍住吸了口氣。
好慘。尤其是虎杖。
你是怎麼做到身上被開了那麼多洞還跑跳自如的?
里香上前去給虎杖悠仁治傷,期間和七海健人交換著情報。
「……也就是說,那只叫真人的咒靈背後還有一個特級團伙?」里香嘟囔著,「怪不得他問的是『我要不要加入他們』……」
真的莫名其妙。
七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場唯一的成熟男性選擇轉移話題,他看向了吉野順平,尤其盯住了順平邊上漂浮的大型水母:「這位是?」
「啊。」里香反應過來,介紹道,「是被真人坑害的對像,名字是吉野順平。對了,順平,宿儺的手指呢?」
「在這裡。」吉野順平把手指遞給他們,聲音極低,不知在想什麼。
七海收了起來:「那麼,先暫時由高專進行回收吧。」
虎杖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咦?不讓我現在吃嗎?」
然後收到了剩下三人的無語視線。
「……」會這麼干的只有五條悟那不靠譜的,七海推了下眼鏡。
里香瞅了眼吉野順平,少年抱著自己昏倒的母親,頭上好似籠罩了沮喪的陰雲。
小姑娘舉起爪子:「那個,娜娜明,我有一個提議。」她指向吉野順平,「順平現在也有咒力了,也知道了咒術界的事,要不要干脆把他收入高專呢?」
七海應道:「正好。我也有一些想問他的話,一並把事情解決了吧。」
從頭到尾沒參與幾句話的順平君:「——咦?!」
驚嚇來得太突然,他頭上的烏雲猝不及防被消息打潰散。
擅自就決定了他轉學嗎?雖然他也沒什麼反對意見……
「要有新同學了嗎?太好了!」這是始終保持飽滿熱情和友善的虎杖悠仁。
他直接上去打招呼了:「歡迎你來咒術高專!我們的同學都很靠譜的,老師也強得離譜……」
一群靠譜的同學和一個離譜的老師(x)。
他們索性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
里香默默看著。
啊,怎麼說呢,虎杖這種和誰都能聊得來的性格,有時還真讓人羨慕。
………
無人知曉的山泉旁,真人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有一說一,他們這幫咒靈的娛樂生活很豐富的,什麼泡溫泉、沙灘衝浪、打麻將、踢足(漏)球(瑚)應有盡有。
和他們比起來,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路上的咒術師慘得可以。
簡直不知道哪邊才是人類。
當然了,在這幫咒靈的眼中,他們也的確是百年後要在荒野上放聲大笑的新人類。
真人撲通一聲鑽進了溫泉裡,喟嘆一聲:「啊啊,好累啊……感覺自己都要死了。」
漏瑚斜覷著他:「計劃失敗了?」
「全——部——」真人抱怨道,「從剛開始的時候就出現變數了。」
「變數?」漏瑚表示好奇。
說起這個,真人就來勁了:「對噠對噠!說出來你們都不敢信,知道嗎?人類那邊有我們的同類哦,一個小姑娘,光是氣息就和兩面宿儺不相上下!」
「同類?!」漏瑚差點被煙嗆到,他的第一反應和真人一樣,「是被利用了嗎?該死的咒術師!」
「哦?」夏油也來興趣了,「說來聽聽?」
「是在我的玩具家裡遇到噠~看上去好像剛誕生不久,但是氣息非常強,能壓制我的那種。」真人撐著腦袋,「可惜被咒術師洗腦得太狠,明明我們才是同類,她卻想把我殺掉呢。」
真人補充了一句:「哦對了,順平叫她『里香』來著。」
夏油的身形忽地一頓,然後緩緩將眸子轉向他。
「……嗯?」
作者有話要說:
#乙骨學長今天回國了嗎#
沒有。在馬來西亞。
此時還在勤勉工作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經被盯上了。
家危,速歸!!(震聲)
——————————
本文預定下周一,即18號入v~當日萬字掉落,爭取一口氣寫到乙香通話(握拳)!
第25章 (一更)
雖然過程中出現了諸多波折, 但好在結局是美好的。
順平事件圓滿解決,最大的收獲可能就是吉野順平轉學到咒術高專,高專一年級喜 1。
吉野順平的轉學並沒有遭遇什麼阻力, 他的媽媽得知了咒術界的存在後,靜靜地抽了根香煙, 在煙霧繚繞中和吉野順平進行了一場無人知曉的談話,第二日前來報到時, 順平的臉上已全然不見陰霾。
咒術高專方面就更不可能有阻力了,本來咒術師就稀缺以至於雇佣未成年人的現像泛濫成災,如今一年級再添新生血液,確認了新生背景純白後,便歡欣鼓舞地把又一未來勞動力迎進了校門。
吉野順平有過校園霸凌的經歷, 對學校存在某種意義上的ptsd,但祈本里香看出了這一點, 她對新同學安慰說道:「就憑咒術高專這個十位數都勉強的人數, 不可能存在霸凌的, 你放心吧,大家都是名正言順地鬥毆。」
吉野順平:「……」
不,這個說法, 怎麼都放心不下吧。
吉野順平和里香虎杖都不同, 他是清清白白的人類, 也沒吃過特級咒物,唯一的黑歷史就是差點被特級咒靈誘.拐過,好在迷途知返, 為時不晚, 和還露不了面的某兩只相比, 順平可以算是正經的高專新生了。
在進入咒高的結界後, 吉野順平被七海帶走,說是要針對此次事件進行詳細問話。
沒辦法,因為順平和真人接觸過,難保不知道什麼珍貴的情報。
具體問話內容,祈本里香和虎杖悠仁都不得而知。
………
「嗚哇,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啊,這一屆的新生居然達到了五個,五個!這難道不值得慶祝嗎娜娜明!」
讓人頭大的是,某個一邊嚷嚷著「破紀錄了破紀錄了」一邊像個幼稚園小孩般瘋狂撒花花的白發不良教師。
七海的涵養很好,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前輩這個樣子,他努力把正題拉扯回來:「比起這個,有關特級咒靈團伙的情報,問出來了嗎?」
五條悟原地轉了個圈圈,然後把自己摔在沙發上,也不關心自己一米九的大個重量會對單人沙發造成的負擔,他語調飛揚,彰顯著愉快的心情:「能問的都問出來了哦,可惜的是,那個孩子知道的也不多呢,是被特級咒靈利用的、可憐的小家伙啊。」
五條悟頓了一下,語峰一轉:「……不過,對我而言,關鍵的信息已經足夠了呢。」
「關鍵的信息?」
「嗯哼~」白毛教師雙腿交疊,唇線彎成了好看的弧度,「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里香和特級咒靈團伙是沒有關系的,不管是人證還是物證,都顯示的是兩者處於『陌生』狀態呢。」
七海卻是陡然想到了另一層面:「這也不算什麼好消息吧。雖說暫且排除了祈本里香的嫌疑,但倘若兩者真的沒有關系,我們就相當於把里香暴露在了特級咒靈團伙的眼皮底下。對於那幫咒靈而言,看到了如此強大的『同類』,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會被盯上的吧,祈本里香。」
空氣靜默,人聲驀然消彌,徒留牆上的掛鐘,還在盡職地滴答滴答彰示時間的流逝。
冷下來的聲線,像是冬雪席卷寒霜,冰到了骨子裡,風雨欲來。
「那就讓他們來試試吧,只要他們敢來的話。」
五條悟輕柔地吐露字句,如蛇信般淬了毒,讓人不寒而栗:「我會讓他們知道的。敢動我的學生,是什麼下場。」
七海健人不再吭聲,起身離開。
他知道,有五條悟的這句話就足夠了。
有世界最強大的咒術師的庇護,再也無人可動那些孩子分毫。
………
五條悟又雙叕忙起來了。
除了日常的除靈任務外,還有准備即將到來的與京都姐妹校的團體戰,還有吉野順平的入學事宜……對了,順平君的訓練進度已經落下同齡人了,要拜托蘭波先生開個小灶呢。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蘭波先生,這孩子也麻煩你照顧了。」
黑色長卷發的異國青年淡淡地斜瞥了他們一眼,無聲地頷首。
反正已經接手一二年級的這些學生了,再多一個也不多。
只要亞空間一開,他坐在旁邊看戲都行,左右累不到自己。
吉野順平看見了眼前嚇人的驚嚇,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麼叫屍橫遍野啊?這就是了。
東倒西歪的少年少女們或趴或躺,已經完全放棄了姿態管理,身穿統一高專校服的學生們連看過來的力氣都沒有,全部在盡己所能、不浪費一分一秒休息時間地恢復體力,個個大汗淋漓,明顯經歷了非常魔鬼的訓練。
生動形像地詮釋了「累成死狗」是什麼樣的。
……這就是他以後要面對的生活嗎?吉野順平悄咪咪咽了口唾沫,自認為隱秘地瞅了一眼兩位老師。
那兩個青年教師就像是看不見這邊可怕的景像似的,聊得十分投入,壓根不曉得距離感這個詞怎麼寫的五條老師,哥倆好地拍了拍蘭波的肩膀,被小小的金色方塊抵住,然後碎裂在「無限」中。
五條悟感受到了順平的視線,他用大拇指對著少年的方向,在蘭波耳邊悄聲說道:「諾,看到了嗎?就是那個孩子,里香醬不久前救下來的哦。順平君以前沒接受過正規的訓練,所以要麻煩蘭波先生啦~」
「……我知道了。」既然答應了來高專,他自然會履行相應的職責,不用刻意提及「里香」也沒問題的。
只不過說到他的養女,有一段時間沒見,蘭波也挺掛心的:「里香還好嗎?」
五條悟笑嘻嘻道:「當然好了。現在很好,馬上她會更好。」
蘭波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只能說五條悟無時無刻不在展現他的惡趣味,故意吊起了蘭波的好奇心卻又不去解釋,白毛青年對同僚揮了揮手,靠著無限的便利性直接瞬移走人。
蘭波:……算了,反正里香很乖,她會自覺告訴他的。
五條悟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那種感覺,你懂吧,就像是一場電影看上了頭,在即將看到高.潮部分時小心髒怦怦跳的,既無比期待接下來的劇情又擔心會突兀冒出什麼變故,全神貫注又糾結無比的狀態。
再打個比方,五條悟此時興奮得宛如磕了炫邁一樣的情緒,和你正在某綠江上站cp傾家蕩產地炒股並且明天自家太太就要欽定男主角,你在焦急等待了一晚後發現自己的cp官宣了的那種,不可言喻的、激動到尖叫下樓跑圈的心情是一模一樣的。
簡而言之就是,五條悟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磕cp上頭了。
而且這對cp還是他牽的姻緣線。
而且他還可以近距離享受絕佳vip磕糖席位。
這誰頂得住啊?
這你頂得住嗎?!
五條悟決定要把這個值得紀念的重大日子拍視頻錄下來,等他的cp結婚那天可以隨份子錢一並送出去。
當然是要偷偷的。
祈本里香一抬頭,視野裡便猝然闖入一個放大的俊顏。
小姑娘被嚇得往後縮,抱緊了虎杖留下的娃娃形狀的咒骸。
這不能怪她,任你再好看,突然在人面前冒出還時不時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誰看了都害怕。
里香平復下心情,冷靜地握住了手機。
五條老師終於瘋了嗎?她要不要打電話給蘭堂先生求助?
「里香醬~」五條悟出聲,尾音那叫一個九曲十八彎,聽得小姑娘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五條老師到底是怎麼了?中詛咒了嗎?!
……不是,就算平日裡五條老師也很愛用這個撒嬌的聲線吧,但里香真的遭不住,這個,刺激太大了。
「五條老師……你還好嗎?」里香的手指已經摸上電話號碼了,就差按下去。
「我?」白毛教師歪頭,竟然顯得有點可愛,「我當然再好不過啦~里香這次真的很厲害呢,初次任務就解決了有特級咒靈參與的事件什麼的。多虧了這個,我總算能洗脫里香的嫌疑了。」
祈本里香一愣一愣的:「什麼嫌疑?」
「哎呀。這個不重要啦。」五條悟將手緩緩伸入口袋,然後再以0.5倍速拿出來,成功讓小姑娘的視線聚焦在上面。
「重要的是——為了獎勵里香的優異表現,我給里香准備了超驚喜的禮物哦。」
「鏘鏘!」
唰地一道殘影,五條悟把手抽出,兩根指頭捏著小小的白紙條,貼在里香的腦門前。
黑發女孩還處於怔愣的狀態,在失去的瞬間的吸力後,薄薄的紙張慢悠悠地飄落、飄落……輕若無物地,抵達里香的手心。
白紙上什麼也沒有,除了一串數字。
數字。
里香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的呼吸屏住,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清潤的眼眸裡仿佛蒙上了一層水光,她猛然揚頭看向五條悟,焦急地向他確認著什麼。
五條悟點了下頭,聲音柔和了下來。
「是的哦,里香。」
「這是……憂太的電話號碼。」
「去告訴憂太吧,里香。去向他說一聲,『我回來了』。」
再之後,五條悟沒有再打擾這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女孩,他退到了不可見的暗處,把空間留給了祈本里香。
里香雙手攏緊紙條,抵在胸口,嘴唇嗡動著,發出宛如小獸的嗚咽。
她在腦海裡一遍遍地回放那串陌生的數字,每一次回放,都伴隨著那個名字。
憂太。
憂太……
祈本里香的手指都在發抖,太過緊張以至於好幾次手機從手上滑落,她感覺自己快要不認識屏幕上的數字,但身體又像是自主動了起來,堅定地按下了一個個按鍵。
輸入最後一個號碼,她摁下「撥打」鍵。
機械的嘀嘀聲在耳邊響起,那是等待接通時的電子音。
里香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經感覺不到外界的時間流逝。
她只聽到最後一聲「嘀」被中途截斷,隨後傳來的,是屬於一個少年的平靜的聲音,通過無線電磁傳來,顯得有些失真。
「你好,這裡是乙骨。」
少年的嗓音還帶著初醒後的沙啞,宛如晨間的清露,細碎的光塵與晶瑩水珠交相輝映,那是值得她用所有美好詞彙描述的景色。
里香太過緊張了,她一時間找不到話語,傳入電話的只有女孩急促的呼吸聲。
聽了許久沒有動靜,對方又疑惑地問了一聲。
「喂?請問有什麼事嗎?」
再拖下去他就要掛了!
這個認知浮現在女孩腦中,里香忙不迭地張口,大腦一片空白,她聽見自己磕磕絆絆的聲音響起。
「憂太,我是……里香。」
電話那邊,徹底沉寂。
第26章 (二更)
摩洛哥王國, 作為非洲西北部的沿海阿拉伯國家,其在夏季的氣候是和地中海沿岸一帶相似的干燥炎熱,太陽炙烤下的地表氣溫不顧已經熱得苦不堪言的人們, 還在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態勢,緩慢地上升。
摩洛哥, 沙溫市,6:00a.m.
相比於春乏夏困的人類, 被晨曦早早喚醒的鳥雀已經開始了清晨的鳴唱,嘰喳的相互應和聲婉轉動聽,又好似在嘲笑著被區區熱浪打敗、把自己封印在了空調房裡的倦懶的人類。
當然了,自得其樂地生活在單色環境下的鳥雀們不會明白,人類——尤其是十來歲的少年年紀, 是擁有著獨屬於他們這個年齡段的、獨特生物鐘的。
具體表現為,早晨六點到十一點, 他們與自己的被窩纏纏綿綿, 難舍難分, 在正午十二點,胃裡飢餓感的抗議下才磨磨蹭蹭地從被子裡鑽出來,活躍了午後兩個小時, 在下午兩點左右, 他們又被如跗骨之蛆侵蝕到血肉裡的倦意纏住, 在香甜的午後又享受了兩三個小時的周公幽會。
什麼?你問大半個白天都在睡覺,那他們的活躍時間在哪裡?
——當然,是夜幕降臨的那一刻了。
放肆揮霍青春年華的少年們一到夜晚, 就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們的大腦細胞開始活躍, 腎上激素加速分泌, 他們的四肢回暖,在晝夜顛倒的作息裡開始屬於他們的狂歡。
這似乎是全世界的少年共同遵循的真理,不論他們生活何處,不論他們職業如何。
這自然,也包括咒術師。
米格爾第四次糾結地放下敲門的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不止一次提醒過乙骨注意自己的作息了……雖然說咒靈這種東西因為本身特性,更容易在夜晚出沒吧,但那也不是他完全把作息顛覆過來的理由啊。
乙骨昨夜快到三點才回酒店。
米格爾不難想像,倘若他在早上六點敲響了乙骨憂太的房門,把他從睡夢裡吵醒的話,他將面對一個因為起床氣而黑氣四溢的特級咒術師。
別問,問就是看過。
上次不小心吵醒了乙骨憂太,那個後果…米格爾感覺自己的右胳膊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雖然說,表面上是米格爾在隨身指導乙骨憂太,但他們兩人誰都清楚,這場關系裡占主導地位的是誰。
是乙骨憂太在【監視】他。
監視他這個……曾經隸屬於夏油傑的敵營之人,但凡米格爾有一點不對的跡像,他身邊的特級咒術師就是他脖子上的鍘刀。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要這麼束手束腳的,連吵醒乙骨憂太都要鼓起勇氣。
沒辦法,去年的百鬼夜行事件裡夏油傑敗了,而他作為戰敗陣營的俘虜,當然莫得人權。
如果可以,米格爾也是不想叫醒乙骨的。
——但是任務真的來不及了啊。
他還能怎麼辦?看著通訊器上再三閃爍的信息框,不斷催促的通知,沙溫市的邊境出現一個棘手的咒靈,這不是本土的咒術師實在沒辦法了,他們才來求助乙骨憂太嗎。
摩洛哥算不得什麼大國,留駐在沙溫市的本土咒術機構也很可憐,咒術師三兩只,還都是等級不高的那種。
……嗯,這次喊醒乙骨是有原因的,雖然乙骨的起床氣大了點,但好歹是個能明辨是非的人,有要事在前,他應該不會遷怒自己。
好的,敲門!
「咚咚咚——」
厚實的門板震響出聲,在清淨的晨間分貝似乎更大了。躺在潔白被褥中的少年皺了皺眉,發出一聲鼻音,把枕頭壓在側臉上,妄圖堵住耳朵。
「咚咚咚——」
試圖打破少年寧靜的始作俑者還在鍥而不舍地敲出噪音,綿軟的枕頭擋不住過大的分貝,敲門聲像是一根刺從他的耳膜裡扎入,然後將大腦攪得一片混沌。
發現噪音還未停歇後,少年煩躁地睜開了雙眸。
被強行叫醒的低氣壓從他身上騰升,蒙在他碧色的雙眸裡,無端添了一層灰霧。
他面無表情地掀開被子,定定地坐在床緣上,如石雕一般靜了幾秒。
外面已經在呼喊了:「乙骨?你醒了嗎?有任務!」
「……知道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道,用咒力擴大了聲波,穿過門板,讓門外的人能清晰捕捉到。
乙骨憂太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身上的低氣壓更重了。
早上六點。這是什麼陰間時間。
他好像是昨晚三點睡著的。
也就是說……一個晚上,他只睡了三個小時。
「唉……」這不能怪自己沒精打采啊。
洗漱一番,任由冷冰冰的水流灑在面龐上,總算把自己刺激得清醒了一些。
他背起布包,打了個哈欠,和門外的米格爾會合。
「任務地點在哪?」
米格爾:「沙溫市東部邊境。」
乙骨憂太點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咒靈等級呢?」
「四個一級咒靈。沙溫市本土的咒術師已經前往處理了,但是損失慘重……」米格爾低頭看了眼信息。
「好。」
………
他是要死了嗎?
他才剛升為一級咒術師……就要慘死在這場戰鬥中了嗎?
他的身前是自己的兩個後輩,兩個都剛升為二級不久,讓他們抵擋這麼多一級咒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他們仍然在抵抗,為了保護已經重傷瀕死的他,為了拖延時間……等待救援的到來。
他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了他們的哭喊,他們讓他支撐住,不要死掉…他也不想死,他也不想離開他們啊。
可是他真的撐不住了。失血太多,身體已經漸漸冰冷、失去知覺了……
他這個情況,就算救援能趕到,恐怕也是束手無策吧。
他遺憾地閉上了雙眼,在心裡做最後的道別。
對不起,只能先你們一步走了。
一秒過去了。
兩秒過去了。
三秒……誒?
青年霍然睜開眼睛,眼裡充滿不可置信。
疼痛止住了,身體也在回暖……
傷口,在以極快的速度痊愈。
他愣愣地揚起自己的右手,卻不是印像中的血肉模糊,除了沾了點血污外,完好無損。
「這,怎麼可能?」
迅速治愈好重傷,這是什麼不可思議的能力?!不、不對……他記得,咒術界好像確實有這麼一種術,能夠快速治療外傷。
反轉術式。
他一直以為,只存在於傳說裡的術。
擦干了遮擋視線的血塊後,青年終於看清了為他治療的少年。
黑發碧眼,亞裔的五官,看上去才十來歲的年紀……
亞裔啊。他聽說了自己的國家來了一個外國的咒術師,當時因為急著出任務,沒來得及聽全,也不知道是什麼等級的。
不過不論是什麼等級,能施展反轉術式就是非常了不得的人才了吧……
少年在這裡給他治傷,那那些咒靈呢?
青年猛然回頭,只見自己的兩個後輩已經被救下,剩下的那幾只一級咒靈,完全被一位黑皮膚的咒術師牽制住了。
「好厲害……」他喃喃道。僅憑一人之力,同時牽制那麼多一級咒靈嗎?
「好了。」少年清朗的聲線喚回了他的意識,青年還未來得及感謝,就看到他朝自己的兩個後輩走去,繼續為他們治傷。
乙骨琢磨著時間,朝不遠處的米格爾喊道:「你再撐一會兒,一分鐘就行,之後交給我。」
米格爾:「好嘞!」
青年懵了。
因為他們用的是英文喊話,所以他也能聽懂。
可現在他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那個少年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之後交給他??
那可是四個一級咒靈!
我看你反轉術式用得很熟練的樣子,你不是專門的治療師嗎??
一分鐘很快就過去了,乙骨憂太站起身,作勢就要朝咒靈的方向奔去。
「等一下!」青年焦急地叫喊著,「這太危險了,讓我也參戰吧!」
然後,他看到那個少年回首望來,攜著血氣的風拂起他的發絲,卻平添一分寧靜,日光下的少年,眉目彎起,笑顏如畫。
他說:「不必。」
下一瞬,乙骨抽刀。
米格爾反應極快地跳了出來。
幾乎是在同時,寒芒一閃而過,四個咒靈如豆腐一般,毫無抵抗之力,悉數被切成了整滑的平塊。
一瞬間就……祓除了。
三個本地的咒術師呆住了。
米格爾嚇得嘶氣:「我說,乙骨你不會是想連我一塊砍吧?」要不是他逃得快,被切成豆腐的也包括他了!
乙骨抿唇微笑,和善極了:「你在說什麼傻話?我聽不懂。」
行吧。米格爾敢打賭。
這家伙絕對、肯定是在記仇他早六點就喊他起床!
還好有這幫倒大霉的咒靈,代替他成為了乙骨起床氣的傾瀉對像。
「行了。回去交差吧。」乙骨把刀收入布套裡,背在身後,又打了個哈欠,「然後再回酒館補個眠……」
米格爾:「……你開心就好。」
兩個外國的咒術師漸行漸遠,唯留下三個本地的咒術師,遠望著他們發愣。
青年還在回味方才那驚世一刀。
這個實力,最起碼,有特級了吧?
——到底是哪個國家的特級跑到了摩洛哥啊?!
第27章 (三更)
看著再度緊閉的乙骨憂太的房間門, 米格爾默不作聲地倒了杯酒。
只睡了三個小時的超級起床氣竟然只是砍四個咒靈就能平息實在是太好了……嘛,不過這也和乙骨迫不及待想要結束任務回酒店有關系吧。
關於這個回籠覺,米格爾敢打包票地說, 如果這也被打擾到的話,那麼那個人無論是誰, 恐怕都在劫難逃了。
米格爾輕手輕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只能在心裡祈禱補眠時間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
朋友, 你知道墨菲定律嗎?
越是不想、越是不敢讓他發生的事,發生的可能性似乎就出奇的大,仿佛上天在與你作對一般。
米格爾才帶著祈禱進入夢鄉不久,乙骨憂太再一次被吵醒了。
只不過這一回,吵醒他的不是敲門聲, 而是電話鈴聲。
他撐開眼皮,眼裡氤氳著的, 已經不是黑氣, 而是實實在在的殺氣了。
他拿過還在不停震動的手機, 看到陌生的號碼眉頭擰緊,本想掛斷了之,但手指移到掛斷鍵時, 他的眼睛瞟到了來電方位。
【日本東京】
幾乎觸上去的指腹一頓, 隨即轉向了接聽鍵。
「你好, 這裡是乙骨。」
靜默了幾秒鐘,對面沒有回音。
乙骨疑惑地把手機移到面前,是顯示在通話中, 沒錯啊。
他又把手機靠在了耳側,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除了……急促的呼吸聲。
他心裡的疑慮更大了, 難不成是高專出了什麼事?
抱著些許擔憂,他耐心地再次開口:「喂?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一回,他聽到了回答。
他聽到了……即使是通過電磁傳輸而致使失真,卻依舊熟悉到骨子裡的女孩聲音。
「憂太,我是…里香。」
——我是里香。
那是他夜夜夢回的聲音。
那是他融進了靈魂裡的、忘不了也不可能忘卻,即使身死,墮入輪回轉世,他也不會遺失的……像征著他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乙骨徹底失聲。
倘若有人站在他面前,勢必會被他此刻的情態嚇住吧。
下頜線條瞬間僵住,握著手機的手無意識地用力,用力到青筋寸寸崩起,用力到屏幕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碎聲…不光是手上,還有他的額頭,血管鼓動著一跳一跳,帶來陣陣鈍痛,眼瞳裡的光芒七零八落地破碎,浮於表層的冷靜死掉了,活躍在深處的、宛如怪物般探出頭來的,是可怖的黑暗的情緒。
「——你是誰?」乙骨憂太咬緊牙關,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誒?」女孩似乎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句話,她呆呆地重復了一遍,「我是里香,我是里香啊……憂太。」
「給我住口。」乙骨憂太使力閉了閉眼,他在按耐住心底如岩漿般滾燙的暴虐。
女孩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我真的是里香啊,憂太!」
「我讓你住口,聽見沒有!」
乙骨憂太猛然瞪大雙眸,血絲清晰可見,以他為中心,驟增的咒力波動近乎實質,在空氣裡灌了電閃雷鳴,窗戶、鏡子、電視屏幕……在劈裡啪啦的尖酸爆響裡轟然震碎,房內不堪其壓,天花板開始掉落塵土,牆壁和地板紛紛開裂。
百米之外。
大群的普通人忽然集體不適,頭暈眼花,部分人甚至出現嘔吐症狀。
米格爾痛吟出聲,在無比的心悸中蘇醒。
乙骨的聲音冷得像在南極冰層裡凍了千年:「聽著,我不管你是誰,也無所謂你用你可笑的能力變成什麼樣,我給你的忠告是——」
「不許在我面前,用里香的聲音說話。」
「不許在我面前,模仿里香的樣子。」
「不許在我面前,玩弄里香和我的回憶!」
已經解咒成功的里香,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間。
所以現在這個,一定是假的。
無法饒恕。
褻瀆死者的人,利用里香的人。
——不可饒恕。
「不管你是咒靈還是詛咒師,最好知道這一點,給我牢牢記在你的腦子裡。」
三百米之外。
大地開始迸裂,地殼突起截斷,老樹壓斷了腰,無數鳥雀驚動飛起,發出凄厲的鳴叫。
「里香,不是你們可以碰的。」
六百米之外。
綿團狀的白雲倏忽破開一個大洞,狂風呼嘯而起,卷起枝干落葉,人們需要緊緊抱著樹干才能不被這股邪風吹跑。
「………」
電話那頭,再沒有了聲音。
乙骨嗤笑一聲,意圖掛斷之時,女孩的嗓音再度響起。
那股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哽咽已經不再,她的音色恬靜又柔軟,像叮咚泉水,像小溪湍流。
祈本里香的眼裡,閃著星塵般的碎光,她沉浸在回憶裡,捕捉幸福的信號。
流失的記憶,慢慢地湧回了女孩的沙漏中。
「好久好久以前,里香和憂太,在醫院裡相遇了。」
乙骨忽地怔住,緊握手機的手下意識松開了幾分。
被三言兩語勾起了往昔的畫面,他腦海中的景色,隨著女孩的緩緩敘說而不斷變化著。
「里香和憂太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後來在同一所小學遇到了,里香非常開心。」
乙骨眨眨眼,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背著書包的幼小女孩,天真無邪地朝他笑著。
「然後,里香和憂太的關系越來越好了。里香好幾次去拜訪了憂太的家,受到了溫暖的對待。」
眼前的場景再度轉換,那個到處都是回憶的老房子裡,里香和妹妹在歡笑中玩耍到一起。
「但是里香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里香的奶奶很討厭里香,里香心裡很難過,好幾次在憂太身邊哭過,憂太都有好好地安慰里香。」
靠在肩頭的濕潤,女孩的小聲啜泣,仿佛再度於耳畔響起。
「後來…里香喜歡上了憂太,約定好了長大後要和憂太結婚。里香從奶奶的衣櫥裡拿出了媽媽的結婚戒指,送給了憂太。」
乙骨的手指痙攣了一瞬,他收攏指頭,輕輕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樣式簡單的戒指。
「不要說了……」乙骨低聲說,他的嗓音開始發抖。
女孩卻仍在繼續。
「可是里香死掉了,因為一場車禍,里香死在了憂太的眼前,沒法完成和憂太的約定,對不起……」
「不要說了……」
里香的音色裡也染上了哭腔。
「雖然死掉了,但是里香成為詛咒的六年裡,真的過得非常非常快樂。還有就是,變成詛咒後,給憂太添了很多麻煩,對不起。」
乙骨的氣音抽了幾下,他像是在遭受某種十分痛苦的凌遲般,說道:「別說了,不要再說了,求求你……」
「解咒的時候,里香其實並不甘心。你知道嗎?憂太。」
「因為里香還沒有實現和憂太的約定,里香還沒有成為憂太的新娘,里香不甘心。」
女孩破涕為笑。
「里香最大的願望,就是和憂太一起活著,然後再一起死去。里香還沒有完成這個願望。」
「所以憂太——里香回來了。」
憂太,我回來了。
他終於承受不住心上刀割的疼痛,水汽在眼眶裡凝結,剔透的淚珠一滴一滴滑落。
喉管被什麼堵到了,他說不出話。
除了這種丟臉的哭音,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里香、里香……」乙骨憂太一遍遍地重復著,不知疲倦地,「里香……」
「我在,憂太。」
少年褪下了成熟的面具,在年少的戀人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里香,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里香也很想憂太。」
乙骨憂太胡亂地搖著頭:「不是,我真的很想、很想里香,里香剛離開我的時候,我每晚都在想你,不想著你,我睡不著……」
「里香知道的,里香能感受到,一直在被憂太思念著。」
乙骨憂太把臉埋進了枕頭裡,但他的手卻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一樣,貼在自己的耳邊,無法移動分毫。
他委委屈屈地撒著嬌,像一只被拋棄許久、終於被主人撿回去的貓:「里香,為什麼你一直不聯系我啊,我好想你啊……」
「這個,里香也沒辦法啊,有各式各樣的原因。」
「沒關系。」少年的音色軟軟的,如同沾了棉花糖,「只要里香願意和我說話,多晚都可以,我可以等的。」
「憂太……」
「啊,對了。」乙骨憂太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忙不迭地坐了起來,幾乎手足無措地說道,「那個……里香對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我明明應該認出你的,我怎麼能認不出你……」
他盲目地重復著相同的句式,大腦一片漿糊,他想好好說話,可是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語序顛倒、詞彙混亂,他呆呆地收了聲,難道是他太久沒說母語,連日語的語法都忘記了嗎?
他聽到對面的女孩笑出了聲。
「沒關系、沒關系……我知道這對於憂太來說,衝擊力太大了,一時難以接受。不如說我很高興,憂太會這麼在乎我。」
「……我當然在乎里香。」乙骨憂太垂下眼眸,聲音輕微。
「我最在乎的就是里香了。」
………
感受到房間裡平靜下來的咒力,米格爾收回了敲門的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應該是沒事了吧?
他將信將疑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不知道的是,在僅與他一牆之隔的地方。
無人知曉的心田上,愛意的新芽在逐漸復蘇。
第28章
米格爾從睡夢裡醒來時, 已經是下午兩點以後了。
他是被隔壁的動靜吵醒的。
同樣是被噪音吵醒,但自認為是個成熟的大人的米格爾當然不會像乙骨那樣發起床氣,他睡眼惺忪地探出房門, 想要看看隔壁又出了什麼狀況。
乙骨憂太的房間就在他的對面,此時房門大敞, 米格爾只要一抬頭就能看清乙骨房間裡的狀況。
米格爾:「……」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咋回事?這是台風過境了還是怎的?
只見身著襯衫的少年笑容靦腆,佇立在房間的一個角落, 為了不給被他喊來的工作人員添麻煩,乙骨憂太乖巧地一步不動,面對前來清理、修補房子的工作人員的詢問,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光是清潔工就有五個,從進入乙骨的房間開始, 就保持著「震撼我媽」的狀態。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忍不住呢喃道:「我記得天氣預報沒有說會出現□□啊……」
他的同伴思忖道:「應該不是天災的問題?否則也解釋不了為什麼就這一個房間出了事故…難、難不成是進了賊嗎?!」
他們的酒店安保措施已經差勁到這個份上了嗎?
完了完了,得趕緊把現場收拾好然後想辦法把消息瞞下去, 不然一曝光出來, 酒店今年的營業額就別想好了。
瞧瞧這可怕的現場, 那個賊是往自己喝的白開水裡添了幾斤炮仗嗎?
被掀翻的茶幾,傾塌倒地的電視機,電線全部斷裂, 接口處還在劈裡啪啦地冒著火光, 窗戶碎得慘不忍睹, 滿地的熒光,那是鋪灑在地面上的碎玻璃的日光反射啊。
這……光是把現場破壞成這樣都得廢好一番功夫吧?那個賊究竟是怎麼作案的?
幾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在頭腦風暴中無言地清理房間。
他們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眼裡的「受害者」旅客, 那個亞裔的少年, 眼神飄忽, 略微尷尬地輕咳了一聲。
全程盯著乙骨看的米格爾:「……」
破案了,犯人就是他。
米格爾把乙骨憂太拽了出來,在少年的耳邊低聲問道:「喂,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到自己被他的咒力刺激得心悸,還醒過一次,米格爾敢肯定,此前一定是出了一番變故。
什麼變故能讓乙骨失態成這樣?米格爾很是好奇。
畢竟他跟著乙骨憂太也快有一年了,這期間還從未看到這個早熟的少年急眼過,他穩重的形像早已深入人心了。
「……」乙骨憂太沒有吭聲,他墨色的睫羽如蝶翼般忽閃忽閃,周身的寧靜似乎要沉澱為一汪春池。
這時,米格爾才察覺到乙骨憂太的變化。
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給人的感覺,和一天之前完全變了。
黑發少年的薄唇無意識地彎起,如同夜色中的月牙,淡淡的沉靜融化在了光暈裡,卻和先前宛如堅冰般的冷凝不同,這縷縷恬靜,更像是映照月華的水潭,波瀾漣漪之下,是汩汩的清泉,煥發著新生的味道。
乙骨將目光朝一旁瞥去,從米格爾的角度,他能看見少年眼裡沉浮的細碎星辰,像是東方日出之時,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滿溢著無聲的溫柔。
米格爾突然語噎。
他在心中嘆息一聲,接著便放棄了追問。
罷了。
難得能看到他露出符合自己年齡的一面,這充滿生機的模樣……
這才像話嘛。
「米格爾。」乙骨憂太忽地出聲,在對方看過來時,他朝米格爾揮了揮手,「他們離收拾完畢還需要很久,我先去市中心逛一逛,等好了之後你再通知我。」
隨後,他便不管米格爾的回復,自顧自地下了樓梯。
從酒店走到大街上,刺目的陽光籠罩下,手機屏幕的光亮都暗淡了許多。
乙骨把屏幕亮度調到最高。
看清了信息界面不斷彈出來的對話框,乙骨憂太抑制不住地泄出幾聲輕笑。
【里香:憂太憂太~你還在嗎?】
乙骨在手機上飛快地打字。
【憂太:在的,里香。】
怎麼可能不在呢。
他可是連讓手機熄屏都不舍得啊。
【里香:這樣呀!】
【里香:憂太,聽五條老師說你在摩洛哥?那邊是怎麼樣的啊,好玩嗎?】
乙骨憂太步伐一頓,他抬頭看了下沙溫市的建築。
在二十一世紀全球現代化的如今,基本上各個地方都是現代式的鋼鐵叢林、高樓大廈,但是由於地域不同,每個國家受自身文化影響,在建築風格上也有些許差異。
摩洛哥的建築具有濃厚的歐洲中世紀風貌,受宗教文化影響很深,對於東亞地區的人而言,算是獨特又新奇的異域風情了。
……對啊,里香從來沒出過國門,也沒有見過其他國家的景色,她會產生好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心髒處埋藏了「里香」這個名字的地方,簡直像是由世上最柔軟敏感的血肉做成的,稍微一刺,就是針扎一般的疼。
乙骨憂太抿了下唇瓣,他調開攝像頭,從各個角度對著沙溫市中心區一通連拍。
【憂太:[圖片][圖片][圖片]……】
嗚哇!正在地下室的祈本里香蹭地一下直起身子,雙目像是燈泡一樣閃閃發亮,她來來回回地劃動手機屏,把乙骨憂太發來的那些風景照反復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小姑娘雙手並用,在手機自帶的虛擬鍵盤上敲敲打打。
【里香:嗚嗚好美啊,這是憂太現在身處的地方嗎?有點羨慕。】
別羨慕啊,笨蛋。
乙骨憂太失笑。
因為是特級咒術師的緣故,乙骨憂太常年被如山堆積的任務單壓著,雖說是滿世界的跑,但基本上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純粹是在為祓除咒靈而奔波,真正靜下心來欣賞異國風景的時間幾乎沒有。
……他不能讓自己靜下來,只有不停地忙碌著,讓自己的每分每秒都被榨成幾等份,他才可以從那沉重刻骨的思念裡抽出身來,喘息幾分。
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停下來,不可以再去想里香,你需要往前看。
身邊的所有人也都在勸慰著他,人終究是要向前走的,人不可能一直沉溺在過去的記憶裡。
可是他做不到。
哪怕他用盡了手段,催眠、安眠藥,甚至是給自己下咒言,他也無法擺脫那個黑發黑裙的嬌小身影,即使他短暫地用工作填充了空白,女孩的面容也會在不經意間倏然闖入腦海。
後來,他放棄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的。
所有人都會用時間療傷,這像是人類的天賦技能一般,遇到了邁不過的坎,就用時間來撫平傷口。
可是乙骨憂太天生就缺乏這種能力。
祈本里香死去的第一次,她在他眼前被車碾過,血肉模糊。乙骨憂太的選擇是詛咒她,通過這種扭曲的方式拒絕里香的死亡,而非選擇讓時間帶走他的傷痛。
祈本里香死去的第二次,她與他達成和解,自願解開了以愛為名的詛咒。這一回,乙骨憂太再也沒有辦法了。
如果里香沒有奇跡般地重回世間的話,他最後會如何呢?
啊……或許會因為深重的執念,導致他在死亡後,也無法掙脫人世的枷鎖,徹底變成咒靈吧。
手機再次震動了幾下,將乙骨憂太從深海般壓抑窒息的思緒裡扯出。
【里香:那個,憂太,我有個請求……】
【憂太:嗯,說吧。】
【里香:我想看看憂太現在的樣子,就,拍張照片給里香,可以嗎?】
乙骨憂太的呼吸亂了一瞬,他有些慌張地捧著手機,反復確認自己沒看錯日語。
誒?拍、拍張照片?是……自拍的意思嗎?
乙骨憂太左顧右盼,把街道旁的玻璃櫥窗姑且當作了鏡子,借由反光盯著自己的外貌。
他的心裡泛起了緊張的氣泡。
這個……他的頭發還好嗎?會不會顯得太亂了?啊,還有衣服,有沒有整理好?
糟糕了,里香要看他現在的照片,可、可是,同伴們都說他和一年前相差很大的樣子……里香會不會失望啊?
嗚嗚,他不想讓里香失望。
要不要先原地理個發,整成一年前的發型……過度緊張之下,乙骨憂太開始胡思亂想。
要不干脆開美顏算了?
或者從相冊裡找出一年前的照片,然後額……p上去?
有一定的可行性,問題在於里香會不會發現,萬一發現了,她會生自己的氣吧?
嗚嗚,他不想讓里香生氣。
而且自拍的話也不好選角度啊,早知道就讓米格爾跟著自己出來了。
或者在街上現場找一個路人幫自己吧?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面對特級咒靈的圍剿都不動如山的某特級術師,現在遇上了人生大難題,焦慮得手心都在冒汗。
祈本里香就像是忽然喪失了戀人ソ感應,完全沒察覺到遠在異國的乙骨的情緒,還在一無所覺地催促著。
【里香:憂太~憂太快拍啦,里香要看!】
乙骨憂太,放棄了思考。
嗚……算了,就這樣吧。
才一年而已,他不信自己的變化有同伴說的那麼大。
里香應該,不會嫌棄他吧?
嗚嗚,他不想被里香嫌棄。
乙骨憂太自暴自棄地調轉了攝像頭,對准自己,隨著閃光燈的驟亮,他的容顏定格在了照片裡。
乙骨憂太先是自己看了看照片,糾結萬分,怎麼看怎麼不滿意。
【里香:憂太?在嗎在嗎?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乙骨嘆了口氣。
現在想修也來不及了……再讓里香等下去,她就要生氣了。
他的手指點上了「發送」。
【憂太:[圖片]。】
【里香:…………】
【里香:嗚哇哇哇哇哇哇哇!!憂太!!!!】
第29章
昏暗的地下室裡, 只有微弱的燈光帶來一絲明亮,本該是非常適合恐怖片劇情發展的氣氛,可是現在卻像是打錯了碟換錯了檔, 密閉的空間裡擠滿了粉紅泡泡,酸酸甜甜的戀愛氣味幾乎要衝破天花板。
黑發的女孩把手機甩到沙發另一頭, 雙手並用捂著臉,用盡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好歹是壓下了憋在喉嚨裡的尖叫, 但是那股像是火山噴發的興奮卻未減弱半分,像充氣氣球般不斷地膨脹。
里香整個人像一只上岸的魚,在沙發上打挺撲棱,滾來滾去,兩條腿仿佛有它們自己的想法, 在空中晃來晃去,不斷踢著空氣, 一頭秀發更是被蹭得亂糟糟的。
女孩保持著捂面的姿勢良久, 她才終於憋不住氣, 放下雙手,臉上還泛著激蕩的紅暈,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真不能怪里香這麼興奮。
實在是、實在是……憂太太好看了嗚嗚嗚嗚!!
祈本里香重新坐起來, 正姿端坐了沒多久, 她又克制不住地, 將右手貼在沙發面上摩挲著滑行,兩根指頭先一步夾住了手機,然後唰地拿到自己眼前。
眼眸裡又倒映出了對話框裡的圖片, 女孩壓抑不住地嗚咽了一聲。
感覺臉部又要有升溫的趨勢了。
十七歲的憂太, 怎麼能這麼好看呢……
乙骨憂太傳來的照片裡, 少年的黑發已然順直地從白皙的額上垂落, 大概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修發了,長長的劉海隱隱遮住了眼睛,碧色眼眸深邃如海,又像是湛藍天空一碧如洗,那眼中含了淡淡的羞赧,卻包裹著柔軟的糖果外衣。
完美無死角的正面照!
里香實打實的感受了一把什麼叫顱內爆炸,她還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被憂太的照片霍然衝擊了一把,心髒像是衝上雲霄的過山車。
她頭一次恨自己詞彙的匱乏,以至於她只能在手機上疊加無意義的語氣詞和不要錢似的感嘆號,來表達她激動得難以言表的心情。
【里香:憂太!!!最好看了!!】
乙骨憂太看到彈出的對話框,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啊,里香不討厭真是太好了……
他本來還想著,若是里香的回復表露出了一絲一毫的不適應,他就立馬衝進理發店原地還原一年前的發型。
【憂太:里香喜歡真是太好了。】
祈本里香捧著臉,盯著手機屏幕「嘿嘿」地傻笑著。
【里香:www里香喜歡憂太的一切!里香最喜歡憂太了!】
她毫無保留地,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熱枕的愛意傾瀉而出,用滾燙的喜悅擁抱她愛的少年,然後再向全世界大聲宣告,她愛的人究竟有多麼美好。
乙骨憂太看清了對話框上的字後,迅速把手機移開,望著遠方的人來人往眨了眨眼,努力平復著紊亂的呼吸。
糟糕了,臉也太熱了……
他徒勞地走到一家店面裡,試圖借助空調的冷氣給自己發燙的臉頰物理降溫。
否則再這樣下去的話…他怕自己會暈過去。
「客人,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服務員甜美的聲音隨之響起。
「啊……嗯?」
乙骨憂太還是一副懵懵的沒反應過來的姿態,女服務員看見他亞裔的面孔,頓了頓,接著熟練地轉換成了英語:「請問客人需要點什麼?」
乙骨憂太打量了一下周邊的裝潢,他進來之前沒注意店名,光顧著空調冷氣了……他看了眼頂上的菜單,確認了是一家咖啡屋。
他隨便點了幾個,然後便找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
乙骨憂太的手指微地蜷縮了一下,為自己心頭掠過的一絲念頭而情愫沸騰。
他緊張地,一字一句地在手機上打出話語。
【憂太:里香都看過我的照片了,我還沒有看過現在的里香……是不是不太公平?】
打完這句話,乙骨憂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闔上雙眼,感覺脈搏的每一次跳動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在腦海裡描摹著女孩的容貌,盡管時間過去了這麼久,里香的音容笑貌仍舊歷歷在目,他甚至能勾勒出女孩笑起時唇角彎起的弧度,他還清楚地記得里香下顎上的一顆黑痣,具體在什麼地方……
里香現在是什麼樣的呢?還是和以前一樣嗎?有沒有長大?
另一邊,祈本里香呆呆地盯著對話框裡的字。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方才她讓乙骨自拍時少年感受過的海嘯般的焦慮,現在她也感受到了。
里香捧著手機,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旁觀許久,磕糖磕得津津有味、徹底上了頭的五條老師好心地出聲提醒:「里香醬~別忘了手機除了攝像功能,還可以視頻通話哦。」
視頻通話!
祈本里香身軀一震!
里香忙不迭地拿起手機,飛速打出一行字。
【里香:那那那個,只是拍照的話,會不會顯得單薄了些?】
【里香:憂太,我們視頻吧!里香還想聽聽憂太的聲音!】
「嘭!」
重物砸落的聲音嚇了女服務生一跳,她看向那個把自己的腦門都狠砸在桌面上的亞裔少年,有些擔心地詢問:「……客人?您沒事吧?」
乙骨憂太抬起頭,額頭上還留有重擊後的紅印子,他衝服務生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憂太:好。】
乙骨憂太,此時此刻內心只有一句話。
發明手機的人是誰,研發出視頻功能的人是誰。
他要感謝他們一輩子!
不一會兒,手機亮起了「請求視頻」的界面,同時鈴聲也隨之響起。
乙骨憂太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同意」。
在大約兩三秒後,視頻終於聯通。
乙骨憂太的呼吸聲窒住了。
他目不轉睛地、近乎貪婪地,凝視著手機上的那個女孩。
祈本里香還是記憶中的打扮,黑發黑裙似乎成了她的標志,女孩身處的環境似乎光線有點暗,他能清楚看見電子光亮打在她的臉上,使女孩的面色顯得更加蒼白。
她擁有他的記憶中,最美的一雙眼睛。
那秋水般的眸子,粼波泛起,回蕩的每一絲情愫,都在訴說著對他的愛意。
只要看一眼,就這輩子不會忘卻。
「裡……」乙骨憂太開口,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嘴唇干澀,「里香……」
視頻中的女孩,透過電子屏幕,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在朝他微笑。
「憂太!」
不是詛咒形態,而是真真切切的人類之身。
乙骨憂太擦了下眼角,他感覺眼眶好像又開始酸澀了。
他意欲出聲,問候什麼的都好,他也想和里香說說話。
就在此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是咖啡屋的女服務員,端著他點好的飲品走來。
「客人,請慢用。」女服務員將托盤輕輕放在桌面上。
同時,視頻對面的祈本里香也聽到了這句話。
不僅聽到了,她通過視頻,還看到了那個身穿制服的女服務生,緊身的制服勾勒出女性成熟曼妙的線條,她沒有露臉,但是顯現在攝像頭裡的那一段身材已經足夠讓里香炸毛了。
她聽不懂那個服務員的話,但這不妨礙她聽出女聲!
「憂太!!」祈本里香氣鼓鼓地叫喊道,「她是誰呀!為什麼憂太的身邊會有女孩子!」
她都不能去憂太身邊!
好氣啊!
「嗯?」乙骨憂太一時還沒想到她指的是誰,朝前台看了一眼後,才反應過來。
少年忽然發笑:「不是的,里香,那個只是服務員而已。我現在在咖啡屋裡。」
不是吧?怎麼這個醋也要吃?
……好像更可愛了怎麼辦。
「哦。」里香知道自己鬧了個烏龍,但卻毫無反省的跡像。
她的注意力開始向視頻裡的其他地方轉移,比如說憂太面前的咖啡杯,胳膊抵著的木桌,還有憂太無名指上的戒指……
啊,戒指。
腦海裡忽然竄過一段記憶,里香的臉頓時紅撲撲的。
「憂太,那個戒指,你還戴著呀……」
憂太順著里香的目光低頭,觸及到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時,他的眼神頓時溫柔了下來。
他應道:「嗯。當然要戴著,這是里香送給我的寶物啊。」
「唔。」祈本里香雙手糾在了一處,她定定地盯著憂太的戒指幾秒鐘,忽然出聲。
「里香,好想變成憂太的戒指。」
乙骨憂太錯愕:「誒?為什麼?」
女孩說道:「這樣就可以被憂太時時刻刻戴在手上了。」
「嗯……這樣啊。」乙骨憂太的眼眸轉了一下,「那我想變成里香手中的咒骸。」他指了指被女孩當玩偶抱著的咒骸。
「然後我就可以被里香抱在懷裡了。」
祈本里香愣了一下,她立刻說道:「那里香還要變成憂太手上的咖啡杯。」
「我想變成里香頭上的發卡。」
「里香還要變成憂太的布包!」
女孩的聲音放大,像是較起了勁。
「那我就變成里香的手提包。」
乙骨憂太的聲音染上笑意。
他看到黑發的女孩鼓起了臉頰,像一只不服氣的小倉鼠。
她高聲說道:「里香還要變成憂太的衣服、變成憂太的頭發、變成憂太的眼睛……里香,里香還要……」女孩的目光不停地掃蕩著,試圖找到其他更多的物品。
乙骨憂太對她搖了下頭,他低眸輕笑,指了下自己的心口。
「里香不用變。」
「里香,早就在這裡了。」
第30章
你是在我心頭扎根的人。
喜歡你, 好喜歡,心尖都在發燙。
那個黑發黑裙的女孩,早就破開了他的心防, 強勢而不容拒絕地闖進了心髒的最柔軟的地方,然後在那裡生根發芽, 枝蔓扎進了血肉裡,澆灌著愛意,生生不息。倘若要將她從那裡抹去, 那就是剜骨割肉, 要從心髒上硬生生挖下一塊,殘留下鮮血淋漓的破洞。
那樣就太疼了, 比死掉還要痛一萬倍。
所以, 在里香從生命裡消失的那一年中,乙骨憂太寧願讓枝芽枯萎凋謝, 也不願意將其拔出。
直至朽木生春,直至起死回生。
「里香。」
他低柔地呼喚著心愛女孩的名字,他注視著眉眼如初的女孩,眼波漾起一汪池水,他將額頭輕輕觸在手機邊緣,仿佛要透過冰冷的硬殼, 感受屬於他的女孩的溫度。
「我愛你, 里香。」
說多少遍都可以,說多少遍都不夠。
「我愛你。」
想和你一起在林間漫步, 一起在夜空下覽星,一起在海上衝浪, 一起在花園裡賞景……
還有太多太多想和你做的事。
最後, 還想和你一起結婚, 讓里香穿上白無垢,成為最漂亮的新娘,然後再一起度蜜月,慢下這來去匆匆的步伐,去全世界的各個地方漫游,完成我們約定過的、未了的心願……
乙骨憂太的瞳眸裡宛如抹上了濃濃的蜜,香甜、綿長、引人沉醉,他笑著說道:「謝謝你,里香。」
謝謝你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
謝謝你再一次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光芒。
你就是我全世界的光。
………
當乙骨憂太被米格爾通知回酒店時,外面已近黃昏。
被他失控的咒力毀壞得一塌糊塗的房間已經掛上了「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的牌子,乙骨憂太目不斜視地路過那間房門,從米格爾手裡接過了新房間的門卡。
米格爾看到乙骨憂太的神態,不禁哂笑:「你身上是發生什麼好事了?」
用容光煥發形容那都是輕的,乙骨憂太面上泛著淺淡的紅暈,唇角都噙著極致溫柔的笑意,和先前判若兩人的模樣,看得米格爾都不由得心裡稱奇。
就半天的時間,變化這麼大,他是去外面撿了個老婆還是咋的?
話雖是這麼問出口了,但米格爾原本是沒想過得到答案的,這一年來他可算是摸清楚乙骨憂太的個性了,看著溫煦和善,但他的和善是能笑著拔刀砍你的那種核善。
米格爾是被乙骨憂太給折騰怕了,他雖心下好奇,但也並沒有想過問乙骨的私事。
然鵝讓米格爾沒想到的是,在他隨意的詢問之後,黑發的少年仿佛渾身都明亮了幾度,他掀唇微笑,背景是一片盛開的花:「嗯,發生了很好的事。」
天大的好事。
少年笑而不語。
「……這樣啊。」米格爾退避三舍。
救命,他不習慣,他不適應!看著這樣的乙骨,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炸起來了!
這股好似不斷往外竄冒的粉紅泡泡是什麼鬼?為什麼這個人從上到下都散發著戀愛腦的酸臭氣息??
你怕不是真的去外頭撿了個老婆了吧?!
對於米格爾的毛骨悚然,乙骨憂太並沒有任何表態。
他走進酒店安排下來的新房間,把行李都整理了一下。
米格爾在旁邊給他幫襯著收拾東西,然後收著收著,米格爾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他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米格爾朝少年的方向瞥去:「乙骨,這些也要放進行李箱嗎……?」
衣物服飾之類的也就罷了,可是那些生活用品…需要這麼早早地處理掉嗎?
米格爾回想著接到的任務通知:「如果我沒記錯,根據任務量來看,咱們還得再在摩洛哥待個十天半個月吧?」
不僅是任務,還有修行。
米格爾還記得被五條悟捉來派給乙骨當「指導老師」時,那個白毛的嘴臉,滿臉「親切友善」地把他推給乙骨憂太,說乙骨君雖然天賦極強但由於入學時間太短還沒學會嫻熟地咒力控制,他米格爾好歹是個一級咒術師,經驗充足,就姑且教教他了。
誰知道後來,會變成那樣的……淦。
從他們的行程上來看,光是刷任務單就夠刷的了,每天都要挑幾只足夠強的咒靈來刷以保證手感,這個過程可不是短期。
為什麼乙骨一副要走人的架勢?
「十天半個月?」乙骨憂太怔了一瞬,隨後他恍然,「啊,你說得對,還有任務。」
對啊對啊,米格爾點頭。
然後米格爾就看到黑發少年無比自然地轉身,對他伸出手:「拿來。」
米格爾沒跟上:「什麼?」
乙骨憂太晃了兩下手:「拿來,任務單。」
更迷惑了……
心裡的問號像雨後春筍般瘋長,然而米格爾面上不露,想看看乙骨憂太到底想做什麼,他便從自己的文件夾裡抽出了一大疊任務單。
接著,米格爾驚恐萬分地看到,乙骨憂太面無表情地打開了打火機。
「你想干什麼!!」
米格爾被嚇得連忙出聲,上前幾步,趁火苗還沒竄上紙張之前一把鉗住乙骨憂太的手腕,他低喝道:「乙骨你瘋了嗎?」
好好的干嘛要和任務單過不去?多大的仇?
乙骨憂太沒有回應,他手一抖,借著巧勁從米格爾的制鉗下抽離,反手就按上了成沓的任務單,作勢要撕。
米格爾此時的心情,宛如殺到了百草園。
祖宗!!他剛剛還以為你經歷了什麼大好事精神十足神采飛揚的,結果事態發展宛如過山車似的急轉直下,好端端的這孩子,怎麼又開始發瘋了?
乙骨憂太終究還是被制止住了,因為米格爾那一副豁出來的樣子,說不給個解釋這事就沒完了。
黑發少年遺憾地瞅了一眼任務單,在剛才的爭奪中,被整齊理好的紙張已然紛紛揚揚地灑了一地,把本來干淨整潔的新房間襯得雜亂不堪。
他甩開米格爾的手,淡聲說道:「我沒事,精神狀態也很穩定,別這麼慌。」
米格爾:……這不是我慌不慌的問題,這是你這個特級本來就是個瘋批的問題。
眾所周知的,咒術界人均瘋批,根據咒力的來源是負面情緒的原理,越強的咒術師越瘋,所以米格爾從來不敢對身邊的這個少年掉以輕心。
順便一提,雖然米格爾自身也是個一流的一級咒術師,但他向來認為自己就是咒術界的一股清流,混在一群瘋批裡的難得的正常人。
自然的,他也有關注乙骨憂太的精神狀況的責任了。
更別提當初臨走前五條悟悄咪咪提醒過他,這孩子剛經歷了喪妻之痛,讓他注意一點。
……等一下,喪妻之痛?
米格爾靜默了一會兒,眼神復雜地上下細細打量了乙骨憂太一會兒。
乙骨少年,今年好像才十七歲吧?還沒成年吧?
手上的無名指就已經戴著戒指了,emmmm……
算了,再想下去得腦仁疼了。乙骨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看著散落一地的白紙,米格爾認命地重新收集整好,他嘆息一聲:「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反正任務單不能給你撕。要是你想解決掉這大堆的任務,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們都完成了。」
「之後你想去哪,想做什麼,都隨你的便了。」
乙骨憂太出神地凝望著窗外,聞言,他的睫羽忽地一顫,半晌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房間裡再度陷入了寂靜。
眼看著夜幕降臨,米格爾正打算退出乙骨憂太的房間,他握上門把時,聽到了少年似乎漂浮在天際、不得著落的嗓音。
「只要把咒靈都殺干淨了,就沒問題了,對吧?」
米格爾:「對。」
乙骨憂太依然沒有回頭。
「好。我知道了。」
米格爾假裝沒聽出他話裡的深意,把門合攏,隔絕了自己的視野時,才總算松懈了神經。
哎,雖然自己作為咒術師的立場,這麼想不太好。
……但還是先給這裡的咒靈畫上一個十字吧。
危,摩洛哥的咒靈,危。
………
「嗨!」
某個白毛青年教師拍拍手,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所以接下來就是緊張刺激激動人心的和京都姐妹校的團體戰啦!這回一年級的加持可是打破記錄的五個人哦!而且最重要的,還有兩個已故的同年級生!這是多麼讓人感動的時刻!」五條悟握拳,一個人自嗨不已。
哦不,除了虎杖悠仁還能跟上五條悟的頻道之外,祈本里香和七海健人都是「= =」的狀態。
已故的同年級生一號·虎杖悠仁:「是的!請問老師,我們什麼時候和大家彙合!」
已故的同年級生二號·祈本里香:「…………」
「哼哼~」五條悟故作神秘地說道,「都拖了這麼久了,肯定是要給大家一個驚喜啦。你說對吧悠仁君,你說對吧里香醬。」
你們要悄悄地復活,然後嚇死所有人.jpg
祈本里香還是保持著「= =」的表情,她說道:「虎杖就算了,為什麼里香也要參與?」
五條悟歡欣雀躍:「這當然是因為,在場的還有二年級的學生啦!二年級喲,和憂太是同級同學呢,他們看到里香來了,一定也會感動得痛哭流涕的吧!」
……啊,是憂太的同學們啊。
里香蹙眉回憶了一番,先前她在和憂太初次通話時被刺激得恢復了些記憶,但還是零零散散的只有一些重要片段,關於她成為了詛咒後的那六年,里香並沒有太深刻的印像,更多的還是從高專的記錄資料裡得知。
所以聽到五條老師提及憂太的同學,里香努力從腦海裡挖出了一個形像。
她躊躇著吐出詞句:「嗯……真希?」
這是第一個在腦中冒出來的名字。
第31章
在被五條老師塞箱子裡來個「復活大驚喜」之前, 祈本里香和自家養父見了一面。
聽五條老師說,這次和京都姐妹校團體交流會的戰前特訓就是由蘭堂先生負責的,在里香忙著解決順平事件(談戀愛)的時候,蘭堂先生也在試著當好一個魔鬼教師。
總的來說, 就是這對養父女最近都沒怎麼交流了。
所以時隔幾日後再次相見, 他們二人都微妙地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同。
在祈本里香眼裡,她的養父顯而易見的氣息平和了許多, 整個人的神色呈現出輕松自在的狀態, 看來是差不多從過去的陰翳裡走了出來,開始放眼於當下的生活。
這也不奇怪, 蘭堂先生本就是不會過度困囿於以往的性格,一旦看開了, 他仍然是那縱情浪漫、自由如飛鳥般的男子。
對於蘭波而言, 里香的變化就更大了——當女孩朝他明媚微笑的時候, 他便知曉了, 在自己不在的時候,里香身上定然是發生了什麼。
他像rua小動物一般,揉了揉女孩的頭頂, 聲線溫和:「發生了什麼好事, 這麼開心?」
蘭波的意識裡養女一直很乖,通常情況下,有什麼事情她都不會瞞著他。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里香眨巴著水靈靈的瞳眸,她無法抑制自己上揚的唇角:「蘭堂先生,里香找到了。」
「……找到了?」
祈本里香清脆地「嗯」了一聲,她歡欣鼓舞地道:「里香找到憂太了, 蘭堂先生!」
蘭波默了:「……」
好, 很好, 真不錯。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畢竟養了閨女這麼長時間,蘭波對里香的戀愛腦本質也有了透徹的了解,她自己那寫滿了某人名字的筆記本還收藏著呢。
但是……就像全天下的老父親一樣,在得知閨女找到了戀人的那一剎那,心裡比起欣慰,更多的是「這個拐走我女兒的混蛋」的心肌梗塞。
蘭波有點心塞。
然而,看著里香那閃亮煥然的如同裝了白熾燈的雙眼,他不僅不能表露出心情,還要做好表情管理,擺出一副為里香而感到高興的樣子:「是嗎,那太好了。恭喜里香了。」
里香笑眯了眼:「嗯!」
里香最喜歡憂太,里香也喜歡蘭堂先生,如今她既找到了憂太,又得到了來自親人的祝福,這難道不是雙倍的快樂嗎?
蘭波則適時開口,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看似隨意地拿出了通訊設備:「對了,里香不如把乙骨的聯系方式給我吧。」
祈本里香不疑有他,她說道:「好呀。」接著行雲流水地輸入了一連串的數字,是她早就刻在腦子裡的、乙骨憂太的電話號碼。
里香真的很乖。蘭波的笑容又真實了幾分。
他看了一眼新存下的手機號,塞入了口袋中。
蘭波本來是不打算過加干涉里香的戀情的,以他法國人的海王思維看來,戀人什麼的處處玩玩就行,重要的是自己開心就好。可顯然里香小姑娘的戀愛觀和他不同。
這個孩子,是典型的一根筋,認准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那種執拗,一旦動了心就必須要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這種性格,老實說,很容易吃虧。
蘭波也就是憂慮在這裡了。他已經充分見識到了小姑娘對愛情有多忠誠,她表現得越是一往情深,他就越擔心這姑娘會被人欺騙,然後受傷,老父親可看不得這些。
所以他需要親自去「驗證」一下,那個名字是乙骨憂太的少年,能否不辜負她的信賴,是否值得她托付感情。
——不過這些,暫且都不需要讓里香知道就是了。
………
又是萬裡無雲的晴朗白日。
祈本里香正在被五條老師催促著。
某白毛不靠譜教師不停地揮手招呼她:「快快里香醬,從這裡藏進去!」
五條悟拖來了兩個巨大的拖箱,其中一個已經塞好了虎杖君,剩下的就差里香了。
祈本里香欲言又止:「……」
唉,她是真的不想配合這個人啊。
可是五條悟是憂太的老師,也算是憂太的恩人吧,憂太很尊敬他。
……算了,看在憂太的面子上。
祈本里香認命地彎下身,把自己塞入了另一個滾輪拖箱裡。
門板蓋上時,光線隔絕,里香環抱雙腿,聽著外頭傳來的動靜,雙目放空。
雖說隔絕了視線,但這個拖拉箱的隔音效果顯然不怎麼好,她聽了磕磕碰碰的聲音一路後,天空一聲巨響,五條悟閃亮登場。
「大家好——我來晚了!出了會兒差,給大家帶來伴手禮啦!」
遠遠跑來的白毛身影,莫名奇怪的高昂語調,這家伙又在一個人嗨些什麼?
等候多時的東京校&京都校學生們:「……」
啊,這就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嗎。
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五條悟一個人的表演,京都校的學生們則默默接過了造型醜萌的「伴手禮」。
之後就是,來自五條悟ソ二連炸。
「首先是送給東京校學生們的禮物——已故的虎杖悠仁同學!」
虎杖君,應聲而出!
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jpg
東京校:「……」
比之前還要恐怖的,冷場。
其中有兩個人,甚至被嚇成了簡筆畫。
剩下的東京校二年級生,則是一致的「= =」臉。
只有吉野順平很高興:「啊,是虎杖君,你總算來了,我說之前為什麼沒見到你……你們怎麼了?怎麼都這個表情?」
他迷茫地左看右看,好像在場就他一個畫風不對。
五條悟見狀,略感苦惱地撓了撓頭:「哎呀呀,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呢,難道不覺得意外嗎?」
捧場的人居然這麼少。
「不過沒關系!」五條悟又打了個響指,他猛然拉開第二個拖箱的箱門,伴隨著聲配的「鏘鏘」音效,五條悟高昂宣布,「接下來是送給兩個學校的禮物——已故的祈本里香同學!」
最先探出的,是女孩細嫩的小腿,在日光照耀下分外白皙。
隨後是宛如瀑布般柔順的長發,烏黑如墨,在風的吹動下飄起。
女孩悠悠地抬起頭來,俏麗的面容,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京都校眾:這個,『祈本里香』的名字,是不是有點熟悉?
東京校二年級:……
東京校的二年級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驚世尖叫:「鬼啊啊啊啊(腌高菜)——!!」
熊貓被嚇得面容扭曲,天知道為什麼能從一張黑白熊臉上看出扭曲:「等、等等一下子,祈本里香什麼的……!!」
狗卷棘宛如大腦出現了亂碼,狗卷語中央處理器被燒壞,口中一直在吐出各種意義不明的飯團名詞:「鮭魚……鰹魚干、明太子!腌高菜!大芥……大芥、大芥!!」
真希連連後退,像一只貓被嚇得炸毛:「喂,這不是什麼惡作劇吧?不是吧?這個玩笑不好笑啊悟你給我出來解釋一下!!」
熊貓認同了真希的說法,他憂心忡忡地說道:「對啊悟,里香明明已經……她怎麼可能……雖然你平時也很不靠譜,但是也要有個度啊,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憂太會生氣的!!」
狗卷狂點頭:「鮭魚子!鮭魚子!」
東京校二年級集體炸鍋,京都校的眾人也在「憂太」這個名字的提醒下想起來了去年發生過的事,頓時臉黑的黑綠的綠,除了還在狀況外的東京校一年級生,所有人都不好了。
虎杖悠仁懵逼地看著亂成一團的現場,又瞅了眼滿臉無辜的祈本里香,他湊到伏黑惠耳邊悄悄問道:「那個,伏黑,你曉得這是什麼情況嗎?為什麼大家都這麼驚訝的樣子?」
同樣不明白狀況的野薔薇和順平也湊了過去,聽到伏黑惠低聲說:「我也不確定……但我以前有聽說過,二年級的乙骨前輩有個已故的未婚妻,名字就叫『祈本里香』。」
剩下三人震驚臉:「未、未婚妻?!」
京都校的學生們,再次感覺到了牙酸的滋味。
去年被某乙骨吊打的記憶,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
這是啥子情況哦。
他們剛剛還在說「今年乙骨不參賽是不是撿了大便宜」,結果下一秒祈本里香冒頭。
乙骨雖然沒來,但是乙骨的老婆來了。
沒用,逃不掉的.jpg
「……豁。」東堂眼色莫名地盯著黑發女孩。
嬌小的身材,未脫稚氣的面容,手和腳都是小小的仿佛能一只手握住。
他的臉上寫著,這就是乙骨喜歡的類型嗎,真是看不出來。
沒想到乙骨憂太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好這口= =
五條悟得到了想要的反應,他心滿意足了:「不是哦,才不是惡作劇呢。難道老師看上去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嗎?」
東京校眾:像啊!!
五條悟擺手:「嘛~關於里香,事情的經過很復雜,我就懶得解釋了。不過能確認的一點,這孩子就是祈本里香本人哦,不必懷疑,這可是連憂太都親自認證過了。」
本來還想反駁的二年級三人,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也都不由猶豫了起來。
連原先的不敢置信,都變成了猶疑不決。
最後的話語,擔保力太高了。
憂太都親自認證了嗎?
啊……如果乙骨憂太都認為她是真的的話,說不定,面前的「里香」真有可能……死而復生了?
心中的驚濤駭浪還是久久不能平復。
不,就算是靈異事件頻發的咒術界,「死而復生」這種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啊!況論里香的這種情況,這是什麼魔幻現實主義??
一幫年輕人被集體嚇傻,看來里香的殺傷力要比悠仁高呢。
五條悟心情愉悅地想道。
………
在京都校校長,那個讓人怎麼看都覺得不舒服的老頭子出場後,現場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麼意外,團體交流戰的主題還是不會變的。
此時的東京校,正在商討相關事宜。
「今年的一年級有五個人……戰力分配得重新安排了吧。」真希瞥了一眼里香。
小姑娘沒參與會議,她坐在房屋的角落裡,拿著手機聚精會神,也不知在看什麼。
真希忽然失去了商議的動力。
還商個鬼哦= =有詛咒女王在場,他們這回就算是躺都能躺贏吧?
祈本里香這邊,也正和乙骨憂太聊到了此處。
【憂太:誒……里香要參加姐妹校交流戰啊,要加油哦。】
【里香:嗯!】
【憂太:(微笑.jpg)不用擔心,雖說是交流戰,但是京都校的人也沒有多強。里香玩得開心就好啦。】
交流會啊……
乙骨憂太擦拭著刀刃,他在去年為了湊數,代表東京校參加了一次,不過說實在,他本人並沒有太深刻的記憶,不論是對於那場交流戰還是京都校的學生們。
唯一稍微有點印像的,是那個渾身精壯的……好像是叫「東堂」來著的吧?
但凡是個正常人,遇到了初次見面就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這種問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會留下印像的吧?
人之常情嘛。
第32章
對於這場一年一度的兩校交流會, 祈本里香仿佛和其他同學不處於一個次元。
東京和京都校方各自嚴陣以待,商議戰術,分配人手。
祈本里香……忙著刷手機, 談戀愛。
所謂的京都校方完全無法讓她緊張起來, 倒不如說,這場兩校交流會給她帶來的壓力, 還沒有猜測憂太的下一句話大。是的, 後者對她而言才是最需要緊張的。
【憂太:里香趁這個機會好好玩吧,要開心點哦。】
【里香:好的,憂太。】
【憂太:啊,對了, 里香是才剛剛入學的吧?交流會也是個很好的機會, 可以幫助里香和同學前輩們熟悉起來呢,要和大家好好相處啊,里香。】
黑發的小姑娘全神貫注於屏幕上的文字, 看到對話框發來的消息,她思索了一番,隨後恍然大悟,認為自己get到了乙骨憂太的意思。
【里香:嗯嗯, 里香知道了,里香會好好愛護前輩們的。】
【里香:就像愛護蝴蝶和花一樣!】
【憂太:………】
乙骨憂太把手捂上了臉龐,小小的嗚咽聲從唇齒間泄露。
要命了, 里香。
太可愛了, 怎麼能可愛到這種地步……糟糕,有點超過了。
他干脆坐在了咒靈還未消散的屍體上, 把刀擱在一旁, 一手飛速地打字。
【憂太:啊…是嗎, 里香好乖。】
囑托都有牢牢地記在心裡呢。
【里香:因為里香不想讓憂太為難啦,也不想被憂太討厭。】
乙骨憂太驀地失笑。
【憂太:我不會討厭里香的。】
唉,他家的小姑娘就不能多一點安全感嗎,他怎麼可能會討厭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呢。
……果然還是他的錯嗎,沒有陪伴在里香的身邊,相隔距離這麼遠,讓里香感到了憂慮。
需要好好反省一下呢,他自己。
不過沒關系。
再等一會兒,時間沒有多久了。
乙骨憂太將手機抵在下唇上,他微微闔眼,輕緩的吐息,如同舒卷的雲。
等著我呀,里香。
非常期待,和你的重逢。
………
「這次的團體交流戰,以祓除咒靈為主要任務,不過大家雖為對手,但作為咒術師而言,都是彼此重要的戰友,要學會團結合作、互相幫助哦。」
「那麼,交流會正式開始!」
聚集的兩校學生們,應聲四散而開。
在教師們所在的室內觀看席,電子屏幕同時亮起,清晰照映出了密林裡的各個學生的動態。
冥冥的眼眸忽閃,能與烏鴉聯通視線的術式讓她成為了比賽的重要裁判員,烏鴉的視野所見,全都轉錄在了特供的屏幕上。
歌姬眼神嚴肅,表情認真。
「嗯,看來學生們都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反應啊……」
「索敵組是隊伍裡重要的一環,需要有探查能力更強的學生來承擔任務,同時也要擅長戰鬥的學生進行咒靈祓除、戒備周圍的工作。」
「這些孩子的任務分配都很合理,能充分把自身的能力運用起來……等、等一下!」
突然間看到了什麼,歌姬的聲音卡住了。
她震驚地猛然傾身,不可思議地盯著一塊顯示屏看:「那個、那個女孩子在干什麼??喂,悟,她是你的學生吧!」
「哎呀哎呀……」五條悟哂笑著咂了咂嘴唇,他用一種莫名感慨的語氣說道,「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果然如此呢…嘛,不愧是里香啊。」
「不愧個鬼啊!」歌姬當場風中凌亂,她抬手狂指屏幕,「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在交流戰的時候還忙著刷手機??」
顯示屏上,黑發的女孩完全沒有參與團體戰的想法,她隨意地找了一棵背陽的大樹,在樹蔭裡席地而坐,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手機,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
給歌姬看懵了。
不是,這孩子真的有意識到團體戰已經開始了嗎?咒靈隨時都會出沒的,她真的沒問題嗎??
為什麼在這種場合下還可以泰然自若地刷著手機?當代電子設備的吸引力就強到這種地步?!
「人家這可不是在隨便地刷手機哦,歌姬。」五條悟輕巧地說道,「里香醬可是在忙著經營人生大事呢。」
歌姬頭頂問號:「人生大事?」
五條噗嗤地笑出聲:「就是談戀愛啦!啊,真是,提示到這種地步了都沒反應過來嗎?真可憐啊歌姬,一看就是沒經歷過戀愛的單身人士。」
歌姬額頭上青筋直蹦,她猛然向五條悟潑了一茶杯的水:「你不也是一樣嗎你個死單身漢!!給我尊重下前輩啊!」
冥冥巋然不動,選擇性無視身旁的兩人。
她神色莫名,未被頭發遮擋的那只眼睛裡,映出了祈本里香的倒影。
祈本里香自然是不知道教師席上的混亂。
正如五條悟所料,壓根沒把交流會放在心上的她,選擇利用好這大白天的愜意時光,和憂太聊聊這些天的閑情逸事。
乙骨憂太正在和她介紹前輩們的能力與性格。
可以說,為了能讓社恐的小姑娘和大家相處得更自在一些,他也是很煞費苦心了。
【憂太:不知道里香還記不記得,真希很擅長體術,我最開始的刀術都是在她的幫助下練習起來的,也是我的恩人呢。】
【里香:……記得一點。憂太,很喜歡她嗎?】
【憂太:誒?與其說喜歡,倒不如說是對她的欣賞和欽佩吧,畢竟真希一直都很努力,是值得尊敬的人。】
【憂太:喜歡的女孩子只有你一個哦,里香。】
嗚!這個直球!!
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祈本里香把臉埋在臂彎中,讓自己冷靜了一會兒。
【里香:好的……憂太尊敬她,里香也會尊敬真希前輩的。】
【憂太:嗯嗯。當然不止有真希,還有二年級的其他兩個前輩,狗卷棘和熊貓,也都是非常好的人,里香有什麼困難的話,只要說出來,他們也會很樂意幫忙的。】
【里香:……說起來,二年級裡,也有憂太吧。】
【憂太:是這樣沒錯,不過我暫且沒法趕回日本,很抱歉。】
【里香:沒有啦。里香只是在想,里香現在是一年級,如果憂太是二年級的話,那不也是里香的學長了?】
【憂太:……誒?】
【里香:嗯,憂太學長好~】
犯規!!
乙骨憂太砍向咒靈的刀差點走歪,他的手腕都抖了一下,好險沒把手機摔了。
好在他經驗豐富,反應也很迅速,及時彌補了這一瞬間的空隙,反手斬落了咒靈的身軀。
同行的米格爾已經死魚眼了。
乙骨憂太你好有本事,我服了你。
他崩潰地大喊道:「乙骨!!我拜托你!手機什麼時候都可以看,天什麼時候都可以聊,但是,你不要在出任務的時候都忙著低頭衝浪啊!」
藝高人膽大也不是這種膽大法!
邊祓除咒靈邊網上聊天是個什麼騷操作,全咒術界獨你一人這麼干!
離天下之大譜,五條悟都沒到你這個份上!
乙骨憂太,選擇性失聰。
他理所當然地無視了米格爾的提醒,刀上血跡都來不及擦,他的腦內一直在循環播放那句話。
憂太學長……
學長……
長……
似乎打開了什麼全新的、不得了的開關一般,乙骨憂太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衝上兩百八十邁,渾身血液逆流,頭腦發熱,天旋地轉。
這幾個字的殺傷力,太大了。
學長什麼的。
對啊,他現在是二年級,是里香的前輩了……
他沒能意識到,里香和他雖是青梅竹馬,小時候也在同一個小學,但那時候的里香,是比他要大一歲的。
在里香十一歲,他十歲的時候,目睹了那場車禍的發生。
然後祈本里香的時間便定格了,她化身為咒靈,陪伴了他六年,伴隨著他從十歲到十六歲,最後在去年離開了自己……
如今他十七歲了,可里香,不算上成為咒靈的那六年,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年齡差距以這樣的奇妙方式拉大,在乙骨憂太還沒察覺到的時候,他的時光已經領先於里香整整五年。
【憂太:里香是,故意的吧。】
【里香:嗯?為什麼憂太要這麼說?】
【憂太:故意讓我意識到,里香現在是我的學妹……不過比起冷冰冰的文字,我更想聽里香親口說出來哦。】
【里香:也不是不行。但里香是不會再給憂太發語音什麼的了,憂太要是想聽,就趕快回來吧!】
【里香:里香想你了。】
嗯,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們都在辛苦地壓抑著自己,試圖用理智消磨逐日漸長的思念。
【憂太:對不起,里香。】
這是他一直以來,都想對你說的。
【憂太:對不起,沒有在里香醒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得知,沒有讓里香第一眼就看到我。】
【憂太: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等等我,我會用余下的一生來補償里香。】
這樣啊。
祈本里香安靜地發呆,良久之後,她才再度有了動作。
【里香:已經接收到了,憂太的心意。】
【里香:所以……所以,為了讓里香更耐心地等待,再說一次那句話吧,憂太。】
那句話?
乙骨憂太恍然。
【憂太:好。說多少次都沒問題。】
【憂太:我愛你,里香。】
第33章
曦暉耀陽下照射不到的某處, 暗潮湧動。
「這一次,趁團體交流戰時的入侵計劃,還需要再重申一遍嗎?」
漏瑚輕哼道:「不用了, 說來說去就那麼幾個目的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操作起來還是有一定難度的。」身著袈裟的青年眯眼的樣子像極了狐狸, 他唇線彎起的那抹弧度,更添增了一絲晦暗。
他將手指一根根豎起:「一, 和詛咒師聯合,設立[帳], 要以預防五條悟為主;二, 花御和詛咒師從明面上攻打團體戰場地, 盡可能地吸引高專一方的視線;三,真人趁著花御轉移視線的時間,奪取高專保佑的兩種咒物,[九相圖]一至三號, 六根[宿儺手指]。」
夏油的眼眸撐開,目光朝身旁瞥去:「接著, 就交給漏瑚了。由你來接手真人竊取的咒物, 然後從[帳]的外方進行干擾, 沒問題吧?」
漏瑚嘁了一聲:「當然沒問題,我只是意外, 明明五條悟已經有[帳]牽制了, 為什麼還需要我去轉移注意力?」
袈裟披身的男人輕輕搖了下頭:「如果是之前, 自然用不著你出場, 但是這回不一樣了。」
「目光需要放得更開闊一點, 漏瑚。這個世界上, 除了咒術界之外, 還有一個強悍無比的異能界。」
男子緩緩道:「哪怕沒有五條悟,只要有那個『阿蒂爾·蘭波』在場,我們的計劃恐怕也會毀於一旦。」
「所以漏瑚,必須要由你去牽制他。不用贏,迷惑住他的視線,然後再爭取時間。感覺快死了就逃吧,記得帶上咒物就行。」
漏瑚嘴角忽地抽搐了一下:「………」所以你這個計劃是以「我可能會死」為前提的嗎?
坦白而言,漏瑚並不認為自己的實力會差,在不久之前,他更是能豪氣萬丈地發話「我去殺了五條悟」,然後在某個眾所周知的碰瓷之夜時,漏瑚慘被當作教輔工具,心理陰影至今還未消除。
總之,在「五條悟ptsd」沒有消解之前,漏瑚是不會再去隨隨便便反駁夏油的計劃了,不僅沒有,心裡還對蘭波的名字暗暗升起了警惕心。
漏瑚不作聲了,他靜默地開始抽煙。
「除了漏瑚之外,其余的所有人,在時機到的那一刻全部前往[帳]內,我屆時會啟用我收集的一千多只咒靈來協助你們。」
「最重要的是時間。務必要在[帳]解除之前,在『阿蒂爾·蘭波』趕回來之前,達成兩個目的。」
「竊奪高專保有的咒物,以及——」
「奪取詛咒女王,\'祈本里香\'。」
………
太陽的傾斜角漸漸縮小,斑駁樹影隨之拉長。
里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沒去關心團體戰的戰況如何,她唯一感知到的,就是腿好像有點坐麻了。
雖說人類擬態就是個循環可回收利用的皮囊,但不得不說這個擬態簡直無限接近於真實的人類,人類會產生的生理反應她都有,如果不是確認靈魂還存放在本體那裡,她都要懷疑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獨立人了。
她換了個姿勢,靠在樹干上繼續休息。
【里香:憂太……交流會還沒結束,里香好無聊啊。】
【憂太:里香,完全沒有參與的想法呢。】
【里香:因為會很累,就算只是去玩也會消耗體力……憂太,交流會一般持續多久啊?什麼時候能結束?】
【憂太:這個要分情況而論呢。主要還是看各方學生的進展速度啦,但是一般來說不會超過一天。】
【里香:是嗎?那憂太去年的交流會是持續了多長時間?】
【憂太:嗯……不到一個小時。】
【里香:嗚哇!憂太好厲害!】
【憂太:(笑.jpg)哪有,也有里香的功勞啦。】
只是看著乙骨憂太的文字,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祈本里香調出表情包,想從中找出一個可可愛愛的貓貓圖,手指不斷地向上滑動,翻看著系統提供的各自圖片。
她的心情始終輕松而平靜。
直到,天空的光線倏然一暗。
沒有了太陽反光,手機屏幕的電子光忽然大盛,里香猛然仰頭,蔚藍的晴空中,一團墨汁般的黑色在滾湧,突兀得像是明亮的風景畫上染了一點污漬。
很快,那一點黑團向四周擴散,呈半圓形包裹而下,形成結界式的障礙阻隔。
連日光都被隔絕了大半,色調蒙上了一層灰。
祈本里香許久沒有回聲,乙骨憂太不禁擔憂地連發好幾條信息。
【憂太:里香?里香,還好嗎?】
【憂太:出了什麼事?怎麼突然沒有回應了?】
【憂太:你還在嗎,里香?】
手上連續的震動喚回了祈本里香的意識,她忙不迭地把現狀拍下,用了好幾段文字描述,詢問乙骨憂太這是什麼情況。
【憂太:……】
【憂太:是[帳]。里香,出事了。】
乙骨憂太給她解釋了[帳]的含義,並叮囑她一定要等待老師,別一個人逞強。
【憂太:這並不是交流會計劃中的情況,最大的可能是有外部勢力介入。】
【憂太:具體是哪一方不得而知,但能明確的一點,對方絕對不懷好意。】
【憂太:里香,老師那邊也應該察覺到了這個狀況,你不要慌,不要獨自一人行動,最好和同學們彙合,然後等待老師的支援。】
乙骨憂太面色冷峻。
他沒有說出來的猜測是,對方還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衝著里香而來。
【憂太:我現在沒法趕到。但是里香,絕對、絕對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千萬不要亂來!】
危機感,在心頭迫升。
………
「糟糕了啊……」
五條悟收回了手,呢喃著道:「我被限制在外了呢。原來如此,這個[帳]是專門針對我而設置的。」
他扭頭問道:「蘭波先生呢?」
「不在這裡。方才發現外部有特級咒靈的波動,那裡離蘭波先生很近,於是便讓他前去查看了。」
這個時候恰好不在……
是刻意把他引走的吧?自己為了學生需要想辦法解決[帳],也抽不開身來。
阿蒂爾·蘭波雖然不屬於咒術界的人,但鑒於他異常強悍的實力,他硬要擠進來那群老橘子沒人敢攔著,而且還在第二天就給蘭波專門配備了能輔助看見咒靈的特殊眼鏡咒具。
如果要以咒術界的等級評定來判斷的話,毫無疑問也是個「特級」。
他進入咒術界的消息並沒有刻意遮瞞,想必詛咒師那一方也得知了蘭波的存在。
所以是要提前把他引走啊。
五條悟問道:「通訊設備呢?能聯系到他嗎?」
歌姬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沒用,就在剛才,已經完全沒信號了。」
這一點,里香也發覺了。
乙骨憂太給她發的最後一條訊息,已然是三分鐘之前的事了。
現在手機就像是死了一樣徹底沒有動靜,里香自己想嘗試撥通電話或者發送短信,也全都顯示失效。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祈本里香向前走了兩步,來到樹木較少的、更加開闊的地方。
她闔上雙目,開始擴大本體的感知。
安靜的影子蠕動起來,邊緣迅速散開,她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咒力殘穢留在各個角落,犧牲隱蔽性換來的,是無與倫比的感知能力。
在這地毯式的搜尋下,很快里香就鎖定了一個區域,那裡,咒靈的氣味最濃厚。
各種不同的咒力味道糾纏在一起,其中還有熟悉到惡心的,那個叫真人的咒力氣息。
而就在不遠的地方,則是被里香記錄下來的,屬於她的同學們的咒力。
耽誤不得了,需要立刻趕到。
已經約定好要在憂太不在的時候好好守護他重視的大家。
里香,不想再失約於憂太了。
………
「虎杖!」
吉野順平焦急地呼喊道。
被他喚作「虎杖」的少年,吐了一口淤血,然後手掌按著泥地,把自己撐了起來。
這一回,就算是東堂的臉色也有點吃驚了。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的……[特級]?」
之前襲擊他們的、那個眼睛裡長樹枝的咒靈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
其中之一是臉上滿是縫合線的人形咒靈,看樣子還和虎杖吉野他們相識,第一眼看到他們,居然還笑嘻嘻地打招呼。
「呀~這不是順平君嗎,真是好久不見了,竟然還活著啊。」
「真人……」吉野順平暗暗捏緊了拳頭,如今的他,算是完全認清了真人的嘴臉。
虎杖伸手攔住了他:「不必和他多說廢話。真人,你既然來了,那就意味著你做好了把屍體留在這裡的覺悟了吧?」
「哈——?」真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得無比誇張,「你確定嗎?面對我們三個特級,就憑你們?對吧,花御,陀艮。」
嘛,雖然陀艮還只是個沒有蛻變的咒胎。不過也足夠了。
更別說接下來還有馬上到場的,夏油提供的一千只咒靈……
動用這麼大的排場,只是為了捕捉「祈本里香」啊。
看得出來,是非常重視了呢。
哦,對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真人把手搭在眉骨上,作遠眺狀:「那個小姑娘呢?怎麼沒見到她來?」
「——這不就來了嗎。」
真人的背後悚然一涼,他幾乎憑本能地側過身,險而又險地躲過了突刺而來的利刃。
他回過頭,對上了女孩的眼眸。
那雙瞳眸中,堆積著滂沱而下的冰雹。
來了就好。真人咧開嘴,興味盎然。
那我便看看你,該怎樣在還要照顧拖後腿的同學的情況下,和我們三個作戰吧。
………
周圍的景色飛掠而過,彩畫集光芒忽綻,再一次擋住了噴濺的火焰。
這個咒靈……蘭波眉頭愈蹙愈深,透過咒具的鏡片,他能清晰看見漏瑚的全貌。
毫無疑問的,這個咒靈很強,不是那種一級二級的螻蟻,他應該無法瞬間碾碎。
對方恐怕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並沒有選擇和他正面交戰,而是打起了游擊?一直在往外面的方向引,是外面的地形對他而言更有利嗎,還是說……他是故意而為?
蘭波驀然止住腳步。
漏瑚見狀,也停頓下了急掠的身形,他看了眼似乎察覺到不對的長發男子,心裡思索著對策。
夏油交代過,不惜一切拖住蘭波,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拿偷取的咒物當誘餌,這樣蘭波為了搶回咒物,就不能立即返回。
「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蘭波問道,他此時已經猜到咒靈是團伙作戰了。
漏瑚:「目的?啊,告訴你們也無妨。」他故意抖了一下包裹,九相圖的封印露出一角,「當然是——為了拿走高專保管的特級咒物啊。」
他在拖延時間。
蘭波立即意識到這一點。
但正如夏油預測的那樣,作為高專的教師,他不可能在對方把偷家的證據擺在眼前的情況下,還視若無睹般原路返回,這個損失是難以估計的。
……反正那邊還有五條悟在,雖然那家伙的性格有點難以言喻,但是就實力而言,是他見過的最強的人,應該無需擔心太多,里香的自保能力也很強。
蘭波手心上抬,鎏金色的亞空間凝聚其中,散發出赫人的威懾感。
沒關系,他只要迅速解決掉這個咒靈就行了。
超越者的攻擊,蓄勢待發。
漏瑚的額角留下一滴汗,調動起全身的咒力,准備全力抵擋住這一擊。
可在這時,誰都沒料到的事發生了。
蘭波手上懸浮的亞空間一頓,隨後驟然消散,他吃驚地微微睜大眼睛。
有什麼,凌空而落。
那是一道刺目的寒光,挾裹著鋒銳的殺氣,眼膜幾乎捕捉不到,轉瞬即逝的迅疾。
甚至連漏瑚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在他全神貫注地准備迎擊面前的超越者時,分給其他地方的注意力自然就弱了。
疼痛,後知後覺。
身軀落地的聲音,隨後響起。
眼前一陣眩暈,視線不受控制地旋轉,當他目睹到不遠處的、屬於自己的軀干時,才意識到,他的頭顱,再一次和身體分離了。
「抱歉,我來得應該還算及時吧?」
黑發的少年,踩落在特級咒靈的軀體上,他反手持刀,將頭揚起,看著蘭波的身影,笑容溫煦。
「嗯……初次見面?你好,我是乙骨憂太。」
第34章
當乙骨憂太察覺到自己和里香失聯時, 已經是他在東京下了飛機、並剛剛攔截了一輛出租車後的事情了。
自他的生命裡再度點亮名為「祈本里香」的燈火開始,乙骨憂太就再也沒心思去琢磨海外的任務了。
因為被米格爾制止了撕掉任務單的念頭,乙骨憂太只能做出讓步。這段時間拖著米格爾熬夜通宵刷單子, 直到把摩洛哥主要地區的咒靈幾乎清空為止。
清完了最後一波任務, 他們險些沒趕上預訂的航班。
順帶一提, 在此期間, 乙骨憂太沒有超過兩分鐘不回里香的訊息、或者沒看到里香的來信。
從砍咒靈到跑機場, 再到登機, 乙骨憂太始終保持著低頭閱覽的姿態,期間還被路過的旅客誤會,被一位母親當作了反面教材,告誡她的兒子長大後不能如此沉迷於電子產品雲雲。
米格爾差點把礦泉水噴了出來。
乙骨·網癮少年·憂太:………
不, 他才不是網絡成癮。
他明明是里香成癮才對。
待乙骨憂太下了飛機後,他和里香的聊天記錄已經近兩千條。
內容五花八門,從吐槽高專的前輩們和教師,到里香的日常生活, 小姑娘事無巨細地把她的作息規劃告知於乙骨憂太, 然後憑借著良好健康的作息習慣得到了乙骨憂太的誇誇。
乙骨憂太還刻意叮囑了她, 一定要把這種生活習慣保持下去,不能像他一樣晝夜顛倒, 最直接的後果就是越來越重的起床氣。
本來一切都溫馨而平淡,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字裡行間都透著愛護。
直至變故突生。
即使沒有里香在失聯前發來的異狀信息,乙骨憂太也能感知到,在東京的某處, 驟然暴漲的咒力波動——那就是個明晃晃的指南針。
對已經來到東京地區的乙骨憂太而言, 這股咒力波動可以說是無遮無攔, 如同純白紙張上的墨點,刺眼極了。
他的目光眺向遠方地平線。
距離不遠,咒靈的等級初步估計為特級,數量在三個以上。
五條老師在那裡嗎?
他低首亮起手機屏幕,看到最上方的「失去信號」的標識時,眉頭擰緊。
看來是的了。五條老師也聯系不到,多半和里香他們待在一處。
……姑且可以先放下心來了。
現在應該還是姐妹校交流會期間,因為去年乙骨憂太是在京都參加的,所以他也不清楚東京場地的具體方位。
只能說,還好有那一大團想忽視都不行的咒力氣息,給他指引了方位。
乙骨憂太和米格爾兵分兩路,乙骨放不下里香,他必須要去加入明面上的戰局。
他希望米格爾能在背後調查出來,這個「意外狀況」是何人所為。
短暫的商議完畢後,乙骨憂太迅速動身了。
在距離[帳]的兩千米開外。
灼熱的岩漿噴射四濺,熔在泥壤上滲入地底,留下一片片的烏黑。
在那頭顱呈壺狀的咒靈之後,緊迫追殺他的,是乙骨憂太從未見過的長發青年。
明明面對的是特級咒靈,可那個青年的姿態卻顯得游刃有余,反倒是那個咒靈,被逼得打起了游擊。
……是高專的教師嗎?沒見過的人呢。
能對付特級咒靈的只有特級咒術師,可是日本現存的特級咒術師只有四個,其中一個還在去年身殞,已經被抹消了記錄。
唔……算了,不管他是誰,這都不是自己現在該擔心的事。
乙骨憂太找准了咒靈的空隙,抽刀的速度迅疾如雷光,凌天斬下,附加了咒力的刀具瞬間削去了那咒靈的頭顱。
他此刻只擔心一件事。
先,盡可能向這個青年打聽打聽吧。
「你好,初次見面。」他露出友善禮貌的微笑,手腕反轉,將刀背的一面對外,以顯示自己並不存在攻擊性,「我是乙骨憂太。」
………
哦豁。
瞧他聽到了什麼。
蘭波面無表情,神色比剛才對漏瑚下殺手的時候還要冷漠。
他挑剔萬分、仔仔細細地將黑發少年從頭到尾掃描了一遍。
這就是那個,他家里香心心念念的,乙骨憂太?
長得還可以,實力……剛才也能窺探一二,還算不錯,能保護里香。
就是性格,一眼看不出來,初見印像是個挺懂禮貌的孩子,可誰知道切開來是黑是白。
蘭波沒有作聲,他踩在腳底的金色方塊在一陣光芒後緩緩散去,他自己也從半空中落下,踏上地面,和乙骨憂太平視。
他前不久才剛剛向養女要到了乙骨憂太的聯系號碼,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來沒來得及打國際長途,人自己就從國外跑回來了。
是因為里香嗎。
被冷淡中夾雜審視的目光凝視著,乙骨憂太的表情有點繃不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了迷之壓力……
「我是蘭波。咒術高專的新任教師。」淡淡地移開目光,蘭波並沒有把和里香的關系層面說出來。
當然不能說,在瞞著的情況下,才能更客觀地觀察這個少年的品性如何。
「啊,是嗎…」乙骨憂太眨了下眼睛,這個動作莫名讓蘭波聯想到了里香,「我是二年級的學生,此前一直在海外出差,剛剛才回來。老師你好。」
蘭波矜持地頷首,他向還被乙骨踩在腳下的特級咒靈瞥了一眼,接著簡明扼要地向乙骨憂太說明了一番交流會上的變故。
「……已經有所預料了。」乙骨憂太揉了下太陽穴,他面色凝重,不打算再停留,「抱歉老師,失禮了。我可能要先行一步。」
對里香的擔憂愈發深重了。
蘭波說道:「嗯,去吧。」
………
祈本里香正在大腦飛速運轉,計算著利弊得失。
很顯然,她趕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一些學生已經多多少少有些負傷了,其中伏黑、三輪等人陷入了昏迷,狗卷前輩也因為咒言使用過多,而喉嚨受損嚴重,現在恐怕已經出不了聲,喪失了大半的戰鬥力。
剩下還清醒著的,除了像真希、虎杖和東堂那樣本身的體術型選手,血條長耐打,就是像吉野順平那樣多半是出於敵方的戲謔心態故意留下的。
這些還勉強可以劃分為戰鬥力。只是很可惜,等級差距太明顯,對面有三個特級,如果放任他們去搏殺,恐怕用不了多久這些人也會被歸為重傷人員一列。
里香眸光沉凝。
真人說得對。由人類惡意而生的這個咒靈真是利用人心的一大好手,如果在場的人只有她一個還好辦,可對方故意在殘傷人員多的地方露面,就是為了讓自己放不開手腳。
「裡、里香……」虎杖悠仁咳出血絲,他的眼神卻堅毅異常,「不用管我們,里香,我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三節棍「游雲」被真希捏緊,她露出一個寒光凜凜的冷笑:「虎杖說得沒錯,里香,你放手去做吧。」
東堂以拳擊掌,骨骼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啊,三只特級嗎……這對我而言也是第一次啊,稍微有點,熱血沸騰啊。」
真人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三只?才不是哦~來,你們再仔細看看。」
他猛地揚起手臂,指向天空,濃稠的惡意幾乎滿溢而出。
「看看……那是什麼?」
天頂被一望無際的黑雲遮住了。
那甚至不是黑雲,宛如一塊巨大的幕布,被無形的手拉扯而來,不斷逼近!
離得近了,他們才看清那是什麼。
這一回,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嚨,徹底失了聲音。
夏油的一千多只咒靈,到了。
數量上的絕對壓制,光是看著就能讓人心生怯意。
若是心性稍微弱一點的人,恐怕會嚇得腿部發軟吧。
「為什麼……這麼多咒靈,會同時聚集?」虎杖呆住了。
然而,看到這一幕,祈本里香卻是神情驟地松弛,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她閉上雙眼,緩緩地吐了口氣。
人類的這具軀體,不能再要了。
曾經蘭波先生對她說過,在通常情況下,以人類擬態作戰更能夠迷惑對手,也可以保護自己在暗處的本體。
可現在的對手,不是一般敵人。
再繼續使用人類軀體的話,再不解除本體限制的話,大家就會有危險。
里香的意識連通著本體和分.身,然而軀殼有多個,她的靈魂卻只有一個。
所以在分配意識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配比不均。
以往,她都是把大部分意識投放在人類擬態上,本體只留下本能。
現在……是時候該抽調出來了,附著在人類軀殼上的意識。
黑發女孩闔起雙目,之後便如同雕像入定,一動不動。
可怖的威壓,從她腳下,一陣一陣地擴大、瘋漲。
真人眼瞳一縮,他高聲道:「花御,動手!」
不能讓她解放本體!
在解除本體限制的過程中,是存在一個空窗期的。
這個時期里香要抽調出意識,所以人類的軀殼,是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里香小心!!」
虎杖想上前支援,但不管是他,還是其他幾個人,全都被那些數量龐雜的咒靈拖住了,完全抽不開身。
花御下手時,絲毫沒有留情。
裹挾著迅猛強烈的疾風,正對女孩的心髒,枝頭如電光般刺去。
里香的人類軀殼,只來得及做出側身一個反應。
「噗——」
右臂,連根斷裂。
血色湧出,大片的殷紅。
如彼岸花般妖魅的血紅色,噴湧成血泊,然後蜿蜒成流溪,將天地染成了暗淡的赤色。
也讓那雙目睹的碧色雙眸,染上了地獄般的紅。
第35章
飄來的, 腥臭的、刺激的味道。
眼前遍布瘡痍的,那是什麼?
世界上的所有色彩都像是在剎那間褪去,耳邊獨剩尖銳的空鳴, 視網膜的感知功能在一瞬間七零八落,鏈接大腦的神經中樞似乎斷了弦。
否則, 為什麼他看到的世界是破碎的?
是空無的?
他像是失去了辨識其他顏色的能力, 衝擊著視覺的、在腦海裡填塞到頭疼欲裂的,只有赤紅,一覽無余的紅色,鋪天蓋地的紅色。
黑發的少年,呼吸聲都微弱了, 他如同害怕驚擾停留在指尖的蝴蝶,連聲音都開始小心翼翼,唯恐那只絢爛卻質脆的蝴蝶再承受一丁點的打擊。
他踏著血泊走來, 一步一步。
「憂、憂太!為什麼, 會這個時候回來……」
「什,那個就是乙骨學長嗎?」
「憂太……」
很吵, 他們在說什麼?
被鼓膜接收到的嘈雜聲響,卻被一層看不見的壁壘阻隔, 無法被大腦接收,無法被大腦理解。
腦內皮層活躍的所有細胞, 灌了鉛般的沉重,又像是醉酒般的眩暈, 反胃、惡心感同時衝上了他的喉管。
被精密復雜的神經傳輸、解構的信息只有一件,只有這一件, 足以讓他支離破碎了。
「里香……」
女孩沒有回應他。
她的斷臂還在冒血, 她的面色蒼白如紙, 她昏迷著,無法對他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
「里香?」
乙骨憂太輕柔地呼喚她,他將她抱入懷中,眼眸裡滿是無奈和溺愛。
「睡著了嗎?里香。」
他低聲地笑道:「真是的,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隨隨便便在外面睡著…容易遇上危險,我會很擔心的。不過每次里香都不聽話呢,唉……什麼時候可以乖一點呢?」
乙骨憂太仿佛看不到女孩滿身血污的樣子,他為她擦拭著臉頰上的灰塵,口中絮絮叨叨的,聲調卻溫柔極了:「不過里香改正不過來也沒關系,我會為里香抹除所有的危險的……果然啊,里香,沒有我根本就不行呢。」
「哎,這樣我哪天萬一不在里香的身邊怎麼辦,里香會把自己弄丟的吧?」
「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少年的音調溫柔至極,宛如初春的水池,碧波蕩漾、清澈透底,在暖洋洋的日光中繪制一派寧靜的圖畫。
他輕輕地、蜻蜓點水一般,在女孩的臉頰落下一吻。
他仍然在溫和柔軟地微笑著,眉眼的線條都彎起了好看的弧度。
可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裡,除了冰冷透徹的毛骨悚然外,再無其他感覺。
危險。
存在於生物基因裡,本能的警報在叫囂著。
頭腦中警鳴瘋狂拉響,渾身汗毛倒豎,不出一會兒冷汗被沁濕了衣衫。
危險、危險危險危險!
哪怕是剛剛和這麼多咒靈對峙時,他們都沒有感受到如此深刻的恐懼感!
不對勁。
這個人……
為什麼,他明明沒有露出殺意,他也沒有泄露一絲半點的咒力。
但只有他,只有這個人,會讓他們打心底升出「恐怖」的情緒,連一絲戰意也無,反抗之心都升不起來……
真希平復著呼吸,她在竭力遏制住不自覺發顫的手。
對同伴感到害怕什麼的,也未免太丟臉了。
她在心裡這樣催眠自己,可卻無法阻止自己的生理反應。
憂太這一年裡……究竟做了什麼,和之前相比判若兩人……
僅僅用一年,他是怎麼成長到如此可怕的地步的?
「哎呀?好意外啊好意外…話說,你是誰啊?」
真人撐著腦袋,如是問道。
乙骨憂太不予理會,他將女孩平放在另一處干淨的地面上,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照顧好她」。
「啊…好、好的。」
「大芥……」狗卷棘擔憂地望著他。
他們看著少年緩步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布包,從中拿出了一個紋有眼熟印記的喇叭。
乙骨憂太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調轉喇叭口,對准了那黑壓壓的一千多只咒靈。
「[去死]。」
咒言!
附加了咒力的音波被喇叭擴散,波紋狀地一圈一圈漾開。
與此同時,飛在天上的、埋藏在地底的、攀爬在樹上的……數不盡的咒靈,以不可扭轉地速度開始充氣、膨脹,然後炸裂,硬生生化為齏粉。
四周的光線,都像是亮了幾度。
那方才還在數量上就能給人壓迫感的一千多只咒靈,瞬息間,清蕩一空。
這不僅看呆了咒靈方,也看呆了己方的同學們。
「全、滅……」吉野順平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他愣愣地扭頭看向狗卷棘,「這就是咒言的威力嗎?狗卷前輩是不是也……」
狗卷棘搖了搖頭:「木魚花。」
真希這才給出了解釋:「是說棘的咒言做不到憂太那種程度……反噬會很厲害的。」
一下子碾滅一千多只咒靈的咒言,光是想想就能猜到會對自己有多可怕的損傷。
可是……他們看向乙骨憂太。
黑發少年收回了喇叭,只是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幾聲,隨後就像個沒事人一樣,他轉手握上了刀柄。
真人被那雙碧色的眸子盯住,他頓時卡了一下:「……」
糟糕。
這回好像是,真的出大意外了。
咒靈大軍全部湮滅,唯三從咒言下存活下來的,好像就只有他們三個特級。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壓根就沒對他們下咒言。
「我聽說了。」乙骨憂太的嗓音有些沙啞,剛才的咒言到底還是對他的喉嚨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你是,叫真人對吧?」
「是你們盯上了里香嗎?」
乙骨憂太這般問道。
然而,他根本就沒有等他們的回答。
他斂目,微微地嘆了口氣:「真過分。」
他持起刀刃,將刀柄抽出一截。
真人連忙後退,可幾秒後他察覺到了不對,刀風不是衝著他去的!
右手邊,陀艮的球形頭顱被剖開了一部分。
左手邊,花御眼裡的枝條被砍斷了一大半。
他扭頭望去,發現黑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然近身花御。
「剛剛……」
少年思索著什麼,他抬眸問道:「是你動的手,對吧?」
花御雙臂擋在身前,藤蔓球飛速集中過來!
然後,被斬斷了。
刀刃切過藤蔓球,像是在切豆腐,沒有絲毫的阻力,越過那些障礙,直直地砍下了花御的兩只手臂!
「真過分。」乙骨憂太呢喃著說道,眸裡晦澀不明。
「里香會很痛的啊。」
「要讓你也感受下這個疼痛……才公平,對吧?」
他無視花御的反擊,對方的身軀強化就像壓根不存在一樣,他輕松地將刀鋒後轉半圓,順勢砍下了花御的腿部。
「用你的四肢,還給她吧。」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陀艮只是被乙骨的咒力牽連到,就喪失了戰鬥力。
真人不是不想趕去支援,在他看來乙骨背後空門大開,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偷襲時機。
在他觸碰到對方之前,乙骨憂太便斬下了花御的四肢。
乙骨憂太向後瞥去,將刀刃甩到背後,刃尖完美刺中了真人的掌心。
「不用著急。」他的語調和緩,「馬上就輪到你了。」
真人的神色一僵。
他看得分明。
被他和花御兩面夾擊、腹背受敵的明明是乙骨憂太,可對方卻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在他們兩個特級假想咒靈的圍攻下,不慌不忙,仿佛沒有半分壓力。
……不是一個層級的。
幾乎是立即的,真人意識到了這件事。
啊……搞什麼啊,高專這邊不是說特級咒術師只有五條悟一個嗎?蘭波也被引開了,本來是萬無一失的才對……
現在高專那邊恐怕已經反應過來了,等再過不久五條悟解除了[帳],他們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不宜再戀戰。
真人腦中念頭百轉千回,一秒不到的時間便做好了打退堂鼓的准備。
他趁著乙骨憂太沒反應過來時,俯身一掠,帶上花御就要向外逃離。
看傻了的高專學生們也紛紛反應過來,虎杖悠仁大喊道:「乙骨前輩!他們要逃走了!」
「不會、讓他們逃的。」
是和聲。少年的清朗和女孩的細軟交織於一處,產生了奇妙的和鳴。
乙骨憂太自己都怔住了。
他回首望去,只見暗色的泥壤上,畸形碩大的怪物正探出腦袋來,紋理上鑲著橢圓的獨目,眼白處布滿了血絲。
那怪物伸出利爪,眨眼間刺穿了真人的胸膛,連同花御一起,生生固定在了她的指甲上。
怪物的齒口張合,發出的卻是女孩的柔美聲線。
飽含欣喜和感動。
「憂太——」
乙骨憂太眨巴著眼眸,他挪了一步,又近了一步,直到他和她相距咫尺,他定定注視著怪物的獨目。
接著,曇花般的笑顏,從他面容上綻開。
他將手抵在怪物的表皮上,細細感受著那駁雜的紋理肌肉。
「里香?」
「是里香哦,憂太。」
「這樣啊……」
少年的眉目終於舒展開來,他將上半身整個傾壓在了那怪物的身上,把自己埋在她的手心裡,緊緊抱住不放。
他的臉頰觸上對方的皮膚,還蹭了蹭。
「里香……你嚇死我了。」
他閉上雙眼,唇間吐露的,唯有這輕不可聞的抱怨。
第36章
真是瘋了。
蘭波靜靜地佇立在幾百米開外的地方, 借著彩畫集懸空而立,從上往下看,能將密林中的風吹草動皆收入眼底。
可以說時間差上, 幾乎是乙骨憂太前腳剛到,他把漏瑚那邊處理過之後,後腳就跟上了。
他本是想協助這些孩子對付那些咒靈大軍的,但現在看來, 完全沒有他出手的份。
光是乙骨憂太一人就足以應付,更不用說還有個才解放了本體的里香。
所以蘭波就干脆站在戰圈之外, 圍觀了咒靈被吊打的全程。
看到最後時,蘭波面露沉思。
即使是旁觀,也能感受得明晰。
平日不顯山不露水, 用溫雅的外衣包裹自己, 隱於芸芸眾生之中。
但深埋於靈魂中的, 是地心般的熾熱, 即便是旁觀的他也會為之震撼的, 那豁出性命燃燒的愛情。
比金剛石還要堅固的真摯愛意, 不容一絲褻瀆, 不慘一絲雜質。
純淨無暇, 卻又瘋狂到了極致。
蘭波的唇角揚起了極小的弧度。
本性如何無所謂, 只要是真心實意地相愛就好。
反正蘭波也看明白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分離他們二人。
對, 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看在今天的表現的份上……姑且算他過一次關吧。
由於乙骨憂太的加入, 戰局頃刻間被顛覆反轉,以至於當五條悟解除了[帳]時, 明明還沒過多長時間, 卻已經只剩下收尾的一點瑣事了。
人生頭一次不是mvp的五條悟:哇哦。
憂太竟然回來了嗎?不聲不響的, 他都有點被嚇到了呢。
花了幾分鐘,五條悟把剩下的漏網之魚通通捕捉起來,接著便瞬移來到了學生們的戰場。
氣氛風平浪靜。
被波及到的大片樹木倒塌,清出了一大片平曠場地,掛彩的學生們就在場地之中,戰鬥結束後總算能放松精神,這些孩子正在接受治療。
在場的唯一一個成年人是蘭波,他看上去等了五條悟一段時間了,見到白發青年憑空出現,下一刻便開口問道:「這些咒靈打算怎麼處理?」
五條悟側頭看去,只見那些咒靈狀況比學生還要凄慘,如果不是留意了還要留活口,恐怕都被祓除了也說不定。
為了阻止這幫咒靈的自然修復,他們都被彩畫集關在了時空停滯的亞空間內,傷口的復原速度也隨之減緩,維持在一個半死不活的狀態。
五條悟拍了下手:「先帶回去審問吧,也許他們幕後還有主謀,這場侵亂的動機也要好好問清楚。」
「行。」蘭波說道,「審問的事,交給我就可以。」
好歹曾經是歐洲諜報員,這方面他可以說是專精。
五條悟沒有反對,不如說他身上的事能少一點他求之不得。
簡要地商量完畢後,兩個二十八歲的成年人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移到了那對還在黏黏膩膩的小情侶上。
不止是兩個大人,包括意識清醒的、正接受治療的學生們,也都紛紛呈「= =」狀凝視著無知無覺狂撒狗糧的某兩只。
乙骨憂太被詛咒女王巨大的掌心托起,他滿面幸福的笑意,眼瞳裡掠過流星般的粲光,用柔軟的臉頰與詛咒女王的外皮貼貼,還嫌不夠似的蹭了幾下。
「里香,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小心翼翼地收攏著利爪,生怕尖銳的指甲劃到了少年的皮膚。
「憂太來得不晚。不如說,里香很驚喜,憂太能這麼早就回來了。」
乙骨憂太聞言,眉間攏上一點愁意和自責:「怎麼不算晚呢……我都沒保護好里香,讓里香受傷了。」
少年雙手輕捧詛咒女王的頭顱,喃喃道:「里香,還痛不痛?」
「里香早就不痛啦!只要切斷和分.身連接的意識就可以了,憂太不用擔心!」
「分.身?」少年迷茫地歪了下腦袋。
女孩的嗓音清脆雀躍,如同啼鳴的百靈鳥:「嗯。人類擬態並不是里香的本體,損壞多少都沒有關系,里香可以再造的……不過雖說如此,里香更習慣用人類形態,不喜歡本體的樣子。」
「為什麼不喜歡本體?」
「因為……」女孩的聲音委委屈屈,「里香的本體太醜了。就是這個模樣……一點都不可愛,還容易嚇到憂太和大家。」
說著,畸形的詛咒怪物沮喪地垂下了頭,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球。
如果不是必要,她也不想舍棄漂亮的人類軀體啊。
緊接著,她聽到了近在咫尺的一串笑音,似是被她逗到了,笑聲不斷,像裊裊余霧飄進她的耳中。
「里香對自己,誤解太深了啊。」
乙骨憂太與她額頭相抵,溫柔地注視著那只獨眼。
「作為人類,里香嬌嬌小小的,又軟又糯,像是甜絲絲又黏糊糊的糯米飯團。」
「作為詛咒,里香實力強大,紋路優美,眼睛像是琥珀,內裡雖藏有雜物,卻是定格了時光,只會平添寶石的價值。」
「不管是什麼樣的里香,都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也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
「……」怪物的眼睛啪嗒啪嗒地掉落淚珠,「真的嗎?憂太,沒有在騙里香吧?」
「當然沒有了。」少年笑靨溫潤如煦光,他扭頭,神色和藹地看向不遠處的同學們,「大家也是這麼認為的。你們說對吧?」
同學們:「………」
一干人瘋狂點頭。
「對對對!里香不論什麼樣子都最好看!」
「里香超可愛,也超討人喜歡。」
「里香是同伴,我們可不是那種會被皮囊迷惑的膚淺之人。」
「鮭魚子!」
………
五條悟:「哎呀,看來大家都相處得很不錯呢,一年級和剛回來的學長關系融洽起來了,真是太好了。老師很欣慰哦。」
蘭波:「………」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們相處融洽的?
不過有一說一,乙骨憂太的這席話相當加分,即使是自認苛刻的蘭波,也不得不在心裡又給他提了評價。
這世上能做到無視外貌的本就不多,更別說這不是普通的「長得不好看」,小姑娘四舍五入已經是人外了。
這都能毫無芥蒂地抒發愛意,視可怖的外形為無物。那個叫乙骨憂太的少年,不出意外也是個隱性的瘋子。
……不是,你們咒術界怎麼回事?正常人真就一個沒有嗎?
他的閨女以後會不會近墨者黑,精神受到這些瘋批的影響啊。
蘭波心中,泛起了一點點憂慮。
「難得憂太回來了,我們也不要再打擾這對小情侶,讓他們先好好享受一下久別重逢後的甜蜜時光吧?」五條悟暗示性地瞥向蘭波。
蘭波沉凝了一會兒,計算出自己若是有一點針對乙骨的跡像會被閨女討厭的可能性有多少,然後他回視五條悟:「好。那先把正事完成吧。」
五條悟比了個OK的手勢。
他心想,憂太,老師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希望你日後支棱起來,自己加油。
………
等輔助監督等工作人員都過來調查現場時,前線的學生們都被轉移回了安全的高專,醫務室爆滿,家入硝子小姐再一次被剝奪了睡眠時間。
本就人數稀少的咒術高專,在絕大多數學生都躺病床上後,更是寂寥無人,鳥雀都少有到來。
當然,這和重逢後甜蜜值爆滿的某對小情侶並沒有太大的關系。
乙骨憂太被里香邀請回了她的宿舍,少年本想拒絕的——再怎麼舍不得里香他也做不出光天化日入女孩宿舍這種事——然而他的反對無效,里香生生把他拽了進去。
乙骨憂太:「………」終於還是放棄掙扎。
只能說,還好高專宿舍都是單人間,和公寓沒什麼差別,由於女性稀有,女生宿舍更是存在大片的空缺,住著人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他就當拜訪里香的家好了。
乙骨憂太旁觀了里香捏擬態的全程。
黑發的女孩白白淨淨,睜開明亮的雙眸,赤腳站在木質的地板上,身上還是那件樸素的黑裙,領緣素白,添增幾分文雅。
在女孩顯露後的下一秒,詛咒女王便原地坍塌,重新融進了影子裡。
祈本里香如小兔子般蹦蹦跳跳地撲進了乙骨的懷中。
「憂太!」
女孩雙手環起,摟緊了他的肩,整張臉都貼在了乙骨的胸膛上,不停地吸著她的憂太。
「里香……」雖然有目測過,但居然真的一只手就能抱起啊…太小太輕了,里香。
「啊,對了,有個東西要給憂太。」
里香倏然站起,她衝到床頭櫃翻翻找找,最後再最下面一層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盒子。
「這是什麼?」
看著里香神神秘秘地把小盒子遞過來,乙骨心下好奇。
然後下一瞬,他的眸子驟地放大,瞳孔中倒映而出,躺在紅絨中的那一對碧色鑽戒。
和他的眸色一樣。
「……」乙骨憂太失了聲音。
大腦空白時,他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里香的話語。
「這個,要送給憂太。之前的戒指,不是一對的,里香不滿意。」
祈本里香的手又往上托了托,眼神裡暗含期待。
「憂太,幫里香戴上。然後里香也幫憂太戴上,好不好?」
就在無名指的地方。
第37章
碧色的鑽石, 互為一對,這一點從設計上便可見一斑。
鑲嵌的橄欖綠鑽被制作成鎖與鑰匙的形態,兩者貼合, 剛好無縫銜接。
如果說鑽石的寓意是「情比金堅」,這個設計的寓意便是「囚你為籠」,在微妙的黑色裡,又添上了蜜桃般的顏色。
是祈本里香的口味了。
「憂太,我先給你戴上吧。」女孩這般問道, 「好不好?」
「……」乙骨憂太沒有回應。
他神色怔忪, 和鑽石色彩一致、卻更加璀璨奪目的瞳眸裡,目不轉睛地、忠實地收入女孩的倒影, 在視網膜上刻下她的一舉一動, 滲著血絲, 流入心脾。
里香先是捧起他的手, 剛想把他無名指上那只簡樸的戒指卸下,卻被乙骨憂太按住了手心,他向她搖了搖頭。
里香眼眸眨巴,她展顏一笑, 接著便從善如流放下他的左手,轉而抬起他的右手, 緩緩將那只嶄新的鑽戒推上了右邊的無名指。
乙骨憂太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
右手的無名指, 代表著戀愛、甜蜜的相愛之中。
左手的無名指,代表著結婚、或已心生成婚的意願。
兩邊都是合適的。
小姑娘像是對待什麼精貴的藝術品般, 仔仔細細地把鑽戒推到了他的手指底端, 然後便大功告成地拍了下手。
一扭頭, 里香便看到乙骨憂太笑吟吟的神情。
他向她伸手:「現在該我了吧, 里香?」
……嗯, 是的,現在輪到他了。
祈本里香眨眼都舍不得,看著少年從紅絨裡拿出另一只鑽戒。
緊接著,少年單膝跪地,溫柔地托起了她的手心,同樣在無名指處,為她戴上了另一只的鑽戒。
他離得太緊了,那樣低垂著頭,臉部離她的手不過幾釐米的間距。
里香的指尖微微蜷縮,不自覺地僵硬著,她幾乎能感覺到少年的溫熱的鼻息撲灑在她的手指上,在一片濕熱的感觸裡,屬於戒指的冰冷金屬感是如此清晰。
被推至無名指的結婚鑽戒,像征著永結同心、心脈相連。
乙骨憂太闔目,他輕柔地吻上女孩的指尖。
里香的手猛地一顫:「!!!」
她快要抑制不住面部上升的熱氣,將白皙的臉頰熏得通紅。
「里香。」耳畔處的嗓音,讓她浸泡在少年的溫軟情意裡。
「再做個約定吧,里香。」
「四年之後,里香就嫁給我,成為我的新娘好不好?」
祈本里香今年十二歲,再過四年,剛好到了日本的法定結婚年齡。
曾經的約定,他們已經等待太久了。
命運如同笑話一般,玩弄著他們的生死別離,跨越了七年的時光,超越了生死的界限,他們因為愛情而聯系在一起。
「嫁給憂太……」里香呢喃著,她懵懵懂懂地重復了一遍,「和憂太結婚嗎?」
「嗯。」
「憂太想要和里香結婚嗎?」
「當然了。」乙骨憂太將女孩擁入懷裡,他的下頜擱在里香的肩膀上,摩挲著她的耳垂,「我想要里香。想要得不得了。」
「里香也想要憂太。」她回抱少年,聲音歡悅,「那就和憂太約定了,四年之後,里香要成為憂太的新娘!」
「……好。」他把臉埋在女孩的發絲之中。
這一次。
這一次,可絕對、絕對不能再失約了啊,里香。
………
此時此刻,剛從審訊室回來的蘭波:「……」
他的手懸在半空,還維持在要敲不敲的姿勢上。
蘭波不禁陷入了一個迷惑。
在場的,到底他是法國人還是那個乙骨是法國人?
為什麼乙骨憂太比他還會??
他安靜地在門外當了一會兒雕像,等到確認門內沒有傳出說話聲了,他才敲響房門,示意自己的存在。
沒過多久,門就被裡面的小姑娘打開了。
祈本里香「啊」了一聲,說道:「蘭堂先生,您回來了?」
「嗯。」蘭波淡淡地略過里香,目光投在少年的身上,然後在他的右手無名指上凝固了幾秒,「……乙骨憂太是吧?五條悟有點事情找你,和我出來一下。」
「好的。」少年禮貌答應,路過里香時,還無比自然親昵地揉了下她的發頂。
蘭波:「……」
嗯,他很冷靜,分得清輕重緩急。
蘭波一路上都沒有和乙骨搭話,擅長察言觀色的少年看見他冷淡的面部線條,也自然不會不識趣地多話。
氣氛一度十分冷凝,仿佛到了南極。
乙骨憂太被他帶到了五條悟的所在地,剛想回頭道謝,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乙骨:「……」啊,走得好快。
感覺這個新老師不太喜歡他的樣子,是錯覺嗎?
很快,他便沒心思再想這些七七八八的了。
因為五條悟把審訊報告推到了他的面前。
白發青年靠在辦公椅上,腳尖點地,不停地轉圈圈,在乙骨看報告時,一個人打發這無聊的閑暇時光。
乙骨憂太的眉頭擰緊,冷若冰霜:「這些就是全部情報了嗎,老師?」
五條悟攤手:「啊。用盡手段也只問出來了這麼多,再審下去就死了,所以先暫停一段時間。」
他緩緩說道:「這次的團體交流會入侵,很顯然是蓄謀已久。對方的這些戰力,可以說,如果不是憂太你及時趕回來,恐怕他們真要得逞也說不定。」
「……但我奇怪的一點是,他們背後的主使人是誰,為什麼會這麼清楚高專的內部情況,還能操縱一千多只咒靈大軍。」
「這個問不出來嗎?」
「嘗試著問過,但是咒靈不說,詛咒師那邊……精神情況有點問題,嘴裡喃喃著『和尚』什麼的,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多信息了。」
「但是可以確認一點。」五條悟停住了轉悠的動作,他平視著乙骨憂太,「他們無疑,是盯上了祈本里香。」
乙骨斂眸:「……我知道。」
「抓住了這幾個特級咒靈不算什麼,只要他們的幕後主使沒露出尾巴,他們的團伙就還能再度擴大。只要有時間,這點損失遲早能彌補回來。」對方應當還有後手,讓此次損害不至於傷筋動骨。大概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咒靈一個個的毫不畏懼,還有心思對他和蘭波陰陽怪氣。
畢竟咒靈和人類不同,雖然說特級也少見,但比起特級咒術師來說,咒靈的數量無疑是更多的。
尤其是在五條悟「六眼」誕世之後,為了維持平衡,咒靈的實力都普遍拉高了一個檔次。
思及此處,五條悟瞥向乙骨憂太,這個他篤定能在未來與自己平齊的學生。
每每看到他時,就算是五條悟也會油然而生一種感慨,「啊,雖然走上了教師的路過程很心累,但好歹是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行進的,忍耐一下也未嘗不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未來的支柱,眼前的少年便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五條悟說道:「憂太,我還需要告知你一件事。」
在少年望來後,銀白發的青年如是說:「關於里香的復生原因,至今是個謎團。」
「我曾經懷疑過和咒靈團體有關,不過現在看來,他們的嫌疑是排除了。」
「那麼為什麼,解咒成功後的里香會再度現世呢?」
「抱歉,老師。」乙骨憂太神情平靜,「我也不清楚。」
他不在乎什麼原因,哪怕是陰謀陷阱也好,只要能讓他見到里香,他甘之如飴。
「這樣啊——」五條悟伸了個懶腰,「不過這件事也不著急,暫且沒發現危害性,憂太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只不過,憂太。我們都不明白里香重現世上的原因,這種情況下,你能安心嗎?」
乙骨一愣,他抿緊了唇。
五條悟輕描淡寫地戳破他一直在回避的現實:「就像里香忽然現世一樣,萬一哪天,她忽然又消失了,你該怎麼辦?」
「……不會的,五條老師。」乙骨輕聲說。
「哦?」五條悟調笑著,「你這麼肯定嗎?」
「嗯。」黑發的少年揚起頭,眼眸裡暗色席卷,如潮水湧流,平靜的冰層之下,有不可視的機質。
他微笑道:「里香不會離開我的,老師。」
他雙手攏起,摸上指腹處的戒指,金屬質感被大腦感知到,像是在為他接下來的話語提供依據:「我已經放走過她一次了。」
七年前,無法接受里香死亡的他,以自身為囚籠,困住了女孩的靈魂,將愛意化作詛咒的鎖鏈,纏繞她身,不得解脫。
他已經給過她一次,回歸自由的機會了。
去年解咒,里香的靈魂在他面前消散,被鎖在籠子裡的百靈鳥終於重回天地間,他雖心生空洞,可他認為那應當是正確的。
……如果,她不曾回歸的話。
他本以為融入自然萬物的百靈鳥,在某日的清晨,在他還未發覺的時候,嘰嘰喳喳地啼叫著,撲扇著小巧的翅膀,飛回了名為「乙骨憂太」的牢籠之中。
「這是里香自己的選擇。」
他早就給過她抉擇的機會了。
然後她選擇了回來。
所以、所以……
「我不可能再放走她了,對吧。」
劉海的陰影下,是少年溫雅如初的笑意。
「五條老師,你知道的。」
「我無法再失去里香第三次了。」
第38章
每個人都應當會有這樣的感觸吧。
當此間唯一的珍寶失而復得之時, 那縈繞於心的絲縛,蜘蛛網一般綿密糾纏著的、無法被填滿的無底空洞,呼啦啦地灌著風, 被開了一個洞的心口, 是名為「安全感」的深淵。
哪怕不用六眼,五條悟都能清楚地一眼望到底,少年那搖搖欲墜的、宛如在走鋼絲般的精神狀況, 他掩藏得很好, 但即使是無意間泄露的一點念頭,都塗滿了晦暗的色彩。
……雖然是可以理解,但這樣下去, 這兩個人會走到一種很危險的地步吧。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 像是轉移話題般, 他忽然說道:「憂太,出差這麼久了才回來, 辛苦啦。想不想要幾天假期?」
「嗯?可以嗎?」乙骨憂太訝異, 在他的認知裡,由於數量的稀缺, 咒術師可是晝夜不分地奔赴在除靈第一線啊。
「當然,我說了算。」五條悟尾音上揚, 語氣卻輕緩了下來, 「趁這段時間, 好好休息一下吧,憂太。」
你的san值,岌岌可危啊。
「……好的, 多謝老師。」
如果是以前, 乙骨可能就拒絕了也說不定。
但是如今……恨不得無時無刻不貼著里香, 彌補缺失的那些時光的他,找不到理由說不。
就連此刻,才離開了里香沒一個小時,心裡就像有貓抓似的泛起了癢意,神飛天外,淡淡的思念開始醞釀了。
這可是作為咒術師而言無比難得的閑暇時光,五條悟暗示他好好珍惜。
等乙骨的身影遠去,白發青年才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啊……這就是自帶老婆的好處嗎,連假期都能比別人多……」
哎。希望趁這段時間,他倆能好好療養一下彼此吧。
里香醬的話,把憂太從懸崖上拉回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
乙骨憂太存在著不安感。
即使眼前所見的一切、手上殘留的女孩的溫度、耳邊響起的清脆的女音,都在確鑿無疑地告知他,他的未婚妻是活著的,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世上。
但那股不安感卻揮散不去。
從和里香初次聯系開始,到他回國之後兩人相見,第一眼就是滿身血跡的女孩時……不安感,在那一刻抵達了巔峰。
說得明確些,乙骨快產生PTSD了,針對任何會傷害里香的事物、任何有可能把里香從他身邊帶走的東西。
就像這一次。
祈本里香滿口保證說擬態的損傷無關緊要,不會傷及本體,但那一幕實在太觸目驚心,他只要回想一遍,腦內便是幾欲破裂的疼痛。
他的大腦本能地拒絕理解那個場景。
真的不會有損害嗎?據里香所說的,即便她從蘇醒以來就明白自己的本體為何,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是第一次舍棄人類分.身,重新捏造出新的來吧?
她自己都是第一次嘗試,憑什麼就能保證不會出問題?
乙骨憂太無法抑制住膨脹發酵的憂心,里香就是他精貴的瓷娃娃,舍不得拿放,唯恐有一點磕碰。
他在不安著。
………
一天後,上天就像是刻意與他開玩笑一般。
乙骨憂太的擔憂落實了。
首次捏造新擬態的里香,果然沒有把控好,新軀體出了點問題。
乙骨憂太坐在床邊,左手無力地垂在邊緣,右手則是握著女孩的手,緊緊與她十指相扣。
他碧色的眸裡,不見光色,唯有觸及女孩的面容時,才能閃爍出一點暖意。
他唇間泄出蒼白的嘆息,無聲地挪動左手,輕輕搭在里香的腦額處。
熱得發燙。
「唔……」被高燒折騰得迷迷糊糊,里香艱難地將眼皮撐開一條縫,「憂、憂太……」
「嗯,我在這。」乙骨溫聲回應,他注視著女孩被病魔燒得通紅的面龐,話音裡摻了責怪,「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唔……里香不知道……」高燒中的女孩,出聲都是有氣無力的,聲色卻像棉花一樣柔軟,「應該是解構擬態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里香已經吸取教訓了,下次不會了……」
「那,你現在該怎樣才能好?」這才是乙骨最關心的。
女孩的腦海裡混混沌沌的,她聽到憂太的聲音,下意識地回答:「人類擬態,和人類生理上是基本一致的……只要像普通養病一樣,就能養好。」
她湊過去,蹭了蹭少年的手腕,病中的狀態加重了她撒嬌的念頭:「只是發燒而已,馬上就能養好來……憂太,別擔心啦……」
和人類生理結構基本相同。
也就是說,藥物也是管用的對嗎?
「憂太?」里香茫然地抬起頭,感受到身旁的熱源退離,她不舍地揪著床單,卻實在沒力氣下去,「你要去,做什麼?」
少年的身影在她眼中都好像有幻影重疊,她努力晃了晃腦袋,凝神試圖盯准乙骨。
「給你煮藥。」乙骨頭也不回地說道,他背對著女孩,在抽屜裡翻翻找找,總算在最底層找到了幾包治療發燒的藥物顆粒。
「……」里香懵懵懂懂地眨著眼,此時她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味蕾即將遭受多嚴重的摧殘。
乙骨照顧起人來十分熟練,居家屬性也是滿點,更別說泡藥這種簡簡單單的事情了。他拿過電磁爐,燒了開水後,將滾燙的清水盛入瓷碗中,然後倒入顆粒物,等著藥物化開。
在熱水的加持下,屬於湯藥的清苦很快就蔓延到了空氣中,里香的鼻尖動了動,小臉皺起,一把扯起被子蒙住頭部,試圖擋住這令人反感的苦味。
當然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她擋是擋不住的。
隨著被褥被掀開,湯藥散發的苦味更加清晰,里香被憂太輕柔地抱起,湯勺的邊緣抵在了她的唇上:「吹過了,不燙的。里香,快點喝吧。」
然而興許是生病的緣故,平常乖巧聽話的里香此時卻一反常態地耍起了賴,她任性地輕哼一聲,閉緊了嘴,就是不讓藥汁滲進去一滴。
乙骨:「……」
少年的面色不變,還掛著清淺的笑意:「里香?」
「不要。」里香嘟起了嘴,想從乙骨憂太的懷裡掙脫,「里香不喝藥!太苦了!」
女孩的力氣軟綿綿的,乙骨的手臂紋絲不動,甚至還微微收緊了一些。
他耐心地哄著她:「乖,里香也不想一直這麼難受是不是?喝了藥,沒幾天就好了。聽話,里香。」
祈本里香還是死不屈從,倔強地把頭往旁邊一撇。
「………」
良久,身邊沒有傳來聲響。
里香感覺到自己被放回了床上,就在她以為逃過一劫時,她聽到了瓷器碰撞的清響。
乙骨憂太把湯勺放了下來,他轉而端起藥碗,濃褐色的湯藥在裡面泛起波瀾,他一手端碗,一手把里香拉了起來,讓女孩枕在自己的臂彎上,把碗湊近了她的唇瓣,以一種近乎禁錮的姿態鎖住女孩,讓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果祈本里香的視野還清晰的話,就能看到少年的笑容已經在冒著黑氣。
「喝下去,里香。」碗緣抵住,探進去,要硬生生撬開唇齒,「你也不希望我灌你吧?」
女孩嗚咽了一聲,已經意識昏沉的她膽量比平常大了不少,沒察覺危險的逼近,還在一無所知地推搡著少年:「不、不要……」
下一秒,女孩的下頜被捏住,然後往下一扯,被迫張開了嘴。
里香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她看到乙骨憂太微笑不變地將碗抵在她的唇上,在她因外力而張口的剎那傾斜,頓時,無與倫比的濃濃苦味衝擊著女孩的味蕾,她「唔唔」地用鼻音表示抗議,得來的卻只是越來越多的藥汁。
乙骨無視了她的掙扎,聽著里香喉嚨滾動的聲響,因為動作不太溫柔,以至於褐色的藥汁並沒有全部灌入她的口中,還有一些藥液如絲線般順著她的下顎滑落,滴在他的手心裡。
被灌藥的感覺,不能說好受,甚至可以說窒息。
里香漸漸地失去了掙扎了力氣,她在朦朧間仿佛聽到了憂太的嘆息聲。
「明明只要乖一點,配合一點就好了,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啊。你說對吧,里香?」
可是真的很苦啊!
里香欲哭無淚,只能被動地吞咽灌進喉管裡的湯藥。
「要配合哦,里香。」乙骨將碗傾斜的幅度越來越大,藥液也快見底,「我不想眼睜睜看著里香難受呢。里香要是還要不懂事地反抗的話,我只能用注射器喂你了。」
……嗚!
憂太,好可怕!
聽懂了乙骨話語的意思,也聽出來他是認真的,里香的理智總算上線,再也不敢在惹乙骨憂太生氣的邊緣大鵬展翅,她安靜下來,乖乖地把剩下的湯藥喝完。
看見女孩的轉變,乙骨憂太的笑容終於多了幾分真心實意,那往外散發著的壓抑感也收斂了起來。
他把碗放下,從床頭櫃抽出一張紙,細細擦拭著漏流的藥液,把女孩雪白下巴上的濃褐色擦干淨。
他做完了這一切後,發現里香在愣愣地發呆,處於一種被苦懵了的狀態,因為灌得太猛,嘴裡還不住地打著氣嗝。
乙骨忍俊不禁,他揉了下女孩的頭。
「沒事了,里香。」
剛剛把她嚇到了嗎?
「睡吧。好夢。」
第39章
「甜食?」
叉著小蛋糕的手一頓, 白發青年的眼神默默地飄向了自己的學生。
五條悟把蛋糕盤往自己身邊攏了攏:「不會給憂太的哦?這可是老師花了三天的時間才搶到的限量版定制甜品卷,就算是憂太開口也不會給的哦?」
黑發少年靦腆地笑著,他撓了撓後腦勺:「不是這個意思啦……當然不會搶五條老師的東西, 只是五條老師對甜食一類的應該都很了解吧?我只是想讓老師推薦一下哪幾家的甜品好吃…」
五條悟了然地拖出一個「哦——」的長音,他理解了:「是為了里香醬吧?」
乙骨憂太爽快承認了:「嗯。里香最近生病了, 她被我逼著喝了藥,但是之後鬧了好久的脾氣,可能是藥太苦了吧。雖然藥不能不喝,但我想買一些甜食之類的, 能讓她好受一些也好。」
五條悟感興趣地上身前傾:「喂藥?憂太是怎麼喂的?」
「里香反抗得很厲害,所以我是掐著她的下巴灌的……怎麼了嗎,老師?」
五條悟:「……」
沒事了, 只能說不愧是你, 憂太。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乙骨正在休假中,但任務量沒有減少, 所以多余的那一部分就由蘭波先生頂替上了呢……他現在不在高專內, 否則聽到了這句話也不知作何感想。
目睹五條悟無言以對的神情,乙骨憂太迷茫地眨了下眼, 然後他忽地展露淺笑,語氣中蓋不住的笑意:「啊, 老師該不會以為我是嘴對嘴渡的藥吧?」
五條悟又往口中送了一塊蛋糕:「憂太這不是很清楚嘛。」
「不行啦, 那樣藥效會流失很多, 還會浪費。每一口渡過去的藥液都很少, 里香只會被苦更長的時間。」乙骨憂太搖著頭說道。
五條悟:你已經計算過了是嗎?
五條悟自認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老師, 對於看重的學生的請求也多半不會拒絕。
所以即使乙骨特地跑來打擾他午休還給他喂狗糧, 五條悟也如他所願地推薦了幾家甜品店, 看著乙骨禮貌地道別離開。
如果僅僅是需要蓋住過藥後的苦味,那最普通的金平糖都可以做到。
不過對像是自家的女孩,乙骨憂太看貨物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朝著那些賣相可愛又廣受贊譽的點心上掃去。
制作糕點的師傅大概也是個藝術家吧,那擺放出來的宛如水晶雕塑般的點心,外表好看到了極點,似乎口感也相當不錯,根據五條老師的評價。
……只不過會來這種店的大多都是女孩子,五條老師比那些小姑娘還對此了如指掌並且和她們搶限量供應卷這種事,就假裝自己不知道吧。
那麼多女生都喜歡這家的點心,里香應該也會喜歡。
這就夠了。
這個點沒有多少人,只要不是衝著定制品來的,一般來說很快就能拿到打包的點心。
乙骨默默地記下了店家的名字,並打算以後加入限量供應卷的爭奪戰裡。
完全忘記才剛剛對五條老師吐槽過了呢憂太君。
不過也是,買給未婚妻的憂太,和孤寡大魔法師五條老師能一樣嗎。
………
里香已經醒過來了。
乙骨剛剛回房間,就發覺了這件事。
嗯……床上那個毛毛蟲一般蠕動的鼓起實在太顯眼了,就算你在開門的剎那裝死不動也是沒有用的哦,里香。
乙骨憂太壓下笑意,他放下滿載點心的包裝袋,俯身湊了過去:「里香醬?」
「……」小姑娘紋絲不動。
乙骨輕輕敲了兩下被套:「這樣下去是會悶壞的哦?里香。」
他的額頭貼著被褥,語調溫軟,哄著她說道:「對不起,我之前沒顧及到里香的感受,對里香太不溫柔了,已經在好好反省了。原諒我吧,里香。」
「給你買了甜食哦?嘴巴還苦嗎,起來吃吧。」
空氣中又靜默了幾秒鐘。
然後,祈本里香慢吞吞地掀開一角,露出眼睛來,正好對上了乙骨含笑的雙眸。
他趁機捏住被掀開的被角,不讓里香有機會閉合它,把小姑娘從黑漆漆的被窩裡抱了出來。
「里香,還在生氣嗎?」
乙骨憂太把點心袋拿過來,將紙盤擺好,房間中塑料揉折的聲音分外明顯。
里香的頭發還有點亂糟糟的,乙骨在把叉子塞到她手心裡後,便坐到了她的身後,開始為她梳頭發,遇到了分叉就捧起那段頭發,細細地梳開,確保不會扯到頭皮。
一副立志要把未婚妻寵成廢人的模樣。
里香雙目放空地叉了一塊點心,放入口中,舌蕾上的清甜將她從腦袋發懵的狀態裡喚醒。
「……沒有,沒有生憂太的氣。」
乙骨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里香是在回答他剛才的問話。
「這樣啊,那就好。」乙骨憂太斂眸,他柔柔地笑著,「要是真的被里香討厭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里香剛才,為什麼一直不願理我呢?」
「不是不理憂太。」里香把叉子上的奶油舔干淨,「里香,剛剛在想一件事情。」
乙骨憂太開始為她編頭發:「嗯嗯,是什麼事?」
「關於擬態的事。」祈本里香神思遠飛天外,她抬眸盯著天花板,說道,「里香在想,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地去照顧這具生病的人類軀殼呢,里香捏出了問題,這樣看來已經算是失敗的成果了。這樣照顧這具軀體,沒有必要。」
「……里香覺得,照顧你是沒有必要的事嗎?」乙骨錯愕地停下了動作。
祈本里香搖了下頭,又點點頭,她神情困惑不已:「因為這只是擬態分.身而已……要把這具身體養好來費時費力,憂太要被里香拖累,里香自己也會很難受,還不能馬上就好起來。」
……怎麼會是拖累呢。他剛欲張口,話音卻被女孩打斷。
祈本里香理所當然地說道:「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吧?里香的這具身體出問題了,那換一個就是了。」
「換一個?」乙骨語氣莫名。
「對啊。里香的擬態可以無限復制,但是一次只能分出一個來。第一次捏擬態出了問題沒關系,把現在這具報廢掉,里香重新再捏一個就行了。」
祈本里香越想越覺得這就是正確的解題思路,她雀躍地說道:「憂太不用擔心!里香捏了一次已經有經驗了,這次一定能捏出一個健康的,不會再有問題……」
哐啷!
從桌上掉落的鐵質叉子,摔在地面上,生生切斷了未盡的尾音。
里香愕然地看著少年,她的手腕被他死死地攥住,幾乎微微發疼。
劉海投下的陰影,讓他的神色陰晴不定。
「啊,是嗎,里香是這樣想的啊。」
乙骨憂太的聲音輕得像是落入水面的羽毛,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出問題了就干脆報廢掉……壞掉了就再換一個,里香原來,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嗎?」
乙骨微幅度地揚頭,從里香的視角,正好看到了他眼底的冷光。
「還有…『報廢』是什麼意思?我沒理解錯的話,那是針對非生命物體的用詞吧……代入到里香的想法裡,你是打算丟棄這具身體,不要了嗎?」
祈本里香愣愣地說道:「可、可是,憂太不覺得,這是最方便的辦法了嗎?」
「方便?」乙骨憂太漏出一絲嗤笑,手上更加用力了,他緊盯著女孩,「為了方便,你就打算這麼做嗎?」
「看著我,里香。」
「為了『方便』,你就打算殺死你自己(我)嗎?」
他的手,攥得太用力了。
里香到後面,不禁蹙著眉,輕叫了一聲「疼」。
「是吧,很疼的對吧?」這樣說著,乙骨收斂了力氣,「里香明明也會感知到疼的吧?」
「死亡是很疼的,也會很冷。」
「哪怕是擬態,里香也會經歷一次死亡的感覺吧。」
「僅僅是發燒而已。」
乙骨憂太強制她盯著自己。
「你就打算去死一次嗎?」
他的眉間攏上一層哀色:「我好難過啊,里香。」
「明明是我如此珍視的、愛重的,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的里香,卻是這樣一個輕賤自己性命的人……如此一來,我豈不是就像個笑話一樣嗎?」
「我視若珍寶的東西,我愛的人卻棄如敝履。」
看見乙骨露出哀傷的神情,里香頓時就慌了。
「沒有!我怎麼會不珍視自己……我只是、我只是……」
「撒謊。」乙骨憂太垂下眼眸,「里香在騙我,撒謊。」
心髒如擂鼓般跳動著,每一下都仿佛牽扯到了全身的痛覺神經。
他已經不相信她的話了。
里香的這席發言,徹底踩到了他不可觸的底線。
「里香能理解我的吧?」他的手溫柔地撫過女孩額前的發絲,「我不想看到哪一天,里香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在我眼前失去了呼吸。」
「那樣我會瘋掉的。」
他的唇貼到了女孩的耳畔,輕聲低語:「既然里香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不如干脆交給我好了。」
「我來掌控里香的生死,里香就不會隨隨便便地死掉了,也能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濕熱的吐息,漫過耳垂。
「和我定下[束縛]吧,里香?」
第40章
[束縛], 是咒術師慣用的、通過給自身下一定的限制,從而獲取收益的等量交換的手段。
好比說在咒術界使用極為廣泛的[術式公開],通過將自身術式告知於眾從而讓術式威力更強,便是[束縛]的一種。
除此之外的「限制」也是各種各樣的, 再比如說七海健人, 便是給自己下了「時間」的束縛, 超過了規定時間, 自己的實力便會得到增強。
但絕大多數的[束縛],都是咒術師自己下給自己的,由獨一人進行的交易方式。
這和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太一樣。
但……也並不是說,雙人定下的[束縛],就無法成立就是了。
畢竟,本質上都是一種等量交換。
祈本里香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相關的知識, 幾乎是在乙骨說出那句話的下一刻。
時至此時,她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咽下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的話語,平定下波動的情緒,她細細凝視了少年的面龐近半分鐘, 然後在他微愣的反應之下,她手臂一伸, 便順勢將他摟緊, 女孩的手按在他的後腦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著。
「是這樣啊。」女孩的嗓音裡有微微的愧疚,「是里香讓憂太不安了嗎。」
「………」乙骨憂太沒有吭聲。
「對不起, 憂太。」里香卻是真心實意地在道歉, 「憂太在不安著, 憂太的精神狀況很不好, 里香卻沒能及時察覺到。」
是吧, 明明這種事,她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發覺。
或者是把自己代入到憂太的處境,雙方立場調換一下,里香瞬間就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態。
他們之間,有著無論如何,也無法填補的創傷。
盡管重逢了,相遇了,乙骨的心上那道創恐怕還是無法結痂,只能在感受著女孩存在的同時,自欺欺人地用蜜糖一層一層刷滿,稍有不慎,傷口便會再度開裂。
如果算上不久之前擬態損毀的那次,乙骨憂太目睹了她的死亡,整整三次。
其中兩次還是以一種極為血腥的方式,在少年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所以,乙骨憂太如今的患得患失,真不能怪他自己。
看看吧,祈本里香。
女孩在心中嘆息。
看看你把戀人,逼到了何種地步。
這是里香的失誤。她應該是離他最近、最親昵的人才對,但卻沒有發覺。
她需要彌補才行。
「里香知道了。」女孩如是說道。
祈本里香與他稍微拉開間距,然後她的手輕柔地捧起了少年的面頰。
她的眼裡,似有星辰繁復,光塵同墜。
「如果這能讓憂□□心的話,就與憂太定下[束縛]吧。」
「里香願意將自己的生命獻給憂太,那麼相對的——」
兩雙眼眸中,唯有彼此的倒影清晰如常,其他色彩都仿佛失去了光亮。
「憂太也要把自己交予里香。憂太的靈魂、憂太的性命……憂太的一切,都要給予里香。」
將我們的命作為籌碼,擺放在天平的托盤之上。
自此以後,你生我亦生,你死我同死。
我們將再不會被死亡分離。
不論上碧落下黃泉,我將與你一同赴往。
生生世世、亙古不換,我們永遠綁定在一起。
這樣……你可以安心一點了嗎?
「里香不會再拋棄憂太,一個人走了。」
承諾,將你收入我精藏的砝碼盒。
雙方獻上等量的「代價」,[束縛]成立。
乙骨憂太軟軟地倒在了女孩的身上,面上流露出難得一絲愜意的笑。
對了。這樣就好了,里香。
一定要好好地愛惜自己(我)啊。
………
把矛盾——應該算是矛盾吧——消除之後,環繞在乙骨憂太周身的那股壓抑,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性格中晦色的一面被掩蓋到了地底下,展露於陽光下的,還是屬於少年那充滿生機的意氣風發。
嗯,乙骨憂太的ptsd是暫時得到了療愈,作為交換,少年黏著未婚妻的程度也愈加離譜。
咒術師是很難有空閑時光的,但也不至於讓一群未成年人負傷上陣祓除咒靈。
所以在交流會後的幾天,乙骨牽著里香好好地和大家聯絡了一下感情,他可是聽說過了,里香就算來到了咒術高專也很是孤僻,認識了二年級的學長沒有幾天。
等幾人的傷好了一些後,他們出去聚了一餐。
權當給乙骨憂太的、遲來的接風洗塵了。
「憂太你這一年,變化也太大了吧。」這是忍了好久,終於沒有忍住吐槽的真希。
乙骨此時正在給里香剝螃蟹,他聞言,揚頭笑了一下:「有嗎?倒不如說比起我,你們的變化更大。第一眼看到,我都被嚇了一跳呢……來,里香,啊——」
里香側過頭,把乙骨的筷子含入了口中。
因為人數多,加上里香身材瘦小,她很輕易地被乙骨單手抱起,坐在了他的腿上,正在享受來自戀人ソ絕贊投喂中。
其他人:………
可能是里香也是一年級生的緣故,包括虎杖在內的其他四個一年級也在受邀行列之中,此時此刻他們的表情和二年級的前輩們一樣,都是「= =」的狀態。
釘琦野薔薇悄無聲息地挪了下椅子,湊到伏黑惠的耳邊輕聲說道:「喂,這就是你說的『全校唯一值得尊敬的前輩』嗎?」
伏黑人麻了。
他當即就是一個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天地可鑒,他印像中的乙骨前輩明明就不是這個亞子……啊,難道說是未婚妻的緣故嗎,因為未婚妻回來了,所以全校僅存的良心唯一的正常人乙骨前輩也開始不做人了嗎?
這個學校,還是趁早塌了算了= =
虎杖悠仁大概是這群人裡心態最好的了,他只為那兩人感到高興,並沒有單身狗的痛:「這不是很好嘛!里香也找到了一直等待的人,就是happy
第41章
幾天的時間, 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雖然回來沒幾時,乙骨的san值一度出現了搖搖欲墜的現像, 但好歹有[束縛]作為安心劑, 之後的幾天他的精神狀態也穩定了下來。
好事成雙,在乙骨的精心照料下, 里香的病情也好轉得差不多了。
兩個人都恢復得很好。
如此一來, 就沒有繼續擱置著這頂級勞動力不用的理由了吧。
這一點,為了爭取小兩口的休息時間而被推出來頂替乙骨空缺的蘭波,深有體會。
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 他把本該拋給乙骨的任務全完成,想著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便回到高專和乙骨憂太進行交接。
得知自己在一無所覺的時候受了蘭波的情, 乙骨憂太訝異不已:「太麻煩您了……這些本該是我的工作,您不用理會,積壓在那裡也是可以的。」
「不可以。」蘭波的聲音毫無起伏,他瞥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某只白毛,面無表情道,「你肯定是要帶著里香一起行動的吧?你們特級的任務都挺危險的, 你能保護好她嗎?」
雖說之後肯定也會有較為危險的特級任務,但一單一單地解決,總比把堆積下來的任務單一口氣趕完要輕松得多。
這個少年顛倒晝夜縮短睡眠就算了,他可不想讓自己的養女也落下不好的作息習慣。
「當然。」乙骨憂太的回答斬釘截鐵, 「我不會讓里香受到一點傷害的。」
「呵。」蘭波的唇角掀起一個微小的幅度, 他轉身, 先行離開, 「這樣啊, 那先去和里香彙合吧。」
乙骨憂太跟在他的身後,頭頂冒出一個小小的問號。
感覺這位新老師和里香很熟悉的樣子……
他和蘭波走到了空無一人的訓練場地,第一眼就看到了女孩無所事事地坐在台階上,晃悠著自己的兩只小腿。
「里香!」乙骨趕忙快步上前,把女孩扶了起來,給她拍落裙擺上的灰塵,「怎麼坐在這裡?地上很髒的,為什麼不回宿舍等我們?」
「沒有必要嘛。蘭堂先生和憂太都過來了,里香聽說特批的假期也結束了……是不是要和憂太一起出任務了?」說到最後,祈本里香音調雀躍地揚起,她的眼眸閃閃發亮,盯著少年的眼神寫滿了期待。
兩個人一起出任務=獨處的時光=約會!
「嗯。」乙骨輕笑著撫摸著她的發頂,「又不是出去旅游,居然這麼一副期盼的樣子。」
嘛,不過祓除咒靈罷了,四舍五入也能算作旅游。
重點是里香開心就好。
但是……乙骨憂太稍微停頓了一下,他隱晦地瞟了一眼幾米開外的長發男性,問道:「里香是叫老師『蘭堂先生』?」他記得對方的名字是蘭波吧,「里香,和這位老師很熟嗎?」
祈本里香則露出一副呆呆的神情:「啊,里香沒有和憂太說嗎?」
「說……什麼?」心裡慢慢泛起不妙的預感。
「就是,里香剛醒來是被蘭堂先生撿到的,然後蘭堂先生和里香,現在是養父女的關系哦。」辦全了手續,有法律效應的那種。
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啊??
乙骨學長,時隔多日,再次感受到大腦宕機的感覺。
養、養父女什麼的,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原來他直到剛才為止一直認作老師的人……其實是里香的養父,他未來的岳父嗎?!
糟糕,這絕對是他今天聽到的最要命的消息。
乙骨憂太在一瞬間回想了從他初見蘭波到目前的所有記憶,一幀幀地篩查,唯恐哪裡出現了紕漏,給蘭波先生留下了不好的印像。
他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完了。他先前的表現怎麼樣?應該還好吧?沒有做什麼會讓岳父大人掉好感的事情吧?
緊張之下,乙骨一度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能力,他回憶之前的畫面,總覺得看哪裡都不順眼,比如初見蘭波先生時最重要的第一印像他沒重視,和對方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會不會讓他覺得很失禮……
大腦一團亂麻,乙骨久久無法發聲。
他現在連回頭看一眼蘭波的勇氣都喪失了。
哦對了,還有最無法忍受的……本該是他自己完成的任務,這幾天全推給岳父大人了……雖說這不是出自自己的意願,但這種麻煩長輩的事情,怎麼看都不合理!
乙骨憂太想著,如果現在是在什麼游戲裡,想必他此時已經頭頂一個大大的紅色加粗的「危」字了吧。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未婚妻:怎麼辦啊里香,我現在挽回形像還來得及嗎?
並不知道乙骨在短短幾秒內經歷了怎樣的頭腦風暴,戀人間的心靈相通還不至於相通到這個地步,里香接到了乙骨憂太的眼神,然而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眨眨眼,笑著把乙骨拉到蘭波的面前,說道:「說起來蘭堂先生,這位是我的未婚夫憂太哦,我曾和你提起過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蘭波盯著手腳僵硬的少年,眼底劃過一縷笑意,「也見過幾面,我也好奇許久了,能讓里香在筆記本上寫滿名字的『乙骨憂太』究竟是什麼人。」
祈本里香:「啊。這都過去多久了……蘭堂先生還記得這件事嗎。」她以為早就翻過頁了,這麼看來家長的記憶力是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好。
而且居然當著憂太的面說……嗚,蘭堂先生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乙骨憂太的關注點被轉移了:「筆記本?」
蘭波頷首道:「對。在里香還沒恢復記憶的時候,她的功課是我指導的。不檢查我還發現不了,她在自己的筆記本裡塞滿了你的名字,連一點空白頁面都找不到。」
「……」乙骨憂太怔愣地望向女孩。
祈本里香垂著頭,發絲的陰影也擋不住臉上淺淡的紅暈。
良久,乙骨柔和地嘆息道:「這樣啊。」他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碧色眼眸裡璀璨若華光,深邃似同星空有塵,拖曳著尾巴的彗星為碧色幕布上添染萬分明色。
他緊緊地扣住女孩的手,像是一生不會放開。
「很巧,我也是。」
這個回答,驚到了余下的兩人。
蘭波神情復雜、語聲躊躇地說道:「你也……?」拿里香的名字當成空白紙頁的填充物?
「不是啦。」乙骨淡笑著搖了下頭,他溫聲說道,「可能是奔波四處的緣故,我身邊沒有固定的物件,唯一隨身攜帶的就是通訊設備了。」
「說來很不好意思,手機裡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儲存的最多的就是里香的照片了。」那些都是很早的時候,他和里香還在幼年時一起合過的影,後來成為了他獨自一人反芻往復、在無邊思念的折磨中聊以慰藉的一丁點甜蜜。
所以在憂太的記憶裡,里香的面容一度定格,在她十一歲的那年,在她身亡的那年。
後來取而代之的,便是纏縛於他身的龐大咒靈,分明是惡鬼的模樣,他卻從那扭曲的面目中,依稀窺見戀人的笑容。
這就是乙骨憂太藏匿在記憶箱盒裡的、最珍貴的寶藏了。
原來我們從不曾停歇地思戀著彼此。
即使遠隔重洋,即使生離難聚。
蘭波:「………」
行吧。都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這對小情侶也是苦命鴛鴦,要阻止這兩個人在一起,他自己都於心不忍。
……
而且,於他而言,這兩個人也為他展現了,「愛情」所能到達的極致,他曾一度以為只存在於夢境中的、最美好的模樣。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益摻雜,更不可能有背叛的倒影。
最純真的、最干淨的,灌注了釀造一輩子的傾心愛慕。
——原來是真實存在的啊。
怪不得包括五條悟在內的那些人,都讓他不要過多為難乙骨憂太……
這一對真的,很難不去喜歡。
沒有誰會討厭純淨的東西,尤其是在愛情這方面,人們都向往著、追求著一世一雙人,把愛情描繪成至真至純至高的人間美好,捧上神壇,讓無數人為之憧憬、前僕後繼。
然而,多少人趨之若鶩,就有多少人撞得頭破血流。
人類到底是冷血自私的生物,誰又願意真的為了一個人而活呢?
倒不如說,那樣瘋狂地、不計一切地迷戀另一個人,不會覺得可怕嗎?不會不寒而栗嗎?
人們在一頭熱地衝進去之後,等清醒過來,熱情消褪,他們往往又能找到數不盡的理由為自己辯駁開脫,最終還是把最真摯的那份「愛」給予了自己,將「明哲保身」打造成自己的保護殼,在護佑了自己的同時,隔絕了接受他人的愛的可能。
如果不是遇到了這兩個人,蘭波可能後半生都會這麼以為,人所追求的愛情,不過是空中樓閣、虛幻的夢罷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他們給彼此纏繞上的線、戴上的枷鎖,已經不是外在的力量能打破的了。
那麼也自然不用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時至今日,蘭波還能說什麼呢?
他輕緩地嘆出一口氣,看著緊緊相依的那兩個人,流露出恬淡的笑意。
似乎,除了祝福以外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第42章
人潮川流不息的新干線站, 隨處可見的攜帶大包小包的行李的旅客,播音的機械女聲在空曠的候車廳回蕩,等待著自己的班列的人們或站或坐, 各自打發著時間。
「你好,請問能稍微挪一下行李嗎?」
沉迷於電子設備的女子被這道溫和的少年聲驚醒, 她揚頭四顧, 意識到自己的行李占多了空位後連忙道歉,把多余的布包擠到自己這一邊。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你們坐吧。」
「多謝。」
少年涵養極好,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抱著比他矮兩個頭的女孩走到了被空出的另一邊,女孩坐在他的膝上,兩人的頭挨到一處, 不知在看些什麼。
那女子也不沉迷游戲了,她借著手機為掩體, 自認為隱秘地悄悄打量著那兩人。
無他。這對組合,從各種意味上來講, 都十分罕見。
兩人都明顯還是十來歲的年紀, 也不像其他旅客那樣攜帶包裹, 唯一的隨身物品似乎就只有少年背著的布包。
女孩的年齡看上去較小,是兄妹嗎?
……不,不可能吧。
女子默默地看著,那少年不知聽到懷中女孩說了什麼, 被逗得笑出了氣音, 他卸下布包, 雙手摟住女孩的肩膀, 下巴擱在她的發頂, 完全是把小姑娘圈起來的姿態,怎麼看都親昵無比。
就算是兄妹……也不至於親密到這種程度吧。
那麼剩下的一個最可能也最不可置信的猜測……是戀人嗎?!
女子被腦中天花亂墜的想法震得一僵。
不、不會吧?這,兩人看起來也沒有多大啊,就已經達成了某些人大半輩子都達不成的脫單成就了嗎?
這時,女子注意到了他們手上適配的戒指,徹底粉碎了她的最後一點猜疑。
行吧。
她木著臉,塞上了耳機,再次打開游戲屏。
即使不情願也得承認,有些人真的,生來就是人生贏家。
祈本里香的注意力集中在消息通知上,從她肩後、貼著她臉頰探出的手臂也很好地遮擋了女孩的面貌表情,隔絕了那女子偷偷瞥來的視線。
「憂太,有在聽里香說話嗎?」
里香疑惑地揚起視線,正好和乙骨的目光對上。
少年眯眼一笑:「嗯,聽著呢。」
里香不疑有他,點點頭隨後說道:「是輔助監督發來的任務要求,時間期限是四天內,地點是仙台,有特級的殘穢……還算上了來回途中的時間。」里香默了一會兒,「特級的任務,都那麼趕嗎?」
「嗯……還好吧。」乙骨憂太看向里香手裡的通訊設備,他關注的是另一點,「居然是仙台嗎?」
「是里香和憂太的故鄉呢。」祈本里香感嘆了一聲。
說起來仙台市這個地方,也是人傑地靈得很了。特級咒物曾被封印在這,如今的宿儺容器·虎杖悠仁同學出身此處,還是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的家鄉。
這還是祈本里香初次執行特級任務,她有些小緊張,還有點小激動:「憂太好像,已經很習慣這種程度的任務了。」
乙骨憂□□撫地輕吻了一下她的發絲,柔聲道:「里香不用怕,當成短暫的故鄉四日游就好,祓除咒靈的事交給我就行了。比起這個,仙台這幾年好像又建了什麼新設施,推出了一些旅游項目……我看看。」
於是,他們的話題便自然而然地歪向了「仙台有什麼好玩的新鮮事物」,完完全全是出來旅游的心態。
跟在他們身後的輔助監督:………
他、他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吧,嗚嗚。
輔助監督自從被指任派給乙骨後,他就一直處於心驚肉跳七上八下的狀態。
不能怪他,雖然他不是新手,而且這真是他第一次接手特級咒術師……光是聽到這個稱號,都足夠腿軟了。
還好伊地知前輩在出發前傳授了他足夠的經驗:不管他們做什麼都不要插手,順著就行了!盡好作為一個工具人的義務,就算是性情莫測的特級術師也不會多加為難。總之別多嘴,說就是他們對。
想來伊地知已經伺候五條悟伺候出經驗套路來了呢。
心裡默念「不管、不看、不插嘴」的三不原則,輔助監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留給那對小情侶充足的空間,總算是一路相安無事地抵達了仙台。
高專給出的最長期限是四天……那就卡點回去吧。
乙骨愉快地做出決定。
他先給里香安排好了旅館,然後等到夜深時刻,咒靈最猖狂的時候,他再去動手祓除。
可乙骨憂太前腳剛踏出房門,衣袖就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他回頭:「里香?」
女孩氣鼓鼓地盯著他,手上的力道愈發加重,她要求道:「憂太不能自己一個人走,帶上里香。」
「里香……」乙骨無奈地嘆道,「乖,不會出去很久的,我保證不超過半個小時,里香在酒店裡等著我好不好?」
「……」祈本里香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少年的眼神,染上了明顯的失望。
「憂太說過的,不管到哪裡都要和里香一起……」垂頭喪氣,貓貓沮喪,「憂太是騙子。里香不想再理憂太了。」
明明她又不會拖後腿。
在以前未解咒的時候,她也是和憂太一起的啊,不管去了哪裡。
祈本里香心情低落得臉龐都像是撲上了一層陰影,她無力地讓手自然垂落,慢慢地轉過身,離他越來越遠。
乙骨的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先拽住了女孩的手臂:「里香!」
女孩的色調頓時由暗轉明,她雙眼閃亮地看向了乙骨。
乙骨憂太把她輕輕抱入懷裡,蹭了下女孩的耳鬢:「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全,沒有把里香當拖累的意思……不如說,我才是離不開里香的那一個。」
「我已經知道錯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嗯嗯。」里香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寬宏大量的模樣,拍了拍乙骨的脊背,「沒關系,下次不要再把里香拋下就好啦。」
乙骨柔聲應好。
是他想岔了,一時間被過度的保護欲迷了心竅。
他們之間的[束縛],從始至終都是建立在「平等」和「自願」基礎上的,他可以把他的未婚妻綁在身邊,卻沒有理由將她藏匿起來,做他一個人的金絲雀。
更何況……一般來說離咒靈越近越危險,但在得知里香被高層盯著的情況下,果然還是待在自己身邊更加安全。
那幫高層,可比這些咒靈要惡心多了。
即使只是換位思考,若是他被里香拋下……嗯,大概會發生很危險的事呢。
趁早把咒靈解決了,他和里香也能沒有顧忌地好好享受接下來的幾天。
………
「原來如此。」一手抱著女孩,乙骨憂太輕巧地跳躍到了四層高的建築物上,自上而下地俯瞰。
「是在鐘樓附近嗎?」
慘淡的月光照映出了那特級咒靈的半個原型。
乙骨憂太下意識地想去捂住女孩的眼睛,被里香硬生生撥開。
女孩神色自然地往下望去:「其實比里香的本體要好看一些。」
鐘樓下的咒靈,也不知是什麼怨念凝聚成的,個頭極為龐大,差不多有三層樓的高度,肚皮上不是肉,而是一個圓形的鐘表,正在滴滴答答地轉動著指針。
「……」乙骨面露無言,無可奈何地說道,「里香,別說這種妄自菲薄的話,我會很為難的。」
「里香明明比這些東西漂亮一百倍。」
……嗯,話她是很喜歡聽啦,但是憂太的審美也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了呢。
里香如是想著。
感受著身側源源不斷傳來的體溫熱量,里香的心情異常平靜。
「憂太,趕快解決掉它吧。」里香趴在少年的背後,摟住他的脖頸,把自己當成一個大型掛件。
不可視見的影子在他們腳下湧動著,蓄勢待發。
乙骨憂太從女孩手裡接過刀具,毫不猶豫地,從樓頂一躍而下。
刀芒垂直斬下,如同凌凌細光,一上來就瞄准最致命的頭顱。
那特級咒靈也注意到了這邊,一時躲閃不及,被砍傷大半,圓滾滾的頭只剩一層細薄的皮維希著,搖搖欲落。
它口中發出尖利的喊叫,發動攻勢的下一秒,被不知從何處湧出的陰影困住全身,動彈不得。
是新生的特級嗎?好像比以往還要輕松……
乙骨憂太這般想著,手上卻沒有一絲拖沓地舉起了刀。
由於視野盲區,他並沒有看見,咒靈肚皮上填充的那塊圓鐘,指針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快出了殘影。
凜然刀光刺向它的同一時刻,咒靈發出了最後一聲尖叫。
無比的怨念凝成結晶體,時鐘驟然停滯,隨後開始瘋狂倒轉、倒轉!
光芒大綻!
乙骨靜了幾秒,接著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後躍幾步,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扯進了白光的籠罩範圍之中。
他嘖了一聲,干脆放棄拉遠距離,刀刃反收,他死死地抱緊了嬌小的女孩,力道大得她都能感覺到骨骼碰撞的疼痛。
被白光刺得合起了眼,視覺感官瞬間喪失,接下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眩暈感。
不知過去多久,等到那刺激眼球的光芒終於消褪下去時,這一片地區又歸為了靜謐。
無人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徒留天空中悠悠飄落的殘頁紙張,悄然落地。
………
睜開眼的第一秒,乙骨憂太連周圍場景的變化都顧不上,他下意識地找尋起本該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手上空無一物。
乙骨的手指忽地顫悸了一下,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平野空曠。
「里香?」
無人回應。
「裡……!」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視平線的盡頭,朝他望來的那個女孩。
比他的里香還要小,臉上還留有可愛的嬰兒肥。
她向他小跑而來,然後在他的面前站定。
女孩好奇地彎下腰:「大哥哥,你剛才是在喊我嗎?」
第43章
大哥哥?
乙骨憂太失語。
太陽光線被女孩阻擋, 她微微地彎下腰,臉龐在背光的陰影下看不真切,但那雙清麗純粹的瞳眸, 明晃晃地彰顯著女孩的身份。
和十二歲的里香不同,這時候的女孩還熱衷於用漂亮的裝飾物打扮自己,裙擺潔淨無瑕,上衣的斜邊還別著小小的粉色蝴蝶結,發卡攏起柔順的黑色瀑布,小熊卡通的形像憨態可掬。
女孩的聲音還未褪稚氣, 此時的她, 是尚未經歷一切慘劇的、最純白的那個「里香」。
「大哥哥?」小里香許久沒等到回應,她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啊……沒有。」乙骨回過神來, 他在短短幾秒內,便對當下的情況做出了判斷。
姑且猜測,他和里香都是由於不知名的術式掉落到了這裡。
在掉落的途中, 不知為何兩人強行分開。
而掉落的地點……從眼前這個年齡更加幼小的「里香」也能推測,八成是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我剛剛是在找我的妻子哦。」乙骨微笑著給出了解釋, 「那孩子的名字是『里香』呢,小妹妹也是嗎?」
「啊!和里香同名啦!」女孩顯然有被驚到,她差點連手上的花都沒抓住, 花瓣簌簌著掉了一地。
「大哥哥還這麼年輕就已經結婚了嗎?」小里香半是敬慕半是糾結的目光朝他掃來。
乙骨憂太抿笑不語,他只是給小里香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
為了不起疑心,里香從前給過的那枚已經被他好好地藏起來了,現在戴在手上的, 是鑲嵌著祖母綠石的結婚鑽戒。
「大哥哥叫什麼名字?」小里香扒拉著他的手指, 有些驚嘆地對比著手的大小。
她並不是一個十分自來熟的人, 一般來說, 她也不會和陌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但不知為什麼……眼前這個人,讓她沒來由地心生好感,難以抑制親近的念頭。
「前田、陽太。」乙骨眼都不眨地編好一個假名。
小姑娘並沒有多加懷疑,她蹲下身,把凋零落地的花瓣用手全部收攏,堆成小小的一團:「這樣啊,我是祈本里香哦。」
「里香醬今年多少歲了?」
「唔,八歲。」
八歲……那就是十年前。
他的里香雖然由於死過一次而時間凍結了六年,但倘若加上成為咒靈的那些年月,如今的里香也有十八歲了,比他還大一歲呢。
乙骨憂太以為自己會淡忘十多年前的記憶,但事實卻是,他只要稍加回想,所有和里香在一起的畫面就像是打上了一層高光濾鏡,想遺忘都做不到。
十年以前。
乙骨憂太默不作聲,心思已然飄到了天外。
不知道里香現在在什麼地方……雖是有[束縛]能確認她此時安然無恙,但不在自己的身邊,果然還是很擔心啊。
………
里香現在,感覺自己來到了天堂。
她臉色紅撲撲地扒著門框,悄咪咪探頭,注視著病房裡的那個男孩。
窗簾被貼心地拉上,隔絕了大片的陽光,病房內光線昏暗,呼吸可聞,除了里香自己外,就只剩下病床上睡夢中的那個男孩。
里香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屏息凝神地盯著幼小的男孩。
沒看多久,里香的心裡就泛起一絲心疼。
太柔弱了,這個時候的憂太。
被肺炎折磨的男孩沉入了不安穩的睡眠之中,眉間緊擰,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黑色的睫羽顫動著,好似被噩夢困擾許久。
真脆弱啊。
里香小心翼翼地為他捻好被角,生怕漏出一絲動靜打擾到他。
她小時候怎麼就沒發覺到呢?
被病魔侵擾著的憂太,小小的、軟軟的,像瓷娃娃一樣,精美卻質脆,仿佛一觸即碎。
現在憂太還在因肺炎而住院。
這家醫院,就是她和憂太初次相遇的地點。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時間,好像是憂太七歲左右,她和憂太在病房裡遇到了,自那以後她就隔三岔五地過來探病,無所不用之其極地想和憂太在一起。
里香趴在潔白的被單上,淡淡的微笑從唇邊漾起。
那個時候的她,還未想過他們的命運就此糾葛不休,在幼小的年歲裡,輕飄飄地許下了一生的諾言。
………
乙骨跟著小里香回了家。
小姑娘聽說他無處可歸之後,很是為難地原地糾結了一會兒,最後試探著對他說,要不要在她家留宿一段時間呢?
聽得乙骨心情很是復雜。
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小時候的里香,似乎太沒有警戒心了,也不多想想,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
乙骨憂太尚不知道,他在女孩的眼中是自帶濾鏡的。
「不過奶奶可能不會同意。」說到此處,小里香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來,圓頭皮鞋踢了踢路邊的石子。
「奶奶?」
「嗯。」小里香走在他的身前,背著手,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道,「因為爸爸媽媽不在了,里香現在要和奶奶一起住。但是奶奶很討厭里香,所以大概率不會同意的。」
「……這樣啊。沒關系,那我……」
「但是也有辦法!」小里香的聲調忽地上揚,她笑嘻嘻地回過頭,「里香可以對奶奶說,大哥哥是里香找來的家教。因為沒地方可去,在我們家借宿一些時日。」
奶奶對讀書人都有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尊敬。
所以這個說辭,應該就問題不大了。
乙骨憂太關注的卻是另一個地方:「家教?說起來,小里香沒在讀書嗎?」
「唔……」女孩悶了一會兒,她不情不願地說道,「里香的家裡出過一些事啦,在那之後里香就退學了。」
「……對不起。」
乙骨的心情,愈發的沉重了,宛如灌了鉛的球體、慢慢地沉入海底。
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對里香的過去,了解實在太少了。
本來這不應該。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
但……他直到剛剛為止,都沒注意到,里香以前,幾乎從來沒對他主動提過自己家裡的事。
他似乎每次都是被動地等著里香來尋找自己。一個人,在孤零零的病房裡,數著窗外掉落的樹葉,在能把人壓死的寂靜中,空茫地等待著、期盼著,女孩的身影從門外顯出。
他從未問過里香的家事,她也從未跟他訴說。
雖然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想法隱瞞了下去,但她隱瞞得太好了,好到他一無所知地活到了十七歲,才在這場意外的時空旅行中察覺到從前被掩蓋在地底下的那些晦澀。
他還以為,里香的家庭和他一樣,就是十分普通的三、四口之家,因為女孩表現出來的開朗爛漫,只能讓人聯想到她是浸泡在幸福裡長大的。
現在看來,明明里香的生活並不如意,就連童年都充滿了灰色的陰影。
……他忽視得太多了。
乙骨憂太默然地跟著里香停駐在一家老房子之前,看著小姑娘熟練地爬上旁邊的棚架,然後站在高處,貼在窗戶上向屋內窺視。
女孩轉頭,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大哥哥!奶奶不在家,你可以先進來!」
小里香兩三步便想從棚架上爬下,乙骨快步上前,接住了女孩嬌軟的身軀。
小里香從上衣兜裡摸出一把生了鐵鏽的鑰匙,然後打開家裡的大門。
「咳、咳!」
灰塵彌漫。
小里香皺著眉以手作扇,在臉旁揮了兩下,嘟囔著:「三天沒打掃而已,怎麼又積了這麼多灰……」果然老房子就是不行嗎,嘆氣。
小里香認命地搖了搖頭,她扭頭對乙骨說道:「大哥哥,我要清理下客廳,你可以先回里香的房間哦。」
「我來幫你吧。」乙骨沉眸,輕聲說道。
「誒?」小姑娘訝異地眨巴眼睛,轉瞬展露明媚的笑顏,「好啊!」
里香做起家務來不要太嫻熟,他看著才八歲的小姑娘站在板凳上,用水桶接水,接過她遞來的抹布和拖把,乙骨看似隨意地問道:「家裡的家務,都是里香一個人在做嗎?」
「嗯。」女孩無所謂地點點頭,「因為寄人籬下,總要有點作用嘛。不然奶奶就真的要把里香趕出去了。」
「……不會覺得吃力嗎?」老房子不算大,但也絕對不小了。就算對一個成年人而言,要清掃一番都要花費大半天的時間,更別說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習慣了就好。」這是里香的回答。
乙骨憂太倚在牆壁上,闔起雙眸,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他面色毫無異常,幫襯著小姑娘一起,給客廳擦掃灰塵,盡量把東西都收拾干淨。
「這個花瓶要放在櫃子上……不能隨意亂動。」里香指著那老質的櫥櫃,如是說道,「這裡面都是爸爸媽媽留下來的東西,奶奶很看重,要是被發現有人亂動的話,她會很生氣的。」
上一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裝飾用的瓷具,就被奶奶罰禁閉了兩天,滴水不沾了兩天。
縮在黑屋子裡,腸胃裡好像有火灼燒的那股感覺,足夠里香銘記這場教訓了。
小姑娘刻意提起這樁事,本意是打算引己為鑒,提醒乙骨憂太不要去碰這些瓷器。
但是等她說完時,還未傳來回應,她疑惑地扭頭望去。
少年此時的情態,嚇了她一跳。
少年攥著框架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青筋崩起,捏得木質的框緣發出不堪重負的尖響,他緊咬牙關,下唇發白,深色的眼瞳裡昏暗無比,似乎有強烈的暴風雨正在醞釀凝聚。
「……大、大哥哥?」
小里香擔憂地輕聲發問。
「你還好嗎?」
第44章
人類的惡意可以達到什麼程度呢。
所謂親緣的聯結, 血濃於水的說辭,在惡意的沾染下,赤色的血液也會被玷污到渾濁, 比墨還黑。
乙骨憂太靜靜地坐在里香的小房間裡, 仰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裂紋遍布的天花板, 眼神暗淡無光,吐息的每一口氣流, 都像是冰天雪地裡的冰碴, 從呼吸道竄入, 落在滾燙的血管裡, 凍結了溫熱的四肢。
他想起剛剛里香見情狀不對,把他推入自己房間時的表情, 抬手蒙住了眼睛。
他不知道。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里香啊……
乙骨憂太從不曾動搖過自己對里香的愛意, 但此刻這份堅定卻化作了鞭笞的一道道血痕,讓他幾乎溺亡於這四方湧來的深水。
里香……到底還有多少是他不曾知曉的?
他真的有了解過里香嗎?
乙骨霍然起身, 幾近偏執地、將眼睛給灼痛一般,用力地將所目睹的一切塞進眼底。
這是祈本里香的房間。
天花板上沒有燈光,唯一的光源, 就只有小小木桌上的一盞老式台燈。
放在床頭櫃上的, 是起了褶皺的、泛黃的洋娃娃, 紐扣做的眼睛, 連同針線縫合的微笑表情一起, 像是在無聲地注視著他。
衣櫃裡,三兩件連衣裙, 都已經不太合身, 現在里香穿在身上的, 應該是她最嶄新的裙子了。
三個人站一排就能撐滿的狹窄空間, 寂靜而昏暗的無光環境。
這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里香放置整個童年的地方。
乙骨憂太失神良久,呼吸聲清晰可聞。
他蹙著眉頭,腦仁似乎被刀刃磨過一般尖銳地疼,他手指抵在太陽穴上,用關節死死地按著那個穴位。
冷靜下來。他對自己說。
你要冷靜,你要鎮定,你要保持理智。
不可以再失控了,乙骨憂太。
房間裡連時鐘都沒有,在狹小空間下的時間流逝似乎也失去了能被捕捉的蹤影。
乙骨憂太的手放在門把上,仿若雕塑一般靜立了許久,然後他一手抹唇,指頭點在唇角邊沿,將其慢慢地拉高,直至定格在一個恰好的微笑的弧度上。
強行把所有噴湧而出的情緒收拾好來,乙骨轉動了門把手。
………
「奶奶?」
聽到門被打開的輕響,小里香扭頭望去。
她的臉上沾了不少灰塵,手裡也正拿著一塊髒污的抹布。
玄關處逆著光的佝僂身影,滿頭的蒼老白發,即使看不清表情里香也知道,老人此時定是耷拉著嘴角,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你回來了……」
老人就像沒聽見、也沒看到她一樣,眼神都欠奉,徑直走進了屋內,只是在路過小里香時冷淡地說了一句「動作快點,我回來了都還沒打掃干淨嗎?」
「哦。」小里香早就習慣她尖酸刻薄的說話方式了。
然而,在老人的身影路過櫃子時,猛地停頓住了。
她由褶皺疊起的面皮,將眼睛都快擠不見了,但是明明只睜開了一條縫隙,眼睛卻像是亮著精光,出了奇的毒辣。
可惜的是,擁有這種其他老人都艷羨不已的目力,這位祈本家的老婦人卻只用來關注不值一提的小事。
「里香。」老人沙啞的聲音,無端讓人背後發涼,「你是不是動了你爸爸媽媽的花瓶?」
小里香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呢喃著:「我只是取下來擦灰……我也沒打碎啊。」
「誰准你碰的!」老人的拐杖猛地敲了下地板,她指著里香,「你難道是忘記了以前的事了?怎麼,你還想再打碎一次嗎?」
里香覺得這不講理極了:「我沒有!如果里香不拿下來擦的話,奶奶看到了落灰的花瓶,又要責怪里香!」
她就不小心打碎了一次,在那之後奶奶看她就像是神經紊亂小腦癱瘓的病患一樣,稍不注意她又會打破家裡的其他瓶瓶罐罐。
「你還敢頂嘴!」老人的聲調拔高,尖利刺耳,她怒不可遏地說道,「打掃了這麼久都沒把家裡弄干淨,你是不是晚回家了?哦對了,前不久你好像是在醫院認識了一個男生?怎麼,鬼迷心竅了,流連忘返了,為了外面的男人連家都不願回了是吧?!」
老人像是根本沒意識到里香才八歲一般,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難以入耳。考慮到老人的年齡,也許在她那個年代,對女孩子就是這麼的不講道理?
小里香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仿佛被踩到了爆點,高聲反駁道:「才不是!奶奶,你不許那樣說憂太!」
眼前的老人,怎麼拿她挑刺都可以,但是她沒理由去污蔑憂太,他做錯了什麼?
那是里香唯一的朋友,她在這八年的晦暗時光裡結識的,唯一一個會為她著想、擔心她、在乎她的朋友。
老人的怒火頃刻爆發,她尖喊著「這麼早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你個小白眼狼」,一邊高高抬起她的拄拐,作勢就要朝里香的身上打去。
里香下意識地抱住頭顱,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幾秒過後。
疼痛並沒有降臨。
女孩僵硬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被迫停滯在半空中的長長拐杖,視線再向前望去,老人的手臂被一只手鉗住,無法動彈分毫。
「這位老人家,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啊。是那個大哥哥。
里香呆呆地看著,連放下手都忘記了。
黑發的少年語氣十足的禮貌,但他的動作卻絕稱不上溫柔。
他捏住老人的臂膀,就像在捏一塊橡皮泥,輕易就可以讓它變形,若不是對方是老年人,少年剛剛的那一下就足以讓她整只手斷裂。
「老人家的身體健壯是好事。」乙骨微笑著道,「但能不能用在正途上呢?」
「你是……什麼人?」老婦人表情扭曲之下,充滿惡意的面容顯得更加醜惡。
乙骨對老人的質問充耳不聞,他自顧自地說道:「你虐待這孩子多少年了?」
他細語輕聲地敘述著:「你知道本國有立法嗎?對於虐待兒童的犯人,情節嚴重者,重判可達二十年……啊,不過對於老人家而言,這個數字差不多意味著要在監獄裡待到老死了吧?」
「虐待?孩童?」老婦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她面上的皺皮抖動著,嘴裡傳出了「荷荷」的漏氣般的笑聲,「如果真的是正常的孩子我當然會好好照顧,但是、但是,祈本里香她根本不能算一個『小孩』!」她尖叫著,另一只手直指角落的女孩,歇斯底裡。
「孩子?她根本就是個惡魔!她才是殺人犯!她才是魔鬼的孩子!你一個外人懂什麼!」
老婦人瘋狂地掙扎了起來,乙骨在愕然之下手腕一松,被這個神經極度脆弱的老人趁機掙脫。
「你在說什麼?」他聽到的還是日語嗎?
惡魔?罪犯?誰,里香??
有人居然,用如此不堪、如此黑暗的詞彙,形容他的妻子,他的里香?
乙骨扭頭,看到的卻是女孩哆哆嗦嗦的害怕樣子,她的瞳孔在驚嚇之下收縮著,她本人甚至忘記了否認。
……不過,真的是忘記了嗎?
乙骨憂太的耳邊充斥著老婦人浸滿仇恨的聲音:「就是這個魔鬼,害死了我的兒媳,還殺了我的兒子!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就是個災星!」
乙骨不再理會老人的叫囂。
他一步步走近女孩,盡量放輕了腳步,像是怕嚇到神經敏感的小白兔一般,他輕柔地蹲下身,雙手搭在里香的肩膀上,語調溫柔和緩:「乖,里香。告訴我,奶奶說的是真的嗎?」
他相信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仇恨,為何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普通老人,會對自己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傾注如此大的恨意?
這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只會聽里香的解釋。
「告訴我,里香。」
告訴他吧,不論是真是假,只要你說,他就相信。
女孩的眼淚打濕了乙骨的上衣,哭腔下的顫音,讓她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不是、里香……不是惡魔,里香做錯了事,但里香想保護自己、里香必須要保護自己……」
她的爸爸殺掉了媽媽,就在她的面前。
她的爸爸把她帶到山上,關到了屋子裡,爸爸想對她下手。
里香不想變成媽媽的那個樣子,所以里香反抗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爸爸已經躺在血泊之中了。
里香知道這是不對的,里香知道她做錯事了,但她只能這麼做。
「這樣啊。」乙骨露出鼓舞的笑容,獎勵似的摸了下女孩的頭,「里香說了實話呢,我很高興。」
女孩拼命地搖著頭:「大哥哥,你走吧,里香是個騙子,一直瞞著你……里香,其實是個壞孩子的事。」
她是個壞孩子,她不僅做出了那種事,她還喜歡欺騙大人、喜歡撒謊,所以奶奶會討厭她,沒有人願意和她玩,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里香的手早就髒掉了,大哥哥。」女孩趴在他的肩頭,耳語般的嘆息道。
「騙了你,對不起。」
她把他邀請回自己的家,還有一個心思,就是想到家裡如果有陌生人在的話,奶奶也會收斂一些吧。
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喜歡利用別人的壞孩子。
「你走吧,大哥哥。」
大哥哥身上的氣味她很喜歡,是干淨的,溫暖的,就像陽光下的雛菊,這樣的人,還是離里香遠點……
哧的一聲悶響,破開血肉的聲音。
猩紅色的液體,滴落在女孩的臉上。
她呆滯地揚起頭,看著咫尺之間的少年。
乙骨憂太神情一如往常,眼裡盈滿獨對著她的暖意。
他攤開的右掌掌心,鋒利的刀刃生生刺入其中,破開一個深深的血口,從手背上穿出。
乙骨憂太毫不猶豫地拔出刀來,又是迸濺的鮮血四溢。
他執起女孩的小手,將自己被貫穿而過的右手展現給她看。
「你看,里香,我的手也髒掉了。」
他笑著說道。
「現在我們一樣了。」
第45章
里香不能再留在這裡。
她需要一個更加安全的、健康的成長環境……
渾然不知保護欲大爆發的乙骨憂太腦中竄過了多少可怕的念頭, 小里香在粘膩的血滴、濕潤的觸感下,徹底失去了反應能力。
她無法理解,過去八年裡形成的認知, 讓她的思維無法解讀他的行為。
他到底要做什麼?
里香……明明對他而言, 只是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而已?
她呆怔地盯著少年那只手,原本秀氣修長的手型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貌,就在虎口過去半寸的位置,橫型的切口似乎要把整塊掌心撕裂,光是看著就讓人後背發寒。
但是少年卻如同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好好安撫他的女孩——就是這麼簡單明了的目的而已。
你看, 里香才不是什麼異類。
要論瘋子,我們都是一樣的啊。
所以安心吧,不要再懷疑自我了。
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里香」,只屬於「憂太」一個人的「里香」。
他的這番行徑, 不光是嚇傻了里香, 老婦人也被他嚇得失去了言語。
強烈的視覺衝擊之下,被怒火侵占了理智的老婦人總算回過了神,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眼前這個少年,恐怕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也對, 被那個魔鬼胚子帶回來的……與她為伍的人, 能是什麼「正常人」!
和年齡幼小、習慣性處於弱勢的女孩不同,當乙骨憂太看過來時,那對無機質的碧綠雙眸, 陡然讓她心生寒意。
她想後退, 可是已經晚了。
乙骨憂太不會輕易對普通人動手。
但這不代表, 他會對傷害了里香的人視若無睹,偃旗息鼓。
那個孩子,某種意義而言,就是他的「道義底線」。
他對老婦人說了三句話。
「[把祈本家的遺產移交給里香]。」
「[不許暴露出祈本家案件的任何端倪]。」
還有。
「[自首吧]。」
全部,都是咒言。
老人的思想頃刻間被雜糅了咒力的言語覆蓋,她的眼珠渾濁起來,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
只要去醫院對里香的身體狀況稍加檢查,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據。
更別說這間老屋子裡這麼多的蛛絲馬跡,只要協助好警方的調查,「虐待兒童」的罪名應該很快就能成立。
唯一有疑問的是……
「里香,我記得你是去過醫院一次的?」
兩人注視著老婦人離開的背影,乙骨憂太思忖著如是問道。
聽小里香之前和奶奶的對話也能得知,她是去過醫院進行檢查的,並且遇到了小時候的他。
那為什麼醫院方沒有檢查出問題來呢?如果是長期受虐待的話,醫院肯定是會發現不對勁的。
「在那之前,奶奶刻意把里香的身體調養好了。」小孩子的身體恢復得也快,就算達不到健康的水准,數值也顯示正常,「醫院只認為里香是挑食,然後營養不良而已。」女孩悶悶地說道。
……原來如此。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反正等最後的警方判定下來,里香就能脫離不幸的童年了。
乙骨哀傷地想道。
不要再讓里香難過下去了。
他眨眼間換上了一副開朗陽光的面孔,平視著小里香:「忙了這麼久,里香也餓了吧?想要吃些什麼嗎?」
「誒?」小里香迷茫地發出氣音,她下意識去捉住乙骨的手腕,「這種事等下再說,大哥哥先去包扎一下……啊。」
她訝異地捧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左看右看。
傷口呢?
……不見了。
如果不是皮膚上還殘留著凝固的血液,里香可能以為剛剛發生的都是一場夢。
那道猙獰的裂口,不知何時已然愈合,就連傷疤都未曾留下。
這是什麼魔術嗎?
女孩的反應逗笑了乙骨,他捏了一下她帶有嬰兒肥的臉蛋:「很神奇嗎?只是簡單的小技巧而已啦。」用一下反轉術式就OK了。
小技巧……所以果然是魔術吧。
里香的眼裡失去高光,以為自己被欺騙了感情,她臉頰鼓起,一把拍開乙骨憂太作祟的手。
「里香醬?」乙骨憂太茫然。
女孩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房間:「大哥哥去燒菜吧,里香不管了。」
等她整個人鑽進房間裡後,忽然扒著門框邊探出了一個頭:「對了,不要燒茄子,里香不喜歡。」
「……嗯,好的。」
搞不明白小姑娘為什麼突然生氣,乙骨面帶微笑,只能應好了。
………
警方的調查很順利,畢竟老人家大概沒什麼反偵察意識,「去醫院做身體檢查前刻意調養好」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剩下的紕漏,多得讓人發指。
早熟的小姑娘很清楚怎麼做是對自己有利的,在警方來詢問時,那渾身發顫、楚楚可憐的模樣,不說初次見面就心生憐愛的女警,就是知道前因後果明白里香是在演的乙骨憂太都……差點沒把持住,被自家的小姑娘蠱昏了腦袋。
「唉……真是可憐啊。」女警同情地擁抱了一下小里香,「放心,我們會為你討一個公道的,不能讓傷害孩子的人逍遙法外!」
小里香全程乖巧,她怯怯地躲在女警的懷裡,低低地「嗯」了一聲。
「啊,對了。」旁邊還有一個協助調查的男警,突然出聲問道,「請問你是這孩子的監護人嗎?」看向了乙骨憂太。
乙骨·才十七歲·未成年·目前黑戶狀態·憂太:………
糟糕。忘了這一茬。
「這女孩子還太小了,她的事宜都要由一個監護人來代理,包括轉接遺產等等……」
這時候,里香幼嫩的嗓音再度響起:「里香沒有。里香的爸爸媽媽也都去世了,沒有監護人。」
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靜默。
女警看著小里香的眼神,已經不僅是同情了,那幾乎滿溢出來的憐憫和難以置信,想必在她的眼中,小里香已是打上了「悲慘孤兒」的標簽。
男警也卡殼了許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啊……那就很難辦了,除非這孩子能找到一家願意收養她的好心人,不然程序那邊是辦理不下去的……」
乙骨憂太鎮定地直視他們:「嗯,我知道了。」
「那今天就先這樣吧。辛苦了,之後我們會拿著齊全的手續資料通知你們的。」
「好的。」兩人即將收拾東西離開,出門前,女警又回頭提醒了一句,「你是這孩子的哥哥嗎?最好還是去醫院再做個檢查吧,然後把檢查證明給我們。趁早發現身體上落了什麼毛病,對孩子來說也是件好事。」
「我明白了,謝謝你們。」
乙骨憂太禮貌地把他們送到了門口。
望著絕塵而去的車輛,他心裡恍惚了一瞬。
監護人啊……這也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呢。
他無法在這個時代停留長久,必須要給小里香找一個可靠的家庭。
心田沉浮的湖水,有一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但是在它浮出水面之前,乙骨硬是把它摁了下去,懊惱地搖了搖頭。
這個選擇也太…雖說不是不可以,但是…
這種發展就太美好了,美好得他都不敢往下細想,只能強行把自己的思緒抽離。
白日夢就稍後再做吧,現在還有一大堆現實問題擺在面前呢。
先去醫院開個證明書吧。
「里香,收拾一下。」乙骨溫聲說道,「我們去醫院。」
「要去醫院了嗎?」
和普通的孩子相反,小里香聽到這句話的第一秒,露出的是無比期待的笑容。
「你好像很高興?」乙骨幫她整理著衣領。
「唔……里香的朋友在那裡。」女孩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乙骨憂太抬眸,定定地注視了她幾秒,隨後少年俊俏的面容上,忽地綻開了春風化雨、冬雪初融般的欣笑:「嗯,這樣啊。里香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叫『憂太』?」
「……大哥哥聽到了啊。」小里香眼神飄忽著,「那就不要明知故問嘛。」
他牽起女孩的手,踏著午後的陽光,走到路口邊,靜靜等待。
「里香醬很喜歡憂太嗎?」
「喜歡啊。」女孩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答得無比自然,不假思索,「里香最喜歡憂太了,憂太是里香唯一的朋友。」
嗯,現在還是「朋友」啊。
乙骨憂太笑而不語。
以後就要改口叫「愛人」了哦,小里香。
為了打發等出租車的這段時間,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
對,圍繞里香那個神秘的朋友「憂太」。
「里香是怎麼認識憂太的,能詳細說說嗎?」
「不是說過了嘛……是之前奶奶帶里香來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認識的,憂太是因肺炎住院的,里香不小心跑到了他的病房,然後就和憂太成為朋友啦。」
「嗯嗯,之後呢?」
大哥哥的好奇心怎麼這麼重。
小里香覷了他一眼,身體倒是誠實地開了口:「因為憂太超級柔弱,住了好久的院肺炎也沒好,憂太的家人又很忙不能經常看望他,里香就只好去陪憂太了。」
「……超級柔弱?」乙骨的語氣莫名。
小里香用力地點了點頭:「對,真的好脆弱!里香都不敢使勁去碰他……比洋娃娃還軟綿綿的,他還對里香說『討厭一個人在醫院』,很害怕孤獨,害怕孤單一人的夜晚,他都這麼說了,里香當然只能依著他啦。」
「大哥哥,你說,這樣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壞的男孩子,里香能不經常去看望他嗎?」頓了一下,女孩又真心實意地憂慮道,「萬一他因為沒人陪伴,得了抑郁症怎麼辦呢?有點擔心……」
乙骨憂太:「…………」
第46章
乙骨憂太, 十七年以來,首次陷入了無與倫比的自我懷疑之中,精神恍惚之下,整個人都褪色成灰白。
女孩的話語誠懇至極, 聽不出半分虛假。
那也就是說, 他在自己的未婚妻眼裡, 一直都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嬌弱人設?
………
柔、柔弱就柔弱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固定印像, 但是里香開心就好,她開心就好…
意識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層撕不下的人設皮, 還是未婚妻親自給掛上的馬甲,乙骨憂太沉默了不到十秒, 然後便自然而然地決定捂好這個馬甲人設。
里香是這麼認為的,或許證明他的未婚妻就喜歡這個屬性。
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乙骨·究極妻奴·在里香面前毫無底線·憂太:好的, 現在開始我就是弱柳扶風一朵嬌花, 請里香醬務必好好憐惜我:)
從里香的家裡到市區醫院, 乘車無需十分鐘便能抵達。
距離並不算遙遠,可能這也方便了小里香偷偷溜出來看望她的小伙伴。
乙骨憂太先是牽著小姑娘, 帶她去從頭到腳、全身上下做了一番詳細的身體檢查, 十年前的醫院手續還沒簡化到後來的那個程度, 過程很繁瑣,等一趟流程走下來時, 八歲的小里香已經感覺自己腿部酸軟,快要站不穩了。
「這是最後一項了……里香醬,很累嗎?」
感受到女孩半個身子都靠上來的重量, 乙骨憂太輕輕托起她, 關切地問道。
「嗯……還好?」女孩揉了下眼眶。
「先休息一會兒吧。」
走廊處的公共座椅空缺很多, 乙骨把小里香放在椅子上,他本人則站在一旁,翻看著剛拿到手的檢查報告。
回想起方才做身體檢查時醫生譴責的目光,像是在說「做哥哥的怎麼照顧這孩子的」,乙骨便情不自禁地吐出蒼白的嘆息。
數值很不好看,除了檢查得及時,沒讓身體落下什麼毛病之外,沒一個是達到了健康標准的、能讓人心生寬慰的。
消毒水的氣味在空中逸散不去,冷白的色調裡,醫院的磚瓦都折射了冰涼的光。
大概是醫院這種地方,天然就帶有一種肅穆安靜的氣氛,所以人們盡管聚集於此,但都不約而同地收斂聲響,輕微的步伐聲遠去後,余留下沁涼透骨的靜。
乙骨憂太把視線從檢查報告上挪開,只是四方環顧了一眼,就發現了不下三只小型咒靈。
……因為常常面臨生離死別,醫院,也是最容易滋生負面情感、誕生咒靈的地方之一。
明知道現在的小里香看不到這些東西,乙骨憂太還是下意識地側過身,遮擋住了她的視野。
都不是什麼高級的咒靈,但放任不管的話還是會對人體產生危害,尤其是抵抗力較差的老幼,嚴重點會導致發燒也說不定。
他先去處理一下吧。
乙骨憂太叮囑了小里香一番,讓她乖乖等他不要亂走,得到了女孩肯定的答復後便徑直朝那咒靈黏附的牆角走去,借卸下布包的動作為遮掩,咒力凝聚於指尖,下一秒就能把這只咒靈摧滅成齏粉。
……嗯?
咒力還保持在蓄勢待發的狀態,面前的咒靈卻不見了蹤影。
逃跑了?不、不對。
經驗豐富的特級咒術師立刻回神向後望去,有人搶在他之前,把這只咒靈處理掉了,並且非常干淨——
啊。
特級咒術師的目光一呆。心裡的諸多念頭就像按下了暫停鍵,停滯懸空。
血脈裡、骨髓中,那不曾斷裂的鏈接和紐帶,再一次鮮明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女孩的黑發無風自動,發絲在咒力的氣場中飄揚,白色領口、黑色衣裙,從袖口伸出的那只手臂,直直地朝著這邊指來,和乙骨憂太同源的咒力,在女孩的手指尖緩緩平息。
她的臉上戴著狐狸面具,只露出的那雙眼眸裡光澤璀璨,鞋跟敲打磚地的聲音清晰可聞,愈來愈近。
乙骨憂太一動未動,任由女孩撒嬌似的撲了個滿懷。
「憂太——」她刻意拉長了尾音,嗔怪和抱怨隨之而來,「你怎麼才來找我啊?里香可是等了你好久。」
「對不起啊,里香。」乙骨憂太摟住女孩的腰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梳攏女孩的黑發,「有些事情,耽擱了。」
他們分開並未多久,乙骨憂太也不是沒有擔心過她。
[束縛]是他的定心劑,他與她之間存在的詛咒鏈接,也能讓他得知女孩無恙。
不僅安然無恙,她還過的好得很。
乙骨憂太思及此處,立刻反客為主:「里香不也是沒打算來找我嗎?是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讓你都樂不思蜀了?」
「……」祈本里香視線飄了一下,她打著哈哈,「沒、沒遇到什麼啊……」
這個反應!
天知道他剛才只是隨便問問的,但是看里香的樣子,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東西,吸引力比他還強嗎?
乙骨憂太頓時警鈴大作。
里香能有喜歡的東西,他也很開心,但是對那個東西的「喜歡」要是超過了對他的……也就不用存在世上了對吧?
不行,不可以。不管是人是物,里香最喜歡的只能是他。
「里香,告訴我吧?」乙骨憂太的語氣更加溫軟,幾乎是一種誘哄的姿態,「我也很想知道,能讓里香如此留·戀·的東西是什麼?」某個詞彙,故意咬了重音。
女孩卻不高興了:「才不是『東西』啦!是人,話說憂太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
是人??
乙骨的笑容崩裂了一瞬,他立即做好表情管理,不能讓里香看出端倪。
冷靜。說不定有什麼誤會。
……不,還能有什麼誤會。里香在這個時代遇到了她更喜歡的人,以至於連自己她都不想去尋找了。
遇到未婚妻相關的事,理智全部下線,就這樣忽略了放在以往會被第一時間察覺到的線索。戀愛使人變傻,網友誠不欺我。
里香懵逼地看著剛重逢的未婚夫滿臉核善地提起了刀,問她:「那個人是誰?就在這家醫院裡嗎?在我不在的時候照顧了里香,我要去好好拜訪、感謝一下呢。」
祈本里香:「……」
祈本里香:「所以說不是啦憂太!里香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憂太以外的人,那個人就是小時候的、七歲的憂太啊!」
乙骨憂太身形一僵。
他看著小姑娘「噠噠噠」地跑到自己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開始責怪:「憂太是忘記了嗎?我們的就是在這家醫院裡遇見的,這個時候憂太還在肺炎住院呢,我當然是在憂太的身邊了。啊,明明是里香和憂太的初遇,憂太竟然忘記了嗎??」
里香二度反轉,再次占據上風!
乙骨憂太在小姑娘的逼問下,步步後退。
他額頭落下一滴冷汗,因為醋意上頭而忽略的細節此時也一股腦地湧現了出來。
對、對了……他和里香都回到了十年前,他的掉落地點是小里香的身邊,那為什麼里香就不會掉落到小時候的自己身邊呢?
還有這家醫院,他在帶小里香來之前都確認過了就是自己以前住過的那一家醫院,結果遇到自己的里香之後什麼都忘記了,滿腦子都是「我在里香心裡的地位下降了里香不那麼喜歡我了不行我不允許」……的循環播放,這個時候誰還有理智啊。
「嗚」地一聲,乙骨憂太選擇認輸,他把自己縮成團子,期期艾艾地去扯小姑娘的衣角:「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不信任里香的……已經在好好懺悔了,里香,原諒我吧。」
祈本里香雙手叉腰,用話語證明她才不是那麼容易心軟的人:「憂太先交代清楚,為什麼不第一時間來找里香?里香可是一直在等你呢。」雖然照顧小憂太也很快樂就是了。
「我和里香,一樣啦。」乙骨憂太軟和地說道,他細心地幫里香把面具戴好,牽著她走出了拐角,示意里香去看走廊座椅上發呆中的那個小女孩,「因為要照看小時候的里香,所以不能及時過來。當然了,我從來沒停止過擔心里香、想念里香的哦。」最後那句話,可以說求生欲都要滿溢出來了。
里香從乙骨身側走出,揚起頭時,正好與公共座椅上的那個女孩對上了視線。
祈本里香:「……」
祈本小里香:「???」
「大哥哥?」小里香一路小跑著過來,拉住了乙骨的另一只手,「你不要里香了嗎?她是誰?」
大哥哥。
里香面無表情地一口咬上了乙骨的手腕。
呸!憂太,花心大蘿蔔!
連這麼小的女孩子都不放過!
乙骨·我好冤·憂太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他還沒計較里香看上了小時候的他呢,居然這就開始上牙了。
十二歲的里香和八歲的里香容貌相差不大,他的未婚妻大概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在臉上戴了小狐狸面具吧,為了防止七歲的乙骨憂太認出她來什麼的。
十二歲的里香一聲不吭地松開了乙骨的手,然後當著八歲里香的面,亮出了無名指上的戒指。
小里香:!
她猛地抬頭看了一下乙骨的手,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女孩的手。
是配套的!
小里香:「……」
她默默地松開了爪子。
忘了大哥哥是有婦之夫。
但是這個姐姐好矮啊,看上去這麼小,真的沒問題嗎?
第47章
一行三人, 成一排站好,宛如罰站一般佇立在一間病房之外。
離病房內只有一牆之隔,三人卻遲遲不見推門的動作, 這奇異的隊伍自然是吸引了沿途行人的不少好奇目光。
少年被兩個女孩夾在中間, 一沓檢查報告被卷成筒狀,從口袋裡橫斜而出,他則是被兩個女孩一左一右挽住胳膊, 看似溫情的畫面, 讓路過的人都不禁會心一笑,醫院裡的沉悶氣氛都好似消散了幾分。
【是一位哥哥帶著妹妹們來看望病人家屬吧。】
目睹了這一幕的路人, 十之八九都如是想道。
只有當事人乙骨憂太知道, 他究竟困囿在了何等棘手的修羅場之中。
看似是兩個小姑娘小鳥依人地挽著他的手,然而溫情的是小的那個, 大一點的那只已經在用兩片指甲蓋揪著他的小塊皮肉,然後使力二百八十度地扭轉。
嘶——
乙骨憂太手臂繃緊, 面部表情僵硬, 然而他還不能痛呼出聲,干笑著摟起未婚妻, 手法熟練地順著毛, 以安撫他家的小祖宗。
為轉移小里香的注意,他開口道:「不是說要來看望朋友的嗎?小里香, 去開門吧。」
八歲的小女孩乖巧點頭,在六只眼睛的定神注視下,碰上了病房的門把手。
這間病房還是大只的里香帶他們來的,在給小里香做好了最後的身體檢查後, 因為後者無論如何都想來看望小憂太, 所以十二歲的里香先行讓步了。
也許是同為里香, 她也能理解這份心情吧。
但怎麼說呢,想到即將面對兒時的自己,果然還是有點微妙……吧?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唯一障礙終於挪走,大開的窗簾,直入的日光讓色調陡然亮起,在曦暉映襯下,瘦弱男孩望來的瞳眸深處,點亮了一寸火光。
「里香,你來看我了……咳、我……」幼小的男孩急迫地想要傾訴什麼,卻在情緒激動的牽扯下,喉嚨不堪重負,又溢出幾聲病弱的輕咳。
他的皮膚蒼白到幾近透明,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點滴的針頭埋於棉花之下,因為藥瓶的固定,他的手不能亂動,小里香只是將之攏起,就能感受到這明顯的體溫差。
「被子落下了,憂太要躺好啦。」
一聲無奈的輕嘆,讓門口的少年、病床上的兩人都紛紛將視線投來。
戴著狐狸面具的女孩松開了挽住少年的手,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床邊走來,十分嫻熟地探了一下男孩額頭的溫度,然後體貼地將小憂太扶下,覆上被褥。
小憂太用另一只尚能活動的手扯住里香的衣袖,聲音虛弱卻滿懷感激:「謝謝你,小姐姐……之前一直在照顧我,小姐姐是狐仙派來的神使嗎?」
里香沒有否認,她溫柔而耐心地握住男孩的手:「嗯嗯,是啊。因為狐仙大人不忍心看小憂太受病痛折磨,所以派我下來照料小憂太,爭取讓小憂太早日康復。」
「真的嗎?」童稚的聲線裡載著滿滿當當的信任,男孩在里香的鼓舞下展露出安心的笑顏,「謝謝狐仙大人,也謝謝神使小姐姐……」
「還有里香呢,憂太!」小里香不甘示弱地撲了上去,「里香也會幫忙照顧憂太的,直到憂太病好為止!里香會一直陪在憂太身邊!」
「嗯!」小里香的身影映照於他的瞳中,四方環繞的是溫暖幸福的氣息,男孩將手從狐狸面具的女孩那裡抽出,輕柔地撫上了小里香的臉蛋,「我相信里香。」
「啊,對了,小憂太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去給你削呀。」
「那……那里香去給憂太倒水!」
兩個女孩達成了奇異的和諧,萬分默契地開始分工合作,繞著病床上的嬌弱男孩,毫無怨言地團團轉。
門口的乙骨憂太:………
他還保持著伸手的姿勢。
乙骨憂太:裡、里香?!
等等,這個氣氛,怎麼感覺完全沒有他插足的余地?
難道他是多余的存在嗎?
為什麼里香一遇上小時候的憂太就不理我了啊?里香你看看我,我才是你的正統未婚夫啊QAQ
乙骨憂太,頭一次體會到了被未婚妻冷落的滋味,然而他還不能有不滿,因為奪走了他家未婚妻關注的正是小時候的他自己……
嗚。
不行,還是好委屈。
為什麼呢,是因為里香醬有了新歡就忘了他這個舊愛了嗎……不,里香醬不是那樣的人,她說過最喜歡他的,一定是小時候的他自己身上有什麼吸引里香的屬性,導致里香無法自控地關注點轉移……
乙骨憂太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一絲不苟地將男孩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力求挖掘出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結論:稚嫩,瘦小,怎麼看都很弱,完全不能和現在的他相提並論。
……所以果然是「柔弱」嗎!果然是「柔弱」這個點吸引了里香嗎,里香真的好這口嗎??
乙骨感覺眼前一黑。
里香,你看看我啊,我也很脆很柔很病弱的QAQ我走兩步就要喘一下,出門要帶藥罐子,禁不起風吹雨打的溫室嬌花……
仿佛被世界排斥在外,少年靜默不語地停駐在病房門口,半晌後,他不吭一聲,轉身走出了病房,離開這個他無法融入的環境。
少年的這番動靜,總算在之後引起了女孩們的注意。
「啊……」
兩人面面相覷。
小里香悄悄地耳語:「大哥哥不會是生氣了吧?因為我們都沒有理會他什麼的……」
「可是,他應該不是這樣小氣的人呀……」里香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已然空無一人的門口,她放下削好的蘋果,囑咐八歲的女孩承擔起投喂的任務,她便起身循著少年的蹤跡走遠了。
乙骨的確不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大多時候,他都是很心胸開闊的一開朗大男孩。
前提是不涉及到里香。
對面是自己的未婚妻,那樣細致入微地照顧另一位男性——雖說是兒時的自己吧,但果然還是忍耐不下去,不如說這事擱誰身上都要感覺膈應……
可於情於理,他不能因為吃醋這點理由去妨礙一個七歲男孩的身體康復。
那也太沒品太無理取鬧了。
所以乙骨只能選擇避開,眼不見心不煩。
等他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然漫步到了醫院的樓下,林間綠茵環繞,花草芬芳。
萬花爛漫、蝴蝶翩躚,一派靜謐恬淡的圖畫,繪在那對碧色的深眸裡,靜靜出神。
………
當祈本里香一路尋找到樓下花園時,見到的便是這般呼吸都不忍加重、生怕打擾到的美好景像。
少年高挑挺立,白衣上墜下一葉如舟,綠意盎然,他指間開綻著一朵色彩艷麗的三色堇,花瓣間露珠壓落,蝴蝶扇動雙翼,在花上駐足。
少年側頭,清風徐過,黑發散開,顯出眉間輕攏的郁愁。
「憂太?」
里香摘下狐面,放輕腳步,向著她的少年步步臨近。
「你怎麼了?」她關切問道。
「里香。」少年望向她,他單膝落地,將手中三色堇捧到女孩的面前,語氣夾雜著不知名的委屈,「花和蝴蝶,都送給你。」
他這般祈願道。
「你不要喜歡他,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你明明是我的妻子啊。
不想被奪走關注,不要讓愛意轉移。
哪怕是愛屋及烏,我也不想。
忍受不了,哪怕一點點的喜愛被分給他人。
你的全部的愛戀,都應當是我一個人的才對。
少年囁嚅著雙唇,任由女孩將他抱住,把他的側臉埋在自己的肩窩處。
「憂太還說自己沒吃醋。」里香聲含笑意,輕緩溫柔地安撫著難得露出幼稚一面的少年。
「沒有。」乙骨憂太讓自己沉溺在里香的氣息之中,不無眷戀地說道,「我吃醋了,我酸死了,我心裡不平衡了。要里香親親抱抱才能好。」
「好呀,親親。」女孩雙手捧起他的臉龐,趁著少年還沒反應過來時,蜻蜓點水般在他唇角邊落下一吻。
乙骨憂太眨了眨眼,無比自然地張開雙臂:「還有抱抱。」
「好,抱抱。」女孩差點沒忍住笑聲,一個飛撲,精准著落於乙骨憂太的懷抱裡。
借著慣性,乙骨抱著她順勢轉了幾圈,在女孩的耳鬢摩挲:「說好了啊,里香要無論何時都第一喜歡我,不然我又要鬧了。」
乙骨憂太徹底放棄成熟的面具。成熟是啥,在未婚妻面前他就是個要親要抱的孩子!
「這是當然的嘛。憂太也是一樣哦,即使是小時候的里香,憂太也不能喜歡她超過我。」里香堅定地保住了心志,在未婚夫的可愛大攻勢面前堅守陣地,並討價還價。
「嗯。」這次乙骨答應得無比迅速,已經體會過整個人被泡醋壇子裡是什麼感覺,他自然舍不得讓小姑娘也體驗一次了。
「唉。」祈本里香裝模做樣地攤手,「寬宏大量」地說道,「之前念在憂太是初犯,就不予計較了,但是以後一定要和小時候的里香……不,是和所有雌性生物保持距離,沒有里香的允許不許和其他女孩子拉拉扯扯的,聽到了沒有?」
「一定。」乙骨憂太嚴肅認真,就差沒舉手發誓了。
「今後不會再犯。」
第48章
溫存的時光總在不經意間流逝飛快, 將花園裡的某對戀人從黏糊糊甜蜜蜜的氛圍裡扯出來的,是駛入地下停車場的一輛私家車。
因有咒力傍身,如今眼力都遠超常人的某對未婚夫妻:「……」
乙骨和里香, 沉默無言地對視了幾秒鐘。
里香附在乙骨的耳旁,悄聲詢問道:「剛剛那輛車……車窗裡的,是不是憂太的家人啊?」
她動態視力很好, 再加上私家車減緩了速度, 隔著不遠的距離, 祈本里香便得以窺見駕駛座上的人影。
一位精神氣極佳、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單憑她和乙骨憂太六、七分相似的樣貌, 祈本里香也能猜測出她的身份。
乙骨憂太輕輕地「嗯」了一聲, 落在車輛過境的水泥路面上, 眸裡情緒五味雜陳。
家人。
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十分遙遠的話題了。
讓如今的乙骨憂太觸碰「家人」這個詞彙,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 是他懷裡的女孩, 他未來的妻子。
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因為他詛咒里香後不願牽連他人,所以早在國中的年紀時便已孑然一人遠離了故鄉,來到了陌生而繁華的東京。
之後他的人生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驀然接觸到咒術界,磕磕絆絆地學習咒力的運用, 從膽怯瘦弱的那個自己成長為如今的特級咒術師, 每天的日常被任務和咒靈充斥著,不知不覺, 家人的面貌許久未曾浮上心頭, 並不是淡卻了親情, 只是他知道他們過得很好, 這便足夠了,放下了。
母親啊。
他不無惆悵地咀嚼著這個稱謂,若說他對自己的血親沒有虧欠,那是假的。
但因為曾經的咒靈里香的強烈攻擊性,十分暴躁易怒,無差別地傷害他周圍的人們,所以他只能離開,他不能讓里香背負起隨時會發生的罪孽,他的里香不能被殺戮污染,他踏上了一人遠行的路,心想著夢魘纏身的人、擔驚受怕的人,只有他自己就夠了。
淺淺的自嘲笑意,隨著少年唇角的揚起而泄露幾分。
是啊,那時候的他,還以為里香是自己的「夢魘」,還以為是他被里香給詛咒了,殊不知從始至終,糾纏不休的、無法離開戀人的,都是乙骨憂太才對。
「憂太。」里香扯了扯乙骨的袖子,「要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曾經的你沒有這個機會,因為里香而害你缺失了親情的童年。
里香不知道該如何彌補,但至少,不舍得看憂太一個人游離在那個家庭之外。
里香是喜歡憂太的家人的。
在那場車禍還未發生的時候,里香便是憂太家裡的常客,憂太的爸爸媽媽很喜歡里香,憂太的妹妹也和里香相處得很好。
那是和祈本里香截然不同的,完整而幸福的家庭。
是憂太本應該享有的、任何人都沒資格奪走的親情啊。
思及此,祈本里香的指尖倏忽一顫,然後條件反射般蜷了起來。
她被乙骨打橫抱起,把自己貼在乙骨的胸膛前,里香聽著少年有力的心跳,閉目掩眸,嘴唇嗡動著:「對不起……」
「已經過去了,里香。」
乙骨憂太柔聲回應道,他抱著女孩悠悠地走回醫院的樓層之上,胸腔微微震動,吐出的是輕不可聞的氣音:「一切的起因都在於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若是當初沒有詛咒里香的話,後來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
但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
只有乙骨憂太自己才知道,不管是重來多少次,他都會做出相同的抉擇。
【無法接受里香的死亡】。不論是對於哪個時空中的「乙骨憂太」,都是絕對的真理。
小憂太的病房就在三樓,不知是不是出於近鄉情怯的心理,兩人都沒有選擇坐電梯,而是從更加耗費體力、用時更長的樓梯口往上走。
一牆之隔的病房,裡面隱隱傳出的歡聲笑語,更讓乙骨怔神。
里香戴好了面具,從乙骨的懷抱中一躍而下,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走神的少年,手上先是靜滯了幾秒,隨後便不加猶豫地旋開了門把手。
原先空曠安靜的病房,如今擠滿了人。
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四肢並用撲在小里香的身上,兩個小姑娘打鬧在一起,已經打好點滴的小憂太滿面無奈地看著兩個女孩,而在不遠處,正用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則是一對夫妻,兩人相倚一處,雙手相扣,足以看出其感情的深厚。
「小姐姐!」小憂太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狐面的女孩,他驚喜交加地揮著手,「太好了,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把你惹生氣了……你沒有走,真的太好了。」
「姐姐把大哥哥帶回來了嗎?」小里香探頭,小跑過去牽著兩個人走進病房。
小孩子們如此熟絡的態度,引起了在場兩個大人的好奇。
乙骨夫人親切和藹地開了口:「這兩位是?」她的視線投向不遠處的兩人,在掠過黑發的少年時,忽地頓了一下。
黑發的少年卻像是刻意避開了她的探視一般,垂頭不語,只是握著身旁女孩的手愈收愈緊。
給出了解釋的是小憂太:「那個戴狐狸面具的小姐姐,是狐仙大人派來的神使哦!媽媽,多虧有神使姐姐在,我的病馬上就能好了!」
充滿了童趣稚嫩的話語,惹得兩夫妻都忍俊不禁,乙骨夫人捂嘴輕笑,有了兒子打岔,在看到黑發少年時心裡的異樣也消散了許多。
她輕聲附和:「是嗎?那要好好謝謝這位神使小姐姐才行啊,憂太,你道謝了嗎?」
「當然了。」小憂太說道。
「另一位呢?」乙骨先生禮貌地提醒道,別忘了在場的還有一個少年。
「另一個大哥哥……」小憂太求助地看向了小里香。
小里香立刻會意,她主動起來介紹道:「這位大哥哥是前田陽太!幫了里香很多的忙,還是那個小姐姐的未婚夫哦。」
——未婚夫?!
乙骨夫婦的眼神頓時不對勁了起來,堪稱驚悚。
現在的孩子,都那麼早熟的嗎?
乙骨夫人望著黑發的少年,只見後者還是不願與他們對視,在小里香的高聲介紹後,也只是略微尷尬地輕咳了一下。
……如果不是看在這個少年也是未成年的份上。
乙骨夫人深沉地想,她就要報警了。
「里香姐姐~」聽不懂大人間的對話,乙骨妹妹滿心滿眼只有好不容易才見到的小里香,她難得的玩伴,「以後再經常來我們家裡玩吧,我想要和里香姐姐、還有哥哥在一起玩!」
是小妹。
乙骨憂太的眸子,明明倒映出了那幾人的影像,瞳裡卻像蒙了沉沉霧靄,無法透析,如霧裡看花,觸不到、摸不著。
他們的面容,對他而言,都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啊,那應該會有點麻煩……」小里香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不掩遺憾地說道,「里香姐姐家裡出了一點事,恐怕以後沒法經常過來了……」
這一席話,瞬間激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乙骨夫人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小里香,家裡出了什麼問題嗎?說起來今天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來醫院,應該不只是為了看望憂太吧?」
小憂太擔憂地抬起頭來:「里香?」
乙骨憂太知道自己沉默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當著幾人的面,把卷成筒狀的檢查報告抽了出來,並且一張張攤開。
看清了報告上的字後,乙骨夫婦的臉色都蒼白了幾分,他們難以置信地對視了一眼,乙骨夫人也顧不上其他了,揪著黑發少年就是連珠炮般的問話:「小里香這些日子都遭遇了什麼?她怎麼一直瞞著不說?你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她家裡的變故和這個有關嗎?小里香以後生活該怎麼辦?……」
「行了,先讓這孩子緩一緩,你問太快了。」乙骨先生拉過急上眼的夫人,安撫地拍了下她的背,但他自己的神色也嚴肅凝重,示意黑發少年慢慢說,但一定要把事情經過詳細說明清楚。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就在乙骨憂太平靜的敘述中度過。聽到小里香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遭遇了那麼多,乙骨夫人緊緊地捂著唇,眼眶泛紅,攥著她的丈夫的手臂,而她的丈夫也面色很不好看,憤懣和懊悔夾雜在一起,看著小里香的目光充滿了愧疚。
「我們一家應該是和小里香最親密的人了……卻居然對此一無所知,要是早點發覺的話,說不定就不會……」又是一聲唉嘆。
小憂太已經哭出來了。
他連剛打完點滴、還在滲血的手背都顧不上了,男孩一把抱住小里香,幼小的年紀裡第一次體會到為女孩心疼的滋味。止不住的淚水淌落,他難以想像小里香究竟獨自面對了什麼,光是試著去理解,他就快難過得死掉了,比肺炎折磨、天天住院打針還要痛一百倍。
「里香,對不起,對不起,我都不知道……」小憂太嗚咽著,啜泣著,讓女孩不知所措,除了幫他擦拭淚水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小里香在面對他人的善意時笨拙得不明白如何回應,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剛剛還快樂喜悅的氣氛突然就悲哀了起來,是因為她嗎?
「有什麼是我們能夠做的嗎?」迅速收拾好了情緒,乙骨先生清楚這時候悲哀無濟於事,只有真正做些什麼,才算是幫到了小里香。
黑發的少年低低地「嗯」道:「里香家人的問題我都解決得差不多了。現在最大的難處是,里香是缺乏監護人的狀態,她的年齡太小了,還無法照顧好自己,沒有監護人,連遺產的事都難辦……」
乙骨夫人只思索了不過片刻,便如是說道:「那就由我們來收養小里香吧。親愛的,你覺得如何?」
乙骨先生欣然應允:「當然,這是最簡單不過的解決方法了。」他轉向小姑娘,「里香,你願意嗎?從今以後都住在我們家。」
「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們即日便辦理好收養手續,然後再幫你處理遺產的問題,好嗎?」
小里香:「……誒?誒?!」
這,這就是天上掉餡餅嗎??
第49章
【乙骨里香】。
當十二歲的女孩看到紙面上的姓名時, 情不自禁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嘆。
她和乙骨咬耳朵中。
「憂太,這個小里香是不是提前實現了里香的心願?」
「啊……這件事,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很不錯哦, 里香醬。」
雖然說看到里香的名字被冠以自己的姓氏很讓人……浮想聯翩,但這並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進行的,這就有點麻煩了。
乙骨悄悄和里香說道:「別看他們倆現在順風順水親密無間的,以後要是再想結婚就難辦了,和我跟里香不一樣呢。」
祈本里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這個里香還能嫁給憂太嗎?」
「……可以是可以。」這已經算是那種,童養……咳。
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真的挺幸運的。
乙骨默默地想道。
「里香不要羨慕他們。」乙骨摸著小姑娘的腦袋, 安慰說道,「我以後也會讓里香堂堂正正冠上我的姓氏的,約定好了要成為我的新娘嘛。」
里香眼眸眨巴, 隨即彎成了月牙:「嗯!」
他們幫著小時候的里香處理後續的事宜,包括整理好她的貼身用物,搬至新家,並祝福這位注定會迎來幸福人生的小小女孩。
當所有的事務都忙完之後,乙骨和里香也沒有理由再停留於此了。
臨近黃昏的時刻,他們二人和這個時空的乙骨一家揮手道別。
卻在轉身走人之前,被乙骨夫人喊住了。
夕陽余暉之下, 兒女雙全、家庭美滿的婦人面色慈祥,她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之時, 緩步走上前, 輕柔地擁住了兩個外來者。
「乙骨……夫人?」
里香愣神。
「傻孩子。」
婦人輕聲嘆息, 她看向這兩個孩子, 眼中的慈愛正如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 不對。不是「好像」。
她就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啊。
「憂太, 這些年你還好嗎?」
風聲在吟唱,寂寥無人的街道上,余下鳥雀騰飛的回響。
憂太?
乙骨憂太的第一反應是探頭看向家門,但那裡已然無人駐足。
小小的男孩早就回了房屋。
那,她是在叫誰?
「真是,兩個傻孩子……」乙骨夫人把黑發少年摟緊在懷,貼著少年的發,她語氣中難掩悵然,「為什麼你們會以為,這世上會有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最開始只是荒謬的猜想。
但是後來……在目睹了那個少年的一舉一動後,她便開始肯定這魔幻般的猜測。
「雖然不知道你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乙骨夫人溫柔地摘下了里香的面具,看到女孩那張熟悉的面孔時,又是抿唇一笑,「但想來,你們都過得還不錯?」
過得不錯嗎。
大概吧,乙骨斂眸,溫和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女孩,溢滿了無聲的愛意。
母親會認出他來,她會相信這種不可思議的時空之旅,本身就是一種奇跡了。
詫異之下,是心裡酸酸漲漲的感動,填滿了那顆加速跳動、輸送血液的心髒。
「乙骨、夫……」里香的話語,被婦人噓聲止住。
「怎麼還用這麼生疏的稱呼?」乙骨夫人執起里香的手,示意她看向指背上璀璨生輝的鑽戒,「你們不是都訂婚了嗎?好了,該改口了。」
里香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道:「媽媽……」
乙骨憂太捂臉,面部發燙:「里香!」
「你這孩子,叫什麼叫。」乙骨夫人嗔怪地瞪了一眼少年,「我讓兒媳婦提前喊媽怎麼了嗎?憂太你聽好,對自家媳婦,你要盡你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去照顧她,呵護她。別爭,爭就是你的錯,還有對小姑娘說話要溫聲細語,最好不能超過三十分貝,聽見了嗎?」
乙骨:「好的,沒問題,聽見了。」乖巧.jpg
「嗯,這才對嘛。」乙骨夫人滿意地頷首,她又和藹可親地把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欣慰地說道,「真是沒想到我有朝一日能見到未來的兒子和媳婦,雖然看不到你們的婚禮現場有點可惜,但我這邊也有小憂太和小里香,也不算虧了。」
乙骨憂太尷尬而不失禮貌地:「……」
婚、婚禮現場什麼的,媽媽,他才十七歲啊。
還有這個時空的您的兒子,他才七歲啊!
然而此時的乙骨夫人已經在幻想自己兒孫滿堂的場景了:「等憂太和里香結婚,你們三年抱倆,最好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帶在咱們老家,一個跟著你們住……」
祈本里香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了。
乙骨憂太單手蒙著雙眼,他覺得自己再聽下去大腦CPU會徹底燒壞:「媽!」
現在談論這個話題,真的,太超過了啊!
「哎呀呀,害羞什麼嘛,反正都是遲早要經歷的事。」乙骨夫人捂嘴笑,她倒是很看得開。
兩人:「……」
「好了,不逗你們了。」
乙骨夫人忽然肩膀一松,她退後了幾步。
「你們還有自己的未完成的事吧?去做吧,你們也都長大了,我這個老人家就不絮絮叨叨地煩擾你們年輕人了。」
「那……媽媽,我們走了。」乙骨和里香對視一秒,最後深深地凝望了一眼這平凡無奇的家庭。
「走吧走吧!年輕人就該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最後留給他們的,是屬於母親的真摯祝願,牽系著他們緊緊相連的心,一路伴隨他們,直至天涯海角。
「祝賀你們——緣定三生,相濡以沫,執子為伴。」
………
次日,旭日東升。
小憂太剛剛蘇醒時,便一眼看到作息良好的女孩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神情專注。
因為家裡還沒收拾出新房間來,所以乙骨夫妻都一致同意讓小里香和兩個孩子住在一起,本來乙骨先生是想讓女兒和小里香睡一間屋的,這個提議卻被他的夫人否決了。
「哎呀~里香醬和咱們憂太關系那麼好,讓他們住在一起正好聯絡感情嘛!」
「可是,憂太是男孩子啊,會不會不方便……」
「沒事沒事,憂太才七歲,里香也才八歲,能有什麼不方便的。再說,咱們憂太嬌弱得和個姑娘似的,四舍五入也是閨蜜組了。」
「……這麼說自己的兒子真的好嗎?」
於是里香的暫時住所就被這樣定下了。
小憂太這才發現,里香似乎非常勤奮,明明只比他大一歲,在別的人家還是享受父母關愛的年紀,她卻讓自己忙得團團轉。
里香這是在學習嗎?
懷著這樣的好奇,小憂太慢慢爬下了床,默默地蹭到了里香的書桌旁邊。
「里香,你在寫什麼?」
「啊,憂太你醒啦。」小里香笑著問候早安,隨後才給出了解釋,「也沒什麼,只是習慣性記錄的一些隨筆、心情日記什麼的……因為里香在遇到憂太之前都沒有朋友,所以就養成了這種自娛自樂的愛好。」
「這樣啊……我以後會陪里香玩的。」小憂太認真地承諾道。
「嗯。」
小憂太知道窺探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沒有允許也不能動這些私人物品。於是他本打算離身洗漱,在路過床鋪時,不小心踩到什麼,摩擦驟然減小,他差點滑倒在地。
「……這是什麼?」
小憂太回頭,下意識撿起了地上的紙張。
「嗯?」里香小跑著湊近,兩個小腦袋擠在了一處。
「不知道呢,完全空白的紙面,是從什麼筆記本上撕下來的殘頁嗎?」
女孩從小憂太的手裡拿過紙張,左看右看,也沒察覺到不對勁。
她的手裡還捏著水筆,盯著空白的紙頁半晌。
如果這是動畫,便能看到她的頭頂忽然亮起一個燈泡。
「憂太,我們寫下自己的心願,然後把它埋起來,等數年後再挖出來,怎麼樣?」
看看我們在多年以後,是否已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嗯……好啊!」
兩個興致上頭的小孩頓時紛紛拿筆,約好了一個在正面,一個寫在反面,誰都不許偷看對方的。
當他們都完工之後,兩人找出家裡的空瓶子,把紙張卷起來塞進瓶中,衝進了後花園,一人一把小鏟子開始埋瓶。
年幼的孩子,總是會冒出各種新奇古怪的幻想,這些幻想,在成年懂事後大多都會忘卻,沒有忘記的,也都選擇了一笑置之,埋在了記憶的最深處讓它落灰。
但不論未來如何,至少這一刻是永恆的,定格住的時光,最美好的畫卷。
………
目的地是東京。
這是無可置疑的事,畢竟他們要尋找回到未來的方法,而去往他們都熟悉的咒術高專,咒術師的根據地,是目前所知的最快捷的途徑。
只不過中途似乎,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列車上,呈鹹魚狀平躺的女孩分外引人矚目。
「怎麼了,吃壞肚子了?」
乙骨憂太把里香打橫放在腿上,一手為她輕輕地揉著小腹。
祈本里香雙目無神,一小口一小口地吮著熱開水,她虛弱無比地道:「不知道……里香沒亂吃什麼東西啊,嗚,肚子好痛……」
人類的身體,也太脆弱了。果然是她第一次捏的時候出了差錯吧,發燒還沒好多久,肚子又開始痛起來……
小腹處絞痛不已,疼得里香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往乙骨的懷裡鑽。
乙骨有些心慌:「里香?你還好嗎?」
里香痛得嘶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搖頭以表示她不好,她冷汗下滴,面色蒼白,看得乙骨心裡一揪一揪的。
「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乙骨撫摸上女孩的臉頰,喃喃自語,「好冰。」
在干線上,做什麼都不方便。
這裡有賣止痛藥嗎?
他剛想攔住一個乘務員,少年的手臂被前座的乘客戳了兩下。
前座的女子扭過頭,悄聲說道:「你的妹妹,是不是……那個了?」
乙骨:?
那個了?
哪個了,你倒是說清楚啊!
第50章
乙骨憂太, 堂堂迷惑中。
倘若有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大概會以為他在和前座的女子進行什麼加密通話吧。
「哪個?」乙骨憂太如是問。
「哎呀,就是, 那個啊!那個!」女子急得身體都翻轉了個面, 趴在前座的椅子上, 雙手不停地比劃著什麼, 她指著里香,拼命暗示,「你們上學時沒學過相關知識嗎?就是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後會那個呀!我看你的妹妹也差不多到年紀了, 所以就猜……」
乙骨:……
他在座位上呆愣了半天, 從知識庫裡瘋狂檢索能和「那個」匹配上的相關信息, 最後在前座女子急迫的眼神明示中,他的臉由白轉紅,像是燒開的壺水,「噌」地一下冒出了熱氣。
「明、明白了……」乙骨低頭捂臉。
前座熱心腸的女子從座位側邊塞給了他們一片, 她邊塞還邊奇怪道:「真是, 你這個哥哥怎麼連自己妹妹的生理期都沒反應過來?看你們的樣子,這姑娘是頭一回吧,送你們一張……話說應該不用我指導怎麼用這玩意兒吧?」
乙骨憂太撥浪鼓似的搖頭:「不用!」
前座女子分明誤會了他和里香的關系, 但這個時候,不管怎麼想都是不要澄清的好,他抱起渾身虛軟脫力的里香,步伐快速地離開了座位。
「憂太……」痛得眼神模糊, 壓根沒聽清他們之前在說什麼的里香揪起了乙骨的袖子, 「里香, 里香好痛, 是不是這個身體要死掉……」
「不是, 里香別瞎想。」乙骨打斷了她的話語,「這只是女孩子的正常生理現像而已,證明里香長大了,里香的身體沒出問題。」
他細心告訴了里香,她本該在學校裡正常學習到的生理知識,然後注視著女孩懵懵懂懂地走進了列車的衛生間。
不說里香忽然被這遭事砸懵了腦袋,就連他都有點手足無措。
畢竟他這輩子除了里香外還沒親近過什麼女孩子,書上學到的知識和實際生活發生的根本是兩碼事,所以他才會在這方面也反應遲鈍……吧。
倒不如說,涉及到這方面的問題,他是大片的知識盲區。
回頭得好好惡補一下了,聽說女孩子在這幾天都會非常疼痛難忍,能有什麼緩解的辦法就好了……
只是想想里香可能疼得睡不著還噩夢連連的模樣,乙骨就心裡一陣堵得慌。
沒過多時,里香搖搖晃晃地出來了,這次小姑娘的神色除了懨之外,還添增了仿佛世界觀被刷新了的恍惚,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認出了乙骨的方位,隨即哆嗦著被乙骨打橫抱起,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除了痛得身體打顫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嚇得。
雖是女孩子,但是里香在女性生理方面的知識,比乙骨缺失得還要多。
日本是有開設專門的年級課程,統一規範教育孩子們這些事情的。
可惜里香沒有活到那個時候,自然也失去了獲知的渠道。
後來又陰差陽錯地發生了太多事情,導致等這一天到來時,女孩只能瑟瑟發抖地縮在未婚夫的懷裡,在他的細細解釋和安慰下汲取一絲溫暖。
前座的女子見到里香恨不得把頭都蒙起來的害羞模樣,善解人意地笑道:「沒關系,第一次來那個,感到不適應是很正常的事,我當初也是自閉了整整兩天才正常起來呢。」
乙骨:……
雖然但是,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把生理期稱作「那個」呢,這是什麼女生內部特有的暗示性用語嗎?
想來前座的女子也是眾多無聊的乘客之一,見後座的兩個人好像都是第一次經歷這回事,她便干脆跟他們閑聊了起來,交代了眾多的注意事項。
乙骨憂太全程認真聽講。
「女孩子在這幾天的抵抗力會直線下降,一定要注意照顧好她。」
乙骨頷首,調亮手機屏幕,開始記筆記。
「首先是保暖,不能讓小腹著涼,也不能劇烈運動……」
乙骨瞅了一眼捧著熱開水潤口的女孩,默默把她摟緊了一些。
「還有就是飲食要調節好。」前座女子停頓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道,「你們家裡,是你在燒菜做飯嗎?」
「是我。」乙骨應得何其自然。
女子不無贊嘆地看著他:「你真是個好哥哥啊。」
乙骨還能說什麼呢,他只能微笑了。
里香嬌嬌小小的雖說很可愛,但這麼走出去果然還是不方便了些……這已經是第幾個誤以為他們是兄妹的了?
算了。
反正,他的小女孩開始長大了。
「總之,飲食上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也不能喝太涼的冰水或者飲料,這些都會加劇痛楚的。看這孩子是屬於痛得厲害的那一類人,我個人的建議是喝紅糖生姜水,熱敷腹部,實在不行的話拿藥物止疼,不過不能用太多……」
「嗯。」乙骨憂太在手機自帶的筆記上列好了快一千字的注意事項,全然不見有半點不耐,「就這些了嗎?」
「差不多就這些了吧。」女子說道,「你果然是超難得的那一種男生啊……換了其他人,聽到這麼多細節,不會打斷也會反感了吧。」抱怨女生怎麼這麼麻煩什麼的。
「哪有。」乙骨低聲說道,「我只擔心照顧不好她……這本來就是我應盡的責任吧。」
女子:「……」
女子:「說真的,要不是咱們年齡差不太適合,我又有了男朋友,我說不定倒追你的心思都有了。」
乙骨手一抖,原先軟趴趴的里香聽到這話瞬間就炸毛了,她四肢並用地扒住乙骨,警惕萬分地說道:「不給你!憂太是里香的!」
「噗……我當然不會搶你哥哥啦,就隨口那麼一說。」女子噴笑,心想占有欲旺盛的妹妹也超可愛啊,這一家都是天使嗎。
乙骨嘆著氣給里香順毛:「好啦好啦,里香躺下去,我不會被搶走的。」把小姑娘重新放平後,他才重新看向前座的女生,無奈道,「這種玩笑還是不要再開了吧,雙方都是有主的人,你的男友會不高興,我家的那位也會生氣的。」
女生:瞳孔地震.jpg
她猛地直起上身:「等,你等一下?你家那位?你……今年幾歲?」
「再過一年滿十八了。」乙骨如是說道,他給女子看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已有未婚妻,目前感情穩定,沒有破裂的可能。」所以大家還是不要在牛頭人的邊緣大鵬展翅了哈。
如果這個女子是種花家人,恐怕這時候已經脫口而出一句臥槽了。
她閉麥,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地把身體轉了回去,在位置上坐好。
是她老了嗎?她跟不上現在的年輕人的節奏了嗎?她尋思自己也才二十來歲吧,應該也符合當代年輕人的範疇吧?
那枚結婚戒指的衝擊力實在太大,震得本來快聊嗨的前座女子一路緘默,列車就在這樣安靜到幾近詭異的氣氛裡,駛入了他們的終點站。
祈本里香躺在乙骨的腿上,膝枕都沒能緩解她的難受,她輾轉反側,哼哼唧唧地埋怨著不舒服。
疼痛折磨下的里香,不自覺地開始折騰起了乙骨。
她一會兒讓憂太揉揉她的肚子,一會兒又在喊冷,要憂太把外套脫下來給她蓋,一會兒說自己渴了,想要喝水……
女生到了這個時候,情緒會比以往更加敏感,而與之相對的,是當她們有了可以依賴的對像時,撒嬌程度是平時的兩倍。
至少對於乙骨而言,被里香指使得團團轉,他卻樂在其中,光是聽著小姑娘帶著鼻音的哼唧抱怨,他就覺得自己可以被可愛死。
趁著里香閉眼休息的時間,乙骨抓起手機一頓連拍,把小姑娘的新照片存在了專門的圖集裡,並默默地設置了新屏保。
快樂.jpg
順便一提,他手機裡未婚妻的照片儲存量,已經快突破四位數了。
播音的喇叭在車廂裡一遍遍回響,乙骨貼心地提前在里香耳朵裡塞了棉花,用外套裹著小姑娘,順著人潮走下了車站。
里香在夢中並不安穩,她的細眉擰成了一團,不知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乙骨垂首,鼻息撲灑在女孩的面頰上,在里香深蹙的眉間輕輕落下一吻。
………
里香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陣飄散的香氣喚醒的。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迷蒙地向房間門外探頭:「……憂太?」
「里香,醒了啊,去洗漱一下吧。」乙骨憂太放下了碗筷,對她柔聲道,「剛剛借用了酒店的廚房,給你做了紅豆飯,還熬了一些紅糖水。身體感覺還好嗎?」
「還是有點痛。」
剛睡醒的里香腦中一片漿糊,等乙骨憂太把桌面擦干淨,碗筷都擺放好時,被清水刺激了一番的女孩才清醒了過來,她在乙骨的招呼下坐到了他的面前,把梳子遞給了乙骨。
里香的頭發長得很快,懶得打理的她便把梳發的任務全權交予了乙骨,而後者又是個無條件寵著她的妻奴,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線就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而恰好,里香本人就是他的底線。
這便造就了一個根本不講基本法的寵妻狂魔,對待里香比任何事都上心,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可以黏在一起的、病入膏肓的戀愛缺失症患者,乙骨憂太。
照顧生理期的女孩,對其他人而言或許是麻煩,但對乙骨憂太來講,照料他的未婚妻,本身就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了。
單純地愛戀著他的女孩,並且在這愛戀之上萌發出的所有情愫,決定了如今的少年以後只會變本加厲地朝著「廢妻制造機」的方向發展進化。
嗯,所謂純愛,莫過於此吧。
第51章
里香心想, 她只是生理期,不是廢了。
但是誰又能拒絕憂太呢。
她只是透露出一絲絲她可以自己進食不用幫忙的意思,就立刻遭到了未婚夫最可憐的眼神攻勢。
黑發的少年撐在她的椅背上, 姿態就像是將里香圈入了懷中, 明明是無形中會傾瀉出居高臨下意味的姿勢,卻被少年的眼神毀了個徹底。
他垂頭喪氣地盯著里香,如果頭上有雙兔子耳朵, 此時一定耷拉下來,乙骨努力用眼神傳達出自己的心意, 眼睛仿佛變成了一個扇形統計圖,三分期待五分緊張還有兩分小心翼翼。
「里香——」他拖著長長的嗓音,撒嬌的模樣和他某位無良教師學了個十成十,「讓我幫忙吧,好嗎?」
祈本里香:「……」
糟,糟糕……她要遭不住了!這也太超過了,憂太!
她被蠱得頭昏眼花, 老老實實地把碗筷遞給了少年, 看著乙骨憂太一秒變臉, 親昵地咬了下她的耳垂。
乙骨把椅子挪到了里香的身邊, 端起碗,在勺子上輕輕吹了口氣, 聲音柔得像是要滴出了水:「里香,啊——」
黑色長發的女孩無比乖巧,像只小動物般湊過頭來, 小口一張, 便含住了伸過來的勺子。
她的幾縷黑發蹭到了乙骨的手腕, 他宛如觸電般一顫, 隨即便完全放松下來,以此為奇點,大腦中的多巴胺似乎以不正常的速度瘋狂分泌著,讓他渾身浸泡在無邊無際的幸福之中。
過度的喜悅之下,乙骨憂太笑眯了眼睛。
所以為什麼古往今來都有那麼多人熱愛投喂並將其當做增進感情的要素,他算是能切身體會到了。
用勺子投喂的速度很慢,然而在粉紅的濾鏡中這慢速度似乎也氤氳出了情調,雜糅了少年的鼻息和低沉帶笑的音調,紅豆飯都被咀嚼出了糖精的味道。
衝破峰值的熱量將里香的臉龐灼燒成紅雲,她雙目放空,憑借本能地一口一口咽下米飯,來自未婚夫的注視好似自帶溫度,視線所過之處,肌膚慢慢升溫。
光是這細膩緩慢的喂食便用了將近半個小時,若非氣溫不低,放在桌上的紅糖水想來是要變涼的。
乙骨剛想拿過盛滿紅糖水的碗,就見里香猛然回過神來,先他一步奪過瓷碗,仰頭便將糖水悉數灌入喉中。
乙骨:「……」啊,遺憾。
里香:「……」好險,真的好險,剛剛的紅豆飯投喂已經讓她大腦過載了,如果紅糖水再來一次……她可以原地去世了。
里香的唇邊還沾著糖水殘漬,乙骨盯了一會兒,抽出紙巾來細細擦拭。
里香起初任他動作,直到隨著時間推移,乙骨的手指從她的臉頰側摩挲著挪移,指甲劃過淺癢的一道,最後食指摁在了她的下唇。
祈本里香迷茫地看了一眼少年:「憂太……?」
乙骨憂太卻像是走神了一般,沒有回應。
在里香不禁第二次出聲提醒他時,乙骨才如夢初醒,他放下了手,掩飾性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下。
「沒什麼……里香,你還想休息嗎?回去接著睡也可以,我把餐具收拾一下。」
里香鼓起了腮幫子:「憂太,把里香當豬養嗎?」
吃了就睡,睡醒再吃,她的人生就如此的空虛而樸實?
「里香這麼說自己,那我以後要娶的人是誰呀。」乙骨差點被里香的比喻逗笑。
里香:盯——
里香:「那如果里香真的是小豬怎麼辦?」
出現了!
女朋友的送命題!
雖然不是經典的二選一,但這個模式也相差無幾了。
「還能怎麼辦?」乙骨憂太故作憂傷地嘆了口氣,撐著下顎說道,「里香是小豬,我就只能和小豬去領證了。如果里香能不在意婚姻屆上的照片是一只小豬的正面照的話,我不介意哦。」
里香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狠狠地抖了兩下。
夫:乙骨憂太。
妻:小豬rika?
雞皮疙瘩抖落一地,里香選擇認輸。
她捂臉道:「你倒是介意一下啊——」
「做不到嘛。」乙骨捏著她白白軟軟的臉頰,抑不下的笑意在眼底凝成了明光,「不管里香的外形是什麼樣的,只要想到內裡是里香,就完全做不到不喜歡啊。」
她是草木,她是花卉,她是枝頭的鳥雀,她是悠遠的雲卷,她的形態變幻無常,卻是他心底的包羅萬像。
她是他的小世界。
「嗯,反正到東京了,我們也不用著急去咒高……至少在里香的生理期間,必須要好好靜養呢。」乙骨憂太如是喃喃道。
里香歪了歪頭。
這時候的她,還沒察覺到接下來的七天是怎樣的離譜生活。
………
里香的口味偏甜,或許正因如此,辛辣刺激的食物忌口對她而言影響不大,畢竟她本來就不怎麼喜歡。
「所以說憂太!為什麼草莓蛋糕都不准里香吃啊!」
黑發女孩一個蹦跳,伸手去搶奪少年手中的蛋糕盒,卻被乙骨以絕對的身高差優勢壓制住。
她被按住頭頂,兩只手怎麼都夠不著高提在空中的蛋糕盒,她委屈地嘟嘴:「明明又不是辛辣食品……」
乙骨頭疼地安撫住情緒一下子活躍又一下子沮喪、宛如過山車似的黑裙女孩,他緩聲說道:「可是里香上午已經吃了四塊糖了,刻意的糖分攝入也會導致血糖的濃度差變大,更容易造成身體不適的加劇……我們下午再吃蛋糕吧?」
放在平時里香或許就乖乖聽乙骨的話了,然而生理期的里香,並不是平常狀態下的里香,她的鼓膜自動過濾了所有乙骨苦口婆心的道理說明,一大串話語轉化之後的意思就是,她不能再吃糖了。
里香癟嘴:「可是,沒有足夠糖分攝入的里香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啊!」
乙骨摸摸她的腦袋:「好啦。有我在,里香的人生就是完整的哦。」
里香:……
可惡,無法反駁!
自覺說不過憂太,黑發的女孩只能戀戀不舍地看了草莓蛋糕最後一眼,那眼神姿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對哪位親人做最後的道別。
祈本里香只能骨碌碌地滾到床窩的邊緣,然後拿被子蒙住了頭,把自己裹成了一條繭,不願交談的心思昭然若揭。
乙骨憂太,風雨不動安如山。
——只是表面現像而已。
他此刻正在竭力用自己的左手,摁住拎著草莓蛋糕的右手,死死地攥住自己不得動彈,仿佛感性和理性被劈成了兩半,理性正在用最後的力氣壓制住幾欲破土而出的感性,防止後者突破重圍控制他的身體,不管不顧地把最甜最大最可愛的蛋糕都堆在里香面前。
太超過了。
他心聲道,里香再來這麼幾回,他可能就真的頂不住了……
「拒絕里香」什麼的,他寧可出去覆滅全城的咒靈,也不想面對里香沮喪的神情。
不行,他得忍住,蛋糕是留在下午的甜點,想想有什麼能夠替代的辦法……
「里香。」
乙骨憂太側躺在里香的身邊,把某只「蠶寶寶」整個摟住:「里香,真的那麼想吃甜食嗎?」
「……」有戲了嗎?
祈本里香偷偷露出一角。
「嘩啦」一聲,乙骨憂太抓住時機,一把掀開被褥,扔在了里香夠不到的床尾。
他直視著女孩的雙眸:「要不然,里香把我當作甜點吃掉吧?」
祈本里香:「……啊?」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然而乙骨憂太的語氣不似作假。
「從剛開始,喂里香吃紅豆飯的時候,我就這麼想了。」
「【好羨慕啊,能被里香小口地咀嚼,然後吞咽下去。這碗紅豆飯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紅豆飯了吧】——我有這樣想過。」
他的目光下移,定格在了女孩因失血而顏色淡弱的唇瓣上。
他的手指微微一撬,然後便探入了女孩的口中,抵在下排的貝齒尖緣。
「里香實在食欲難忍的話,就把我想像成那個草莓蛋糕,然後拆吃入腹吧?」
他的指腹摩挲著女孩的齒間,點在了她的舌蕾之上。
「嗯……用咒靈之軀也可以。」
乙骨憂太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場景,眼中光彩綻亮,他的呼吸無意識地急促,臉龐浮起了迷暈般的淡紅色。
「里香要不要試試看?」乙骨憂太用一種輕柔地、近乎誘哄的語氣說道,「對於里香來說,我應該算是最美味的甜點了吧?里香,很期待吧?——我很期待哦。」
少年不知是期盼或緊張地注視著她,似乎只要她說一句「是」,他就會把自己完整呈上。
「里香不用有心理壓力,因為我本來就是里香的嘛。我的全身上下,肌理骨髓血肉,里香都可以隨意品嘗……嗯,需要我說一句『請用』嗎?」
咒靈女孩猛地推開了似乎陷入到某種奇異狀態的少年,祈本里香迅捷地扯過被褥,以此為防盾,警惕地橫在她和憂太中間。
「憂太想做什麼?里香不會答應的,你別過來!」
她才不會傷害他。
憂太真是,把她當作了什麼啊?
里香扭過頭:「蛋糕不吃就不吃嘛……真是的,憂太至於那樣嚇唬里香嗎?」
乙骨憂太凝視著被褥後面露警覺的女孩,他忽而粲笑,舉起了雙手:「對不起,是我不對。」
……雖然。
並不是在嚇唬。
第52章
祈本里香窩在被子搭成的「蠶繭」內, 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萬般情愫彙於秋水的倒影。
世間所有的聲響離她遠去,里香的耳內鼓膜似乎只能接收到十幾米開外, 嘩啦啦的沐浴的水聲。
「……」
黑發女孩又把自己蜷緊了一些。
憂太還在洗澡,他讓她無聊的話, 床頭櫃上有他買回來的故事書,或者開電視看看劇也行。
……啊,真的,憂太為什麼認為她還會對故事書感興趣啊?里香只是表面上十二歲而已啦。
事實的情況是,祈本里香既不想看書, 也不想追劇, 真實年齡已經到十八歲的女孩,全神貫注去捕捉的只有不遠處的沐浴聲,花灑傾瀉在地, 水珠在瓷磚上跳躍,從少年的發根, 流落到臉龐,水霧裊裊, 濕潤了他的吐息。
嗷嗚——
里香四肢並用地纏住被子, 然後在雙人床上瘋狂打滾,以疏散臉頰蒸騰的熱氣。
里香抿緊了唇, 不讓自己因為幻想而漏出奇怪的吃笑聲, 但另一邊, 她的大腦又誠實地給她的幻像添磚加瓦, 在神經末梢點燃了火星, 燒灼了她渾身的細胞。
她的手, 撫摸過憂太的臉, 感受過那份柔軟。她的眼睛,記錄過憂太的身體信息,恰到好處的比例,讓少年顯得修長挺立。身穿白衣的少年就像是被精心包裝好的禮物盒,將令人期待的內裡隱藏在盒裝之下,靜待他人的發掘。
那樣的,卸下了刀鞘、脫下了外套,只剩貼身的薄薄的睡衣,充滿了居家氣息的乙骨憂太,只能被她看到。
里香不受控制地去想像,少年滿是疲憊地卸落全身戒備,如回到家的小動物般,閉著眼都能找到「飼主」的所在處,然後軟趴趴地湊過來,窩在她的懷裡,被舒舒服服地順著毛的可愛模樣。
就像一只刺蝟收斂了所有的尖刺,在你的手伸過來時,哼唧著翻露出肚皮,把最柔軟最脆弱的部位,毫無防備地呈現上來——問就是人間極樂。
這樣可可愛愛的憂太,是她的。
還有……
里香的等待有了成效,約莫二十分鐘後,浴室推拉門碰撞的清響驚醒了她,她趕忙躲回被窩裡,露出小小的縫隙,讓外界的場景毫無保留地泄露進來。
看到從浴室走出來的那個少年,里香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除了上述的能擼到q彈柔軟的憂太貓貓外,【成為乙骨憂太的妻子】還能帶來什麼福利呢?
眼前的就是了。
被水汽打濕的頭發服帖地黏在額前,毛巾圍在脖頸,接住發尾淋瀝滴落的水滴,身上松松垮垮的雪白T恤衫似乎還繚繞著水霧,被熱水澡衝淨渾身疲倦的少年慵懶又愜意,他拿出電吹風,坐在床邊,剛要插起電源,身後忽地探出一只小手,搶過了吹風機。
里香:什麼人間仙境!
乙骨憂太回頭:「里香,還沒睡嗎?」
莫名臉紅的女孩張了張口,最後卻不發一言,默默給乙骨披上了毯子,摁開了電吹風。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回話。
難道她要說,因為太期待憂太出浴圖了所以興奮得打滾壓根睡不著嗎?
……這樣也太痴漢了,會嚇到憂太的吧。
里香細聲說道:「我給憂太吹頭發吧。」
「唔?」乙骨憂太訝異地微微睜大了眼,然後笑得開朗燦爛,「好啊,那拜托里香了。」
在電器的鳴聲中,里香細致地撥開因吸飽了水而沉重的黑發,挽起一束,讓熱風從上至下掃過。
不能怪里香對乙骨的抵抗力是零。
十七歲的少年,差不多長開了,未來的俊朗已初見端倪,眉宇間蘊著的溫柔情意,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其中,再無法自拔。
她紅著臉給乙骨吹頭發,不知是不是為轉移注意力,她捏起了幾縷,看似無意地說道:「說起來,憂太的頭發有點長了呢。」
「嗯……有嗎?我沒太注意。」乙骨憂太思索著,「因為前些日子很忙,頭發來不及打理,可能就是這段時間變長了吧。里香不習慣的話,我可以去剪短來。」
「不用啦,其實還好。」發絲才剛剛垂至脖子,「現在的憂太就超級帥氣!」
乙骨輕淺一笑,閉上眼,被風吹動的發撓過他的側臉,感受到的是女孩溫熱的小手。
「里香,腹部還痛嗎?」
「好多了,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這樣呀……」
乙骨憂太畢竟是男生,頭發比不上女生長,吹到干燥還是很快的。里香關掉了電吹風,剛剛脫手,便被乙骨忽然一把抱住,兩個人一起躺倒在床鋪上。
他像是抱著一個大型抱枕,整個人緊緊相貼:「里香……」
乙骨吐出的氣音,摻雜了蜜糖般的柔意,甜出了水來:「辛苦你了,女孩子真的很不容易呢。」
祈本里香有點不好意思,她還記得自己剛到生理期時是怎麼折騰乙骨的,現在回想起來她都心裡發虛:「里香覺得,憂太才最辛苦吧。」要忍受她的無理取鬧,照顧她的情緒,還要無微不至地伺候她……相比之下,她就是小腹痛了一點而已,剩下的就全在享受了。
就像現在,乙骨憂太還記得她不能著涼,把被子扯了過來,蓋住他們兩人。
乙骨聞言,驀地發出一聲欣笑,他的手心貼在里香的小腹處輕輕按揉,下顎則抵在了女孩的肩膀:「里香,我們這樣……真的很像已婚夫妻啊。」
他眷戀地摟住女孩的腰際,月光流過他的心扉,某種不可思議的輕羽般的情緒悠悠飄遠,與徐風抵死纏綿。
女孩忽而轉了個向,兩人正面相對,里香扣住了乙骨的手,兩眼煥發,灼熱的目光留連在少年的容顏上。
乙骨反握住女孩的手:「……里香?在看什麼?」
女孩鄭重地回答道:「在看里香的丈夫呀,親愛的——憂太。」
她貼了上來,把小臉埋在他的胸膛前,糯糯地說道:「是我的,都是里香的……憂太,里香喜歡你,好喜歡你……」
心跳如擂鼓,過量的愛戀撐滿了容器,以至於他甚至感覺,那塊血肉在微微發疼。
乙骨憂太吻住那張一刻不停地蠱惑著他的雙唇,輕易就能點燃他的渴望的,宛如魅魔的唇瓣。
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
這個認知浮現於腦海,萬分清晰。
這個小惡魔一定是故意的,是刻意這麼說的……再不堵住她的嘴,他就真的,最後一丁點屬於乙骨憂太的「自我」都要被這瘋狂的愛戀蠶食殆盡,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碾碎自己的意識,然後把留下的軀殼統統塞滿名為「里香」的珍寶。
太危險了。在她的身邊。
只要一句話,只要幾個字,她就能輕易地讓他失控。
但是……他在飲鳩止渴,他卻甘之如飴,他知道懷裡的女孩有多危險,但他更清楚自己完全無法離開對方。
生命中里香濃度過少的話,他會窒息而死的吧。
在睡意席卷而上之前,乙骨還在纏吻著嬌小的女孩,讓她的氣息充斥鼻腔,溢滿氣管,滋潤他干旱枯死的心田。
他心想,所謂的上帝一定不懂得愛情。
否則,祂又怎會編織出一個肋骨的笑話,來敷衍世人。
愛情不是弱點。
那是飛蛾撲火,是舍生忘死,是窮盡一生的剎那煙火,最為痴狂、最為迷戀,在愛情的渲染下,就連死亡都浪漫了起來。
人們害怕這種不受控的痴迷,於是將它視作弱點,有人妄圖戒掉,也有人奉為明珠,但不論是哪種,無非不是被上帝欺騙的可憐人罷了。
那句話是說不膩的啊。
「我愛你。」
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渴求你……
里香,我的里香。
………
今天是第五天了。
女孩的面色已然紅潤起來,痛楚在緩緩消褪,人也重新變得活潑起來。然而她的未婚夫卻像是照顧上了癮,明明看出了里香在好轉,離譜的照料卻有增無減。
身旁的床單還殘留少年的體溫,里香伸手去感受了幾秒,接著便撫上了她的唇瓣。
昨天晚上,她差點連呼吸都要被奪走了。
也不知道憂太的肺活量怎麼那麼大……還好她無師自通了換氣的辦法,不然就真的要掙開憂太的懷抱了。她才不願意呢。
嗯,唇上紅腫還沒完全消褪,要不干脆別讓它消下去了吧……
里香這般胡思亂想著,一個人腦嗨的時候倒全然不見羞赧了。
話說回來,今天憂太又起得比她早啊。
每天都這麼晚睡早起,是習慣了短暫的睡眠嗎?難怪憂太眼底下還有淡淡的烏青色,他也太不注意自己了。
嗯,決定了,以後就是拖也要把憂太拖在床鋪上,有里香給他當安眠抱枕,睡眠質量怎麼也得提上去了吧?至少得把黑眼圈養好來——
「啊,憂太,早上好!」
里香歡快地打著招呼。
「早安,里香。」
剛從門外回來的乙骨下意識應了一句,他的視線在女孩的唇上停滯了一會兒,然後掩飾般地移開:「那個……我買了早餐,里香要起來吃嗎?或者我喂你也可以……」
里香的關注點不在這,她自動忽略了乙骨的話語,奇怪地說道:「憂太,你沒睡好嗎?」
感覺精神不佳的樣子。
咦,明明昨天有里香貼貼,居然還睡不好覺嗎?
乙骨憂太:「……」
他放下早餐,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里香還是先洗漱吧,我來給你梳頭發。」
睡得好,就有鬼了。
第53章
——有點過於賢惠了, 憂太。
祈本里香扒著門框,伸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在廚房忙碌的少年。
也不知憂太是怎麼和酒店的負責人說的, 三番五次借用廚房,簡直是當作了自己家在使……關鍵是他還和其他工作人員相處和諧, 關系良好,明明彼此都是見面不過數次的陌生人。
乙骨憂太的高情商讓他在社交領域一騎絕塵,這大概是社恐的小姑娘這輩子理解不了的吧。
里香閑聊的時候也問過乙骨他是怎麼做到的,和陌生人相處不會覺得不自在嗎,少年當時只是思考了一會兒, 便失笑說道:「其實只要釋放善意, 然後體諒他人就可以了,想要做到也不難。」
里香趴在他的後背上,嘟囔道:「無法理解。隨便啦, 雖然很討厭憂太身上有別人的味道,但只要不是女孩子也不是不能忍受……啊, 憂太一定要和女生保持距離,一定哦!」
乙骨憂太握住她的手心, 憋笑著安撫這只占有欲強烈的里香貓貓, 像捏軟乎乎的肉墊一樣捏了兩下:「嗯嗯,遵命, 妻子大人。」
祈本里香貓著腰躲在門外, 從門縫處偷偷覽視廚房內光景。
系著圍裙准備午飯的乙骨憂太, 賢惠得不可思議, 整個人向外散發出有婦之夫的謎之氣場, 大概是這麼個氣場搭配少年的年齡違和感有點重, 廚房內清洗餐具的女服務生好奇地和他搭話。
「已經好幾天看到你來這裡了……是為了女朋友嗎?」她的語氣中不乏羨慕之意。
乙骨憂太點頭, 躊躇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是未婚妻。她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我有點不放心外面的菜食……所以就想著自己下廚給她燒菜吧。」
「……居然這麼早就訂婚了啊。」服務生輕飄飄地囈語,顯然是被驚得不輕。
兩人交談的聲音並不大,門外窺視的里香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兩人的唇形,可惜她讀不懂唇語。
啊啊啊——里香的指甲撓上了門框。
憂太,靠得太近了!肩膀都要挨一起了!
還有那個女人,離那麼近干嘛!不要搭訕她的憂太,聊個天至於湊在一塊嗎?你是不是耳背?
也許是戀人間的心靈感應,又或是乙骨真的把里香任性的叮囑牢牢記在心裡,他往旁邊挪了兩步,從始至終保持一個恰當的距離,僅有的肢體接觸也是要從服務生手裡接過廚具。
很好。里香松開了折騰門板的爪子,深沉地想。
憂太,男孩子在外面也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幸好你把里香的囑咐聽進去了,不然今晚你就睡酒店的沙發上吧哼!
女服務生洗好了餐具,從牆角拿起拖把便朝門外走去,里香敏捷地往旁邊一躲,成功借由視野死角隱蔽起來,注視著那女子一無所覺地離開。
嗯,現在廚房只剩下憂太一個人了,一時半會兒應該也不會有其他人來……
里香稍稍放松了警惕,開始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她家的極道煮夫(?),怎麼說呢,看著乙骨憂太的一舉一動都仿佛是視覺盛宴,她根本舍不得移開目光。
心裡還有一絲隱秘的欣喜。
看到了嗎,有誰能想到,這個手拿鍋鏟身系圍裙的少年,祓除咒靈時揮刀的帥氣模樣呢。還有他只在她的面前會露出的表情,每一副面孔都是她的珍藏……
乙骨憂太身上宛如有挖掘不盡的驚喜,探寶一般的激動人心。
至少這麼久了,里香還從未對這個只屬於她的游戲乏味過。
「咳……咳咳!」
油水下鍋,濺起滋滋的聲響,少年的手指不知是沾了什麼,蹭到了眼睛裡,他左手捂眼,右手探到水龍頭下方,然後捧起一灘水就往眼眶裡灑。
祈本里香被嚇到了,連隱蔽自己都忘了,她急匆匆地跑進去,扶住了少年:「憂太?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唔……里香。」少年眼角邊泛紅,他閉合雙目,眉宇間卻化開了笑意,「你總算肯出來了,我還在想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所以憂太一早就知道里香在外面……不對重點不是這個!」差點被這個人帶偏,里香關掉了灶台的火,幫乙骨卸下手中的東西,然後她拽著少年半蹲下身,捧著他的臉細細觀察,「眼睛,睜得開嗎?我看看。」
「沒事啦,不小心蹭到了芥末而已。」
他示意女孩不要緊張,把眼睛撐開了一條縫,卻由於辣感未過,在空氣的刺激下又淌出了幾滴淚水。
祈本里香忽然卡殼:「……」
她僵硬地看著眼前的景像。
黑發少年煙火氣未散,在熱氣的蒸騰下臉龐熏紅,因芥末的刺激眼角是醉人的紅色,他碧色的眼眸只露出一縷淡光,卻迅速水汽凝聚,眼淚啪嗒地滴落下來。
里香咽了下口水,一時間,她仿佛連所處的環境都忘記了,一片空白的大腦裡,只剩下少年落淚的神情。
……雖然是芥末導致的生理性淚水,但、但是……
里香,好像還沒見過憂太哭泣的樣子耶。
這樣軟軟嫩嫩的,精美脆弱的……打一拳就能哭很久的可愛模樣,是什麼價值百億的世界名畫啊。
祈本里香當然清楚這是錯覺,但這並不妨礙她為此感到興奮,好似血液急速升溫,抵達了沸點。
人類的愛情是摻雜著多方面要素的,是多種矛盾的集合體。
好比現在,里香既覺得心疼,又心跳加速,保護欲和施.虐欲同時激增……真奇怪,明明只是掉幾滴眼淚而已,就一下子點燃了她情緒的引線,讓她瞬間爆炸成煙花。
「憂太。」里香的聲音低沉。
「嗯?」乙骨憂太發出一聲鼻音,他的雙眸還閉著,所以他看不到女孩的神情變化,以為里香出了什麼事,語氣中還有點緊張,「怎麼了?又痛了嗎?」
「沒。」里香眼神灼熱地注視著乙骨眼睫上沾的水汽,她嘴唇無意識地一張一合,聽到自己說,「憂太,你沒吃飯嗎?」
「誒?」
「哭大聲點。憂太沒吃飯嗎?」
乙骨憂太整個傻掉:「……等等,里香??」
他發覺到事態似乎脫離了掌控,可惜晚了。
只見黑發女孩雙手一推,將對她毫不作防的少年推翻在地,她則順勢壓了上去,坐在少年的腹部,扣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動彈一分。
祈本里香的語調輕柔,仿若沉入了某種迷幻之中:「憂太,再多讓里香看看嘛,你哭起來的樣子……里香超喜歡的。」
「再掉幾滴眼淚也行呀。」
「再哭大聲點嘛,憂太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嗎?不會吧?」
女孩的發言越來越不妙了,乙骨感受到微涼的小手摩挲著他的眼角,渴望的心情不言而喻。
乙骨久久失語:「……」
等他總算消化完了這個巨大的信息量,他抓住女孩的手,後者並沒有反抗,任由他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啊。他心想,原來是這樣的嗎。
里香,原來喜歡玩這麼刺激的?
好吧。
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裝了。
眼裡的辣意在緩緩消卻,乙骨憂太也能重新睜開了雙眸,第一眼入目的便是寫滿了期待的女孩的臉色。
他唇角掀起,溫聲說道:「這個地方不太適合,回房間吧,里香。」
女孩思考了不到一秒便點頭同意。
憂太說得對,他那麼惹人憐愛的姿態,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就不太妙了。
………
熱騰騰的飯菜躺在桌面上,香氣四溢,卻慘遭冷落。
冷硬的地板上,女孩的黑發鋪散開來,宛如烏黑的星河,順著地板的紋路蜿蜒游走。
「那個,憂太?」
她呆呆地出聲問道。
「嗯,不要著急啊。這是在完成里香的願望呢。」少年柔聲說道,他的眼底有什麼情愫要掙脫桎梏,火山口噴發的前兆,焚化的岩漿在滾動沸騰。
笑窩止不住地加深,他這般說道:「我說過的吧,我不會拒絕里香的任何願望,我的全身上下都是里香的所有物……難得里香對我下達了命令,當然要好好執行啊。」
「里香不是說想看我哭泣的表情嗎?可以啊。」
黑發少年笑盈盈地說道:「不過讓我自己哭出來有點難辦呢,所以就由里香來想辦法吧。」
女孩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走:「唔……可是,里香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啊,不能用洋蔥辣椒之類的輔助嗎?」
「不可以。」他搖了下手指,「那樣就沒意思了啊。」
少年托腮,滿是溺愛地說道:「里香既然想玩,為什麼要玩那種沒有靈魂的低配版本呢?」
「我可是任由里香隨意欺負了哦——這個機會千載難逢,里香可要好好把握呀。」
「來吧,試試看。讓我哭出來,上氣不接下氣?」
少年的蠱惑近在咫尺,祈本里香盯著他的雙眼好一段時間,冥思苦想。
雖然但是,不能用外力輔助,難度就高了很多啊。
……因為憂太的淚點,真的把握不到。
可是想看他泣顏的心情又是如此迫切,憂太也說了隨便她欺負了。
……啊,傷腦筋。
第54章
咚咚咚。
是清潔工敲門的聲響。
提著水桶的保潔工在門外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不見人回應。她疑惑地看了眼手表,又在門板上輕叩幾下。
隔著厚重的牆壁, 少年的聲音從門扉縫隙中擠出微弱的一縷。
「咳、抱歉……我這就來。」
門板「吱呀」地扭轉,黑發少年的面容從門後顯現了出來。
保潔工:「……」
她呆立了幾秒。
看著黑發少年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狀態的模樣,她提著水桶,試探性說道:「額…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感覺好像打擾到你們的樣子??
面前的少年「撲哧」地笑出聲來,又像是牽扯到了喉管般的咳嗽了一下, 他對她搖搖頭,說道:「沒關系,已經結束了……你進來吧。」
「好、好的。」
保潔工沒忍住又偷瞄了他兩下。
黑發的少年上半身幾近濕透,發尾還在滴水, 他的臉龐上是未干的水漬,淚痕般的痕跡在窗外日光的折射下映出晶亮的水色, 他眉眼溫和, 完全是一副好脾氣任欺負的姿態,尤其是眼角處那仿佛被□□過後的紅腫,更是給他添增了一觸即碎的瓷器般的脆弱。
保潔員自認在社會上混跡這麼久,什麼場景她沒見過。
……但這個場面, 有一說一,她還真沒見過。
瓷磚鋪成的地板上不知為何,水管泄露似的,滿地的清水, 打濕了干燥的鞋, 保潔工只能從房間裡面把大片的積水用拖把掃出來, 順便整理下床鋪。
她收拾床鋪時, 從床單的褶皺裡撿起了一根發圈, 遞給了乙骨:「這是你的東西嗎?」
「啊。」乙骨憂太接過,輕車熟路地把發圈套在了手腕上,「是我未婚妻扎頭發用的。」
保潔工眼神死地盯著乙骨幾秒,又掃了眼堪稱水災現場的房間。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得了了。
好家伙,小情侶還挺會玩的?
「真是不好意思。」乙骨憂太低眸,想來他也知道過了火,「麻煩您了。」
保潔工嘆氣一聲:「沒關系,分內之事。倒是你們,年輕人朝氣蓬勃是好事,但也不能仗著年齡不大身強體健的什麼都敢嘗試啊,你看看你們……」
乙骨全程認真聽訓,而與此同時,祈本里香正在樓下的沙發上睡得香甜。
………
時間倒轉回幾個小時之前。
不約而同、各種意義上都興奮起來的兩個人,本來已經是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動了,乙骨那分外主動的一吻獻上,更是徹底點燃了女孩最後一根理智的引線。
「真的,怎麼做都可以嗎?」祈本里香確認道,「不論里香做什麼,憂太都不會生氣?」
「不會。不論對我做什麼。」乙骨憂太不厭其煩地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一遍又一遍,「這是里香的願望啊。」
「……好的。里香知道了。」
女孩安靜了好一段時間,乙骨平躺在地板上,閉起雙眼,不知是平靜或是期盼地等待著什麼。
然後,他感覺到一雙小手,按上了他的脖頸。
兩手的其余四指抵在脖子兩旁,大拇指則是摁在了氣管的位置,並且隨著時間推移,拇指下壓的力度越來越大,脖子上被掐出了肉眼可見的凹陷,她還沒有停止。
「唔……」
呼吸的氣管被掐住,猝不及防之下的窒息感緩緩上升。
乙骨憂太茫然地眨了眨眼,脖頸處的壓力越來越重,同時伴隨的是愈發強烈的窒息感,呼吸的節奏被打斷,體內氧氣的輸送被驟然阻截。
沒過多久,他的五感開始出現問題,耳邊一陣陣的尖鳴,手部發冷,接下來是視覺上,眼前大片地發黑,像是無數的星星墜落下來,砸得他頭暈目眩,漸漸地,他看不清女孩的面容。
缺氧。
脖頸的壓力驀然一松,呼吸道的阻礙倏忽暢通,乙骨憂太無法抑制地大口喘氣,甚至由於吸氣過猛,扯出了咳嗽的聲響。
「咳、里香,里香……」他呢喃著戀人的姓名,而里香如他所願。
女孩垂下頭去,以吻封緘,唇舌裡渡過去的是幫助他緩解的新鮮空氣,被女孩的體溫暖過,渡到他的氣管中,肺部裡,也像是暖和了起來。
待乙骨憂太緩和了幾分鐘後,祈本里香輕聲道:「那里香繼續了?憂太。」
乙骨凝視著她,柔笑著頷首。
可能是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女孩這次下手毫不遲疑,壓力也不是緩慢上升,而是宛如千斤墜般一瞬間掐了上去,乙骨憂太猛地咬緊下唇,面色蒼白,好不容易回過氣來的身體又陷入了窒息的深淵。
她是數著秒鐘算的,等乙骨憂太開始雙目失神,那根弦快要瀕臨繃斷之時,她就松開手,幫少年平復著呼吸。
然後等著他稍微舒適一點時,又忽然阻斷氧氣進入的通道。
如此循環,周而復始。
如果只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女孩每一次都是算在剛剛好的時候讓他在喘氣和窒息之間徘徊,她不會讓他真的出事,但就是緩過氣來沒幾分鐘,就又被那雙惡魔的小手扼住咽喉,這種從雲端直墜地獄的感受,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到了後面,乙骨憂太的後背都沁出了冷汗,他的手生理性地微微顫抖,但是讓里香失望的是,他就算被這麼折磨,眼睛卻還是干澀的,連一點流淚的跡像都無。
女孩如是嘟囔了兩句,得到了少年一個安慰的摸頭。
他的胸腔震顫著,在平復呼吸的同時對她說道:「不要著急嘛,里香……咳咳……我們還有時間呢,而且,里香醬的話,更過分地對待我也沒問題哦?」
祈本里香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更過分?可、可以嗎?」
「嗯,可以。我不是說了嗎,今天我隨便里香欺負……」只要你開心起來就好啦。
祈本里香怔愣了一會兒,然後女孩如小貓般蹭了蹭他的手心,又親了一口少年的臉頰:「好。」
「噠噠噠」地小跑聲遠去,乙骨憂太注視著女孩跑進了洗漱間,差不多三分鐘後,她端出了一大盆……清水?
「我試過水溫,剛好是溫的,不會凍到憂太的。」里香在其他方面倒是足夠貼心。
在接收到乙骨的目光時,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那個,因為里香自己也有點手酸了嘛,所以就另外想了個辦法。」
祈本里香把少年扶起來,水盆被她放置到床頭櫃上,而乙骨被她調轉了個方向,半跪在床頭櫃之前。
耳邊是女孩略微緊張的嗓音:「憂太,可以嗎?」
「……嗯。」乙骨憂太垂眸注視著盆中自己的倒影,腦海裡已經對女孩即將要做的事有了預感,他放松下身子,柔順地說道,「做里香想做的吧。」
話音未落。
祈本里香的手忽地按上了他的後腦勺,然後順著這股力氣,把少年的頭部整個沉入了水盆之中。
少年悶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反抗,他真就如同女孩的洋娃娃一般任她擺弄,耳廓浸入水線,清水浮動間,破裂了幾個呼出來的氣泡。
祈本里香差不多清楚少年的大概屏息時長了,她算著極限時間,讓乙骨憂太換氣,只不過這次大概是有水的加成,少年的模樣格外凄慘一些。
里香的動作沒有很溫柔,大幅度的動作之下,清水打濕了少年的衣襟,沾濕了他的黑發,將他從水盆裡拽出來的時候,那雙碧色的眼眸瞥過來時,睫毛輕顫下滴落的明珠般的水光。
祈本里香:「……」
這誰頂得住啊!
她將少年的臉部浸到水盆裡,用無處不在的水來堵住他的呼吸口,這本該是讓人難受的、靜默的過程,但是——
興許是太過愉悅,少年在循環往復的折磨中竟是漏出了欣悅的笑音。
「呼……哈哈、咳,里香,里香啊……哈哈……咳……」
鼻腔、口中,未能完全封閉下流進的清水,貼合氣管上,火辣辣的疼。
在不曾間斷的□□煎熬之下,少年的眼角終是沁出了淚水,但他眉眼彎起,笑得不可自抑,心情愉快地像是飛在了天際:「哈哈…里香,再過分一點吧,對我也太溫柔了……咳咳……里香,好里香,里香醬?」
生理性的淚水一時止不住,女孩盯著他淚水映下的笑顏,沉默良久。
怎麼感覺,憂太似乎很享受的樣子……
他應該,沒有這個受虐的癖好來著?
乙骨憂太當然沒有。
只不過他實在太開心了,看著自己的小姑娘那麼努力,絞盡腦汁地想要壓榨他的淚腺的可愛模樣,那全身心都集中在他身上的神態……簡直是讓他上了癮,不自覺地就笑了出來。
祈本里香:「……」
啊,這和里香想像中的哭泣不同啊。
那麼開心的嗎,憂太。
不知是否出於某種不甘心的想法,女孩擦了擦乙骨憂太潤濕的眼角,然後反手端起了那一大盆水:「憂太,看這裡。」
「唔?」這是聽到女孩的聲音,下意識抬頭的乙骨憂太。
「嘩啦」一聲,傾盆而下的水流!
被女孩潑了一身的乙骨憂太呆呆地保持原來的姿勢,這下不止他的頭部,整個上半身都難免打濕的命運。
祈本里香放下空蕩蕩的水盆,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
嗯,這下順眼多了。
第55章 (加更)
體溫正常。
呼吸平緩。
這幾日入夢時的不安穩也像是消彌了一般, 女孩小小的一團,面色紅潤,雙手交握, 乖巧地搭在腹部, 被賓館沙發的絨毛簇擁著,臉頰上被壓出一個小小的紅印子。
乙骨走下一樓, 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潤喉,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睡夢裡的女孩,無聲地揚起了唇角。
他坐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探到女孩的劉海處, 為她整理凌亂的發絲。
現在已經是第七天了,里香的生理期差不多也過去了,表現得最明顯的就是她平和下來的情緒, 還有那慢慢好轉的睡眠質量。
初次照顧生理期的女孩子,乙骨可以說是手忙腳亂,而且心軟得沒有底線, 現在回想起來之前的事情,自己也會禁不住被這離譜的發展弄得哭笑不得。
被酒店的人問起發生了什麼。
「打水仗而已,只是在打水仗。」——是這麼回答的。
關鍵是,除了進去房間裡的保潔工, 所有人都信了,他們看了一眼沙發上熟睡的小女孩, 眼裡頓時就劃過一絲了然:「熱天玩水的確很舒服, 但是也要注意別著涼啊。尤其是這麼小的女孩子容易生病,你也別太縱容她了。」
乙骨憂太:「……嗯, 謝謝提醒。」
雖然但是, 縱容未婚妻什麼的, 不就是他應該做的事嗎。
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縱容在外人看來有多離譜,乙骨憂太忽略其他人的態度,決定放棄思考。
………
最後一天了,他們也在東京地區耽擱得夠久了,乙骨為了里香的身體他硬是把行程拖了一個星期,但是該來的遲早要來。
現在是上午十點整。
距離女孩的小憩,已是過了兩個多小時了。
像是算准好時間般,祈本里香在分針指向「6」的時候,撐開了朦朧的雙眼。
她還沒看清眼前的場景時,就習慣性地捕捉到了乙骨憂太的氣息,然後往他懷裡一鑽。
「憂太……早上好。」她軟軟地說道。
「已經快十一點了哦,里香。」乙骨憂太失笑道。
祈本里香抬頭,這才發覺到四周的景像好像不是他們的房間。
她扯了扯乙骨的衣袖,問道:「今天有什麼行程安排嗎?」
「嗯。我們去商業街,買點東西。」乙骨憂太蹲下身,給小姑娘穿好了鞋子,「日常用品,換洗衣物什麼的,還要囤點食物……里香,你喜歡吃什麼零食?」
他的未婚妻,好像除了甜品外就沒有別的愛好了。
但是里香現在這麼小,天天吃甜食,有得蛀牙的風險啊……
而且也不知道五條老師推薦過的那家店面,十年前在不在。
「……」祈本里香眼睛眨巴,她關注到另一個重點,「憂太,我們要搬出去了嗎?找到租屋了?」
「也沒有。只是我們得盡早回去高專,讓咒術界幫忙查清楚時空穿梭的真相。」乙骨憂太如是說道,「十年前的咒術高專,位置應當沒有變化,只是我們兩人的登記都沒了,這就有點麻煩。」
祈本里香晃悠著小腿,她的神色輕松自在,毫不擔心:「反正憂太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嗯。」乙骨憂太笑著摸了摸女孩的頭。
沒有登記的咒術師,應當無法穿過咒術高專天元大人的結界。
最好的辦法是鬧出一些動靜,然後等咒高的人主動找上門來……
「憂太?」看到黑發少年再度走神,祈本里香不滿地掐了下他的手臂,「回神啦!你又在想什麼?」
「啊,里香。」
乙骨憂太忽然站了起來,他單手托住了嬌小的女孩,對她輕笑道:「難得這麼好的天氣,我們出去走走吧?」
「先去商業街采購完必需品,然後再活動一下。」
活動一下……怎麼個活動法?
里香摟住少年的脖子,像只大型掛件般掛在他的身上,一時竟沒有想到他指的是什麼。
……
啊。
猝不及防看到一只巨型的爬蟲般的咒靈,里香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感嘆一聲。
果然是被憂太寵著的安逸日子過太久了,她差點都忘了這世界上還有咒靈這種東西……這七天太美好了,美好到她幾乎要以為全世界就只剩下她和憂太兩個人。
說來也奇,跟在憂太身邊的這段時日,除卻她和他一起出任務的時候,基本沒在周邊環境看到這些長相嚇死人的咒靈。
咒靈的出沒應該是不分時間地點的,里香還記得她和蘭堂先生住在橫濱的時候,那不論何時何地,舉頭三尺有咒靈的奇妙感觸。
所以排除了錯誤答案之後,剩下的真相只有一個。
是憂太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把周圍的咒靈全部清理干淨了,讓她連見都沒機會見到。
——就因為里香曾經的那一句「討厭咒靈」。
意識到這一點,黑發女孩摟得更緊了,她把自己埋在乙骨憂太的頸窩處,克制不住心底湧上來的暖流。
他們這一對組合不算罕見,但乙骨憂太全程單手托抱她的姿勢就十分引人矚目,也得虧少年視他人目光為無物,在和女孩的小聲交談中從貨架上拿下生活的必需品,直到最後一只手快要提不完購物袋了,祈本里香才結束一個掛件的使命,從他身上蹦跶了下來。
「東西先存放到賓館那裡?」
「嗯嗯,憂太,里香餓啦~」
「好。那先回去吃飯。」
「……就不能在甜品屋解決嗎。」
「甜食不能當飯吃,里香,經常這麼干胃會吃出毛病來的。我回頭給你燒菜,你想吃什麼?」
「隨便啦,憂太做的都可以。」
祈本里香喟嘆一聲,拿臉蛋貼著他的手臂,親親密密地說道:「憂太真的好賢惠呀——憂太的新娘課程,一定是滿分吧?」
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緩緩打出一個問號:「為什麼我是新娘?」
「嘿嘿。」黑發女孩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因為就是有這個感覺呀。憂太你看,你做飯那麼好吃,拖地、擦桌子、洗衣服……這些家務都樣樣精通,還會給里香講睡前故事,從來沒和里香吵過一次架,就連縫紉你都會!憂太你就是新時代大和撫子吧!」
黑發少年無言以對,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沒有可以反駁的點。
其實如果單說家務活,祈本里香自己也能全包攬,可問題是憂太壓根不會讓她動手,生活上的那些瑣碎小事,乙骨憂太自己一個人全部搞定了,比起他自己麻煩,他更舍不得讓小姑娘為此苦惱。
最終,乙骨憂太只是嘆了口氣:「里香說是就是吧。」
然而,他沒想到小姑娘得到了鼓舞後變本加厲。
大概是生理期結束了,整個人的活潑程度是以前的兩倍不止。
祈本里香雙眼放光,右手握拳,錘到了左手的掌心上,歡呼道:「好耶!那以後里香和憂太結婚的時候,憂太要穿白無垢呀!」
乙骨憂太差點被石子絆倒,他一個趔趄:「……?!?!」
他僵硬地轉向小姑娘,可惜里香仿佛沒看見他的欲言又止,她一本正經地比劃了起來:「嗯,白無垢的話要配長發好看呀,現在讓憂太留長應該來不及了?那去買個假發吧,要好好挑選才行。」
「……等,等等,里香……」你不要忽然自言自語地嗨起來了啊!
「還有化妝師要好好挑。憂太不適合太濃重的妝容,抹個淡淡的眼線之類的就可以吧,因為憂太天生麗質嘛。」
祈本里香自言自語得無比歡快,然後她忽然卡殼了一下。
「啊…那這麼一來,里香是不是就要准備聘禮了?幾年的准備時間夠嗎,說起來聘禮要給誰……」
越來越離譜了!
乙骨憂太一把捂住小姑娘叭叭叭個沒停的嘴,頭疼地說道:「好了別想了,聘禮我給,里香准備好嫁妝就可以了。還有我的話,配不上白無垢呢,只有里香才能穿出白無垢最美的模樣。」
「……」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聽戀人的誇誇,祈本里香停止了皮,她紅著臉「嗯」了一聲。
小姑娘安靜了下來,然而沒過幾分鐘,她又忍不住出聲。
「不過,結婚之後,好像是還要度蜜月的吧?那是里香和憂太的二人世界嗎……」
乙骨憂太莞爾笑道:「是啊,只有我們兩個人。」
「嗚哇好期待。但是對憂太來講應該期待值不會太高?」祈本里香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我記得憂太出國出膩了?但是在日本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
「誰跟你講我膩了?」乙骨柔聲說道,和里香並肩走在小道上,溫煦的陽光下,碧色眼眸裡是一片粼光的波瀾。
「以前覺得海外無聊,那是因為一個人,又有任務纏身,余留下的記憶只有疲憊。」
「和里香在身邊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最重要的人就在我的身側,不論去哪裡,做什麼,我能回想起來的唯有無盡的歡喜。」
「唔,倒不如說,和里香在一起,就算是祓除咒靈都感覺像在約會呀——」
祈本里香捂住了眼,她細聲呢喃道:「別這麼說啊,這對咒靈們也太不友好了……」
「噗。嗯,不說了。」
乙骨撫摸著女孩軟軟的發絲,心裡吐出嘆息。
由奢入儉難啊…他習慣了里香在身邊的日子,現在連回想過去那一年的出差生活都不敢相信,他究竟是怎麼度過那麼多的獨身一人的時光?竟還沒有被孤獨感吞噬,也是他心理素質好了吧。
………
米格爾:?
第56章
十年前的東京, 與十年後的相比,其實也並無顯著的差異。也許是日本泡沫經濟破碎後,經濟二十年來停滯不前, 整個國家就像是按了暫停鍵般,在十年前都能處處找到十年後的影子。
當然, 這是在表世界的人眼裡。
裡世界,尤其是咒術界的人, 可謂是最能感受到這十年變化的人群了,通過這激增的咒靈數量, 還有不斷拔高的咒靈上限值, 都無處不反映著人們日漸壓抑的內心,沉入谷底的晦暗情緒。
在農鄉地區還好,但在繁華的大都市內,咒靈是隨處可見的龐大斑駁, 同時也是咒術師的重災區域。
日本的東京和京都兩大城市, 駐立著全國僅有的兩大咒術高專, 咒術師的搖籃, 同時也是日本咒術師的最大根據地之二。
然而,原本不分伯仲的兩大咒術高專在近幾年卻顯現出了日益拉大的實力差異,一方逐漸顯赫, 而另一方則顯出傾頹之勢,存在感一天比一天低。
原因很簡單, 因為當今最強的一代咒術師, 都集中於東京咒高罷了。
五百年一遇的六眼及無下限術式持有者, 五條悟。
強悍而靈活性極強的咒靈操術所有者, 夏油傑。
珍稀的治療師、反轉術式持有人, 家入硝子。
這三個人可謂是這一屆咒術高專的新星, 尤其是某個六眼的白毛,一出生就打破了咒術界實力均衡的可怕人物。
——不過,現在都還只是中二期未過的小鬼頭而已。
是會因為人頭被搶、經驗不能獨享而氣急敗壞無能狂怒的某DK(男子高中生)而已。
「啊啊啊啊——別讓老子逮到那個三番五次搶我人頭的混蛋!!」
某只白發DK怒氣攻心,一米九的大長腿猛地踹向桌椅,沉悶的巨響過後,桌子掀翻,椅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本來空曠的教師被他折騰得雜亂不堪,這個罪魁禍首卻毫無反省之意,雙臂環抱,翹著二郎腿坐在了翻倒的桌子上,實力演繹「勞資今天很不爽」。
唯二兩個幸免遇難的桌椅,都擁有了主人,其中一個黑發丸子頭的少年習慣成自然,連眼神都沒給好友一個,他越過某人,向在場唯一的JK(女子高中生)說道:「開水燒好了,硝子,需要茶葉嗎?」
短發清爽的少女很是默契地一同無視了某只白毛小學雞,她接過黑發少年的茶葉袋,笑道:「謝啦,傑。」
白發少年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了眼黑發丸子頭的好友,又瞅了瞅短發的少女,不甘自己的存在感就此隱匿,他叫嚷道:「喂!你們都不表示一下的嗎?這是我第五次被搶人頭了誒,第五次!我懷疑有人在針對我,你們一點想法都沒有的嗎?」
打心眼想無視好友,卻也知道真這麼做某白毛就要一整天鬧個沒完了,夏油傑頭疼地扶住額頭:「你到底在氣什麼啊,悟,這又不是打游戲。有人幫你把任務全完成了,你躺著就能領報酬這種好事,我怎麼就遇不到呢?」
家入硝子表示贊同:「就是啊,還省得你浪費力氣了,就當出去玩了一圈回來唄。」
「這個性質不一樣!」五條悟發動技能·胡攪蠻纏,「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關鍵是五次誒!連續五次都讓我白跑一趟,我的時間可是很金貴的!搶我人頭就算了,這個人還滑溜得跟個泥鰍似的每次都正好和我錯開,這真的不是在針對我??」
夏油傑微笑:「是不是針對你我不知道,但你想多了一定是真的。」
「比起這個,還是先把桌椅扶好來吧悟,被夜蛾老師看見又要挨罰了。」
「切,讓他來啊。」五條悟翻了個白眼,不過可能由於墨鏡遮擋別人看不見。
「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有人能從你手下搶走五次咒靈人頭啊……如果真的是巧合,我還想見見是哪裡的咒術師。」然後給TA點一百個贊,家入硝子心想。
五條悟嘖了一聲,他空手劈過夏油傑剛泡好的茶就往口中倒:「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
夏油傑看著忽然空掉的手,額頭青筋蹦得歡快:「……」
「能安排給我的咒靈,你們都知道不是什麼簡單的貨色,嘛雖然在我看來也都是渣滓螻蟻啦。」白發少年一口氣潤完了喉,順手就把夏油傑的茶杯還給了他,「但是至少不是二級以下的那種廢物,這點我還是能肯定的。」
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住把茶杯往五條悟腦袋上砸的衝動,夏油傑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向他說的話語:「你的意思是,那個三番五次截了你的胡的咒術師,至少一級的水平?」
「一級,或者以上。」
「原來如此。」家入硝子get到五條悟的意思了,「現在咒術界術師稀缺,高級的咒術師更是兩只手數的過來,每一個都在高專詳細的登記資料,而且都很忙碌,不可能閑著沒事吃飽了撐的去和悟搶人頭。」
「我用六眼觀察過咒力殘穢後就回去比對了,和現存登記在案的咒術師,沒一個對得上號的。」
夏油傑驚訝地抬起眸子,說道:「你是說,東京有一個陌生的高級咒術師游蕩在外,在勤勤懇懇地和高專搶著祓除咒靈?」
「很神奇對吧,但這就是最可能的答案。」五條悟輕哼道,「不知道那家伙是誰,但大概率不是詛咒師那邊的,畢竟沒哪個詛咒師會腦子進水一般把自己暴露給高專。如果他是故意的話,那就是想引起高專這邊的注意。」
懂了。夏油傑面露憐憫:「所以你就是成為了人家吸引注意的工具人?」難怪回來時一副氣到爆炸的模樣。
他五條悟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哦。白發少年眼神陰郁,陰惻惻地說道:「行啊,那便如那個人所願好了,最好慶幸之後別落到我的手上……」
打斷了某只小肚雞腸的白毛騰升的殺氣的,是驟然被推開的教室門。
班主任夜蛾正道人未進聲先至:「注意了,上邊傳下來了新的任務!……這教室怎麼搞的亂七八糟的,悟,又是你小子對不對!」
五條·毫無反省之意·悟吐了下舌頭,從倒塌的桌子上翻身下來,伸了個懶腰:「比起這個,不是說有新任務嗎?是什麼?」
夜蛾嘴角抽搐:「等下再收拾你……是【窗】傳達的訊息,東京本地,出現了特級——或者比這還要高等的咒靈的殘穢,放任不管定會釀成大禍,交給你們倆沒問題吧,悟、傑?」
過特級。
夏油傑翻書的手指頓在了書頁一角,五條悟緩緩地扭頭,面無表情地盯著夜蛾教師。
空氣像是被抽離,聲音陡然消散。
良久,白發少年的唇角咧開,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啊,什麼嘛,終於來了個有趣點的事情了嗎?」
夜蛾正道:「你們不要太掉以輕心了,這是史無前例的過特級,說不定就連你們都會陰溝裡翻船。」
白發少年聞言,只是嗤笑一聲,推了下鼻梁上滑落的墨鏡:「別開玩笑了,你以為我們是誰啊。」
「我和傑可是最強的——對吧,傑?」
黑發少年文靜地翻了一頁書:「注意語氣措辭哦,悟。」
「不過,你說的沒錯。」
不管是過特級咒靈也好詛咒師也好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都無須放在心上,更不必忌憚。
他們兩個,就是最強的組合。
………
女孩的黑色長發快要挨到地面,即便如此她還是保持著縮成團子的姿態一動不動。
「憂太,嗚……怎麼辦啊。」祈本里香可憐兮兮地拽著少年的袖子,「里香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乙骨憂太無言地看著眼前的大片廢墟,就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完好無損的建築群。
本來也沒啥,他就是秉持著飯後消化的念頭帶著里香出來祓除幾個咒靈玩玩。
只是沒想到小姑娘一時間玩嗨了剎不住車,不光把這一帶的咒靈全滅了,就連建築物都未能幸免。
動靜鬧得太大,已經驚動了不少普通人,如果不做好善後措施,怕是會讓東京從此多出一個可怕的怪談……
而且剛剛里香顯露本體的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目睹到了。
唉,頭疼。
乙骨憂太如是想著,回頭看向萌噠噠的小姑娘,他立刻換上一副溫柔的面孔:「沒有哦,里香做得很好,把咒靈都清除干淨了呢,還沒有傷及普通人,有好好地記住我說的話呀。」
天大地大,哄老婆最大。
老婆做什麼都是對的,如果做錯了,請參照上一條。
乙骨·越來越沒底線·憂太向女孩伸出手:「好啦,里香快起來吧,頭發要沾到地上的灰了。」
「……嗯。」祈本里香乖巧地將小手覆上去,借著乙骨憂太的力站起身,她指著不遠處的廢墟說道,「那憂太,這個怎麼辦?」憂太說沒關系,但怎麼想都是添麻煩了嗚……
要掩蓋下這個不小的動靜,光靠個人怕是不夠的。
乙骨憂太剛欲出聲,倏忽間,風聲鶴唳!
無邊的陰影遮蓋了下傾的日光,宛如一條長龍般浮動的咒靈,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朝他們飛快游來,充滿壓迫感的咒力氣息愈來愈近。
他猛地抬頭,一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摟住女孩的腰際,敏捷地躲開了上方的第一道攻擊。
「啊,躲開了嗎,也難怪……」
從長龍咒靈上穩穩落下,身穿校服的黑發少年右臂揚起,友善地對乙骨打了個招呼。
「那邊那個少年,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庇護咒靈,但能把它交給我們嗎?這玩意對人類危害很大的,不能坐視不管。」
「哦對了,我是咒術高專派來處理這只咒靈的咒術師,名字是夏油傑,請多多指教。」
「叮」——是刀刃出鞘的剎那嗡鳴,寒芒乍現,閃著冷冷厲光,如同實質的殺意。
第57章
【你好, 我是夏油傑。】
就在幾十米之外,那個身穿高專校服的黑發少年,將半長的頭發扎成了丸子頭梳在腦後, 額前垂下半邊的斜劉海,這逾過十年都未曾改變的外貌……
乙骨瞬息間就認出了他是誰,與此同時,是他身上陡然暴漲的殺意。
他拇指指腹摩挲過白刃側面,被打磨得如鏡面般光潔的刃身, 在角度微轉時倒映出了少年冷凜的深邃雙眸。
乙骨憂太不是不知道他處於十年前,也許一切尚未發生。
但他無法抑制住自己對夏油傑的敵意,哪怕是過去的時間點, 只要想到他在日後的所作所為, 乙骨憂太不可能心無芥蒂。
【百鬼夜行】事件, 夏油傑侵入了高專,重傷了他的幾個同學, 還有……
想要奪走他的里香。
一年前發生的一切,還記憶猶新。袈裟披身的教祖男人,咒靈操術下群魔肆意的百鬼之夜,以大義之名,想將他的里香據為己有。
可謂是徹底踩到了乙骨憂太的爆點。
現在是十年前, 是的,他當然清楚。
但眼前這個名為夏油傑的少年, 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乙骨將他身邊的咒靈(里香)交給他, 霎時間, 此刻場景仿佛和一年前的對峙重疊, 乙骨憂太的神經中樞頓時發出警報的鳴響。
「你想做什麼?」
深厚的咒力繚繞流轉於刀身之上, 積蓄攀升的咒力波動昭示著少年此時不平靜的內心,乙骨憂太眸光凍結,那片碧色的大海裡某種黑色的機質流淌蔓延,色調都似乎暗了一度。
好像只要夏油傑再說出一個針對的字眼,那把刀瞬間就會劈到他的脖子上。
尖銳的殺氣,毫不掩飾的敵意,如鋼針一般密密麻麻地扎在對方皮肉之中,讓人不得安生。
乙骨憂太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後推了推,完全的保護姿態,他戒備萬分地凝視著夏油傑。
………
夏油傑此時的心情是懵逼的。
他自己也是個優秀的咒術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對面少年的水平,所以他和五條悟在發現過特級咒靈的身旁有個陌生咒術師時,敲定的方案是先盡可能把對方拉攏到自己這邊,然後解開過特級咒靈對那個少年的蠱惑。
對的,在他們眼裡就是人類被咒靈蠱惑了,看著那只過特級咒靈和人類一般無二的女孩外表,想也知道它的偽裝能力有多麼強大,再加上咒靈本身的能力,騙幾個涉世未深的青春期少年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嗎。
——以上的方案幾乎全是夏油傑一個人在完善,五條悟從始至終都是簡單粗.暴的「直接干就完事了那麼麻煩干嘛」、「反正也打不過我倆」……
夏油·男媽媽·傑只能頭禿地給某只白毛大貓貓順毛,解釋說這次的任務對像是前所未有的過特級,不管怎麼說還是穩健一點比較好,而且這裡離市區不遠,打起來動靜肯定老大了萬一傷及無辜怎麼辦balabala……
總算勉勉強強地安撫下來這位大爺,夏油傑決定趕在五條悟壞事拆台之前先行一步。
夏油傑自認他打招呼的時候很友好了,滿滿的善意吧,但對面那個少年怎麼……反應有點不對勁?看到他就跟看到苦大仇深的世代仇敵一樣?
懵逼之下的夏油傑回想了一遍自己剛剛的話語,他尋思自己說的中規中矩沒毛病啊,自我介紹了一下,解釋清自己的來意,還禮貌地問對方能不能交出咒靈……
啊,難不成是因為那只咒靈嗎?他不願意交出來,所以對自己產生了敵意?這只咒靈的蠱惑力居然這麼強?
自以為找到了合情合理的根據,夏油傑思忖片刻,說道:「別緊張,我沒有惡意的,只是你不能被蒙騙了雙眼,認清楚它是咒靈,這種有害生物還是鏟除比較好哦。」
「……」乙骨憂太皺眉,他冷聲說道,「里香不是那種咒靈。」
夏油傑:「??你還給咒靈取名字?」哇不是吧,他一個咒靈操使都沒做到這種地步?
「里香不會交給你的。」乙骨的態度很堅決了。
夏油傑輕嘆一聲,這個少年被蠱得不輕啊,看來是要動手了。
不過在動手之前,不知出於何種好奇心理,夏油傑試探地問道:「為什麼?」
夏油傑發誓,他問這句話沒有任何別的意思,真就純粹的好奇,所以他也沒做任何心理防備。
導致接下來的回答,直接震碎了他的三觀。
「因為里香是我的妻子。」乙骨憂太如是說道,「有什麼問題?」
夏油傑:「……」
夏油傑:「???」
震撼夏油一百年。
他原本狹長的眸子此時瞪得像個銅鈴,仿佛要整個人裂開,過去十幾年塑造的基本成型的世界觀在這一句話之下粉碎了徹底,這魔幻現實主義讓他恍恍惚惚地扶住了腦袋,心說這每個字他都認得,怎麼連在一起自己就聽不懂了?
「不、不是……這位少年,你認真的?」夏油傑嘶氣,下意識想去瞅那只女孩模樣的咒靈,發現他意圖的乙骨憂太往旁邊側身,遮擋了他的視線。
大腦紊亂狀態,連帶著吐字都有些不流暢起來,才十來歲的男子高中生,就算是咒術師也沒經歷過這麼刺激的事,夏油傑不知是欽佩還是詭異地盯著乙骨,兩個人就在這廢墟周圍相對而立,氣氛一時間十分尷尬。
妻子,流批。
這就是過特級咒靈嗎。
不過這只咒靈口味有點煉那啥啊,這個少年看起來也才十來歲的樣子,這年頭連咒靈蠱人都喜歡蠱小年輕了嗎?
放棄思考的夏油傑,決定原地待機,等五條悟下場。
畢竟現在的狀況有點復雜。
夏油傑一方認為是乙骨被迷惑了心智,祈本里香作為咒靈還是被歸類為有害生物,他想拉攏乙骨不成反被敵視,目前疑似被打上了「想動我老婆的可疑人物」這個標簽。
而乙骨夫妻檔比較簡單,他們就是單純地防備夏油傑,乙骨在疑惑對方遲遲不動手的同時也在心中暗自猜測他們的目的,不出意料是衝著里香來的,他該怎麼做才能護下他的未婚妻……
打破僵局的,是從天而降的某只白毛。
「喂傑——我就說你的辦法行不通吧!搞那麼復雜做什麼,對付咒靈祓除就是了,和咒靈一伙的就視為詛咒師……」
六眼輕飄飄地往那邊瞥了一眼,然後再也移不開目光。
五條悟:「……」
啊,這個咒力波動,不會錯了。
「轟」的一聲巨響,五條悟腳下的土地崩裂成巨坑,周圍呈蜘蛛紋狀爬沿開來,陰森的殺氣節節拔高,五條悟把手指捏得嘎吱作響:「讓開,傑,這是我的獵物。」
「悟?」夏油傑奇怪地看著好友,悟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太對?
回應他的是五條悟扭曲的笑容:「總算給老子找到了你這個搶人頭的混賬,在弄死你之前我這輩子不會忘記這股憋屈,准備好受死了嗎你個混蛋?」
「……」五條老師。乙骨憂太愣神。
乙骨憂太這廂沒留意五條悟的話語,原先安安靜靜躲在他後面的小姑娘卻耐不住炸了。
黑發女孩忽地擋在他的面前,張牙舞爪地說道:「才不許你那麼說憂太,也不許你傷害憂太!」就算是十年前的五條老師也不行!
「里香,回來!」
一雙手從後方摟住女孩的腰肢,乙骨憂太條件反射地把祈本里香抱回了身邊,女孩想要掙扎,卻被少年一個落在額頭的安慰式親親成功順毛,兩人的姿態親昵無間。
五條悟的墨鏡滑落了一點。
他轉頭看向同樣表情有點扭曲的好友:「傑,這是什麼情況?」
「……有些復雜。」夏油傑輕咳了一聲,「簡明扼要就是,咱們任務目標就是那個女孩模樣的咒靈,但她是旁邊那個少年——也就是搶你人頭的人的妻子,兩者現在是夫妻關系。」
五條悟:「臥槽。」
他震撼得連打架的事都忘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人外之戀?人鬼情未了?」
「果然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請不要這樣說。」乙骨略微反感地擰緊眉頭,投過去不贊同ソ目光。
眼看這架是打不成了,意識到雙方信息差或許造成了許多誤會,乙骨憂太姑且放下對夏油傑的敵意,先反駁他最想反駁的那一句話。
他認真地注視著DK二人組,說道:「里香和我之間沒有任何詭譎的、不對的成分,我和里香是正常的相知相識相愛的過程,我們的相戀就和這世間的任何一對情侶一樣,是彼此的情意相通,沒有什麼可驚訝的。」
「我和里香,是純愛。」
……
夏油傑:「哇哦。」
五條悟:「蕪湖。」
白發的DK驚嘆地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傑,你聽到了嗎?他們說他們是純愛。」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打下某只白毛貓貓的爪子:「聽到了。」
然而白毛貓貓卻看熱鬧不嫌事大,興奮地說道:「話說傑,你之前趕來的時候好像說過要收服這一只過特級咒靈的吧?可是這只咒靈是人家老婆誒傑!」
夏油傑:「……」心裡忽然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五條悟手舞足蹈:「那現在的狀況不就是那個嗎,傑!」
「人家是純愛,你就是ntr啊!」五條悟震聲。
……
夏油傑:拳頭硬了。
第58章
尷尬的沉寂之中, 烏鴉盤旋,粗啞的嘎嘎鳴叫,仿佛在所有人心中竄過一串的小黑點。
受到萬眾矚目的五條貓貓面色毫無異常, 又宛如沒看見至交好友臉黑得想當眾屠貓的神情, 白毛貓貓打破了這一片寂靜, 不甘寂寞地喵喵直叫:「蕪湖!傑,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刺激啊。放心這件事我回頭一定會去告訴硝子的哈哈哈哈哈——嗷嗚!」
夏油傑面色核善地放出了咒靈,挾裹巨大的咒力波直衝五條悟面門而去。
再忍下去他就是王八!
這只五條貓貓皮得快翻了天了,不揪住他的尾巴狠狠錘一頓不會老實!
夏油傑打了個響指,身後六只巨型的高級咒靈齊刷刷衝出,二話不說對著五條悟就是一記迅疾的刺擊。
五條悟當然不會站在原地等著挨打, 白毛貓貓這時候才顯露出了貓科生物的敏捷性,躲避的同時配合著無下限術式的無死角防守, 夏油傑的咒靈根本近不了他分毫。
兩個年紀輕火氣旺的最強DK紛紛放開了手腳,咒力的能量波席卷落葉於空中狂舞,每一次的咒力碰撞都掀起了四面的泥土樹木,戰況一時分外激烈,兩人打得難舍難分。
被無視的乙骨夫妻檔:「……」
乙骨憂太眼裡失去了高光, 他默然無言地注視著不遠處忽然起內訌了兩個人, 心裡發出了一個真實的疑問:他到底是來干嘛的……?
對面的兩個DK,他所想不錯的話, 就是十年前的五條老師和夏油傑了吧?
夏油傑也就算了, 他對那家伙畢竟不了解, 但是十年前五條老師的性格是真的嚇到了他, 這麼看來這十年時光裡不變的好像只有不著邊際這一點。
乙骨憂太忽然懷疑, 他真的能通過這兩個人成功聯絡上咒術高專嗎?
本已經打算放下芥蒂接觸夏油——至少要填平雙方信息差的乙骨, 此刻對他們的靠譜性產生了真實的疑慮。
乙骨憂太目露死魚眼,他懷裡的女孩悄咪咪探頭,性情單純的里香頭頂問號,不解地注視著突然自相殘殺起來的兩個DK。
「憂太,他們是仇人嗎?」
「不是。」乙骨憂太攏了攏披在女孩身上的外套,耐心說道,「應該是摯友吧。」
祈本里香更迷惑了。
小姑娘在感情方面有自己一套獨特的理解,這是好事,某種程度上卻也是壞事。
優勢在於里香不會輕易被他人動搖心意、從而懷疑自我,但壞處就在她和別人不同的感情腦回路,導致她的共情理解力偏低,缺乏常識,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人的感情表達方式。
好比說在里香看來,「朋友」這個詞對應的形像就是當初的她和憂太,那時候兩人還未互表心意,以「朋友」的身份相處著,卻也是無人可及的親密。
里香的感情抒發極為直接,和乙骨一樣都是萬年直球選手,所以他們在一起從未有任何的彎彎繞繞,從告白到求婚,一切水到渠成,如果不是年齡不夠,估計能快進到婚禮現場。
在祈本里香的世界裡,喜歡就要用盡全力地表抒熱愛,討厭就要早早遠離不讓它出現在自己的視野,對討厭的人不用留情面,同理,對待喜歡的人也不能傷害他,要盡可能地呵護他,收納在自己小小的八音盒裡,撥弄出只能讓自己領聽的曲律。
憂太說這兩個人是摯友,這就觸及到里香的知識盲區了。
因為小姑娘,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和憂太打起來的場景……不,哪怕是吵架、鬧矛盾,都像是世界末日一樣的天昏地暗。
祈本里香不明白,於是她選擇直接問。
「是摯友的話,不應該像里香和憂太一樣……溫柔地、小心翼翼地、珍愛地保護對方嗎?為什麼會舍得在對方身上留下傷痕呢?」
乙骨憂太:「……」
黑發少年的微笑如同打上一層柔光濾鏡,他溫聲對女孩解釋道:「因為他們都是直男。」
祈本里香:「?」
里香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兩個DK打架的場地離這裡也不遠,順著風聲掠過,女孩的話語鑽入了兩只DK的耳朵裡。
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施展術式的動作,看著對方,面如菜色。
溫柔地、小心地,珍愛對方……保護對方??
五條悟:「yue——」
夏油傑:「嘔……」
五條貓貓潔白發亮的毛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般焉了吧唧的,仿佛一口氣吞下了過期三個月的小黃魚,要把膽汁吐出來一般。
夏油傑也沒好到哪裡去,聽到那句膩死人的話,再代入一下他和五條悟……不行,這種吞了兩萬只抹布味咒靈球都無法比擬的惡心感,成功讓極其擅長忍耐的夏油傑破防了。
被惡心了個倒翻的兩個DK也沒力氣再打了,里香那句話的後勁實在太足,足到他倆就連對視都盡量避免,以免看到對方的臉後胃部再度天翻地覆如洪水海嘯= =
如果這是那女孩勸架的辦法的話,可以,她贏了,這局她是MVP。
五條悟願稱她為勸架界的最強。
乙骨憂太冷眼旁觀,如果忽視他把小姑娘往自己懷裡帶了帶、正好捂住她的嘴的小動作,恐怕別人還真以為他心性沉穩不動如山。
嗯……他的未婚妻偶爾也會說出一些很驚世駭俗的得罪人的話呢,不過大概也是這個原因,他算是徹底破碎了最強光環下的對五條老師的濾鏡了。
眼前這只干嘔到虛脫的白毛貓貓是哪家的,居然有一米九,是基因變異嗎。
五條悟虛弱地扶了扶墨鏡,真是萬萬沒想到擁有絕對防御般無下限術式的自己會敗在言語攻擊上,精神衝擊實在太大,還附帶持續性減防效果,真是流批。
鬧劇般的插科打諢過後,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確認彼此都沒了戰鬥欲.望,最後達成一致,找到了一家壽司店,在店內進行情報交換。
「歪?對,是我。」五條悟仰倒在沙發上,一手虛虛地拿著通訊器,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伸到了桌子底下,毫無顧忌地踩在夏油傑的腳背上,「任務出了點變故……沒有失敗,你把我當什麼了!具體情況回去後細談,總之這回鬧出了不小的動靜,給我掩蓋下去,明白嗎?」
掛斷電話後,五條悟隨意地把手機一甩,嘟囔道:「煩死人的老東西。」
感受到腳背上的重量,夏油傑冷笑,伸手就在某只五條貓貓的皮毛上扭了一把,薅下來好幾根白毛。
「嘶——痛痛痛……傑你放手!」
「你先把腳挪開。腿不用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我可以免費提供截肢服務。」
五條悟:「……切。」
乙骨感覺腦仁疼:「你們鬧夠了沒有?」
如果不是這回時空穿越他也不會想到,站在咒術師和詛咒師天花板的兩個人以前居然這麼……幼稚。
還是他的里香最乖了。乙骨溺愛地瞥了一眼往嘴裡塞飯團的小姑娘。
關鍵時刻還是夏油·男媽媽·傑更靠譜,他及時扯回正題:「那先來說說你們的事吧。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人?」
………
餐桌上的空盤已經疊了三摞,時針緩慢地轉動,壽司店裡的客人換了一波又一波。
「真是,不可思議。」縱然是見多識廣的咒術師,聽聞二人的坦白時也不由感到詫異。
夏油傑簡要概括了一下:「你們是在執行祓除咒靈的任務時莫名被卷入時空亂流裡的?也就是說,你們其實是十年後的人……」
「聽起來像是科幻電影。」五條貓貓插嘴。
「所以我們想借助高專的力量,研究能夠回到我們的時空的辦法。」乙骨嘆氣道,「只是操作不當,似乎引起了什麼誤會?」
一道清晰響亮的「哼!」吸引了其余三人的目光,沐浴在三人視線下的五條悟雙臂環抱,瞪著乙骨憂太:「看什麼看,就是你!聯絡高專就聯絡唄,你盯著我搶人頭是幾個意思?我就被你當成了和高專牽線搭橋的工具人?」
乙骨憂太:「啊。我很抱歉,五條……先生,我不知道是你的任務目標。」十年前的五條老師,好小學生啊。
「既然你也是高專的學生,那算是我和悟的後輩了,這個忙不能不幫呢。回頭問問夜蛾老師吧,悟。」這是夏油傑。
五條悟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知道了——」
乙骨憂太的手卻忽地一頓,他的眸子抬起,眼神復雜地看著對座的夏油傑。
如果不是同一張臉在,乙骨幾乎快要產生懷疑,他和十年後的那個詛咒師,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眼前的這個黑發DK,善良、熱心,有原則,也樂於幫助他人,除卻和五條悟打架的時候,怎麼看都是三好少年。
他到底是怎麼變成後來那個樣子的?
有關於十年後的一切,乙骨有意隱瞞了大部分沒說,而那兩個DK,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也沒有詢問的想法。否則乙骨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五條悟注意到乙骨不自然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夏油傑,問道:「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夏油傑:「嗯?」他摸了下自己的臉。
五條悟說道:「說起來,你對傑好像一直持有莫名的敵意?」
白毛貓貓偵探狀地托著下巴,沉吟道:「不應該呀……傑和你們之間隔了差不多十年吧?難道十年後,都二十八歲的成熟男性了,還和高專的未成年人斤斤計較嗎?」
「……你又在造謠我什麼呢悟?」
「不是造謠,是合理推測!」五條悟反駁道,「不然怎麼解釋傑會被高專學生討厭這個現像?啊,難不成……」
五條貓貓戰術後仰,指著全程不出聲的黑發女孩說道:「傑你未來是真的看上人家老婆了?所以人家記恨你?」
他墨鏡後的藍瞳睜大,痛心疾首道:「傑!ntr姑且不論,這只咒靈就算再可愛再稀有外表也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啊!而且他倆可是有束縛綁定的,咒力都同源,已經鎖死了鑰匙都被吞了的那種!」
「傑,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你他媽就把六眼用在這個地方??
夏油傑:「我還是先鯊了你吧,悟。」
第59章
乙骨憂太對夏油傑有一種疏離感。
五條悟這個人雖又諧又皮, 整天在惹摯友暴怒的邊緣大鵬展翅,但他話語裡透露出的意思卻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
這一點, 家入硝子也不得不持贊成態度。
他們年級唯二兩個DK的任務出現變故, 硝子也聽說了,並且出於對那「身負咒靈的少年」的好奇, 在乙骨憂太獲特批入學後,她有觀察過這個小學弟一段時間。
黑發少年待人溫善, 笑起如沐春風,如林間幽徑般清新明媚,就連被五條悟以「恩情」為要挾指使為難也不曾有半點不滿,對著白發學長的無理要求, 他最多就是好脾氣地笑笑,然後應下。
居然有人能忍受住五條悟那個小學雞DK。
這個學弟不簡單啊, 家入硝子心想。
觀察有一段日子後, 家入硝子便發現了異樣。
乙骨學弟對誰都是溫和有禮、不善於拒絕他人的爛好人性格, 但有一個人除外,就是夏油傑。
乙骨憂太掩藏得很好, 但或許是出於女生天然對情緒的敏銳,硝子細看之下還是察覺到了一點端倪。
乙骨對他們高年級的學長學姐都是尊重的態度, 禮貌全備得讓五條悟幾次抱怨無趣,這位學弟很會隱藏自己, 他對他們三人表面上都是一視同仁的尊敬, 夏油傑開口他一般也不會拒絕,但奇怪的是……就在他們二人之間, 有股莫名排斥的、淡淡的疏離感。
尤其是當里香學妹在場的時候, 這股隔閡感愈發明顯。
家入硝子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夏油傑?為什麼?
若是五條悟也就罷了她半點都不會驚訝, 可被排斥的居然是公認的男媽媽(劃掉)最靠譜的DK夏油傑?
在某只一米九白貓貓不在場的時候,家入硝子有詢問過夏油傑這個問題。
得到了苦惱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啊……乙骨學弟好像一直對我懷有戒備?」若是他本來就是那個性格的也沒什麼,然而人家對五條悟都好脾氣地友善相待,那可是五條悟!
家入硝子:「是不是你以前做了什麼?」
夏油傑果斷搖頭:「沒有,我做了什麼事我自己還不清楚?記憶裡對他根本沒印像,第一次接觸就是前幾天和悟出任務的時候,難不成是那會兒留下了不好的印像?」
「嗯……」家入硝子撐著下巴,「悟有說什麼嗎?」
「呵。」提起這個,夏油傑冷笑道,「他說是因為我盯上了里香學妹,想ntr乙骨君。」
家入硝子:「噗——」
短發的少女被嗆了個猝不及防,她在夏油傑的死亡凝視下還是沒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地爆笑如雷,她狂錘桌面,顫顫巍巍地豎起大拇指:「厲害,一語道破天機啊,我信了哈哈哈哈……」
夏油傑額頭青筋蹦得歡快:「硝子,你別跟著悟胡鬧。我是咒靈操使沒錯,但是不至於有主的都要挖牆腳,更別說里香學妹還和乙骨君是未婚夫妻的關系……我不要名聲的嗎?」
被戳爆笑點的家入硝子肩膀抖得厲害,差點停不下來。她擦了下笑出來的眼淚,說道:「你的術式是這個,不能怪別人多想啊。不過說真的傑,里香學妹可是過特級咒靈,你真的就沒一點想法嗎?」
「沒有。」夏油傑死魚眼,「悟說了里香學妹的詛咒是來源於乙骨君,兩個人的咒力源頭在他身上,這種情況代表著什麼硝子你不清楚?」
家入硝子微微收斂了笑意,低聲說道:「祈本里香是被乙骨憂太詛咒的……嗎。」
硝子心下咂舌。
得虧她剛開始還以為咒術高專難得來了一個正常人……唉,果然咒術界只有瘋批和偽裝的瘋批嗎。
夏油傑的目光轉向窗外,教學樓下的訓練場地,花圃如同背景的點綴,燦爛日光灑滿台階,為那兩個緊挨在一起的少年少女打下了溫馨的暖色調。
「里香學妹,倘若我沒猜錯,在被詛咒之前應該是個普通人。」夏油傑這般說道,「明明應當是被術師守護的對像,卻因為枷鎖般的詛咒而化身為咒靈,成為了守護的那一方啊。」
在認識到他們之前,夏油傑還從未想像過這種事。
一夕之間,仿佛強者和弱者地位顛倒,陰陽倒置。
「是不是枷鎖還不一定呢。」硝子循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嘆息道,「我看他們都挺樂在其中的,那兩人的世界還是別去深究為妙。」
誰知道等理解了他們的腦回路後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呢,對吧。
………
夜蛾正道有找過他們。
這位還未成為校長的班主任,十年間不苟言笑的神情卻變化不大,他仍然是那個正氣凌然的教育者,心向正道的咒術師。
他給他們安排好了入學的事宜後,有問過他們這樣一句話。
「為什麼要成為咒術師?」
這個問話……里香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年。
在十年後,據說每一個入學的新生都會接到夜蛾校長的問答測試,還得被咒骸毆打一會兒,但大概是里香和乙骨本人的特殊性,他們直接跳過了測試環節,快進到入學。
祈本里香盯著白衣的少年,想聽他是怎麼回答的。
十指相扣間,乙骨憂太溫熱的體溫從他手上傳遞了過來,里香輕輕地攥了下手。
雖說乙骨如今已是特級咒術師,但他成為術師的過程,可謂陰差陽錯,充滿了意外。
一切的起始,都源於那場,帶走了他心愛女孩的車禍。
當時,他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里香,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更准確地說,是你不能一個人死。
變成怪物也好,非人的存在也罷,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
我不會放你走的。你要留下來,留在人間或是墜落地獄,你必須和我在一起。
這是貫穿乙骨憂太一生的,可怕而深重的執念。
盡管過了這麼多年,對咒術界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但乙骨憂太未曾偏離過最初的那個自己,他的內心深處,還是那個目睹女孩身殞現場時,發抖的、害怕的、瘋掉的、執迷不悟的男孩。
這便是他的答案。
「因為我需要活下去,夜蛾老師。」
少年平淡溫和地說道:「就像魚離水即死,人離開空氣無法生存,我不能離開里香……她是我的水源,是我的氧氣,是我想要活下去所具備的一切條件,是我的不可失。」
「我用詛咒束縛她,我用最惡劣的愛情捆綁她,我犯下所有的劣跡斑斑,正與邪都無所謂,她在我身邊就好。」
「我可能是咒術師裡最糟糕的家伙了?但這就是我真實的回答。」
「她是我成為咒術師的契機,也是我的初心,夜蛾老師。」
——致這瘋狂的愛情。
夜蛾正道深深地凝望他們,半晌後,才低沉地吐出一句:「教過這麼多學生,你們還是我見過的第一對以這種理由通過入學的。」
「算了,既然進了高專,以後就當好一個學生吧,雖然沒有規定不准早戀,但是你們在公共場合也注意一點……」夜蛾正道把宿舍的鑰匙給了他們,意味不明地說道,「咒術界,單身率極高。」
「……」乙骨憂太打出一串省略號,他接過鑰匙:「好的,夜蛾老師。」
十年前的高專人數只會更少,宿舍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啊。
雖說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還是分開的,但乙骨發現他和里香的位置離得最近……嗯,夜蛾老師是真的好人啊。
他輕吐出一口氣,卷起了袖子。
好吧,復雜的問題先拋在腦後,現在最重要的是幫里香醬布置房間。
「里香,東西放著我來收拾吧。待會兒給你鋪床,你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要看書嗎?」
無比自然地說出了賢妻發言呢,乙骨學長。
他們的行李並沒有多少,隨身物品好像就乙骨憂太的布包,如今里香抱在手上,看著黑發少年十分熟練地掃灰擦桌,用小裙子給她填滿衣櫃……
等一下,里香打出一個問號:「憂太,哪來的這麼多裙子?」
少年的身形僵了一下,他狀似自然地說道:「就是去購物的時候給里香買的呀,里香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小姑娘略微糾結,「但是,裙子也太多了吧。」她本人並不是一個裙子愛好者啊,平常穿那件黑色連衣裙只是單純地懶於搭配,而且穿搭方便罷了。
「……」
乙骨憂太沉默了幾秒,接著,里香便看到黑發少年靦腆地笑著,臉上浮起粉霞般的顏色:「可是我想看里香穿裙子,感覺很可愛……不行嗎?」
穿小裙子的里香,就像是洋娃娃一樣,愛不釋手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喜歡,他平時無欲無求的,愛好就只有這麼一個了,包容一下嘛。
里香:「好、好的,里香穿,憂太買什麼里香都穿。」所以別再用這麼犯規的眼神看她了,遭不住!
乙骨憂太開心地在她臉頰啵了一口,然後繼續收拾房間了。
結束少年還有點戀戀不舍,扶著門框說道:「里香,我的位置你記住了嗎?有空一定要來經常看我呀,還有任務什麼的,要是發布下來了一定要通知我。」
女孩調皮了一下:「那如果里香不去找憂太呢?」
黑發少年緩慢地眨了眨眼,然後在里香驚恐的注視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憂太!」里香撲上去,「你怎麼了?」
乙骨憂傷地擋住了眼睛:「很難受,里香濃度過少,要死掉了。」
女孩懵住:「那里香要怎麼辦?」
乙骨正色道:「要每天二十四小時,起碼八個小時讓我吸里香,得到了足夠的里香補充,我才能好起來。」
「所以里香醬,一定要經常找我啊,不然我可能就因為沒有及時的里香可吸,死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裡了。」
女孩「嗚」地捂住了臉:「知道了知道了!里香讓你吸啦,真是的,憂太好纏人啊!」
第60章
「里香學妹, 我來幫你吧。」
很正常的對話,很友好的發言,光是聽這溫和的聲調, 都能腦補出一個熱心好學長的形像。
然而被喊住的女孩悚然一驚,堆疊如小山高的文件甚至遮住了她的腦袋, 她連對方人都沒看清, 卻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
夏油傑:「……」
你往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小小的動作,傷害卻那麼大.jpg
「夏油……學長。」細微的問候聲,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早上好, 里香學妹。」假裝沒看到她的小動作,夏油傑伸手從里香的懷裡抱過那一堆文件,「我來幫你吧。乙骨君沒和你在一起嗎?」
小姑娘略不自然地垂著頭,說道:「憂太還在睡吧,里香不舍得這麼早喊他起來, 本來想找到學校食堂帶點粥之類的。路上遇見了夜蛾老師,就被委托把這些資料運回辦公室了。」
嗯嗯, 這樣啊,最近咒靈出沒頻繁夜蛾老師的確經常加班加點……
不, 重點不在這裡。
夏油傑眼皮一跳:「你們,不是分開睡的嗎?」難道不是單獨的宿舍嗎,「喊他起床」、「幫他帶粥」……這是什麼充滿了老夫老妻同居生活既視感的發言!
說起這個, 里香有些郁卒:「是分開睡的,但里香不想這樣, 如果可以還是想和憂太一起住。」
所以在分開之前, 她是鬧了很久的, 乙骨憂太也感到十分為難, 因為他們倆都熟悉了彼此的氣息, 又回到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的話,大概率會失眠。
祈本里香就失眠了一晚上,看到外面天色都蒙蒙亮了,她便干脆起了床,趁早去吸憂太補充電力。
夏油傑閉了閉眼,說道:「那我先帶你去食堂吧,反正也順路。」
這對小情侶是怎麼回事,一刻不黏在一起會死嗎,戀愛腦的世界果然是他理解不能的。
去到教學樓便要路過高專的食堂,兩人需要同行一段路程。
踏著清晨的薄霧,花圃上露水壓垂了花瓣,幾縷晨曦微涼,潤濕了這靜謐安詳的圖景。
夏油傑和祈本里香的身高差距實在矚目,在看到小姑娘時他有意識地在心裡比劃過,怕是一只手就能毫不費力地托起來吧?
現在的孩子可真夠早熟的。
……雖說是咒靈,但也算個孩子吧。
學校的小道上,像是為了打破這沉默帶來的尷尬,夏油傑看似無意地問道:「里香學妹,是我最近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嗎?」
「嗯?」
「因為……」他為難地蹙著雙眉,「感覺里香學妹和乙骨君都對我意見不小的樣子,明明你們對悟都挺親近的,卻要單單針對我嗎?」他嘴角下彎,露出一副受傷的神情。
祈本里香緊張地雙手糾結在一起,單純的小姑娘顯然沒她的未婚夫更會隱藏自己。
「沒有啊,怎麼會呢……夏油前輩是很好的人,就是純粹的、生理反應!對,生理反應……」
她胡亂掰扯著借口:「因為里香不是咒靈嘛,看到咒術師當然都會條件反射地排斥啦……而夏油前輩的術式是咒靈操術,對里香而言威脅力更大呢,所以才會……」
把鍋全推到他的術式上就行了?
夏油傑失笑,他放棄了委婉的試探,索性開門見山道:「是因為十年後,出了什麼變故吧。」
里香一僵。
這個猜測早就有了,否則無法解釋他們倆這毫無來由的隔閡。
看到里香的反應,夏油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祈本里香放棄治療般松弛了身體,隨著夏油傑往食堂的方向行去,默默等待著來自學長的問話。
可是直到食堂門口,夏油傑也沒有出聲問相關話題。
他把女孩送到了食堂門口,見她滿臉迷惑的表情,夏油傑不禁摸了摸她的頭頂,笑道:「放心吧,我不會問的。不光是我,悟也對此興趣不大。」
「不管十年後的未來是怎麼樣的,都與現在的我們無關。我不會為了遙不可及的所謂未來而束手束腳,悟也不是這個性格的人。」
「不論十年後究竟出了什麼意外,我都有那個自信——只要我和悟還是搭檔與摯友,哪怕是世界末日我們都可以從容應對。而會讓我和悟絕交的意外,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旭日的曦暉破開了重雲,在黑發學長的眼中似是投下一片璨璨流光,無可摧毀的磐石般的信念,名為友誼的堅韌羈絆。
這樣的光芒,日後究竟是怎樣才會變質的呢……
女孩恍惚地想著。
如果可以的話,她並不想讓這股璀璨的、純然的光輝熄滅。
她最喜歡純淨的東西了。
………
告別了夏油傑,里香心緒重重地拎著打包盒,回到宿舍樓敲響了憂太的房門。
門後是一張黑眼圈愈發憔悴的少年面龐。
祈本里香被嚇得脊背繃直,她提了提手中飯盒:「憂太,我給你帶了粥來……你還好嗎?」
「不好。」
把里香手裡的物什放到一邊,乙骨憂太上來就是一個猛撲,借著衝力把里香壓在了地上,雙手護著她的後腦,臉部卻深深埋在了女孩的頸窩處。
「我還以為沒有里香也能一個人睡著的……果然我高估我自己了啊。」
失眠了一晚上的感覺,真的超難受啊。
只是不到十二小時沒見到里香而已,戒斷反應竟然如此嚴重……完全,忍受不了。
「太大了,沒救了。」乙骨憂太悶悶地說道。
「什麼?」里香懵然。
「對里香的癮……實在太大了,怕是一輩子都要戒不了了,怎麼辦?」乙骨憂太狀似苦惱,保持著托住她的後腦勺姿勢不變,另一只手撫上了女孩的黑發,手指卷弄著里香柔軟的發絲,玩得不亦樂乎。
里香紅了小臉:「哼,憂太一大早就在貧嘴。里香才不信呢,有你說得這麼誇張?」
雖然她也是一樣的,但戀愛中的女孩子嘛,當然喜歡聽戀人多哄幾句啦。
「是真的哦。」
乙骨憂太撐起了身,正色道:「我已經感染了很嚴重的名叫『祈本里香』的病毒,這種毒只有一種辦法可解。」
里香:「什麼辦法?」
乙骨柔軟地笑道:「把『祈本里香』改名為『乙骨里香』。」
里香:「……」
里香臉色爆紅:「嗚好了好了別再說了!里香相信了,說不過憂太啦!」
她的未婚夫,他怎麼、他怎麼這麼會啊嗚嗚……
每一句話都是暴擊,百分百命中爆傷,關鍵是這個人完全是出於真心的,一本正經地和她說這些……這誰頂得住啊!
她慌忙地爬起來捧過打包盒,故意轉移話題:「行了,再耽擱下去的話粥就要涼了,憂太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嗯~」少年沒有骨頭似的趴在她的背後,「我要里香喂。」
「知道了知道了,憂太越來越會撒嬌了呢。」
「向自己的未婚妻撒嬌不是我的特權嗎……」
兩人又黏糊糊了一陣,最後的話語終結在送入口中的勺子上。
里香有點興奮,這還是她第一次進行投喂工作,以往她都是被投喂的那一個。
她先試了試溫,嘴唇輕碰了一下勺子邊緣,然後才小心地送到了乙骨憂太的嘴前。
卻見少年淡笑著,先是舔了下她剛才碰到的勺子緣,然後再慢慢地將盛粥的勺子整個含住。
里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少年乖巧的姿態,感覺心髒在以二百八十邁瘋狂加速跳動,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她趕忙低下頭,假裝自己在全心全意進行投喂服務。
「憂太,會燙嗎?」
「沒有哦,溫度剛剛好。」
「嗯……」
沾滿了女孩氣息的勺子,混入了粘稠熱騰的白粥裡,這是世界上最佳的調味劑,只要入了口,便是完全停不下來的目眩神迷。
等飯盒裡的白粥全部空掉時,少年還在認認真真地舔舐著勺子上的粥漬,里香紅著臉注視這一幕,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甩動尾巴的小狗勾。
祈本里香把紙巾遞給了乙骨,在他擦拭嘴唇的同時,收拾著剩下的一次性用具。
「里香。」
「嗯,憂太什麼事?」
女孩明亮的雙眸轉向了他,哪怕見過了很多次,乙骨憂太的心髒還是不可抑制地深深一跳。
太過著迷了。
里香的眼睛裡,只盛有他一個人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乙骨輕輕吐露話語:「里香,過來。」
祈本里香不解,但不會拒絕憂太任何要求的她選擇了順著他的心意,湊上前去,迷茫地問道:「憂太?」
乙骨憂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近距離之下,里香分明看到,乙骨憂太的唇形一張一合,聲波清晰地傳入了耳內。
「[吻我]。」
里香赫然睜大眼睛,她的身體不受控地向前傾去,在咒言的命令下,唇瓣與少年的緊緊相貼,柔軟得像是棉花糖,又Q彈得宛如布丁……甜絲絲的,溢出來的蜜意。
啊,憂太你犯規!
女孩被親吻著,說不出話來,只能以手握拳,錘打了一下乙骨憂太的後背來表示不滿。
這是偷襲!
嗯,偷襲就偷襲吧。
乙骨更加用力地擁緊了女孩,沉浸在香甜的吻裡。
他認栽了。
第61章
咒術界長久以來, 都處於極度缺乏人手的情況。
身懷咒力的咒術師畢竟是少數,但是能夠孕育咒靈的人類卻是普天之下無處不在,兩相對比造成的數量差異, 導致了在咒術界,雇佣童工是常態, 在校未成年人常年奔波打工更是屢見不鮮。
哪怕是在高專就讀的學生, 也要做好隨時出發除靈的准備,這就是萬惡的咒術界,打工人的深淵。
更別說由於某只白毛小學雞的存在, 咒靈的等級強度普遍拔高了一層,由此造成的咒術師傷亡率節節攀高,讓本就缺人的咒術界雪上加霜。
「——綜上所述,這次的任務是你們四人組隊,地點在北海道的一座溫泉村莊裡, 時間期限為半個月左右。」
夜蛾正道把他班裡的某兩個問題兒童揪出了走廊,領著他們朝樓下走去, 同時進行任務說明。
二年級就夏油傑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三個……硝子由於自身術式的緣故,比較少接到這種外出除靈任務, 更多時候是留在後方當個奶媽,所以二年級最常出差的唯二DPS就是這對問題學生。
五條悟雙手枕在後腦勺,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四個人?小題大做了吧, 我和傑兩個人就足夠了……」
夏油傑不置可否,他向夜蛾問道:「剩下兩個, 是高年級的人嗎?」
「不是, 你們也認識, 就一年級的那兩個。」
走出了樓道後, 他們迎面便撞上了兩個人。
那兩個, 雖然認識才不久,但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的人。
當整個咒術高專只有一對情侶——這對情侶連結婚戒指都戴著、甚至已經以未婚夫妻自稱時,即使不去刻意關注,他們的傳說也在一夜之間飛遍整個高專。
足以可見在咒術界非聯姻式脫單究竟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五條悟的墨鏡差點碎裂:「等等,為什麼是他倆?」
五條貓貓整只喵都不好了,他才不想和傑一路上都被瘋狂喂狗糧啊!
「沒必要吧。」夏油傑也很是愕然,這對學弟學妹是怎樣的等級他們自是看得出來,就算是兩個人組隊都顯得浪費資源,如今竟然要他們四個一起?
身後背著長條型布包,手上牽著小未婚妻的少年朝他們望來,友好地笑道:「兩位前輩好,一路上多多指教了。」
五條悟不自在極了,他推了推墨鏡,扭頭,幼稚地不去看他們兩個。
夜蛾正道這時才給出了解釋:「因為這次的任務十分蹊蹺,並不是單純的祓除咒靈就能解決的事。先前上邊沒能注意到,就是因為那個溫泉村始終未曾出現咒靈的波動,直到後來有幾位咒術師搭伴前去游玩時無故失蹤,至今不見蹤影,才有人重視起來。」
「失蹤?」乙骨憂太問道。
「奇怪的還不止這一點。」夜蛾正道繃著表情,「在專門調查後發現,那個溫泉村,似乎只針對男性……近半年的記錄裡,但凡是女性進入溫泉村,最後皆毫發無損地歸家了,但是男性卻基本不見了蹤影,出村的登記中,也都是女性的名字。」
五條悟舉爪:「那為什麼不讓冥冥她們去?」
夜蛾正道解釋說:「因為不確定因素太多,能做到半年來都神不知鬼不覺,讓這麼多人無故消失,如果是咒靈做的,智慧程度已然相當可怕,不出意外應該是特級,除了你們四個,還沒人能夠應對。」
「哦,特級啊。」五條悟輕哼了一聲。
夏油傑蹙著眉,這麼詭異的任務描述他還是第一次聽,他出聲問道:「疑點不少,所以任務目標是?」
「調查清楚溫泉村失蹤一事,如果是咒靈做的就祓除咒靈,如果是其他原因,隨時同高專聯絡,並且把失蹤的人全部找到帶回來。」
夜蛾正道嚴肅著臉:「因為考慮到任務難度,所以才派遣你們四人一同前往,而且期限很長,半個月若是時間不夠還能酌情給你們延長。畢竟關系到咒術師失蹤,上邊很重視這個問題。」
乙骨憂太頷首,他認真聽講的態度讓教慣了問題兒童的夜蛾正道不禁心生感慨,這是真的好孩子啊。
「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自行做好准備吧,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最後夜蛾送上了祝福。
………
東京站台。
大多數咒術師都沒有拖延任務的習慣,哪怕是咒術界的奇行種五條悟,在被摯友硬拖硬拽的時候還是會勉為其難地趕一下進度的。
他這會兒正皺著眉頭,語氣很衝,不滿地抱怨道:「喂,不指望你們做什麼,但你們兩個家伙別拖我們的後腿啊,聽到沒?」
「悟。」夏油傑嘆著氣,敲了下白貓貓的後腦勺,「太失禮了,更何況學弟學妹也都不是弱者啊。」
「不必在意。」倒不如說這種性格的五條老師看幾次都覺得新奇。乙骨憂太牽著乖巧的小姑娘走上前來,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兩分鐘,可以說挺准時的了。
夏油傑對他們點點頭,看了下手表,在廣播音的嘈雜聲裡語調平穩,音量正好讓其他三人都能聽到:「還有十五分鐘就到我們的班列了,待會兒在列車上,商討一下任務細節吧。」
「好。」這是乙骨憂太。
他們四人訂票在臨近的座位,等到走上列車,他們的座位排序也正好適合商議事情。
夏油傑把攜帶的包放在了座位側邊,喊來了乘務員,買了點零食小吃。
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這是四人組團出來旅游的。
溫了下白開水,乙骨憂太塞到身邊小姑娘的手裡,他說道:「溫泉村的疑點太多了,先不提幕後主使是什麼人,究竟是不是咒靈所為,光就持續半年有男性失蹤卻未曾引起外界警覺這件事,足夠惹人懷疑了。」
五條悟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查過了,那是因為這些失蹤的男性都是被溫泉村的宣傳單『邀請』而來,且都獨身一人沒有家庭、社交範圍極小,但又有一定資產的……擺明了是挑著下手的啊。」
「溫泉村……山上……」祈本里香捂著水杯,懨懨地趴在乙骨憂太的肩膀上,輕聲呢喃,「里香不喜歡山上。」
乙骨憂太柔和下了眉眼,他摟住女孩的腰際,安撫性地親吻一下她的眉心,說道:「對不起啊,里香,勉強你跟我們一起。」
「里香當然要和憂太一起了。」女孩支起身子,哼唧著蹭到了乙骨的懷裡,然後上半身失去力氣般倒下,躺在了黑發少年的腿上。
完美的膝枕。
祈本里香把玩著乙骨秀氣的手,時不時放嘴裡啃兩下,明顯的愛不釋手:「里香只是不喜歡去山上,但是憂太要去的話,里香肯定要跟著憂太的。」
「嗯。」乙骨憂太攥緊了女孩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他溫柔地笑著,和里香輕聲低語時,言語中的溫情仿佛能滴出水、糅出蜜來,「謝謝里香。」
「不客氣!因為里香喜歡憂太嘛!」女孩笑嘻嘻地撒著嬌。
「我也喜歡里香。」
話題就此歪樓,剛剛還在一本正經地商量任務細節的某個少年,在未婚妻一出聲後就全部拋到了腦後,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兩個人膩膩歪歪,好像周圍都升起了粉紅泡泡。
……
五條悟:「呵。」
夏油傑:「啊。」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他們連路上都沒個消停的是吧?
夏油傑冷漠地朝旁邊一伸手,頭也不轉地說道:「悟,你還有墨鏡嗎?」
「有。」五條悟從口袋裡摸出一副,遞給了好友,「這次出來前我特意買了好幾副備著。」
「很有先見之明。」
「當然,你以為我是誰啊。」
夏油傑和五條悟,正式組成了墨鏡二人組。
大概是夏油傑的眼睛比較小(劃掉)不常用墨鏡,第一次戴上時感覺自己被閃瞎的雙眼好受了很多,於是恢復過來的夏油傑決定打斷旁若無人的某兩人,提醒他們還有正事呢。
「溫泉村的疑點我們只知道這些,情報不足,穩妥起見,還是偽裝一下比較好吧。」如此穩重的話語,想也知道肯定是夏油傑說出來的。
乙骨憂太抬眸:「偽裝?是化名,還是……」
「各個方面都要有,既然溫泉村是不針對女性的話,那麼……」
夏油傑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五條悟猛地坐起:「等等傑,你該不會是想!」
乙骨憂太的腦回路還沒跟上,他茫然地看著對座的兩個前輩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發出了謎之詭異的笑聲。
此時的乙骨,還不知道自己要經歷什麼。
………
北海道某座山上,溫泉村。
旅館的前台忙得腳不沾地,她遞給上一個客人房間鑰匙,然後埋頭唰唰地寫著什麼,頭也不抬地高聲說道:「下一位!」
「那、那個……您好,這裡是四個人。」
十分輕柔的少女音,光是聽著就仿若踏入山澗曲徑,聆聽鳥雀歌鳴,心靈都似乎被洗滌了一番。
前台柔和了表情,她堪堪抬起頭時,眼瞳驟然一震,頃刻間綻放出無比的光彩。
這、這這這這……是何等天資絕艷的美少女組合!
那個向她說話的少女身穿白色浴衣,短發俏皮潔白似雪,手執輕羅小扇,半遮那絕色美貌,只露出一雙宛如無垠天空般美麗的藍色眼瞳,怯生生的模樣分外惹人憐惜。
她身邊的那一位,披散著烏黑的半長發,同樣身穿浴衣,狹長的鳳眸訴盡了風情,只是抿唇一笑,便展現出了此間難尋的艷色,氣質不及身旁白發少女的清純,但無形中卻透著狐狸般的妖媚。
前台小姐姐僵硬著神色,向他們身後看去。
似乎是一對姐妹,大的那個黑色短發,劉海垂下隱隱遮掩了眼眸裡的情緒,但那對碧色的眸子像江流大海般深邃廣闊,她似乎有些羞澀,一直低垂著頭,臉頰上的紅暈若隱若現。
而被她緊緊牽著的小女孩,也是上上品的可愛,還未長成,卻在胚胎之際便顯現出了那份無雙的俏麗。
前台小姐姐呆住了。
……這是哪裡來的愛抖露女子天團嗎?!
第62章
女子天團?
是模特吧。
前台掃了一眼面前的兩個女子, 粗略估計身高得有180 了……臉又這麼好看,如果是愛抖露話沒道理不火啊,那麼或許就是模特了, 她不怎麼關注模特界,不知道這些人也情有可原。
一個素質良好的前台,就是要在腦內風暴的同時面上不表露一絲一毫,她微笑著抬起了筆,作勢要進行登記:「請問你們的姓名是?」
「啊,我是五悟兒(注),喚我悟兒便可。」
白發少女嬌嬌柔柔地嚶叮了一聲, 她似乎很是怕生極了, 低著頭,拿小扇子擋住自己的臉, 頭上花色發飾隨之搖晃,弱柳扶風、嬌花照水般地往她身邊黑發少女懷裡一倒。
「嚶,油兒姐姐, 走了這麼多山路, 我累乏了, 什麼時候才可以休息啊?」
黑發少女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任由「好姐妹」靠在自己的臂膀上, 她說道:「等入住手續辦完,就送你回房間,暫且忍耐一下。」
轉而她又看向前台小姐姐,滿懷歉意地說道:「抱歉,我家妹妹悟兒自小身子就不太好, 偏又被一家人寵著長大, 這才有點任性, 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還望海涵。」
「沒,沒事……」話是這麼說著,前台的眼神卻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那位白發少女。
不是,你家柔弱小妹妹一米八以上的身高??
……或許是人家的基因好呢,前台勉強給自己找了個解釋。
「那請問您的名字是?」
黑發少女面不改色:「夏油兒。」
前台小姐姐:「……你們一家子不是一個姓啊?」
「嗯,我們是重組家庭。」夏油傑垂頭,黯然掩面,作不堪回首狀,「雖說我和悟兒妹妹親如親姐妹,但到底曾遭逢變故,這孩子的病根也是那時候落下的,唉。」
「哦。」前台頷首示意明白,她指了下跟在「姐妹花」身後的另一對「姐妹」,「她們也是你們的家人嗎?」
「不,這兩個孩子是我們表親家的,這次聽聞我和悟兒妹妹要來溫泉村游玩,這兩孩子非要跟著去呢。」夏油·油兒·傑嗔怪地瞥了一眼緘默不語的兩個人,可眼神中分明含有笑意。
乙骨憂太&祈本里香:「……」
麻了,麻了。
這對前輩,某種意義上,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兩個人。
用好萊塢的臉和演技去祓除咒靈,讓你們當咒術師真是路走窄了。
「好的,那她們的姓名也填上來吧。」
夏油傑微笑道:「大的是乙骨比古,小的那個叫秋香,同姓。」
「OK。」前台小姐姐辦事很利索,她給四個人辦好了接下來的入住手續後,塞給了她們兩把鑰匙,「旅館快訂滿了,只剩下兩間雙人房了,請不要介意。」
「當然不會,辛苦你了。」
溫柔大姐姐模樣的夏油傑接過鑰匙,攙扶起身嬌體軟的白發少女,吐息間關愛之意盡顯:「來,悟兒妹妹累了吧,我先送你回房。」
半闔眼的五條·悟兒·悟哼唧了一聲,依賴地靠著「大姐姐」夏油傑,掐著嗓子說道:「謝謝油兒姐姐~」
走上樓道前,五條悟給身後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去我房間說。
乙骨:「……」他木然地點點頭。
他敢說,此行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出門前沒把照相機帶過來。
就是不知道手機行不行,他的電量還充足不……
只是出個任務而已,仿佛刷新了三觀。
看他的小未婚妻,整個人都震木了,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像這種溫泉村的旅館,配置自然比不上星級酒店那樣高端,但好在環境干淨舒適,坐落在山間的清幽林裡,貼近自然也別有一番風味。
可惜,這股風味是在座的四個人都欣賞不來的了。
四人就地而坐,夏油傑沉聲道:「悟,發現了什麼沒?」
如果說在場有誰能最早察覺端倪,捕獲線索,那無疑就是天生六眼的五條悟了。六眼無時無刻不在分析解構所目睹的一切信息,也正因為此,五條悟平時總要戴個墨鏡之類的遮擋物緩解,也被腦部的高速消耗逼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甜黨。
五條悟大剌剌地盤腿而坐,他從兜裡摸出了一顆糖,扔到嘴裡,含糊著說道:「沒有。出乎意料的很會隱藏,前台那個也只是個普通人,大概是什麼都不清楚的。」
他們的聲線恢復了正常,祈本里香也恍恍惚惚地從無邊的神游裡恢復了意識。
回神後的第一件事,她猛地扒拉住了妝容未卸的未婚夫,充當乙骨憂太身上的大型掛件。
乙骨憂太.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脊,自行站起身來:「現在還什麼線索都沒有,著急也沒辦法,時間還充足,我們大不了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深入調查。」
夏油傑:「嗯,也可以。」
里香低聲問道:「要去泡溫泉嗎?」
乙骨渾身一僵,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女裝狀態:「不,不必了吧……就簡單的打水洗漱一下,里香想去嗎?」如果去泡溫泉的話,鬼知道是該去男湯還是女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
祈本里香搖頭,和乙骨咬耳朵:「也不是很想,里香,不太願意讓現在的憂太被其他人看到。」
乙骨憂太聞言,不禁浮起一絲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他的里香,知道他女裝被人看到會不自在,這麼為他著想……他和里香,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然後里香下一句說:「這麼可愛的憂太,只能被里香一個人看到!」
乙骨換上女裝之後,受到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的里香當即顱內爆炸,大腦一直宕機中,「油兒」、「悟兒」雙殺的衝擊力度,還沒有「憂太女裝」來得大。
乙骨憂太笑容凝固:「……」
什麼,聽里香的意思,他還會有下次下下次嗎?
小姑娘卻興奮異常,趴在他的肩頭說道:「憂太,下一回,咱們玩的時候你就穿女裝吧!」反正她的衣櫃裡也有好多小裙子。
耳聰目明的五條悟:「什麼玩?你們玩啥?」
「沒什麼!」乙骨憂太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不是,里香啊,平時咱們關起門來,私底下玩玩就算了,你想玩什麼他都陪你,但是這大庭廣眾的還有兩位前輩在,你就別……了。
乙骨憂太拽了拽浴衣衣擺,斑斕的花色印在布料上,仿佛能透過衣料嗅其芬芳。他盯著這些花紋,耐不住的一股股羞澀之意如潮水般拍打在心頭,只能抱緊了里香,自暴自棄地埋頭在女孩的頸窩處,權當安慰了。
里香可是連他白無垢都幻想過的,面對浴衣簡直適應良好:「憂太還好嗎?不是說要打水洗漱嘛,里香先下去喊人來?」
乙骨靜默了三秒,隨後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嗯,你去吧。」
「好。」里香蹦蹦跳跳地下了樓梯。
乙骨憂太一抬頭,就看到了兩個前輩一致的揶揄眼神。
五條悟「嘖嘖嘖」地搖著頭,拿起他的小扇子,給自己扇風中:「世風日下啊,現在的年輕人,唉……」
「別這麼說學弟嘛,悟。」夏油傑和他一唱一和,「至少人學弟已經有未婚妻了,咱們都還是可悲的單身狀態。」
「切。」五條悟不屑,「那是我不願。否則你信不信,只要我露出一點這方面的跡像,求聯姻的人能踏破五條家的門檻?脫不脫單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
夏油傑微笑,打出暴擊:「你不過是聯姻,別人卻是純愛。」
五條悟:「……」草了,無法反駁。
乙骨憂太任他們調侃,堅持著「不看不回不說話」的三不原則。這倆人光是彼此間講相聲都夠起勁的了,他若是搭理了他們那還得了。
沒過多久,隨著祈本里香扭開門的聲響,一位侍女打扮的女生端著木盆走了進來。
那女生本是低著頭,走進屋後才緩緩抬首:「打擾了,請問有什麼需……」
木盆驟然脫手,砸在榻榻米鋪就的地板上,發出短促而沉重的悶響。
那女子瞳孔地震,盯著五條悟,整個人都在顫抖,連話都說不流暢了。
「五、五、五……五條悟大人?!」
哈?
夏油傑望向好友:「你認識她?」
卻見五條悟也一副納悶的表情,搖頭道:「不認識,你誰啊?」
好像有什麼意外誒。
里香默默地關緊了門。
那女子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跪坐下去,說道:「是了,您不認識我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咒術界的人,誰又沒聽說過五條悟的名諱呢……」
「你是咒術界的?」五條悟挑眉。
「……是的。」那女子面色糾結,眉心擰緊,漫上心頭的羞恥讓她整個人都煮熟了般,「我就是和朋友一起來溫泉村游玩的幾個咒術師之一,也是我對外發出求救信號的……沒想到是被傳說中的六眼接到了任務。」
五條悟的臉色微妙了起來:「可我記得失蹤的咒術師全是男性?」
「這便是這個溫泉村的詭譎之處了。」那個咒術師干脆破罐子破摔,閉眼道,「我和朋友們都沒察覺到這個地方有咒靈。這個村子除卻山前的普通溫泉外,後山也有一個溫泉,那個溫泉似乎是咒靈的棲息所,常年受咒靈的影響,已然發生了異變。」
「異變?」
「就是……沾到了後山溫泉水的人,或者直接被那只咒靈攻擊到的人,都會,轉換性別……我就是受害者之一。」
其余四人:「………」
臥槽。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咒靈?」乙骨憂太喃喃道。
這天底下真是什麼樣的怨念都有啊。
「事不宜遲,五條悟先生,既然你們是接了任務來的,那我先帶您和您的同伴一起去後山探查吧。」女子作勢就要起身。
五條悟拿扇子輕敲了一下手心:「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這回是化名執行任務的,你在外面注意別喊漏嘴。」
「哦,那請問化名是?」對方表示理解,看這幾個人女裝的樣子也知道他們肯定做了偽裝。
五條悟手一翹,又拿扇子擋住了下半張臉,聲線切換自如。
「我現在是悟兒,旁邊這位是油兒,這兩個孩子是乙骨比古和乙骨秋香,請多多指教~」
對面的咒術師:「???」
她裂開來。
哪裡來的起名鬼才!
等等,五條家現在真的還好嗎?!
第63章
五條家現在好不好不知道, 但是那位慘遭變性的咒術師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的本名是石田誠,如假包換的男性!」侍女聲淚俱下地震聲道。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旅館後院的門,做賊似的貓著腰四處環顧, 發現無異常後才對身後綴著的四個人招了招手。
值得慶幸的是, 咒術師平日裡就勤於鍛煉, 所以性別雖然轉換, 但身手依舊靈活,石田誠輕車熟路地鑽進後山一個彎曲的小道, 灌木駁雜, 野草肆意生長, 稍不注意便會迷失了方向。
而他們此時唯一的光源, 便是帶路的咒術師手中的手電筒。
畢竟山裡的溫泉村, 說得好聽點就是貼近自然, 不好聽就是原始落後……整個村子沒有信號覆蓋, 燈都少得可憐, 更別說其他電器了。所以出於節省電量的需求, 他們都沒有掏出手機照明。
石田·侍女形態·誠低聲說道:「我和我的同伴是一無所覺的狀態下被咒靈偷襲的,我的同伴受創, 至今昏迷不醒,我逃出來了, 但是通訊設備損毀、咒力耗盡,沒有錢也走不出這個窮鄉僻壤,這才在溫泉旅館打工尋找機會。」
乙骨憂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問道:「那你有留意過其他受害者嗎?除了你之外, 這裡還有不少男性失蹤。就算他們都沾到了後山溫泉變成了女性, 也不至於人間蒸發?」
「……這我就不清楚了。」石田誠猶豫了片刻, 確認自己在腦海裡挖不出相關情報, 抱歉地對他們搖搖頭,「我和我的同伴都是直接被咒靈攻擊到才變了性別……並沒有沾到後山的溫泉水,還是我在之後調查時才發現了後山溫泉的不對勁之處。」
其他受害者,大概率不是和他們一路的。
月明星繁,烏色的樹影綽綽,幾人的身影被掩在了後山樹林的繁茂之下,不用心看根本無人可察覺。
翻越一座山,他們順著蜿蜒的林道一路下行,月色西移,空氣中屬於溫泉的硫磺味愈發濃重,慘淡的暈黃點綴在視野的盡頭,搖搖晃晃,在照亮了夜色一角的同時,讓無人的後山氣氛更加詭譎。
「……」
祈本里香把自己塞到了乙骨的臂彎裡,縮著頭,兩只小手糾著他的袖子,反感緊張之意溢於言表。
她向來就不喜歡這寂寥空曠的山間。
容易讓她回憶起多年前,被父親獨自縮在山上小木屋裡時,無力掙扎的、幾乎把她吞噬的孤獨和絕望。
城市中的燈紅酒綠,霓虹耀目,雖也被人多加批評,但就里香個人而言,置身於滿目璨光的城市之中,更讓她有一股並非自己一人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因為憂太……里香可能這一生都不想踏足這充滿灰暗記憶的山林之中。
乙骨憂太在警戒著周圍,但是女孩的異狀還是被他迅速察覺了。
理所當然的,他的注意力一直有分給懷裡的未婚妻。
「里香?」他低聲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里香個人的原因,憂太不必在意。」女孩細聲回應。
祈本里香知道他們在做正事,她不想讓自己的個人問題,成為憂太的拖累。
乙骨擰緊了眉,不贊同地說道:「里香的事情就是我的事,為什麼不必在意?難道里香有了自己的秘密……開始排斥我了嗎?」
這話就說大了!
祈本里香忙不迭地搖頭,她依戀地拽了下乙骨的袖子,乙骨憂太會意,單手便把她摟抱起來,讓女孩好能更加貼近自己。
里香在少年的唇角吻了一下,倚靠在他的肩頭,闔目道:「憂太也知道里香以前的事吧。在認識憂太之前,里香被爸爸關在了山頭的一個小木屋裡……」
女孩輕聲的、平淡如水的敘述,仿佛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故事,然而聽者卻做不到置身事外,少年低垂著頭,把裝刀具的布包甩在背後,調整了一下姿勢,雙手抱起女孩,貼著她的臉頰,眷戀地摩挲著。
鼻間充斥著女孩的淡香,似乎驅散了不少硫磺的味道,乙骨憂太親吻著她的發旋,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對不起,里香,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在列車上,在里香說出「不喜歡山上」的時候,他就應該察覺到的,但是他卻以為是里香單純的反感,再加上小姑娘並沒有強烈的情緒波動,他就沒有細想原因。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的心間滿溢了悲哀,還有無可宣泄的怒火。
為什麼偏偏是里香,為什麼偏偏是他最愛戀、最心疼的那個女孩,要遭受這麼多的苦楚?
她明明那麼好……那麼令人憐愛,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恨不得讓全世界都對她溫柔相待。
可事實卻是,世界對她充滿惡意,在女孩的心靈未長成時,在她還懵懂的年紀時,在學會怎麼去愛人之前,就學會了怎樣保護自己、不被他人所傷害。
乙骨憂太知道的,里香的過去遭遇了很不好的事,那個時候沒有人會保護她,安慰她,珍愛她……那段時光裡,他缺席的時光裡。
過去的一切已然無法更改,乙骨憂太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在未來用一輩子的無微不至去呵護他的未婚妻,哪怕里香根本不是所謂的瓷娃娃,也架不住他心甘情願。
若是不明真相的其他人,可能只會覺得乙骨是在自找麻煩,過度的寵愛會釀成什麼後果尚不得而知,他這樣把女孩捧在手心裡,有必要嗎?里香當真就如此嬌氣脆弱,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
——真相卻是,乙骨憂太巴不得她變成那種嬌氣的模樣。
他巴不得里香成為最嬌蠻任性的女孩,以自我為中心,刁蠻乖戾、頤指氣使,再無理取鬧一點也沒關系,反正他會寵著她。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僻自閉,不善於對他人敞開心扉,懂事又乖巧,且習慣了忍耐。
她還不知道嗎
在他的身邊……她可以不用忍耐,不用勉強自己,不論她做什麼,他都絕對、絕對不會拋棄她……因為他也需要里香,那是他自己都不願意細想的,深埋於心底的、深重的渴求。
乙骨憂太的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自己,那個自己是真正的菟絲花,只能靠依偎著里香活下去。
很可笑,但這就是最真實的乙骨憂太。
從最初的「長大要結婚」的約定,到後來的「不能死掉」的詛咒……一直都是乙骨憂太在瘋狂地、執拗地糾纏著里香啊。
她不推拒他,她不責怪他,他已然是滿懷感激了。
就像現在,里香不知所措地摟著他的脖子,徒勞地一遍遍撫順他後腦的發絲。
「憂太就是這點不好啊,明明是里香的問題,卻總喜歡攬在自己身上……」
不,不是的。
女孩的聲音溫和,是獨對於他才展現的溫情脈脈:「里香最近被憂太寵得有點得意忘形了,這麼嬌氣的話也能說得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讓憂太困擾了,抱歉。」
不是這樣的。
連里香的過往陰影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重視的事情?
「憂太願意陪在里香身邊,我們能夠再一次相遇,僅是這點就足夠感激命運了。」
祈本里香的聲音裡似是含了笑意,悅耳極了:「這真是萬分之一的意外,里香可能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這裡了。八兆零一個世界平行,也許更多的可能性是里香根本沒有回到憂太身邊呢?」
「那樣的話,簡直無法想像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女孩輕聲說道。
……我知道。
乙骨憂太纖濃睫羽輕顫,眼底下是未消的烏青色,盡管未婚妻就在身邊,還時常無法安心入眠的他。
倘若真的與里香永別,他會變成何種模樣呢?
大概是,永恆的執念化作深刻暗影,精神墮入懸崖,陷入不可自拔的幻想之中吧。
畢竟他是個無法用時間療愈自己的人,如果要擺脫那份空虛,他只能用虛假的鏡花水月來填充自己,自欺欺人地騙自己說里香還在。
方法有很多,幻覺捏造,傀儡載體,然後對著那些沒有靈魂的軀殼幻像,溫柔地喊出「里香」的姓名。
他太了解自己了,沒有人能勸得動他,里香解咒時讓他好好在人間活下去,那麼他就只能用這種方法聊以慰藉,讓他不至於太早忍耐不住,去天國或是地獄尋她。
人們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乙骨憂太」或許就要那樣度過此生了。
………
由此可鑒,他是何其的幸運。
八兆億平行世界,唯有他尋到了自己的里香。
「里香。」
「嗯?」
「……沒什麼。」就是想叫一下你。
想確認一下,他身邊的里香,是鮮活存在的,是呼喚了就能有回應的,而不是那些可笑的受他所操控的傀儡與幻覺。
乙骨憂太滿足地笑眯了眼。
他柔聲對她承諾道:「以後,如果里香有什麼討厭的、讓你感到不舒服的東西,別藏在心裡了,直接和我說吧。」
「我不會讓那些東西接近里香一分一毫。」
第64章 (加更)
溫泉的乳石旁佇立的, 一杆昏暗的路燈,這似乎是後山溫泉池唯一一個照明物,並不明亮, 只是堪堪能讓人看清的程度。
石田誠抬了下手電筒:「就是這裡了。」
白熾光束的圓斑打在溫泉池水上, 隱約間可見向上騰升的蒙蒙霧氣, 幾人圍在溫泉周圍, 細細觀察下,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異樣。
五條悟眯了眯眼, 清亮的藍瞳所掃視之處,無數信息斑雜湧入大腦, 他習慣性地含了顆糖果在舌尖, 甜味的刺激下腦海更加清明。
「悟,看出什麼了嗎?」
「那只咒靈的隱匿能力怕是拉滿了。」五條悟不爽地咂舌, 「咒力的殘穢清除得一干二淨, 就連溫泉表面都和普通的溫泉一般無二,如果不仔細看的話, 根本無法察覺到……傑,你看池水的最底部。」
溫泉水並不清澈,但好在水淺, 借著手電筒的光亮, 能一眼望到底部。
夏油傑蹲下身, 湊近了溫泉水,被石田誠連忙提醒:「不要碰到這裡的水……!」
他在約莫半米的地方停住,低下頭來, 思索著什麼。
「越干淨就越反常, 這說明咒靈已經誕生了相當的智慧, 溫泉被影響得很深, 看來這一塊是那只咒靈的棲息地了……?」
對咒靈氣息更加敏感的里香點了下頭,她嗅了嗅氣味,說道:「泉水上,到處都是咒靈的味道。」
咒靈內部之間的感應很奇妙,就像是森林裡的食物鏈,動物對天敵和獵物的天然感知。
夏油傑提議道:「要不要先采集一些池水回去研究……」
他的聲音驟然頓住,夏油傑的目光向掩體茂密的森林裡轉去,與此同時是五條悟的高喝聲:「誰在那裡!」
乙骨憂太拽住里香的手,另一只手摸上了刀柄。
對岸的灌木叢裡,傳來了悉悉簌簌的聲響。
林葉顫動,枝條摔落。
寂寥的後山,一腳踩到斷裂樹枝的清響,簡直不要太明顯。
里香貼著他的手臂,低聲道:「有咒力波動,但是……不是咒靈。」
乙骨訝異地瞥了她一眼,但是沒有回聲。
幾人警惕的目光聚焦於對岸,靜默了半晌後,先是五條悟發出了疑惑:「咦?」
在場的,除了某個中招而咒力衰竭的石田誠外,都是特級的水平,未來日本四大特級術師有三個就在這裡,如果連咒靈都捕捉不到的話,傳出去都能笑到噴飯。
可擁有咒力波動的並不一定是咒靈……夏油傑拍了下石田誠的後背,問道:「你的同伴?」
石田誠茫然地搖頭:「沒有,我出來前確認過了,他們都還昏迷著。」
那又是誰?
咒術師本就萬裡挑一的稀缺,可能會在這個窮鄉僻壤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嗎?
接下來的景像告訴了他們,是可能的。
祈本里香吸了一口涼氣,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被驚到了,表情管理能力差點的,已經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跌跌撞撞走出來的,暴露於他們的視野下的,是一對互相攙扶的雙胞胎女孩。
她們的發色一深一淺,但都落滿了灰塵,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們身上大大小小的創口、淤青,仿佛全身上下沒一塊完好的,她們發著抖,抱緊了彼此,哪怕滿手的髒污也不在乎。
在場的誰不是經驗豐富的咒術師,只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們傷口的來源。
摔傷有,被枯枝荊棘劃傷也有,細長的血痕深淺不一,有的已經感染化了膿,還有的正在結痂。
但讓他們愕然的不是這些,而是雙胞胎女孩身上……明顯人為的傷痕。
淤青是被反復摔打多此,臉頰一邊的紅腫恐怕是挨了耳光,凌亂的頭發之前應該被拉扯過,還有隱藏在衣物下的,不知凡幾。
夏油傑下意識伸出手,卻看到對岸的兩個女孩連忙後退幾步,恐懼又驚慌地盯著他們,眼神簡直不像是在看同為人類的幾人。
「……是誰干的。」五條悟的聲音飄然,輕得宛如耳語。
這兩個,基本能夠確認,是咒術師的女孩。
遭到了明顯人為的虐待。
這個認知讓在場的人都禁不住心裡窩火,尤其是,有過類似經歷的祈本里香。
她捏了捏乙骨的手指,對他示意地一點頭:「我去吧。」
沒有人反對。
畢竟目前的情況,似乎也只有同樣歲數不大的女孩子里香,能更輕易地接近她們了。
祈本里香繞過溫泉,輕巧地跳到了對面,她微微走上前去,還沒接近那對雙胞胎,便因為她們顯然的抗拒姿態而停滯在了原地。
她苦惱地思索了片刻,然後從兜裡掏出了兩顆糖:「要吃嗎?」
對面,目力過人的五條悟:「??」
他忽地一摸自己口袋。
糖不見了!
從某只白毛那順手牽羊且好不心虛的里香:「很甜的哦。」
「你是,什麼人?」發色更淺的那個女孩戒備地盯著她,如果忽略她發抖的身體的話,語氣裡的凶意可能更真實,「壞人……不要靠近菜菜子和美美子!」
祈本里香一錘掌心,恍然道:「你們是叫菜菜子和美美子啊!你們好,我是祈本里香,並不是壞人。」
雙胞胎女孩:「……」
里香沒有再試圖接近她們,受到傷害的小女孩此刻心態如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於是里香自顧自地坐下來,說道:「你們是這個村子的孩子嗎?我們幾個是從外面來的……你們是被什麼人欺負了嗎?」
被傷害的小女孩,會對陌生人有更強的防備心理,會像只刺蝟一般,豎起渾身的尖刺,以求保護自己。
只是曾經的里香更熟練地運用這種「尖刺」,她並非是單純地對外人抱以敵意,而是利用自己姣好的容顏做出操縱大人的一些行為。
每個人會搭起的「防護罩」不盡相同,這或許和她們個人的性情有關吧。
但她們的內裡是一樣的。
一樣的支離破碎,一樣的空寂冰冷,在嘗過惡意的滋味後,她們才會對珍貴的溫暖光芒趨之若鶩。
里香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光。
可是,她們還沒有。
「不要害怕。」里香沒有察覺,她此時的聲線是無比的溫柔,「里香……我們大家,都會幫你們的,告訴我,誰欺負了你們?」
兩顆包裝精致的糖果就靜躺在不平的地面上,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粗糙的、沾滿污泥的小手伸了過來,拿起了其中一顆。
黑發的小女孩啜泣著說道:「是,村子裡的大家,好多人,把美美子和菜菜子關起來,不給飯吃,還說我們說謊,說我們是災星,抽打我們……」
全村的人。
祈本里香眼裡的光沉寂下來。
災星…在貧困落後的地區,更加蒙昧迷信的地方,總會有這麼一個說法,雙胞胎是不祥之兆。
可僅是如此應該不至於讓她們遭受如此虐待?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似乎是意識到了里香的善意,兩個女孩猶猶豫豫地坐在了她的不遠處。
菜菜子茫然地問道:「姐姐,你真的能幫我們嗎……我們身上好痛啊,這一回是好不容易才偷走鑰匙逃了出來,可是等到被發現,我們又要被捉回去挨打……」
「村子裡的人,為什麼要打你們?」
「我也不知道。」菜菜子嗚咽著,「明明,菜菜子和美美子,說的都是真話,村子裡真的有好可怕的怪物,溫泉的水都是這只怪物噴出來的,不能用……可是村裡的大家都不相信,他們看不到怪物,還說我們在說謊,我們沒有說謊啊。」
美美子給了菜菜子另一顆糖果,她補充說道:「美美子和菜菜子都看到了,村長、還有其他村民,騙了好多人去那個怪物的溫泉裡,那些男人去了就沒回來了,媽媽、姨嬸她們都說這是什麼祭品,讓那些人永遠不知道真相,一輩子都要給村子掙錢……」
「大人們都說這是『神跡』,神仙的恩賜,可是這明明都是一個怪物造出來的,美美子和菜菜子只是說了實話,就被大人們關起來,說我們褻瀆神靈。」
祈本里香終於聽明白了。
能轉變性別的溫泉,是咒靈的傑作,可是溫泉村的人看不見咒靈,便以為這是神跡。
於是利欲熏心,這個村子的人開始挑選合適的「獵物」,騙他們來到這個溫泉裡,等到他們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之後,已經晚了,為了讓自己的身體恢復正常,他們不得不受制於這個村子,被他們勒索吸血。
受害的人都是男性,應是因為這個溫泉只能男變女,把柄在溫泉村的手上,被當作獵物的男人無法反抗,他們認為既然有「娘溺泉」,那便一定也有「男溺泉」,只是被溫泉村把控住了,讓他們不得不低頭。
只是被這兩個孩子看到了,一方面出於迷信思想,另一方面她們的真話危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便把這兩個女孩打做「災星」,加以虐待。
——所謂的溫泉村真相,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一群愚昧之人,為了利益拋棄底線,連咒靈都成了他們利用的對像,即使他們看不見,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動手腳,不是嗎?
里香心裡有了思量,她站起身來,想和自己的同伴聚首,商討接下來的事宜。
她順著原來的路線,想從溫泉旁邊的石頭上跳到對岸,她一腳踩上了滑膩的乳石,整個人呈滯空狀態,也是機動力比平時更弱的幾秒鐘內。
「——里香!」
她聽到了少年焦急的呼喊,接著,身後有什麼嘩啦作響,黑影驟然從底部竄出,溫熱的水滂沱而下,少年以身作傘,幫她遮擋了大半部分。
咒靈迅疾的偷襲,女孩反應極快地側身一讓,卻不可避免地挨到了頭發。
還好他們的同伴都不是吃素的,一眨眼戰況反轉,夏油傑和五條悟死死地制住了那只咒靈,若不是還要研究它的能力,恐怕那一瞬間就能祓除它。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些。
里香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乙骨憂太,他的黑發與自己的糾纏在一起,纖長的發絲如絲綢般鋪開,乙骨眼睫忽閃,眸裡如秋水,柔波微蕩,強勁的肌肉線條不知何時柔軟滑嫩,如果凍般的皮膚,還有那明顯的嬌美臉龐,無一不在訴說一件事實……
「啊。」里香無意識地出聲,然後懵然察覺,她的聲線變粗了許多。
乙骨&里香:「……」
二臉懵逼。
第65章
第一反應是, 憂太好漂亮,好軟乎。
乃至於連咒靈的存在都忘卻,世界上所有嘈雜的噪音一瞬間遠去, 祈本里香情不自禁地撫上了乙骨憂太的臉頰,還嫌不夠似的捏了兩下。
乙骨憂太後知後覺地, 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羞得閉上了眼睛, 只在感受到女孩手心溫暖時,他不高不低地喝了一聲:「里香!」
然後乙骨憂太就不說話了。
……這柔媚清脆的聲音是來自誰啊?是他發出來的嗎??
祈本里香:「……」
現在就是興奮, 非常興奮。
女孩的謎之屬性被憂太的羞意和女生的外貌給一口氣喚醒,她咽了下口水, 稍微推開自己的未婚夫, 拉遠一點距離後, 細細欣賞面前這位撫子型「女生」。
黑色的發比里香的還要長,三千青絲流散於地, 那一對碧海般的瞳眸欲語還休, 分明寫滿了難堪, 但在觸及到里香的面容時, 卻下意識地漾起了溫情的柔波。
肉眼可見的,身材小了整整一圈,原先的浴衣都有些大了,纖細的手指虛虛地攏在袖口上, 像是不知該放在何處。
最要命的是, 因為剛從被咒靈掀起的溫泉水澆了一身,那人干淨的浴衣幾乎濕透, 貼在皮膚上, 若隱若現。
里香盯著盯著, 感覺鼻間湧上一股熱意……
她默默地捂住了鼻子。
本來看憂太的女裝就已經衝擊過大了,現在居然變成了真正的女孩子……
太、太刺激了。
看到里香的小動作,乙骨不自覺地向她伸出手來,但中途又想起了什麼,他的手忽地一縮,且抿緊了唇,一副不願意開口的模樣。
里香可顧不得他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祈本里香也不在乎自己也是被咒靈波及到的人,她興衝衝地向乙骨張開雙臂,眼裡的期待凝成了星光,閃閃發亮。
乙骨憂太:「……」
別問,問就是抵抗不了。
「里香免疫力」為零的乙骨憂太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溫馴地垂下頭來,順從里香的心意,無聲地把自己塞入了她的懷裡,闔上雙目,決定任由里香玩耍。
好乖好乖。
里香摸著乙骨憂太的發頂,恍惚間生出了看見鄰家小狗勾的幻視。
那只雪白的小奶狗,在主人回家時總會立刻衝出門,歡天喜地搖著尾巴,又蹦又跳,在主人伸出手後便翻起肚皮,讓主人擼自己軟綿的皮毛。
這個……比喻雖然有點不恰當,但里香莫名便升起了這般聯想。
憂太變成了女孩子,平日的舉動,可愛程度也像是翻了倍。
「憂太。」里香與乙骨額頭相抵,沉淪於那片愛意濃稠的碧色海洋裡,「既然出了這種意外,咱們也不要急著變回來啦——讓里香當一回男孩子,讓里香來寵憂太,好不好?」
畢竟有夏油傑和五條悟在,咒靈仿佛就變成了一個小可憐。
夏油傑的咒靈操術可以收服咒靈為己所用,等過不了多久,夏油傑收服了這只咒靈,他們就隨時能變回來了,所以里香一點都不擔心。
當然要趁此時機好好體會一把,換了個性別的奇妙視角啊。
正處於玩心極重的年齡,里香又沒有適合的人引導性格長成,不可避免地就在這方面有一點走歪。
而乙骨憂太……他能抗住里香的星星眼就很了不起了,不能指望他能有太高的底線。
或許是年齡問題,里香的聲線變化並不如乙骨那麼大,她更偏向一種中性的少年音,帶著還未變聲的稚氣,清朗如風過耳畔。
乙骨憂太怔怔地注視著她,不知為何,心髒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動了起來。
砰、砰、砰……
呼吸開始發顫,他逃一般地挪開了視線,接連眨眼,卻抑制不下揚起的唇角。
讓里香來寵憂太嗎?
這是何其致命的誘惑啊。
誰不喜歡被戀人寵愛呢,不想要體驗這種被捧在手心的、備受珍視的感覺呢?
只不過乙骨憂太習慣了寵著他的女孩,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對愛意的渴望絕不比任何人要低。
里香給出的條件,也太讓人無法拒絕了。
「好呀。」乙骨倚在她的肩頭,言語含笑,也不排斥出聲了,「里香要說到做到啊。」
「我會好好地,向里香撒嬌的。」
「當然了——」里香毫不費力地打橫抱起了他,少年音如竹林山澗,松柏空響,落在乙骨的耳裡,便是令人沉醉的動聽。
「畢竟是里香的憂太嘛。」
乙骨憂太默默地捂住了發紅的臉。
糟糕……有點,帥氣。
里香,好棒。
………
和祈本里香所料不差,夏油傑把那只龐大的咒靈變成了一個圓球般的玉,捏在手心裡。
這還是里香他們第一次看到夏油傑收服咒靈的全過程。
黑發丸子頭的DK仰頭捂嘴,硬生生地將咒靈球塞進嘴裡,他的面色不自然地扭曲了一瞬,隨後便恢復了正常。
五條悟倒吸一口冷氣:「傑,你還真吃這個啊?本來都說干脆祓除了算了……」
這種咒靈的能力,怎麼看怎麼不對勁,而且除了整蠱外,好像也沒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沒辦法。」夏油傑艱難地灌了口漱口水,「要完成這次任務的話,得幫那些受害者把身體恢復原狀……石田,你過來。」
侍女打扮的咒術師同手同腳上前,莫名緊張。
夏油傑身後竄出了眼熟的咒靈,繞著石田誠轉了一周,緊接著,在場眾人都目睹了堪稱神奇的性別轉換。
夏油傑搞定一個後,目光投向了另外兩個受害者:「乙骨君,里香學妹,你們真的不需要嗎?」
「我們不著急。」里香摟著乙骨的胳膊,如是說道。
別提了,她現在幸福得要死。憂太變成女孩後直接縮水,她晚上摟著香香軟軟的少女睡覺,入眠都比平常要快一些。
得虧憂太願意隨著她胡來。
夏油傑:「……好吧。」他只是個DK,年輕小情侶的玩法,他不懂。
五條悟倒是興致勃勃:「傑,搞明白了嗎?這只咒靈到底是什麼情況?」
有一說一,他好奇這個咒靈的能力很久了!
什麼樣的怨念才會誕生出這種咒靈?
夏油傑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也沒什麼,就是全世界的宅的怨念……」
收服咒靈的那一刻,湧入腦海裡、幾乎快把腦袋擠爆炸的「我的身邊究竟有沒有異性」、「國家為什麼還不給發配對像」、「快給我變!!」……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
哪怕迄今為止吃了那麼多咒靈球,可沒有哪一次是像這回這樣,讓夏油傑真心實意感覺自己喉嚨髒了的。
祈本里香提問:「咒靈的味道是什麼樣的?」
說不感興趣是假的,因為里香自己就是咒靈。
這玩意先不說能不能吃,就算因為術式原因不得不吃,這個味道……她想像不出來。
「……很糟糕。」夏油傑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含糊了一下便過去了,顯然是不願在此問題上多加討論。
「哦。」里香嘟囔著,「里香還想知道自己的味道是怎麼樣的……」
很糟糕的話,那就算了。
正在這時,她身側的乙骨忽地動了,變成美少女的未婚夫定定地凝視著里香,然後輕微地搖了搖頭:「里香是甜的哦。」
祈本里香訝異:「什麼?」
「里香是甜的。」乙骨憂太認真地說道,「我有嘗過的。比蜂蜜還甜,比蛋糕還軟糯,比金平糖還剔透……里香的味道是甜的,而且嘗了一口就會上癮。」
里香「啊」了一聲,干巴巴地說道:「是、是這樣嗎……里香知道了。」
夏油傑:「……」
剛剛吃下去的咒靈,未散的反胃感愈發濃重了,極力忍住才不在人前干嘔出來。
明明吞的是抹布味咒靈,為什麼混進去的還有隱隱的狗糧味……
虛弱的微笑.jpg
五條悟習以為常地戴上了墨鏡,他開始驅散空氣中的戀愛酸臭味:「那兩個孩子的事,怎麼辦?」
他指的是美美子和菜菜子,得知了這對雙胞胎的情況後,他們是不論如何都做不到讓她們回村裡了,但這對雙胞胎之後怎麼安排也得想個辦法,畢竟他們還有任務在身抽不出手來。
而且雙胞胎的精神狀態也很不好,目前就肯接受里香,若不是她們撐不住疲倦早早睡去,恐怕乙骨憂太要面臨史上最大難題,未婚妻被搶走還不能有意見。
「……美美子和菜菜子,是很重要的一個證據。」這是乙骨。
「這是全村人的合伙犯罪,已經傷害了數不清的人,但是其他人由於涉及咒靈,警方可能會調查不清,美美子和菜菜子能幫我們還原真相,找到其他受害者,並且虐待女童本身,就是一件極其惡劣的犯罪事件了。」
乙骨的這番話,得到了一致的愕然眼神。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不……」夏油傑帶著點意外說道,「只是沒想到,會突然跳轉法治頻道,不過你說得對。在咒術界待久了,都快忘記自己是生活在一個法治文明的社會了。」已經潛意識地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了。
乙骨嘆氣道:「只是覺得,對普通人還是別用咒術師的手段比較好……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習慣吧。」
「那就按乙骨君說的辦吧。石田,這段時間你帶著雙胞胎,我和悟去收攏其他受害者。我記得明天晚上有一場祭典?」
石田:「沒錯。」
「嗯,那就先留著一個大驚喜吧。」
………
哦呼,祭典啊。
里香再次重點偏移。
她扭頭看向身邊的美少女,心裡愈發的,蠢蠢欲動。
乙骨回以一個純良的眼神:「?」
第66章
祈本里香時至今日, 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性取向——男生女生都無所謂,因為她是「憂太性戀」。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和服披身、發飾精巧的黑發美少女, 里香的心髒仿佛一路衝上高速公路,幾乎跳出了胸膛。
「憂太。」里香喉嚨干澀,啞著嗓子說道。
披散長發的碧眼美少女乖巧地:「?」
乙骨歪了下頭。
他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施施然對他伸出一只手來,也不作聲,也沒有其他動作, 里香似乎在用眼神傳遞什麼期盼的訊號。
乙骨歪著頭想了想:「……」
他試探著湊上前去,然後輕輕地,把下頜搭在了祈本里香的手心上, 一雙橄欖綠的瞳眸回望未婚妻,仿佛在說:是我要這樣嗎?
里香指尖顫抖。
她在心中無聲尖叫。
啊——這是哪裡來的絕世大可愛!憂太好乖好乖嗚嗚嗚,里香不行了里香要死了……
里香攤開手心並不是想「招狗勾」來著……她只是示意憂太把桌子上的梳子和發簪拿過來,她來幫憂太好好打扮一下。
雖然但是, 憂太過於可愛了, 一時竟震得里香忘了原本的目的,鬼使神差地,就著這個姿勢,她像擼貓貓一樣撓著乙骨憂太的下巴,看著未婚夫微眯起了眼, 舒服又眷戀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祈本里香沉迷擼貓無法自拔,她下手的力道其實不算輕,但架不住乙骨憂太實在乖巧, 任由里香擺弄, 於是等到里香終於從憂太貓貓的誘惑裡回過神來, 她才驚覺憂太的下頜都要被她搓紅。
她訕訕地松開了手, 乙骨感覺到體溫的離去,迷茫地睜開了眼,有些遺憾地說道:「里香不繼續了嗎?」
祈本里香心虛地盯著那一小塊通紅的皮膚,心說憂太都感受不到痛的嗎,她掩飾性地咳嗽一聲,說道:「不了,我們還有正事呢。今晚不是說有祭典嗎,憂太就穿這一身不太合適吧?」
「不合適嗎?我覺得無所謂……」乙骨憂太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明明在打扮里香上分外眼光毒辣興味盎然的他,在「芭比娃娃」變成了自己時,便宛如一下子喪失了審美能力,一切從簡。
「當然有所謂啊,憂太真是的。」里香讓他轉了個身,一手捏著木梳,細細梳順那一頭漂長的黑發,「這麼漂亮的憂太,就這樣埋沒掉也太可惜了。」
乙骨憂太眼神移向了別處,他的聲音細弱宛如呢喃自語:「只給里香看就夠了……」
屬於未婚妻的氣息縈繞在鼻間,他眉宇充溢著暖意,心口止不住的發燙。
里香認真搗鼓一件事總要持續許久,然而陷入某種奇妙意境之中,乙骨憂太神游間竟感受不到時光的難捱,他也不知道里香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最後將他從空茫思緒裡點醒的,是里香執起他的手時,傳來的溫涼觸感。
「好了,憂太。」里香放下木梳,中性的嗓音無意間放柔時,竟也透出幾分女孩的溫軟來,「時間也快到了,我們走吧。」
……走?
啊,對了,是祭典。
乙骨憂太反握住她的手,回以一笑。
——這算是,兩個人的約會嗎?
………
燈籠一排排高懸夜空,宛如珍珠般被粗繩串起,透出迷醉的紅光。
映在來來往往的各異的面龐上,是仿若醉酒般的酡紅,纖影晃蕩,幽幽的幻夢,正如這徐徐拉開的圖卷。
里香本來心情很是愉快的,因為這和憂太難得的二人約會。
但是,她愉快的情緒只持續了二十分鐘,就被接二連三的「不長眼的意外」打破了。
「這位小姐,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得到你的聯系方式?」
故意做得溫情款款,橫插一腳的青年相貌並不太過俗陋,但那五官怎麼都礙眼得要命。
祭典游玩的大多數都是外來的旅客,其中有不少情侶結伴,當然也有單身人士。
化為美少女的乙骨憂太在其中就仿佛鶴立雞群,又有里香的精心打扮,簡直是一眼望去就移不開目光的最亮的明珠,會吸引那麼多人也是理所當然。
里香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被擠開到一邊的祈本里香面沉如水,死亡凝視那敢向憂太搭訕的青年,手指微地動了動,咒力凝了又散、散去又凝。
這是第幾個朝憂太要聯系方式的了?
要不是這裡人太多,三天之內揚了你的骨灰.jpg
她早該意識到的,即使性轉,她如今也就一個小男孩的模樣,稚氣未脫,和憂太的氣質都不一樣,旁人最多覺得他們是姐弟,會認為他們是情侶的那都是思想不太對勁的。
里香理性上能理解,但感性上就是氣結,討厭自己的年齡,討厭總是來打擾他們約會的搭訕的人,更討厭自己在外人眼中,和憂太並不般配的事實。
祈本里香把頭瞥到一邊,半個身子都像是埋到了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之中。
「這位小姐……」那青年還想再接再厲,卻突然失語。
在他眼中「美麗溫順」的少女,眼瞳裡直直刺來的,仿佛能剜了他血肉的冷芒。
「滾開。」
乙骨憂太擰開青年的手,若不是惦記著大庭廣眾的,他恐怕能直接給他扭脫臼來。
青年有被嚇到一瞬,反應過來後羞惱交織,梗著脖子說道:「你說什麼?不願給直說就是,你這個態度什麼意……」
「滾開,還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乙骨憂太的言語卻毫不留情,聲音中都含著暴風雪般的冷寒和怒意。
「你讓她難過了,給我滾。」
她?
誰啊?
青年微愣,下意識望向四處,卻不見有和這個少女同行的人,他回頭剛想詢問,便見到那少女頭也不回的身影。
乙骨憂太懶得再搭理他,徑直略過青年,目標明確地走向角落裡的一個男孩。
看清楚接下來的場景後,青年整個人都傻了。
乙骨憂太半蹲下身,在里香看過來時一秒變臉,他眉心擰著自責,虛虛地攏起里香的手,垂著頭,請罪般地低聲細語:「對不起,里香……是我的疏漏,應該好好牽著你的,那些人實在太過分了……你還好嗎?」
不要難過了。
他的眼中這麼說著。
你不開心的話,我也會很難受……
祈本里香定定地盯著他半晌,語氣毫無波瀾:「里香後悔了。」
「里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乙骨有一剎的心慌。
「里香後悔了,之前不該把憂太打扮得這麼好看,里香就應該讓憂太埋沒掉去,讓其他人都看不到,漂亮的憂太只給里香一個人看就夠了。」省的會有那麼多搭訕的人,讓她心煩意亂。
乙骨憂太聞言,笑意漫出,他溫聲應道:「好啊。那里香說到做到。」
祈本里香心想,她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說以後如何,就是現在,她都快忍受不了那絡繹不絕的試探目光,流連在本該只屬於她的憂太身上。
祈本里香清楚這是自己的鍋,只能自己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吧……一次也就罷了,這屢次三番地對她視若無睹,更過分一點的還干脆把她擠開,仿佛她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似的,直衝憂太而來的那群人,里香怎麼會不為之懊惱和難過。
一方面是吃醋,另一方面是她意識到自己和憂太的「不相配」。
之前她是女孩、憂太是少年模樣還好一點,但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不少人把他們當作兄妹,得知他們的真正關系後都是一副訝異的表情,更別說現在性別反轉,他們之間的違和感一下子就暴露了出來。
外表的年齡差太大,別人的第一眼都不會認為他們是戀人。
這個事實,比她被人無視還讓人沮喪。
里香知道這麼想不對,因為憂太已經做得很好了,他真心實意地將她視作未婚妻,她也不應該那麼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反過來想想,如果里香和憂太一樣大,是十六、十七歲的少女模樣,別人看到他們手挽手的親昵姿態就應當得知他們的關系,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不長眼睛的,讓里香感覺自己頭頂隱隱發綠。
咬牙切齒.jpg
不行,為了捍衛自己頭頂的顏色,她要學一學捏擬態了,下次有機會,絕對不能為了省事就挑原來的年齡姿態捏……
短短十幾秒,里香的腦海裡已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乙骨憂太的呼喚都沒聽到。
「……」
乙骨憂太的神情沉寂下來,看著未婚妻發呆走神的樣子,也不再作聲,但他的眼眸深處,卻隱約泛起了晦澀的暗潮。
他已經十分確認了,里香不愉的心情。
他沒有想到里香百轉千回的思潮,只是單純地以為里香還在因為剛才被推擠、被無視而吃醋生氣。
他思索片刻,手一轉便摘下了尖端銳利的發簪,連著他裝有刀具的布包一起,放到了里香的手裡。
「憂太?」里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發簪一摘,原先好好挽起的黑色長發頓時散開。
乙骨憂太覆著里香的掌心,語調清淺如明日下的泉水,嗓音無比自然:「刀和簪子,都在你手裡了。」
隨便你用哪一個都行。
「里香要是仍然生氣,不相信我的話,對我動手就是了。」
乙骨憂太能想到的,最便捷有效的辦法就是這個了。
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他不能讓里香手上染有別人的鮮血,那些人的血會弄髒他的里香。
他不能讓里香對別人下手。
別人不可以,他的話就沒問題了。
他知道咒靈的本性都是攻擊性殺戮性很強的,雖然里香目前為止都很清醒,沒有失控的跡像,但陪伴了她六年的乙骨憂太並不認為那份嗜血性就會消彌。
沒關系,里香不用壓抑自己,不需要辛苦地忍耐。
「全部對我發泄就可以了,我會好好受著的。」
他溫和地笑著,柔聲說道:「里香?」
………
一直在腦內構思擬態其他啥都沒想的里香:「?」
她握著手裡的東西,表情空白。
等等,憂太你不太對勁?
第67章
里香神色復雜地盯著乙骨憂太, 她發現她現在已經不敢想像,在未婚夫眼裡自己究竟是個怎樣凶殘的模樣了。
兩個人之間,似乎是存在某種奇異的誤解?
興許是在蘇醒之後, 遇到了蘭堂先生、接受了良好的教導的緣故,里香雖是咒靈,但行事風格上其實要更加偏向於人類,「人外」的那一部分,是深深掩埋於性格的陰暗處的。
但在與她相伴六年,更了解咒靈女友是什麼狀態的乙骨憂太眼裡, 他從始至終看到的都是里香最深層最本質的那一面,這份在任何一個普通人看來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病態, 乙骨憂太卻是包容的、欣喜的, 由此可見乙骨自己也不怎麼正常。
乙骨憂太會耐心引導人類形態的里香, 他也隨時做好了接受咒靈里香的「愛意」的准備。
乙骨憂太似乎從來不知道和女生正常的戀愛節奏是什麼樣的。
畢竟乙骨不怎麼擅長和女孩子相處。
迄今為止和他關系較近的, 除了里香外似乎就只能找出一個真希……那六年的時光裡,來自未婚妻的過度占有欲,讓所有的女性、甚至是男性都難以接近乙骨憂太,乙骨為了迎合咒靈里香的心情讓她不要再去傷人,也慢慢變得獨來獨往。
「咒靈」的行為,任何情愫的表達方式,都不能以人類的常理來判斷。
就像當年的里香,因為乙骨在真希重傷後對她的看重和救治,便一度想要殺掉昏迷的真希。
——當然, 之後被呵斥了就是。
但如同曾經的無數次那樣,不論里香即將做出什麼可怕的行徑, 乙骨的第一反應永遠是「這樣會給里香帶來什麼影響」。
里香想傷害真希, 乙骨破天荒地凶了她一回, 卻並不是出於「這個行為是不正常的」,而是「要溫柔地對待自己的恩人」。
乙骨早就對里香的人外性格習以為常,或者說,在他的眼裡這才是自然態?
這讓里香感覺有點無措。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最後便只能掩耳盜鈴般把東西塞回了乙骨憂太的手裡,她嘀咕著:「憂太在開什麼玩笑啊,里香為什麼要去傷害憂太?」
她在為壓抑著本體的扭曲的興奮感而無措。
屬於人類的那部分告訴她,對待戀人是要像對易碎品般溫柔的,應該隨著他的喜而喜,哀而哀。
屬於咒靈的那部分卻說,無法反抗、任她擺布的戀人才是最令她喜愛的,她喜歡戀人的笑容,但真正能讓她感到愉悅的卻是他哭泣和疼痛的表情。
……或許不是誤解,憂太只是繞過了人類的皮囊,在平靜地與他的詛咒女王對話。
他早就看透這些了啊。
里香掩飾什麼一般,略過憂太快步向前走去,乙骨憂太眨了眨眼,連忙跟上。
未婚妻的情緒無常他也捉摸不清,但里香這個反應,是拒絕了……對吧?
……唔。
乙骨憂太並不感到喜悅,他目光帶上了些許擔憂,定格在未婚妻的背影上。
相比於曾經暴躁易怒的詛咒女王,擁有了人形擬態的里香似乎變得好說話了許多。
可那孩子的本性明明不曾變過,她這樣壓抑著自己,未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乙骨憂太亦步亦趨地跟在里香後面,未婚妻沒有主動伸手,他也不敢牽著她與其並肩而行,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從燈籠紅光明亮的小巷一路走到了寂寥暗涼的山嶺,然後注視著里香在一個小山坡上停住。
「……里香有點玩膩了。」他的未婚妻輕嘆一口氣,就地而坐,抱著自己的雙膝,仰頭眺望天際。
「玩膩了的話,回去就讓夏油前輩幫我們恢復吧。」乙骨慢慢走到她身邊,緩聲說道。
未婚妻溫涼的小手搭上了他的手背,乙骨展露輕淺笑顏,順從地在她手邊坐下,草坪上茫茫一片,似乎只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里香宛如在自言自語:「明明是祭典,卻並沒有煙花呢。」
山間的夜空銀河璀璨,繁星收卷,並未被城市工業污染的天空,才值得詩人用優美文雅的詩句描繪那浩大神秘的美。
大概也是不忍破壞這自然的美景,祭典慣常的煙花環節也從項目裡剔除。
里香靠在了乙骨的肩頭,一下子從喧鬧環境裡抽離,寂靜也深刻了幾分。
「煙花啊。」
久遠的記憶裡,在跨年前夕,似乎有和家人一起放煙花的經歷,美輪美奐的圖畫中,並沒有里香的身影。
乙骨的手輕撫過里香的發鬢,低聲說道:「里香想的話,我陪里香一起去看吧。」
世間諸多遺憾,早夭的女孩來不及體會,好在上天給予了他補償的機會。
他溫和地凝視著失而復得的珍寶,眼中滿溢柔意淺淺,里香似是進入了淺眠,在清風的伴奏下,呼吸綿長,恬靜安然。
………
直到,靜謐的夜晚,被一聲爆響驚醒。
里香冷不丁地睜開雙眸,迷迷糊糊的腦子裡,還存留睡前未消的最後一個念頭:這是放煙花了嗎?
是煙花。但不是觀賞用的絢爛煙火,而是炸響於人間大地上的,會讓人們爆發出驚懼哭喊的騷亂聲響。
里香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轉頭疑惑道:「憂太?」
卻看到自己的未婚夫無動於衷,仍施施然地坐在草坪上,俯瞰不遠處人群紛亂的祭典場地。見她醒來,他還抱歉地對她說道:「吵醒里香了?我疏忽了,應該幫里香捂住耳朵的……」
「這不是重點吧?」里香還有些懵,「下面這是,怎麼了?」
里香遙指燈火通明的那一片地區,原本人頭攢動、人潮川流熱鬧非凡的祭典,被外來的同一制服的人團團包圍,身著浴衣的普通人驚惶失措,無助地貼在一起,看著那些不速之客把祭典的工作人員一個個抓走,扣上鐐銬。
「里香忘記了?」被女孩的健忘給逗笑了,乙骨憂太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醒道,「我們之前和前輩他們計劃好的,在祭典開始後,給這個村子的人一個大驚喜。」
當然這所謂的「驚喜」,對村民而言可能就只有「驚」這一點了。
咒術高專的兩位最強DK不愧最強之名,在不摸魚的時候,效率簡直令人矚目。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把受害者全部收斂,給警方提供證據,趁著祭典期間村民防備松懈,一舉將他們擒獲。
里香沉默了一會兒,總算是從突然掉線的記憶裡扒拉出了這一段,她扭頭望向被這場變故破壞的下方的祭典,問道:「我們需要去幫忙嗎?」
「不必……揭發真相的事交給前輩們就好,里香和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乙骨細聲說道,碧色眼瞳裡倒映出遠方的人影綽綽,在從四面八方不斷湧現的失蹤人士的指認下,有嫌疑的村民都被警方陸續扣押帶走。
夏油傑幫受害者們恢復了身體原狀,這些人不可能說清性別變換的事,但他們遭受的勒索拘禁威脅都是事實,受害者裡也有不少聰明的留下了證據,全村都被打上了長期共同作案的罪名——更別說還有菜菜子美美子這個虐待兒童的罪刑等著他們。
到此為止,他們的任務算是基本完成了,但事情卻沒有結束。
「別的事?」里香提出了疑問。
乙骨耐心解釋道:「嗯。因為之後我和前輩們商議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畢竟無法看見咒靈的普通人,為什麼能長久利用這個咒靈牟利,卻至今沒有遭到咒靈的襲擊?咒靈這種生物可不會對人類友善相待,當然里香不在這個範疇以內。」
「而且這麼有計劃有組織的行動,不像是這個村子的人能做到的,應當有人在背後指使他們,就是不知道目的是什麼。」
「我和前輩們討論了一番,決定在這之後去審問這個村的村長……里香和我一起吧。」
「好啊。」里香不假思索地說道。
他們又在山嶺上靜靜等待了一段時間,約莫半個小時以後,沒有防備的、出沒於祭典上的村民都被抓捕,人們發覺不是衝自己來的後也放松了警惕,在警方和受害者的解釋下明白了事情原委,游客們頓時義憤填膺、同時帶著點後怕地協助起了警方,繼續搜捕漏網之魚。
這邊事情發展到這裡,全村入獄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畢竟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大規模的作案,事態之嚴峻足以引起全社會的關注。
可能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需要隱匿的咒術師們就沒有站到人前,而是選擇在後方推波助瀾。
「走吧,里香。」
眼看差不多了,乙骨憂太拍落身上的草屑,對里香伸出手來。
里香點頭:「夏油前輩呢?先找他恢復下身體吧……」
「前輩們在後山等著了……」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沒入山林之中,徐風吹散了他們的聲音,四周再度沉入了無人的安靜。
………
可能是沒想到犯人如此之多,囚籠的數量一時間捉襟見肘,最後還是主犯們有這個榮幸被關禁其中,剩下的都是鐐銬帶走,差距顯然——不過也沒人會羨慕這個差距就是了。
而作為疑似主謀者的村長,自然是鋃鐺入獄,每日在無邊的煎熬中等待審判到來。
昏暗的牢房敞開了一寸,幾縷光亮泄露其中,然而村長就像是被燙到一般連連後退。
等來人走近,他才堪堪看清那張因逆光而模糊的臉。
是一張陌生而俊秀的、少年的面龐。
這個時候,哪怕是看起來年歲不對的少年也能激起他內心的恐懼,村長背靠冰冷的牆壁,顫聲問道:「你、你想做什麼?」
「只是問一些事情而已。」那少年把隨身的布包擱在一旁,他並沒有拉上拉鏈,刀柄露出一角,落在村長眼中更心生畏懼。
少年嗓音溫和,似是在與他協商,但村長卻無端心底發涼,知道自己若是敷衍,恐怕要遭受更大的苦難。
「告訴我吧,你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
祈本里香無聊地踢著石子,等在門外,一會兒拔拔青草,一會兒又撥弄野花,打發憂太不在時異常緩慢的時光。
在她第五次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時,里香終於看到少年的身影從門後露出。
「憂太!」里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她小跑著去迎接他。
「你總算出來了——怎麼樣,問到什麼了嗎?」
「嗯。」乙骨憂太張開雙臂,接住撲入懷中的女孩,他輕笑著說道,「里香等著急了?」
「誒……這個,也沒有啦。就一點點,一點點。」里香不好意思地比劃著。
乙骨憂太挑眉,倒也沒拆穿女孩拙劣的謊言,他順著剛才的話題道:「要說問出什麼,其實我也有點雲裡霧裡的。」
「那個村長一問三不知,我讓他形容主使人的相貌,他想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話。」
「說是『額頭有縫合線』……就這一個特征。」乙骨憂太聳聳肩,表現得很是無奈。
里香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沒關系,以後再慢慢調查嘛,總能有結果的。」
「……嗯,里香說的是。」
第68章
「——那個, 乙骨君,你有在聽嗎?」
把乙骨憂太從無邊神游裡拽回來的,是這次的任務搭檔。
乙骨憂太回過神來, 扭頭看向身前和自己同年級的少年, 露出一個含著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灰原, 有點走神了。」
面前的少年黑色短發順齊,眼中仿佛無時無刻不燃著勃勃生機, 他爽朗地回以一笑:「沒關系啦。嗯, 說起來我是和乙骨君第一次出任務呢,明明我們是同一年級的, 卻見都沒見過多少次, 現在想想還有點好笑呢,哈哈。」
……那多半是因為里香纏著他,不方便社交的緣故。
想起被他遺落在學校的小未婚妻——不,也不能說是遺落,畢竟這是高專指定的他和灰原雄搭檔執行任務——乙骨心裡便不免一陣飄忽,不踏實的心虛感。
在咒術界, 固定搭檔不是沒有,但偶爾也會出現需要兩人拆開的情況。
舉個例子,好比高年級的五條悟和夏油傑,這兩個DK號稱最強組合, 也正因如此,遇到的一些任務多半是無需他們一起出發的,把兩人拆開分頭執行反而效率更佳。
那對名副其實的最強搭檔都尚且如此, 更別說在這個時代還處於「外來客」狀態的乙骨夫妻檔了。
和同一年級的其他學生組隊出任務, 除了妥善利用人力資源外, 上面無疑還抱有類似「一帶一」的念頭,讓更高等級的咒術師帶低級的咒術師,以便達到促進對方的目的。
倒是非常務實的想法。
……但這種普遍的觀念,不能適用於他和里香啊。
乙骨憂太又嘆了口氣,一想到還在學校裡被他落下的女孩,止不住的頭疼。
也不知道里香今天一覺醒來發現他不見了是什麼心情,過於害怕未婚妻的轟炸,以至於乙骨憂太連手機都是關停的,只留下另一個通訊器以便和任務搭檔聯絡。
雖然說,他這種行為只會惹里香更生氣吧……但是真的好怕,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乙骨·妻管嚴·憂太鴕鳥地如是想著。
算了。來都來了,這時候在買票返回也不現實。
還是盡早完成任務回去「請罪」,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
這一回被高專指定和他搭檔的,換句話說是被他單獨「一帶一」的同學,名字是灰原雄,乙骨憂太從名字到長相都對這個人很陌生,他來到這個時代沒怎麼社交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在十年後,也並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姓名。
出乎意料的是個開朗大男孩,和他的後輩虎杖悠仁有點相似?
乙骨憂太提攜著刀具,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眼神無焦距地看著灰原雄擺弄牆上的日歷,這位大男孩絮絮叨叨地說道:「咱們今天已經快到月底啦,也不知道任務能不能趕在下個月之前搞定,聽說乙骨君你很厲害呢,也許任務會比咱們預想的還要簡單?」
下個月?
乙骨憂太微愣,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原本失焦的目光瞬間凝聚在了日歷上的一個點,他一個箭步上前,接過那副日歷:「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嗎?」
灰原雄:「誒?怎麼了嗎?」
乙骨憂太摩挲著手中粗糙的紙張,低聲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我未婚妻的生日快到了。」
灰原雄嚇到失去了顏色:「未未未未婚妻?!」
乙骨憂太卻並沒有多加解釋的想法,他的眉心攏起了愁緒,心情愈發的低落了起來。
原本把里香丟在學校不讓她跟著已經足夠良心不安的了,現在又加上了「里香生日」的致命buff……他出門之前都沒有想到,里香也沒同他說她的生日快到了,乃至於現在亡羊補牢都來不及。
里香的生日,乙骨憂太記得比自己的還要清楚。
這是當然的,哪怕在未解咒以前,身纏咒靈的他,在里香生日到來時都不會忘記給她准備一個蛋糕,而往往那個時候的里香,也是最開心的、最容易溝通的。
即使是在那六年裡都未曾忘卻,偏偏在里香回來之後,他差一點就……
灰原雄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同年級同學,頭上仿佛籠罩了陰雲似的無比沮喪,色調比旁人似乎都暗了一度,氣場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灰原雄嘗試與他搭話:「那個,既然是重要的人的生日,不如我們抓緊完成任務,然後在這裡買點什麼伴手禮回去,回頭再訂個生日蛋糕,她應該不會太生你的氣吧?」
「……嗯,希望如此。」
也只能這麼做了。如是說著的乙骨憂太,感覺自己頭頂有一個血紅加粗的大大的「危」。
………
「這次的咒靈等級是一只二級和一只一級,嗚哇,感覺好棘手啊。」灰原雄頓時咽了下口水,他有些緊張地搓搓手,對同行者說道,「乙骨君,我們要不要先回酒店,商議下應敵對策什麼的?這次的敵人不簡單……」
「趕緊解決吧。」乙骨憂太就像沒聽見似的,他揉了揉眉心,「爭取今晚把咒靈祓除掉,我得趕在月底前回去。」
「咦?!等等啊,這可是有一級在場的哦!我們今天上午才剛剛到呢,不再休整一會兒嗎?!」灰原雄大驚失色,這時候不應該是調整到最佳狀態,以便增大獲勝概率嗎?
乙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嗯。一級,聽到了,然後呢?」
這不是隨手就能干掉的大型不可回收垃圾?
灰原雄:「……」
灰原少年選擇閉麥。
行吧,看這位同伴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一級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他們的新轉校生等級這麼高的嗎?這個年紀就有了一級的水平,這天賦,可是自夏油學長和五條學長以來的頭一例啊……
明天就是這個月月底了。
月牙高懸,夜晚的涼風隨著人影竄動呼嘯而過。
乙骨憂太站在高樓建築物邊緣,蹲下身,眯眼遠眺道:「就是那一只?」
「是的。」被灌了一口冷風,灰原默默道。
乙骨憂太沒再多言,他松開了拽著灰原衣領的手,隨即身形一閃,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那只咒靈的身軀並不算龐大,或許走的是短小精悍的路子?
一級咒靈也具備了一定的智慧,大概是出於本能,可以感受到咒力上的壓制和威脅。
乙骨憂太甫一現身,他不加掩飾的強橫氣場便瞬間吸引了咒靈的注意力。
咒靈的破壞欲是最高級的,仿佛只有嗜血在控制此類由負面情緒而生的生物,在短暫的驚赫之後,咒靈口中便爆發出無匹的尖嘯,竟口吐人言。
「啊啊——男性!可惡的、可恨的,該死的男性!」
咒靈的發音並不清晰,在力量的作用下似是產生了某種頻率的扭曲,宛如指甲刮動黑板一般,「嗞啦」的雜音中,是仿佛在虐待耳膜般的難受。
然而讓乙骨憂太訝異的不是這個。
而是這只咒靈的聲線……雖說聲波受到了扭曲的干擾,但那更輕更高的尖細聲線,簡直是像極了,人類的女子。
直到這時,灰原才緊趕慢趕地跑到了乙骨的身邊,他雙手撐膝蓋,喘著氣說道:「任、任務說明裡講過,這好像是……受到了不公平對待,因為愈發激烈的性別挑立,而產生的,來自諸多女性的怨念——」
「……這樣啊。」乙骨憂太輕聲說道。
「不過說到底也只是個咒靈罷了。」喘勻了氣,灰原雄才直起了身子,「怨念的產物,凝聚體的咒靈,本身並不能代表什麼,畢竟咒靈又沒有性別。」
「有的。」
「啥?」
「有的——咒靈當然有性別。」乙骨憂太斬釘截鐵地說道,全然不在意言語內容有多驚世駭俗。
因為他的認知就是如此。
他家裡的那只小未婚妻,不就是咒靈嗎?
她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怎麼能說沒有性別?
灰原雄緩緩打出一個?
對乙骨憂太了解不深的他並不清楚對方此時的想法,他只能注視著乙骨若有所思的姿態,提刀的少年稍微上前走了一步,便激起了咒靈劇烈的反抗。
「啊啊!滾開——滾開,可恨的人們!」
咒靈來自於各種各樣的怨恨,而這只咒靈的組成,大概便是「對朝三暮四的男人的恨意」、「職場不公的怨恨」、「被男性玩弄感情的痛苦」……難怪會一上來就是一級了。
這只咒靈的本質就是這些負面情緒。
咒靈還在尖叫:「滾開,不要靠近……」
灰原看到乙骨輕笑了一下。
「放心,不會靠近你的。」黑發少年理所當然地說道,「畢竟我也不想讓身上沾染別的女性的氣味,我的未婚妻會生氣的。」
「但是我趕時間,所以很抱歉。」
咒靈說到底是由世上諸多不平造就的,它們本身不過是一種物質,會對人類造成傷害,所以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留手。
但偶爾,也並不是不能理解。
以灰原雄的目力,只看到乙骨憂太的刀,出鞘了短短一秒。
那也是咒靈所見的最後一秒。
迅疾到連觸感都來不及傳達,刀風所過,無一不斷。
它似乎聽到了遠方傳來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
「……居然會誕生這樣的咒靈,有時候的確有點悵然……」
「……但我可不會讓自己變成那種敗類,我可是最喜歡我的妻子了……」
「……很抱歉,但是只能請你快點去死了,咒(女)靈(人)。」
第69章
第十分鐘, 第六百秒。
灰原雄眼睜睜看著乙骨憂太從焦急衝刺到慢下腳步,再到駐立在車站前一動不動地發呆。
像是發條的加速用盡了般,他已經偽裝人形雕塑快有十分鐘了。
灰原雄看了眼手中的車票, 離他們的列車抵達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乙骨君是打算就站在原地等嗎?
熱心腸的同年級生找到了可供歇腳的座位,揚聲呼喊道:「乙骨君……!」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少年這才將目光投來。
然後灰原雄得到了乙骨憂太的一個抱歉的微笑。
英年早婚的乙骨如是說道:「不好意思, 我還有點私事要辦,灰原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時間?」
「哦……」灰原雄迷茫地點頭, 他提醒道, 「但是半個小時就要出發了哦, 趕得及嗎?」
「嗯。應該。」
目送乙骨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內,灰原雄不著邊際地想道, 有私事要辦是指的什麼呢……這裡有乙骨君認識的人嗎,可是聽他說過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小城市……
——私事, 當然指的是天大的, 和內人有關的私事了。
乙骨憂太走到一處電線杆旁,顫抖地給自己的手機開了機。
果不其然, 手機甫一亮屏,第一時間就彈出來了百八十來個未接電話, 在這之下的顯示框內, 則是標號「99 」的未讀信息, 全部來自一個號碼。
乙骨憂太:「……」害怕。
他知道這次拋下了里香, 肯定會讓她超級生氣,但是盡管做了無數遍的心理建設,在看到不計其數的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時也一夕之間崩塌殆盡。
他甚至有些後悔, 為什麼要鴕鳥地關掉手機, 導致現在不得不直面老婆ソ怒火……
緊張地捏了下手指, 乙骨憂太默默解鎖了手機屏, 從信息開始一條一條地讀起。
前十多條,都是里香疑惑的問話,諸如【憂太,你在哪裡?】、【做什麼去了?】、【里香怎麼找不到你。】、【為什麼不回里香的短信也不接電話?】之類的發言,老實說最後一條看得乙骨憂太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是堅強地看下去了。
前十幾條短信的間隔時間不長,大概幾秒一條的樣子,在發了這麼多也沒有回音之後,里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沉寂了一段時間。
接下來的短信,時間提示是一個小時以後了,里香大概是詢問了周圍的學生老師,獲知了他出任務的情況。
從這裡開始,就是一如乙骨憂太料想的那樣,里香的氣憤隔著屏幕仿佛都能溢出來,字裡行間透露的訊號,讓乙骨都不免心頭發顫,慫到爆炸。
【啊!憂太好過分,居然把里香扔下了!】
【扔下就算了,還不告而別?趁著里香睡著,連夜帶那個姓灰原的跑了是不是!】
【不告而別也就忍了吧,你還關機!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憂太!!】
【啊啊啊氣死里香了,憂太,回來後有你好看的!自己准備好榴蓮鍵盤搓衣板哼!】
榴蓮鍵盤搓衣板……嗯,聽上去是要負荊請罪,再翻譯一下,就是他還有存活的余地對嗎?
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就好。乙骨憂太松了一口氣。
心情稍微輕松了些許,他接著往下滑屏,但是沒過多久,看到接下來的訊息後,他輕松的心情就凝固住了,然後宛如灌了鉛一般慢慢地沉入海底。
又間隔了一個多小時,里香似乎是氣不過,開始給他瘋狂發合影。
劃重點:和其他男性生物的合影。
那一眼望不盡的照片裡,有自己熟悉的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身影,還有不認識的一年級同學的面孔,包括高年級的其他學長……甚至夜蛾老師都有!
女孩的容顏本就俏麗脫俗,認識的人姑且不論,即使是不熟悉的,也多半不會拒絕和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一起合照。
乙骨憂太:「……」
他好險沒有一把握碎了手機!
把下唇咬到泛白,幾乎滲出血絲,乙骨憂太瞪著手機裡陸續不斷的照片,渾身咒力氣場險些控制不住,在人群密集之處上演靈異地震事件。
里香!!不許你對別的男生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好看!
不可以那麼親密地貼在一起,摟肩膀也不行!
可以說,如果里香的目的是氣到乙骨的話,那她不僅達到了目標,還超額完成了任務。
乙骨氣得眼前發黑,陣陣的暈眩,偏偏他還不能對里香生氣……因為一開始作死的人是自己,所以此時看到這些讓他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的照片,他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渾身血液沸騰,大腦中對未婚妻過了度的獨占欲在拼命叫囂著,他也只能當作沒聽見,強行把幾乎斷了線的理智接回來,咬牙切齒地繼續往下看。
除了氣憤之外,還有一點微乎其微的委屈。
因為他明明都那麼,守身如玉是吧,這次出任務連女性咒靈的氣味都沒敢沾上,就怕里香吃醋……雖說有他關機的過錯在先,但里香居然用這種手段報復他,就很胸悶。
再下面的短信,就是隔了幾個小時以後了。
這時候的里香似乎消氣得差不多了,畢竟女孩本來就不會對乙骨憂太真的發火。
她給他發來的消息,措辭,標點都正常了許多,沒有再用那麼多感嘆號,就是在默默地跟乙骨憂太報備行程而已。
【里香:[圖片][圖片]。晚上去了食堂,說起來這還是里香頭一次在食堂吃飯而不是打包帶走呢,細看之下居然還有很多之前沒發現的地方……】
【里香:一個人有點冷清,好在學姐們人挺好的,看到里香一個人就一起拼桌了,和她們聊得很開心。】
【里香:回宿舍了。回去之前還因為習慣,差點拐到了憂太的宿舍呢——不如說已經拐到了吧,在敲了好幾下門沒應之後,才想起來憂太不在。里香有時候記憶力也不太好呢。】
………
【里香:這麼久沒回消息了,憂太,你還好嗎……沒有出什麼事吧?】
【里香:好擔心。】
【里香:再沒有訊息的話,里香就要趕去你們那邊了。回下消息吧……拜托了,憂太。】
乙骨拿著手機的力道不自覺地松弛,他怔在了原地。
目光挪向了上方新彈出的對話框,來自於夏油傑的留言。
他的大腦還沒有做出反應,身體已經率先點開了那條留言。
【夏油前輩:不知道為什麼你要關機…但是好歹回個話吧。剛拍到的,希望你看完後還能保持原來的心態。】
下方是一個不到兩分鐘的視頻錄像,乙骨的手指懸在半空良久,還是輕輕地點開了那個視頻。
大概是夜晚的緣故,視頻亮度不高,但可能是夏油傑選用的拍攝角度好,不近不遠的距離,卻將發生了什麼看得一清二楚。
黑發的女孩繞過食堂,徑直走向了他的宿舍門,最後佇立在緊閉的房門前。
她似乎一無所覺,把打包的飯盒放在門檻前,輕敲了三下房門,呼喚道:「憂太?」
沒有回聲,當然沒有回聲。
她這才想起了什麼,失落地放下了手臂,剛要轉身離開,卻沒兩步又停滯住,不死心地回頭盯著那扇門,再次說道:「憂太。」
安靜的十幾秒過去了,里香再也沒說一句話,彎腰拿起了裝有打包飯盒的袋子,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夏油前輩:我是因為宿舍就在你的樓上,回去的時候剛好看見了……順手就給拍下來了,沒有別的意思。】
【夏油前輩: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偏要關機,里香也不是那麼不懂事的孩子啊。反正快點回來吧,這孩子都快把自己活成一個望夫石了……這才一天,你們這對怎麼回事。】
【夏油前輩:偏偏我們還沒有灰原的聯系方式,得了,曲線救國都行不通。】
是他腦子搭錯了弦。
乙骨憂太抬手蒙著眼睛,他現在的念頭只有一個,把不久前的自己宰了。
若不是沒法穿越回去,他一定這麼干。
乙骨憂太再也不耽擱,他一邊回撥里香的電話,一邊抓緊時間衝進了附近的店面裡。
他想想負荊請罪要用到什麼來著?
榴蓮夠用嗎,要不要買鋼針什麼的……啊,這些玩意干脆全打包算了吧,重點是什麼東西能哄女孩子開心。
里香對衣裙似乎不感冒,但她該保有的少女心還是有的?
未婚妻喜歡的顏色是紅色來著。乙骨憂太掃過一排排貨架,服務員跟在他後面,手指所過之處,全被扔到了購物袋裡。
回去還要加急訂個生日蛋糕。
賠罪禮物和生日禮物一口氣奉上夠嗎……
這時,里香那邊的電話終於接通了。
「……憂太?」女孩的聲音悶悶的。
「里香!」乙骨憂太語速極快地說道,「對不起是我腦子犯抽了才做出了這麼蠢的事,我怕扔下你後你會纏著要跟來就沒想那麼多關掉了通訊,我現在馬上回……」
「啪!」
對面直接掛斷。
聽著電話傳來的「嘀——」的電子音,乙骨憂太整個人呆住了。
糟糕,這下子……好像真的惹禍了。
這還是里香第一次掛了他的電話,足以可見氣成了什麼樣子。
他只想過丟下了女孩會惹她氣惱,卻不曾考慮到她也會為他擔心——畢竟,「特級咒術師」,從來都是強大到無需惦念的代名詞。
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
趕在列車出發前五分鐘,灰原雄的焦急等待下,黑發少年拎著大包小包的身影終於重新走進了視野。
「乙骨!你總算回來了,你買了好多東西啊!……不是,你怎麼這麼喪?」
乙骨憂太有氣無力地瞥了他一眼,說道:「沒什麼,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灰原雄:「什麼事?」
「該如何讓人痛快而不失效率地殺掉我自己。」
灰原雄:「……??」
第70章
列車在緩緩驅動, 從軌道上,隨著播音的反復重響,朝著東京駛去。
灰原的表情都是「= =」的, 他和乙骨憂太本是訂的鄰近座位, 乙骨靠窗他靠過道,然而此時此刻, 灰原雄的整個上身都在不自覺地往外傾, 驚悚狀地看著渾身被籠罩於沮喪氣場中的黑發少年。
「乙骨君, 你還好嗎?」
感覺喪得都快失去了顏色啊!可怕!
乙骨憂太默默地瞥了他一眼,溫和的少年一旦失去了高光, 眼角下垂,整個人的氣質就變了,無端讓灰原覺得無法靠近。
好在那只是他的錯覺而已,只聽乙骨憂太嘆息一聲,蒙住了眼部:「不好……」
秉持著關心同學心理狀態的理念, 灰原雄不禁擔憂地問道:「是不是頭暈什麼的?」
「沒有, 勞你費心了, 我身體沒問題。」乙骨憂太搖搖頭, 「只是, 我把未婚妻惹生氣了。」
灰原雄:「哦,打擾了。」
對不起,是他不該多嘴問。說到底他一個單身人士,為什麼會覺得對方一個英年早婚的人生贏家需要擔心啊。
尤其是乙骨君還滿臉憂愁的表情,口中呢喃著「灰原你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妻子原諒自己嗎」……他怎麼會知道啊他連女朋友都沒有, 啊不, 他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
這一股濃濃的凡爾賽風味, 撲面而來。
「你們兩個吵架了嗎?」
「沒有。」
「額……她單方面和你冷戰?」
「沒有。」
「那就是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也沒有。」
灰原雄:你把我當猴耍嗎?
許是灰原雄的眼神過於怨念, 乙骨憂太頓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解釋道:「是我自己作死來著……」然後他簡要把之前的事概述了一遍。
「……那的確是你的問題。」沉默一會兒,灰原雄盡量使用了委婉的說法。
「可是你也不用太難過了,誰還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呢,只要之後誠心道歉的話,你未婚妻那麼愛你,肯定會原諒你的吧。」灰原雄安慰道,「說起來,你有給她打回電話說明情況嗎?」
「打了。」
「嗯嗯,然後呢?」
乙骨憂太「嗚」地一把捂住了臉龐。
「里香掛了我電話QAQ」
灰原雄:「= =額,那個,也不用灰心,也許是人正在氣頭上呢,還有挽回的機會。」
「可是里香她掛了我電話……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掛了我的電話TAT」
這個程度已經相當嚴重了,這也是為什麼乙骨憂太前所未有地慌張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關心則亂?太過在意里香的想法,以至於干了件蠢事後,還腦子一團亂麻不知如何補救。
灰原雄沒法子了,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沒談過戀愛的單身DK啊。
為表同伴情,灰原只能無聲地拍了兩下乙骨的肩膀,權當鼓勵了。
………
回宿舍的樓道,這段日子已經很熟悉了,更別說高專的宿舍樓和十年後的位置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里香也沒有再走錯過,潛意識的習慣被新覆蓋的認知替代,她可以不用日常去憂太那裡竄門了。
憂太還說每天起碼八個小時要吸里香呢,這不是沒有里香也能過得很好嘛,大騙子。
祈本里香腹誹著,故意賭氣般地沒朝憂太的宿舍看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
——然後,她在走廊的拐角駐足。
女孩清澈的眼瞳微微睜大,茫然地盯著突兀出現在自己宿舍附近的、畫風格格不入的大型紙箱。
超大型紙箱被膠布封了口,只留下一個小洞口,用於交換新鮮空氣?
里香的眼力不差,更別說紙箱正面貼著的幾個大字實在顯目,那是她的姓名。
【祈本里香收】——是這麼寫的。
有人給她寄了快遞嗎,這是寄來了什麼大件物品?
「里香在這個時代也沒有認識的人啊……」黑發女孩嘟囔著,但或許是好奇心驅使,她並沒有直接繞過,而是湊近了細看,接著從兜裡掏出了一把小剪刀。
開始沿著封口處裁剪。
里香把膠布對半裁開,把閉合的紙箱口沿著縫隙處折疊,遮蔽物被悉數挪開,紙箱裡的神秘物件也終於重現天日。
祈本里香:「……」
捏著紙箱殼子的手指緊了又松,女孩的神情呆滯了片刻,隨即便放松了下來,她唇角噙笑,眉間溫柔,眼底泛起湖光般的晶瑩。
她微微低頭,注視著紙箱裡的東西,聲音輕柔。
「這是誰家被拋棄的大貓貓?怎麼丟到我這裡來了?」
大貓貓可憐巴巴地舉著小牌子【求收養】。
里香趴在了紙箱邊緣上,一手托腮,慢悠悠地說道:「如果不是惹飼主生氣了,為什麼會好端端把你丟掉呢?真可憐,貓貓又有什麼壞心眼呢?」
霓虹人傳統藝能·陰陽師。
碧眼大貓貓的腦袋都耷拉下來了,他又換了個牌子,舉到胸前【對不起】。
「噗……可愛是很可愛,不過要我收養你的話,要煩心的事就太多了。」
祈本里香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她掰著手指,煞有其事地一個個數著:「首先要考慮貓貓帶來的不方便,其次呢,我的夢想可是擼遍天下所有的毛茸茸,有了你的話我就沒法吸別的貓了吧,真可惜。」
碧眼大貓貓猛然睜大了雙眼,瞳孔裡似乎寫著這麼一段話:你還想去找別的貓!
「而且貓貓都是主子啊……里香收留了你的話,說不定連行動都不自由了起來,因為聽說貓貓的占有欲可是很強的呢,里香要每天八個小時待在你身邊什麼的——」
刻意拖長了音節,祈本里香回眸淺笑,戲謔道:「唉,細數下來居然有這麼多麻煩事,雖說這只流浪貓很可愛,但果然還是算了吧。」
說罷,她合上紙箱,邁開步伐,作勢便要離去。
他終於坐不住了。
乙骨憂太從紙箱裡倏地探出身子,趕忙拽住了里香的裙擺:「里香!別走……」
「什麼啊?」祈本里香回首,佯作嗔怪,「這還帶碰瓷的嗎?收不收養流浪貓,難道不是只看里香自己的意願嗎?」
乙骨的手蜷縮了一下,但還是堅定地攥住了她的衣擺。
「收留我吧……」乙骨可憐兮兮地囁嚅道,頭頂上的一對貓耳發飾似乎也垂落下來,「我超乖的,絕對不會弄壞家具,不會到處亂跑,也不會惹里香煩心……里香要是不願意收留我的話,我就只能流浪了。」
「流浪不好嗎?」里香眯起了眼睛,輕哼道,「貓貓不是最放浪不羈愛自由,以天為被地為席,逍遙得讓人羨慕呢。」
「不一樣的。」
乙骨輕聲說道。
「那是野貓,它們沒有家,沒有歸屬,無牽無掛,所以才能忍受住外面的風餐露宿,寒冷徹骨。可我不行,我已經有家了,沒有辦法再體驗一次流浪的生活。」
乙骨憂太的聲線軟得要命,就像一只貓爪子撓得人心裡癢癢:「我想回家呀,好嗎,里香?」
「請不要丟掉我。」
……唉。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她還能如何呢?
里香無奈地反身上前,伸出手來,把這只惹人憐愛的碧眼貓貓拽出了紙箱。
她略感新奇地捏了兩下乙骨頭頂的貓耳發飾,手感很逼真,還帶著點毛茸茸的觸感,想來也是造價不菲。
「所以,里香是有貓啦?」
祈本里香故意去挑逗他的下巴,乙骨憂太毫不反抗,他眸底含笑,任由她的小動作。
只見女孩又說:「嗯……可是別人家的貓都會軟乎乎地撒嬌喵喵叫的誒,為什麼這一只不愛叫呢?」
乙骨憂太:「……」
黑發碧眼的少年按死了心底的羞恥心,他面色如常,張口就來:「喵。」
祈本里香:「噗。」
真的,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這種回歸方式,認錯態度,讓她心裡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都不太好意思與他置氣了。
「嗯,行吧,算我心軟啦。」里香笑眯眯地捏了下他的臉頰,口中還不忘提醒,「不過手機關機不理里香什麼的,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哦。」
「要是還敢有下回,你就算是把動物園全部扮了個遍,都別想再進里香的家門了。」
「嗯!」
聽這話,是能把這頁揭過去了,乙骨憂太在心裡松了口氣,並且人生頭一次感激起了給他出主意的夏油傑。
他頭頂的貓耳就是來源於夏油前輩來著——鬼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個。
由於這次的助攻實在太給力,連帶著乙骨對夏油傑的某些芥蒂都衝淡了不少,畢竟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他滿腦子都是成功渡過危機了的感謝。
「不過話說……憂太,你後面的那是什麼?」
里香後知後覺地才發現,紙箱容量很大,在裝下了一只憂太後,還有別的空余裝其他東西。
她朝紙箱裡探頭。
最先注意到的,是中間一個瑰紅色的蛋糕盒,周邊七零八落擺放的,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玩意……里香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這些小東西都不太妙。
乙骨憂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啊,因為我擔心扮貓不管用,這些都是備用方案,能讓里香消下氣來就好的……」
里香盯著紙箱角落裡的一捆鋼針,陷入了沉思。
憂太,你是不是對里香有什麼誤解?
第71章
沉默半晌, 祈本里香決定無視那些不可言說的物什。
反正憂太不動聲色地做出一些略不正常的行為——什麼的,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里香也該習慣了。
她回首,看著少年那張俊秀的面容, 含有一絲靦腆的笑意, 仿佛完全意識不到這些不可言說的小東西會不會太超過了,在接收到里香的目光時他微微抬眸, 然後回以她一個極其陽光的笑容。
祈本里香掩飾性地輕咳一聲, 她把話題轉移到安全的軌道上:「憂太, 這個蛋糕是?」
「……嗯?里香不知道嗎?」
乙骨憂太卻仿若嚇了一跳,他摟住女孩的脖頸, 同她近距離凝視,確認了女孩眼中真的只有全然的迷茫後,他無可奈何地開口道:「當然是給里香慶祝生日的蛋糕啊……里香,連自己的誕生日都不記得了嗎。」
那雙碧色的眼眸裡似乎流轉著宇宙的星鬥,銀河灑落了滿地, 每一粒星塵都凝聚了無上限的溫柔情意, 她幾乎要墜入他的無垠汪洋中, 甘願溺死在那裡。
「……這個, 發生了這麼多事, 怎麼可能還記得嘛。」祈本里香似是被他的眸光灼傷,她連忙回避視線,就著乙骨憂太半摟半抱的姿勢,她讓自己蜷進了他的懷裡。
「這樣啊。」乙骨憂太有些好笑,他戳戳女孩軟彈的面頰, 沒忍住輕咬了一口, 「那行吧, 里香不記得也沒關系, 我記得就好了。」
他的距離實在太近,她能感受到少年唇瓣貼近臉頰時,一觸即分的溫熱,還有那蔓延過耳鬢的含有些許濕潤的吐息。
里香默默地捂住了一邊的耳朵,紅著臉點了點頭。
慶祝生日的地點雙方心有靈犀地選擇了宿舍內部,在意識到對上腦電波後,兩人互看一眼。
「我以為里香會嫌棄宿舍空間太小?」
「不會啦,高專的單人宿舍空間還挺大的,而且……就算小一點也沒關系,和憂太更有兩人約會的感覺……」
「誒~里香是這樣想的啊。」
「什麼嘛,那為什麼憂太也選了宿舍?」
「因為不想讓可愛的里香被其他人看到啊。平時聚一聚無所謂,但過生日時的里香,一定只能屬於我。」
「咦——可是憂太已經有那麼多的里香了呀,」女孩故意調侃,「穿白無垢的里香是憂太的,交換戒指時的里香也是憂太的,憂太還天天黏著里香。生日這種場合,不應該是越熱鬧越好嗎?」
乙骨憂太悶悶地說道:「不要。不要就是不要,那樣的話,里香的視線一定會分給其他人,明明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不得了的發言啊,憂太。」里香努力抑制住聲音裡的笑意,她故作大氣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唉,不過滿足你吧,大貓貓的獨占欲真是可怕。」
實話實說,雖然被乙骨夫妻檔話裡話外都是嫌棄,但高專配備的宿舍其實真不算小,每人單間,有床有桌獨立陽台和衛生間,面積比東京外租的公寓不會差。
而當兩人把房門闔上,外界的一切喧鬧都像是被阻隔在門外,辟開一片寂靜的小天地,鋪滿了他們二人的氣息。
興許是女孩偏好紅色的緣故,乙骨憂太選的包裝都是矚目的瑰紅色,好在店家手藝不差,愣是把這個極容易土起來的顏色點綴得繁花茂盛,直追時代潮流。
「……算上在這裡的這段時間,里香,滿十三歲了吧?」
不知何意的一聲曖昧的輕笑,回過神來,只見少年被紅燭映襯得霞雲般的面龐,他耐心地將火苗一個個點在燭上,任它們微風裡搖曳飄悠,他注視著這些火苗的眼眸,無聲息地軟和了下來。
每一寸燭火,都像征著他的未婚妻的年歲。
她的時光是流動的,她在長大啊。
「嗯,十三歲了啊……」
聽出了乙骨憂太話語裡不知名的情意,里香瞥了他一眼:「可惜的是憂太還要等三年哦,里香不會那麼早嫁給你的啦。」
「啊,不要說出來嘛。」乙骨憂太點燃最後一根蠟燭,他示意女孩上前來,「好歹給我留下一點念想。」
他雙手環住她,下頷擱在她的發頂,也許是氣氛太好的緣故,他的聲線似乎都添上了燭火般微弱卻明顯的誘哄:「許個願望吧,里香?」
女孩聞言,剛要聽話地閉眼許願,卻感覺到下顎傳來一股抬升力,強迫她抬起頭來,她驚愕睜眼,眸中映出的便是未婚夫放大的臉龐。
「不要閉上眼——就看著我許吧?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神明,我才是真正想聆聽里香願望的那一個呢。」
「嗯,也不要放在心裡默念,說出來吧,我想知道呢。」
有你這樣強迫人的嗎……里香在心中腹誹,她吐了吐舌頭,說道:「那是因為憂太早就猜到里香會許什麼願望了吧?完全就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嘛。」
乙骨憂太沒有反駁,他眯眼一笑:「也不算啦。」
「哼哼,憂太就是想聽里香說那句話吧——『想早點和憂太結婚』之類的。」祈本里香做了個鬼臉,調皮道,「那個願望已經許過了,里香才不要反復浪費這麼好的機會呢。」
乙骨憂太:「……誒?」
「……這還是里香第一次,和憂太一起過生日呢。」女孩的聲音倏忽間輕了下去,「這麼具有紀念意義的日子。」
「里香想了很久,到底該怎樣才能讓憂太,從內到外,把靈魂都變成里香的東西。」
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可怕的發言,然而聽到這句話的乙骨憂太,卻眼眸驟然亮起,期盼地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憂太是咒術師呢。里香聽說過,咒術師的術式是從出生起就刻印在身體內的東西,是與生俱來的骨髓和心髒,即使身死也不可磨滅,經此一生無法剝離。」
正如夏油傑的「咒靈操術」,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一般,這是一個人的,獨一無二的標識。
乙骨憂太慢慢地,猜到她接下來的話語了,他的心跳不可抑地瘋狂加速,全身血液升溫,呼吸間都染上幾分灼熱:「里香——」
「把里香變成憂太的術式吧。讓憂太的靈魂,都刻上里香的姓名。」
祈本里香輕柔地吐出暴擊的發言,她說罷,還抿唇羞澀一笑,「這就是里香的生日願望呢。這樣一來,即使里香不在憂太身邊,憂太也絕對擺脫不了里香了……憂太?」
小小的身軀被猛然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中,里香懵然間,感受到緊貼的少年似乎在微微顫抖,手掌觸及的心口熱得灼燙,那有力跳動著的,是他的心髒。
幾乎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言語,乙骨憂太的聲線都低沉了幾度:「這可是,你說的,里香……」不要後悔,後悔也晚了。
在她那張塞壬的唇舌躍出致命的音節時,他的理智便斷了弦,他回不去了。
抑制不住,從心底海嘯般狂湧的渴望,無數惡魔在拉扯著他的理性,將內裡瘋狂的要素一點點挖出了表面。
【把里香變成憂太的術式吧。】
——想要。
好想要。
根本,無法拒絕。
真是奇怪。
明明是里香的生日,到頭來卻是他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禮物。
「擺脫不了你了。」
我們注定糾纏一生。
………
撐開眼皮時,入目的便是女孩溫婉的微笑。
里香彎著腰,低下頭來看他,垂落的幾縷發絲,撓在了他的臉頰一側。
他伸手拽住,幾乎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心靈相通般的暖意如溪流,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烙印上女孩姓名的術式在心口處發燙,乙骨憂太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隨即便避開女孩的目光,將頭撇到了一邊。
祈本里香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憂太?不開心嗎?」為什麼不看我?
「不……」他抬起手臂,狼狽地遮住了眼睛,「里香,你離遠一點。」
里香茫然地眨了眨眼,聽話地後退幾步:「怎麼了?」
「沒什麼,我現在有點……克制不住自己。」乙骨憂太的聲音沙啞著,「情緒狀態……很糟糕,我怕我會做出什麼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
沒有辦法,畢竟咒力的源頭就在於負面情緒,而術式這種東西,和咒力又是相輔相成的,相當於一個容器,滿載了負面情感釀就的液體。
它是和咒術師的精神狀態直接掛鉤的。
就好比現在。
烙上未婚妻名字的術式,讓乙骨憂太在目光觸及她時,心情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就像是木遇見了火,一碰即燃,本來安靜的情緒,在女孩現身時便開始灼燒,劈裡啪啦地躍動著火光,仿佛要把他燒成灰燼般的熱。
她就像某種催化劑,讓乙骨憂太在看到她時,便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這種不受控是很危險的,乙骨憂太的理性清楚這一點。
但是、但是……
好滿足。
宛如心底的某個空洞,被悉數填滿了一樣。
阻擋不住的快樂,還有溢出來的糖果般的滋味,像金黃色的蜂蜜,晶瑩剔透的,散發出誘人的香甜。
他喜歡這種不受控。
他喜歡在看到里香時,身體自然生出的眷戀;他喜歡在觸碰里香時,大腦傳遞的欣悅的訊號……就像是魚躍入水中,鳥飛上天空,這種刻在基因裡的,生理性的無法分割。
………
太滿足了。
第72章
被塑料勺子喂到嘴裡的奶油蛋糕, 夾層裡含了水果的清甜。
祈本里香機械地咬住勺子,斜光覷了一眼臉頰莫名飄上霞紅的乙骨憂太。
她兩只手都不知該放何處,只能攥著乙骨憂太的袖口, 隨他喂食的動作而擺動。
里香有些不舒服地蹙著眉心, 她微微地掙扎了一下。
……黏得太緊了,憂太。
「憂太……」
「里香醬, 這裡沾到了奶油哦。」
輕柔的聲線率先鑽入耳中, 隨之而來的, 是在唇角蜻蜓點水般的濕熱,一觸即分的吻, 舌尖舐走了她唇邊的奶油。
祈本里香:「……那個,憂太,你還好嗎?」
自從半個小時前,她讓自己成為憂太的術式之後,她的未婚夫整個人都變得好奇怪。
目光灼熱得可以把她燙傷, 其中的繾綣纏綿如白雲無盡, 仿佛她就是全世界的中心。
他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 雖說以前也經常兩個人黏糊糊的, 但這一回, 顯然有什麼突破了臨界點,又親又咬又抱抱,宛如吸貓薄荷上了頭的貓貓。
沒有貓貓能抗拒貓薄荷。
所以沒有乙骨憂太能抗拒祈本里香。
心口的術式還在滾動著岩漿,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乙骨憂太從頸後咬住女孩的發絲, 哼唧出軟綿綿的嗚咽聲。
「唔……里香, 里香, 再近一點……」
祈本里香渾身動彈不得, 她無奈地說道:「里香已經快被你揉進血肉裡啦——憂太,你不對勁啊。」
乙骨憂太睜開雙眸,碧色的虹膜前似乎覆蓋了一層濕潤的水汽,幾欲滴落,如小動物般的可憐可愛。
「哎?有嗎……可是里香真的好香啊,想再貼近一點,唔,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憂太是喝醉了嗎。
無怪里香會產生這個想法。
看看乙骨憂太此時的樣子吧。
原先整齊滑順的發絲被揉得凌亂,兩頰處的酡紅暈開了醉意,散發出驚人的熱度,他眼眸半眯著,幾欲闔上,流露出的唯一一絲碧色,如融化開了的畫糖,嘴裡一直呢喃著的,仔細一聽,全是「里香」、「里香醬」,中間還夾雜著數不勝數的「喜歡」。
完全是醉倒了的姿態。
那個刻印術式……效果有這麼強大嗎?
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里香甚至能感受到她擱在一邊的手,被乙骨憂太握住,然後放在他的唇齒間細細啃咬親吻,黏人程度上升了兩倍不止。
里香努力讓自己抽身出來:「憂太,里香動不了了!咱們不是還有蛋糕沒吃嗎?」
「蛋糕……?」
吸里香吸到醉的乙骨憂太迷迷糊糊地揚起頭來,下意識先蹭了兩下他的里香,然後才嘴唇囁嚅著音節,「對了,還要給里香喂蛋糕,里香下蛋糕最棒了……」
祈本里香眨眼:「憂太是想吃了里香嗎?」
「嗯……想,不想……」黑發少年點點頭,思索片刻又搖了搖頭,他被為難得快哭了出來,「但是又想……想要里香,不想讓里香難受,喜歡里香……」
里香:「嗯嗯,好乖哦乖哦。」
啊,看樣子是醉得不輕了,已經神智不清醒了呢。
原來把自己烙上術式,會造成這種奇妙的醉酒效果嗎。
里香心下感嘆,她像哄鄰家弟弟一樣說道:「那憂太不願意放里香走,只能你來喂里香了?」
她把塑料勺和盤子都交給了他,眼神含笑地看著乙骨憂太呆呆地端著盤子,接著便像觸動了某種機關,開始自發地繼續之前的喂食工作。
他的眼眸迷醉,像是上世紀的葡萄陳釀,發酵,靜置許久,飄出了無比誘人的醇香。
醉里香期間的乙骨憂太,哪怕是投喂都不安分。
他起初還乖乖地用勺子投喂,後來就手有了自己的意識,在里香放松了警惕,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忽地把塑料盤子倒扣,將上面的奶油全部抹在了女孩的臉上。
差點被嗆死的祈本里香:「憂太?!」
好啊你居然玩偷襲!
滑溜的奶油沾了滿臉,里香當即一個反手奪盤,下一秒便要扣回去——如果沒有突然貼上來的雙唇的話。
他就是一只吸貓薄荷上頭的碧眼大貓貓,趴在主人的身上,伸出貓舌頭,細膩地舔舐著里香臉上的奶油,偶爾還會壞心眼地咬兩下,但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小力道。
……聽說貓貓都很愛干淨,自己清潔東西,也都喜歡用舌頭去舔。
但還有一個說法,那就是,貓貓在標記它們的氣味,宣告自己領地的所屬權。
那麼現在是哪一種呢?
里香失去了反應能力,被動地承受著自家碧眼貓貓的親昵。
憂太,好會撒嬌。
他是吃准了她的弱點嗎?
「憂太,可以了,奶油都被你吃干淨啦……」
感覺臉部發癢,里香把乙骨憂太的頭部推開,身邊的熱源遠去,她才勉強擁有了喘息的空間。
「里香。」
他卻仍然是意識不清的熏醉的神情,里香輕嘆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說道:「說起來,我都快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了……上一次過生日是幾年前了呢?」
「里香……」他的聲音弱了下去,宛如害怕驚擾了什麼。
「沒想到憂太還記得呀。」里香驀然淺淺一笑,笑容毫無陰霾,「里香和憂太的緣分太奇妙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別的情侶戀人都只能慶祝生日,但是在我們這裡,除了生日,還有重逢日,甚至還有忌日……」
塑料制的勺子突如其來,成功堵住了女孩不休的嘴。
「里香?」乙骨憂太的聲音沉了下去,他的嗓音沙啞,像是在命令,「里香。」
有些話,不可以說哦。
對自己的死亡全然不敏感,乃至於和乙骨憂太站在兩個極端,祈本里香愣了幾秒,才愧疚地低聲說道:「對不起啊,讓憂太不高興了。」
黑發少年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們只需要記住美好的日子就夠了。」那些分離我們的時光,就讓它們隨風而逝吧。
里香乖巧地應好。
不過……他真的意識不清醒嗎?
夜色漸濃,室內歸於沉寂。
雖途中多有波折,但總的來說,結局是美好的。
經此一事,小情侶的感情再度升溫,到了什麼地步呢——
五條悟看到後,連夜買票逃離東京,嫌新干線太慢,他扛著火車頭跑了。
他發誓,他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們一眼,就被六眼傳遞回來的信息整懵了。
「毀滅吧,趕緊的。這個滿是戀愛腐臭味的高專我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五條悟朝窗外的天空比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
夏油傑表現平淡:「你又怎麼了?」
「今早碰到一年級那對未婚夫妻……你說怎麼了。」五條悟冷笑一聲,「不過是一天的時間,連術式都給我烙上了,厲害啊。」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們是五百年前哪對苦命鴛鴦轉世嗎??
他們的術式,要麼靠血脈,要麼靠傳承。這對厲害了,靠愛(?)。
「你見過把老婆名字當成術式的嗎?」五條悟戰術後仰,「我算是見識到了。」
今早無意間瞥到的那一眼,讓他差點以為六眼都要被閃瞎。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夏油傑:「哦。」不但不憐憫,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嗯,他的本性當然還是溫和的,但是吧……夏油傑最近實在是忙,忙得連覺都睡不好,為了給從偏僻村子裡帶出來的那對雙胞胎姐妹安排生活,腦袋都是脹痛的。
當初回來時,本來菜菜子和美美子是應該被警方帶走的送去福利院的,但是這倆孩子是咒術師,那就不能用普通方式對待了。
五條悟背後有五條家撐著,但他自己不願意讓這倆孩子和五條家那些老頑固接觸,五條家是什麼腐朽樣子他比誰都清楚。於是他們討論了許久,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讓夏油傑收養最好,他是普通家庭,成長環境良好,而五條悟可以提供資金方面的幫助,並沒有什麼壓力。
說到底這倆自己都是DK,能安排好兩個小女孩已經很不錯了。
值得慶幸的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也都挺親近夏油傑的,於是夏油的男媽媽稱號再一次被坐實。
兩只DK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五條悟把大長腿擱在書桌上,吊兒郎當地晃著椅子。
「悟,太失禮了。夜蛾老師看到會責罵你的。」
「啊,他哪有那麼快來,現在這麼早……」
五條悟忽然噤聲。
教室的門被轟然打開,大步流星走進來的夜蛾正道,果不其然先是斥責了一番坐沒坐相的五條悟,在後者心不甘情不願地調整好坐姿後,夜蛾正道方才平靜下來,看向了講台下他最頭疼也是最驕傲的兩個學生。
「接下來的任務,你們聽好——」
「守護『星漿體』的適格者,天內理子。然後將其抹消!」
「這一次的星漿體任務,只有你們二人執行。」
………
突然空閑下來了?
怎麼可能呢。作為咒術師,就要做好一年全天加班無休的心理准備。
「聽說兩個前輩也接到任務了?……現在是咒靈高發期嗎。」
里香站在乙骨憂太的身旁,她抬手遮擋住刺目的陽光,皮膚似乎都被太陽炙烤著。
「是因為苦夏吧?」
「唔……不管了。憂太,這次又是我們兩個的二人時間呀~又要出差玩嗎?」
「是任務哦,里香。」
第73章
十年後的特級的等級評定不適用於現在這個時代。
但是——高專的前輩們和老師也都不是瞎子, 他們應當是看得明白里香和乙骨的能力水平的才是。
所以這個任務就很奇妙。
「與其說是特級任務,倒不如說是把我們當成了咒靈清剿機?」里香貼在未婚夫身上充當人型掛件,不滿地嘟囔道。
【窗】傳遞回來的情報, 指明祓除的咒靈, 到現在為止,還沒看見一只一級以上的,倒是數量稱得上龐大。
乙骨憂太心態很是平和,他微笑著說道:「不管是什麼等級的咒靈,終歸是對人類有危害的吧……嗯, 里香醬除外。」
里香雙手環著他的刀鞘, 清滅咒靈的全過程她都無需參與,只用當一個旁觀者就好,或許正因如此,她幫乙骨憂太拿刀鞘時, 手感都不免有些生疏。
啊, 明明里香以前也是會用刀的來著——和憂太還是情侶款呢。
偶爾也會這樣感慨。
他們如今所在的這座城市雖說不比東京,但也是繁華可觀的大城市了,滋生出的咒靈,也與城市的人口數量呈正比呢。
祈本里香乖巧地站在天台的欄杆後面,乙骨憂太干淨利落地祓除了最後一只咒靈, 便毫不拖沓地躍回天台的前緣,從欄杆上翻了過去。
里香小步跑上前,把刀鞘換了一只手握住,從兜裡掏出一只手帕,為乙骨憂太擦拭他額上的汗滴, 還有沾到的灰塵。
「辛苦啦——阿娜達(親愛的), 今天的工作量完成了?」
里香故意踮起腳尖, 凝視著乙骨憂太清亮的雙眸,捕捉到他眼底翻湧而起的一絲羞意。
「……嗯。」為了配合她的動作,乙骨憂太彎下腰來,目光定格在腳尖上,卻擋不住未婚妻曖昧的言語飄進耳中。
他細聲呢喃道:「里香要是無聊的話,可以不用等的。」
「才不呢。憂太不覺得,這很有一種『丈夫結束工作後回到家,然後妻子在玄關處迎接說歡迎回來』的既視感嗎?里香還沒體驗夠呢。」
乙骨憂太雙手捂住臉龐,頭頂似乎都在冒煙:「里香……別說這麼,動搖人心的話……」
哎。憂太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純情呢。
祈本里香嘻嘻笑著扒住他,熟練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被他單手托起,她像是指揮司機行車一般高高地揮手道:「走吧憂太!目的地是樓下對面的餐廳!」
這家餐廳據說在這附近是廣受好評來著。
正如每家店都有自己的受眾,像是這種餐館,多半是一家人前來,或者是和客戶商談生意的地方,像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這種的組合,反而不多見。
——因為一般來說,小情侶不都喜歡去更具有情調的店嘛。
當然了,倘若這兩人在內心已經默認雙方是「已婚夫妻」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請問是兩位嗎?」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後,服務生將他們引至一處靠窗的座位,帶著甜美的營業式笑容:「那麼請入座,祝二位用餐愉快。」
乙骨憂太若有所思地瞥了服務生一眼,然後一眨眼的功夫,他的面前就多了一張放大的女孩的臉。
「不可以去看別的女孩子哦,憂太。」
里香雙臂交叉,小臉嚴肅,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X。
乙骨憂太「撲哧」地笑出了聲,他縱容地說道:「不是看別的女生啦,是更後面的位置,有兩個人比較讓人在意……里香,真的是小醋壇子啊。」
「還不是因為憂太這麼優秀,一不留神就把別人勾走了,招蜂引蝶呢……」祈本里香意味深長地說道。
乙骨憂太摸了下自己的臉頰,這個,他應該高興嗎,被未婚妻誇獎了?
「而且要說醋壇子,明明是我們兩個彼此彼此……」里香眼睛一亮,「啊,飯菜來了,這家餐廳好快!」
里香「噠噠」地從對座位置跑到乙骨憂太的身邊,蹭著他的手臂坐下,俏麗的小臉揚起,期待著什麼不言而喻。
乙骨憂太默契十足地拉過餐盤,給自家懶得動手的小未婚妻剝蝦殼,在她湊過來時,蝦肉連著手指被她含入嘴裡。
乙骨憂太:「……」還好他事先洗過了手,真是,會有細菌的哦。
祈本里香幸福地笑眯了眼,她這才悠悠地兜轉回了剛才的話題:「憂太剛剛說在服務員後面的那兩個人?哪邊?」
既然憂太都說了有點在意,那就八成錯不了,這兩個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吧。
乙骨憂太抬了抬下頜,示意里香看去。
從他們的座位上,能毫無遮掩地看到對角的桌位,里香只是回頭瞅了一眼,頓時覺得口中的蝦肉索然無味。
「……」她艱難地咽下蝦肉,低聲說道,「為什麼會有人主動讓咒靈纏在身上啊,好奇怪。」
乙骨憂太默默地低頭,看著四肢並用纏著他的咒靈·小未婚妻。
注意到了乙骨的視線,里香惱羞成怒:「里香當然是不一樣的啦!難道里香不比那個大型蠶寶寶一樣的咒靈可愛一千倍嗎!」
乙骨憂太順從地點頭:「嗯,可愛一千倍。」
那只纏在黑發男人腰際的咒靈,雖說里香的「大型蠶寶寶」的比喻很貼切,但顏色並不是蠶寶寶一般的可愛乳白色。
不過或許是他們和咒靈打交道久了,審美都有些歪曲了的緣故,乍一眼看到這只蠶寶寶咒靈,還怪醜萌的。
並不是咒靈在襲擊人類,而是人類主動飼養咒靈。
這一點,換了別的咒術師可能不敢置信,但好巧不巧,坐在這裡的是乙骨憂太——一個同樣在飼養咒靈,並且以後還要和咒靈結婚的男人。
「憂太……很在意他們嗎?」
里香躍躍欲試,被未婚夫慣得有些皮起來的性子開始作祟,她在乙骨憂太出聲阻止前便讓自己的本體融在陰影裡,借著燈光照不到的暗處悄咪咪靠近那兩個人。
她的氣息隱匿水平很好,而且對面二人的咒力波動並不強,那只咒靈也不是攻擊型的,這也是為什麼她有恃無恐。
乙骨憂太有些頭疼:「里香,偷聽別人談話很不禮貌……」
「或許他們是在談什麼危害大眾的事呢?畢竟飼養咒靈的人很少,一般來說都是詛咒師會做這種事吧?——啊,憂太除外。」里香倒是有一套自己的理由。
嗯,夫妻倆的言語用詞都很嚴謹呢。
里香靠在乙骨的懷中,微闔上雙眸,將視野轉移到了本體之上。
里香的本體融在陰影裡,所以這個視角,是自下往上看的。
所以里香本體甫一睜眼,就被強勁的腿部肌肉糊了滿臉。
祈本里香:……哦呼。
乙骨憂太感覺懷裡的小姑娘忽地顫動了一下,他疑惑地向下看去,發現她並沒有睜眼,但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乙骨憂太:里香你到底在看什麼?
咳,沒什麼,當然什麼都沒有!
一切非憂太的男性,在她眼裡都是滿大街行走的蘿蔔!而且,里香並不喜歡成熟男性!哪怕這個男人身上沒有她討厭的氣息也一樣。
里香屏息凝視,潛得更深了一些,靜靜地聽著兩人的談話。
只是沒一會兒,她的表情就嚴肅了起來。
「……白痴一樣的詛咒師聚集了起來,都是奔著三千萬去的嘛,不過他們殺不了星漿體就是了,那邊可是有五條悟在……」
出聲的就是那個被蠶寶寶咒靈纏繞於身的男人,他懶懶地扯開了一次性筷子,「啪」的一聲,嚇了里香一跳。
女孩拽過了乙骨的手腕,她的眼眸仍然閉合,但右手食指在乙骨的掌心不斷地書寫著什麼。
五條悟,星漿體,詛咒師……
隨著女孩食指的動作,乙骨憂太的眉心也愈擰愈深。
他反手寫道:前輩們的星漿體任務,有陰謀?
祈本里香微微地點了點頭,寫道:而且很可能是那個飼養咒靈的男人一手策劃的,不過奇怪的是,里香沒在他的身上感知到一點咒力……
乙骨憂太輕輕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曉了。
他飛快地寫道:回頭我們再去調查他。里香,回來吧,太危險了。
可是還有好多情報沒聽到——
里香悚然一驚。
那是從她的本體傳回來的知覺。
本來應該一無所覺,和合作伙伴聊得投入的那個黑發男子,眼眸忽地一轉,目光直直地釘在了桌底的陰影處,里香本體的藏身位置。
他的嘴角咧開一個笑容。
祈本里香毛骨悚然,不知為何明明是毫無咒力波動的人,但卻讓她無端的頭皮發麻。
她頓時慫了下來,決定聽從未婚夫的話,急忙讓本體趕回來,然後將主意識轉移回自己的人類軀殼。
里香睜開雙眸,在乙骨詫異的眼神裡貼緊他的胸膛,嗚嗚地說道:「那個人,有點可怕。」
「啊。里香不怕不怕……」乙骨憂太輕柔地拍撫著女孩的背,眼角余光卻瞥到了那一桌的位置。
之後甜蜜蜜的戀愛氣氛也沒了,他們兩人全程注意著那個黑發的男子,在他用餐完畢,和商談伙伴作別後,他前腳剛離開餐廳,乙骨憂太後腳便跟了上去。
——這時候的天,已然是昏沉一片。
濃厚的烏雲鋪滿了天空,牢密地阻隔著陽光的透入,黑壓壓的暗色,空氣中蔓延的潮濕感,一切都讓人喘不過氣。
乙骨憂太的水平很高,有人群做掩,更加不會被發覺。他們不遠不近地跟在那個黑發男子後面,一路從市區來到了郊區,從人群密集處來到了掩體稀疏的地方,最後……目睹他在一處荒涼的墓地停下腳步。
這時,天空雷聲作響,閃電劃破了天際。
淋瀝的雨水傾盆而下,順著發絲滴落。
他們看到那個黑發男人在一個墓碑前駐足,對著墓前已枯萎的花嗤笑了一聲,然後把它踢到了一邊。
他蹲在那個墓碑前,什麼都沒說,沉重的靜默彌漫在空氣裡。
直到雨水打濕了他黑色的襯衫,那男子才慢悠悠地,將頭轉向了他們的方位,懶散地開口:「喂,你們看夠了沒?」
第74章
被發現了。
啊不對, 應該是——果然被發現了。
郊區不比人口密集的市區,盡管有掩體,但他們兩個那麼大的人杵在這裡, 還跟了這個人一路, 不被發現才叫奇怪。
大雨滂沱。
雨滴在下墜時被拉得細長,從遙遠的高空,不間斷的重力拖拽到垂直而下,最終的生命結束於啪嗒的清響,余留下悠長的擊鼓聲鳴。
而不盡的雨幕織就了一片水簾, 透過昏沉的暗色調, 大雨之下的嘈雜交響,黑發男子的眉眼清晰可辨。
他的嘴角邊豎亙細小的疤痕,眼裡不知是嘲弄意味更濃一些,或是不曾在意的懶散, 他的目光如電光一炬, 直直地穿過了天然的雨幕,朝他們的藏身處射來。
既然被發現了,也沒什麼好藏的。
乙骨憂太把未婚妻探出來的頭摁了下去,他從斷壁之後步行而出,示意自己無惡意:「抱歉, 不是有意要跟蹤你。只是看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
「少跟我來這套。」黑發男子點燃了一根煙,在吐出的煙圈霧氣中,嗤笑著說道,「咒術高專的家伙,來找我有什麼事?」
——被認出來了呢。
祈本里香心裡更是確定, 這個人, 和咒術界絕對有不小的牽扯。
僅僅是幾句話的交談, 便足以探得這個人有多不好對付。
他是在明知故問。剛剛結束了和合作伙伴的商談,又認出了他們咒高學生的身份,傻子都知道是為了什麼而來。
里香是這樣想的,乙骨憂太也是這樣說的。
黑發少年絲毫不見慌亂,他淺淺一笑,先讓里香從身上下來,然後他不緊不慢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未婚妻的頭上,攏緊以擋雨。
「您既然猜到了,就不要多此一舉地問了吧。」
乙骨憂太眉間寫著溫和,看上去沒有半分攻擊性:「畢竟您手上的那個任務,牽扯到了我們的前輩,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黑發男子嘁了一聲,他轉而揚起冷笑,眼眸眯起,故意外露威脅的凶光:「哦?那你們膽子也是夠大的,聽到了我的計劃還敢站出來,不怕我就在這裡宰了你們嗎?」
乙骨憂太苦惱地歪了下腦袋,他思忖著說道:「嗯……有是有這個可能,但是您應該不會這樣做?」
「哈?」黑發男子露出「你小子在說什麼」的表情。
「畢竟您還不確定我們倆究竟是否會阻撓您的計劃,況且……」乙骨憂太的眉目彎成了月牙的弧度,他語調清朗如風,「即便是您,想要殺掉我們的話,恐怕也要大出血個幾回吧。」
「呵……真敢說啊,小子。」黑發男子挑眉,「那你想來試試嗎?」
乙骨憂太搖頭,他的目光越過了那個男子,定格在他身後的墓碑上。
他的聲音忽地輕了下去:「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判斷的基准。」
「我斷定您不會在這裡與我們動手,僅僅是因為……沒有人會想讓外人的鮮血,污染了重要之人的沉睡之地吧。」
他微微地嘆息:「在那裡安眠的,是您的愛人嗎?」
……
對話聲如沉入了水底,銷聲匿跡。
唯有那不見趨緩的大雨,在凜風的刮帶下,擊打在人的臉龐,傳來絲絲的痛感。
伏黑甚爾的表情沒有一丁點波動,甚至眉毛都沒抖一下,他臉上仍然寫滿了懶散:「哦,然後呢?」
感官極為敏銳的他,卻在眼角余光裡的瞥見中,似是窺到了什麼,夾著煙條的手都不免一頓。
……是他的錯覺嗎?
怎麼感覺這個少年的臉上,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意味?
伏黑甚爾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不過,他說得倒也沒錯,一針見血。
若是別的地方也就罷了,他不會在這裡殺人,誰來都不會。
只見乙骨憂太拉著他旁邊女孩的手,走到了他的身側,黑發少年垂著頭,看著那被雨水打濕的無名墓碑,並沒有明顯的凹凸痕跡,他緩聲問道:「署名都沒有嗎?」
伏黑甚爾:「和你沒關系吧?」
乙骨憂太輕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說道:「不好意思,只是太相似了,我想起了我的妻子而已。」
伏黑甚爾的表情裂了:「……哈??」
手裡的煙條沒夾穩,摔落到泥土裡,火星淹沒在水中,熄滅了光亮。
乙骨憂太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來也可笑,明明約定過的事,我不僅一樣沒做到,反而在她去世後,連看望都沒去看一眼……」
作為活著的人類的,那個「祈本里香」早就死掉了。
他無法接受,到了什麼程度呢——
他把自己的未婚妻變成了怪物,即使如此也要她留在身邊,他騙自己她還在這個世上,於是他連她的葬禮都不肯參加,更別提掃墓了。
墓地裡躺著的,安靜的,了無聲息的,怎麼會是里香呢?
她的聲音甜美可人,笑起來時,唇角的痣似乎都灌注了誘惑,她會為他戴上戒指,會對他說「要永遠在一起」……
怎麼看,都和墓地裡那個死氣沉沉的屍體對不上。
那一點也不像她。
所以他逃了,帶著他深切的執念般的詛咒,遠遠地逃開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膽小懦弱的人啊。
連這麼簡單的、明晃晃的現實都接受不了,還對里香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把她捆縛在自己身邊,強迫她同自己一起沉溺在這個虛幻的夢裡。
披著寬大外套的祈本里香無聲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攥緊了乙骨憂太的手掌。
伏黑甚爾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她了,大概是同為咒靈,在里香靠近時,醜寶出現的不正常的反應,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盯著里香:「那她是誰?」像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伏黑甚爾戲謔地咧開唇角,「你們的女兒?」
乙骨憂太:「……」
祈本里香:= =
乙骨憂太一言難盡:「不,怎麼想都不對吧,我今年才十七歲,哪來的十三歲的女兒……里香是我的妻子,就是我提到的,已經死去的妻子啊。」
「十七歲就結婚你也是了不起的。」
不對,重點錯了。
如同一只沉睡的、即將醒來的獵獸,伏黑甚爾呼吸間都帶上了沉沉的壓迫感,他聲音冷凝,極大的威脅感從他身上迸發。
「如果我的眼睛沒瞎,這個女孩還在呼吸吧,活人和死人我姑且還是分辨得清的。小子,你在耍我嗎?」
「不。」
暴雨停歇,無垠的天際上,破開了一縷旭光,清蕩人間後的初明,似乎比平常的晴天都要更加明亮一些。
乙骨憂太撫上了女孩的頭頂,不無愛憐地凝視著她:「因為我詛咒了里香,僅此而已。」
並且,現在已是不存在後悔的選項了。
此話一出,身旁的男子徹底沒有了聲音。
所有的嘲諷、無趣、威脅等等,一瞬間從他臉上褪去,變為全然的死水,他不含任何情感地說道:「哦。這就是你們咒術師的手段?」
「果然是一群瘋子。」
堪稱精彩的劇目,若是在熒幕中上演的劇情,說不定他都會忍不住拍手叫好。
詛咒……哈,果然是咒術界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讓他打心底的,感到不適。
死了就是死了。這沒什麼好否認的,只不過是為自己早就污濁不堪的人生履歷上再添一筆罷了。
強行將愛冠以詛咒的名諱之上,拖住本該去往天國的靈魂,是何等自私的人才能干得出這種事。
伏黑甚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恐怕只有天知道,這個看似正常的皮囊內裡,未曾顯露出來的枷鎖之中,關押著怎樣一個只留有本能和獸性的怪物。
乙骨憂太卻是一愣,他發覺到事情好像有什麼地方脫離了掌控。
「那個,您不是咒術師嗎?」
「咒術師?」伏黑甚爾高高地挑眉,他又點燃了一根煙,「我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現在姓伏黑。以前的名字,是難聽到惡心的禪院甚爾。『沒有半點咒力的廢物』,我還以為這個笑柄可以在咒術界流傳個十幾年呢,這麼快就淡忘了嗎?」
伏黑。
祈本里香眼皮一跳,她捏了一把乙骨的手心。
這個姓氏在日本好像不多見,應該……不是巧合吧?
乙骨憂太自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他的重點並不在這裡。
聽了這番話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原來如此,您是天予咒縛嗎?」
不知為什麼,好像禪院家盡出沒有咒力、但是體能怪物的「天予咒縛」所有者,比如真希,又比如眼前的這位。
雨停了,伏黑甚爾也沒有了談話的興致,尤其是天予咒縛的話題。
他懶得理他們,揮了下手,便要轉身離開。
「如果您是天予咒縛的話,那就更不能讓您去破壞星漿體了……」乙骨憂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雖然五條前輩他們很強,但遇上完全的天予咒縛,恐怕會吃大虧的吧。」
——嗯?
伏黑甚爾的腳步一頓,表情有些微妙起來。
乙骨憂太可是從來不敢小覷天予咒縛,當初和真希陪練時,被她在訓練場暴捶的經歷仿若昨日……當然了,效果也很明朗就是了。
心下有了決議,乙骨憂太如是說道:「聽說您是收錢辦事的?那麼,願不願意聽一下我的委托呢?」
他瞥了一眼里香,女孩正好熄掉了手機屏,對他微微頷首。
乙骨憂太於是繼續道:「我想要您幫忙確認一下,星漿體背後的『真相』。」
第75章 (加更)
星漿體——即為咒術界的定海神針, 「天元大人」的容器適格者。
天元大人需要借助星漿體來延續存在的狀態,說白了就是抹消對方的意識,促使星漿體與自己同化。
這是直接關系到咒術界, 乃至於全世界的和平穩定的事情。
所以在得知五條悟和夏油傑接取了「保護星漿體」的任務時,乙骨憂太就一直心存懷疑。
因為這個安排,怎麼看都怎麼顯得倉促。
並不是他不相信兩位前輩的實力, 只是,這種世界級的重要度, 還有虎視眈眈想對星漿體下手的組織,這點保護措施真的夠嗎?
乙骨憂太本來是做好了自己和里香也留在高專, 接取這個任務的准備。
可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們倆被其他任務調開了,還都是一些數量極多、十分纏人的, 一時半會兒走不開的任務。
陰謀的味道就很濃了。
再深入一點想,為什麼「星漿體」這種重要的存在, 要從一開始就把她的情報公開呢?正大光明地曬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明面上是方便保護, 卻也加大了守衛的難度吧?
可以說沒有半點情報上的遮掩, 這位星漿體小姐姓甚名誰,學校住所, 活動範圍……只需要稍加調查,就能一清二楚。
簡直像是故意袒露出來的一樣。
這種平白增加窺視和危險性的行為,讓乙骨憂太一度不能理解,但是轉念一想。
——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天內理子是真正的星漿體的前提下。
是的。
如果是誘餌的話,刻意放出來吸引視線的話, 那麼一切就好解釋了。
或許他是旁觀者清, 他在沒等到「共同保護星漿體」的任務, 反而接到了將他調開到別處的任務時,就心裡有所疑慮了。
有誰在幕後操縱著這一切。
也許是他多心了,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未雨綢繆,總好過亡羊補牢,小心點總沒錯的。
他在之前便讓里香把這邊的情況發給高專的前輩們,現在想必他們也起疑心了。
如果他的猜想沒錯的話,那麼這是一場局,他們都被某個人當成了利用的棋子。
對方的目的尚且不明……但,發覺到不對,總好過被蒙在鼓裡。
乙骨憂太把他的想法吐露了出來,雖然合情合理,但畢竟缺少證據,他這才提出了這份委托。
「所以——你想讓我幫忙確認,是否存在真正的『星漿體』,以及調查幕後的主謀者究竟是誰?」
「嗯。」乙骨憂太頷首,「這和您的任務應該並不矛盾……您是想要抹殺星漿體的,對吧?如果殺錯了人,您大概也是收不到酬勞的。」
伏黑甚爾輕嗤了一聲:「你確定?那幫狂熱信徒,可沒本事調查到所謂的『真相』,只要他們認為天內理子是星漿體,殺了她還是照樣的。」
乙骨憂太:「……」這個人,不好對付啊。
「不過——」伏黑甚爾話鋒一轉,「我這人雖然劣跡斑斑,但好歹信譽還過得去。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你都告訴我了,我自然會去調查真相。」
「當然,這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能談妥就好。乙骨憂太松了一口氣。
「那麼,如果可以的話,就麻煩您再查一下主謀者的動機了……嗯,報酬方面不必擔心。」
這可是關系到全咒術界的大事,想必高專不介意當這個冤大頭。
伏黑甚爾和乙骨憂太交換了聯系方式,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拖住了伏黑甚爾的進度,為了盤星教的抹殺星漿體的任務,他必然要把自己這邊的委托優先級調高。
只要這個完全的「天予咒縛」退出,乙骨憂太不覺得還有什麼能是兩位前輩的對手,高專那邊就沒必要太擔心。
也就是說,在他的消息傳來之前,姑且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朝來時的道路返回,轉過頭,卻看到沒有挪動腳步,仍然在發呆的小未婚妻。
「里香?」他關切地問道,「在想什麼?」
祈本里香搖頭,她小跑著跟上乙骨憂太,低聲說道:「沒什麼……」
乙骨憂太當然不相信她的說辭,他猜測著問道:「是星漿體的事嗎?」
「嗯。」既然被猜到了,那也就沒什麼好否認的,「說起來,里香連那個星漿體的面都還沒見過呢。」卻是得知了她稱得上必死的結局。
即便不會死去,但天內理子從小就被洗腦,灌輸「未來必將消失」的思想,現在更是可能被誰當成了誘餌……這種事情,是個人都快看不下去了。
「咒術界,真的很可怕啊。」里香低聲嘆息道。
「……」乙骨沉默了下去。
因為他察覺到,是他讓里香接觸到這些東西的。
本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該和咒術界有半點糾葛的女孩子。
「但是,誰讓咒術界有憂太呢。」祈本里香的聲調驀地高揚了起來,她挽住乙骨憂太的手臂,「哎,沒辦法。憂太在的地方,刀山火海也要跟著去嘛。」
乙骨憂太的眼波忽地柔軟了幾分,他溫柔地「嗯」了一聲。
萬幸,他還有一個如此貼心的未婚妻。
否則他有可能會被咒術界吞噬,也說不定……
乙骨憂太全身都放松了下來,他和里香在路旁的休息椅上坐下,自己則軟軟地靠倒在了里香的雙腿上。
即便是他,這麼多意外下來,也不免有些疲憊了。
祈本里香蓋住了他的雙眼,讓黑發的少年在自己的膝上休息。
「……辛苦了,憂太。」
咒術界的泥潭很深,也很可怕。
要應對這樣一個龐大的世界,憂太一定累壞了。
里香自覺幫不了他太多。
但憂太把她當作港灣,那她便不會離開他,時刻伴他身側。
乙骨憂太的雙眸合上,想要清空大腦,但他此時的思緒卻還是雜亂的。
無數個紛繁復雜的念頭從腦海裡湧出,什麼星漿體、誘餌、動機和真相,如碳酸飲料接觸空氣後驟然冒出的氣泡般噴薄而出,卻又在轉眼間消寂。
他想了很多。
那位未曾謀面的星漿體少女堪稱不幸的一生,那雨幕下吐著煙圈的黑發男子,在墓碑前駐足的身影,上一代的人和事——最終通通歸為沉凝的海水,再也激不起一絲波瀾。
紛亂的思緒安靜了下來,最後只有明確的唯一一條線,像是夜色下指明前路的北極星。
咒術界的暗幕很深,一旦涉足便難以脫離其中。
所以,所以……
他一定要保護好里香。
他的未婚妻是最不應該被牽連的,她本無需直面這些事情,他把她扯進來了,這是他犯的錯誤。
牽扯到里香,他犯下的錯誤太多了,多到自己都快數不清——而且,都是出於他自己的私欲。
他把里香扯入了自己的世界,這是他需要背負一生的債。
「里香……」
他口中呢喃著,但聲音實在太微弱了,以至於里香都沒有聽到。
意識朦朧的最後,乙骨憂太的腦中冒出了最後一個想法。
……回去後,要不要逼上咒術界高層,推動人類與咒靈的婚姻法案呢……要是不同意的話,就把他們的頭砍下來……
他沉入了夢鄉之中。
里香捧著臉,星星眼看著膝上呼吸平緩綿長的少年。
果然她的感覺沒出錯。
憂太就是一只超可愛的碧眼大貓貓嘛!
他的姿態是全然的放松,毫無戒備,興許只有在未婚妻身邊才會如此。
里香打開手機,想網上衝浪一會兒打發下時間,而眾所周知,如今的大數據,但凡她瀏覽過什麼都會留下痕跡,並且網頁會有自動推送相關條文。
里香盯著頁面上一個「讓你的男人欲罷不能」的標題,還附帶謎之粉紅的特效,戳一下甚至冒出粉色的氣泡,她不禁高高揚起了眉毛。
……這是什麼玩意兒?
好奇心作祟下,祈本里香點了進去,往下滑動頁面。
……
三分鐘後。
女孩滿臉通紅地退了出來,頭頂像一只燒開的水壺蒸騰著熱氣,她蒙住自己的腦袋,只覺得眼睛要瞎了。
為什麼會給她推送這種東西啊!
難道她平時玩得很野嗎?
……她是不是該反思一下自己……
……雖然但是,也確實很刺激就是了。
只是在腦海裡代換了一下乙骨憂太的臉,里香整個人都快熟了,非常的上火。
這種程度,對她來說還是太過了。
她和憂太都還是未成年呢。
他們這個年級的,果然還是要看一些更清新的吧,更清新的……
祈本里香紅著臉,再次亮起了手機屏,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下一條的推送:《~戀愛三十八式~如何馴服屬於你的小野貓~》
………
太陽西斜,灼人的熱度也散去了不少。
乙骨憂太睜開了雙眼,只覺頭腦一片清醒,精神狀態好得不行。
很久沒睡得這麼沉了啊……是因為里香在身邊嗎?
啊,說起來之前淋了雨,他沒有及時帶里香回去換洗衣物,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難受。
乙骨暗自懊惱自己的失誤,一邊無比自然地將視線轉移向里香。
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里香,你在看什麼?」
怎麼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螃蟹?
里香:「!!」
第76章
「里香, 你在看什麼?」
安靜的氛圍倏忽間被劃破,突兀響起的聲音冷不丁扯出了沉浸的思緒,伴隨而來的還有巨大的驚嚇, 足以讓祈本里香原地炸毛的那種驚嚇。
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顫,剎那的脫力讓牛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未曾裝備防滑手機殼的磚頭塊呈一個短小的拋物線摔落。
「咚」的一聲輕響, 乙骨憂太的腦門被磕出了一個紅印,小小的手機再度彈跳而起, 幾乎就著休息椅的旁邊空檔滑落到地上。
一只手從半空中探出,穩穩地接住了險些中道崩殂的手機。
里香定睛看去, 差點心髒驟停:「!!」
「憂、憂太!不要看!!」
她一個萌獸撲食, 竭力伸出手要去搶,然而額頭被乙骨憂太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抵住, 少年轉了一個方向,將手機和未婚妻的距離拉遠。
良好的目力讓他一眼便看清了手機熒屏上的字。
大拇指在屏幕上劃動著, 乙骨憂太原先淡定的表情也逐漸微妙了起來。
他扭頭看向里香, 欲言又止:「里香……」
祈本里香已經放棄掙扎, 單手捂臉。
算了, 算了……反正在憂太面前翻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就是她的形像啊……可能要一去不復返了。
乙骨憂太倒是沒想那麼多。
雖說頁面上的內容, 乍一看是讓他嚇了一跳的,但是要說有多出乎意料也沒有。
自家未婚妻是一個表面的清純系,實際的肉食系女子這種事,他很早就知道了呢。
乙骨憂太若有所思地盯著頁面上那大大小小的字體:「里香,想讓我陪你玩嗎?」
他是可以啦。
這個時候, 任誰也不會把乙骨憂太所說的「玩」當成正常的「玩」……
祈本里香只恨為什麼地面上沒有縫隙讓她鑽, 現在的尷尬情況足以讓她用腳趾摳出一座芭比夢幻豪宅, 她的大腦CPU溫度過高,語言系統受到病毒衝擊般紊亂,只能支支吾吾地狂搖頭,臉紅得可以煎荷包蛋。
乙骨憂太忍俊不禁,胸腔微微顫動,發笑的氣音從他唇齒間泄露:「現在這個時候了,還對我感到害羞……真是,里香是什麼樣的女孩子,我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哦。坦誠一點也沒關系。」
說不定里香自己都沒有他更了解她。
「這不是坦不坦誠的問題……」里香糾著兩只小手,她眼眸緊閉著,掩耳盜鈴,「里香就是一時興起而已啦,其他什麼想法也沒有!也不打算付諸行動!」
誰知道憂太上來就是「想讓我陪你玩嗎」,好像已經很習慣的樣子,思來想去,她也沒折騰過他多少次啊!
「憂太倒是學會拒絕里香啊,這種事不能慣的。」在意識清醒的時候,里香個人是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的——肯定要有,若是她自己都沒一點自我約束力,照乙骨憂太那種無法無天的寵溺度,她遲早有一天要把地球玩翻。
「嗯……做不到。」
乙骨憂太把手機息屏,還給了里香。
好在這樣插科打諢下來,他們倆不約而同地略過了那個危險的話題。
乙骨憂太打了個哈欠,摩挲著里香的發絲,說道:「天色也不早了,先回酒店嗎?剛剛還淋了雨,回去衝個熱水澡吧,不然會感冒的。」
里香的發尾沒有被外套遮到,還是半干的狀態,想來他也沒睡多久。
「嗯。」
祈本里香從休息椅上跳下來,可能是姿勢保持太久的原因,腳剛一觸地就不自覺地腿軟,還好乙骨憂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腿,腿麻了……」里香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乙骨憂太捏了捏她的鼻尖,轉過身去,在她面前蹲下:「我來背你吧。」
里香乖乖地趴到了他的背上,雙手摟住他的頸脖。
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到酒店,距離不近也不遠,一個人走的話差不多二十分鐘就能到,但再加上一個人的重量,就不會那麼輕松了。
里香的噴息彌漫到他的耳邊,女孩輕細的嗓音不時響起:「憂太,真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呀……」
「怎麼說?」
「突然感慨而已。」里香調整了下姿勢,讓自己趴得更舒服,「以前的憂太那麼弱,稍不注意就會傷到自己,都要里香來保護呢。」
乙骨憂太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柔軟了聲線:「現在也需要里香來保護呀。」
「現在不用了。憂太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呢……」里香舉了個現成的例子,「你看,背著里香,從那麼遠的距離一路走來,憂太氣都不喘一下。」
里香摟緊了他,笑得眉眼彎起:「憂太有在好好鍛煉自己,有在好好地生活啊。」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欣慰的事了。
有關於和他一切的記憶,都是如此的明晰。
她還記得,當年的乙骨憂太為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惘,因為詛咒女王的暴躁和強烈攻擊性,他自認自己背負了太多罪孽,甚至一度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怎麼能放心他呢。所以她時時刻刻盯著憂太,不讓他靠近天台、落地窗之類的危險地方,在他拿小刀想自盡時,也能及時地奪過來把小刀掰斷。
一秒都不能松懈。
「里香還擔心過,沒有了里香的話,憂太能不能一個人好好活著……」她吐出一聲寬慰的嘆息,「看到憂太自己也能過得這麼好,老實說,里香是很開心的。」
她最重視的那個男孩,終於肯正視自己的生命,願意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了。
……
「不是哦。里香,搞錯了呢。」
聲音比地面上蒸發的水汽還要輕,少年的否認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乙骨憂太越過了人行道,朝他們暫住的賓館走去。
「我為什麼會願意正常地生活下去——里香,完全沒搞明白原因呢。」
這就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
祈本里香遲疑地問道:「那,是為什麼?」
乙骨憂太走上了樓梯,鞋底踩在木質台階上的聲音,就像是滴答作響的鐘擺,規律而單調。
「里香已經忘了嗎?在解咒的時候,你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不可以太早過來』。」
「里香以為我多少次想你想到快要瘋掉?如果不是你對我說了要活下去,不能太早去你那邊……我早就承受不住這種折磨了。」
他為什麼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難道不是因為,這是她的願望和囑托嗎?
「我已經失去你了,不能連你最後的囑咐都拋在腦後。」
不過說到底,他也只是「像個正常人」而已。
他的內裡是怎樣的殘破不堪,他自己可是比誰都清楚。
祈本里香瞠目結舌:「誒,是……是這樣嗎?」
走到他們的房間門口,乙骨憂太掏出了房卡,把里香放了下來。
他語調平淡得就像不是在敘述自己的事情:「嗯。所以我還需要里香來保護呢,沒有里香的話,一秒都不行。」
他牽起女孩的手,在她的視線望來時,他莞爾一笑:「不過,目前最要緊的是先洗一個熱水澡。里香也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啊。」
「……嗯,知道了。」
里香懷著不知什麼心情走進了浴室。
她還以為這麼久了,足夠憂太走出來了呢。
畢竟她都陪在他身邊這麼久了。
……沒想到只是病得變本加厲了。
約莫一個小時以後,他們兩人都換了一身清爽的衣物,閑適下來時,乙骨憂太忽然對里香招了招手。
里香疑惑地走到了他的身側:「?」
「里香,有清洗自己的本體嗎?」
祈本里香被問懵了。
看她的反應,乙骨憂太就知道了答案,他有些無奈地攏著眉頭:「你也真是……對自己更注意一點啊。」
祈本里香期期艾艾地扯住他的衣角:「這個,就不必要了吧,反正咒靈什麼的……」
「有必要。」
乙骨憂太的回答不容置疑,他去取了一條濕毛巾,佇立在女孩的面前:「好了,我幫你擦擦,把本體放出來吧。」
祈本里香僵硬了許久,才在乙骨自然清澈的目光下,猶猶豫豫地把本體放了出來。
碩大的咒靈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和女孩呈相同的姿勢,蹲在角落裡。
咒靈之軀溫馴地低下頭顱,讓乙骨憂太夠得著她的頭頂,感受著濕潤毛巾上傳來的縷縷的熱氣,女孩的臉龐都被熏得通紅。
乙骨憂太注意到了什麼,他捧起咒靈的手部,比他起碼大了三倍的手,他卻像是捧著小貓的肉墊一樣輕柔,他輕咦道:「里香……指甲,很久沒剪了嗎?」
祈本里香的咒靈形態,手部和人類是較為相似的,除卻那明顯不正常的XXXL的型號,構造基本相同,包括粗糲的指甲。
指甲已經是凸出了指頭一大截,尖端鋒利,到了可以把指甲當刺刀殺人的地步了。
祈本里香磕磕絆絆地道:「我,我有好好修剪過的!」雖然是這具人類軀體啦……
乙骨憂太眨了眨眼,隨即他驀地揚起唇角,眸中似是擦上了星光,興致高昂:「是嘛,那我來幫里香修剪一下吧!」
順帶塗塗指甲油?裝飾得漂亮一點,女孩子不都喜歡這個嗎?
等剪完後就去外面買一些指甲油回來吧……
完全不覺得給咒靈打扮有什麼不對,乙骨憂太換了一只手,托起咒靈的爪子,從口袋裡掏出隨身的剪刀,開始細細修整了起來。
——用剪刀是因為指甲剪太小了,不適用這個XXXL型號的咒靈ソ手。不過沒關系,他的手很穩,保證不會傷到里香。
祈本里香傻傻地看著他的操作。
不是,這個……憂太,你太認真了吧?
第77章
乙骨憂太是非常熱衷於打扮自己的女孩的, 就像是女孩子大多都很熱衷於換裝游戲一般——他在「裝扮祈本里香」這件事上,抱有非常高的興致。
興許也有對里香過去樸素生活的補償吧,乙骨憂太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可愛、最漂亮的飾品都送給里香,而他光是看著就是享受了, 更別說還能親親抱抱貼貼……
——不過這些也都僅限於「在家裡」或是「只有他們二人在場」的時候了, 把打扮俏麗的女孩帶到街上吸引眾多陌生視線什麼的,只是想想就難以忍受了。
「……所以這就是憂太抱著這麼多瓶瓶罐罐回來的理由嗎?」
祈本里香目瞪口呆。
「嗯。雖然知道里香喜歡紅顏色啦, 但不知道里香想要什麼花飾, 就干脆全買回來了。」
乙骨憂太的唇角彎起溫柔的弧度,他把指甲油瓶逐個羅列好, 順帶把美甲貼紙排開,他托著下顎, 用近乎邀功的語氣說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愛?」
眼裡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求誇獎!
祈本里香還能怎樣, 她像是撫摸乖狗狗一樣摸了摸乙骨憂太的頭頂,在他仿佛蘊含星光的目光裡點了點頭:「是啊, 憂太帶回來的都超可愛的。」
她根本架不住自家未婚夫高昂的情緒, 被他哄著放出了本體, 然後里香默默蹲在一旁,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盯著乙骨憂太的動作。
她把一部分意識投放到了本體上, 視角隨之轉換。
首先闖入視野的, 是乙骨憂太那張放大的、秀氣的臉龐。
他的眉宇間糅雜了無盡的情意, 像糖塊那般融入了溫暖的水裡, 然後暈開了愛意,將女孩牢牢地包裹。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 放輕了聲音, 柔化了語調, 那是獨對她才展露的韻律:「里香, 來……稍微放低點身子,對,把頭抬起一點,手伸過來……乖。」
在接過畸形咒靈的手時,他還情不自禁地摩挲了兩下,隨後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充滿干勁地打開了一瓶指甲油。
「好了……里香沒什麼意見的話,那我就自己調了?」
祈本里香斟酌著說道:「唔……其實也不必……」
「好的,那就先上這款黑色的吧。」
乙骨憂太愉快地打斷了她的話語。
祈本里香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憂太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執拗起來啊……
而且這些奇怪的執著,八成都和她有關。
「行吧,憂太開心就好。」
雖說里香覺得給咒靈打扮有些詭異,但作為女孩子,喜歡這些漂亮的事物是她的天性。
把醜陋的咒靈和這些東西搭配在一起,違和感爆棚到會造成精神衝擊的程度了……然而乙骨憂太就像是看不見這挑戰審美的外形一樣,很是自然地把它們聯系在一起,他的思維和平常人也不能相提並論。
……
不過,乙骨憂太的確是個非常細膩的人。
他眼睫低垂,全神貫注地把指甲油均勻塗抹到透明的指甲上,嚴謹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塗完之後,他還輕輕地朝她的手吹了一口氣,激起了她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這份工作很快就結束了,成品完美得不像是新手上陣。
就在里香以為靜謐的時光不知覺結束了,還有點悵然若失時,她一抬頭便看到了來自乙骨憂太的皮卡皮卡的眼神攻勢。
順著他的視線,祈本里香緩慢地低頭,看向了自己干淨粉嫩的小手:「……」
三秒後。
乙骨憂太笑眯眯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
「完工了!」
拍了拍手,乙骨憂太無不滿足地嘆息一聲。
他愛不釋手地翻看著女孩的小手,在淡色的指甲油上,還印貼了文字。
並且每個手指甲都貼了一個小巧的日文,並不是特別顯眼,孤零零地藏在左上角。
合起來正好是「乙骨憂太」——他的名字。
祈本里香若有所思地看了過來,眨巴幾下眼睛。
憂太的占有欲……嗯,還真是體現在方方面面呢。
她半開玩笑地問道:「這算是『標記』嗎?」
乙骨憂太並沒有否認,不如說,他對自己的占有欲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也沒有遮掩的打算:「是哦,為了讓其他人知道,里香是我的未婚妻……不過指甲貼還是太容易掉了,需要想一個別的辦法。」
瞧他一副巴不得在她全身上下刻滿自己名字的架勢。
祈本里香嘆為觀止。
「其實已經有戒指了來著。實在不行,還有紋身呢。」里香躍躍欲試,煽風點火。
乙骨憂太露出深沉的目光,頗為贊同:「嗯,里香說得對。」
他們興致勃勃地湊在一塊,討論了諸多「彰顯歸屬權」的辦法,從正常合法過渡到被路人聽見了必定報警的地步,直到里香的肚子傳來咕嚕聲,時間過去大半後,他們才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
乙骨憂太嫻熟地劃開了手機:「里香餓了嗎?」說起來也快到晚飯時間了……他找找這附近的飯店。
「其實還好。」里香有點不好意思,她趴在乙骨憂太的肩膀上,與他咬耳朵,「憂太,我們還要在這座城市待多長時間啊?」
「里香覺得膩了的話,隨時都可以走。不過現在天快黑了,還是再留一晚比較好……」
他們的任務都完成了,任務期限也沒到,所以空出來的這些時間,完全可以當成假期。
只可惜現在不是他們悠哉游哉的時候,有星漿體的任務吊在那裡,即使里香不說,乙骨憂太也不打算停留太久了。
當然,這和討里香開心完全不衝突。
「反正還能休息一晚,現在也才剛剛六點。里香,吃完晚飯後,要不要去看場電影?」
祈本里香被他跳脫的思維整得一愣一愣的:「咦?」
乙骨憂太嘴唇抿成平直的線條,他暗含低落地說道:「因為……雖然總是把未婚夫妻什麼的掛在嘴邊,但是現在回想一下,好像從來沒有和里香做過普通情侶會做的事情。」
里香這才恍然大悟,他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
這麼想來也是。
咒靈伴身的那六年姑且不論,即使是里香回歸後的這一年來,他們的生活也基本被咒靈、任務、詛咒師等等圍繞,乙骨憂太是特級術師,壓根空不出多少時間來,里香自然也只能跟著他連軸轉。
所以乙骨的心中是一直留有愧疚的。
他自覺虧欠了里香太多。
至少,有機會彌補的……他想盡可能彌補給她。
他們倆是直接快進到訂婚階段了,但中間被快速跳過的進程,也不失為靚麗的風景。
普通情侶都會做些什麼呢?
游樂場、旅行、看電影……只要是能列出來的,別的人都能得到的,他也想讓自己的女孩得到。
思緒翻湧之下,乙骨憂太干脆把選擇權交給了她:「里香對什麼電影感興趣?」
「嗯……」這就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啊。
「電影」這種東西,在里香的記憶裡是陌生的、遙遠的詞彙。
接觸的太少,以至於就知曉一個普通的概念。
說來好笑,祈本里香這麼多年,作為一個現代人,離電影最近的一次,還是當初和虎杖悠仁在地下室看電影,看他和吉野順平一起討論的時候……
既然不確定,那她就盲狙了。
反正憂太隨她。
里香隨手指了一個看起來順眼的:「就這部吧。」
「好。」乙骨憂太瞥了一眼電影的名稱。
《異種驚魂》?
……恐怖片嗎。
對題材並沒有什麼意見,乙骨憂太此時還沒想太多。
他只是粗略地掃過了電影介紹,然後把電影開場時間記在了心裡。
他的主旨還是讓里香愉快啦。
因此乙骨並未深想,為什麼「恐怖電影」的標簽裡,還會包含「戀愛」、「喜劇」等等元素……
晚飯選的是壽司店,值得慶幸的是這家店就是很普通的店,沒有什麼突發意外也沒有遇見可疑的人。
時刻牢記著時間,乙骨憂太總算是趕在電影開場前,和里香一同走進了影院。
售票員對他們見怪不怪,想必是已經見過了很多前來的情侶了吧……嗯,一般來說喜好去恐怖電影放映廳的,基本都是情侶= =
四周寂靜了下來,在大銀幕亮起的一剎那,細碎的交談聲也悉數消失。
這部電影評價很高,因此放映廳幾乎是座無虛席。
隨著電影背景音樂的立體環繞,一場驚心動魄的「恐怖故事」緩緩拉開了帷幕。
……
一般來說。
情侶來電影院,那都是看電影為輔,增進感情為主的目的。所以經常會出現電影看著看著就忽然開始摟摟抱抱,給無辜的陌生人狂發狗糧的情況。
然而這場電影並沒有。或許是因為編劇的險惡用心。
劇情刺激到人們連秀恩愛都忘記了,呆呆地跟進情節的發展。
這個電影故事,其實說俗套也俗套,但奇怪的是它把幾個俗套的情節連環套在一起,莫名就令人上頭。
故事的開局,是一位男性的死亡。
開局死男主,而且還是沒有反轉的那種。
這位男主,也就是構成這場「恐怖電影」的核心恐怖要素,承擔了絕大部分「引起觀眾尖叫」的任務——因為他死後的模樣實在太嚇人了,活脫一個異形2.0
觀眾的情緒隨情節波瀾起伏,但無一不是在「驚恐」的上下徘徊。
直到——女主的出現。
身為活人的女主,是探查鬼怪傳說的調查者,和男主出場即對立。
銀幕上,堅毅的女子背靠懸崖,讓其他人快跑,自己手持槍直面異形的勇敢一幕,讓觀眾不禁為之動容。
乙骨和里香:「……」
他們默默對視了一眼,品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劇情進行到了後半段,宛如坐過山車到了頂峰,忽然開始卡其托以太,變成了脫韁的野馬。
和普通的鬼片發展不同。
作為人類一方的女主輸了。
鬼怪贏了。
異形不僅贏了,還軟禁了女主,消磨她原先所有的行動力,讓其慢慢變成一個「植物人」
最後女主徹底絕望,懇求異形男主殺掉她,男主如她所願,把她吃了——物理意義上的那種吃。
銀幕的最後,是一個重新回到公司的,巧笑嫣然的女主角。
——當然,那是男主食用了她之後,變幻而成的形像。
他就這樣潛伏在了人類的世界裡,以女主的身份。
直到此處,電影才揭露,男主與女主是相戀的,然而心意不通,男主想要她,她卻只要自由,男主不通人性,只能用這種手段把她永遠留在身邊。
我只是想要你,所以你要留在我的身邊,不願意也不行。
我覺得我在對你好,我認為我是在逗你開心,所以你必須要笑。
你要按我的想法來。
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就重新捏造一個「你」好了。
電影說,這是HE。
因為人鬼殊途,以雙方的邏輯而言,這樣的「在一起」才能真正毫無阻礙。
人類怎麼能與非人的怪異在一起呢?愛情的根源是思想的相通啊。
愛情的雙方如若是不同的族類,思想具有溝壑,最終的結局,只會是一方的傷害,無止盡的索取,自以為是的示好——不過是在把另一方推入深淵而已。
報社的編劇如是說道:所以戀愛要謹慎,被愛情蒙蔽的雙眼看不到裂痕,但它是存在的,也許不是「種族的跨越」如此明顯,但它存在於方方面面。
在座的其他情侶:……這個編劇是寡瘋了嗎?
乙骨和里香:「……」
如,坐,針,氈。
第78章
這個編劇怎麼不干脆報他的學生證號呢?
乙骨憂太面無表情地想。
這個電影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黑, 深,殘」,全然脫離世間倫理和正常三觀的所謂愛情, 在滿是黑泥的沼澤裡竟也能開出罌粟般引人上癮的花朵, 用通俗的話形容,就是雖然黑泥, 但是上頭。
人們在現實中無法觸及到的一切事物, 他們都喜歡在藝術作品中將其呈現,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 各類藝術作品都比較偏向一種極端,而真正的藝術家,精神上都有些瘋狂。
……不過他們猜想的也沒錯就是了。
電影進入片尾, 放映廳燈光驟亮, 乙骨憂太背起里香, 跟著攢動的人潮往出口行去。
里香一直沒有吭聲,好似還沉浸在方才的電影裡。
直到四周人群散開, 他們來到了夜間的街道上, 空氣清涼, 城市的霓虹燈輝映在少年的虹膜間,光影綽綽。
一般來說, 這時候里香已經開始軟乎乎地和他撒嬌了,可她卻安靜得不正常。
乙骨憂太心裡略微擔憂,他把頭往後偏了偏, 瞥向里香:「里香,被嚇到了嗎?」
「怎麼可能啦……」祈本里香干咳了一聲, 「那個恐怖電影, 老實說, 所謂的異形還沒有里香本體嚇人。」
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
她見乙骨憂太眉間擰緊,趕在他反駁前急忙開口:「憂太也覺得奇妙吧,電影的故事和我們兩人很像,所以里香就不自覺地代入了一下……又感覺到微妙的不同?」
里香的意思,乙骨憂太是明白的。
電影的結局太黑泥了,又像是他們二人的翻版,里香會代入自己也是無可厚非,但她代入的角色是哪一個呢?
電影裡的男主才是非人怪物,女主則是像征正義一方的人類。
他聽到里香恍惚的聲音:「單論種族的話,里香是非人類吧。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憂太更符合那個『異形』的形像……」
乙骨憂太不置可否,他微微彎起唇角:「里香是這麼想的嗎?」
是這樣沒錯呢。
——想要掠奪她,想要占有她,想要讓她只看著自己,想要把她從裡到外都打上自己的印記。
完全共通的心態。
這便是乙骨憂太的認知,他一直以來的精神狀態。
所以,拋卻這毫無意義的皮囊,他和里香應該是反著來的。
他才是非人的「怪異之物」。
祈本里香發出了一聲可愛的鼻音,她甩了甩腦袋,語氣昂揚:「算啦,管他是什麼呢,反正不妨礙里香和憂太在一起。」
「嗯……說的是呢。」
乙骨憂太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嗓音裡似乎融開了笑意:「里香明白這一點,真是太好了。」
這不過是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充其量只能劃分進「娛樂生活」的小小板塊。
連小石子濺起的漣漪都不算,一轉眼就會忘卻的雲煙。
………
乙骨憂太的想法,是盡早趕回咒術高專,為星漿體任務添一分力的。
但是等到他回去之後,他才略微驚愕地得知,自己來晚了。
那兩位最強DK搭檔,已經把任務完成了。
預想中的麻煩和阻礙都沒有,順利得不可思議?
告知他和里香星漿體任務變故的,是夜蛾正道。
「那兩個小子很強,不過這次能完成星漿體任務,中途發生的『變數』才是占了首要的功勞吧……」
夜蛾正道回想起來,也不免覺得戲劇。
「天內理子居然只是個誘餌……這種事,你們兩個是怎麼想到的啊。」
乙骨憂太的眸中碎光忽地閃爍了一瞬,他沉靜地抬起頭來,注視那位尚未成為校長的男人。
「請問能詳細與我們說說嗎?」
「當然。畢竟這事你們也出了不少力啊。」夜蛾正道意味深長地說。
「首先告訴你們結果吧。本來被認定為『星漿體』的天內理子,被成功保護住了,盯上了天內的詛咒師集團Q和盤星教,也基本讓那倆小子覆滅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和盤星教交戰的過程裡,對方似乎出現了什麼變故,他們雇佣的殺手並未到場,僅憑借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那倆小子的對手。」
——是指伏黑甚爾吧,那個天予咒縛。
乙骨憂太了然。
「後來傑和悟活捉了盤星教的人審問,才知道是那位術師殺手放了鴿子的緣故——聽說是叫伏黑甚爾?」夜蛾正道的下一句話,正好驗證了乙骨的猜想。
「之後我們便聯系上了伏黑甚爾,從他口中得知了『星漿體另有其人,天內理子不過是吸引火力的誘餌』這件事。」
乙骨憂太捉住重點:「伏黑甚爾找到真正的星漿體了?」
說到這裡,夜蛾正道也不禁咂舌:「得虧我們聯系及時,否則那位接了雇佣的術師殺手就要對真正的星漿體下手了。交換過情報後,我們告知他的雇主盤星教已經覆滅,而高專願意出錢讓他放棄任務。」
懂了。
本來不願放棄任務,但他們給得實在是太多了——是這個原因吧。
「最後便如你所見,真正的星漿體已經送去和天元大人同化,而天內理子則回歸了普通人的生活……不管過程如何,總歸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吧。」
夜蛾正道感慨說道:「這樣便好了。」
祈本里香則是在沉默之後,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那那個術師殺手呢?」
「伏黑甚爾嗎……」夜蛾正道回想起了什麼,他嘴角抽搐道,「當時高專同他交涉,伏黑甚爾願意放棄任務,但代價除了錢之外,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關於他的兒子伏黑惠。」
「那個男人自己干脆利落地卷著錢遠走高飛,把自己的爛攤子留下來給別人收拾。」夜蛾正道的語氣就像在說世界上怎會有如此的渣爹,充滿了不可置信。
乙骨憂太眼皮一跳,他試探著說道:「那接手他兒子的是……?」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的語氣更沉重了:「是我那個興致上頭的學生,五條悟。」
……這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嗎,伏黑惠的童年竟是如此的悲慘嗎?
在靜默了三秒後,幾人都不約而同地略過了這個可怕的話題。
夜蛾正道輕輕嘆息,他墨鏡下的雙目看向他們,臉龐上浮現一絲欣慰的笑。
「不論如何,這次事件多虧了你們,否則結局只會更加悲慘。我需要代替全高專謝謝你們。」
乙骨憂太微愣:「啊,您言重了……」
告別了這位盡職的教師,乙骨攜著里香走出了高專的辦公室。
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嗎?
總感覺,輕飄飄的,沒有實感。
是因為他們沒有直接參與的原因嗎?還是說……
手機驟然響起的提示音割開了林間的蟬鳴,也喚回了乙骨憂太飄遠的思緒。
乙骨憂太掏出手機,小幅度地彎下腰,好讓里香也能看清屏幕上彈出的短信提示。
里香壓低了聲音:「是伏黑甚爾。」
他們才談到這個人,對方就發消息過來了。
【伏黑甚爾:你們說的星漿體真相,有眉目了,你們老師應該和你們說明過了吧?那我就不多解釋了。】
【伏黑甚爾:特意發短信來是告訴你們,你們想調查的那個幕後主使,還有他的動機,我也查得差不多了。】
之後,伏黑甚爾給他們發了一份需要密碼的文件。
乙骨憂太並沒有急著打開,他握住里香的手,和她一起回到宿舍,且反鎖了門後,他們才解壓了這份文件。
雖然是壓縮文件,但裡面的內容並不多。
伏黑甚爾說這就是他能調查的全部了,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揪住那個藏匿在暗處的家伙的尾巴,這個效率只能說嚇人了,他的名號遠揚還是有原因的。
「不愧是天予咒縛啊……」
乙骨憂太輕淡地慨嘆,隨即便細細琢磨起了這份珍貴的情報。
只是第一眼,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一個各方面都很普通,但是腦門上有縫線的男人?」
這個描述……是不是在哪裡聽過。
祈本里香不假思索地說出了答案:「是之前的溫泉村,背後設計的也是他!」
「看來是慣犯啊。」
上次的溫泉村,還有這回的星漿體……對方難不成是盯上了他們中的誰嗎?
伏黑甚爾的情報顯示,這個男人大概率只是個軀殼,對方疑似擁有置換軀體的術式,這個主使人甚至無法稱之為「人」,而是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生物」。
他的設計可以說密不透風,如果不是乙骨憂太心思慎密橫插一腳,恐怕都會如他所願。
乙骨憂太的直覺准得可怕。
因為在後面,伏黑甚爾就把他的結論說了出來。
結合現有的情報,再加上合理的推斷,基本可以斷定,這個腦門有縫線的家伙的目標,是高專的某一個人,動機聯系到他的術式也能得出,很可能是盯上了那個人的身體。
盯上了誰?
乙骨憂太脫口而出:「是五條前輩嗎?」
這還真不是盲狙,是個人都會這麼想。
五條悟作為千年一遇的六眼神子,從他出生起就被黑市掛上了高額懸賞,這麼多年來想要他項上人頭的不知凡幾,而如若有誰的術式是置換軀體,五條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
「不會的吧。」里香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
他們能想到的對方肯定也能想到,先不說奪舍五條悟的成功幾率有多大,要知道他們是從十年後來的,十年後的那位五條老師,還是一樣的德性……不可能是芯子換了人。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是外來者,在此之前咒術界都沒有他們的痕跡,他們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麼排除掉所有錯誤答案。
乙骨憂太的臉色不好了起來。
他將目光移向里香,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夏油傑。」
………
「嗯?你們找傑?」
五條悟正在剝糖紙,得知他們的來意後挑高了眉毛。
「傑不在這裡,你們要找他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問我也不知道傑的行蹤啦……你們可以去他家裡找找看,或者問下他家收養的那對雙胞胎姐妹。」
乙骨憂太匆匆道謝離開,在合上門扉的前一刻,他聽到了五條悟的嘟囔聲。
「不過傑這家伙真是,最近在搞什麼啊,飄忽不定的,連我都不肯說……」
乙骨莫名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帶上了門。
第79章
我該怎麼做?
從盤星教駐地返回後, 這個問題便在夏油傑的腦海裡一刻不停地盤桓著。
他所目睹的一切,那些可笑的「普通人」的醜惡嘴臉,在撕裂著過往十幾年來形成的認知, 每當他心裡浮起以往強弱有別的保護觀念時, 那些普通人的肮髒神情、比咒靈球還要惡心的感觸,便衝擊上他的大腦, 直至胃部翻江倒海。
混亂。
十幾年後的今天, 夏油傑忽然認識到, 世界好像並非他所以為的那樣。
看看那些人吧, 烏合之眾,聚在一處的濃稠而髒污的惡意,竟然只是針對一個和他們毫無利益衝突的、被當作誘餌的國中生少女。
除了人類之外。
這個世界上, 還存在著如此之多的「猴子」……嗎?
夏油傑疲憊地衝洗完身體, 吸飽了水分而沉重的發絲, 垂落在他的腦後,水珠滴落在地上, 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卻懶得顧及。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紋理, 瞳孔毫無焦距,似是在發呆, 或是思索著別的什麼。
直到他聽見自己的臥室門傳來了三聲敲響。
「夏油前輩,您在嗎?」
——是那兩個一年級生,特級的後輩。
打開門扉, 黑發少年熟悉的面容映入視野,還有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女孩。
「有什麼事嗎?」夏油傑最近的狀態不太好, 但面對高專的後輩時, 還是下意識地用上了以前溫和的口吻。
「是關於星漿體任務的後續, 夏油前輩。我認為有必要和您說明一下。」
「星漿體……?」夏油傑神色平淡,「這件事已經解決了。」
天內理子已然回歸了正常的生活,就像是要補償回曾經被推出來吸引火力的委屈,她的好友恨不得帶著她一起環游世界,如今日子過得十分舒坦。
「還沒有解決,夏油前輩。」乙骨憂太沉聲說道,「如果我說,這一切的陰謀,都是在針對您呢?」
「……什麼?」
………
乙骨憂太將真相詳細與夏油說了一遍,在最後的尾音落下時,宿舍的空氣如同加入了冷凝劑般,只有呼吸可聞。
「是盯上了我?」扯了扯嘴角,夏油傑覺得荒唐。
可他們的推論是合理的,甚至是可能性極大的。
倘若幕後之人,真的是那個能夠置換身體的詛咒師,那麼他盯上夏油的軀殼也就很好解釋。
夏油傑本身具有的咒靈操術不說,他和五條悟那親密的人際關系,也是很好利用的一點。日後如若對方想對五條悟下套,使用夏油傑的軀體就方便太多了。
一夕之間,心裡的那些灰蒙蒙的陰雲像被狂風掃過,戲劇一般敞露了幾縷陽光。
平常人得知了自己被窺伺,就算有所准備也會覺得背後發涼吧。
可偏偏是這個時候,夏油傑反而輕松了不少。
如果從他們的思路出發的話,代入這個思維的話……
這一切從最初都是幕後黑手針對他下的套,而他之前所目睹的那些「猴子」,說不定,十之八九也是對方的安排?
畢竟幕後之人想奪舍他的軀體,讓他遠離高專和友人——也就是說叛逃,無疑是最快的方法。
所以對方也許連他的心態都把控好了,就等著他踏入圈套的那一刻。
夏油傑靈台無比清明,弄清了這一切後,心裡又升起了幾分啼笑皆非。
短短幾個小時,心情就像是坐過山車,墜入谷底後又陡然升上雲端,撥雲見日般的清新。
知道對方是想搞他的心態,那再去鑽牛角尖就毫無意義了。
那麼,此時最大的問題是——
「該怎麼把那個幕後黑手釣出來?」
夏油傑思索片刻後,提議道:「既然他的目標是我,以對方喜歡藏在暗處的謹慎性子,不確保萬無一失恐怕不會露面……要不這樣吧,我將計就計,按他的想法來。」
乙骨憂太看了他一眼:「以身作餌?那樣你會很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是最有效率的辦法了吧。」夏油傑很是無奈,「而且,為了計劃的隱秘性,知曉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里香忽然說道:「連五條悟都不告訴嗎?」
夏油傑:「……」
在兩人的目光壓力下,夏油傑微幅度地點了下頭:「嗯。不用主動告訴悟,緘口不言就行。至於悟那邊……他如果能自己察覺就算了,不能也不必強求。」
之所以會這麼說,主要是即便是夏油傑,想在六眼的探察下隱瞞得毫無紕漏……他也是沒有信心的。
「對方不是善茬。」乙骨憂太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您在臥底過程中說不准什麼時候暴露,而一旦暴露,我們就失去了最後的機會,您也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
夏油傑淺淺地笑了一下,一句「這是必須的,也是有意義的」還未出口,祈本里香的一句話直接把兩個人都打懵了。
里香悄悄舉手:「那個……其實也有辦法的。要不然讓夏油前輩把里香的這具身體收服掉吧?」
夏油傑:「……」
乙骨憂太:「……哈?」
乙骨一聲單調的、懷疑自己聽力出問題般的語氣詞,讓里香縮了縮肩膀,她頂著兩個人的視線,勇敢地把後面的話語吐了出來:「因為里香是咒靈嘛,在夏油前輩可以收服的範疇之內。而且里香有個分.身的能力,這個能力在里香的這具軀體上,讓夏油前輩收服的話,您也能捏造出另一個分.身出來,那樣就能瞞天過海了。」
夏油傑尷尬得差點維持不住表情:「額……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乙骨憂太微笑地看著女孩,「里香剛剛說了什麼?能再說一遍嗎?」
被踩到雷區了啊……夏油傑斜覷了他一眼。
祈本里香覺得自己的邏輯無懈可擊。
「有什麼關系,反正只是給出這具人類分.身而已,里香並不是漠視自己啊,本體還在憂太那裡,之後也能重新捏一個分.身出來。」
「里香也不是隨隨便便就給的,可現在不是緊要關頭嗎?這難道不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法了嗎?」
她和乙骨憂太結下的[束縛],只是要求她不能隨意拋棄分.身,要珍愛自己的性命而已。
把分.身讓給夏油傑,當然不在這個範圍內。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想重新捏一個人類殼子很久了……好不容易讓她找到了機會,里香可不會輕易放棄。
「不行。」
乙骨憂太收斂了全部的笑意,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莫名添增了幾分冷漠。
他嗓音低沉,暗含不容置喙的警告。
「絕對不行。我不允許。」
但這一回,里香不願意從他了。
她也有點惱了。
情緒波動之下,她驀地站了起來,問道:「為什麼?憂太能給出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法嗎?」
「不能,但是……」我不可能把你給其他人……
「只是一具軀殼而已!只要裡面沒有里香的靈魂,那就不算是里香!」
祈本里香拔高了音量,她上前幾步,直視乙骨憂太的雙眸:「憂太到底能不能分清輕重緩急?現在是糾結這種事的時候嗎?里香一直都想說了——憂太的精神狀況太不對勁了!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偏執,極致的偏執。
有必要嗎?
把分.身給了夏油傑後,里香自然就會把靈魂抽調出來,意識投回自己的本體,然後再重新捏一具殼子。
夏油傑得到的只是個徒有其表的人偶,只有殘留的能力,根本就沒有靈魂在內。
舉手之勞的事。
他卻執拗到了這個地步。
里香很早之前就察覺到憂太性格上的不對勁了,但她始終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現在浮出水面,她才意識到這種根深蒂固的執拗究竟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這樣長久下來,被傷害最深的只會是他自己。
她生氣了。
乙骨憂太忽然慌了,心髒突突地跳,連帶著他臉上的表情也破碎了,他手足無措地環住里香的肩膀:「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里香別生氣,不要生我的氣……」
在涉及到里香時,他總會走向一種偏激。
「把里香給別人」什麼的……即使知道前因後果,知道只是一具分.身,但他卻生理性的無法忍受,連腦子都沒過,身體便條件反射般說了不。
那麼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
不行。果然還是接受不了。
需要嗎?何必呢?說到底一切都是他們的推測,被窺伺的還是這個名為夏油傑的男人——他為什麼要為對方考慮到這種地步,憑什麼要他的里香做出讓步?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但唯有里香是不可動搖的底線,在這個底線之前,所有的常識也好、立場也罷,哪怕是善惡正邪,都可以在一夕之間顛覆。
不可以,里香。
只有你不可以,我無法接受,只有這件事……
兩人死盯著對方,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肯妥協。
這是他們第一次出現分歧。
習慣於遷就對方的兩個人,首次意識到他們的理念存在著如此明顯的差異。
——對,就像他們前幾天看的那場電影一樣,編劇一語道破的「思想的裂痕」,橫亙在他們之間。
氣氛,逐漸劍拔弩張。
第80章
朋友, 你知道婚姻危機嗎?
當然,現在如膠似漆的夫妻倆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但每一場婚姻危機, 最開始都是從生活中細小的分歧出發,聚沙成塔, 慢慢地, 裂痕變成了馬裡亞納海溝。
交流出現阻礙, 理念不相同, 這實際上是一種很正常的事。
人們的爭吵往往因不和的理念而起,但最後的結局又是說服不了誰。
想要改變一個人的觀念,思維方式, 乃至於三觀,普通的方法基本是做不到的。
人與人之間, 越親密越會出現分歧, 並沒有什麼需要緊張的,因為這世上任何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因不同而造成的細小磨擦不勝枚舉, 就像兒女在叛逆期的時候會經常和父母吵架一樣, 過程坎坷些不重要, 最終的結局往往都是若無其事地揭過這一頁。
雙方都知道他們離不開彼此,所以吵就吵過了,大多時候並不會真的對生活造成什麼毀滅性打擊。
不論是爭吵還是讓步,都起源於對彼此的在意。
這也是為什麼,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在意識到他們沒法說服對方後,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沒有讓硝煙進一步彌漫。
祈本里香冷靜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開始思考她和憂太的分歧點在哪裡。
答案並不難尋。
那便是雙方對於「祈本里香」這一存在的在乎程度不同。
乙骨憂太, 約莫是曾經的里香PTSD還未療愈完全,在對待里香的問題上他格外強硬,一絲一毫不容讓步,連一個指甲蓋都被他牢牢地劃分在他的領地之內。
祈本里香覺得完全沒必要爭的「人偶」,他也視若珍寶。
說白了,就是乙骨憂太或許出於善良的立場天性,他願意給夏油傑出謀劃策,提供幫助,幫他渡過這一難關。前提是代價在他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而里香的這個決定……先不提被迫ntr的夏油傑是怎麼想的,乙骨憂太第一個不答應。
憑什麼要他的里香割讓呢,說他自私也好,他不會為了夏油傑在這方面妥協。
乙骨和里香同時撇開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彼此,讓夾在中間的夏油傑很是難過。
他想插話緩和氣氛:「也許我們還能想想另一種辦法?不一定非要走這條路啊……」
「不。」祈本里香抬手打斷了他。
女孩一步一步地走到乙骨憂太的面前,捧起他的臉頰,交彙的目光似乎再度擦出了火花。
她一字一頓:「憂太,你想好了嗎?」
乙骨憂太握上里香的手腕,收緊些許,又忽地松開。
他不言。
里香緩和了語氣,「憂太明明這麼聰明,連星漿體背後的內幕都能看出來,為什麼卻在這個時候忽然看不透了呢?」
「不管是從短暫還是長遠的目光來看,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里香探身,讓未婚夫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窩處,她則摟抱著他的脖頸,似乎要通過親密的皮膚相貼,傳達自己的心意。
「憂太,你有沒有想過,現在被盯上的是夏油前輩,那麼以後呢?」
「里香作為特級咒靈,真的可以幸免於難嗎?」
祈本里香的三言兩語,倏忽便勾起了並不久遠的回憶。
那是在團體交流戰的時候,他急匆匆地趕回國內,卻第一眼看到的是未婚妻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模樣。頃刻間便讓他的理智斷了弦。
「在十年後……已經發生了未知的意外了,有所端倪了,不是嗎?」
里香輕描淡寫地揭開了這個事實。
「已經晚了啊,憂太。里香早就被盯上了。」
乙骨憂太闔上了雙眸,他啞聲喚道:「里香……」
「即使如此你也要坐視不管嗎?憂太,現在做出選擇還來得及——」
她微微笑著,額頭與他相抵,聲音挾裹的吐息噴灑在他的臉上,宛如蠱惑。
「憂太想要保護里香嗎?」
她是礁石上的海妖,是來自地獄深淵的魅魔,她剝開了他的皮肉,抽離了他的筋骨,她讓他一度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卻也讓他跪在她的身前俯首稱臣。
她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輕而易舉釣起了他內心的深暗,然後像捏一只橡皮泥般揉圓搓扁,隨心所欲,把他捏成了各種形狀。
明明都做了這麼過分的事了,卻還在傲慢地對他詢問,想要守護她嗎?
如恩賜般,給予他這個機會。
偏偏——他不可自控,他明知前方是萬劫不復的海嘯漩渦,但他是迷失在塞壬歌聲裡的水手,一步步踏上了船板,走向他的小怪物。
他感覺自己似乎被劈成了兩半,理智的那一邊脫出了靈魂之外,飄在半空中,冷眼看著自己的身體無法自抑地顫抖著,為自己的女孩著迷到無可救藥,接著順從、屈服地在她面前低下頭顱,甘之如飴地汲取著她灑下的名為愛情的露水。
——你想守護里香嗎?
她知道的,她知道這句話就是機關,是特攻,是失控的按鈕,遙控器掌握在她的手上,她對他說這一句話,便咬定了他絕對不會抵抗。
「我能保護你嗎?我能擁有你嗎?」
比沉海的亞特蘭蒂斯還要龐大迷人的寶藏,失落的世間之物如今敞亮在他的眼前。
乙骨憂太的眼神像是化開的葡萄酒,迷離而沉醉。
「可以的,里香允許這件事。」
女孩的手指抵著他的唇瓣,按壓他的下唇珠,等待著從這張嘴裡吐出她最愛聽的話語。
「所以憂太,這一回,聽里香的吧?」
真是奇怪,她沒有使用咒言啊。
可是乙骨憂太分明聽見了自己輕飄飄的聲音,在說好,都聽里香的。
……如果這樣,就能守護里香的話。
「嗯~憂太真乖。」
里香滿意了,她笑著撫摸乙骨憂太的頭頂。
祈本里香已經掌握了最大的籌碼,她終於知道用什麼辦法可以一次次地擊潰他的內心防線。
只要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她自己就可以了。
看吧,只要這樣做,凶惡的狼就會瞬間變成待宰的羊羔。
說來很奇怪,在這段關系中,一直分不清他們倆誰是強勢的那一方。
單論實力的話,乙骨憂太無疑占據絕對優勢,身為菅原道真的後人,五條悟的遠親,他作為咒術師的實力達到了堪稱恐怖的水准,單論咒力量,五條悟都比不上他。
而祈本里香的一切力量都是來源於他,術式也好,咒力也罷,哪怕是她的存在形式,都是由他的詛咒而生。
可是……里香手上的籌碼太強大了,她即便不去動它,只是輕輕地捏一下,乙骨憂太都會疼得受不了,然後無條件地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只要有這個籌碼在手,在這段扭曲(純淨)的愛情中,她才是占據絕對主導的那一方。
那便是「祈本里香」,是她自己。
乙骨憂太認輸一般,埋在她的肩窩裡,嗚咽出了軟綿綿的聲音。
「太狡猾了……里香。」
雖說料到了遲早有這麼一天,但這麼早就被你發現了軟肋,他豈不是永無翻身之日了嗎。
「……憂太壓根沒有掩飾的想法吧,太明顯了。」祈本里香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乙骨憂太戀戀不舍地揪了揪她的頭發絲,嘟囔說道:「有這麼明顯嗎?……啊,算了,反正我早就是里香的囊中之物了,里香以後要更溫柔地對待我呀。」
祈本里香了然:「嗯,好的。所以憂太可以松開里香了哦?要辦正事了呢。」
乙骨憂太輕輕地嘁了一聲,他聽話地放下了手,接著在里香看不到的死角,他狠戾地瞪了一眼夏油傑。
夏油·全程沒聽懂這對情侶在說什麼·是加密通話嗎·狗糧好撐·傑:「??」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啥,但我剛剛是絕對被誤傷了吧?
戀愛中的男人這麼可怕的嗎?
不過有種既視感啊……剛剛的乙骨,簡直就像是一只護住的狼犬,被馴服得忠心耿耿,堪比他手底下那些失去自主力的咒靈。
啊,談戀愛真嚇人,我以後還是奉行單身主義吧。
夏油傑面無表情地想。
終於說服(威脅)了自家未婚夫,祈本里香暫時擺脫了乙骨憂太的糾纏後,她和夏油傑開始研究怎麼讓對方收服她這個較為特殊的咒靈。
一般來說,咒靈操使調伏咒靈的辦法就是先將之打個半死,對方失去了力量,然後再把它團巴成咒靈球,最後啊嗚一口吞,能忍住抹布般的味道就是勝利。
——除卻最後那個有點可怕的過程,和精靈寶O夢差不多。
可是以往的方法肯定不能用在里香身上。
首先這並不是里香的本體,她願意拿出來的只有這具人類分.身,收服了她之後,夏油傑能得到的也只有分.身能力。
當然夏油傑也不會想要人家的本體——他敢肯定,要是他有透露一絲類似的想法,旁邊那位悠閑坐著的黑發少年會立刻拔出刀和他決一死戰。君不見只是個人偶般的分.身都讓他反應激烈到這種地步了嗎= =
夏油傑心思慎密,考慮了這麼多,里香就沒太多的顧忌了。
她略微回想了一下咒靈操術的相關知識。
接著她試探性地說道:「要不然,夏油前輩你試一下把『我』給吞了……?」
乙骨憂太:「……」
夏油傑:「……」
夏油傑:求求你,照顧下你未婚夫的情緒,不要再雷區蹦迪了!
第81章
夏油傑的神情甚是微妙。
在里香脫口而出「要不要吞了我」之後, 他稱得上條件反射地往後瞅了瞅某位乙骨姓已婚男士。
對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既然答應了里香,那乙骨憂太自然不會再三糾纏,面對未婚妻的暴言, 他干脆當作沒聽到,雙臂抱刀, 倚靠在夏油傑家的漆白色牆壁上,閑坐著,閉目養神, 眼不見心不煩。
至少從表面來看, 很是心平氣和。
夏油傑:「……」
行吧。他無奈地揉了下眉心。
這對形影不離的小情侶都為他犧牲(不)到這種地步了, 他也不好再推卻對方的好意。
只是,里香學妹的危險想法還是要糾正一下的。
「吞下咒靈球的過程,其實本質上就是一種基於咒靈操術之上的、與咒靈的契約締結。」
「里香學妹和普通的咒靈不同,也不需要用以往的那種簡單粗暴的方法……」
話說得很委婉,意思就是他不會吞了她,他還沒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
「主從契約是可以轉讓的,而里香學妹本就是處於『已收服』的狀態, 所以里香學妹只要切斷你和乙骨君的聯系,然後再與我重新締約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
祈本里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先是回頭看了一眼乙骨憂太, 後者仍在閉眼小憩, 從半開的窗戶縫裡掠進的微風拂開了他的劉海,少年俊秀的側臉恬淡安然, 就像睡著了一般。
里香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她問夏油傑:「我該怎麼做?」
「血液……」夏油傑收回飄離的目光, 眼觀鼻鼻觀心, 「血液交換, 這是最快的辦法。」
就像在FA*E系列作品裡的設定,補魔需要人的體.液交換,特殊力量體系中,人體內流動的血液有各種未知的用途,也是締結契約最常使用的一種「信物」。
在咒術界,這也是通用的。
搞清楚了原理,之後的操作就簡單了。
屆於不遠處有一個堪比定時炸.彈帶給他們沉重壓力的黑發少年,兩人默契十足地提快了速度,在短短三分鐘之內,就完成了割口子,滴血,締結契約的幾個步驟。
在夏油傑一聲「好了」響起後,祈本里香像是完成了什麼大事般輕舒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體內清晰的變化。
「……」
有一部分,本該被打上死結的蜘蛛絲,能比擬鎖鏈的緊密聯系,在剛剛被切斷了。
同樣感知到的乙骨憂太緩緩睜開了雙眸,眼裡一片深潭,沒有半點起伏的波瀾。
他扭頭,平靜地問道:「好了嗎?」
祈本里香看著自己的手,呆呆地點了下頭。
她感受得更加深刻,在和憂太的連接扯斷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條「線」,明晃晃地浮現在意識海洋裡,將她和另一個人連在了一起。
那條「線」是咒力的聯結,和乙骨憂太的「線」斷掉之後,那宛如源泉活水般滾滾湧來的滂沱咒力也剎那消失,如今支撐著她的力量運轉的,是屬於夏油傑的咒力。
和憂太全然不同的感觸。
憂太的咒力是浩瀚的大海,一望無垠的廣闊,流轉著生生不息的無限活氣,海水將她包容、將她裹覆,強硬卻不失溫柔。
夏油傑的咒力比憂太的要少一些,他是泛濫的江河,分叉出網狀的汩汩涓流,比之憂太要更加沉靜,就像他本人一般,安穩而平緩。
不過……不適應終究是不適應。
祈本里香盯著自己的手,怎麼看怎麼別扭,她嘆了口氣,說道:「不管了。夏油前輩,這具分.身就交給你了,我之後會把全部意識抽離出來,投回新捏出的殼子裡。麻煩您給人偶重新編輯行動條例了。」
夏油傑自然沒什麼意見。
祈本里香對他頷首示意,隨後便雙眼一閉,身體在剎那間抽空了全部氣力,意識飄出,留下的軀殼軟軟地倒在了地面上。
她先把意識存放回了本體之中。
捏新身體這麼重要的事,當然要留在和憂太獨處的時候進行啦。
詛咒女王從地板上探頭,兩根手指捏住了乙骨憂太的手臂,撒嬌般拽了拽:「憂太~別走神了,我們該回家了哦。」
乙骨憂太回眸,他反手握住了咒靈的食指,柔柔地應了一聲。
「回家吧,里香。」
至於那個已然失卻了靈魂的人偶……
里香說得對,就當給夏油前輩送了一個等身手辦吧(笑)。
………
從夏油傑的家回到高專宿舍,順帶在路上解決了晚飯,乙骨憂太一個人沉默無言地越過高專結界,在宿舍樓下駐足。
停住的原因是,他碰見了某只墨鏡都快跌到地上的一米九白貓貓。
五條悟瞳孔地震,保持著插鑰匙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是吧……」
六眼之下,所有的咒力變化都被解析成最原始的形態。
所以現在呈現在五條悟眼前的就是,「喂,乙骨憂太……你老婆呢?」
你倆不是連體嬰來著?
怎麼就出去一趟,不僅祈本里香人沒了,連你們的咒力連接都斷了?
霧草這麼刺激,你不會是真的被ntr了吧?
……不應該不會,如果真發生了那種事情,想必現在東京已經炸了。
五條悟深沉地想。
畢竟五條悟的眼睛是六眼而不是千裡眼,里香的本體形態又沉在了地表之下不曾顯露,乙骨憂太身上發生了什麼曲折離奇的事,五條悟一時半會兒還真推測不出來。
乙骨憂太只是定定地注視了他幾秒,然後便徑直略過五條悟,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五條悟炸毛:「喂?!」
回應他的是宿舍門合上時「啪」的聲響。
五條悟很是莫名其妙:「這人什麼毛病。」
乙骨憂太也是傑也是,怎麼一個個都像中了詛咒似的。
………
因為和夏油傑商定的「偽叛逃」的計劃,乙骨憂太不能透露太多,包括對五條悟。
在把里香的人偶交給夏油後,他和里香就差不多徹底抽身出來,之後的發展全看前輩的把控,和他們是沒什麼關系了。
乙骨憂太打開了燈,輕聲呼喚:「里香。」
詛咒女王團巴著蹭了蹭他的褲腿,乙骨憂太硬是從那只可怕的獨眼裡看出了女孩閃亮的星星般的光澤。
咒靈張開了嘴:「那里香開始了?憂太。」
里香捏造新軀殼的過程,乙骨憂太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了,上一回女孩重現的速度非常快,他便下意識把這個速度當作了一般標准。
所以在霧氣湧出,繚繞四方卻遲遲不見女孩身影時,乙骨憂太迷茫了。
「里香?」
「憂太別著急,再等等……等里香微調一下,在捏臉呢。」
游戲裡的捏臉,細致一點的話甚至能耗費三四個小時。
里香覺得自己的耗時不過分。
多難得的重新捏殼子的機會啊,錯過了這次,下回要想再勸服憂太拋棄她的舊軀殼也不知猴年馬月了……
里香都這麼說了,乙骨憂太自然只能乖乖坐下來耐心等待,一眨不眨地盯著濃霧中深稠那片區域的變化。
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月色高懸,銀輝透過紗窗,如鑽石雨般淋落的碎光,傾灑在那漂長柔順的黑發上,如鍍上一層銀邊。
乙骨憂太陡然止住了呼吸。
少女的睫羽輕顫,修長曼妙的身軀已初具女性的特征,黑色長裙的包裹下是隱約可見的曲線,裙擺下探出的雙腿,卻是宛如嬰兒皮膚般的白嫩。
五官褪去了稚嫩,丹鳳眼尾端上挑,唇邊的痣充滿了不可言的誘惑力,在十一歲的時期就初現端倪的魅力,在女孩身體抽長時,便如花苞開綻般完全釋放了出來。
和清純搭不上邊,甚至帶有微微邪氣的媚感,在少女撐開眼眸,目光投來時達到了頂峰。
祈本里香對自己花費兩個小時捏出的身體還有點沒底,她見未婚夫僵硬如雕塑的坐姿,試探地向前走了兩步:「憂太……?」
這一下可驚到了乙骨憂太,他像是突發六級地震般一躍而起,磕到了身後的床尾也不在意,手忙腳亂地連連後退:「裡、里香……你你你先別過來!」
里香聽話地止住了腳步,歪頭:「?」
乙骨憂太現在就是活脫一個紅透的番茄,他竭力不讓視線往她的地方轉,卻控制不住地舌頭打結,磕磕巴巴:「你、你……為什麼都不和我說一聲?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捏了一個少女形態的身體!
這帶來的衝擊已經不是原地爆炸的程度了好嗎!
哦~里香了然,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滿臉通紅的乙骨憂太。
再說一遍,她家憂太總是在奇怪的地方純情起來,明明他們早就連更刺激的事都做過了……
嗯,不過看憂太的這個反應,她這次捏得很成功呢。
心裡咕咕地冒著壞水的氣泡,里香故意地湊近了他,就像之前還是女孩形態時那樣,嬌軟的身軀貼了上去。
「憂太——里香以為你會很驚喜來著,現在的里香漂不漂亮呀?喜不喜歡?」
乙骨憂太僵得像個石頭,手都不知該往哪放:「里香……里香什麼樣子我都很喜歡的,里香沒必要這樣特意、特意……」
「這可不行。」祈本里香往他的耳垂呼地吹了一口氣,「現在的里香才能和憂太結婚嘛。憂太不想和里香貼貼嗎?為什麼那麼僵硬?」
——這個明知故問!壞透了的女孩!
乙骨憂太咬牙切齒。
但無奈此時的情形就是他被拿捏得死死的,抱著小女孩形態的里香,和少女模樣的里香能一樣嗎……他根本就不敢動啊!
嗚嗚,里香快松開啦!
第82章
曾有一段時間, 大概是里香剛剛解咒之後不久吧。
他沒辦法擺脫緊緊勒住他的思念的繩索,在掙扎無果後,他放棄了, 他選擇了放任自己的思念泛濫, 無形狀的感情在意識深海裡無限拉伸, 變幻成了各種天馬行空的拼圖。
其中就有一塊,是他幻想過的,里香長大後的樣子。
女孩的時間本該定格在十一歲。他以為自己今生無緣再見到她長大後的姿態,只能徒勞地依靠自己的想像力, 在腦海裡一遍遍地編織。
但毫無疑問, 一定、一定是非常美麗的。
在那麼小的時候, 她就漂亮得讓其他女孩子嫉妒,吸引男孩們的喜愛的眼神, 讓他整個人都泡在醋壇子裡。
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更別說長大了。
她肯定比那些銀幕上的女明星還要美。
乙骨憂太的直覺向來很准, 正如此時,他羞赧地不去看俏麗的少女, 心跳聲卻騙不了人。
她笑嘻嘻地問他, 喜歡里香嗎?
——喜歡啊,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所以、所以……別再故意撩撥他的神經了, 里香,你知道他受不住這個的。
祈本里香還保留著女孩姿態的習慣, 她如同一只小貓咪攀貓爬架般,幾下就蹭到了他的身上, 懶洋洋地撒著嬌。
以往能把她整個圈進懷裡的雙臂, 如今也只能環住她的腰際。
香軟溫馨, 她是於指尖翩躚的蝴蝶, 也是欲放的花蕊。
滿滿的少女的韻味。
乙骨憂太扣住她的五指,灼熱的目光釘在了她的身上。
里香毫不反抗,溫和地舒展了四肢,任由乙骨憂太把腦袋埋在她的頸窩間,嗅著她身上的清淡的香。
好嬌嫩啊。
乙骨憂太稱得上痴迷地凝視她的容顏,流連在那白嫩得堪比幼童的皮膚上。
是因為這是剛捏出來的新軀體嗎?
嬰兒肥已經消褪,但臉頰軟軟彈彈的……如果咬一口的話,會不會流出蜜來呢?
祈本里香被他蹭得發癢,忍不住笑出聲來:「憂太,住手啦,癢……」
乙骨憂太卻理直氣壯地說道:「這是里香先動的手,不能怪我吧。」
祈本里香:「……」行吧,你說什麼是什麼。
兩人從床頭一路打鬧到地板上,最後鬧得累了,乙骨憂太帶著些許倦意送里香出了房門,目送她回到自己的宿舍。
等里香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乙骨憂太才猛然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啪」地拍上了臉,仰倒在床鋪上,了無聲息得像個屍體。
許久之後,乙骨憂太悶悶的聲音在空曠的宿舍裡響起。
「果然,還是去衝個冷水澡吧……」
………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是十年後的外來客,這一點早已上報給了高專。
在解決了關乎全咒術界的星漿體事件後,咒術高專也終於有空閑著手幫他們處理時空問題。
與此同時,夏油傑成功掌握了分.身技能,把他精心捏出來的、和自己的形態別無二致的分.身擱在了明面上,他自己則帶著美美子和菜菜子,踏上了隱姓埋名的雲游之路。
而他留下的分.身體則盡職盡責地扮演好了叛逃者的形像,可能是因為夏油傑和五條悟告別的時間點非常湊巧,剛好就在分.身宣布叛逃的前一天,再加上夏油傑告別時含糊不明的言語措辭,離開時未曾回頭的背影,成功把五條悟也迷惑住了。
可以說只要他一天不曾見到夏油的分.身,他就一天不會對夏油叛逃的事實產生懷疑。
再之後,就是他去見了據說被某個渣爹拋下的兒子,差點賣到禪院家的十影術式所有者,伏黑惠。
……一切似乎都沒變,正在和未來逐步接軌。
又等待了將近半個月,高專終於給了兩個時空旅行者回復。
「你們回家的契機,就在你們在這個時空中,道路的源頭。」
他們最初的出發點。
答案不言自明。
——是他們的家鄉,仙台。
登上列車時,祈本里香還很是感慨。
「里香還以為我們不會再回去了呢。」
「嗯……我也以為。」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她又雀躍起來。
「我們要回去看望爸爸媽媽了嗎?憂太,要不要帶點伴手禮,東京的特產之類的?」
乙骨憂太無奈地接話:「那個我早已經准備好了哦,里香。」
祈本里香頓時泄了氣:「什麼啊……里香還以為能和憂太再去逛逛街的。」
「等回到我們的時空吧,到時候里香想逛多久都行。」
他們在這裡,多一秒都是耽誤。
不過里香提議的也對,她現在捏了個少女模樣的殼子,以前囤的一衣櫃的小裙子都穿不上了,需要重新買才行。
如是想著的乙骨憂太,明明人還在前往仙台的列車上,心卻飄到了十年後的「不久未來」。
下了列車後,他們還有點擔心,該怎麼解釋里香身上的變化。
祈本里香沉默,她還真沒考慮到這一點。
「難不成跟爸爸媽媽說里香吃激素了……?」
乙骨憂太:「……」
她的未婚夫吐槽道:「你是把人家工廠一年份的激素產出全包了嗎?」
好吧,開個玩笑。里香吐了吐舌頭。
他們討論了許久都沒想出破題方法,最終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順其自然。
就……隨便吧,爸爸媽媽承受能力應該沒那麼弱,希望他們不要太驚訝。
——只是,不管是祈本里香還是乙骨憂太都沒想到的是,他們商討了那麼久的說辭,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備,通通用不上了。
乙骨宅的屋內,空無一人。
他們倆站在窗前,面面相覷。
祈本里香猜測著說道:「他們可能,有事出去了?在旅游?」
「……現在是開學季。」乙骨憂太冷靜地打消了這個猜想。
黑發少年四周環顧了一下,接著身手矯健地躍上了宅子旁邊的圍牆,然後又是一個借力,翻到了二樓的窗戶外,撐到突出的邊緣上,手上不知搗鼓了什麼,只聽「哢嚓」一聲,窗戶的鎖被他打開,他毫無阻礙地進入了屋內。
從二樓走到一樓,給里香開門的途中,他一直在觀察屋子裡的裝橫。
「憂太……?」祈本里香見他面色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果然是出了什麼事嗎?」
「嗯。」
乙骨憂太半蹲下身,食指在地板上擦了一下,他緊鎖眉頭,看著指腹上積蓄的灰塵:「已經空了有一段時間了……」
發生了什麼?
吹落手指上的灰塵,乙骨憂太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他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母親的手機號碼應該是……
電話接通後,他聽到了對面女性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聲線都帶著輕微的顫抖,夾雜深深的疲憊。
乙骨憂太心中頓時泛起了不太好的預感。
「您好?這裡是乙骨。」
「母親,是我,憂太。」乙骨憂太沉聲道。
他還沒來得及問出了什麼事,只聽電話那頭的婦人在驚愕的停頓後,便如洪水決堤一般,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憂太,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媽媽、媽媽本來是帶著你和爸爸一起出行的,卻沒看好路,害得我們出了車禍,還害得里香她、里香她……!」
車禍。
乙骨憂太腦袋「嗡」地一聲,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炎熱的夏季,手腳卻止不住地發涼。
像是驟然置身於南極,渾身泛起可怕的寒意。
接軌了。
連這個也……這一點也,沒有偏離未來的軌道。
不……應該說,本已經有所改變了,但卻在時空不可見的作用力下,把命運掰回了原本的線路。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未來是不可改變的話。
那夏油傑的命運又算是什麼呢?他們插手了這麼多,難道都是無用功嗎?
——如果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那又為什麼,偏偏是里香……非得是里香,要承受始終如一的、不可扭轉的命運不可?憑什麼偏得是她,不可以被改變人生?
不對。一定有什麼不對。
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被他忽略的……
乙骨憂太霎時間失去血色,面色蒼白如紙,瞳孔渙散,連呼吸都微弱了起來。
「憂太?!」
被他的神態嚇到,里香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傳遞自己的體溫:「憂太,你看看我,沒事的,你別害怕!」
……里香。
是里香。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將她猛然擁入懷裡,竭力平息發抖的吐息,不停地確認自己懷中少女的體溫,還有她的真實。
是里香,活著的,就在他的身邊……
這個認知如一顆定心丸,讓他方寸大亂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還捏著手機。
他重新把手機放在了耳邊,然後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喂……母親,請告訴我在哪裡。」
「不,不是里香。請告訴我,『乙骨憂太』在哪裡。」
聽母親的語氣,這個時代的「祈本里香」已經救不回來了,就像當初……那個時候一樣。
那麼現在,最應該擔心的……最危險的人,是這個時代的「乙骨憂太」。
………
黑發的男孩坐在病床邊上,雙目無神。
病床上的女孩,已然失去了生息。
溫暖的被褥,也留不住她的體溫。
男孩的嘴唇嗡動著,不知在低低地呢喃著什麼。
當乙骨和里香趕到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像。
男孩似乎魔怔了,他對他們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
祈本里香聽見自己的未婚夫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看見黑發少年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他逆著光,踩踏被影子割碎的陽光,一步步朝一動不動的男孩走去。
她看見乙骨憂太溫柔地將手抬起,搭在了兒時的自己肩膀兩側。
他在他耳旁柔聲細語。
他說:「詛咒她吧,乙骨憂太。」
第83章
怪物。
男孩看到了怪物。
形狀可怖的未知生物, 從病床上失去生息的女孩身下探出,猶如索命的怨鬼,在男孩驚恐的目光中, 兩只利爪捏住了他的小腿。
這恐怖的場面, 實在太像父母嚇唬小孩子時講述的鬼故事了。
兒時的憂太,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孩,他哪裡見過這種場景, 極致的驚懼之下他幾乎喪失了行動能力, 求生本能讓他跌到了病房的地板上, 手腳並用地往後爬,滿心都是逃離這只畸怪異形的糾纏。
男孩後撤的身體,被一股力死死地嵌住了。
動彈不得。
他驚恐而迷茫地扭頭看去, 不解的眼神投向了他身後的少年, 他想掙脫對方壓制在肩膀上的手, 他微小的力氣卻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那怪物越來越近了,口器張合, 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響:「憂……太……」
「不、不要……」
「——你在干什麼呢?」
乙骨憂太聲線低柔, 像是醇厚的大提琴撥動琴弦時流出的音色, 他強行按住男孩, 一只手扯住男孩頭頂的發, 強迫他不許轉頭。
「你想逃跑嗎?你以為你在害怕誰?」
他拉扯頭發的動作半點稱不上溫柔, 讓小男孩忍不住吃痛, 只能無助地隨著他的力道搖晃。
「給我睜大眼睛看著, 這是你的愛人,這是你的妻子——」
「你詛咒了她。」
「作為代價, 你要把你的心、你的身體、你的靈魂, 統統獻給她。」
「你要去愛她。」
宛如不知名的咒語, 充滿了警告意味的言辭,刀鋒在心腔刻入痕印,火鐵在大腦中烙下的命令。
在那怪物越來越近時,黑發少年的聲音卻陡然一轉,冰冷的語調剎那間如春風拂過,化作絲雨,溫暖而清新。
「過來,里香。」
乙骨憂太放松了對男孩的鉗制,他直起身來,在男孩背後輕輕一推。
男孩撞入了新生咒靈的掌中。
乙骨憂太笑著對她說道:「收好他,他是你的了。」
「憂憂憂……太……」
新生的咒靈對語言的把控尚不熟練,如精神紊亂的患者,只會磕磕絆絆地、無意義地重復著同一個詞彙。
兒時的小憂太似乎察覺到什麼,終於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抱著怪物碩大的手臂,和乙骨憂太再一次視線交彙。
【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像以前那樣就行。陪里香玩耍,討里香開心,你不應該最擅長這些事了嗎?】
【她是……】
【她是你最愛的未婚妻。】
………
離開了醫院,祈本里香重新戴上了動物面具,跟在乙骨憂太的身邊,他們兩人注視著兒時的憂太回到家裡,然後一言不發地打開了後院的門。
幼小的男孩從角落裡拿出鏟子,吃力地掘開大樹底下的泥土,機械性地挖出土壤,堆積在一邊,重復了不知多少遍,久到在他這個年紀必然已雙臂酸痛的時候,他才堪堪挖到了自己珍貴的寶藏,從那並不算深的坑裡。
小小的憂太抖落紙頁上的灰土,不在乎手上的髒泥,他捏住紙張的一角,看著呈現在眼前的娟秀字跡,倏地哭了起來。
祈本里香有些心疼地攥了下未婚夫的手腕,乙骨憂太看了她一眼,隨即邁開步伐,大步流星地向小男孩走去。
「那是什麼?」乙骨憂太問道。
「……是心願。」
男孩的淚水決堤般滑落,染深了泥土的顏色。
他珍愛地摩挲著紙上的字跡:「里香和我,在這張紙上許下的心願……」
他們曾滿懷希望,以為他們的願望觸手可及。
誰曾想陰陽兩隔,紙頁上的字成為了她遺留的筆跡,他們結締的心願撕裂了,變成了比最遙遠的星星還要不可捉摸的存在。
乙骨憂太愣神。
這時,一只纖細的手從旁邊探來,取走了男孩虛虛握著的紙。
祈本里香面具下的瞳孔忽地黯淡,她啞聲說道:「這張紙……」
小時候的乙骨憂太或許察覺不到,畢竟他的前半生都活在普通人的世界裡。
但是在已然成為咒靈的里香眼中,紙張上覆蓋的某種「同質」的東西,實在是太醒目了。
現在的憂太應當也能「看見」。
很糟糕的氣息。
和祈本里香——或者說,和所有構成「咒靈」的能量本質極為接近的物質,濃稠湧流的,如同一團黑泥,連光都能吞噬掉,包裹在那張看似普通的紙面上。
祈本里香首先注意到的是這團「黑泥」,然而乙骨憂太卻看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
「……就是它。」乙骨憂太低聲說道。
感知到了嗎?
時空的裂縫,如一片漩渦攪碎了周圍了空間,這像是全世界的一塊大立方體裂開了小小的缺口,所有的不穩定皆從中而出。
咒術高專所指的「回家的契機」,就在這裡。
「很抱歉。」
乙骨憂太垂下眼眸,對那淚痕未干的男孩說道:「這張紙頁,能先借給我們嗎?」
書寫在紙上的字跡,也都被那黑泥般的物質污染,呈現了不同程度的扭曲。
如果五條老師在這裡,用「六眼」去看的話,應該能解析得更清楚吧。
既然紙面的「能量」是通過「書寫」的方式具現化的,那麼回家的方法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們隔絕了小憂太的視線,來到光線灰暗的書房內。
祈本里香點了點墨水,在桌面上濺開一個小黑點。
「那里香開始了?」
「嗯。」
鋼筆尖在紙面上微地一頓,緊接著便流暢地寫出了命令式的語句。
【送里香和憂太回去十年後。】
——「啪嗒」。
失去支撐力的鋼筆墜落在地,暈開了小團的墨。
………
十年前和十年後的時間流速,果然是不同的啊。
這是乙骨憂太在睜開眼後,腦海裡湧入的第一個念頭。
確認了這一回里香在他的身邊,沒有被時空亂流衝開後,他立刻觀察起了周圍的景像。
體感氣溫降低了十多度,他們身上還穿著盛夏時節的單薄衣衫,皮膚暴露在微涼的風裡,帶來一陣陣的冷意。
道路兩旁栽種的樹木也大多落葉枯黃,被掃到一旁,堆積成厚厚的毯。
看樣子是已經入秋了。
他和里香離開了這麼久,也不知高專那邊會不會擔心……
微不可聞地吐出一聲嘆息,乙骨憂太剛想撥打熟人的電話號碼,卻看到里香搶先了一步。
里香面色凝重,在摁下撥出鍵之後,對面幾乎是秒接。
「喂,蘭堂先生,是我……」
「……」
電話那頭在不可置信的幾秒沉默後,竟頭一次失態地拔高了音量。
「里香?!」
之後,便是持續整整一天的兵荒馬亂。
整個高專的一二年級全炸開了,他們的同學,不管是出任務沒出任務的,紛紛跑回了學校迎接他們。
失蹤人口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還有比這更讓人振奮的消息嗎?
胖達見到了乙骨兩人,更是當場情難自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上來:「憂太——」
乙骨憂太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額……胖達你冷靜點……」
隨之而來的是禪院真希,二年級唯一的女生看到他倆安然無恙,也明顯地松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能平安歸來就是最好的。你們倆怕是不知道,為了找你們,悟和蘭波先生就差沒把咒術界給掀了。」
哦,那兩個人形自走核武。
祈本里香眼神漂移了一下,絕不承認自己心虛了。
「你們倆到底遭遇了什麼?居然失蹤了這麼久。」
「這件事,說來就太離奇了……」
真希重重地敲了一下長刀柄:「那給我長話短說。」
乙骨憂太只能苦笑:「……」
好在及時趕回的某兩個人,解救了他們的窘境。
一個有無下限術式,一個是空間系異能者,他們想要全速趕回某個地方時,效率是相當可怕的。
五條悟拍了拍手:「好啦,知道大家都很關心同學,但是今天就先讓兩位休息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也不遲嘛~OK,散了散了!」
五條悟如是發話了,也許是屆於這個不良教師難得說了一次人話,聚集而來的同學們都聽了進去,留下一句「以後一定給我們好好解釋清楚」,便四散開來,各自返回做自己的事了。
乙骨憂太:「五條老師……!」
五條悟抬手打斷了他,他的聲音平淡了下來:「好了,已經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了。這次的時空穿梭,說是陰差陽錯也對,但定義為意外又錯了。」
兩個老師領著他們,在回去的道路上簡要地說明了一番。
在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失蹤後,他倆可以說是第一時間行動了起來,五條悟從咒術界這邊入手,而蘭波久違地拾起了自己在異能界的人脈。
他們倆在自己的領域內都是頂級的地位,幾乎是五條悟搜查完畢乙骨和里香最後一次出任務的現場、找到了遺留在任務現場的「某張書頁」的同時,蘭波那邊的相關情報也出來了。
「『書頁』來自於橫濱的某個異能道具,萬能許願機的【書】。」
也是導致這場時空穿越的罪魁禍首。
「你們失蹤前最後一次的任務,被祓除的那個咒靈身上,掉落了這張書頁。」
五條悟把抽屜的鎖打開,從裡面抽出一張乙骨前不久才見過、眼熟到極致的紙頁。
蘭波冷淡的嗓音隨後響起:「這張書頁上的筆跡,是你們的吧。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了。」
乙骨憂太接過那張書頁,上面稚嫩的筆跡仍舊存在,一筆一劃寫就的天真的「心願」。
正面,是一個相合傘,傘下兩豎排的名字,是「憂太」和「里香」。
而反面,則是一段來自女孩的祈願。
【想和憂太永遠在一起。】
「【書】可以實現任何被寫在上面的願望,即使只是一張殘存的書頁,也有相同的功效。」
「我讓異能界的人來調查過。」
蘭波眉頭微蹙:「但奇怪的是,【書】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被什麼東西給污染了……像是黑泥一樣的介質,扭曲了【書】的使用方式,最終寫在上面的所有願望,都會以一種最惡的方式實現。」
——簡單來說,就是許下「世界和平」心願,會得到一個「全人類滅絕」的結果。
五條悟適時補充:「那個黑泥般的能量體構成,和咒靈倒是類似,都是惡心到令人作嘔的氣味呢。」
「是嗎……原來如此。」
乙骨憂太眼神迷蒙,喉嚨裡滾動出氣音,然後逐漸清明了起來。
一切的因緣,源頭皆在於此。
在於那對青梅竹馬,在書頁上寫下的最單純的願望。
——想要和憂太永遠在一起嗎?
行啊。
那就讓你們其中一方死去吧,讓你們其中一個變成詛咒吧。
咒與被咒,這可是比世上任何聯系都要牢固的「紅線」,你們會就此糾纏繞縛,連死亡都無法把你們分離。
這就是【書】充滿惡意的實現願望的方式,永生永世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的辦法。
所以祈本里香逃不開死局,那是她親手寫下的心願。
所以……即便是解咒成功,女孩成佛,她仍然會被自己的「願望」給扯回人世間,被【書】重新受肉,重置身體,格式化記憶,然後隨意丟棄在雜亂的垃圾堆裡。
在多年以前,這是早已種下的「因果」。
第84章
在厭惡嗎?在恐懼嗎?
——不, 怎麼說呢。
比起那些負面的情緒,在書頁的真相揭露之後,心中湧出的更多是「啊, 太好了」這樣的、陡然放松下來的情緒吧。
過往遭遇的惡意, 浸潤他們的黑泥究竟如何,時至今日,已經無所謂了。
是「惡」也罷。
只要能讓他的里香再一次醒來, 回到他的身邊, 是「惡」也好。
乙骨憂太低垂著頭,劉海下遍布的陰影搖曳,藏匿眼中晦澀不明的情感。
他與少女相扣的手, 在無意識間力道加大,如同想要禁錮住什麼一般。
「——好了,弄清楚了真相,沉重的話題也到此為止吧。」
五條悟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著調, 但此時的插科打諢卻很好地緩和了凝重的氣氛。
一米九的白毛不良教師和十年前的他性格相差甚遠,一時間竟是讓才穿梭回來的兩個人不太適應。
只見五條悟往下拽了拽黑色的真皮眼罩,露出一只晶藍色的眼瞳,清澈的六眼裡, 少女的身影收映其上。
「咱們來聊聊輕松點的話題?比如說,里香醬你終於想開了, 重新捏了一個大一點的身體啦?」
哦,說起這個。
蘭波也默默地把目光挪向自己的養女。
包括他在內, 所有迎接這兩人回來的人應該都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女孩在短時間內身軀抽長, 初具少女風姿, 站在乙骨憂太的身邊更像一對般配的情侶了。
祈本里香會捏人類分.身這件事, 在高專內也不算什麼秘密,所以大家還都挺欣慰的來著。
畢竟里香若是一直保持那十一二歲的形態……乙骨君就有點危險啊,特指進局子這方面。
祈本里香挽住了未婚夫的手臂,她刻意嬌俏地露出微笑:「對呀,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能和憂太結婚啦?到時候蘭堂先生和五條老師都要來當證婚人呀。」
乙骨憂太單手捂臉:「里香你醒醒……我今年也才十七歲啊。」
五條悟驚訝地「喔」一聲,他拉上了眼罩,撫著下頜若有所思:「那麼現在的里香是十八歲的樣子了?恭喜你啊憂太,從年下到年上再變為蘿莉控之後,又重新變回了年下呢。」
蘭波欲言又止:「……」
乙骨憂太大受震撼,他發現自己一時竟無法反駁:「……這個,里香的年紀應該不能單純地按身體年齡來計算了吧?」
「是這樣沒錯。」祈本里香表示贊成,「所以里香馬上就可以和憂太填婚姻屆啦!啊,等憂太再長大一點……」
——真的非常期待啊,這個女孩。
蘭波不知是欣慰還是憂郁地深深望著他們,最後千言萬語彙成一聲嘆息。
他不想掃了這對小情侶的興,但有一個現實問題是不容忽視的。
「你們倆是咒術界的人,結婚應該不能只走普通人的法定程序……咒術界高層那邊,你們覺得他們會同意嗎?」人外戀什麼的。
這話一出,全場靜默五秒。
啊,那些該死的爛橘子。
咒術界由於自身的封閉特性,表世界的政權無法完全滲透進去,更多的實權是掌握在咒術界高層手上的。
所以咒術界高層能隨意對人下達包括「死刑」在內的各項判決。
而由於咒術界極高的單身率,除卻各大家族自行聯姻之外,普通的婚姻法案也是由那群高層爛橘子制定的——且為了推動下一代的出生率,留下了不少喪心病狂的封建糟粕。
這時候去咒術界的御三家逛一圈,你簡直不敢相信現在是二十一新世紀。
這也是為什麼五條悟能不回五條家府邸盡量不回——他實在受夠了那群老頭子催命似的催婚了。
還說什麼物色正妻,納妾室,一個個義正言辭為他考慮的模樣……老天,五條悟連夜扛著火車頭逃離京都,寧可窩在咒術高專也不回去。
看現在咒術界糟糕透頂的封建余孽就知道了,那群高層的爛橘子們,厭惡排斥一切會打破常規的東西。
哪怕是普通的一夫一妻制他們都心不甘情不願,乙骨憂太的這個情況……突然讓老橘子們接受人外婚姻法這麼刺激的東西,也著實難為他們了。
爛橘子恐怕現在還對里香的性命虎視眈眈著呢,想讓他們同意人外婚姻法?
emmm……五條悟明天就宣布自己改口吃辛辣的可能性都比這個大。
五條悟嘁了一聲,似乎提到高層都會讓他生理性反胃:「那幫爛橘子,真就干什麼都要來阻撓兩下。」
竟然敢讓他的cp有可能結不了婚!
五條悟光是想想這個可能性就渾身不自在,不光是他,所有磕上頭乙香cp的都有相同的感受。
乙骨憂太安靜了一會兒,他的神色恬淡,似乎早已做好了相應准備。
「沒關系的,五條老師。」
反正不論如何,他和里香以後是一定會結婚的。
「有人反對也沒關系。」
——只要把反對的人全部殺掉,不就是全票通過了嗎。
從黑發少年溫和的笑容中,在場的大人們都看出了如上這句話。
五條悟愣了兩秒,然後他「蕪湖」著海豹式鼓起了掌。
「可以哦憂太,老師支持你!」
「不愧是我的學生!Good job!」
……你倆就湊在一起瞎鬧吧。
全高專唯一的靠譜教師·蘭波頭疼地捂住了額頭。
性子更偏向沉穩的他不會像咒術師那樣瘋,但他肯定是和自家閨女站在同一立場的,所以雖對這倆瘋批的做法不置可否,但他心裡也在暗暗策劃自己的應對方針。
里香那麼喜歡這個少年,他當然不會讓那些吃飽了撐的高層有刷存在感的機會。
嗯……聽說咒術界和異能界有壁?同樣是超自然力量體系,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如若異能界硬要插手,施以壓力,咒術界恐怕也討不了好吧。
他想想,要不要把以前留在法國的人脈積累掀出來呢……
幾人各懷心思,蘭波和里香一人一個拉走了大聲密謀的兩只特級咒術師,少女形態的里香如今是更懂得利用體型優勢,她只需往乙骨憂太身上一貼,柔聲撒嬌兩句,乙骨憂太就會瞬間破防,丟盔卸甲,暈乎乎地被她扯回了宿舍。
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們倆都有點疲憊了。
但是離入眠休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
在他倆獨處的時間段裡,乙骨憂太習慣性想要吸里香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
感受到擁抱自己的手臂驟然收回了力度,里香疑惑地抬頭,看到未婚夫慢慢嚴肅起來的表情。
「里香。」乙骨憂太沉重地開口,「你覺得,我們在十年前做出的那些改變,會影響到現在嗎?」
很廣泛運用的一個概念,蝴蝶效應,微小的振翅掀起巨大的風暴。
但還有一個說法……世界線的收束,不管走哪條路,最終都會通往相同的未來。
里香不確定地說:「應該,會吧?」
想要驗證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找到夏油傑或者伏黑甚爾的聯系方式就可以了。
這兩個本應該死去的人,倘若現在仍活在世上,那就是他們這兩只「蝴蝶」成功了。
可乙骨憂太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
他深吸了一口氣,點出一個要命的事實:「里香……你忘了我們在十年前,對曾經的你做過什麼了嗎?」
他佛系地想,或許輪不到咒術界高層跳腳,正常社會的法律就要把他倆給打回去。
乙骨憂太提示得夠多了,祈本里香的臉色也逐漸蒼白了起來。
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啊,戶口本!」
上帝啊佛祖啊聖母瑪利亞啊!
十年前的里香是已經被乙骨家領養的,女孩當時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原有的姓氏,將自己更名為了「乙骨里香」!
她和憂太是在一個戶口本上的啊,即使是領養,從法律層面來說,也已然具備了擬制的血親關系!
里香和乙骨面面相覷,他們誰都沒料到還會有這種發展。
如果這一處改變也影響了未來,那他們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祈本里香嗚地倒在了柔軟的床鋪上,她累了:「憂太,這下該怎麼辦……」
她是想當憂太的妻子,不是憂太的姐姐啊嗚嗚!
這可是要被長輩打斷腿送進骨科醫院的事……
乙骨憂太抹了一把臉,強制冷靜:「里香別慌,也不是沒有辦法。」
按法律來說,只要解除了里香和乙骨家的領養關系,那麼雙方也不存在擬制的血親關系,雖然拐了點彎,但還是有出路的。
而且祈本里香的情況更為特殊。
她是「死而復生」的人,在乙骨家的領養記錄中,女孩的性命結束在了車禍發生的那一年。
人都去世了,乙骨家和里香的領養關系自然也隨之作廢了,現在不可能會再度生效的。
嚴謹說來,如今起效的是在一年前,蘭波給里香辦理的收養手續。她是蘭波家的崽。
祈本里香呆呆地坐在床邊,她腦子有點亂:「那戶口本呢?里香的名字是不是還在上面?」
「這個……」乙骨憂太腦仁發疼,他艱難地說道,「只能等有空的時候,回老家看看情況了。」
祈本里香小雞啄米式點頭。
救命!
她真的不想和憂太有情人終成姐弟啊!
第85章
目前未來是否有變動, 又變動了多少,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還暫不知曉。
沒法子,若是能聯系上夏油傑和伏黑甚爾兩個本應該領便當的人倒是可以確認了, 但乙骨憂太手上只有他們十年前留下的聯系方式, 要說這十年期間,他倆一個術師殺手一個臥底「詛咒師」不更換手機號碼……這條線路可以直接pass掉。
那麼沒有渠道就不必多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乙骨夫妻檔都佛系得很。
「要說現在讓里香生理性難受的……」少女沒骨頭似的窩在乙骨憂太的懷裡, 低聲嘆道,「還是不太習慣,體感不久前還是夏季, 現在忽然就深秋了。」
時間流速肯定是不一樣的。
身體的新陳代謝也有一定自然規律,和自然界的季節變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畢竟人體由自然而生,都是適應著外界環境變化而生存的。
他們當初跳躍回十年前, 大概是碰巧同一個季節的緣故,並不覺得有多難受。
這回驟然從盛夏跳躍到深秋,立刻就不舒服了起來。
打個比方,就像是逾越半個地球要倒時差, 他們縱向跨越了十年光陰,這「時差」只會更離譜。
也幸虧他們都是咒術師, 適應力強,身體素質過人。
然而或許是有未婚夫在身邊——還是個無上限寵溺自己的未婚夫, 祈本里香可以盡情地撒嬌,比起平時, 嬌氣程度上漲了不止兩個檔次。
聽到祈本里香的輕聲抱怨, 乙骨憂太抬頭看了一眼日歷, 他應和道:「嗯……這個時候,已經進入十月份了啊。」
所以天氣會忽然轉涼,他還有點擔心衣衫單薄的里香會不會受寒。
祈本里香拽了下他的袖子,她憂慮的點和乙骨憂太全然不同:「因為這場時空穿梭的意外,憂太又失蹤了這麼久,是不是耽誤了很多任務啊?以後又要經常出差嗎?」
乙骨憂太微幅度地搖著頭,他溫柔地看著里香:「不用擔心。就算出差,也會帶著里香一起的。」
「再也不會把里香拋下了。」
他沉聲說道,與其說是安撫里香,不如說是對自己下的承諾。
少女的面龐上頓時綻開一個明艷的笑容:「嗯!」
她相信憂太。
………
這對未婚夫妻都是很現實的人,他們才剛回來不久,就預料到了自己今後很長一段日子,可能都要被鋪天蓋地的任務占據的情形。
這時候的他們兩人,甚至包括五條悟在內的所有咒術師都不曾料到,就在不久之後,十月月底的萬聖節當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會直接衝擊整個日本咒術界,磅礡的殺機和惡意,直衝他們面門而來。
在未記錄的[帳]憑空降下的前一天,2018年,10月30日。
「——俘獲的咒靈全不見了?」
忽然得知這個消息,乙骨憂太眼皮一跳,陷在腦海內側的記憶浮出水面,和此時的情況接軌。
「是……之前團體交流戰時俘獲的那幾個特級嗎?」
「是的。」伊地知冷汗直冒,他不停地用手帕擦拭額頭。
此事說的再嚴重點,都可以算他們監管不力。
乙骨憂太扭頭看向五條悟:「……我還以為他們早就死了呢。」
五條悟仍是吊兒郎當地雙手插兜,看上去完全沒被這個消息影響情緒:「詛咒師倒是死絕了,可能因為他們沒什麼用吧?剩下的咒靈都被不知名的人解救了,因為高層一直認為沒撬出全部情報,所以就把這些特級的命留到了現在。」
乙骨憂太&祈本里香:「……」
在該留命的時候不留,不該留的時候留。
縱然是脾氣溫和的乙骨憂太,也被這些一直在犯蠢從未被超越的高層的騷操作搞無語了。
有一說一,怕不是高層裡安插了敵方詛咒師的臥底吧?
俘虜的詛咒師似乎就是幾個工具人,地位不高,精神也不正常,起不到什麼作用,所以他們死得非常干脆。
「還有一件事……」
伊地知顫顫巍巍地彙報。
「除了特級咒靈被解救走外,特級咒物[九相圖]也無故失蹤了,是敵方所為的可能性極大。」
「那宿儺手指呢?」
「……萬幸,因為這些咒物的保存地點更換了,且都分散放置的緣故,宿儺手指並沒有被竊走,仍保存在高專之中。」
哦,也就宿儺手指沒被偷。
這和偷家有什麼區別。
五條悟嗤笑了一聲:「也就是說,我們在團體交流戰取得的戰果都直接白給了唄?」
不愧是你們,高層的爛橘子。
在坑隊友扯後腿這方面,無人能出其右。
盡管五條悟的姿態很閑適放松,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愉快。
如果在這裡的不是同事和學生,而是高層的老頭子們,可能五條悟就直接飆殺氣了。
乙骨·姐妹校團體交流戰的MVP·憂太:「……如今事情已經發生,再追悔也來不及了,還是想想怎麼補救吧。」
他的心理素質也是很強大了,在這個被高層坑了一臉血的時候都能穩住心態,還能反過來勸說某個不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對爛橘子們來發虛式【茈】的五條老師。
「五條老師,對方有留下殘穢……看來是沒有的,那能辨認出是咒靈還是詛咒師嗎?」
「六眼」可以看到的信息量是普通人的肉眼不可想像的,說不定五條悟看出了什麼來呢。
「沒有。」五條悟說道,「現場也偵察了,附近也都搜查了一遍,沒發生任何線索。」
說這句話的時候,五條悟的眉頭擰緊,他心裡泛起一絲奇怪。
能把現場的痕跡消除到這種程度……連「六眼」都捕捉不到多少有效信息,要麼是對方的反偵察意識登峰造極,要麼就是那人對他的了解深得可怕。
而他按理來說,不可能認識這麼一個人。
祈本里香見現場氣氛凝重,她站出來打圓場道:「夜色也深了,再討論下去也得不出什麼……不如今天就這樣吧。剩下的明天再談?」
她的提議得到一致認可。
只不過,或許是敵方已經知曉了他們的處境,乙骨憂太回歸,兩個特級術師常駐高專,若是再沒有任何動作的話,以後只會落到更加被動的局面。
過了僅僅一天,他們終於開始揭開醞釀許久的陰謀的一角。
10月31日,萬聖節,19:00。
東京地鐵涉谷站,出現半徑約400m的半球形黑幕「帳」。
以七海健人、禪院直毘人、日下部篤也、冥冥等為首的諸多咒術師分頭前往進行探查。
與此同時,乙骨憂太(祈本里香)和五條悟作為唯二兩個特級,壓箱底戰力,前去副都心線站台。
乙骨憂太有點心不在焉。
他隱晦地瞥了緊跟著自己的里香一眼,後者正好默契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少女的神情和他如出一轍,都不太好看,但也沒有太多的憂慮。
他們二人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昨日散場回宿舍後,乙骨憂太忽然接到的未知來信。
來信號碼是未標記的陌生號碼。
但是,在看到短信的內容後,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都意識到了發出短信的是誰。
【明天有人要搞大動作。釣了十年的魚,終於上鉤了。】
【別告訴悟哦。】
——是夏油傑。
不知道對方不讓他們告訴五條老師的用意在何處,乙骨憂太在讀完短信後,便把手機上的痕跡全部消除。
但要說內心沒有松了一口氣,也是騙人的。
不論是「夏油傑還活著」這一消息的確認,證實了他們對過去的改變是有用的。
還是在這個暗潮洶湧的時候,同伴及時的來信、還有他胸有成竹的態度都宛如一顆定心丸。
乙骨憂太回想起昨天收到夏油傑短信時的心情,他自己都有點好笑。
人生可真是變幻莫測。
誰知道在「百鬼夜行」時不死不休的他們兩人,在一年後的今天竟然會認可對方為同伴呢。
哎。看夏油傑的樣子,他應當是做好充足准備了?
——希望他沒有浪費里香的人偶吧。
………
敵方設置了多層的「帳」,針對五條悟的用意不要太明顯。
只不過,己方的戰力配置太強了。
不說五條悟一個人就讓咒靈一方愁禿了腦袋,他們這邊還有個待機高專的異能界超越者蘭波,還有個跟著五條老師來的,同為特級的咒術師乙骨憂太——和他的老婆。
因為初步收集的情報不全,高專對「帳」的估測不夠准確,認為把倆特級派去,還有一眾的咒術師已經穩了,沒必要再派個異能界的人過去。
盡管過去這麼久了,咒術界整體對異能界的人還是沒放下戒心,畢竟這可是排外了一千年的咒術界,更別說蘭波的水平……讓他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平日接取的任務,基本是蘭波主動的。
乙骨憂太這回帶著老婆跟團,但他其實並沒有多少出頭的意思,尤其是知道自己跟著五條悟之後,他整個人的心態都是佛的。
更多的關注點還是放在夏油傑說的「那個人」身上。
這就造成了一個神奇的現像。
五條悟有專門針對他的計策,其他咒術師也都撞上了各自的對手,被牽制了腳步,唯有乙骨憂太……可能是因為敵方實在騰不出人手,或者敵方的算計還沒進行到他,導致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局面。
乙骨憂太殺瘋了。
第86章
最先闖入到他視線範圍內的, 是一個藍發、臉上有多個縫合線的人形咒靈。
藍發扎起了一束披在肩上,宛如加上了一層陰間濾鏡,無形的粘稠惡意附著在他的全身, 單單被他的視線冷不丁一掃,都讓人生理性感到不舒服。
由人類惡意凝聚而成的咒靈, 也與他曾有過一面之緣。
乙骨憂太挑了挑眉, 緩下步伐,鞋底踏在冰冷板磚上的聲音格外清晰。祈本里香虛虛地環住他的脖頸, 黑色長發無風自動。
偌大的地下層只有他們兩個, 乙骨憂太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這只疑似落單的咒靈。
他們看到了真人,真人自然也在同一時刻看到了他們。
冷汗從真人的額角滴落。
不會吧……他心想。
本來只是聽說虎杖悠仁在附近, 順道來解決的一下?
結果一照面就碰上了硬茬。
要命。他現在跑去和花御他們會合還來得及嗎?
當初姐妹校團體戰被單方面碾壓的戰局還歷歷在目, 盡管這些時日真人也成長了許多, 但他可不認為自己達到了能和特級咒術師硬剛的程度。
幾乎是乙骨憂太出現的瞬間,真人就迅速尋找起了可以逃跑的方位來。
只可惜——乙骨憂太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
祈本里香摟緊了未婚夫的脖子, 貼在他身上, 軟聲說道:「憂太, 里香討厭他。」
「好。」乙骨憂太柔聲回應,他緩緩地抽出了刀,「那就把他殺了吧。」
真人瞳孔驟縮,他毫不遲疑地改變自身形態, 縮小到最大程度, 忙不迭地衝進電梯下!
乙骨憂太悠悠地啟唇:「[停下]。」
真人身形一僵,不得已停下了腳步。
乙骨憂太的話語都不強力,真人更加不可能從他的咒言下掙脫。
隨之而來的第二道咒言。
「[不許動]。」
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不……就連咒力的流動都像是灌了鉛, 沉重了幾十倍, 幾乎凝滯在了原地。
這個人真的不是什麼咒言家族的後代嗎?!僅僅是像夏油說的, 他的術式的緣故?
乙骨憂太似乎也知道真人在劫難逃了,他反而不著急了。
太刀的冷光,仿佛貼在了真人的皮膚上,無實質的感觸,卻穿透了皮囊,扎穿了層層外殼下最脆弱的血肉。
乙骨憂太像是觀察什麼新奇物種一般,喃喃自語:「原來這就是人類惡意的模樣啊……」
說起來,他也是正面感受過「人類惡意」的人來著。
不出所料的惡心啊。
祈本里香有些不滿他的漫不經心,生氣地咬了一口乙骨憂太的耳朵。
「憂太,快點解決這家伙啦。我們還要去幫其他人呢。」
「啊,抱歉抱歉。」乙骨憂太猛然回神,他歉笑著向少女賠罪。
隨即他眼眸一轉,碧色瞳眸裡還未散去笑意,落在真人的眼中卻分外諷刺。
真人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他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以往都是他戲弄其他人類,如今因果報應,角色反轉,實力上的絕對差距會帶來多強大的絕望和無力,他終於感受到了。
對方根本無懼他的那些小伎倆。
真人知道不斷戰鬥、尤其是困難的戰鬥會讓他得到成長,所以以往他都是興致勃勃地闖入戰鬥局——不過就算是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有一定難度的對手,可以讓他快速成長。
但是五條悟、還有面前的這個乙骨憂太……他們根本就不在這個「範疇之內」!
別說增加練度和經驗了,這兩個人遇之即死,是現在的他碰都不能碰的等級!
乙骨憂太沒興趣探究真人的內心所想,他淡淡地笑著,禮貌得像是在和鄰居長輩們對話:「很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家未婚妻生氣了。」
「我以後可不想睡書房呢。」
「只能請你去死了,就當作是對可憐的我的一點彌補吧?」
——你們踏馬夫妻倆鬧矛盾關我什麼事?!
真人的臉肉眼可見地扭曲了起來。
下一秒,凌厲的白光從上而下豎著劈開,真人的眼珠子停止了轉動,然後隨著倒向不同方向的兩半邊身體,兩只眼珠的距離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開。
「撲通」、「撲通」兩下悶響,被切開兩半的軀體倒落在地。
祈本里香海豹式鼓掌。
憂太的刀術越來越厲害了,切口很平滑,看起來就像是從中間裂開了一樣!
乙骨憂太收刀入鞘,手心抵在刀柄上,輕聲對里香說道:「走吧。」
祈本里香跟上他:「嗯。」
——記錄。
10月31日,涉谷事件期間。
特級咒靈「真人」,祓除成功。
………
除了落單被乙骨憂太逮到的真人外,其余所有特級咒靈都集中火力組團刷起了五條悟。
因著五條悟先前對他說的「不用管我,去幫其他人」的囑咐,還有乙骨憂太自己的思量,他帶著祈本里香滿場亂竄,就像一個會跑會跳的行走BUG,強勢地闖入了其他人的戰場,然後把原本膠著的戰局硬生生扭轉成了單方面吊打。
在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就在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趕往[帳]的其中一個核心點,涉谷S塔,想要援助虎杖、伏黑和豬野時。
他們發現,戰局已經注定了。
——因為站在幾個少年身前的,一位唇角有疤、此時正似笑非笑的黑發男子。
他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如果有椅子,說不定還要坐在上面,翹著個二郎腿,盡情欣賞那兩個詛咒師的慘狀。
在他後面,虎杖和伏黑互相攙扶著,兩個少年的表情是十分一致的茫然。
他們不明白怎麼打得好好的,對面似乎正准備放大招的時候,會突然竄出一個黑發男子,壓倒性的實力把兩個詛咒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此時只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嘿。聽說老太婆,你的術式是奪取他人屍體、然後變幻成那人的形態?」
黑發男子饒有興致地蹲下身來:「倒是沒想到,我這個毫無咒力的廢物身體,也會有人看得上?」
「禪院……甚爾……」
禪院?
後面的伏黑和虎杖對視一眼,這個姓氏他們都熟悉,是和真希學姐一樣的,禪院家的人?
那頭發花白的老太婆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懼的事,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黑發男子仍在起伏的胸腔,聲音嘶啞,難聽到極致:「你為什麼……會還活著……」
「——所以現在外面流傳的都是『我已經死了』嗎?」被死亡的黑發男子「嘖」了一聲,他摸了摸下巴,「遠離咒術界太久了,有點弄不清動向了啊。」
「還有啊……」
黑發男子懶洋洋地揪住老太婆的頭發,使勁晃了晃:「你是腦袋裡進水了嗎?還是說年紀大了老年痴呆犯了?『禪院甚爾』都是多久以前的名字了,你用這名字喊我,我差點都沒反應過來。」
「聽著。」
黑發男子咧開了一個笑容,殺氣騰騰:「我早在十多年前就拋棄了『禪院』這個姓氏了,如今的名字,是伏黑甚爾——」
說罷,他手部一個用力,倏地下壓!
「砰」的一聲沉響,詛咒師的頭顱被他整個撞進了地裡,周圍還崩開了深深的裂縫。
——伏黑甚爾。
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伏黑惠猛然抬起了腦袋。
伏黑惠漆黑的瞳孔因為過度震驚而顫抖著,連好友虎杖悠仁投來的詢問目光都沒有理會。
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口舌干澀極了:「你……」
「嗯?」
伏黑甚爾收拾完兩個詛咒師後,閑閑地雙手插兜,回過頭。
伏黑惠陡然噤聲。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只能感受到,心髒在因某種可能的猜測而劇烈跳動著,鼓膜處都似乎傳來陣陣的耳鳴聲。
這份感情,絕不是驚喜。
但若說是憤怒,也太過單調。
「哦哦,是你小子啊……」
和剛才對待兩個詛咒師不同,伏黑甚爾的聲音忽然就懶散了起來,他粗略看了伏黑惠一眼,就「嘁」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別向其他地方。
伏黑惠:「???」
尷尬的幾秒鐘沉默後,伏黑甚爾忽然開口了。
「你……現在叫什麼?」
虎杖悠仁困惑中。
他看了眼伏黑惠,又扭頭看了看伏黑甚爾,緊接著,這個直覺性和敏銳度絕對不低的運動系少年像是察覺到什麼,表情瞬間驚恐了起來。
「……」
伏黑惠低著頭,沒人知道他此時什麼心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音節。
「伏黑惠。」
伏黑甚爾抬起眸子,和少年如出一轍的墨色瞳孔裡映出了對方的身影。
然後,他眯起眼,唇邊的笑意如在水中漫開,迅速擴散開來。
他說道:「什麼嘛,沒有姓禪院啊。」
「那太好了。」
………
嗯,是沒法插足的父子局呢。
旁觀了全場的里香和乙骨默契十足地選擇了離開,把空間留給這對十年未見、糾葛不清的父子倆,也不打算進去幫人圓場,緩和一下不管是當事人還是旁觀者都尷尬得要命的氣氛。
百因必有果,伏黑甚爾作死的報應終於來了。
幸災樂禍.jpg
「其他地方也都差不多穩定下來了。」祈本里香環顧了一遍四周,對乙骨憂太提議道,「我們回去找五條老師吧?」
「好。」乙骨憂太無條件贊成。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不論是乙骨還是里香,都不覺得五條悟會出什麼問題。
——事實證明,FLAG不能亂立啊。
………
【要想把五條悟困在獄門疆,讓他在原地不動,腦內時間過一分鐘即可。】
然而五條悟在那一刻,腦海裡湧現的,是整整三年的青春。
敵方的首腦,這場陰謀的始作俑者,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嗨,悟。」
五條悟眼瞳凝滯,宛如無盡冰潭般蒼藍的眸子裡,似乎也蒙上了一層迷茫的灰。
「……傑?」
在這一刻,敵方就已經基本得手了。
利用五條悟和夏油傑的「過往」,利用那三年的青春。
獄門疆的閉合,「時間」條件達成。
「不,不對。」
五條悟的迷茫只持續了短短一瞬,灰蒙被一掃而淨,神子的六眼重新恢復了天空的澄澈。
「你不是傑,你是誰?」
他不可能認錯他的摯友。六眼或許都會看錯的東西,他的靈魂絕不會。
「夏油傑」的笑容一僵,他幾欲張口,詢問對方是怎麼知曉的。
下一秒,和他一模一樣的聲音,帶著淺笑,輕飄飄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內。
「得虧你能認出來啊,悟。我還想著,你要是把我認錯了,不讓你嘗十個咒靈球的味道說不過去啊?」
隨著這道清潤嗓音的響起,屬於他的咒力氣息也毫不保留地釋放了出來,明晃晃地昭示著來人的身份。
「夏油傑」面色大變,顯然此時的狀況超出了他的計劃:「你是?!」
只見和他相同面貌的男子,從空中一躍而下,穩穩地踩在了正在閉合中的獄門疆之上,隨後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手中咒力泄出,硬生生止住了獄門疆的封閉。
哦,順勢一提,他是踩在獄門疆上的,也就是說,他順帶也把五條悟給踩趴到了地上,讓白貓貓的臉和地板親密接觸。
夏油傑笑眯眯地蹲下來,還保持著踩在五條悟背上的姿勢,打了個招呼:「嗨~好久不見了,悟。」
五條悟艱難扭頭,面容猙獰。
「傑,你給老子滾下來——!!」
第87章
接手的里香的人偶, 夏油傑精心給自己捏了一個分.身,策劃了一場叛逃的好戲之後,便帶著菜菜子和美美子兩個雙胞胎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沒有目的地, 沒有笨重的行李,簡裝出發,兩袖清風,雲游四海。
不只是日本境內,包括海外諸多國家,也都留下了這十年裡他旅行的痕跡。
他「看見」了很多很多。
他去過最髒亂混雜的貧民窟,目睹了被飢餓折磨得受不了的孩子跪在路旁, 乞求施舍,過往的路人卻視而不見, 冷漠相待;他也到過富麗堂皇的皇家宮殿,看到西裝革履的紳士挽著貴婦人的手, 在悠揚的樂曲下, 於舞池翩然起舞。
咒靈隨處可見,人心的醜惡更是無處不在。
但是。
他也曾去過被戰火侵擾、災害肆虐的千瘡百孔的國家, 他撿拾過在絕境中爆發的如鑽石般閃亮的人性。
高強度地震爆發, 他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一瘸一拐地把自己撐到捐獻處前,用顫顫巍巍的手掏出了破舊錢包中所有的鈔票——後來夏油傑知道, 那是他十年乞討積蓄下來的全部收入。
在救災現場,不久前還在爭吵的夫妻倆卻已陰陽兩隔, 他看到婦人跪在坍塌的廢墟前痛哭流涕, 經由別人解釋才知道,是丈夫在牆壁倒塌的前一秒推開了他的妻子, 把自己埋在了底下。
這些人都沒有咒力, 甚至大多數對咒術界都一無所知。
可這些普通人, 卻做到了部分咒術師都難以做到的事。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這就是區區一個無才能的普通人,所能展露的「覺悟」。
夏油傑花了十年,讓自己的足跡遍布五湖四海,這十年他遠離咒術界,只保持著微弱的聯系,他所聽、所見、所接觸到的人和事,全部化作了沉澱下的閱歷,心靈成長的養料。
人的一生不過百年,他把自己十分之一的時間,用在了感受這個世界上。
他在感悟著,他也在等待著。
宛如一個耐心的垂釣者,拉長了釣魚線,魚餌沉入河流之中,等待魚的上鉤。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當咒術界出了什麼變故,他可以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吧。
…………
「傑,你給老子滾下來——!!」
五條悟咬牙切齒的喊聲響徹耳際,夏油傑一個沒忍住,噴笑出聲。
他施施然地從五條悟背上下來,還貼心地對他伸出了手,五條悟不客氣地一把拽住,借他的力站了起來。
夏油傑手中的咒力越發的凝實,大概是要抑制住獄門疆的閉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好在他也只用拖延時間就夠了。
「悟,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高專的人,讓他們把蘭波先生喊過來了,他應該馬上就到。」
有這位空間系超越者的加入,說不定能讓他們欣賞到「彩畫集」和「獄門疆」的強勢對撞呢。
獄門疆作為封印載體,本質也和空間系脫不了干系,這方面蘭波比他們在行。
說到這裡,夏油傑有點牙酸:「不過沒想到蘭波先生竟然是里香學妹的養父啊……」他帶著里香留給他的人偶正面碰上蘭波的時候,對方的表情可精彩了,像是要下一秒開了彩畫集把他切成塊。
五條悟納悶地瞅了一眼他:「里香學妹?」
夏油傑一愣,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敷衍道:「沒什麼,說岔了。」
差點忘記了,這個時間點乙骨君他們應該剛剛穿越回來,悟他們的記憶受到時空的影響,被模糊了乙骨和里香的相關信息……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夏油傑和五條悟就像是「叛逃」和十年的隔閡根本不存在,如他們還是高專時期一般旁若無人地攀談起來。而五條悟,也並沒有詢問夏油傑是如何「死而復生」的,還及時出現在了涉谷站台。
這或許便是屬於他們二人的默契。
當然,五條貓貓表面上不在意,心裡已經暗戳戳記起了仇。
要是被他發現是你和別人聯合起來演他的……呵呵。
把他驢了整整十年!這筆帳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算清的!
五條悟和夏油傑的交流很快速,不過十多秒的時間,他們便達成了共識,站在了統一戰線,直面敵方面容扭曲的另一個「他」。
腦門上有縫合線的那個「夏油傑」,臉色千變萬化,夏油傑本人都不知道他可以做出如此豐富的表情。
「你是怎麼活過來的……不,不對,你根本沒死。」
假油玩起陰謀來一套一套的,腦子自然也不笨,電光火石間,他便串聯起了相關的線索。
「這具身軀——是假的?!」
「也不能這麼說。」夏油傑神情閑適,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只能說,不算是本體而已。」
而且因為早就知道有人盯上了他的軀體,夏油傑還特地在分.身裡留下了一些小「驚喜」……
該死!
計劃出現了巨大的變故,假油陰郁的眼神立刻轉移到了仍被獄門疆困住的五條悟身上。
如今唯一的翻盤機會就是讓五條悟成功被封印,所以要率先解決掉夏油傑,至少打斷他那會延緩封印的咒力輸出!
只要被封印就可以了,然後這具身體不能再要,獄門疆就算留給他們也未嘗不可。
心裡有了思路,假油(腦花)便不再猶豫,他像是一台冰冷精密的電腦,在高速運轉中立刻計算出了程序的「最優解」。
他向身旁驟然伸出手,在夏油傑本人都略帶訝異的眼神裡,假油用咒靈操術把跟隨他的幾個特級咒靈統統變為了咒靈球,接著一個個咽了下去。
只可惜真人脫隊,否則這一招的威力還能更強大……
知道了對方要干什麼,夏油傑神色一凜,不得已收回了對獄門疆的延緩控制,轉而專心應對即將到來的下一招。
咒靈操術的「奧義」,極之番[漩渦]!
作為咒靈操術的原所有者,夏油傑比任何人都知道[漩渦]的威力。
更別說對面的冒牌貨剛剛吞了幾個特級,這個以獻祭所有咒靈、將它們的力量凝聚於一個點的極之番招數,強度只會翻倍。
盡管對面的只是個分.身,但夏油傑搞不清楚對方在這段時間裡究竟收集了多少咒靈,若是他要一口氣全部引爆的話……
夏油傑的手指微動了動,心想,他只能提前一步引爆對方了。
……
「轟——」
鎏金色的光輝,以無比強勢的姿態掃蕩全場!
冰冷而絢爛的金色亞空間瞬間張開,將地下站台強行切分成多個空間,然後多個方塊體層層疊疊,在空中半旋轉著,其上附著的璀璨光芒越來越盛。
彩畫集像是有眼睛一般找到了它的目標,數個小型方塊體一擁而上,死死地鎖住了閉合中的獄門疆,與之展開了拉鋸戰。
蘭波踩在金色方塊體上,凌空而立,神色肅然。
超越者參戰。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來得太及時了。
卻不想,及時趕到的不止他一人。
幾乎是蘭波前腳剛到,一位黑發男子獰笑著從斜後方踹裂了牆壁,手上還攥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三節棍[游雲]。
伏黑甚爾加入。
與此同時,一道寒涼的刀光冷不丁地從假油身後襲來,直取他的大腦,然而假油自然不可能被這種攻擊暗算到,乙骨憂太只能遺憾地一刀落空,他也沒戀戰,而是摟緊了里香,幾步後躍,站到夏油傑、五條悟的另一邊。
乙骨憂太、祈本里香入場。
幾大天花板齊聚,同時將殺氣對准了夏油傑分.身中的腦花。
假油仍在[漩渦]的蓄勢當中,他似乎知道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必然在劫難逃,於是假油果斷地放棄了對獄門疆的執著,轉而將[漩渦]的攻勢瞄准了彩畫集的空間壁。
他打算將走為上計作為第一要義了?
但是——有這麼簡單嗎。
幾大頂級戰力齊聚的場面屬實難得,這都能讓敵人溜了,傳出去他們也不用混了。
蘭波眉頭一挑,彩畫集隨他心意自由變幻,兩側的空間壁頓時遠遠張開。
伏黑甚爾近身上前,價值半個兒子的咒具「游雲」同時甩出,直指假油正在蓄力的左手。
假油險而又險地躲過了三節棍後,卻不料緊隨而至的刀芒,刺穿了他的左肩,乙骨憂太順勢下劈,想要砍下他的左手,但是被對方拉開了距離。
祈本里香立刻上前,詛咒女王在二人身後扭曲著展現全貌。
「喀拉」——短暫的拉鋸戰中,獄門疆終究是不敵恢復超越者實力的彩畫集,在蘭波的暴力拆解下,未能完全閉合的獄門疆不堪重負,一片片碎裂成塊。
五條悟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腕,露出一個殺氣騰騰的笑容。
竟敢算計他,還想利用傑!
「前面的三個,讓開。」
伏黑甚爾早就退遠了。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也反應極快,迅速拉開距離,把空檔留給了五條老師。
假油在三人身影退散、視野重新開闊後第一眼見到的,是白發青年的一手結成的術式之印。
五條悟吐字冰寒:「虛式,茈。」
在五條悟的光炮放出去的同時,夏油傑也引爆了他埋在自己分.身體裡的潛藏咒力炸.彈!
不是一天到晚覬覦別人的軀殼嗎,那好,你就隨著這具軀體化成灰吧。
蘭波趕忙撤下了光炮前方的空間壁,免得余波在亞空間裡震蕩。
「轟!!」
宛如彗星落地,被拉長成一條直線。
可怕的深深鴻溝,眨眼間分開了整個涉谷。
假油的身體以可怕的速度膨脹,還未炸開時,就被「茈」正面衝擊,在光炮面前的身體何其渺小,不過一息,他的身影徹底湮滅在了刺目的術式光芒之中。
余波平息。
五條悟呼出一口氣,拍了下手:「這下子,藏在別人身體裡的『那個玩意』也應該渣都不剩了吧?」
……這是肯定的吧。
所有人看著虛式[茈]的橫掃下超規格到離譜的殘留痕跡,陷入了莫名的沉默當中。
乙骨憂太默默地收起了刀,反正天花板都在這裡,他就湊個人頭,也沒想著拿MVP。
「這個東西應該就是涉谷事件……還有之前那些事件的幕後主使了。」乙骨憂太說道,「雖說滅了個干淨,情報的獲取就有點麻煩吧……」
「那種東西之後慢慢調查就是。」五條悟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乙骨憂太嘆了口氣。
眼看事情都解決了,後續的處理也有個高的老師們頂著,他們是沒什麼事了。
解決了心頭大患,乙骨憂太的內心前所未有的輕松,他笑著轉向里香:「里香,我們先回去吧?」
祈本里香眨巴眼睛,剛剛放出的本體還沒來得及收回,她自然地挽上了未婚夫的手臂:「嗯。」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
沒有人注意到。
一個紅黑色的,如同腦肉嫩芽般的物體,在人們的注意力都轉向其他敵方的時候,靜悄悄地從泥土裡鑽了出來,貼著草地靈活地移動,速度迅捷地追上了遠去的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
在里香收起本體的前一秒,腦芽抓緊時機,鑽入了詛咒女王藏匿的陰影之中。
下一瞬,陰影收回,地面上又恢復了瓦礫凌亂的原狀。
第88章 (加更)
11月1日, 晴。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正排排站著,兩人一致地低垂著頭,心虛無比。
在他們身前, 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 是某個滿面笑容的白發不良教師。
此時, 乙骨和里香正在挨訓。
「我該說一句不愧是我的學生嗎?你們的膽子可真大啊,連我都嚇了一跳呢。」
「居然和傑串通起來演戲?騙老師很有意思嗎, 嗯?」
把他都蒙在了鼓裡。
還一蒙就是十年!
五條悟的手指微幅度地搓了下, 看樣子是十分手癢。
若不是面前兩個是他可愛的學生, 五條悟恐怕早已一發「赫」轟上去了。
不過,對付學生也有對付學生的手段。
五條悟揚起一個明媚到嚇人的笑:「你們兩個,等著之後訓練量和任務量翻三倍吧,畢竟我的學生那麼厲害,肯定也不在話下的, 對吧!」
好家伙,若非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五條悟是真不會料想到,在他眼裡稱得上乖巧的兩個學生,平時不顯山不露水, 一發力就是震撼咒術界的大招啊。
如果這次被坑到的人裡沒有他, 五條悟說不准還要拍掌稱好呢。
然而一旦輪到自己栽坑裡……五條悟滿臉核善。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皆不敢動, 他們態度良好、姿態端正地認錯道歉, 並表示自己有在好好反思,也一定會去領罰的。
「嘖……」目送兩個學生走遠,五條悟不爽地咂了下嘴。
他從軟椅上站起身, 往側邊扭頭看去。
夏油傑的手定格在了門把上, 保持著剛剛開門的姿勢, 猝不及防和五條悟對上了視線。
夏油傑:「……」
五條悟:「呵。」
算完了兩個學生的帳,再來算算你的吧.jpg
夏油傑苦笑著舉起了雙手,心想自己怕是躲不過來自白貓的憤怒貓貓拳了——能把人錘到入土為安的那種。
………
先不提正在想方設法從五條悟凶殘的貓爪撓臉下苟命的夏油傑。
完成了加倍的訓練量後,乙骨和里香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裡衝洗熱水澡,乙骨憂太迅速清潔完畢,走到里香的宿舍門前,靜靜地等待自己的未婚妻。
十分鐘後,宿舍內只傳來的隱約的流水聲。
乙骨憂太背靠欄杆,耐心等待。
二十分鐘後,嘩啦啦的水聲停歇。
乙骨憂太看了眼手表,心裡算著大概三分鐘後里香就能出來了。
半個小時後……嗯?
乙骨憂太疑惑地抬頭看了眼門框。
這……換個衣服用得著這麼久嗎?
再等等吧,也許女孩子更注重打扮呢?
然而在又一個十分鐘過後,乙骨憂太忍不住輕輕敲了兩下門。
「里香,你在嗎?」他呼喚道。
怎麼都沒動靜的?
過了許久之後,門扉才悄咪咪地打開一條縫,少女探出半個頭,含著羞惱的雙眸從門縫處露出。
乙骨憂太頓了一下:「……里香?」
「憂太。」祈本里香壓低聲音,不無難堪地說道,「那個,沒有換洗衣服……」
??
乙骨憂太忽然呆住。
哦……好像是喔。
他這才想起來,他們匆匆忙忙從十年前回來,里香就帶了身上那一件夏季的衣服,之後事情太多,他們也沒有時間去逛街添置衣櫃。
而且現在里香是少女形態,以往的那些衣服肯定是不合身了,她如今能穿在身上的只有幾件長長的連衣裙,都在外面晾曬著,也不適宜這個深秋季節。
乙骨憂太也眼神飄忽了:「那、那怎麼辦?」
「去找同學借借吧,釘琦的身高和我差不多……」
「好的我這就去!」
乙骨憂太奪路而逃。
祈本里香唉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合上了門。
倏地,她面色一變,表情因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來,她後退幾步,抵在牆上,單手扶上額頭,卻在手指觸到皮膚的那一瞬,那股宛如千萬根針扎似的刺痛消失殆盡,就像剛剛的一切不過一場幻覺。
「……」祈本里香遲疑地放下了手,她盯著自己的手心,滿目疑惑。
乙骨憂太一來一回,動作十分迅速,他手腳麻利地翻上了里香的樓層,從再度打開的門縫裡,把釘琦野薔薇借他的休閑服遞了進去。
祈本里香抖開休閑服,小小地驚嘆了一聲。
釘琦的品味是真的好啊。
她給里香的衣物正好貼身,是符合里香愛好的黑白搭配,下擺有層疊的褶皺,像是裙的紋理,里香翻到衣服的後側,發現了被黏在上面的一張小紙條。
【之前和真希姐逛街的時候不小心買多了,回來試了才知道這件衣服不適合我。我只穿了一次,還挺新的,干脆送給你吧。——by釘琦野薔薇】
……真是,完全符合釘琦豪爽性格的發言。
釘琦野薔薇的衣品不容置疑,她本就喜歡時尚、喜歡打扮自己,咒術高專的女孩子也就那麼多,她對里香天然就十分親近。
就算是她沒穿幾次的衣服,送到里香手上時,也讓里香自覺是她自己絕對挑不出來的水平。
有些生疏地換上了新衣服,里香忐忑地推開了宿舍的門。
「這樣,可以嗎?」
乙骨憂太眉眼彎起,毫不吝嗇誇贊:「嗯!里香很好看!」
里香卻耷拉起半月眼:「憂太的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呢。」
「誒?為什麼?」乙骨憂太驚訝。
「……因為不管里香穿什麼,憂太都只會說好看吧……」里香默默地道出了事實。
乙骨憂太一時語噎:「啊,這個……」
嗚,雖然聽上去是敷衍,但他說的都是真心話啊。
好在祈本里香不是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的女生,她轉眼就忘了這茬事,愉快地牽起未婚夫的手。
「我們去逛街吧,憂太!」
………
像東京這種大城市,每條商業街都隨處可見的人潮湧動,里香必須牢牢抓住乙骨憂太的手,才能保證不被衝散。
在她手邊,乙骨憂太已經成為了人形放置架,一手提著三、四個購物袋,脖子上還掛了倆。
……嗯,大概這就是每個陪女人逛街的男性的宿命吧。
眼看天色逐漸昏黃,晚飯點快到了,乙骨憂太提議到:「我們先休息一會兒,找家餐廳?」
祈本里香沒有異議:「好呀。」
這個時間點,要找到有空位的餐館不容易,幸好兩個人的運氣都不差,隨便走進的一家餐廳就正好有空位置。
乙骨憂太把購物袋都卸下了放到了桌子底下,他坐在里香對面,一手撐臉頰,唇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溫柔地注視著興致勃勃喊服務員點餐的祈本里香。
祈本里香一口氣報出一大串菜名,等滿面笑容的服務員走後,她便耐不住寂寞一樣,躍過了桌子,直朝乙骨憂太的座位撲去。
「里香——」乙骨憂太忙不迭地接住了她。
他有些好笑地嗔怪道:「注意一點啊,里香現在不是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了。」
抽長的少女身軀,想要像之前那樣撲個滿懷,整個縮到乙骨憂太的懷裡什麼的,難度自然也加大了不少。
祈本里香假裝沒聽到,她像是看見筷子上長了一朵花般,感興趣地拿起了一只筷,翻來覆去地把玩。
乙骨憂太:……行吧。
還不是得寵著。
沒過多久,服務員陸續端上一盤盤菜肴,乙骨憂太拍拍里香的肩膀,示意她別玩了,放下筷子,要吃飯了,想讓他喂的話也可以哦。
里香:「……」
她好像沒聽到,盯著筷尖,發呆。
乙骨憂太喊了她幾次都沒應,最後只能伸出手來,想要從她手上抽走筷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
乙骨的手才剛剛伸出,祈本里香猛地旋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掐住了乙骨憂太的脖子,筷子尖頭覆蓋上咒力,危險的能量抵在乙骨憂太的頸動脈上,只需要輕輕一劃,裡面的鮮血就會噴薄而出。
她的距離太近了。
乙骨對她的防備太少了。
以至於里香驀然展露殺機時,乙骨憂太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等他意識到變故突生時,他脆弱的致命處已經被里香牢牢把握在手中。
氣管被掐住,明明是柔弱無骨的手,卻能在瞬間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乙骨憂太沒過片刻就覺得氧氣稀薄、呼吸困難,他痛苦地眯起眼睛,透過模糊的視線,想看清眼前的少女。
里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得讓人心頭寒顫。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一絲光芒都無法穿透。
唯有那只手上的力道如此明晰,還在不斷地加劇。
不對……
她不是里香……
乙骨憂太在氧氣不足的狀態中,艱難地抬起手,想要掰開少女的手指。
見到乙骨憂太想要掙扎,少女不再猶豫,握住的那根筷子回縮了一下後,猛然往前刺去!
「哧——」
乙骨憂太瞪大了眼眸,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收縮。
像是在慢鏡頭播放一樣。
他的視野裡占據了大片的鮮紅色,噴出的血液飛濺到了他的臉側,是溫熱的。
但他並沒有感到疼痛。
他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他機械地低下頭來。
他看到,先前還在往死裡掐他的白皙手掌,被一根棕色的筷子整個貫穿,鮮血蜿蜒而出,順著手指往下滴落,彙成小小的血泊。
因為疼痛,那只手在顫抖著,然而它的主人卻在笑。
乙骨這才看到,不知何時,里香的額頭上已布滿了汗水,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掙扎。
她的眼神恢復了神采,回應他的目光,里香虛弱地對他笑了笑:「還好,關鍵時刻……」
「搶回……來了……」
硬生生搶回了身體控制權,在千鈞一發之際改變了筷子刺去的方向。
這兩件事,耗盡了里香的體力。
她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倒在了乙骨憂太的身邊。
………
「裡、香……?」
第89章
咒術高專, 醫務室。
冰冷的病床上,平躺著一名黑發的少女。
她的雙手交疊,平放於小腹之上, 醫務室的燈光投灑在她的面龐上, 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更加蒼白。纖長濃密的黑發鋪散開來,有的幾乎逾過了病床的邊界, 掃落在地磚,搖搖欲墜。
家入硝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收起檢查器械, 回身看向長椅上的黑發少年。
在她檢查的過程中,對方始終沒有吭聲, 安靜得不像話。
乙骨憂太坐在長椅上, 背部微微彎起,他頭顱低垂, 兩手交扣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劉海斜偏,陰影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就像個石頭做的雕塑,若不是還有胸膛的起伏,旁人說不准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家入硝子想起了五條悟及時趕到,並且把兩個孩子交給她時,自言自語的那段話。
【憂太這一回沒有失控真是太好了,不然後續的麻煩可就大了。】
看著心愛的未婚妻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真的能強行冷靜下來、讓理性先於感性之上,迅速做好掩蓋現場、治療里香、通知高專老師等等一系列應對措施嗎?
比起「乙骨憂太更加成熟了」這種說法, 家入硝子寧願相信他不是強制讓理智壓過了情感, 而是當時乙骨憂太的腦海已然一片空白, 甚至無法思考、拒絕理解面前發生的一切場面, 他的思緒是空無的,不能指揮大腦,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即使到了現在,乙骨憂太仿佛還沉浸在那可怕的一幕中,久久不能回神。
從醫學角度來講,這就像是身體的「應急機制」,遭到超出了某種閾值的傷害或衝擊時,人類的軀體會自然暈厥,以保護自我。
和乙骨憂太的狀況何其相似。
五條悟認為這場意外的根源出在里香身體上,於是他把祈本里香交給了家入硝子,而乙骨憂太則是從始至終沒有出聲,沉寂到詭異,失了魂魄一樣,只在里香被她帶走時才做出了一點反應,如同一個幽靈般跟了上來。
家入硝子心有不忍,她厭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檢查報告,但身為咒高醫生的責任感,讓她不得不開口,如實和盤托出。
「里香身上的問題,簡要來說,就是她被『什麼東西』給寄生了。」
「里香」這個詞,如一個開關,乙骨憂太的手指忽地一顫,他緩慢地抬起頭來,眼中重新恢復清明。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家入硝子,不能理解對方所說的話。
家入硝子張了張口,只覺得接下來的話語重如千斤,吐出每一個詞都要用盡渾身的氣力。
「我沒在里香的人類身軀上發現異樣,也就是說……『那個東西』寄生的位置,極有可能是里香本體的大腦,借此來操控里香的意識和行動。」
「滴答」。
乙骨憂太的眼眸裡蒙上了薄薄的霧氣,接著那水霧迅速凝結成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醫務室的地板磚上,細小的水花四濺。
他迷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淚痕,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在流淚。
家入硝子噤聲。
她看到,眼前的少年在哭泣。
他哭得很安靜,連一絲哽咽聲都沒有。
就連他的表情都不見痛苦,眉頭是舒展著的。
唯獨那雙翡翠般的碧色瞳眸,在無聲地下著滂沱暴雨,止不住的淚水從眼眶湧出,然後流下,他擦都擦不干淨。
良久,家入硝子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天外而來。
「我該、怎麼做?」
家入硝子撇過頭去,她輕柔地抱起病床上的里香,把她交給了他。
乙骨憂太立即如獲至寶、生怕被什麼人搶走般,死死地將少女往自己懷裡摁,兩條有力的手臂如同繩索,緊緊地捆縛著她。
家入硝子知道的,這番話對他來說,過於殘忍了。
她闔上眼眸,眉間的疲憊是平時的數倍不止。
「辦法很簡單。」
「既然里香是被寄生的……那麼,把里香的本體中,『那個東西』所寄生的那一塊血肉,剜下來即可。」
「如果你們的揣測沒有失誤,那只寄生蟲應當就是本該死去的『腦花』……不,現在應該叫『腦芽』了?所以被寄生蟲占據的那塊血肉,只有可能是在大腦之中。」
乙骨憂太發著抖,背躬得更低了,猶如一只蜷縮的蝦米。
他聽到自己嘶啞的嗓音,在啜泣,在乞求。
「不要……我不要……」
「對不起,憂太。」
家入硝子幾乎要被愧疚淹沒了,她在心底叩問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沒用,頂著反轉術式所有者的名號,卻在關鍵時刻,什麼人都救不了?
「但是只有這個辦法了,我只能找到這個辦法……對不起,憂太。」
「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請盡快下決斷吧。否則等時間越拖越久,腦芽完全入侵了里香的大腦的話……」他們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家入硝子並不知曉少年的心中經歷了怎樣激烈的掙扎,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在想。
封閉的醫療室內,只能聽見他們兩個的呼吸聲。
他們置身於大氣裡,周圍的氣氛卻沉重得像在海底深處兩萬裡。
不可見的水壓逐漸加大,壓迫他們的心肺,近乎要把器官生生擠扁。
打破了這無底沉寂的,是乙骨憂太不含任何感情的、倦怠的嗓音。
「好的,我知道了……家入老師。請問最遲在什麼時候?」
家入硝子:「最遲明天,必須在明晚23點之前動手。」
「……嗯,好。」
乙骨憂太打橫抱起沉睡的少女,轉身便朝醫務室的門外走去。
家入硝子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在少年即將關上門的前一刻,她忽地喊了一句。
「憂太,雖然剜肉是避免不了的,但我們至少可以挑選其他人來動手——」
你不用強迫自己,承受這麼大的苦痛。
她看到乙骨憂太身形微滯,隨即便放松下來,他回頭看她,嘴角牽起的笑意何其蒼白寡淡。
他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家入老師。」
「您讓我再……想想吧。」
………
咒術高專的學生和教師都不多,常年在與咒靈戰鬥的生死間游走,彼此間的情誼和聯系,也比一般學校更為深厚。
所以,祈本里香出了事,一夕之間全高專都知曉了。
來探望她的人數不勝數。
二年級和一年級的幾個人,在擔心里香之余,也不禁把憂慮的目光投向了乙骨憂太。
「那個,憂太,你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也別太難過……」熊貓笨拙地想要安慰少年,「說不定還有別的方法呢?只是現在沒找到而已,里香一定會沒事的!」
真希認可了熊貓的話,她點頭說道:「對啊,要知道你們兩人可是死亡都沒法分開的,這點小磨難,肯定也能平安度過。」她用手肘推了一下身旁的狗卷棘。
狗卷棘得到信號,連忙表示贊同:「鮭魚子!」
釘琦野薔薇眼眶紅紅的,她看到床鋪上的里香,還穿著她送去的那身衣服。
那件漂亮的衣服,已經沾染了凝固的鮮血。
宿舍內,一時間擠滿了探望的人,本就不甚寬闊的房間更加擁擠。
乙骨憂太只感到心中熨帖,他握緊了里香冰涼的手,笑著謝過了同學們的關心。
「沒關系的,我還沒那麼脆弱。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真的沒關系嗎……」虎杖悠仁輕聲說了一句,雖說乙骨憂太此時看上去並無大礙,神色自然,笑容也不像是假裝的,但虎杖悠仁就是無端地覺得憂心。
「嗯,麻煩你們了。現在也快入夜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照顧她。」
乙骨憂太溫聲對他們說道。
不一會兒,待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個宿舍,乙骨憂太才終於支撐不住,因暈眩而晃了兩下身體,倒在了床上。
「……」
他的身側,里香呼吸可聞,卻微弱得猶如風中殘燭,一吹即滅。
他小心翼翼地揚起左手,撫上了少女的面頰,動作溢滿了憐惜。
他聽說了,因為里香的事情,蘭波先生現在和高專的關系都有點僵硬,如果咒術界遲遲沒有解決辦法的話,他可能會帶里香離開,回到異能界尋找辦法。
偶爾乙骨憂太會想,其實這樣也挺不錯的。
遠離了咒術界,遠離這些陰謀和算計,里香會過得更加幸福也說不定?
……他偶爾會這麼想,然後被自己陰暗的私欲給碾滅。
可是他舍不得。
因為他舍不得,他把里香留在了這裡,讓她置身於危機四伏的咒術界,讓她……平白受了這麼多苦。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自私的人啊。
乙骨憂太把少女摟緊,一手按著她的後腦,讓里香的頭深深埋在他的胸膛。
「里香,我不想你走。」
他的嘴唇發顫,囁嚅著字句。
「里香,我可以,再自私一回嗎?」
昏暗的宿舍中,乙骨憂太的眼瞳驀然睜大,如同從天而降的連綿星火,抹在了那一片祖母綠裡。
少女的手捏了捏他的指頭,像是無聲的回應。
乙骨憂太放下了心頭的最後一塊巨石。
他吻上里香頭頂的發旋,柔情似水。
「好。」
第90章
祈本里香仍然在沉睡著。
誰也不知道她是否有留存過短暫的清醒意識, 如若存在意識,那她也定然是分不開神的。
她需要全身心力集中於自己的本體之軀中,以自己的咒靈身軀為戰場, 死守她尚未被侵蝕的領地。
乙骨憂太就在她的身邊。
她絕對不能讓自己被腦芽控制,她不會把她自己交給除了憂太以外的任何人。
她不想傷害到憂太——即使是被控制的, 她也不想。
而如果必須要有一個人來銷毀那只「腦芽」, 剜下那塊被寄生的血肉的話……
也只能是乙骨憂太。
她只接受他, 只允許由他來動手。
她竭力地, 通過小幅度的動作, 來回應乙骨憂太,驅散他內心的迷霧。
少年的手指頭被輕輕捏了兩下,他霍然睜大了雙眸。
宛如心意相通般,他接收到了她想傳達的意願。
他低聲說道:「好。」
好, 我明白了。
我來做就是。倘若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乙骨憂太,找到了同樣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心情復雜地掐滅了煙頭, 她再三確認:「真的決定好了嗎?」
「嗯。」乙骨憂太點頭,既然已下定了決心, 那麼他不會再猶豫,「盡早開始吧,家入老師。」
家入硝子聞言,也不再勸說。
她接過乙骨懷中的少女, 一步步朝走廊最深處的房間行去,白大褂隨她的動作下擺飄揚,擋住了她身後少年的視線, 讓乙骨憂太只能看見里香露出的上半張臉, 還有她糾結痛苦的、不安穩的神色。
家入硝子拉開了密室的門。
和逼仄狹窄的甬道不同, 門扉旋開的那一刻,視野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隱蔽而開闊的地下室。
地下室天花板上裝有幾個燈管,此時發出明亮到刺眼的白光,驅逐下方的黑暗,讓地下室內的場景一覽無余。
周邊緊靠牆壁、呈半圓環狀分布的,是幾排精密的儀器,規律地閃爍紅光,昭示其待機的狀態。儀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符號飛速滾動,冰冷的程序計算出一列列的數字。
而在地下室的最中央,則是如結界一般的透明半球圓罩,將中心部位和其他空間分隔而開,只留下一個小小的通道供人進出。
被結界圓罩牢牢保護在中間的,是由暗紅色的漆畫構成的、古老而神秘的術式陣法,以乙骨憂太的閱歷,竟是一時間分辨不出這陣法的組成作用。
家入硝子適時給出了解釋。
「這是高專地底密室,通過鏈接天元大人的結界術式而衍生出的封印陣。」
「憂太,待會兒要把里香放進去。」
家入硝子垂眸說道。
乙骨憂太頓時明了高專的打算。
他的老師和同學們,自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但以他們的立場……作為擔責的咒術師,不可能讓有失控風險的「詛咒女王」顯現於沒有任何防備措施的外界。
讓里香被術式陣法封印片刻,在這段時間裡他要想辦法幫她掙脫腦芽,成功了當然皆大歡喜,然而一旦失敗……他們想抹除詛咒女王,也是輕而易舉。
這大概是老師們和高層爭執許久後能爭取到的最大讓步了。
乙骨憂太的喉結微地滾動了一下,他聽見自己發出的氣音:「……嗯。」
他看到家入硝子在牆壁旁邊的儀器上操作了幾下,接著一道刺耳的鳴響,如指甲刮玻璃般,折磨他們的耳膜。
小型結界的通道打開了。
家入硝子在通道口前站定,回頭看向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收到訊號,他沉默地接回了里香,然後在家入硝子的注目下,慢慢地向結界內部走去。
這時,興許是家入硝子通知了他們吧,高專所有和乙骨憂太、祈本里香結識的人,在一陣密集錯亂的腳步聲後,都紛紛趕到了地下室。
五條悟停在了結界外圍,橫起一只手,阻止了學生繼續靠近。
他定定地看著結界內部的乙骨和里香,這個結界可能還有隔音的功效,他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後者的注意,只見乙骨憂太溫柔地把里香放平在地上,讓她躺在陣法的中央。
五條悟扭頭,低聲問家入硝子:「憂太想好了?」
「——現在這個情況,只能是他做好決定了吧。」夏油傑從後側穿過,比蘭波先了一步,走到和他倆並齊的位置,「畢竟,我也想像不出來乙骨君會眼睜睜看其他人傷害里香。」
「……」蘭波冷著臉,沒有作聲。
「術式先准備好。」他說,「等腦芽被挖出來後,第一時間摧毀它。」
………
就在他們交談的功夫,小型結界內的情況變了。
在乙骨憂太把祈本里香放平到陣法中央、他自己退後時,陣法瞬間被啟動,原先黯淡無光的紅漆色一寸寸地被點亮,散發出詭譎不詳的紅光。
陣法中心的少女眉頭緊蹙,她痛苦地叫了一聲,她身底下的陰影開始瘋狂地蠕動起來,卻抵抗不住陣法的拉拽力,碩大的咒靈本體被不知名的力量強行從影子裡扯出。
乙骨憂太握緊了刀柄,他感覺到手心的汗濕。
那只在他眼裡依舊十分可愛的咒靈,首次對他展露了凶光,曾經護佑著他的強烈攻擊性,此時直直地向他襲擊而來。
乙骨憂太稍稍偏頭,躲開了詛咒女王刺來的利爪,咒靈的手指戳到了他身後的結界上,被觸動的那小片的結界壁剎那間流過許多電光,極大的劇痛讓咒靈嚎叫出聲,乙骨憂太的眼神悲哀之色更濃。
他沒有再躑躅了。
乙骨憂太身形敏捷地閃開咒靈的攻擊,幾個縱躍,他踩在咒靈肩胛突起的一個肉塊上,從他的角度,可以立刻捕獲到家入硝子先前指認給他看的、咒靈被侵襲的大腦部位。
乙骨憂太反手握住刀柄,將刀尖對准那塊區域。
「對不起……里香。」
下一秒,刃尖直貫而入!
咒靈的哀嚎回響在小型結界中,硬生生被破開皮肉的痛苦讓她發狂,她不顧一切地掙扎了起來,卻怎麼也甩不掉她身上的、給她造成疼痛的根源。
咒靈愈發瘋狂,伴隨又一聲尖利的嘯聲,她的指頭刺破了少年的衣衫、穿過了他的血肉,最後徑直破開了他的後背,咒靈恐怖的手指就那樣插.穿了乙骨憂太的肩膀。
乙骨憂太的手腕在發抖,但往下按刀的力道卻絲毫不減,他視咒靈里香的反擊為無物,感受到從肩膀傳來的陣陣鈍痛時,他甚至在笑。
咒靈的手指猛地抽出來,帶出大片的血泊,乙骨憂太悶哼了一聲,搖晃兩下,卻硬是憑借著刀的支撐力站穩了。
肩膀處,赫然是一個可怕的血洞。
結界外,釘琦野薔薇呼喊道:「倒是快用反轉術式啊!你不會治療一下自己嗎!」
「不,他不會的。」相較於焦急的同伴,伏黑惠看到的更多。
「乙骨前輩不會治療自己……他是故意不躲開攻擊的。」
釘琦野薔薇驚愕:「為什麼?」
「因為……」
………
乙骨憂太的嘴角都流下了一絲鮮血,他因失血而面色蒼白,但他的眼眸是明亮的,含著通徹的笑意。
「里香,別哭,不痛的……」
他的刀刃又深入了一寸。
「不痛的,乖啊……」
馬上就結束了,他快找到了。
約莫還有五釐米的距離,在乙骨的刀幾乎全部沒入咒靈大腦時,他終於停了下來。
失去理智的咒靈里香給他帶來的傷口遠遠不止肩膀一塊,他的身上遍布傷痕,像一只破破爛爛的娃娃,但即使如此,乙骨憂太也沒有治療自己。
「里香、里香……再忍忍,我會陪你的……」
忍不了的話,就傷害我吧。
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些。
「我陪你一起痛。」
我是個沒用的人,也是個不合格的戀人。
我無法讓你減輕傷痛,我能做的,只有陪你一起承受這份痛苦。
全部對我發泄出來吧。
你的哀傷、你的憤怒、你的焦慮……
這是我應得的。
乙骨憂太深吸了一口氣,他在咒靈的耳邊,低聲喃喃了一句什麼。
接著,他的手腕驀地翻轉,衝破咒靈的桎梏,劃開了半個圓弧!
「啪嗒」。
一小塊還在微微起伏的血肉被生生剝離,然後摔落在地上。
拼命反抗的咒靈像是被拔了電源,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襲向乙骨憂太心髒的攻擊也同時停滯。
乙骨憂太失去了刀的支撐,遍體鱗傷的他相繼砸落在地,他硬撐著站起,沒去管那塊還在蠕動的腦芽,跌跌撞撞地跑向他的里香。
咒靈的大腦前沿,破開了一個洞。
而擁抱著她的那個少年,渾身上下都是血洞。
「里香。」
他委屈地貼緊了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的咒靈:「里香,抱我。」
她沒有回應。
「裡……」
聲音戛然而止。
乙骨憂太手上一空,只見面前的咒靈整個崩散,淅淅瀝瀝地化作墨點,融進了地下的陰影裡。
他呆呆地怔愣在原地。
另一邊,在腦芽顯露的那一刻,小型結界的通道就被開啟,迎接那只腦芽的,是靜候多時的高專教師們,還有他們的毀滅性打擊。
這一回,再沒有任何懸念,腦芽灰飛煙滅。
家入硝子回身望向結界內。
黑發的少年已然暈厥在地,他眼眸緊閉,傷勢赫人,手邊的刀刃沾滿了血,有的已經凝固。
有人注意到,在方才咒靈的抗爭裡,乙骨憂太的戒指似乎也被打落了下來。
此時少年失卻了所有力氣,唯獨他的右手,還在死死地攥著那枚戒指,不肯松開。
第91章
自那日之後, 已經過去一周了。
乙骨憂太身上的傷也被家入硝子療愈完全,他如今白白淨淨的溫雅模樣,旁人恐怕很難想像到一周以前的那天, 這個人是何等的瘋狂。
然而,祈本里香並沒有醒來。
很奇怪。家入硝子為此特意前來, 檢查了她好幾次。
但不管反復檢查多少遍,結論還是一如既往。
因為咒靈本身就有極強的自愈能力, 里香本體受到的傷害,早就恢復如初了。
被乙骨憂太剜下來的那一塊肉也重新長出來了, 她的身體機能,各項數值都顯示十分健康。
沒有了腦花的侵擾, 按理來說她應該沒有問題了才對。
可事實卻是, 祈本里香還在沉睡中。
就像一個植物人。
起伏的胸膛、平緩的呼吸都顯示她還活著,腦部也仍存在生命特征, 不管是用表世界的科學或異能手段,還是咒術界的術式手段,都無從下手。
想治愈一個人,首先要找到他的症狀,明白病症的根結。
可祈本里香的情況太過特殊,他們找不到會讓她陷入沉眠的症結,貿然治療說不准會讓現狀惡化。
檢查了多遍, 商討了許久, 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只能被動地等待, 如同等一個植物人蘇醒般, 把希望寄托於虛無縹緲的運氣, 等著里香或許在下一秒醒來, 或許永遠醒不來。
誰都不知道她要在沉睡裡度過多久, 也許乙骨憂太一輩子都等不到她醒來。
「沒關系的。」
但是,乙骨憂太卻柔和著嗓音,他微微垂眸,不無溫情地注視著潔白床鋪上安靜的少女。
他對前來安慰他的同伴們如是說道。
「沒關系,只要里香還活著就好,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
「她真的太累了,就讓她休息一下吧。」
他憐愛地撫過祈本里香額前略顯凌亂的發絲,幫她捋順。
只要知道她還活在世上,哪怕不能行動、沒有意識,沉陷在長久的睡眠中又如何呢?
他會照顧好她的。
他會等她的。
一周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直到他一生的壽命燃盡,他會永遠等候她的蘇醒。
他的同伴們見他已有覺悟,也不再多說,除了一句蒼白的「保重」外,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要沉湎於過去嗎?人活著要向前看嗎?
別開玩笑了,要是有人敢對乙骨憂太說這些,不用他本人,他們首先就會一拳揍過去。
對其他人,這些鼓舞的話或許是有用的。
但對於乙骨憂太,那無異於讓他放棄自己的未婚妻,放下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強迫他身體向前行走,但他的靈魂仍留在原地。
年少時遇見太驚艷的人,少年時代邂逅了太凄美的愛情。
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出來。
夏油傑找到了他們,對乙骨憂太說道:「帶她四處轉轉吧,去哪裡都好。」
「北海道、關東、四國、九州……或者去海外,新加坡、菲律賓、泰國、巴西,總之哪裡都行,乙骨君,你帶她出去旅行吧。」
乙骨憂太微微愕然:「可是任務……」
「無妨,我幫你們頂上。反正我也缺席了十多年,遲早要埋在任務山裡的。」夏油傑對他友善地笑笑。
夏油傑的視線移向了祈本里香,靜默片刻後,他說道:「左右你也不知她何時會醒,但與其留在這個小小的咒術高專,一天二十四小時把她困在宿舍裡,不如帶她去接觸更廣闊的世界,感受到自然的氣息後,說不准她醒來的可能性更高呢?」
作為一個才周游完世界回來的人,夏油傑對旅游的感觸只深不淺,也是最有資格說這些話的人。
「我聽說乙骨君你曾在海外執行了一年的任務?但那時候疲於奔命,應當是沒機會好好感受各國風情的吧。」
「趁這個機會,和里香一起出去旅行吧。」
不光是夏油傑,這是來自整個高專的善意,他們給予他的溫暖和包容。
乙骨憂太只覺眼眶發熱,他迅速扭過頭,不讓夏油傑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他悶悶地說了一聲:「……好。」
見勸動了乙骨憂太,夏油傑臉上的淺笑也更真實了幾分,他衝他微微頷首,隨即便不再打擾對方,轉身出了房門。
宿舍裡的交談聲銷匿,再度歸於一片寂靜。
半晌,乙骨憂太動了。
他回過身,半跪在床沿上,手肘撐在少女的身旁,低頭凝視著她的睡顏。
他湊近了些許,嘴唇抵在祈本里香的耳畔,輕聲細語。
「里香,那……我們出去旅行吧?」
里香沒有回應。
然而乙骨憂太卻如同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滿足地笑了起來。
………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歐洲的國家沉浸在聖誕前夕的歡快氛圍裡,英國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聖誕老人,一身大紅棉襖、戴貼著白而長的胡須,綿軟的聖誕帽頂端是一個白色小球,斜斜地倒在一邊。
扮演聖誕老人的店員或是家長們,都不約而同地背馱一個巨大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裝滿了各種新奇漂亮的小玩具,還有廉價卻可口的糖果。
聖誕老人面帶笑意,臉上褶皺的紋路都顯得慈祥可親,小孩子們圍繞著聖誕老人,唯恐自己拿不到小禮物,而這時,他們的家長就三三兩兩地站在一旁,在這個節日裡,疲於應對調皮孩童的他們都精神煥發,格外耐心。
麋鹿樣式的霓虹燈閃爍紅綠色的光澤,映襯街道兩旁的聖誕樹,還有懸掛在聖誕樹上的星星,綻放出明黃色的燈光。
到處都能聽見耳熟能詳的聖誕歌曲,多半是家長們在哄小孩,還有孩子們湊在一塊一同合唱的,童稚的聲音回繞在這片小天地,分外純淨。
在這人潮川流的英國街道上,都是高挺鼻梁、眼眶深邃的歐洲人面孔,因此,當這片地域出現一個黑發的亞裔面容時,他得到的回頭率是在自己國家的五倍不止。
熱情的路人對他問好,也有路過的女孩子見到他眼前一亮,立刻小跑過來,面帶笑容地向他搭訕。
「你好呀,你是從東方來的人嗎?」
黑發少年點了點頭,他開口,是標准的英倫口音:「嗯,我是東亞人,家鄉在日本。」
「真的啊!」女生小小地驚嘆一聲,她不無好奇地問道,「那你的英語很標准啊,明明年齡也不大,真厲害。這次是一個人出來旅行的嗎?」
「口音是因為,以前在國外待過一段時間。」乙骨憂太斟酌著說道,「不過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是和我的未婚妻在一起周游世界。」
女生:「……誒?哦、哦。」原來已經有未婚妻了啊,好可惜。
那就當認識個朋友吧。女生自在地想著,她對乙骨憂太的話表示了羨慕:「真好啊,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呢,就能周游世界了……我叫艾莉達!你呢?」
「乙骨憂太。」
「嗯……乙骨,憂太?日本人的名字發音果然都好奇怪。」艾莉達嘟囔了一句。
不過,在得知了乙骨是剛剛來這裡的之後,歐洲人的開放和熱情讓她主動請纓,自告奮勇想要給他和他未婚妻做導游,她打包票道:「我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平時也喜歡到處玩,早就摸熟了這一片的地形了!正好學校放假我也沒什麼事,可以給你們做導游啊!」
艾莉達自信地說道,一邊說,這個外向的女生還一邊上前,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卻被乙骨憂太下意識躲過,她拍了個空。
艾莉達:「……?」
乙骨憂太抿唇歉笑:「不好意思,我的未婚妻,不太喜歡我和別人接觸……」
艾莉達震驚,她恍恍惚惚地放下了手,心想日本文化都是這樣的嗎?
額……聽說亞洲那邊國家的人都挺含蓄內斂的?和陌生人說話都要保持距離,不習慣太親密的接觸,或許是這個原因?
對於艾莉達的好意,乙骨憂太欣然接受了。
他道謝之後:「有機會會聯系你的,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艾莉達無奈地搖了下手:「你們東亞人還真是……說話別那麼拘謹,一句話三個抱歉啊。能結識國際友人,我也很開心啊。」
「不過你剛才說你是和未婚妻一起來的?」艾莉達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圍沒其他人,乙骨憂太看上去也不像在等人的樣子,她疑惑地問道,「我怎麼沒看見人呢?她沒和你一起來嗎?」
「嗯。」乙骨憂太點頭,「我的未婚妻在酒店裡,她在睡覺。」
這個點睡覺……罷了,也許這也是東亞人的作息習慣呢,聽說他們個個都養生。
艾莉達不疑有他:「這樣啊,我還想認識一下她呢。你的未婚妻叫什麼名字啊?」
「祈本里香。」
「Rika?挺好聽的嘛。」
乙骨憂太眼眸彎起:「嗯,我也覺得好聽。」
哦哦,這個表情。
艾莉達的少女戀愛雷達啟動,她偷偷瞅著身邊的黑發少年,不自覺感到臉紅心跳。
可惜了是個有主的。
不過看他們倆感情很深厚的樣子,哎,真羨慕。
不知道她的真命天子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
第92章
就如同東方國家的春節一樣, 到了聖誕節這一天,西方國家也是徹夜狂歡,往日的寂靜的深夜裡, 頗具中世紀復古風格的小道上,此時載滿歡聲笑語, 倫敦熙攘的商業中心,更是無一家店鋪熄燈歇業。
乙骨憂太靜靜地佇立在星級酒店的巨大落地窗前, 從上至下俯瞰流光溢彩的倫敦夜景,不發一語。
距離里香陷入沉眠, 已經將近兩個月了。
黑發的少女一如往昔,分毫未變。奇怪的是, 正常人兩個月下來而不進行任何生理活動, 多半會出事,但祈本里香卻像是身體的時間被無限放緩了, 一大半的細胞都隨著她的昏睡而進入了低能量休眠狀態,新陳代謝的周期變得漫長。
這種休眠狀態,按理來說是方便了隨身照顧她的乙骨憂太的。
但乙骨憂太卻不曾懈怠過,像是把細心照料里香刻入了DNA裡,一旦空閑下來,就會忍不住去給里香修修頭發,擦擦身子, 務必保證他的未婚妻每分每秒的光鮮亮麗。
哦, 現在還多了一項——
每晚熄燈後必給她講一段睡前故事。
吸取了來自友人和老師們的建議, 每天定時和里香說說話, 讓她多知曉一些外界的信息, 導致了乙骨憂太——這樣一個本不怎麼話癆的少年, 成為了一個自言自語愛好者。
縱使得不到回應也沒關系, 他早在這兩個月裡找到了自娛自樂的方法。
他掀起了被窩的一角,自己鑽了進去,然後輕車熟路地環抱住祈本里香的腰際,貼在她的背後,開始了平安夜的日常講故事時間。
說是「故事」,其實也不過是一些旅行的見聞而已,祈本里香無法親自去見證和體會的,都由乙骨憂太通過語言一字一句地告知於她。
乙骨憂太親了一下少女的耳垂,溫熱的吐息縈繞於耳畔,他聽到自己低沉柔和的嗓音於寂暗的房間裡響起。
「里香,今天是平安夜了。」
「我們現在在英國倫敦……里香還沒來過吧?這裡很美,尤其是在十二月的下旬,到處都充滿了聖誕節的氣息。雖說聖誕節已經傳入了亞洲很多國家,包括日本在內也深受渲染……但果然還是在歐洲才能體會到原汁原味的風光啊。」
他的聲音裡含著耐心和溫情,緩緩地向她描述他一路上見到的虹燈華彩,紅色大襖的聖誕老人,韻律動聽的音樂噴泉……
說著說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聲音驀地一頓,接著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對了,說起來,我在回酒店的路上,還遇到了一個英國本土的女生,叫艾莉達。性格和里香不太一樣,但在熱情單純這方面倒是如出一轍。」
乙骨憂太自然地說道,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戴著怎樣厚的濾鏡。
「那個女生願意擔任我們的導游呢,還說也想見見你。如果里香是醒著的話,也許你們兩會成為好朋友也說不定……」
「啊,不過里香放心,我有好好地把里香的叮囑記在心裡,有好好地守身如玉哦?沒有和任何一個別的女孩親昵……我都這麼乖了,里香不獎勵我一下的嗎?」
乙骨憂太的聲音愈來愈低,他半是期盼,半是迷惘地盯著祈本里香,他的未婚妻背對於他,只露出潔白的脖頸,還有藏在濃密發絲下,隱約可見的好看的耳朵弧度。
一分鐘過去了,祈本里香仍然沒有做出回應。
她的眼睫連顫動都無,呼吸更是未曾縈亂一分。
激將法又一次失效了,乙骨憂太遺憾又意料之中地輕輕嘆息,不一會兒,他又被自己的幼稚想法逗笑。
里香哪有那麼容易就蘇醒過來……他也是異想天開了。
罷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明天是聖誕節……還需要養好精力,帶里香出去玩呢。
乙骨憂太閉上眼眸,摟住里香纖瘦的身軀,讓自己也沉入夢鄉之中。
………
艾莉達在約定的地點找到了乙骨憂太。
對方看上去比她提早了不少時間,當艾莉達尋到他的身影時,亞裔的少年正靜靜地坐在公共休息椅上。
然而艾莉達只看了他一眼,視線就被另一個少女吸引住了。
平躺在休息椅上,腦袋枕在乙骨憂太膝上的黑發少女,面容俏麗脫俗,是即便歐亞審美不盡相同,也能讓人眼前一亮的美麗。
乙骨憂太的手正搭在少女的額頭上,溫柔地為少女捋順她額前的發絲,他的眼神滿溢柔情,如同西方神話裡痴情的俄耳甫斯,天琴的曲調訴說著他的愛意,甚至足以打動冥界的惡獸與神明。
少女的睡顏恬靜安寧,在冬日的余暉照映下,她的皮膚都宛如泡沫似的透明,吹彈可破,也虛幻無比,一觸即散。
艾莉達下意識放輕了腳步聲,靜悄悄地走到了乙骨憂太的身旁。
她躊躇著看了眼沉睡中的黑發少女,有些為難:「她就是『祈本里香』嗎?你的未婚妻?」
「嗯。」
「可是……」興許是怕冒犯到剛結識的朋友,艾莉達躑躅著詞彙,吞吞吐吐,「現在都下午兩點了,她……還在睡嗎?」
艾莉達想起來,昨天見到乙骨憂太一個人的時候,對方的解釋就是他的未婚妻在睡覺。
本來平安夜和聖誕節這兩天還保持老年人般的養生作息就足夠奇怪了,但現在看來還有更驚奇的,從昨天一直睡到了今天下午?這個女生,是不是能睡過頭了?
而且,既然她還在睡覺,那為什麼一定要把人家帶出來呢……
敏銳地看出了艾莉達的困惑,乙骨憂太溫和地看向她,說道:「因為以前發生了一些事,大約兩個月之前吧,自那以後里香就一直沒醒來。」
嘶——艾莉達倒吸一口冷氣,險些被嚇得後退一步。
在那麼一瞬間,腦海中信息量爆炸。
光憑乙骨憂太短短兩三句話,艾莉達覺得她可以腦補出一篇十萬字的虐戀情深的文。
艾莉達情商不低,乙骨憂太主動把相當於隱私的事情透露出來,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追問到底,雖然她自來熟,但人與人之間需要間距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艾莉達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著她興致勃勃規劃了一晚的游玩路線。
「既然你們是國外來的,那就先去一些著名的世界景點打卡吧?然後我再帶你們去我自己發現的秘密基地!」
乙骨憂太輕笑點頭:「好,那麻煩你了。」
「說了不要用那麼多敬語……唉,算了。」艾莉達選擇放棄。
英國少女小手一揮:「那麼第一站,倫敦塔!」
一般而言,在聖誕節的這幾天,英國是各行各業皆迎來假期,和家人舉杯歡慶,度過新年的閑暇時光。
但是旅游業……真說不准。
在特定的節日裡,旅游業反而是最為繁忙的,這幾天遠道而來感受本土聖誕氣氛的外國人絡繹不絕,縱然是人口密度不大的西方國家,在一些旅游景點地區,也出現了在東方某些國家才常常見到的人擠人現像。
從倫敦塔繞到泰晤士河,搭乘船只慢悠悠地劃到了塔橋,又在街邊的一家咖啡廳裡用下午茶,休息了大約半個小時。
艾莉達劃下手機屏幕:「感覺時間不太夠呢……接下來你們去哪?唔,要不要去倫敦眼看一看?」
倫敦眼,倫敦的地標建築,一座高點可俯瞰25英裡倫敦景色的龐大摩天輪。
同樣,也是幾乎每一個外國人來倫敦都必去的打卡景點之一。
乙骨憂太聽到艾莉達的提議,他將頭一偏,望向了玻璃窗外。
從他們這家咖啡廳,能徑直看到坐落於泰晤士河畔,此時正緩緩轉動的巨大摩天輪。
摩天輪啊……想起有關於摩天輪的、廣為人知的浪漫傳說,乙骨憂太的眼底笑意加深,溫暖的情緒淌入了心窩裡。
他說道:「好啊。」
「行!」艾莉達是行動派,她二話不說就幫忙訂好了票。
她還頗為體貼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位了。我和你們分開,訂乘兩個座艙吧。」
乙骨憂太:「……嗯,好的。」
他們在游玩途中耽擱了不少時間,又在咖啡廳喝了頓下午茶,冬季白晝短,不一會兒,他們便見到天際線邊沿傾開的昏黃,火燒雲般漫漫地鋪灑了整個天空。
黃昏時刻。
乙骨憂太在抱著里香進入座艙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摩天輪的最上方。
艾莉達:「要進去了哦,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乙骨憂太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他先一步走進了座艙。
摩天輪啟動,隨著座艙的慢慢上移,他們距離地面越來越遠,從上俯瞰的視野也愈發開闊。
乙骨憂太覆上里香的手背,將她再拉近了些許。
在臨近最高點的地方,乙骨憂太貼近了黑發少女,雙唇沾到女孩的嘴角,幾乎在吻上的那一剎那。
他的眼珠向旁邊一轉,然後眯眼笑了起來。
他偏過頭,食指豎在唇前,比了個「噓」的手勢。
他做出口型,一字一頓。
「不能驚擾到里香哦。」
霎時間,攀附在摩天輪上粘膩的一級咒靈,灰飛煙滅,一絲聲響也未發出。
咒靈崩散的一剎,身軀似乎阻擋了陽光。
也擋住了座艙玻璃後,擁吻著女孩的那個少年。
第93章
五年已過。
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 這五年裡,來到了許多國家,富饒強盛的有, 貧窮落後也屢見不鮮。
形形色色的風景,相貌各異的人們。
也結識了許多國家的友人,有諸如艾莉達那般的普通人,也有各國咒術界的咒術師。
和十六歲那一年的外國修行不同, 沒有任務壓榨和困擾的他, 慢悠悠地帶著里香從山澗人家走到鋼鐵森林, 穿越荒漠,繞過沼澤, 躺在無際的草原上, 仰頭看著夜露風宿的星辰粲光……他把自己見到的一切, 皆化作了語言, 說與她聽。
五年過去了, 祈本里香還沒有醒來。
乙骨憂太已從少年長成青年, 少年風氣逐步褪去,那股鋒芒也收斂了起來, 內蘊於心, 外在則如同被打磨圓潤的玉,光滑剔透,細看則是望不見底的深邃沉郁。
他慢慢學會了忘記期待, 不再每天早晨睜眼前都緊張不安,像是開啟海底的寶箱, 然後再周而復始的失望後, 他開始學著遺忘, 學著欺騙自己, 即使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回應,他也能在之後面色自如地給她一個淺淺的吻,笑著說早安。
當然,這五年他也不是全然脫離了咒術界的。
大概在第三年的時候吧,乙骨憂太就收到了來自五條老師的郵件通知,畢竟是特級咒術師,就算之後有夏油傑頂上,咒術界也不可能會把乙骨憂太放著不用。
通過五條悟,他們明裡暗裡地示意乙骨憂太應該休假結束了,回來上班了。
然後乙骨憂太面帶微笑地截取了所有外派任務,繼續借著出差的理由,帶上里香滿世界亂跑。
咒術師們:……這人喜歡鑽空子的習慣是跟誰學出來的?!
五條悟:名師出高徒,謝謝。
不過雖同樣是常年出差做任務,但這一回,比起十六歲的那年,乙骨憂太的心態可謂佛系了許多。
倒也不是懶癌犯了那種一定要拖到deadline的最後一刻,咒術師的基本理念就是咒靈的祓除越早越好,只是乙骨憂太不再會像曾經那樣,用無窮無盡的任務麻痹自己了。
他像普通又平凡的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的正常作息,一日三餐的規律飲食,到了雙休日,還會記得給自己放假,調節一下心情。
他一回頭就能看到里香,一伸手就能感受到里香的溫度,他以為,這就是他的定心劑,能讓他安心入眠的最有效的藥品。
只是……偶爾,真的只是偶爾。
他會在某一天的某個夜晚,反彈一般,心髒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猶如他的整個身軀被驟然拽入了無光深暗的海溝,周圍是逼仄壓迫的沉重海水,灌入氣管的海水讓他窒息,疼痛到無以復加。
只有這個時候,乙骨憂太才猛然驚覺。
他哪裡是淡然的,他何曾冷靜過?
他不過是給自己編織了一張迷幻的網,莊周夢蝶,他是莊周也是蝴蝶,他在自己編造的夢境裡尋尋覓覓,霧裡望花,沉湎在自以為是的穩重裡。
那個夜晚,他一手蒙面,失聲啜泣。
他再也騙不下去了,他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他好想她啊。
他無法僅僅滿足於看見她的面容,他想和她說說話,他想聽見她的聲音,聽到她用那讓他迷戀的聲線呼喚「憂太」,他想在自己張開雙臂時,她就能如一只脫兔般蹦到他的懷裡。
他想要看見,更加活潑的、充滿生機的里香。
明明才過去五年,乙骨憂太卻感覺半輩子都被割離了。
祈本里香仍舊沒有醒來的跡像,即使是這個時候再讓家入硝子檢查一次,恐怕還是「下一秒」或者「一輩子」吧。
無望的等待。
乙骨憂太以為自己能熬住的。
他也不曾想到,僅僅是五年的時光……就足以磨沒他所有的耐性,讓他自欺欺人,讓他緊緊攥著那一絲虛無縹緲的可能性,熬過接下來的歲月。
第五年,咒術界不允許乙骨憂太再任性下去了,他靠著外派任務又帶里香浪了兩年,然後在一個稀松平常的白日,乙骨憂太收到了來自日本咒術高專的召回令。
收拾行李,訂好機票,乙骨憂太習慣性地戴上溫淡平靜的面具,在回到咒術高專的那一日,和五年未見的友人們一一問好。
他或許自己沒意識到,但每個見到乙骨憂太的人都能察覺,他身上氣質的變化。
沉穩下來了啊。
他們不無欣慰地為他接風洗塵,熟悉乙骨性格的人,都以為他會一根筋到底,不等到里香蘇醒不會回來。
現在看乙骨憂太的表現,這五年裡他似乎通透了許多,夏油老師說的沒錯,多出去旅行增長見識,果然還是有好處的。
五年,足以讓當初的高專學生長大成人,讓曾經的少年少女走上了各自選定的道路。
禪院真希回了禪院家,想要實現當初立下的成為家主的諾言,京都校的禪院真依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偷偷摸摸地跟著胞姐回去了,目前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嫡系的禪院直哉,爭鬥激烈中。
狗卷棘和熊貓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留在高專當教師,熊貓也罷了,狗卷的班級……嗯,想來被狗卷接手的學生們每個都要接受一遍「飯團語」測試當作入學考試。
至於里香的同級,一年級的同學們,有的諸如吉野順平、釘琦野薔薇,並沒有選擇常駐咒術界,他們一個當上了知名的電影鑒賞家,一個則當上了模特,成為時尚界新星,千萬男性的夢中情人:)
伏黑惠因為自身十影術式,差點被卷入了禪院家的內部爭鬥中,目前仍在跟著五條悟名為修行,實為逃命。
最值得一提的,是虎杖悠仁。
這次前來給乙骨憂太接機的人裡就有他,乙骨一眼便看到了那位即使過去五年,小太陽的光輝仍舊不減半分的粉發少年。
他對他微笑:「好久不見了,虎杖,看上去精神很好。」
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後腦勺:「這也多虧了五條老師、乙骨學長……還有大家的幫助啊。」
虎杖悠仁的「宿儺容器」這一身份,相當的麻煩。
盡管他如他所承諾的那樣,很好地控制住了兩面宿儺,並沒有造成人們的傷亡,或是出什麼其他的岔子,但咒術界的高層們還是拼命催促找齊了宿儺手指後,虎杖悠仁本該如約而至的死刑。
這是這五年內發生的事,也是唯一一件讓乙骨憂太中途放棄旅游計劃,趕回了咒術高專的事。
兩面宿儺那邊,並不難解決,畢竟他們有無敵的五條老師,不管是宿儺本人或是他的部下裡梅,都敵不過當今的天花板強者,更別說摯友回歸了之後的五條悟簡直傷害率加倍,暴擊率開掛似的提高。
麻煩的是咒術界高層那邊。
一幫庸碌無為,卻霸占領導層多年,不給年輕人一點上升空間的咒術界高層,終於在五條悟的學生們盡數成長起來之後,遭到了遲來許久的報應。
當年的高專學生們,如今已成為咒術界的頂梁柱,對爛橘子們也是反感許久,一聽五條老師終於決定搞事,頓時炸開了鍋,掀起了一場震驚全球裡世界的轟轟烈烈的「起義」。
過程太過少兒不宜,暫且不提,總之最後的結果毫無懸念,爛橘子們被強行趕下馬,年輕一代的新生血液注入高層,多項改革隨之而出,五條悟功成身退,揮一揮衣袖,深藏功與名。
這是宏觀上的重大變故,而落實到微觀上……
乙骨憂太個人也表示有話說。
他干脆殺上了咒術界高層,拿刀抵著爛橘子們的脖子,面無表情地恐嚇他們推不推出人類咒靈婚姻法,他昨天休息不太好,手可能會有點抖哦。
當時高層們臉都綠了。
事已至此,眾多高層悉數落馬,他們同不同意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總之乙骨憂太一通威脅下來,那可怕的模樣深深烙印在了同伴們的心中,以至於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人外婚姻法的試行……
最後一道可能會阻隔他和里香結婚的障礙,就這樣以詼諧滑稽的方式被破除。
虎杖悠仁的死刑就此解除,這位曾希望「在眾人的擁簇下死去」的少年,迎來了屬於他的嶄新的人生。
每個人的未來都充滿了希望。
乙骨憂太是這麼看待大家的,殊不知,別人也是這般看待他的。
禪院真希拍了拍以前同學的肩膀,說道:「看到你現在精神狀態良好,我們也都放心了。不抱希望你能放下,但人活在世上,多少向未來看看吧,大家現在都過上了很好的生活,相信你的未來也會一片光明。」
他們也曾不相信乙骨會放下,但五年過去了,他們的心態也和當初大不相同了。
人終究是活著的生物,是會不斷向前走的生物啊,這是自然規律,沒有人能違背吧?
乙骨憂太垂眸不語,他只是微微笑著,應和她的話語。
他們每個人都認為他遲早會走出來,不再鑽牛角尖。
除了他自己。
也只有乙骨憂太自己才知道,他其實從未放下過。
他說過了,里香一輩子不醒的話,他就一輩子等著她。
他們的未來光芒萬丈,他們的道路堅定不移。
……除了他。
第94章
乙骨憂太回到日本後的第一件事, 在東京買了一套雙層小別墅。
既然已經從高專畢業,當然不好意思再留在高專宿舍裡,即使高專宿舍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
他花了兩天的時間, 布置好了他和里香的房間, 劃重點, 是他們兩個共同的房間。
牆紙選用的是蛋黃色為底、雲彩紋飾的可愛風格, 他購置了兩個書架, 小型台燈, 還有富有童心的大型娃娃,擺放在了雙人床上, 簇擁著床鋪上睡美人般的黑發少女。
添置家具花費了不少精力,不出意外, 這大概就是他和里香的家了,乙骨憂太當然要認真對待。
他們的生活, 從充滿傳奇冒險色彩的環球旅行過渡到日常溫馨平淡的柴米油鹽,卻不顯突兀, 也不覺得絲毫不適。
今夜的月色略顯昏淡,一輪玉盤隱在縹緲的烏雲之後,路燈投下一塊塊圓型的光斑, 照亮了路面上慢悠悠回家的青年。
乙骨憂太剛剛從附近的超市出來, 手上拎著一袋蔬菜和一些肉類食材,家裡冰箱的儲藏不多了, 他執行任務回來剛好路過超市, 順便就去添了些食材。
他的衣衫干淨整潔,看上去完全不像和幾只高級咒靈廝殺了一場後回來, 或許是因為血跡難搓, 洗曬衣服的時候可以少麻煩一點?
乙骨憂太遠遠地便能看到自家小別墅一樓的燈光。
那當然不是有人給他留了燈, 而是乙骨憂太在出門的時候,壓根就沒有關燈。
浪費電就浪費吧。
多燒一點電費,也總比他每次回到家,面對的都是空蕩蕩、黑蒙蒙的客廳要好。
而且,如果里香在他不在家的時候蘇醒了,這麼黑的房子,她會不會害怕呢?
為了避免里香醒來後找不到他、對陌生環境產生恐慌的可能性,乙骨憂太特意把所有充滿了他們倆生活氣息和共同記憶的物件擺放在別墅的每個角落,包括粘貼在臥室牆壁的許多照片。
他還在客廳的日歷邊上,懸掛了一個相當於日記的小掛歷。
上面對應著每天的日期,乙骨憂太在上面寫下或平靜或波瀾的當日見聞,從五年前到現在,已經積累了厚厚的好幾十本。
這些,都是乙骨憂太為了里香缺失的這五年,盡可能做出的彌補。
如果她醒來後會對自己空缺了這麼多年的時光而難過,這些日記簿也能當做一個安慰,他願意花一整天的時間,陪她一頁一頁翻看。
乙骨憂太在旋開自家門把手的前一秒,還在施施然想著明天的菜譜。
今天一口氣買了很多食材,要分開烹飪是不是太麻煩了
要不要干脆做一份雜煮鍋……吧?
門扉旋開。
「……」
啪嗒、啪嗒。
兩聲悶響,黑發青年的手失了力般,裝著沉重食材的塑料袋驟然滑落,摔在地上,凍牛肉、大蔥、白菜……等等,雜亂地躺落了一地。
客廳中,明黃的燈光仍在無私地釋放它的光亮,那股明色穿過了屋外的夜,刺痛了乙骨憂太的眼睛。
他的嘴唇無聲地嗡動,那雙祖母綠的眼眸,有那麼一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卻又霎時間被安撫,沉寂了下來。
氤氳的霧氣,覆上了他的瞳眸,縈繞不散。
乙骨憂太想過無數次,排演過無數次,當里香醒過來,他要以怎樣的神態,對她說什麼。
但,直到他真的迎來了這一天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花了五年的心裡建設、腦內排演,此時全數打了水漂。
有什麼堵塞了他的喉管,除了泄露的幾縷氣音,沒有一句話語能鑽出來。
房屋內。
黑發少女正坐在餐桌前的座椅上,手邊壘疊了好幾本日記簿,而她手上還有一本,似乎剛剛翻開。
可能是太久沒移動過了,她的動作顯得僵硬和遲緩。
聽到門外的動響,祈本里香似有所覺,那雙清澈的水潤眸子,直直地轉向了他。
在她的印像裡,她不過是睡了一覺,和乙骨憂太分開不過一天吧。
所以里香才能那樣自然地展露笑容,呼喚他。
「憂——」
未盡的話語,融化在青年溫熱的懷抱中。
里香微微一怔。
她揪住乙骨憂太胸膛的衣衫,能感覺到心口處激烈有力的心跳。
她直覺察覺了什麼,乖乖閉上了嘴巴,讓自己放松,合眼躺在戀人的懷裡。
「里香……」
抵住里香頭部的胸腔,隨著青年嗓音裡不住的抽氣,微微震顫著。
他的聲音裡包含太多情緒了,祈本里香剛剛轉醒的大腦還混沌著,分辨不清。
欣喜夾雜了悲泣,慶幸之後,又似乎暗藏了無邊無際的恐慌、後怕。
一次又一次的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他已經在努力調節自己的心態了,友人、老師的建議也都聽進去了。
他以為自己在心上築就了一層層的堡壘,然後在少女的彎眸一笑裡,牆壘崩塌,洪水潰堤。
他的喉嚨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一直在發抖,氣音破碎,斷斷續續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竭力把那句話說出來了,他早就描摹過無數次的場景,揣摩過一遍遍的語氣。
他輕輕地捧起里香的面頰,眉心微蹙,卻綻開了一個勝過旭陽的笑顏。
「歡迎回來,里香。」
里香呆呆地凝視著他。
她的手仍有些僵直,骨節也不彎曲,就那樣撫上了乙骨憂太的唇角。
她連「我回來了」都忘了說。
因為她眼中的乙骨憂太,明明他是笑著的……可里香的感覺,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祈本里香不知所措地回抱他,幾乎要把身子嵌進去一般用力,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給乙骨憂太帶來一絲安全感。
她下意識的想要道歉。
「對不起,憂太。」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別哭呀。」
里香想要看見的,才不是憂太寫滿了悲傷的淚水。
乙骨憂太把臉埋進了少女的頸窩,他欲蓋彌彰地說道:「才沒有。就算哭,那也是……」
「喜極而泣?」
「對,喜極而泣。」
兩人視線交織,繾綣纏綿,最終化為恬淡一笑。
這一晚,兩人注定無眠。
里香聽著乙骨憂太在她耳旁絮絮叨叨,從她失去意識後開始,手旁擺放了堆積成小山的「伴手禮」,送給剛剛醒來的她。
祈本里香悵然若失,她略有愧疚地靠在乙骨憂太的身上:「五年啊……」
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說來也是,她起初看憂太,不覺得有什麼違和感,但靜下心來去細看,對方的面部輪廓深邃了許多,是完全長成的青年模樣。
明明只是一晃眼,憂太又長大了。
歲月像是抓不住似的,又從里香的手指縫隙裡,偷走了他們五年的光陰。
「五年已經很短了……只要里香能醒來就好。」
乙骨憂太對這五年他的心態變化只字未提,就算里香問及,也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不打算深談。
如今里香已經蘇醒,再去回首,也失去了意義。
「現在並不算晚。」乙骨憂太溫柔地看著她,「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得及?」里香懵然。
「對。」
乙骨憂太轉了個方向,他走到里香的身前,一如五年前他們重逢的那一日,他在少女面前緩緩單膝跪下。
記憶重演一般。
乙骨憂太執起了里香的手,在她光澤略黯淡的戒指上印下一吻。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乙骨憂太啟唇,里香宛如聽到了天使的歌謠,旋律在耳邊悠揚。
「嫁給我吧,里香。」
——世上最動聽的語言,莫過於此。
今年,你十八歲,我二十二歲。
成熟的果實鮮艷欲滴,搖搖欲墜,已經到了采擷的季節。
愛情的枝椏孕育出了最飽滿的碩果,散發著誘人的香甜,但凡是沉溺在愛情滋潤中的人們,沒有人能拒絕它的芬芳。
祈本里香扣住他的五指,雙掌相貼。
「好呀。」她說。
她等待這一天,太久太久了。
年少時,童稚的言語,懵懵懂懂的約定。
終於盛開了最明燦的花。
………
在那之後的三日,所有人都收到了署名「乙骨」的燙金請柬。
從信箱裡拿出這一封粉嫩包裝的請柬時,每個人都禁不住眼皮一跳。
給曾經同學們的請柬,大同小異。
【給曾陪伴我們,度過無可取代青春年華的同伴。】
【婚禮定在了花開爛漫的春季,萬物復蘇的氣節,惟願這份愛情能延綿長久,常開不敗。】
【誠摯邀請你前來參與我們的婚禮,見證我們約定誓言的那一天。】
【靜候你的光臨。】
寄給師長的,則用語更加敬重許多,日本文化在這方面還是很看重的,雖然五條悟本人可能不太感冒這種形式。
不過自己學生的婚禮,他也不會拂了他們的意。
給幾位老師寄去請柬之後,乙骨憂太和祈本里香開始面面相覷。
按照排除法,他們出於鴕鳥心態拖到的最後一個,也是最難的一個……
乙骨憂太看著請柬上燙金的「蘭波先生親啟」幾個大字,表示他有點慌。
「我們之前通知過蘭波先生了嗎?」
「……沒有。」不僅婚禮沒通知,就連她醒來的事都忘了說……
這會兒養父一口氣收到兩個消息,他會覺得是雙喜臨門(?)嗎?
乙骨憂太沉默。
他仿佛看到了婚禮後自己被彩畫集錘爆的未來。
祈本里香破罐子破摔:「不管了,木已成舟,咱們禮堂都定好了,就這麼發出去吧!」
「……好的。」老婆發話了,他當然是聽嘍。
………
佇立在信箱前的蘭波,注視著手中的婚禮請柬,面無表情。
已經恢復了全部記憶的他想,是時候回一趟橫濱了。
里香要嫁出去他肯定攔不住,但是娘家人太少,空蕩蕩的顯得單薄了,鎮不住場子。
他得撈幾個人鎮場……
保羅·魏爾倫。
蘭波在心底呢喃著這個名字。
你還在那裡吧?
第95章 (正文完)
熒光爛漫, 音樂噴泉在空中灑下清澈的水流,迷幻如薄紗般的彩虹若隱若現,幾道綠化帶上搖曳著的、修剪整齊的鮮花, 芬芳馥郁, 火紅的玫瑰迎陽綻放, 垂柳梳順了枝條, 鳥雀隨著歡悅的鳴叫盤旋在神聖的禮堂上, 紛紛銜來了祝福。
2023年,三月中旬。
正是萬物復蘇的季節, 她如每一株舒展腰肢的新芽一般,被回暖的大地喚醒了生機。
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是一個女孩子一生最美的時刻呢?
乙骨憂太站在禮堂大門前,出於禮儀, 他需要迎接每一位前來參與婚禮的賓客。
大理石雕塑矗立在禮堂門的兩側, 光滑細致的表面,反射陽光落下的璨璨華光。
鮮艷奪目的花束被絲綢扎起, 懸掛在門前,縷縷幽香宛如融入了愛情的訊息,裹挾在清甜的香氣中, 化入了人的心田, 濺起一汪凍融的春水,漣漪漫漫。
黑發的青年身量修長, 風度翩翩, 漆黑的西裝襯得他身材勻稱,賞心悅目, 俊逸的面容上鑲嵌一對似乎會訴語的祖母綠寶石, 眉目含情, 溫雅的笑意噙在唇角,他單手捧花束,和到訪的每一位賓客握手問好,主人姿態盡顯。
視線逾過了人群的阻擋,僅僅是那一瞬的驚鴻一瞥。
乙骨憂太的呼吸也不禁為那副畫面而停滯。
女孩子最美的模樣,在有情人的眼裡,或許就是那婚紗披身,淡雅妝容下,心有靈犀的目光交彙之時,她像是從天而降的甘露,滋潤久旱的荒野。
清雅婚紗拖著長長的尾曳裙擺,新娘遙遙望來,抿唇含羞,對他柔柔一笑。
乙骨憂太像是被燙傷般,火速轉移了視線,如擂鼓劇烈的心跳卻愈發清晰。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一點真實感。
太美好、太幸福了,簡直像是只有在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但這不是夢啊。
這不是虛構出來的易碎泡沫,這世上唯一一只屬於他的蝴蝶,終於拋下了她的漫山花野,翩躚雙翅,眷戀地吻在他的指尖。
陽光正好,雲卷悠悠。
這是他們的新婚之日。
………
隨著莊重的禮堂鐘聲悠長回蕩,受邀前來的賓客們魚貫而入,都是最為熟悉的面孔。
在畢業後各奔東西的同學們,在布置浪漫的西式禮堂內又一次碰面,懷著喜悅和想念,他們勾肩搭背,插科打諢,只把最燦爛的笑容留給彼此。
虎杖悠仁錘了一下伏黑惠的肩膀:「好啊你,一聲不吭跑去和五條老師修行,電話號碼換了都不和我們說一聲?還當不當朋友了?」
被三秒五十米的怪力大猩猩猛地一錘,伏黑惠悶哼一聲,他還沒露出「饒了我吧」的苦笑,又一發重擊,精准地砸上了伏黑惠的後背。
伏黑惠:「喂,痛的啊……!」
然後他聽到虎杖悠仁頗具驚喜的呼喊:「喲,釘琦,你也到了啊!」
伏黑惠幾乎同時回頭。
深茶色頭發的年輕女子輕哼一聲,成為時尚界新星的她,只是站在那裡都仿佛渾身在發光,她這番前來,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她的氣質無需內斂,昂首挺胸、理所當然的自信便能讓她吸引無數欣賞的目光。
見到闊別已久的咒術界同伴們,釘琦野薔薇有點牙癢癢:「我可是提早了三天就在做准備了,這是禮節、禮節懂嗎!我可不會像你們這幫粗心大意的男生一樣!」
再說,這可是他們同期裡唯一一對結婚了的,再怎麼重視都不為過吧?
抱有和釘琦野薔薇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數。
咒術界的人並不多,婚禮邀請的對像,幾乎是涵蓋了大半個咒術界的新生主干力量。
這也是為什麼禮堂的方圓兩百裡內,一個咒靈的影子都無的原因吧……
他們是里香的同期,近些日子比較空閑,當然有時間去准備。
不過,即使是和乙骨憂太同期的那一屆,最為忙碌的禪院真希,都在今天特意推掉了事務,從京都趕到了禮堂現場,更別說其他人了。
人類情感豐富的熊貓已經在感動地揪手絹嚶嚶哭泣了,就「熊貓」這個種族而言,他一個大塊頭發出「嚶嚶嚶」的聲音好像也沒什麼違和感。
他們都是今天的新人的重要同伴們。
接下來入場的,是連這種場合都敢遲來一步的五條悟。
好在平日吊兒郎當的五條老師也能分得清輕重,好好換上了正裝——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有夏油傑在一旁督促吧。夏油傑,真靠譜。
五條悟的登場方式一如既往的誇張,無下限術式帶上幾個人一起瞬移,眾目睽睽之下,大方地塞了厚厚一沓份子錢。
乙骨憂太無奈地笑道:「五條老師,您也太……」
五條悟揮了揮手,情緒高漲地說道:「這個時候就不要說那些掃興的話了哦,憂太!」
變戲法一般,五條悟從兜裡掏出寄給他的請柬,洋洋得意:「放心吧憂太,既然憂太邀請老師來當主婚人,那老師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哦。」
旁邊的夏油傑重重地嘆了口氣,用一種「你怎麼這麼想不開」的憐憫眼神看向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失笑。
倏忽間,熱鬧的大廳,出現了一瞬的寂靜。
身穿西裝的新郎甫一抬眸,便看到了禮堂門口,手挽著手步行而來的一對中年夫婦,他們面色肅穆卻暗含慈藹,婦人的眼中似有淚花閃爍。
乙骨憂太眼波柔和些許,他主動上前一步:「父親,母親,你們來了。」
乙骨的……父母?
他的同期們從未聽乙骨憂太談起自己的家人,忽然看到陌生的中年夫婦,被指出了身份,都不禁好奇地朝他們望去。
「憂太,你這孩子……」婦人聲音哽咽,但欣慰之情溢於言表,「真的,長大了啊。」
「讓你們擔心了。」乙骨憂太輕聲道。
他沒有解釋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也不打算告訴這對安享普通生活的夫婦咒術界的事情,在請柬上,他只是寥寥幾語,說道里香回到了他的身邊。哪怕只有那一句話,也足夠讓這對心系孩子的夫婦動身了。
血親之間的溫情彌漫於明亮的禮堂之中,男方的家屬終於進場。
如今仍然缺席的,似乎只有女方的親屬了。
「話說回來,里香呢?」
釘琦野薔薇迷惑地四周環顧,提出了所有人都盤桓於心的問題。
「里香她……」提到即將成為自己新娘的那個少女,乙骨憂太微頓,隨即他眉宇間的光彩都要飄逸出來,他緩聲說道,「她有些私事正在處理,應該馬上就會到吧,大家請耐心稍等。」
………
祈本里香本以為,經歷了這麼多事的自己,應該是心態修煉到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程度了。
然而事實卻是,婚紗披身的少女呆呆地怔在原地,明明都是快嫁出去的人了,表情卻宛如一個孩童般茫然無措。
不是。
這換成任何一個人,突然聽到你的養父拉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人,然後被平靜地告知「這是來幫忙鎮場子的,你把他當成另一個娘家人也可以」……都會心態懵逼的吧?
祈本里香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
淡金的發色,幾縷發絲編成的斜偏的麻花辮,如海洋般湛藍的雙眸讓里香莫名覺得似曾相識,對方和蘭波一樣的歐洲人的面孔,昭示著他是蘭波的熟識。
淡金發男人的面色有些蒼白,氣息也略有不穩,好像才和誰大打過一架似的。
不僅祈本里香一時接受不了忽然冒出來的「娘家人」,對方見到她,也擰了擰眉頭。
他偏頭不滿道:「阿蒂爾,你花費那麼大功夫,把我撈回來,戳破那些人的謊言,就是為了這個小姑娘?」
蘭波平淡地說道:「是養女,保羅。她是我的女兒。」
他們之間,發生過了很多事情。
蘭波本打算拋卻過往的所有,重新生活。
可世事無常,有些東西,有些人,真不是你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好比自己那個木頭腦袋的搭檔,港口黑手黨……那個「太宰治」偽裝布局了一番,騙他說「蘭波已死」,保羅居然就真的傻乎乎的信了,之後也不知道他在橫濱經歷了什麼,等蘭波找到他的時候,保羅·魏爾倫已奄奄一息。
蘭波說不清當時是什麼心情。
好笑中帶著點無奈,再見到和他具有深深糾葛的這個人時,他以為自己會產生的所有負面情緒,居然連一絲苗頭都沒有冒出。
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清晰的悲憫。
算了,過往的一切都隨它去吧。
——看在我們兩個都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份上。
跨越生與死的兩界,蘭波對他伸出了手。
——你要和我離開嗎,保羅?
魏爾倫沉默著,比里香打量他還要仔細一百倍地,回以挑剔的端詳。
良久,魏爾倫才不鹹不淡地吐出一句:「……好吧,既然這是阿蒂爾,你的選擇。」
淡金發的男子禮節性地和少女握手。
「保羅·魏爾倫,我的名字。蘭波的搭檔。」
「……祈本里香。」
略微尷尬的氣氛,被蘭波戳破。
他一手一個,按著兩個人的後肩,把他們往禮堂內推去。
「行了,快走吧。其他人大概也等不及了。」
………
姍姍來遲的新娘和她的家人,在踏入禮堂大廳的一剎,接受了所有人的注目禮。
紅毯鋪開成一條直線,身著婚紗的新娘挽著養父的手,一步步走向她夢中的那個人。
乙骨憂太就在那裡,階台之上,溫柔地凝視著她。
送到階梯之前,女方的親屬便該止住腳步,目送新娘提著裙尾,走上台階。
「當——當——」
時辰已至。
五條悟的聲音,適時響起。
「雖說這種台詞對你們有些多余,不過形式所迫,我還是念幾句吧。」
「不論富有或是貧窮,疾病或者健康,你們願意締約婚約嗎?願意宣誓永遠愛著對方、照顧對方、尊重對方、接納對方,永遠對彼此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的盡頭?」
這個人,連重復一遍誓詞都懶得去說,直接把對新郎新娘的問話合並為了一句。
在場人嘴角抽搐。
不過想想這是五條悟,他會規規矩矩按流程來才是奇事。
「我願意。」
祈本里香沒有低頭,她走向了自己的新郎,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也願意。」
乙骨憂太微微低頭,注視著朝他走來的少女,聲音滿含柔情。
頭紗輕飄飄地落下,少女踮起腳尖,吻上了自己的新郎。
雷鳴般的掌聲,於禮堂內轟然響起!
人們不由自主地從座位上紛紛站起,自己都沒察覺到,臉上洋溢著何等溫暖的笑意,他們不間斷地鼓掌,以此傳達他們的祝福,久久未能平息。
坎坷和磨難,曲折與阻撓,我們看著你們一路走來,斬落荊棘,硬生生開辟了一條道路,終是步入了自己的婚姻殿堂。
最不幸的時光已然過去,最黑暗的黎明前夕,也迎來了天際的破曉光芒。
你們的前方必通暢順遂,這是上帝賜予的恩惠。
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任何存在,能將你們分開。
「恭喜結婚,二位。」
熱鬧喧嘩的教堂之外。
太陽似乎攜了倦意,懶洋洋地躺下幾度,流金般的光華照亮了廣袤的大地。
禮堂門上的膠布似有些松動,瑰紅花瓣上的金粉爍爍,被膠布黏在門上的紅玫瑰,隨著黏性的下降而逐漸垂落。
在即將落地的前一瞬,微風徐來,卷起了殷紅的花束,剎那間,花瓣紛揚。
像征愛情的玫瑰,將棲息在這片永恆滋潤它的土地上。
【正文完】
第96章 穿原著番外(1)
乙骨憂太的手指微動了動。
他的心裡, 陡然生出一股違和感。
說不清道不明,但這種感覺就像是環繞周身的空氣,無色無味, 無處不在, 如魚刺一般梗在他的心頭。
不,不對。
作為特級咒術師的敏銳直覺, 讓乙骨憂太霍然睜開了雙眸。
接著,他被眼前明亮的場景, 猝不及防衝擊得失去了眼神高光。
這裡是……哪?
他記得自己在從摩洛哥趕回高專的路上。
因為自日本咒術界傳來的消息, 五條老師被獄門疆封印, 「宿儺容器」虎杖悠仁也將處以死刑……與其把這位小學弟交給其他不認識的執刑人, 不如交予他, 這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間。而這也是五條老師預料到、提前囑咐過他的。
乙骨憂太都在心裡編排好兩三個劇本了, 就等著臨場發揮呢。
橫跨大洋的旅途, 必然伴隨著奔波的勞累,可乙骨憂太偏偏神經緊繃,不能休息,每天僅有的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還總是因為……而不踏實, 噩夢連連, 頻繁醒來更是常有的事。
這也是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就頂著兩個黑眼圈。
幾乎稱得上透支自己的、不健康的作息, 若不是他有特級咒術師的海量咒力在支撐, 換做別人肯定早就撐不住了。
但這一回, 乙骨憂太明顯感覺到自身精神狀態極好,隱隱堵在心口的悶疼也隨之消散, 像是壓在身上的一座大山被搬走, 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 心情舒暢。
他有些呆愣地打量著周邊的景像。
他似乎身處一個布置溫馨的小屋,床墊如棉花般柔軟的觸感提醒他正半躺在一張巨大的雙人床上,床單是頗具少女心的粉嫩,他的左手邊,幾只毛茸茸的玩偶憨態可掬,針線縫織的烏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乙骨憂太機械地一卡一卡扭過頭,看向自己的身旁。
被窩的另一邊,也放置了一個枕頭,此時雙人床上獨他一人,但與他僅有幾釐米的地方,床墊上還殘留著微微的凹陷,摸上去一探,甚至能感覺到人體的余溫。
乙骨憂太緩緩打出一個?
眼前的一切都太超乎常理和想像,以至於乙骨憂太久違地覺得大腦當機。
難道是有人綁架了他?
……不會的吧。
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人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近他的身,就算對方真的成功了,哪個綁架犯會把他安置在這樣一個怎麼看都普通的臥室裡,身上還沒有一點限制措施?
是的,乙骨憂太剛剛試探了一番,發現自己還能使用咒力,他的刀都擱在床頭櫃上。
在他趕回咒術高專的節骨眼,居然出了這種岔子。
乙骨憂太深深地擰起了眉頭。
不管怎麼說,還是盡早離開吧。這裡的蹊蹺之事可以之後再來調查,最要緊的還是趕回去處理涉谷事變的後續問題。
乙骨憂太拎起了自己的刀,沒有放松警惕,他走到臥室的房門前,正准備擰開門把手。
「吱呀——」
房門卻從外面,先一步被打開了。
與此同時,屬於女性的柔美嗓音鑽了進來。
「憂太,你今天居然這麼早就醒了呀,難得沒有賴床呢。行吧,作為獎勵,今天的早飯給你多加兩個煎雞蛋——」
里香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還扶在門把上,身形卻驟然僵住,面上掛著的笑容也凝固了,笑意漸漸消失,轉變成一種宛如見了鬼般的表情。
里香艱難地吐出兩個音節。
「憂……太?」
她迷茫歪頭:「你是中了什麼詛咒,返老還童了嗎?」
………
乙骨憂太的神情,比她好不到哪裡去,或者說,要更糟糕幾十倍。
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按耐不住心中狂湧的暴虐,但他的理智及時上線,把那股火山噴發般激烈的情緒強行摁了下去。
他不自覺地攥緊了刀柄,手背上青筋寸寸崩起。
然後,又忽地整個人都松弛了,面部線條也呈現一種輕松的情態。
「啊……原來如此。」
是這樣啊。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
是「清醒夢」嗎。
他曾聽人說過這個概念,周圍也有人有過親身經歷。據說是人身處於夢中,但意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夢,也不會因此而醒來。
這樣就能解釋了。
為什麼他會毫無征兆地來到一個陌生的房間,為什麼,他會看到長大後的里香。
人的想像力還真是無窮的。
明明祈本里香的生命已然定格,在他的記憶裡,女孩永遠都是十一歲的稚嫩面孔。
可在這場清醒夢裡,在看到女子的第一眼,乙骨憂太就認出了她。
不會有錯,是長大了的里香啊。
乙骨憂太眼底的情愫霎時間平息了下來,目光中化開了淡淡的懷念,投在與他一門之隔的女子身上。
這個夢境可真夠厲害的。
里香的面容和身姿,都無比清晰完整,就像他在腦海裡構築了無數次一般,深深烙印在了他的潛意識裡。
以至於里香的每一根頭發絲、靈動嫵媚的雙眸、唇角下的那一顆黑痣,無一不真實得要命。
乙骨憂太的心思在短短幾息中經歷了數次風起雲湧,看著里香的嘴唇張合,他甚至沒注意到對方說了什麼。
鬼使神差般,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句。
「里香,你今天的唇彩……很漂亮。」
顏色並不深濃,而是帶有淺淺的粉紅色,抹在女子的那雙唇上,Q彈軟糯得像是果凍,看著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還在震撼自家老公返老還童的里香:「……?」
她懵逼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喃喃說道:「我沒塗唇彩啊?」她也沒有這個習慣。
電光火石間,里香的腦海裡靈光一閃,她不禁噴笑出聲。
「不是,憂太,你誤會了。這明明是憂太的『勞動成果』啊~憂太自己都忘記了嗎?」
好家伙,昨天被他啃得充血的唇瓣,今天早上了都還沒消褪。
花了兩秒鐘理解了這句話意思的乙骨憂太:「……是、是這樣嗎!」
一只紅彤彤的番茄新鮮出爐!
至今為止依舊單身、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里香除外)的乙骨憂太,心靈受到了暴擊。
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十七歲的純情少年啊!
怎麼回事,夢裡的他這麼生猛的嗎?還是說……這這這才是他內心深處一直向往的?
越想臉越燙,乙骨憂太嗚咽一聲,原地蹲下,鴕鳥似的把自己埋在了臂彎裡,逃避現實。
里香竭力地忍,最後發現壓根忍不住,於是她放棄了給年輕時期的老公一點面子,捧腹大笑了起來。
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憂太、憂太年輕時候真的好可愛啊!哈哈哈哈……居然這就害羞了?未來的你做的事情可遠遠不止如此呢,需要里香一個個說給你聽嗎?」
里香也差不多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如果她猜測沒錯的話,面前這只純情版本的十七歲限定憂太,應該是從過去穿越過來的吧?
過去的時間線,或者某一個平行時空,反正這種事在他們身上已經發生過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里香如今也能淡定對待了。
既然這只超——可愛的憂太是從以前的某個時間點來到未來的,那麼這麼久了都沒動靜的她的丈夫,應當是走了霉運,穿回了過去吧。
乙骨憂太弱弱地抬頭,他從里香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未來的我……什麼的,這裡不是我的夢境嗎?」
這個清醒夢還帶自動完善功能的?這也太強大了吧。
「……」里香無言,她默默地吐槽道,「你把這裡當成一場夢了啊,難怪沒什麼大反應……」
哎,不過憂太偶爾犯迷糊的樣子也很可愛嘛,遲鈍的純情大男孩。
里香完全抑制不住,從見到十七歲的憂太起就在咕嚕嚕冒出的惡趣味。
她先卸下了圍裙,對乙骨憂太說道:「在這裡杵著也不是個辦法,咱們先去客廳吃飯?早飯都快冷掉啦。」
「里香慢慢和你解釋情況。」
雖說時空出了問題不算小事,但莫名地,里香完全感覺不到緊張,或許是她能感應到和憂太的束縛鏈接仍然牢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現在很好。
給五條悟發了條訊息通知對方速來後,里香就拉開椅子,坐到了乙骨憂太的對面,她笑眯眯地撐著下顎,剛拿起了筷子的少年,被她盯得汗毛倒豎。
直到把黑發少年看得坐立不安時,里香才終於慢悠悠地開了口。
「現在是2024年,即將迎來里香和憂太的一周年結婚紀念日的時間段哦。」
第一句話,就讓乙骨憂太險些噴了稀飯。
氣管被嗆住,他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結、結婚?!」
「對呀——」里香趴在了餐桌上,懶洋洋的像一只翻肚皮曬太陽的大貓,「憂太應該是不小心被卷入時空亂流了吧,和里香這邊的憂太置換了一下。不用擔心啦,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里香剛剛通知了五條老師,應該馬上就能解決。」
「這裡是……未來?」
語氣都放輕了不少,乙骨憂太恍惚地放下了筷子,他視線越過里香,朝客廳的牆壁望去。
一個巨大的相框,懸掛在客廳正中央的牆壁上。
照片裡,是黑色西裝的青年和雪白婚紗的少女,兩人皆面帶笑容,親昵地依偎在一起,甜蜜的味道幾乎衝破了相框。
這是未來嗎?
存在於某一個可能性的,平行時空的未來?
酸澀感湧上了眼眶。
那一瞬間,乙骨憂太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第97章 穿原著番外(2)
黑發的少年神情怔愣, 眉間的悲傷濃稠得幾乎要化開。
里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緘默不言。
自十六歲時,咒靈里香解咒而去後, 乙骨憂太便愈發的內斂,一年的國外修學經歷的打磨下, 他的性子不說沉默寡言,但至少不會像曾經那般外露,就像是被迫從舒適圈裡走出,一夜之間迅速成長了起來。
乙骨憂太已然不會再去刻意回想, 他曾背負的、過於沉重的東西,還有時時刻刻勒在他的咽喉處的大手,忽如其來的悲慟。
此時, 那些虛幻的防甲都被悉數擊碎了。
他定定地盯著相框裡笑容甜美的新娘,眼眶微微發熱。
乙骨憂太慢慢地低下了頭, 聲音細弱:「里香……」
里香眼中漾著溫柔,她輕聲回應道:「里香在呢,憂太。」
他只想知曉一個問題的答案。
乙骨憂太霍然抬頭, 執拗地緊盯女子的雙眸,他開口, 字字清晰。
「里香現在, 幸福嗎?」
拜托了,哪怕只是給我一個念想也好。
這是困厄在心的死結,他不論怎麼欺騙自己, 也跨越不過的坎。
你幸福嗎?
里香驀然一怔, 片刻後, 如雲開霧散, 花瓣舒卷般愜意的笑容, 攜著無憂無慮的、被愛情滋潤過的甜香,淌入了她加深的笑窩裡。
「里香很幸福哦,憂太。」
里香覆上了乙骨憂太的手背,引導他去觸摸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的結婚鑽戒。
「憂太有好好地完成了和里香的約定,嫁給了憂太,里香前所未有地快樂。」
啊……是這樣啊。
乙骨憂太斂眸,他看著與他手背交疊的、屬於成年女子的纖長手型,眼睫忽地一顫,接著他慢慢俯下了身子,蜻蜓點水的一吻,落在她的指尖上。
虔誠得宛如朝聖。
「謝謝你。」
有什麼東西攪亂了一池春水,浮光粼粼,幾乎破繭而出。
或許還要感謝不知名的「神明」。
讓他得以脫離塵世的苦痛,暫時飛往這高天原般的理想天國。
里香淺淺一笑,已然更姓為「乙骨」的已婚女子悠悠地掃開了煩悶沉凝的氣氛,她興致高昂地握住年少丈夫的手,不容置疑地將他拖出了房門。
「既然難得過來一趟,趁還未回去之前,在這裡痛快地玩一玩吧,憂太!」
乙骨憂太:「誒、誒?!哦,好的……」
乖乖被女子拽出去的黑發少年,即使和這位成年里香相處不過半天,卻已然無師自通了成年乙骨的為人不二法則——
凡事都聽老婆的,老婆做什麼都是對的。
如果老婆做錯了,請參考上一條。
………
2018年,涉谷事變後。
一處坐落於東京的酒店內。
乙骨·成年版·已婚·憂太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不對。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整潔空曠的酒店房間,又扭頭看了眼正委屈巴巴趴地上的碩大咒靈。
他開始掐自己的手臂,自欺欺人地試圖從夢裡醒來。
時間倒回十分鐘之前。
他的腦袋還處在剛睡醒的迷糊狀態,眯著眼睛,把身子轉到了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處,習慣性地往旁邊伸手一撈。
然後撈了個空。
乙骨憂太:?
他的右臂上下摸索,還是沒撈到那具讓他眷戀不已的嬌軟身軀。
「里香醬?」
乙骨憂太又如同一只鹹魚,懶洋洋地把自己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
「又去忙碌早飯了嗎?大清早的就陪陪我嘛~」
年紀越大越擅長撒嬌的某靠譜成年男性蹭了蹭枕頭,把被子團成一團塞到懷裡——雖然這個替代品比里香本人差勁了不知多少倍,但聊勝於無吧。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養成了懷裡不抱著什麼東西就睡不著的習慣。
乙骨憂太沒得到回應,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了,閉著眼睛,又甜膩膩地喊了一聲。
「老婆~?」
里香的聽力不差,按照以往,他早就得到來自客廳准備早餐的里香的應聲了。
可這次他卻喊了個空。
唔……
里香難道是在和他鬧脾氣嗎?
他昨夜太過分了嗎……
乙骨憂太把眼皮撐開了一條縫,隱約看見了白花花的牆壁。
然後他嚇得一個鯉魚打挺,滿臉懵逼地環顧這裝潢環境都十分陌生的房間,凌亂的頭發都來不及梳理,乙骨憂太劇烈的動作直接把被子掀翻,接著軟綿綿地滑落在了地板。
和十七歲的他不同的是,乙骨憂太第一時間懷疑的不是他被人綁架了——就算是五條悟,如今也做不到將他毫無所覺地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他懷疑的是,難不成他真的在沒察覺的情況下把里香惹生氣了,然後他親愛的老婆一怒之下把他給賣了?
畢竟是里香,想做到這件事的話不要太簡單……
乙骨憂太:驚恐.jpg
他下意識開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過分了。
吾日三省吾身,聽老婆的話了嗎,幫老婆做事了嗎,把老婆伺候得舒服了嗎。
佛曰:善。
答案是肯定的,里香沒有賣了自家老公的理由,那麼面前的場景就十分可疑了。
乙骨憂太的神情漸漸沉靜了下來,他目光倏地挪到窗戶上,深色的窗簾仍然閉合,隱約有陽光透過。
他的左手手指微地一彈,一股濃縮的小型咒力團便倏忽彈射而出,精准擊中了窗簾縫隙,帶起的風流吹開了簾布,乙骨憂太在那一瞬窺見了窗外的景色。
他的臉色一冷。
即使角度不同,但到底在這個城市生活了這麼多年,他還不至於認不出這是東京。
但問題在於,時間。
這裡絕不是2024年的東京。
他略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發。
又被莫名其妙卷進了時空亂流裡?
起因經過都一概不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似乎沒有牽扯到里香,他的妻子並沒有跟他過來。
現在應該是處於過去某個時間段。
想要判斷具體是哪個時間點也不難,除了看日歷,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這個時代的「里香」。
如果她……不在的話,那就應當是在他十六歲到十七歲的過渡時期……
乙骨憂太闔上了眸子,他的嗓音在房間裡空蕩蕩地回響。
「里香——你在嗎?」
憑空湧現的、是一團漆黑的如墨般的咒力漩渦。
漩渦在半空破開了一處空洞,一只巨型的爪子從中緩緩探出。
乙骨憂太不可能不認得那只手。
他的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他就那樣定定地盯著那只怪物的部位逐漸顯露,先是雙手,然後是橢圓的頭顱、獨眼,半張的嘴裡,寒光凜凜的獠牙……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里香?」
怪物歪了歪頭,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口中發出。
「什麼……事。」
乙骨憂太凝視著它,幾秒後,他蒙上自己的眼睛,先是一聲嗤笑,接著笑聲越來越大,他仰倒在床上,不可自抑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哈哈哈……怎麼回事,哈哈哈……真可憐啊!這也未免太可憐了?」
失去了里香後,就制作了個一模一樣的傀儡欺騙自己?
你以為這樣就算是「活著」了嗎,你以為捏一個人偶出來,就能騙自己說她還留在你的身邊了嗎?
「沒有靈魂的東西,機械地按照你輸入的指令行動……」
想到那個可能的場景,乙骨憂太緩慢地搖了搖頭,他像是在憐憫著什麼般,不無嘆息地說道:「真是可憐,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你了……」
他一手搭在彎起的腿膝之上,食指豎起,一股內蘊磅礡恐怖的咒力在凝聚成形。
對准了那只沒有靈魂的咒靈傀儡。
只需一擊,這個外形最接近成功品的咒靈就會頃刻崩散。
捏造得很完美,想必之前已經練習過不下百次了吧。
但是。
「這種東西,可不能算作『里香』啊。」
乙骨憂太低聲喃喃道。
他可不允許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偶,頂替他妻子的名諱。
他的眼瞳中,閃過了不知名的光彩,他在喃喃自語,像一個狂熱的信徒。
「里香是唯一的,是獨一無二的,是不可替代的,是不容褻瀆的……」
每個世界都只會有一個里香,初次之外的存在,都是需要銷毀的冒牌貨。
乙骨憂太的神色冷靜到近乎冷漠,眼裡沒有惡意,只有他堅信的理所當然的真理。
食指尖,咒力的攻擊蓄勢待發,而坐在地上的那只咒靈傀儡卻仿佛感知不到即將來臨的危險,它奇怪地看著坐在床上的黑發青年,它熟悉對方的咒力,不明白為什麼換做以往早就對它親親抱抱的人類會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
被編輯指令的大腦無法像真正的人類一樣深入思考,思維簡單的咒靈傀儡歪著腦袋想了想。
既然他不過來,那它就自己湊過去吧?
乙骨憂太的手指一僵。
過度震驚之下,凝聚完畢的咒力都陡然消散。
他感受到了手心下的摩挲,那只咒靈傀儡見他不動,便期期艾艾地湊了過來,乖巧地把腦袋放在了他的手下,自己蹭了蹭。
乙骨憂太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嘴唇線條都繃緊了些許。
良久,他放棄了。
一聲無力的嘆息後,乙骨憂太移開了手。
他沒有再看那只傀儡咒靈一眼,提起隨他而來的太刀,走出了酒店的房門。
第98章 穿原著番外(3)
我好困, 我好累,我可以不聽這些爛橘子瞎bb嗎。
以上,是乙骨·已婚男性·憂太此時, 最真實的想法。
他看著周圍一圈已經快從他的記憶裡淡化的老頭子們,耷拉著眼皮, 懶散地斜提著裝刀的布包,就差沒打個哈欠,顯示自己的無聊和疲倦了。
時間倒回幾個小時之前。
乙骨憂太剛出酒店,就遇上了米格爾, 他略微套了幾句話,了解到現在這個時間線的狀況。
幸虧乙骨憂太這幾年來外貌上也沒有太大的變化,無可替代的咒力就在那裡, 除了老婆里香之外,沒有人能做到第一眼就分辨出兩個乙骨憂太的不同, 也不會有人好端端地懷疑他是不是真貨。
和米格爾聊著聊著,乙骨憂太不禁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現在是他十七歲的時間點不錯,但這個走向, 怎麼越看越不對勁?
什麼叫「五條悟被獄門疆封印」、「夏油傑復活並二度判處死刑」、「虎杖悠仁解除死緩直接處以死刑」、「夜蛾正道處以死刑」……??
乙骨憂太覺得腦袋嗡嗡的。
高層這是干嘛?殺瘋了,趕盡殺絕是吧?
真打算讓本來就人口稀缺的咒術界再大削減一波唄, 笑死。咒術界要是真出了什麼差錯, 這些爛橘子得頂一半的鍋。
因為2024年的咒術界高層基本由新生血液頂替,乙骨憂太好久沒體會到這種被高層的騷操作震撼到瞳孔地震的心情了,一時間還有點懷念。
不愧是他們, 只有自己想不到, 沒有他們做不到。
想來他在這個時空是不能停留太久的, 里香應當很快就會找到辦法把他置換回來。
趁這段期間, 他大可以挽救一波局勢。
「我知道了。」
強忍住打哈欠的想法, 乙骨憂太微偏了下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虎杖悠仁的執刑人,由我來擔任吧。」
高層強制要求他定下束縛,乙骨憂太心裡呵呵,表面上則不帶猶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
虎杖啊,那個他也挺有好感的小學弟,里香的同期。
倒了血霉了,要攤上你們這幫爛橘子的事。
在未來的2024年,想要破除「束縛」也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再加上反轉術式,穩得很。
乙骨憂太走出了昏暗的會議廳,心裡愈發煩躁。
……只不過,比起這些。
他已經快半天沒有見到里香了,快·半·天·了!
宛如出現了戒斷反應,乙骨憂太難受得要命,一閉眼浮現出的全是妻子溫柔貌美的面容,心裡被貓爪撓癢癢似的,渴望在如同滴入湖泊的墨水般飛速擴散,逐漸侵蝕整顆心髒。
他甚至有點委屈。
本來,按照往常的這個時候……他已經趴在自家老婆香軟的膝枕上,等待來自妻子的愛心早餐的投喂了。
哪裡需要這樣……連夜趕回高專加班,和爛橘子高層們虛與委蛇,拿出奧斯卡的演技,和自己的小學弟來一波追逐教學戰。
啊,沒有老婆的一天。
他快抑郁了。
乙骨憂太低著頭走出會議室,他身上散發的怨念有如實質,若不是他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咒力不溢出,恐怕人世間又要多出一只特級咒靈了。
當天夜裡,乙骨憂太跟隨指令,趕到了虎杖悠仁所在的位置。
二十三歲的特級咒術師眼睛都沒眨一下,他大剌剌地把自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略微掃了一眼下方的幾個人。
虎杖悠仁他認識的,還有一個是脹相,至於剩下的……
乙骨憂太深沉地盯了他幾秒,最終確定,那張臉他也見過,禪院真希在本家競爭時把照片發到群裡的怒火傾瀉對像,據說是處處阻撓她的禪院家嫡子,禪院直哉。
判斷完畢,是個菜雞,沒事了。
「你就是虎杖悠仁?」
決定速戰速決把戲演完的乙骨憂太,掏出了自己的太刀。
一句話都沒有多說,陡然迎來學長攻擊的虎杖悠仁:?!
在乙骨憂太有意識的引導下,戰場被劃分為了兩個區域,他和虎杖,脹相和禪院直哉的。
這時候的虎杖悠仁根本不是乙骨憂太的對手,沒有兩招,虎杖悠仁便敗在了某靠譜成年已婚男性手上。
接著最讓他懵逼的事來了。
虎杖倒在地上,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髒被乙骨憂太一刀捅穿,血還沒來得及流出呢,又被乙骨嫻熟的反轉術式迅速治療好。
四方無人,唯有狂風呼嘯。
虎杖悠仁懵逼地捂住自己的完好的胸口,他怔怔地抬起頭來:「你是……?」
「乙骨憂太,你的學長。」
乙骨45度角仰天狀,他坐在坍塌的牆壁殘骸上,那憂郁的面孔,虎杖覺得若不是條件不允許,對方可能要抽起雪茄,吐出一口煙圈了。
虎杖悠仁沉默了片刻,接著道:「你是來殺我的嗎?因為我殺了很多人……」
「不是。」乙骨憂太不假思索地打斷了他,「我是為了我自己。」
對方話題跳脫太快,虎杖:?
然後他就聽見乙骨憂太說道:「趁早解決你這邊的事情,我要趕回去找妻子。」
黑發的青年無奈地揉了揉頭發,他斜覷了虎杖一眼。
「你們之間的糾葛,我不感興趣也懶得管啦……我不是你們世界的人,也沒資格對你的事妄加評論,不論怎麼說,你還是聽聽周圍親近之人的說法如何?」
「我不想再參與到這一團亂麻的18年咒術界裡,只想立刻回家,至少要趕上我妻子准備的晚餐,不然她會很生氣的,我不想睡書房……」說著說著,乙骨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如一只耷拉著耳朵、焉巴巴的大型狗勾。
虎杖悠仁震驚地:「……」
但他不愧是連五條悟的腦回路都能無縫銜接的人,面對乙骨憂太的奇妙妻奴發言,他竟然接上了話。
「打擾一下?您、您的妻子,是這樣的人嗎?」
「嗯?你說里香嗎?」
乙骨憂太精神一振。
你要和我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他臉上浮現出甜蜜和苦惱相交織的表情,咬著指甲,似在思索:「我想想,該從哪裡開始講比較好呢?」
他好像被戳到了什麼興奮點。
虎杖悠仁默默退避三舍,十動然拒:「其實我也不是非常想……」
但乙骨憂太已經聽不進去虎杖的發言了,他就像憋了許久、終於等到一個傾瀉口能讓他狂吹自家老婆的究極妻奴,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老婆有多好的,無腦狂熱里香吹。
「里香她啊,是世界上最最最可愛的女孩子!長相漂亮蠱人不說,聲音也超級好聽,我最喜歡的就是每天清晨里香喊我起床時的聲線了,甜美得像是嚼了幾十個棉花糖……」
他開始了。
虎杖悠仁的眼神,逐漸失去高光。
乙骨憂太的臉頰暈開淡淡的粉紅,他猶如一個沉溺於戀愛萌動之心的青春JK,不無幻想地對樹洞吐露自己隱秘的心事。
而虎杖悠仁,就是那個被捉住的,可憐的樹洞。
「里香不僅人可愛,性格也很和善溫柔。家務事的分配上也是,明明我都說了家務全部交給我就可以了,不管是幫里香洗衣服還是燒飯做菜我都很樂在其中的,但里香還是會和我爭……早上我經常賴床醒不來,里香就去給我煮稀飯煎荷包蛋了,誒,她的手藝也很好!」
救命。
虎杖悠仁的眼神開始絕望,他嘗試掙扎。
為什麼他一個十來歲的DK要被迫聽這些啊——!
但是虎杖悠仁壓根掙脫不了乙骨拽著他的手臂,對方可能無意識用上了咒力加持,虎杖這個三秒五十米的人形大猩猩都難以逃離。
乙骨憂太眼裡的情意快要溢出來了,只是談論他的妻子,就讓他的心尖止不住地發燙,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訴說著喜歡喜歡。
他仍然在絮絮叨叨。
「里香喜歡毛茸茸的可愛事物,所以前兩天我和里香去了寵物店,打算養一只貓貓來著。不過說真心話,我覺得那些小動物都比不上里香十分之一的可愛。」
「不過之後我們在路邊遇到了一只出車禍的白貓……所以購養計劃就擱置了,我用反轉術式治好了這只白貓,里香還有點不放心,怕有什麼隱患,就把這只貓貓送去了寵物醫院,不停追問醫生收養小貓的注意事項。」
「都用反轉術式了,哪裡還會有什麼隱患啊。」乙骨憂太無奈又寵溺地搖了搖頭,「她是不是又傻又善良?」
虎杖悠仁:「……」
我雖然不認識那位夫人,但學長你的濾鏡起碼八百米厚我算是看出來了。
遠方,空氣中還震動著禪院直哉和脹相對戰的咒力波動。
這邊,虎杖悠仁被迫干了幾大碗的乙香狗糧。
對方還越說越上頭,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乙骨憂太又吹了許久,從里香的性格到她的為人處世再到她的一顰一笑,乙骨憂太都仿佛能吹出一整片天的雲彩來,虎杖悠仁都麻了,他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乙骨憂太意猶未盡地轉了話題。
某純愛戰神對他調皮地眨了眨眼,悄悄問道:「虎杖君,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救命,這個仿佛JK宿舍女孩子聚頭閑聊的戀愛八卦話題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個畫風放在學長你身上沒有絲毫違和感?
虎杖悠仁斬釘截鐵:「沒有!」
先不提他一個死刑犯,還有沒有資格活下去娶妻生子什麼的。
光是看乙骨學長這沉迷老婆無法自拔的上頭模樣,他以後可能都要對此退避三尺,敬而遠之= =
談戀愛,好可怕。
第99章 穿原著番外(4)
2024年, 乙骨宅,早飯過後。
乙骨·十七歲·純情少年·憂太正蹲著身子,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貓窩裡的一只白毛小可愛。
看在里香的眼裡, 就是一只大貓貓在試探一只小貓貓,擼毛的邊緣蠢蠢欲動,想要伸出手去摸摸貓咪的下巴卻又怕驚擾了它,生生忍住了。
她有些好笑。
「憂太你直接上手就好啦, 雖然奶油性子怕生,但是你救了它來著,奶油還是很依賴你的。」
倒不如說, 小白貓是對除了乙骨夫妻檔以外的兩腳獸都很警惕。五條悟都差點在擼貓的時候被它咬了一口呢。
乙骨憂太扭過頭,眼裡略有些茫然:「奶油……?」
「啊, 是五條老師取的名字。」
里香無奈地攤手:「這還是其中最正常的一個名了,至於其他的喜久福草莓巴菲什麼的……憂太你也懂得。」那個老師完全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嘛。
乙骨憂太輕輕地「嗯」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下手指,那只小白貓立刻從貓窩裡鑽了出來, 十分配合地蹭到了他的手上,軟綿綿地「喵~」了幾聲。
乙骨憂太生澀地梳順著白貓的皮毛, 他不知在想什麼,眼瞳向下看去,無焦距的目光停留在地板上的一點。
他不是沒注意到里香剛剛話語中的重點。
「你說, 我之前『救』過它?」
「嗯。」里香大方點頭,「反轉術式真的很方便。奶油當時出了車禍,被撞得快要奄奄一息了吧,結果硬是讓憂太從鬼門關拽回來了。」
里香這句話一出, 乙骨憂太的眼神立刻就變了。
「車禍」……啊。
他的眉心微蹙著, 唇角的弧度也下彎了些許, 神色似是顯得空茫和悲傷。
因為是本人的緣故,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完美代入了自己當時的心境。
肇事車輛不見蹤影,行人匆匆走過,一只不顯眼的小白貓癱倒在路邊,身下是血泊,四肢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微弱。
去救救它吧。
不會再痛苦了,他現在已經有能力把你救回來,有能力保護你了。
別害怕呀,「里香」。
真是……帶著點自嘲,他淡淡地想道,這個家庭,組成人員都多災多難的。
令人艷羨的是,他們的結局都是好的。
不像他。這很好。
和心思過分細膩、因而總會想太多的乙骨憂太不同,里香並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艷陽高高懸起,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今天突然出了這個事故,里香一時間也想不出解決辦法,她發了條短信通知某萬能的五條老師,得到的回信是他半路有點事耽擱了,可能會晚一點再趕到。
行吧,特級咒術師,總會被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打亂計劃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自家也有個特級,親眼目睹過他們有多不容易,所以里香很寬容。
既然一時半會兒五條悟趕不來,他們也不好就在家裡干坐著大眼瞪小眼。
這或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鏡花水月,神明賜予的短暫的奇跡。
「憂太來到了這裡,不論是不是天意,都暫且忘記你的時空的那些事吧。」
里香輕松地說道,反正時空置換後在2018年的是她丈夫,憂太的能力如何她清楚得很,不必多加擔憂。
比起日常都能見到的成年版憂太,當然是十七歲少年可愛版憂太更讓她感興趣啦。
留下一句「憂太等我一下」,里香興衝衝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在乙骨憂太迷茫的注視中,一把將臥室門掩上。
她讓他原地等一會兒,老實孩子憂太就真的一邊擼貓,一邊一步不動地乖乖等著她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臥室房門「哢」地打開了鎖。
從裡面緩步走出的,是長發披肩、妝容精致的美麗女性,過膝的長裙並沒有太多的裝飾,絲綢的料面上鑲嵌點點銀鑽般的星光,樸素低調的黑白配色的裙子,卻奇妙地和里香的氣場吻合,介於少女的清純和成年女子成熟嫵媚之間的氣質,凸顯出她之前的半個小時精心准備沒有白費。
她臉上掛著歡悅的笑顏,在十七歲少年面前原地轉了個圈,長裙飄然。
「憂太,好看嗎?」
乙骨憂太眨巴眼睛,他好像呆住了幾秒,聽到里香的問話才反應遲鈍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啦。」
這還是憂太給她新買的,他真的很會打扮妻子。
不過很可惜,第一個見到她全新裝扮的人,不是他,而是這個十七歲的少年。
「天降奇跡——」
里香對他伸出手,邀請道:
「里香來當憂太的一日限定女友吧?」
就把這一天當成美好的夢吧。
夢醒了,過了無痕,什麼都不會剩下,殘酷的現實還要繼續,面前還是那不見盡頭的黑暗。
但至少這一天,唯有今日,是值得珍藏在砝碼盒裡,埋進在記憶沙灘中的寶藏。
我會盡全力,為你締造一個美麗的夢的。
好好休息一天吧,憂太。
………
「嗯……我看看我看看。」
里香對於約會行程其實並沒有多熟練,以前都是丈夫負責規劃好一切,然後她安心玩耍就行。
她此時正專心致志地查閱約會攻略。
翻看了許久,里香還是一頭霧水,她干脆偏過頭問另一個當事人:「憂太,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我全聽里香的就好。」乙骨憂太低著頭,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事實上,他全身的感官都仿佛集中在了和女子交握的右手上,實質的柔軟,她的體溫源源不斷傳來,乙骨憂太感覺他在握著一塊烙鐵,燙得嚇人,卻緊緊貼著,不舍得松開。
里香和他牽手的時候,表現得太自然了。反而是他,全程被動,不說破防,他壓根就沒有防。
「這樣啊……」里香有點為難。
「那,先去電影院,然後游樂場?是不是太老套了?」
哎呀,不管了!
里香干脆把約會攻略一扔,她放飛自我般說道:「約會就是要以開心為宗旨的嘛!我們就隨便逛逛,走到哪算哪吧!」
乙骨憂太回以她一個靦腆的微笑:「好。」
里香很是感慨。
純情時期的憂太,真是久違了。
要知道她的丈夫可是早就修煉成精,老練得不行了,她根本撩不動他,還經常被他反撩得滿臉通紅。
里香輕車熟路地把他帶到了一家電影院,之前沒在手機上訂票,所以他們是直接和前台現場買的票。
「您好。請問是一共兩位嗎?」
前台掛著官方式微笑,得到了里香的肯定回應後,便把兩張電影票遞給了他們。
「下一場在十分鐘之後,祝二位觀影愉快。」
里香點頭表示了解,她買了兩桶爆米花,打算和乙骨憂太邊吃邊等。
卻聽到身後的前台似是溫馨提醒,多說了一句。
「不過因為座位已經快訂滿了,只能給兩位安排相隔較遠的位置了。這位小姐,如果不放心您的弟弟的話,可以和周圍的人換一下座位。」
里香腳步一頓,臉上的表情逐漸尷尬。
她干巴巴地說:「好,我知道了。」接著沉默地走回了乙骨憂太的身邊。
她還記得,曾經是她經常被路人認成憂太的妹妹。
然後風水輪流轉,輪到她被「無中生弟」了。
說起來她和憂太的年齡差距,好像就沒穩定正常過= =
以前她的丈夫也經常來帶她來看電影,不知為何,二十三歲、正值大好青春的已婚青年,卻像個校園JK似的整天沉迷粉紅泡泡營造各種戀愛氛圍,什麼燭光晚餐、結婚紀念日、生日之類的還算正常,「重逢紀念日」、「復合(?)紀念日」等等層出不窮,里香懷疑在乙骨憂太眼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過節。
看電影是慣常操作了,有吉野順平這個專業電影鑒賞師在,他們也不用擔心踩到雷。
他們這回隨便選的一個影片,也是好評不斷的,校園純愛喜劇。
據說是以「純愛」為主打噱頭,吸引了不少向往神仙愛情的少年少女。
乙骨憂太看到電影票上的宣傳字樣時,神色變得略微妙。
心有靈犀地,里香適時說出了一句深沉的話。
「恕我直言,里香其實覺得這影片內容沒什麼好看的。」
她的老公一天到晚都在上演純愛,甚至人送外號純愛戰神,里香已經麻了。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你在他們面前談純愛?
電影開場時,里香循著座位找過去,想觀望一番有無合適的座位,好與憂太身邊的位置做交換。
然後她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伊地知潔高。
里香:「……」
她第一反應是出什麼事了難道電影院有咒靈了嗎,又定睛一看,她才發現在伊地知——這個咒術高專知名社畜的身邊,坐著一位不認識的普通女性,看樣子,他倆正在約會。
不得了了。里香一個戰術後仰。
這年頭連知名社畜都找到對像了,她趕緊拍張照片發同學群裡,順便讓那些仿佛一輩子找不到對像的母胎青年看一下,你們已經被一個社畜彎道超車了。
里香的目光很明顯,伊地知潔高也看到了她,還有里香身邊的少年。
不過乙骨憂太上半身都隱在燈光的陰暗處,看不真切,伊地知第一眼見到的是里香,他嚇得趕忙一個起身,向她打招呼。
「乙骨夫人,原來您也在啊……」
乙骨憂太略微一愣。
乙骨夫人……雖然但是,他是男生啊?而且這個稱呼也不太對……
順著伊地知的視線,乙骨憂太終於意識到,他在對里香說話。
「乙骨夫人」。
乙骨里香。
憂太:「……」
顱內爆炸。
第100章 穿原著番外(5)
2018年, 涉谷事變後。
如果非要給今天冠一名的話,應該稱之為「虎杖悠仁受難日」。
不過十來歲的高專一年級生,虎杖悠仁同學,在短短幾天內, 就經歷了老師消失、同伴離去、自己背負起眾多人命、遭受通緝等等苦逼之事, 其中辛酸, 不足為外人道也。
若說唯二值得高興的大概就是,多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歐尼醬,和一個奧斯卡影帝級別的戀愛腦乙骨學長。
粉發的少年規規矩矩地坐在地上, 雙目無神, 頭腦放空,無師自通了成年人社畜的必備技能之一, 「自動過濾上司的廢話」。
他不好打斷說上頭的乙骨學長,只能自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當作耳旁風呼啦啦地吹過。
不過或許是乙骨憂太這瘋狂打岔的緣故, 虎杖悠仁先前宛如被巨石壓在心頭的沉重心情, 也莫名輕松了不少。
人的情緒是真的有感染力的。
明明現在的情況並不樂觀, 但乙骨憂太這副無所謂的態度,也無端地緩解了虎杖悠仁的壓力,讓他看到了幾分玩世不恭的五條老師的影子。
……啊,對。說起來,他之前就隱約覺得乙骨學長和五條老師有某種相似之處了, 不單單是咒力上的感覺。
而是一種獨屬於金字塔頂端強者的漫不經心。
一如那位最強的代名詞,六眼的神子。他們身上自然散發的氣質, 是疏離於世界之外、站在雲端俯瞰大地的「傲慢」, 他們的強大讓他們可以游戲人間, 可以任性而為, 可以蔑視規則,動動手指就能毀掉所有不順眼的東西,如若無拘無束,必然會給世間帶來災難的恐怖存在。
然而,虎杖悠仁見到的這些「強者」,卻都自覺地給自己戴上了枷鎖。
五條悟投入了教學事業,「學生」就是他給自己添上的束縛。而這位乙骨學長……
……一位最大的願望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平穩穩過一生的特級咒術師,只要事情不搞他,他大概率是不會主動搞事的。
虎杖悠仁他們都不自覺習慣了有五條老師在的感覺,宛如「定心劑」一般,不管出了什麼事都能有人給他們頂著的安心感。
在五條悟羽翼下成長的他們,一旦失去了老師的無形庇護,那種彷徨感,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消散的。
誰能料到,五條悟剛走,另一根「定海神針」就到場了呢。
見到虎杖悠仁臉上浮現的若隱若現的微笑,明顯對方在走神,乙骨憂太只好不情不願地止住了話頭。
在他的感知範圍內,另一邊戰場的咒力波動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乙骨憂太適時起身,一手拖拽著某80kg的青春大男孩,敏捷地繞過眾多建築物,趕到了禪院直哉和脹相的戰場。
被打得可真慘啊。
乙骨憂太咂舌。
他在心裡略評估了一下,這個水平,禪院直哉好像也不過如此,真希她們的壓力可以減輕點了啊。
他打了個招呼,對上一臉血的禪院直哉的目光,乙骨憂太不加停頓、毫無惡意地說道:
「這不是直哉先生嗎?」
好久不見,這麼拉了?
「做個交易如何?」
我來治你,你給我打掩護。
禪院直哉身上能看出諸多的人類劣根性,包括貪生怕死這一點。
所以乙骨憂太並不擔心對方會拒絕這筆交易。
禪院直哉的臉扭曲了一瞬。
是錯覺嗎?這種被狠狠嘲諷了的不爽感……
乙骨憂太懶得和他們再繞圈子,恨不得快進到高層滅絕的某二十三歲靠譜已婚男性想了想,把虎杖悠仁和他同樣受傷的歐尼醬脹相都安置在了一處秘密基地。
到了安全的地方,一直精神緊繃的他們自然進入了深度睡眠中,乙骨憂太在一旁守著,燃起了篝火,順便今天第七百八十二次念叨,他的里香什麼時候才能來……
他才不會放出本世界的自己捏的手辦里香,他有真貨,沒必要給自己整代餐啊!
再想里香想得睡不著也不會,這是成年靠譜男性最後的倔強!
………
乙骨憂太百無聊賴往火堆裡丟樹枝,倏忽間,他手指微地一滯。
幾乎在他猛然抬頭的下一瞬,半空中出現了漩渦狀的空間扭曲,像是地球上的黑洞,時間在其中無限延展、坍塌,光線都被吞噬。
乙骨憂太眨了眨眼,唇邊洋溢起明媚的喜悅色彩。
他虛虛地張開雙臂,似是在等待什麼。
漩渦黑洞中的咒力氣息愈發清晰,那是有人在活動的證明。
率先從漩渦裡探出的,是柔順的黑發,輕飄飄地隨著主人下落的身軀,而在空中揚起。
那人鑽出了空間漩渦後便無法抵抗地球的重力規則,在牛頓露出的欣慰笑容下,那人呈一個優美的拋物線,砸向了早早做好准備的乙骨·二十三歲·憂太。
乙骨憂太被正面砸中,大概是衝擊力遠超他的預料,一時間他竟沒有站穩身子,兩人一起倒落。
「……」x2
一對完全相同的碧色眼眸,大眼瞪小眼中。
隨後鑽出來的乙骨里香甫一站穩,優雅一個抬頭,瞬間就僵住了。
她顫抖的手,掏出了手機,調開了攝像頭。
天哪,這是什麼百億世界名畫。
被壓倒在地的是更年長成熟的那一位,他神情懵逼,刀柄咯在自己後背了也不覺得難受,他死死地瞪著近在咫尺的某個少年,心裡想必在瘋狂刷屏臥槽。
和他一雙瞳眸對上的,正是趴在他身上的黑發少年,乙骨·十七歲·憂太傻傻地回盯他,兩只手摁著年長自己的雙肩,呈體前屈狀跪在活體人形地毯上,他像是整個人都嚇傻了,也不知道迅速回避。
最後一個出來的五條悟,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正是這聲口哨驚醒了懵逼狀態的兩個人,他們像是碰到了烙鐵一般飛速分開,把彼此的距離拉到最遠,還不約而同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生怕染上了什麼髒東西。
……該說不愧是同一個人嗎,默契十足。
里香吊著死魚眼,不忍再看,她先保存好了照片然後備份,接到了五條悟「記得給我一份」的暗示,她走上前去,安慰性地拍了拍自家老公的背。
「好啦好啦,憂太,我們來了。」
「嗚,里香。」找到了飼主的大型犬乙骨憂太頓時不顧場合,扒拉著里香,就想哼哼唧唧地委屈撒嬌,「為什麼你不是第一個出來的啊,我髒了。」
「……」里香艱難地,「不至於,沒必要自黑到這種程度。那也是你。」
乙骨憂太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
他才不要和手辦愛好者混為一談。
乙骨憂太,是真的對少年時期的自己捏了個「傀儡里香」的行為,表現出強烈的反感和膈應。
在自家老婆面前沒什麼可瞞的,里香問他為什麼,乙骨憂太猶豫了一下便如實相告了。
「……啊。」聽到真相,里香驚呆了。
她甚至有點好奇。
「那個傀儡里香是什麼樣的,能讓我看看嗎?」
捏傀儡她也會,可她也只能自己造自己的分.身。
沒想到另一個時空的憂太還會捏她的手辦?里香立刻生出了濃厚的好奇心。
乙骨憂太窩在妻子的懷中,他略有不爽地說道:「有什麼好看的,被編輯了指令程序的傀儡罷了。比不上里香的萬分之一可愛,而且這種自欺欺人尋求慰藉的行為,很幼稚。」
同名的黑發少年平靜地望了過來,他幽幽地說道:「你不過是比我幸運一些罷了,才能在這裡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信不信,只要我們對調一下,你也會這麼做?」
已婚男性呵呵:「激將法還太嫩了,小孩子。我會把自己的妻子雙手奉上給你嗎?」說到最後,他尾音揚起,帶了點嘲諷。
少年憂太不甘示弱:「不試試怎麼知道?你只是不敢而已。」
「試試我就綠了。」
□□味,愈來愈濃了。
成年版乙骨憂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後他轉頭喚出傀儡里香,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只有空殼的詛咒女王從墨水般的陰影裡鑽出。
少年憂太的表情再也平靜不下來了,他連忙喊道:「里香……!」
像是孩子見到了最心愛的玩具,又害怕它被別人奪走,少年乙骨憂太不加猶豫地迅速跑上前,抱住了巨型的咒靈,半個身子都擋在了傀儡里香的前方。
他不無心疼地檢查著傀儡里香的身體部位,在確認過對方完好無損後才微微松了口氣,對成年版自己的敵意也沒有那麼深了。
這個場面,看得在場所有人皆陷入了沉默。
里香狠狠地用指甲揪著自家丈夫的胳膊肉,再一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疼得乙骨抽氣,又不敢痛呼出聲。
她的心疼都快從眼睛裡溢出來了。
想到她的老公之前還扎過少年的心,里香一時氣不穩,又踩了踩乙骨的腳背。
之後,她便沒管苦不堪言的成年版乙骨憂太,而是徑直朝少年憂太走了過去。
「憂太,還好嗎?」她柔聲問。
「其實……我沒關系的。我也知道的。」黑發少年避開了她的視線,他輕柔地撫摸著自己捏造出來的傀儡,自嘲道,「里香,你也別怪他,他不過是把事實都說出來罷了。我的確是在自欺欺人,因為太想我的里香了,舍不得她走了,就自己捏了一個空殼……」
「這種行為,幼稚又可笑,他說得對。」
黑發少年把頭依偎在了自己的咒靈傀儡上,嘆息道:「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沒關系。里香不用擔心我。」
「都是我的問題。」
里香的心快嘩啦啦碎成片了。
她紅著眼睛,又回頭瞪了一眼成年版乙骨。
你看看你!把人家孩子的心傷成什麼樣了!
回家跪搓衣板,這事不睡三天的書房沒得商量!!
成年版乙骨:「??」
不是,老婆,你聽我解釋啊!
難道你就不覺得剛才那番話蓮味特別濃嗎,老婆!!
他就是個茶藝大師啊老婆,認清他的本質!
成年版乙骨憂太眼睜睜看著自家老婆把少年摟進了懷裡細聲安慰,而黑發少年緊緊貼著里香,從她肩上的空隙裡探出了半張臉來。
然後對著他,勾起一個挑釁的笑。
呵,不過如此.jpg
將一切收入眼底的成年版乙骨:拳頭硬了:)
………
場外架著攝像機的五條悟,心裡哦呼了一聲。
果然帶著攝像機跟來是正確的。
太精彩了。
修羅場,yyds。
第101章 穿原著番外(完)
虎杖悠仁是被篝火的炙烤聲驚醒的。
木柴在火堆裡燃燒, 清脆的劈啪聲中濺出了火星。
若不是他的精神實在過於疲累支撐不住,虎杖悠仁也沒可能在僅有一面之緣的學長身邊安然入睡,即使他表明了自己是好人。
他的眼皮十分沉重, 體質強勁得能一拳打穿牆壁的少年, 連撐開眼皮都要用上全力。
他的頭腦裡, 還是一片混沌的。
最開始, 是聽到快門按下時的哢嚓聲響, 交雜著似乎從天際遠遠傳來的嘈雜人聲。
好吵……
是誰啊?
尚未清晰的視野裡,唯有那一抹月光般的銀白色,是無法忽略的引人矚目。
虎杖悠仁認得那個顏色, 在他的記憶裡, 也只有一個人的頭發是如此干淨的純白。
思維漸漸明晰, 可他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虎杖悠仁不可置信地呢喃著,對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五條……老師?」
「嗯?悠仁。」某位凍齡男子應聲回頭, 歲月在那張有如神祇般無暇的臉上不曾留下半分痕跡, 至少在虎杖悠仁的眼裡,他分辨不出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和三十四歲的五條悟有什麼區別。
五條悟愉快地打了個招呼:「醒了啊悠仁, 睡得好嗎?」
他的手上還拿著攝像機, 手指正抵在快門的位置。
「五條老師……」
「噓——」
五條悟把食指豎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眼神示意虎杖悠仁看那邊,正在上演的激烈修羅場。
他對另一個時空的學生做了幾個口型。
——之後的事情咱們慢慢解決啦,現在先看場好戲如何?
虎杖悠仁:……
確認了,還是五條老師那個味兒。
可惜了,一盆涼水潑上了五條悟的頭, 把他的興致給澆沒了。
內訌只是暫時的, 乙骨憂太當然不可能真的大庭廣眾之下上演修羅場, 也沒興趣把家事往外揚。自從當初不小心被五條老師錄下來然後在同學聚會的時候播放錄像……那種社死現場之後,乙骨憂太就學乖了。
不管有啥家事,一定要關上家門再處理。
不能給猹們一點吃瓜的機會。
尤其是某個白毛的,在高層退場、咒靈減少後就無聊到開始折騰學生的藍眼貓貓。
乙骨·成年版·憂太先一把將自家妻子拽回了身邊,對年少的自己投以警告的眼神。
【別想了,這是我的老婆。】
【比起這個,先暫時休戰?你也不想被別人看了笑話是吧。】
兩人迅速達成了共識。
在五條悟略微遺憾的視線中,乙骨憂太對他微微躬身,禮貌說道:「那我們先帶里香回酒店,五條老師,您解決好這邊的事之後再來通知我吧。」
五條猹頗感無趣地放下了攝像機:「行吧。」
他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都不肯讓他逗了。
果然結婚的男性十八變嗎。
五條悟回頭看向虎杖悠仁,蹲下身來,和這個還處於最可愛年齡的捧哏學生平視。
「悠仁遇上了什麼麻煩?說出來聽聽,老師幫你解決吧~」
按理說平行世界的事與他無關啦,但來都來了,不搞點事就走,也不是他的風格。
就命名為——Good looking guy五條悟的日行一善!
………
里香遇上了一個十分為難的問題。
酒店只有之前少年憂太開的一間房。
然後他們現在,有三個人。
被兩個老公夾在中間的里香:幸福來得太突然。
一年長一年少的兩個男性對視一眼,他們同時走上前,對前台說道:
「麻煩,我要再訂兩間房/再開一間房。」
前台小姐姐:不知所措.jpg
她糾結地看了看疑似雙胞胎兄弟的兩人,躊躇道:「額……請問你們是需要兩間還是一間?」
「當然是兩間。」少年憂太蹙眉。
他先前開的一間,再加上新的兩間房,正好他們三人一人一間啊,有什麼問題?
「不。」成年乙骨輕描淡寫,雙手插兜,「一間就夠了。」
「你可以單獨住一間。」拍了拍年少自己的肩膀,成年版的乙骨憂太露出一個溫和有禮的微笑,「我和我的妻子向來都是住一間房的。」所以只開兩間就夠了。
前台小姐姐恍然。
少年憂太被噎到,他破防了。
偏偏這句話,壓根找不到漏洞。
黑發少年沉郁地瞥了他一眼:「那里香也可以和我住一起。」
成年乙骨淡淡一笑:「你人長得醜,想得倒挺美。」
前台小姐姐忽然噴茶,她狐疑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打轉,他們的臉龐部位是重點。
里香默默地捂住眼睛,不忍直視。
沒必要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真的。
憂太你是忘記了你們一張臉了嗎?
她忍無可忍,提起了聲調,蘊含幾分惱怒:「你們爭夠了沒。那要麼聽里香的,里香一個人一間,你們兩人另睡一間好了!」
十七歲的那個憂太也就算了。
她的丈夫怎麼也跟著幼稚起來了?他明明不是那種性格的人啊。
老婆發話,同為妻奴的兩個人不敢再發言,唯恐在里香的怒火邊際線上蹦跶。
事實證明,這個家庭,食物鏈的最頂端永遠是老婆:)
里香嘆息一口氣,她挽住了丈夫的胳膊,對年少的乙骨憂太輕聲說道:「我們只是時空中的過客而已,馬上就會離開,甚至在你的記憶裡不會留下多少痕跡,憂太沒必要太在意了。」
說完這句話,里香便拉著二十三歲的乙骨回了房間,隨著他們房門合起的響聲銷匿,黑發少年才挪開了自己的目光。
他喃喃自語,音量太過低微,被穿堂而過的風輕易吹散。
「……不一樣的。」
不論你們停留的時間多短,你們的意義都非比尋常。
是你們的存在告知了他,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在那個做出了正確選擇的時空中,他們的未來鋪滿了糖果和鮮花,通往終點的盡頭,一路都是幸福的味道。
縱然南柯一夢終歸醒,煙雲過了,也落下點點星痕。
你們讓他窺見了幸福的可能性,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管中窺豹般,勾勒出了另一幅暖色調的畫卷。
僅僅憑此,他就需要感謝你們了。
………
里香趴在乙骨憂太的膝頭,指使他給自己按摩腦袋。
乙骨憂太自然任勞任怨。
臥室裡出乎預料的寂靜,里香等了許久,也沒聽到丈夫的聲音,她不禁失笑。
「憂太,還在生氣?」
「沒有。」乙骨憂太果斷否認,「和小孩子置氣,那我還不至於。」
「嗯……」
里香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讓她方便直視乙骨憂太的眼眸。
她的眼裡則含著柔光,如春日混雜了青草氣息的暖風。
「憂太的醋點可真奇怪,明明你也很清楚,里香是不可能被搶走,也不可能離開你的吧。」
「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嗚哇,可怕的獨占欲。
里香這麼想著,卻止不住面上泛起的笑意,她打趣著說道。
「憂太要是一直這種心態的話,以後可能會很難辦呀。」
乙骨憂太沒有接上她的腦回路,打了個問號:「什麼意思?」
「你想想,憂太連過去自己的醋都吃,那萬一以後我們要了個孩子呢?」
「……哈?」乙骨憂太按摩的手一僵。
里香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性。
她一本正經道:「是這樣。里香和憂太以後如果有孩子的話,孩子長得會和憂太很像吧。小孩是肯定要母親時刻陪伴的,憂太就不能像以前一樣經常黏著我了,那該怎麼辦?」
乙骨憂太斬釘截鐵道:「那就不要了。」
「……」里香懵懵然,「這樣……?」
乙骨憂太把臉埋到妻子香香軟軟的懷裡,熟練地撒嬌道:「本來我就不想和里香要孩子。」
孩子這種生物,就是個惡魔。
只是想想有了孩子後自己被擠占的溫存時間,乙骨憂太就接受不能。
他不想讓里香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也不想平白多出一個未知生命,爭奪他在里香心中第一的席位。
最重要的是……
「里香,會很辛苦的吧。」
他可是從里香生理期那會兒就在惡補這方面的知識了。
女性從備孕到分娩,再到生完孩子後幾個月,整個生育的過程,都是充滿疼痛和苦楚的。
看著書籍上的文字,那些冷冰冰的描述,再代入一下他的里香。
乙骨憂太就心疼得快死掉了。
他連讓里香吃一天的苦都舍不得。
更別說將近一年的時間。
想都不要想,直接駁回,沒可能的。
里香怔愣許久,她沒想到是這個理由。
「里香喜歡孩子嗎?」
「也不是說喜不喜歡……」里香呆呆地說道,感覺踩在了軟綿綿的雲朵上,不切實際,「我只是覺得,家裡多添個人挺熱鬧的?而且孩子要是長得像憂太的話,一定會超級可愛的吧。」
直至現在,里香也沒忘記她和乙骨憂太初次見面的場景。
那個誰也不知道,會在未來直擊她的心髒的,病床上蒼白又脆弱、如洋娃娃般的男孩。
乙骨憂太:「……算了吧,饒了我,里香。」
一個和他八、九分相似,一天到晚和他爭寵的小惡魔?
他會死的。
「嗯唔,那好吧那好吧,聽憂太的就是啦……」
懶洋洋地又翻了個身,里香在自家丈夫嫻熟的按摩手法下,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第102章 婚後日常番外
是清晨。
乙骨里香是被奶油小白貓的小舌頭舔舐醒的, 柔軟的長毛掃在她的臉上,帶來一陣搔癢,里香甫一睜眼, 就被自家仙女貓貓的湛藍大眼睛擊中心髒。
她禁不住把臉埋在白貓貓軟和溫暖的肚皮上, 開始吸貓。
「奶油~早上好呀。」
小白貓的肉墊被她捏了兩下,它的尾巴掃了掃床單,軟乎乎地喵了一聲, 當是回應了。
里香睡眼惺忪地撐起了上半身, 她托著貓貓的兩只嫩爪, 凝視著它那對天空藍的眼睛。
「你爸爸呢?」
「喵~」
奶油靈巧地從里香手中蹦出來,跳下床鋪, 優雅地走了兩步, 又回頭看了看里香, 示意她跟上來。
貓貓被人養久了,也是能成精的。
別耽誤孩子上東大.jpg
反正是在自己家裡, 里香也不在乎形像什麼的了,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發尾到處翹起的黑發,穿上拖鞋, 便跟著奶油來到了客廳。
白貓貓輕車熟路地躍上餐桌,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找到自己的位置乖巧坐下, 它湊到正在擺餐盤的男主人身前,喵喵地叫個不停。
乙骨憂太把手中盛有糖心蛋的白碗放下,他卸了圍裙,略有為難地看著小白貓:「不行啊,奶油。你半個小時前才吃過一頓魚肉飯呢, 再讓你無節制地胖下去, 你媽媽就要罵我了……」
奶油頓時生氣了, 它張牙舞爪地發出猛獸咆哮:「喵喵喵!」
乙骨憂太卻態度堅決,搖頭說道:「不行就是不行,好孩子要自覺。不能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哦。」
「喵,喵喵咪嗚!」
「這個……只是再喝一小瓶奶的話,倒也可以?我待會兒去冰箱給你找找。」
「喵嗚~」
「嗯,不用客氣啦。」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奶油頓時懶洋洋地融化成了一灘貓餅,掃把般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妨礙著自家男主人的家務工作,然後被乙骨憂太拎著後頸肉放到了椅子上。
奶油有點委屈,它決定告狀。
作為一只貓,擁有天生敏銳嗅覺的它,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家庭的食物鏈頂端是誰!
「喵喵,咪嗚!」
在奶油鍥而不舍的呼喚下,乙骨憂太終於注意到倚著門框的那位,不知站了多久,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和奶油跨物種對話的黑發女子。
乙骨憂太的聲調都明快了幾分:「里香,你醒了。」
「嗯。很難得啊憂太,今天竟然沒有賴床……」乙骨里香慵懶地邁開步子,拉開奶油旁邊的座椅。
她順勢把梳子遞給了乙骨憂太。
在憂太輕柔地為她梳順頭發的時候,里香邊擼貓貓邊說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憂太你是怎麼做到和奶油無障礙交流的?」
真的很厲害,貓語十級。
而且他倆每天在家裡上演的雞飛狗跳的日常……就很迷幻,里香好幾次覺得這倆可以收拾收拾漫才出道了,讓憂太當個咒術師,路走窄了。
乙骨憂太失笑:「不是啦,我也聽不懂貓語啊。就是根據奶油的情緒變化、情境反應什麼的,推測出來。」
哪個咒術師不對情緒敏感呢,動物的情緒也是情緒。
「哦……」
里香把奶油平放在餐桌上,當作枕頭,腦袋趴在上面,又打了個哈欠。
沒營養的對話還在繼續,只不過話題變了一個而已。
「里香還困的話可以回去睡的。」
「你都准備好早餐了……」
「沒關系呀。」乙骨憂太對她溫柔一笑,「我可以喂給里香吃。」
里香靜默了一會兒。
所以為什麼每次同學聚會,都有人明裡暗裡地示意憂太你就是個廢妻制造機,憂太好好反省一下。
可惡,再這麼下去她也頂不住了,這才結婚幾年,她就感覺自己要被憂太養廢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若不是她心血來潮也會找點事情做,家務都要被他包攬。
上得了戰場,殺咒靈如切菜,也下得了廚房,洗手做羹湯。
能忍耐住這倆膩歪氣氛的也只有身為貓貓,無牽無掛的奶油了,它早就習慣被自家女主人當枕頭,只要還有飯吃,沒問題,都可以。
「回籠覺什麼的……」
過度的溺愛面前,里香很是猶豫不決,就像有一只天使一只惡魔在腦袋兩邊盤旋,天使戳著自己的太陽穴告誡她要勤勉,惡魔則在耳旁不停地低語。
天使:「人不能,至少不應該。生命在於運動,懶惰的人是沒有前途的!」
惡魔:「你有老公。」
天使:「難道你不想好好享受外面燦爛的陽光嗎?不想去擁抱美麗的大自然嗎?」
惡魔:「你有老公。」
天使:「人的一生最後只能靠自己啊,想想你今天的行程,難道要推遲到明天嗎?明日復明日啊!」
惡魔:「你有老公,你老公叫乙骨憂太。」
天使:「……淦!」
惡魔完勝!
里香直接放棄思考,她掙扎個什麼勁呢,反正完事有憂太,早飯可以讓憂太喂,梳順的頭發因為回籠覺又變凌亂也沒關系,讓憂太再梳一遍就可以了嘛。
里香歡快地往乙骨憂太懷裡一倒,吧唧地親了一口他的臉頰。
「那就交給親愛的啦,你來喂我~」她指著餐桌說道,「我還要吃火腿,糖心蛋給我拿根吸管。上午憂太去買菜,里香中午要吃壽司拼盤。」
「好呀。」
乙骨憂太一口答應,他把她打橫抱起,送回了臥室的雙人床。
他們的雙人床上,為了照顧被丈夫寵得越來越懶惰的某人,是有一張床上桌的。
乙骨憂太耐心至極地一口一口把早餐喂給她,里香身子一沾到床單,睡意就像打開了什麼開關般重新席卷而來,她發出一聲綿軟的鼻音,連乙骨憂太端來的半碗粥都沒喝完,就又沉入了睡眠中。
乙骨憂太輕攏著眉,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沒有抽紙巾,而是側身上前,吻去了妻子唇邊殘留的米粒,眷戀地分開時,纏綿的呼吸也隨之縷縷抽離。
收拾好殘羹冷炙,順便給奶油做好了貓飯後,他徑直逾過舔牛奶舔得不亦樂乎的貓貓,回廚房刷碗去了。
他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在耳畔漫開,單調的聲響很有助於大腦放空,乙骨憂太走神地想著,准備壽司的話,上午應該去買什麼材料好呢?
里香的年齡增長,她的口味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
她以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甜黨,但現在嘛……辛辣也喜歡吃,鹹甜皆可的雜食黨動物。
托她口味改變的福,乙骨憂太每天買菜需要花費的腦細胞更多了。
不管如何,三文魚總歸不會出錯。只是家裡冰箱的三文魚儲備量不太夠了。
現在要出門去買的話……乙骨憂太抬頭看了眼時鐘。
他需要把食材買回家,然後還要處理很久,趕在中午開飯前把壽司准備好。
按平常的路程,時間肯定是不太夠的。
好的。乙骨憂太冷靜地掏出一個手機。
在聽筒傳來三聲電子音後,對面接通了。
「喂?憂太,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麼事嗎?」
是五條悟,他最近可謂愈發的清閑了,什麼事都有他的學生去辦。
乙骨憂太一本正經地說道:「是的,五條老師,有一件非常要緊、至關重要的事……」
同為特級咒術師的自家學生用上如此鄭重的語氣,五條悟挑了挑眉,直覺應該不簡單。
「什麼事?」
「麻煩了,五條老師。您只要用無下限送我一段路就可以。」
「好。」
無下限術式坍縮空間,可以達到瞬移、縮步成寸(?)的目的。
幾乎就在乙骨憂太掛掉電話的下一秒,五條悟的身形便陡然出現在了他家的廚房。
乙骨憂太適時轉身,他對五條老師微微一笑,禮貌地報出了一個經緯度坐標。
五條悟:……經緯度坐標是我妹想到的。
雖說一言難盡,但有具體坐標,的確就能用無下限直接到達。
五條悟拍上了乙骨憂太的肩膀,只見身邊的場景一陣扭曲旋轉,他們瞬移來到了另一個地方,五條悟剛一抬頭,就被眼前嘈雜的環境震了個徹底。
到處都是吆喝聲,鼻間充斥的菜腥味,還算整潔的路面……
這不是菜市場嗎?
五條悟核善微笑:「憂太?」
乙骨憂太的目光無比真誠:「謝謝您,五條老師,無下限術式真的太方便了,省了不少路程。」
「這樣我就能趕在中午之前把食材處理好了。啊對了,五條老師,您能不能在這等我一會兒,我買完了菜後再送我回去?」
「……你小子,把老師當交通工具人使?」
五條悟覺得拳頭硬了。
活這麼多年,還沒有人敢對他這麼耍。
他早該知道的,現在的咒術界能出什麼問題,乙骨憂太就是故意含糊其辭。
他的學生就,越來越膽大了是吧。
五條悟感覺自己錯付了。
一個滿腦子老婆的戀愛腦,說出的話就該可信度減半。
偏偏他自己不認為有什麼問題。
乙骨憂太的眼神真摯極了。
對啊,惹怒了老婆,對他來說可不就是至關重要的、世界毀滅級的大事嗎。
「老師?」
五條悟呵呵一聲:「再見。」
當天晚上,熟睡的夏油傑慘遭電話轟炸。
他強撐著睡意,本想直接掛斷的,但看到了來電顯示,還是轉為了接通。
「悟?」
……然後他就聽了快一個半小時的五條貓貓的抱怨,內容全是關於「我的學生怎麼越來越不可愛了啊」、「結婚之後心裡就沒有老師了嗎」、「戀愛腦一生之敵」、「騙女人的東西(?)」……
夏油傑皮笑肉不笑:「悟,你凌晨兩點打電話給我就是抱怨這個?」
五條悟震驚:「傑,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嗎?!我們還是不是朋友了!」
夏油傑:「友情是給你拿來這麼消費的嗎??」
拜托反思一下,為什麼你的學生越長越成熟,只有你是越來越狗比!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深感自己是上輩子毀滅了銀河系才攤上這麼個摯友。
他無力地說道。
「反正你也整天無所事事,被當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就寬容一下。」
「畢竟,那兩位可是純愛。」
………
五條悟:這年頭純愛的釋義已經這麼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