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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鐐銬之下/Manacled》作者:Senlinyu【完結+番外】

《(HP)鐐銬之下/Manacled》作者:Senlinyu【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3139個瀏覽者
文案:

哈利·波特死了。大戰之後,為了進一步增強魔法界的力量,伏地魔開展了一項巫師人口再增長計劃。赫敏·格蘭傑手中有一條鳳凰社機密,她記不起來那是什麼,但這個秘密確實被隱藏在她的記憶深處。因此,她被當作一個用以奴役的代孕者送到將官長手中,直到她的思想完全解封。

警告:
本作為暗黑系作品。強奸和未經雙方同意的性行為將是本作中重要及持續性情節。文中包含角色死亡、心理創傷、戰爭暴力及酷刑描寫。建議讀者謹慎閱讀。
  
作者注:
本作中的角色不屬於我,他們屬於JK羅琳,而我並非JK羅琳。我在觀看《使女的故事》第一集 時萌發了關於本作的靈感。文中將有部分致敬元素貫穿整個故事。"將官長(High Reeve)"的稱謂即來自Lady_of_Clunn的作品《Uncoffined》。
jamethiel和pidanka擔當本作的試閱工作。其余所有錯誤均為我的創作問題。
本作與原作的分歧點始於《哈利·波特與鳳凰社》結尾。
  
譯者(AkaneC)注:
本譯文經原作者授權翻譯,經原作者及插畫師授權添加插圖(FFN版本譯文為無插圖版;全插圖版請見AO3:works/27449452/chapters/67104508)。
本譯文由saltedduckinspain自【章·十五】起擔任校對工作,由重力流星自【章·二十五】起擔任顧問工作。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1-5-25 15:40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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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在很久以前,赫敏就已放棄了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希望。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覺得也許只要自己的眼睛適應了環境,最終還是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

  這座深不見底的地牢裡,甚至連一絲月光也無法溜進來。牢房外的走廊上也沒有一只火把。她身邊只有無盡的黑暗,以至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瞎了。

  她已經用指尖撫摸遍了這座牢房的每一寸地方。牢門是用魔法封上的,並沒有那種可供撬開的門鎖。即使有,她現在所擁有的也僅是一堆稻草和一只夜壺而已。她輕嗅著身邊的空氣,希望能夠感受到什麼:也許是外面的季節,也許是遠處食物或藥水的氣味。然而空氣是渾濁、潮濕、寒冷的,了無生氣。

  她也曾希望,只要仔細檢查一下,也許就能找到牆上某處松動的石塊,也許就能發現某個秘密隔板後藏著的一根釘子,一把勺子,甚至一條繩子。但很顯然,這座牢房從未關押過什麼膽大妄為的囚犯。這裡沒有用來標記時間的劃痕,沒有松動的石塊,什麼都沒有。

  只有黑暗。

  她甚至連大聲說話來緩解無止境的沉默都無法做到。這是那些人將她拖進牢房、最後一次檢查過她的手銬後,烏姆裡奇送給她的"臨別禮物"。當時他們正要離開,烏姆裡奇卻停了下來,低聲念了句:"無聲無息。"

  她用魔杖尖挑起赫敏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四目相對:"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烏姆裡奇咯咯笑著,轉身離去。她呼出的甜膩口氣終於離開了赫敏的臉頰。

  赫敏就這樣被留在了黑暗和寂靜中。

  她是被遺忘了嗎?沒有人來過這裡。沒有酷刑。沒有審訊。只有黑暗、寂靜和孤獨。

  有時,食物會毫無預兆地直接出現在她面前,但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因此她也無法借此判斷時間。

  她在腦海裡默背魔藥配方、變形咒語、如尼文,甚至是童謠。她一邊用手模仿揮動魔杖的動作,一邊用口型念著咒語。她從一千開始減去質數倒數。

  她開始鍛煉身體。顯然,他們沒有想要限制她的身體活動,牢房的空間足夠讓她完成側滾翻。她學會了倒立。她會用—從感覺上來說—幾個小時的時間做俯臥撐,還有她的某位表親在某個夏天迷上的一種叫做波比跳的運動。她發現她可以把雙腳伸進牢門的欄杆空隙,然後用倒掛的姿勢做仰臥起坐。

  這些運動可以讓她清空大腦,一邊計數,一邊鍛煉體能的極限。當她四肢發軟時,她就會癱倒在角落裡,陷入無夢的睡眠。

  這是唯一能阻止戰爭最後時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不斷重現的方法。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也許已經死了。也許她正身處地獄。黑暗,孤獨,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只有那段最糟糕的回憶永遠在她眼前停駐。

  終於,有什麼聲響傳了過來—聽在她耳中振聾發聵。那是遠處傳來的一聲尖叫。一扇棄置已久的門被打了開來。然後是光—幾乎致盲的光。

  仿佛被刺中了一般。

  她踉蹌著縮回牆角,雙手捂住了眼睛。

  "她還活著,"她聽見了烏姆裡奇驚訝的聲音,"把她給我弄起來,看看還清不清醒。"

  粗糙的手將赫敏從牆角拽了出來,一下子把她的手從她眼睛上扯開。盡管她仍雙目緊閉,突然襲來的光線還是如利刃一般刺穿了她的眼角膜。她拼命掙脫開來,縮回手捂住雙眼。

  "哦,看在梅林的份上,"烏姆裡奇尖銳的聲音透著不耐,"竟然連一個沒有魔杖的泥巴種都制服不了。統統石化。"

  赫敏的身體頓時不能動了。幸好她的眼睛仍然緊閉著。

  "你要是真夠聰明,就該早點去死才對。鑽心剜骨。"

  詛咒穿透了赫敏僵直的身體。在所有對赫敏施過詛咒的巫師中,烏姆裡奇絕對不是魔力最強的,但她這次是認真的。赫敏全身劇痛。她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覺得五髒六腑生生絞在一處,試圖逃避哪怕一丁點的疼痛,頭部隨著周身的痛楚而劇烈抽搐。

  仿佛許久之後,劇痛終於停歇,卻也並不完全如此。詛咒已然結束,但痛覺仍在她體內盤踞,仿佛她的神經被鞭打過一般。

  赫敏能感覺到她的思想掙扎著想要逃離,妄圖從仍未消散的痛苦中脫身。休息一下就好。休息這一下就好。但她做不到。

  "帶她去做評估。無論治療師說了什麼,我都要第一時間知道。"

  她的身體被飄浮咒托了起來,但她仍能感受到全身的疼痛,以及周圍模糊的動靜。聲音太多了。她能感受到聲波震動與她的皮膚接觸時發出的刺耳的聲響。她此前一定是被關在某個與世隔絕的牢房裡,否則無法解釋此刻空氣中幾乎是爆裂而出的聲音和光亮。

  她強迫自己默數著身邊的那道腳步聲堅持下去。直走十步。右轉。三十步。左轉。十五步。停下。那個用飄浮咒托著她的衛兵敲響了門。

  "進來。"門後是一個低沉的聲音。

  門"吱吖"一聲打開了。

  "把她放在那兒。"

  赫敏感到自己被仰面放在了體檢台上。

  她感覺到一支魔杖戳了她一下。

  "最近給她下了什麼咒?"

  "石化咒和鑽心咒。"另一道聲音回答。赫敏覺得自己認識這個聲音,但痛覺仍舊占據她的感官,讓她無法辨認。

  "在石化的時候用鑽心咒?"治療師聽上去幾乎氣得跳腳,"多久?"

  "一分鐘吧,也可能更久。"

  治療師發出了憤怒的呲牙聲。"我們剩下的可不多了!烏姆裡奇是想把她們全毀了嗎?綁住她,我解咒的時候她可能會弄傷自己。"

  赫敏感覺到她的手腕和腳踝被皮帶捆住,口中也被塞進了什麼東西。一支魔杖尖停在她的太陽穴旁。

  "咻咻,小女巫,如果你還沒昏過去的話就仔細聽好了。這會很痛—很痛的。但是,"他的聲音滿是愉悅,"之後你會感覺好些的。咒立停!"

  赫敏覺得整個世界都爆炸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再次被鑽心咒擊中了一般。她終於能動彈了。身子本能地縮緊,口中一邊尖叫,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軀,那些用來束縛她的皮帶幾乎無法壓制她拱起的腰部。似乎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停止了扭動和哭喊。但肌肉仍在劇烈抽搐,胸口也因為抽泣而起起伏伏。

  "行了,你可以走了。"治療師說著又用魔杖戳了戳赫敏。"不過,告訴烏姆裡奇,要是下回再送來一個這副樣子的,我就舉報她蓄意破壞。"

  赫敏勉強睜開一只眼睛,看到那名衛兵離開了房間。她視野模糊,周圍的一切都明亮得讓她難受。但此時她已經能辨認出一些模糊的輪廓,光線也不像最初那般讓她痛苦了。或者,更確切地說,此時她身上還有比雙眼疼得多的地方。

  那位身材高大的治療師走回她身邊。赫敏認不出他是誰。她眯起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些。

  "哦,不錯嘛,你的眼睛已經可以追蹤運動了。"他伸手轉過她的手腕查看手銬上的囚犯編號。"273號…"

  他從架子上取下一份薄薄的文件,一邊快速瀏覽著一邊皺起了眉頭。

  "很顯然,是個泥巴種。霍格沃茨的學生。哦,還是個尖子生。嗯…五年級時下腹受過不明詛咒。這可不是什麼好情況。行吧,來看看我們該做些什麼。"

  隨著一道復雜的診斷咒,赫敏就看見自己的魔法標識懸浮在她頭頂,各種顏色的球體沿著她的身體排列開來。

  治療師用魔杖輕點那些球體,然後潦草地記了幾筆。他似乎格外關注她的腹部,尤其是其中一個紫色的圓球。

  "你—"她的聲音因為嘴裡塞著的東西而變得粗啞,"—你在看什麼?"

  "嗯?哦,各種各樣的東西,主要是你的身體健康狀況。你的體能非常好。我很好奇他們到底把你關在哪裡?雖然如果我不弄清楚你身上帶著的那道陳年詛咒是什麼,其他都白搭就是了。"

  安靜地工作了幾分鐘後,治療師低聲笑了一下,接著用復雜的動作揮舞著魔杖,念了一道赫敏也不知道的咒語。她看見一道深紫色的火焰直直飛進了自己的腹部,頓時覺得自己的內髒開始翻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蠕動。

  還沒等她尖叫出聲,治療師立即施了一道紅色咒語。她體內的蠕動感隨之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溶解的感覺。

  "那是一道失誤咒,"治療師解釋道,"那人想把你從內到外生吞掉,但幸好這道詛咒沒有完全生效。我已經做好了修復和解咒,不用謝。"

  赫敏沒有答話。她可不相信這是為了她好。

  "那麼,我這裡結束了,你合格了。我相信對於我們來說,你會很有用的。不過你中的鑽心咒還需要一定治療,然後才能完全康復。我會記下來的。"

  他魔杖一揮,捆住她手腳的皮帶便松了開來。赫敏慢慢坐起身,肌肉仍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治療師打開門朝外喊道:"她合格了,你們可以帶她去下一個地方了。"

  然後他走回辦工桌前。

  所有的一切都閃得發亮。赫敏只能眯著雙眼。光線太強了,她幾乎無法看清周遭物體的形狀。

  她舉起自己仍在顫抖的手,將塞進嘴裡的東西拔了出來。下一刻,她的牙齒就開始打顫。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冷。太冷了。

  衛兵向她走了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准備帶她離開。她從體檢台上跌了下來,努力想要站起身。

  她整個人都在搖晃。

  "先…生…"

  這真的是她的聲音嗎?她已經記不起自己的聲音應該是什麼樣的了。

  詞句含糊不清地自她口齒間滑出,房間裡的所有發光的東西似乎都在她眼前扭曲變形,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扔進了灌滿水的金魚缸。治療師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我想…我…要…休—"她的牙齒仍在打顫,似乎說不出話來。她又試了一次:"休—休—克…"

  黑暗突然滲入視野邊緣,所有發光的東西都消失了。她最後看見的,只有治療師那張飄浮著的、帶著些憂慮的臉。她雙眼後翻,向下倒去。

  沒有人接住她。

  於是她的頭狠狠撞在了桌角上。

  "媽的!"衛兵一聲咒罵。他的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扭曲失真。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赫敏才想起來,他可能是馬庫斯·弗林特。

  恢復意識的過程就像是被燕麥粥淹沒似的。赫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第一反應會是這個比喻。她掙扎著想浮上水面,向那些低沉的聲音游去,試圖聽明白身邊的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十六個月的隔離監禁!沒有光線!連聲音也沒有!不管怎麼看,她就算不死也得徹底瘋了。我們甚至連她的任何記錄都沒有!簡直跟被扔進無底洞一樣!瞧瞧這個,隔壁187號的文件,看見她的有多厚嗎?體檢!血液報告!心理健康培訓!魔藥處方!我連她被你弄殘之前的照片都留得好好的!可是這個—什麼都沒有!她的記錄上只寫著她被分配到這座監獄,然後就人間蒸發了!沒人見過她!連她進食的記錄都沒有!十六個月啊!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沉默之後,赫敏聽見了另一道聲音:"呃—嗯…"

  烏姆裡奇開始用她帶著假笑的哄騙式口吻說道:"這裡關的囚犯太多了。如果有一兩個像格蘭傑小姐那樣被我們忙中出錯忘記了,也不足為奇嘛…"

  "格蘭傑—小姐—"另一個聲音突然變得驚恐起來,甚至有些結巴,"是那個格蘭傑?你早就知道是她?!你存心想讓她死是吧!"

  "什麼?不!我絕對沒有—她們的命運只有黑魔王有權決定,我只是一個僕人…"

  "你真以為我們的主人會忘記赫敏·格蘭傑這樣的囚犯?他如果知道你干了些什麼,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夠殺的?"

  "我沒想關她這麼久的!這只是暫時性措施。你們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必須百分百確保她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出不了牢房。那時候城堡還在重新修繕,然後—當准備工作完成之後,我已經完全忘記有她這回事兒了。我絕不會違逆主人的!"

  "主人交代的這項事業,成功與否全落在我們倆身上。如果我再發現你有任何的破壞行為,哪怕是一點點風吹草動,我都會立即上報給他。所以,格蘭傑現在完全交由我接管。沒有我點頭,你不許靠近她。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不管究竟是誰干的,我都會算在你頭上。"

  "但是—但是她的仇人很多…"烏姆裡奇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我只能建議你加倍仔細地督查你的監獄了。黑魔王在計劃裡還特別提到了她。如果有必要,我今天就可以帶你去見他。我為此付出的時間比你多得多,也比你用心得多,所以我才有了今天,典獄長。我不會讓任何人妨礙我的。現在,去處理剩下的人吧。黑魔王要求今晚就要上交合格名單,而我居然還得浪費大半天的時間來糾正你的錯誤!"

  一串腳步聲漸漸遠去。是烏姆裡奇的—赫敏如是想,也如此希望著。她睜開一只眼,想悄悄看看周圍。

  "你醒了。"

  看來她還不夠"悄悄"。她將眼睛完全睜開,抬起頭來,看到站在她身邊的治療師模糊的身形輪廓。治療師朝赫敏湊近了些,仔細打量著她。在亮光的映襯下,赫敏隱約能辨認她的外貌—一位年長的女人,面色嚴肅,穿著彰顯她身份資歷的治療師袍子。

  "所以,你是赫敏·格蘭傑。"

  赫敏不知該如何作答。先前她無意聽到的對話內容並沒有提及她會被要求做些什麼。但她知道,自己對伏地魔的某項陰謀計劃十分重要。他們不想讓她死,也不想讓她瘋,反而希望她身體健康。也許他們不會再對她進行那種可怕的折磨了。

  於是她默不作聲地待在原位,希望面前的這位治療師是那種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會打開話匣子繼續說下去的人。

  "我必須得問問你—因為看起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答案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又是怎麼保持神志清醒的?"

  "我…不知—道…"赫敏過了一會才開口。她的聲音比自己記憶中更低更抖,聲帶似乎已經萎縮了。她無法加快語速,輔音幾乎混在一起含糊不清,除此之外還需要多次停頓,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詞句擠出來。"我一直—做心算…我…背魔藥配方。我盡全力…防止—退化。"

  "真厲害,"治療師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在文件裡草草記錄下信息,"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們沒有任何你進食的記錄,但你的營養水平非常好。"

  "我—不知…道。食物自己…出現了。時間一直都不固定。我覺得—是故意的。"

  "什麼是故意的?"

  "不規律性…我想—"她感到喉嚨已經筋疲力盡—"是一種…剝奪感官…的方式,讓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每說一個字,她的聲音就變輕一分。

  "哦,確實,這方法倒是挺有創意。那麼你的體能呢?你從沒離開過牢房,肌肉張力居然比我們半數的治療師都要好,這是怎麼做到的?"

  "我無法…忍受思考—的時候,我只能鍛煉—直到沒有力氣為止。"

  "是什麼樣的鍛煉?"

  "什麼都有。跳躍,俯臥撐,仰臥起坐,各種—能讓我感到疲憊的東西…這樣我就不會做夢了。"

  治療師繼續寫寫劃劃。

  "你想逃避什麼樣的夢?"

  赫敏的呼吸有些急促。之前的問題都很簡單,但這個—這個過於接近現實了。

  "關於以前的夢。"

  "以前?"

  "我來到這裡以前。"赫敏的聲音平靜,憤怒。她閉上眼睛,房間裡的光已經引發了她嚴重的偏頭痛。

  "當然。"她又在文件上寫了些什麼,紙筆摩擦的聲音讓赫敏的肌肉反射性地收縮了一下。"在那些折磨的副作用完全消除之前,你必須待在醫療翼。我會請另一位專科治療師來看看你的大腦究竟怎麼了。"

  赫敏猛地掙開了眼睛。

  "是不是—"她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

  治療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舉起魔杖在她頭頂一揮。

  "在完全隔離、被剝奪感官的環境裡監禁十六個月,我得說你能保持清醒完全是個奇跡。當然,這種經歷不可能對你沒有任何影響,尤其是考慮到你來這兒之前的狀況。我想你在戰爭期間學過治療對吧?"

  "嗯。"赫敏邊說邊垂眉看著腿上的毛毯。毛毯已經破損不堪,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防腐劑氣味,幾乎讓她在嗅覺的刺激下吐出來。

  "那你就應該知道正常而健康的巫師大腦是什麼樣的。這就是你的大腦。"

  她輕揮魔杖,赫敏大腦的映像便被投射了出來。

  赫敏雙眼微眯。投影上散布著許多微小的光點,有些聚集在一起,有些則分散開來,這些光點布滿了她的大腦。她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那些是什麼?"

  "我最樂觀的猜測是,它們是魔法造成的神游狀態。"

  "什麼?"

  "你被隔離監禁的時候,你的魔力開始試圖保護你。但是,由於你不能對外施放魔法,所以魔力轉而內化。就像你說的,你一直在努力鍛煉避免退化。但是我們的大腦幾乎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能力。你的魔力已經將你的部分思想隔離開來。從結果上來說,它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保證你不會崩潰。正常情況下,神游的分布都比較籠統而模糊,但你的分布情況看起來就像外科手術一樣精確清晰。雖然說到底,精神治療並不是我的專長就是了。"

  赫敏驚恐地望著她。

  "你是說我—我精神分裂?"

  "不完全是。我以前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可能是一種新的魔法疾病吧。"

  "我—有多重人格嗎?"赫敏忽然覺得一陣暈眩。

  "倒也不是。只是你的部分思想被隔離了而已。我猜,你的魔力原本只是為了保護這些思想不受精神方面的衝擊,最終結果卻導致你自己也無法觸碰那些部分了。"

  赫敏心裡一驚。

  "我有什麼—記不起來了嗎?"

  "其實,我們也不能完全確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你究竟忘記了什麼。你父母叫什麼名字?"

  赫敏沉默了一瞬,試圖分辨這個問題的目的是究竟為了診斷還是獲取情報。她面上的血色褪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突然覺得自己呼吸困難,"我記得我有父母。他們是—麻瓜。但是—我記不起關於他們的任何事情了。"

  她掙扎著壓下心中升起的恐慌,哀求地看著治療師。

  "你知道些什麼嗎?"

  "恐怕我不知道。我們換個問題吧。你還記得你曾經就讀的學校嗎?你最好的朋友是誰?"

  "霍格沃茨。哈利和羅恩。"赫敏低著頭,喉嚨發緊,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很好。那你們的校長呢?"

  "鄧布利多。"

  "還記得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死了。"赫敏說著緊緊閉上了雙眼。雖然很多細節都非常模糊,但她對於自己說出口的結論非常確定。

  "沒錯。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巫師界終於確認了伏—伏—神秘人卷土重來後,他又被重新任命為了校長。"

  "有意思。"治療師又開始在文件上記筆記。"你還記得那場戰爭嗎?"

  "戰爭期間,我是個治療師。我一直待在醫院的病房裡。有好多人我都沒能救回來—我記得我們輸了。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沒能成功。哈利死了。他們—他們把他吊在羅恩和他的家人身邊,還有唐克斯和盧平。那些人一直把他們折磨到死。然後有人把我關進了那間牢房,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裡。"

  赫敏說話的同時渾身發抖,連帶著她身下的病床也開始搖晃,發出一種憤怒的吱吱聲。

  但治療師似乎沒有注意到,只是繼續潦草地記錄信息。

  "這真的很不尋常,也真的很有趣。我以前從沒聽說過這樣的神游狀態,所以我很想知道專科治療師會怎麼看。"

  "謬贊了。"她撅起嘴唇,睜開眼睛瞪著治療師。

  "好了好了,親愛的。我可不是徹頭徹尾的麻木不仁。從醫學角度來看,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夠在合理的情況下導致你大腦現在的狀況,那就是戰後創傷—你顯然受深受其害。話說回來,你下意識想要保護的究竟是什麼呢?你父母的身份?還是鳳凰社的作戰情報?你的魔力並沒有保護你自己的心智,而是選擇保護其他所有人,這真的非常有意思。"

  也許確實是這樣沒錯,赫敏如是想。但這有些難以承受。

  僅僅是能夠再次雙目視物,這種感覺就幾乎要將她壓垮。她可以開口說話。可以離開那間牢房。每件事都讓她覺得難以承受。太過真實。太過明亮。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治療師又埋首寫了幾分鐘筆記,然後抬起頭來。

  "除非專科治療師有異議,否則你必須先在醫療翼完成一周的康復療程,我們才能送你去下一個處地方。這會給你重新適應光線和聲音的時間,你受的刑和之前體檢時造成的腦震蕩也需要治療。"

  治療師起身准備離開,但她又停了下來。

  "我希望是我多慮了,但鑒於到你的學院和你過去的事跡,我還是應該提醒你。你現在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格蘭傑小姐。在此之後,你身上會發生一些無可避免的事情,但是它究竟會'不愉快'到何種程度,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這算是臨別的—贈言?威脅?還是警告?赫敏不能完全確定。治療師的身影消失在隔簾後。

  赫敏終於有機會仔細地四下環顧。她仍然身在霍格沃茨,身上的囚衣已經被換成了醫療翼的寢衣。她拉起袖子,瞬間又有些失望—很顯然,剛才那些與她接觸的人都沒有粗心到犯下打開她手銬的錯誤。

  她將手腕舉到眼前,仔細審視著那副手銬—它們幾乎是在她被關進牢房的前一刻才被戴在她手上,因此她從沒有機會看到它們真正的樣子。

  光線下,手銬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手鐲,和新鑄造的硬幣一樣閃閃發光。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手銬是鍍銅的。

  在那間黑暗的牢房裡,她花了無數時間想弄明白這副手銬究竟是什麼東西。簡單來說,手銬抑制了她的魔力。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她又該怎樣在無法視物無法說話的情況下擺脫這副手銬逃出生天,這才是她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想到那些發明這種手銬的人,赫敏也說不清自己是恨他們多一些還是佩服他們多一些。基於手銬上的銅質傳導魔力的方式,她很確定兩只手銬中都有龍心弦,還很有可能就是來自於她自己的那支魔杖。

  這副手銬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制"。

  她還在牢房裡時就一直努力地想施出無杖魔法,她能感覺得到魔力順著手臂流向手掌,但甫一接觸到手銬,魔力便消散無蹤。既然現在手銬鍍銅的猜測已然得到證實,她立刻就明白這是如何做到的了。

  —銅質吸收了她的魔力。她記得賓斯在魔法史課上說起過,曾有巫師嘗試用木頭以外的材料制作魔杖,而考慮到銅的魔力傳導性,它顯然是最佳候選之一。然而問題就出在,銅的傳導性過強—它會吸收它所能察覺的任何一絲細微的魔力,無論它主觀上是否想要這麼做。那位可憐的巫師還沒來得及施法,咒語就直接在銅魔杖中爆炸了,直接導致兩座魔杖實驗室被炸毀,那位巫師也因此失去了四根腳趾。自那之後,魔杖制造師們便開始嘗試銅以外的材料。

  至於手銬的核心材料,赫敏很確定是鐵。銅在龍心弦的輔助下攫取了她的魔力,再導入鐵質,魔力便能在手銬中被中和分解。

  還真是巧奪天工的發明。赫敏一想到這點就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鐵質手銬在巫師監獄十分常見,通過抑制魔力讓囚犯無法施放強大的魔法。但是鐵質無法將魔力完全中和,囚犯可以釋放微量的魔力以避開鐵手銬的抑制,或是慢慢累積,直到魔力聚沙成塔從自己身上爆發出來。而銅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強大的傳導力,再輔以囚犯魔杖的杖芯,無論魔力源自赫敏身體的哪一處,都能被銅近乎一滴不漏地吸收。

  此刻的她,已經實實在在與麻瓜無異了。

  [1] Burpee. 又稱"波比運動"或"立臥撐",結合了深蹲、伏地及跳躍動作,可鍛煉全身70%的肌肉。

  [2] Magical signature. 根據後文信息,類似於巫師與生俱來、獨一無二的身份屬性。


第2章

  "赫敏…"身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氣音。

  她猛地從手銬上移開視線,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腦袋自隔簾後探了出來。她眯起眼想要看清來人—是漢娜·艾博。

  赫敏唇間禁不出逸出一聲驚恐的低喘。

  漢娜只有一只眼睛。

  她的右眼正望著赫敏,而左眼卻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的大洞。那只左眼應該是被人生生拔出來的。

  漢娜立刻舉起手遮住自己的左臉。

  "抱歉。任誰第一次看到都會覺得很可怕吧。"

  "發生—什麼事了?"赫敏勉強著說出了這句話。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咒語能夠像這樣摘除整個眼球。魔咒書本裡有無數可致盲的毒咒,但沒有一種能夠導致她此時所見的詭異結果。

  "是烏姆裡奇—我—我想逃跑的時候,她用魔杖尖把它戳了出來。她不讓治療師們處理傷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殺雞儆猴。"漢娜微微把頭轉開,盡可能地遮住臉。

  "不過她也因此倒了霉。"漢娜垂下頭盯著地板,她的聲音聽上去近乎行屍走肉。"現在她最喜歡的懲罰是剁手指。只要你不聽話,或者想要逃跑,又或者用她不喜歡的眼神看她,她就會動手。帕瓦蒂和安吉利娜—她們的手指都不剩幾根了。"

  漢娜又用她僅剩的眼睛看向赫敏。

  "放棄格蘭芬多的那一套吧,赫敏。別逞強,也別耍小聰明,唯一要做的就是低頭順從。好幾個月了,大家一直想逃出去。但每個被抓回來的人都會被弄殘。每個想逃出去的人身上都有—我們試過很多次才知道—我們都戴著手銬—"漢娜舉起手腕,上面戴著鍍銅的手銬,"手銬裡有蹤絲。只要有人穿過保護咒屏障,他們就會派將官長去追捕,然後把帶回來的屍體吊在禮堂裡,讓所有人親眼看著它腐爛。"

  赫敏只覺得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蓋在身上的毯子。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是誰?"

  "金妮。他們帶回來的第一具屍體就是金妮。我們都以為你已經逃走了,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你。我們沒想到他們會把你關在別的地方…"

  漢娜的聲音弱了下去,她盯著赫敏,"你還不知道他們這次為什麼把你帶出來,是嗎?"

  赫敏搖了搖頭。

  "衛兵們互相之間談論過很多。戰爭結束後,我們都以為黑魔王會開始奴役麻瓜。但是—他的手下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疲憊。很明顯,他自己已經因為獲得了永生而變得耐性十足。他決定把純血巫師的人口再增長當作戰後的首要議程。接著他就親自將所有的男女純血巫師一一配對,讓他們結婚然後繁衍後代。"

  漢娜一邊背誦著她從衛兵那裡聽來的消息,一邊露出輕蔑的神情。

  赫敏有些訝異地蹙起眉。人口再增長?考慮到巫師人口總數,連年持續的戰爭造成的傷亡確實堪稱巨大。但赫敏完全沒想到伏地魔會注意這個,更不用說關心了。包辦婚姻在純血社會中並不少見,但強制婚配似乎就有些極端了。她很想知道他的追隨者們對此作何感想。

  "但是—幾乎沒有什麼嬰兒成功降生。這麼多年來,純血巫師的出生率一直在下降。一些女巫成功懷孕還引起了熱議。多數胎兒都被檢查出是啞炮,在出生之前就被強制終止妊娠了。嗯…"漢娜的聲音變得苦澀起來,"看起來,歐洲巫師人口的萎縮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黑魔王對血統純正的堅持。你知道,對他來說魔法就是力量。所以他決定利用混血和麻瓜出身的囚犯開展一個繁育計劃。這只是針對我們這些女孩子的,畢竟對純血女巫來說,讓一個麻瓜男巫去碰她簡直比死了更可怕。所以,我們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他們生孩子,直到我們的子宮衰竭。"

  赫敏開始感到惡心反胃,漢娜的臉上也寫著同樣的神情。

  "所以他們才會放你出來。"漢娜無助地攤了攤手,"他們根據學校檔案和醫療記錄判斷我們之中有哪些人符合他們要求。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治療師,她就是整個計劃的負責人。她顯然是魔法遺傳學的專家,而我們就是她的小白鼠。他們在檢查我們每個人的生育能力。"

  漢娜說完就哭了起來。這一系列信息讓赫敏震驚到幾乎暈眩,她的眼睛仍然盯著漢娜。這不可能是真的。太過可怕,太過反烏托邦了。簡直像她在那間牢房裡做的噩夢一樣。

  "我們—我們必須得逃出去。"赫敏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

  而漢娜只是搖頭。

  "不可能的。你沒聽到我之前說的嗎?除非砍掉雙手,否則你不可能戴著手銬逃跑。甚至連蹤絲的監測器都不在這裡,安吉利娜還是在被砍掉手指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監測器由黑魔王親自掌管,所以無論哪次,只要有人逃跑,將官長才總會緊追在後面。"

  漢娜迅速地環顧四周,斜過頭,想從隔簾後看得更清楚一點。

  赫敏順著漢娜的目光看過去,那裡什麼也沒有。

  "誰?將官長是誰?"赫敏對這個頭銜完全沒有印像。

  漢娜抬起頭來。"我不知道。我們都沒見過他不戴面具的樣子。每個人都在談論他。他可以說是黑魔王的左膀右臂。伏地魔不太自己露面,所以將官長就是他的代言人。大概是幾周以前—有二十多人被公開處決。他用殺戮咒處死了每一個人,停都沒停一下,就從第一個人依次處決到最後一個。就算是黑魔王本人,也沒人見過他一次性施過這麼多殺戮咒。"

  "這—這不可能。"赫敏滿是懷疑地搖著頭。

  漢娜向前探了探身子,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但我見過那些被他抓回來的人的屍體。他每次都能抓到逃犯。麥格、穆迪、納威、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奧利弗·伍德,這些都是你認識的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非常多。逃跑欲望最強烈的囚犯就是鳳凰社幸存下來的成員,可是將官長每次都能把他們的屍體帶回來。而且每次用的都是殺戮咒。"

  漢娜遲疑了片刻,復又認真地看著赫敏,"別做傻事,赫敏。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想盡辦法逃走。我只是想告訴你,這裡是人間地獄,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備。如果—如果你要逃的話,你的下場也只能是殘廢。這根本就毫無意義。"

  漢娜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另一側的簾子後方傳來了一串腳步聲。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驚恐,向後退了開去,隔簾也隨著她的動作垂了下來。

  赫敏另一側的簾子被"啪"地一聲撩開,先前那位治療師走了進來,一幅心煩意亂的樣子。

  "黑魔王想要親自看看你的檢查過程。"治療師說著便伸手扣住赫敏的胳膊。

  赫敏本能地想要逃開。她掙脫了治療師,從另一側翻身下了病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噢,你這個愚蠢的小女巫。"治療師嘆了口氣,對某個不在赫敏視線範圍內的人比了個手勢,"擊昏她,然後帶她過來。"

  兩名衛兵從簾子後走了進來,直接對赫敏施出兩道昏迷咒。赫敏堪堪躲過第一道,然而第二道咒語還是擦過了她的肩。她像石頭一樣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光線晦暗的大廳,並且被綁在一張台子上。她被束縛著的四肢還在因為此前的折磨而抽搐著。她的前額和下頜被帶子裹住,頭部動彈不得。一個身材矮小的巫師站在她身邊,而伏地魔就站在她另一側。

  小個子巫師手指著赫敏大腦的投影,說話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這—這和我之前見—見過的都不一樣。正常情況下,如果巫師的大腦自—自—自發導致記—記—記憶喪失,內容都是很—很—很隨機的,例如一個—一個人,他可能會—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但這個是—是有針對性的,類似遺忘咒的效果。這是一種—一種分裂的神游,或者類—類似的東西,比如自發性的遺忘。她的魔力把某些特定的記憶隱藏起來,這種情況我—我只能稱之為魔法層面的—鈣—鈣—鈣化。如果她沒有之前監禁的特—特殊經歷,這種情況可能永遠不會發生。這需—需—需要時間。看上去,這幾個月來,她的大—大腦已經慢慢構築了一道防—防線。這有點像蚌類產出珍珠那樣,她一直在緩慢地把—把那些記憶一層一層地埋向深處。從它們的亮—亮度可—可以看出來,有些記憶被更加全面地保護了起來。"

  伏地魔眯起了雙眼。"攝神取念能恢復這些記憶嗎?"

  小個子巫師看上去更緊張了,上唇已經掛了幾滴汗珠。

  "這—這不太可能。這就像針對某些特定記憶的大腦封閉牆。不過—如果攝神取念師的魔力足夠強大,那還是—還是有可能的。"

  "我想我自己就是足夠強大的攝神取念師。"伏地魔低頭看向赫敏的眼睛。赫敏立刻閉上雙眼,但已經太遲了。

  她想—她可能以前就精通大腦封閉術。但是她的魔力被不斷吸收,沒有辦法在腦海中堆砌牆壁保護自己的思想。伏地魔如利箭一般闖入了她的大腦,深入她的記憶,然後慢慢篩查他想要的部分。她覺得她的思想幾乎要被碾碎了。

  先是她的童年,接著是她在霍格沃茨的日子。伏地魔似乎並不關心與她父母有關的記憶。然而從五年級開始,她記憶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他好像突然提起了興趣,開始一寸一寸地檢查起來。成堆的屍體。無數的傷口。那麼多的人。離戰爭結束的時間點越近,被封鎖起來的記憶就越多。他試圖強行突破,用他純粹強大的魔力刺穿她的防線,但毫無所獲。

  這簡直讓赫敏崩潰。她的精神在他摧枯拉朽的魔力下幾乎痛到麻木,而這種疼痛還在不斷加劇,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隨之死去。她痛苦地掙扎著,想要逃開,想要躲避他的精神入侵。周圍回響著的全是她自己的尖叫聲。而這一切還在持續,持續,持續。

  伏地魔終於從她的大腦中抽離而去。尖叫聲仍在回響。過了很久,直到她終於意識到這是她自己的聲音,那些尖叫已經轉為了微弱的哀哭,聲帶幾乎破碎。她的胸口由於劇痛而抽搐著,喉嚨裡不斷溢出抽泣聲,她只能用盡全力掙扎著維持呼吸。

  "我不喜歡別人對我保密。波特已經死了,應該沒什麼需要隱瞞了。你想藏什麼呢?"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不難察覺的怒意。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臉,轉過她的頭,讓她能看到他血紅色的雙眼。

  "我—不知—道—"她聲音沙啞,語句斷斷續續,虛弱地掙扎著想要擺脫他的束縛。

  "傳西弗勒斯過來!還有典獄長,她應該為此付出代價。"伏地魔下了命令。他再次猛烈而殘酷地侵入了赫敏的思想,直到她癱軟在台子上,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

  先來到大廳的是烏姆裡奇,她看上去嚇壞了。

  "主人,主人…"她伏在地上,向他爬過去。

  "鑽心剜骨。"伏地魔施出詛咒,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烏姆裡奇尖叫了起來,她的身子在地板上不斷地扭動著。赫敏看著她,心裡幾乎為她感到難過。

  "典獄長,你是不是以為,只要遵從了我的命令中字面的意思,就算你違背了它的精神,我也會原諒你?"

  烏姆裡奇只是在地上不停地哀號。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泥巴種。但我原本希望,你對我的服從足夠約束自己的衝動。也許,你需要一個永久性的提醒。"

  "主人—"

  "你喜歡怎麼處罰你的囚犯?砍手指,是嗎?對於你把那個泥巴種關起來逼瘋她的行為—告訴我,典獄長—如果一個月的代價是一根手指,那麼在我教訓完你之後,你還會剩下幾根呢?"

  "不—"烏姆裡奇尖聲叫了起來。她的身體仍在地板上發抖痙攣。

  "也許我該仁慈一些。"伏地魔說著,慢慢朝她走去。她匍匐在他腳邊,仍在抽泣著。"你大多數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所以,不用十六根,減半。八根手指—作為我對你的提醒:要保證波特的泥巴種完好無損。"

  "求您—"烏姆裡奇邊哭邊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

  西弗勒斯·斯內普大步走進大廳。

  "怎麼?無法承擔你自己釀成的後果?"伏地魔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從烏姆裡奇身邊走開。"帶走。做完了直接送回監獄。"

  兩名食死徒聞聲走上前,將烏姆裡奇托出大廳。她哀號和求饒的哭聲逐漸遠去。

  "西弗勒斯,我忠誠的僕人,"伏地魔轉身面向已經在大廳裡站定的魔藥師,"我遇到了一個謎題。"

  "主人?"斯內普恭敬地合攏雙手垂低目光。

  "我想,你還記得這個泥巴種吧,"伏地魔踱回赫敏身邊,低頭看著她,伸出一根皮包骨的手指輕撫著他那幾乎沒有嘴唇的嘴。

  "當然。她在學校裡就是個讓人不堪忍受的學生。"斯內普走了過來,低頭打量著仍被綁縛在台子上的赫敏。

  "沒錯,她也是那個死透了的哈利·波特的好朋友,"伏地魔緩緩輕撫著魔杖,"還是個鳳凰社成員—我想你一定還記得你在那兒為我做了多年的間諜。波特死後,她被抓住,我命令把她關起來,但要保證完好無損,以備我所需。不幸的是,霍格沃茨的典獄長似乎對過去的一些冒犯行為難以釋懷,給了她一些自認為還算合適的額外懲戒。她一直把這個泥巴種關在牢房裡,還剝奪了她的感官。"

  斯內普微微睜大了眼睛。

  伏地魔伸出一只手放在斯內普肩上。"精神治療師說,這段經歷讓泥巴種封鎖了她的記憶,無論是我還是她自己,都無法打開那些記憶。裡面包括她父母的身份—這確實無關緊要。但更要緊的部分,是那些關於戰爭的記憶,尤其是臨近結束的時候。她的記憶喪失發生在波特死後—也就是戰爭結束後。她到底想隱瞞什麼呢?"伏地魔低沉起伏的聲音裡透著威脅,"也許,作為在那段時間和她相處過的人,你能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我明白了,主人。"

  赫敏看見斯內普那雙深不見底的冰冷瞳仁俯視著她。當他進入她的意識時,她已經完全無力反抗。

  他對她早年的記憶完全不感興趣,而是直接進入戰時的部分,迅速而徹底地翻閱著那些往事。他似乎在尋找一些具體的東西。治療。熬制魔藥。鳳凰社會議。研究。與哈利羅恩的對話。戰鬥。最後一戰。每當斯內普發現一處被封鎖的記憶,他似乎都會停下來審視一下周圍的情況,然後再想辦法進入那些記憶。

  他的侵入所造成的創傷遠比伏地魔小得多。但當他抽離赫敏的思想時,赫敏仍在啜泣發抖,被皮帶綁住的手痙攣地握成拳頭。

  "真有意思。"他低頭看著赫敏,神色復雜而矛盾。

  "有何見解?"伏地魔的手緊緊按在斯內普的肩上,語氣裡充滿懷疑。

  斯內普將視線從赫敏身上移開,垂下了頭。"說實話,主人,在戰爭後期,我和這個泥巴種幾乎沒有什麼交集。我參與的那些鳳凰社會議都好好地在她腦子裡。除此之外,她還是個治療師和魔藥師,因此不被允許參戰,但其他方面我就一無所知了。這些相關的記憶似乎都完好無損。我實在不明白她在隱藏什麼。"

  "我想知道,鳳凰社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秘密。"伏地魔血紅的眼睛眯了起來。

  "我明白,"斯內普的語氣溫順而莊重,"但很遺憾,絕大多數鳳凰社的成員都已經死了—要麼死在最後一戰中,要麼死在酷刑之下,要麼死在妄圖逃跑的不歸路上。除了格蘭傑小姐本人,其他活下來的人身上不太可能會有我們想要的情報。"

  伏地魔低頭看向赫敏,血紅的眼睛裡滿是慍怒和算計。他伸出手指慢慢撫過自己的嘴,然後他銳利的視線轉到了一旁的治療師身上。

  "有什麼方法能恢復這些記憶?"他將魔杖夾在指尖,語氣裡的威脅有些漫不經心。

  "呃,這—這很—很難—說,"治療師面色蒼白,"這還是有—有可—可能的。導致這種結果的誘因已—已經不存在了。只要有—有—有時間,它們—它們可能會自然恢復的。"

  "用刑呢?我過去曾經用酷刑突破了一些被遺忘咒修改過的記憶。"

  治療師的臉已經近乎慘白。"這—這可—可—可能會有用。但—但—但是—無法保證您會—解鎖她的哪些記憶。也—也許—您才—您才剛剛解鎖了一小部分—她—她就徹底—瘋了。"

  伏地魔思索著低頭看著赫敏。"那麼,我就需要有人看著她,小心地看著她。只要那些記憶恢復了,這個人必須能立刻察覺。西弗勒斯,我就把她交給你看管。"

  "當—然,主人。"斯內普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反對嗎?"伏地魔用魔杖尖迫使斯內普直起身子、抬起頭,直到他們目光相接。

  "絕對不會。您的願望就是我的命令。"斯內普冷靜的表情在對方的注視下有些松動。

  "可是你有異議。"伏地魔收回魔杖,轉過頭盯著赫敏。

  "我明天就要前往羅馬尼亞,"斯內普開口,"去調查我們聽到那些不服從命令的傳聞。正如您所交代的,這是一項復雜而嚴格、需要小心處理的任務,就算身邊沒有一個需要嚴加看管的囚犯也該當如此。我—不願在任何一件事上令您失望。"他雙手疊在胸前,又鞠了一躬。

  伏地魔微微一頓,似乎陷入了思索。他的手停留在赫敏身邊的台面上,俯低身子仔細審視著她。然後他緩緩站直身體,赫敏這才注意到她的另一側傳來一串腳步聲。先前那個負責伏地魔繁育計劃的女治療師走了進來,低聲對精神治療師耳語了幾句。

  "主—主人,"精神治療師緊張而猶豫地走近了些,"斯特勞德治療師告訴了我一件—一件事,您可—可—可能會感興趣…"

  "哦?"伏地魔似乎並不感興趣,甚至沒有抬頭看兩位治療師一眼。

  "是魔法妊娠,主人。"斯特勞德治療師的語氣難掩驕傲,"有些案例記錄表明,魔法妊娠可以解開神游狀態。孩子的魔力可以與母親相容,兩者之間又有足夠的差異,可以解開一些已然成形生效的魔法。雖然考慮到這種情況的罕見程度,我們無法確保結果,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格蘭傑小姐的魔力非常優秀—想必您也是對此有所察覺,才考慮將她納入人口再增長計劃的。如果您允許她參與這項計劃,那麼她就有可能在妊娠過程中解鎖記憶。但是—"她說到此處微微猶豫了一下。

  "什麼?"伏地魔銳利的目光盯著斯特勞德治療師,她的臉色瞬間蒼白,畏縮了一下。

  "您—您不能在妊娠周期內檢查她的思想。"斯特勞德治療師飛快地說,"侵入性魔法,例如攝神取念,會有很高的流產風險。這類魔法通常會留下創傷,甚至導致永久性不孕。所以,就算她的記憶恢復了,您也必須等到嬰兒出生。除非—攝神取念的施術者是胎兒的父親,因為他們的魔法標識具有比較高的相似性。"

  伏地魔所有所思地盯著赫敏,他的手指在胸前輕輕劃過,仿佛在撫平某道看不見的傷口。

  "西弗勒斯。"

  "主人。"

  "將官長也是位優秀的攝神取念師,對嗎?"

  "確實如此,主人,"斯內普回答道,"他這方面的造詣和我相差無幾。您曾經非常用心地訓練過他。"

  "他的妻子也是個不孕的女巫,對嗎?"

  這個問題的對像是斯特勞德治療師。

  她立刻回答:"是的,主人。"

  "那就把這個泥巴種送到將官長那兒去,讓他來看管她,讓她懷孕。"

  斯特勞德啄米似的點著頭,"還需要兩周時間。我想確保她的健康狀況恢復正常,她也必須接受培訓。"

  "那就兩周。在她懷孕之前,我想讓她每個月來見我一次,這樣我就能親自檢查她的思想了。"

  "是,主人。"

  "那麼,把她帶回霍格沃茨去吧。"伏地魔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當全身的束縛被解開時,赫敏仍在微微痙攣。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朝他啐口唾沫。或者嚴詞拒絕。或者—求饒。

  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原地,尤其是伏地魔竟然用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去決定她的未來—為他的食死徒生孩子。

  她想拒絕配合,但她無能為力。一雙手將她粗暴地從桌子上拽了起來,用漂浮咒托著她走出了大廳。


第3章

  當赫敏回到醫療翼的病房時,漢娜之前所在的那病床已經空無一人。

  赫敏剛被放到床上,斯特勞德治療師就把一劑魔藥灌進她的喉嚨。赫敏覺得大腦終於好受些了。她眨了眨眼睛,那些模糊了她視野的黑點漸漸消退。

  她有些反胃。內髒不住地翻騰收縮,就像她體內有什麼無法排出的毒素一樣。她仍然在發抖。她很想翻個身,把自己蜷縮起來,但是她根本提不起力氣。

  "就算你們要死,也得保證她的安全。"她聽到斯特勞德治療師吩咐著。"任何人如果想要靠近她,或者看她一眼,都必須得到我的許可。"

  赫敏轉過頭,隱約看見斯特勞德治療師身後站著兩個高大的男人。他們低頭看著赫敏,眼神冷漠。

  斯特勞德治療師對赫敏施了幾道保護咒,咒語在她的周圍閃著亮光。斯特勞德治療師看著保護咒的光亮漸漸消隱,這才轉身大步離去,治療師的外袍在她身後翻騰著。

  赫敏抬頭盯著天花板,努力想要消化這一天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

  她覺得自己應該哭的,但卻無法流出眼淚來。

  自從她親眼目睹哈利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靈魂中就只剩下了"認命"和"絕望"。

  她見過那些她所愛的人在痛苦中飽受折磨,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如此。

  現在終於輪到她了。

  赫敏從未懼怕過死亡。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的死亡的方式。最最可怕的那些,她全都已經見過了。

  與韋斯萊一家、萊姆斯還有唐克斯所遭受的折磨相比,擊中哈利的殺戮咒簡直稱得上慈悲。

  當時,盧修斯·馬爾福就站在離關著赫敏的籠子幾步遠的地方,他抬頭看著羅恩,咆哮道:"這是為了我的妻子!"

  然後他射出一道詛咒,將羅恩周身的血液逐漸變成熔化的液鉛。赫敏眼睜睜看著那道詛咒在羅恩身上蔓延開來,將他從裡到外徹底毀滅。而她無能為力—她沒有任何辦法救他。

  亞瑟·韋斯萊在戰時就因為一道詛咒而導致永久性神智紊亂。他只是不停地哭,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痛苦,甚至不知道死亡正在逐漸向他逼近。

  他們特意把莫麗留到最後一個,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所有的孩子死在面前。

  萊姆斯支撐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久,他的狂狼症一直在不斷治愈自身。但他最終和其他人一樣,被吊在半空,毫無反應。那些食死徒似乎終於覺得無聊,向他射出了殺戮咒。

  赫敏目睹過無數的死亡,次數多到她以為這一幕帶給她的痛苦會逐漸減輕、麻木。

  但是,從來沒有。

  每一回都像初次經歷一般,伴隨著尖銳的劇痛。

  宛如一道永遠不可能愈合的傷口。

  她想到了所謂的"幸存者內疚"—這是一種麻瓜的說法。但這個詞彙比之現實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無法描繪她靈魂深處那種痛楚的萬分之一。

  對赫敏來說,"給食死徒生孩子"是她從未設想過的命運。她確實考慮過自己會被強奸。未來等待著她的,或許是一種長期的被強奸生活。但實際情況遠比這復雜得多。不管她思想中隱藏起來的秘密究竟是什麼,那都是絕對重要的情報—對她來說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她絕不能任之落入伏地魔手中。

  她不害怕自己的屍體在霍格沃茨的禮堂裡逐漸腐爛。比起放棄她想要保護的東西,或者比起被強奸、被迫懷上一個一出生就會被從她身上撕扯下來的孩子,這實在不算什麼。

  至於逃跑—她已經意識到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根本是一種無力追求的奢侈。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在被人阻止之前盡快死去。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心裡默默盤算著。

  每天的時間都顯得極度漫長。因為床邊有衛兵守著,沒有哪個被帶進病房的囚犯敢和她說話。

  治療師們每天都會來看她很多次,對她的身體狀況進行評估和治療。他們提取了她的血液和頭發樣本用以分析,還派了一位治療師專門治愈她的酷刑後遺症和腦震蕩。

  大部分的間歇性痙攣終於隨著療程而停止了。可是一旦聽到什麼意料之外的聲響,赫敏的手指仍會劇烈抽搐。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習慣聲音的存在了。

  她記得自己過去的生活裡充滿了喧鬧的聲響:在上課的教室裡,吃飯的禮堂裡,還有戰時的醫院病房裡。但是現在,所有突然出現的聲音都會讓她猝不及防。關門的砰砰聲,靴子的啪嗒聲,還有各種聲波—仿佛接收這些外界信息的不是她的耳朵,而是遍布她整個身體的神經末梢。

  她的反應只是抽搐。

  那位緊張兮兮的小個子精神治療師時常和斯特勞德治療師一起出現,檢查赫敏的大腦和精神狀況,同時對她整體的穩定性表示擔憂。他們對她的大腦施了模擬咒,想看看她會對人群、幽閉空間、身體接觸和鮮血之類的東西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她會因此精神崩潰,他們寧願這種情況只發生在醫療翼之內。

  不過,盡管抽搐時有發生,治療師們仍舊認為她的情況較為穩定。經過四天的治療,最嚴重的酷刑後遺症也得到了緩解。他們認為是時候讓她接受培訓了。

  於是在第五天,她離開了醫療翼。衛兵們將她直接帶到了禮堂。

  禮堂前方擺著成排的椅子,坐滿了穿著單調的灰裙子的女孩。

  烏姆裡奇站在講台前,用她那甜膩的語氣說著些什麼。她還是穿著那套標志性的粉紅色衣服,脖子上掛著一只掛墜盒,一只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你們有幸被選中,幫助我們締造黑魔王所設想的未來。這是一份無上的特權,"她忸怩做作地笑了一聲,"而你們是極少數能夠享有這份特權的人。"

  烏姆裡奇的聲音聽上去很機械,她低頭看著面前的女孩們,目光裡帶著仇恨,卻仍然保持著臉上虛偽的假笑。她的視線時不時地掃向禮堂的某個角落。

  赫敏微微轉頭望過去,見兩個沒戴面具的食死徒站在那裡—科本·亞克斯利和索芬·羅爾,他們正帶著一副無聊而又愉悅的表情盯著烏姆裡奇。

  "黑魔王命令你們接受培訓,以便你們能在未來盡到自己的職責。這是他賜予你們的極大榮耀,而你們不能令他失望。你們對黑魔王十分重要。正因為如此,你們必須受到保護,不受他人傷害,也不被自己傷害。"

  烏姆裡奇的面上露出一絲惡意,笑容突然變得尖刻起來。她向禮堂後方打了個手勢,亞克斯利和羅爾隨即走上前來。烏姆裡奇轉身面向牆邊一字排開的衛兵們。

  "全部擊昏。徹底點。"

  一些坐在椅子上的女孩開始畏縮,或者試圖躲開。但當衛兵們開始施咒時,多數女孩們幾乎沒有動作。她們的身子要麼軟軟地向後靠在椅背上,要麼前傾倒在地上。

  赫敏站在最後方,看著面前的女孩們被昏迷咒擊中。她認出了其中的一些人:漢娜·艾博,帕瓦蒂·佩蒂爾,安吉利娜·約翰遜,凱蒂·貝爾,秋·張,還有羅米達·萬尼。赫敏猜測其他人中可能也有霍格沃茨的畢業生。另有幾位年紀稍大的女性,但看上去沒有一個人超過三十歲。總人數大約近百。

  烏姆裡奇看向站在後方的赫敏。

  "她也一樣。"烏姆裡奇一邊吩咐一邊惡狠狠地看著赫敏。

  衛兵們猶豫了一下。

  斯特勞德治療師從赫敏的視線邊緣走了進來。

  "擊昏。"她同意地重重點了點頭。

  赫敏還沒有任何准備,就被昏迷咒擊中。

  "快快復蘇。"

  赫敏渾身無力地坐起身子。她發現自己被移動過了,現在正坐在其他的女孩們身邊。

  她們仍然維持著先前一排排的位置,有些人還沒有蘇醒,衛兵們走過去朝她們分別施復蘇咒。已經醒來的女孩們坐在原地,盯著腕上的手銬。赫敏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那副。"手鐲"被換成了新的,比原先的略寬一些,沒有鎖扣,就像一只完美的銅圈一樣繞在每只手腕上。

  "將官長所屬"—這五個字鮮明地刻在赫敏的兩只手銬光亮的表面上。

  而更加令赫敏擔心的卻是藏在金屬手銬內側的東西,她能感覺到它們正壓迫著她的手腕。手銬扣得很緊,她沒有辦法看清楚裡面究竟藏了什麼。不過很顯然,先前她們被擊昏的原因就是為了替換新手銬。現在她們的處境大概比之前更為糟糕。

  禮堂裡出現了一張桌子,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

  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陷阱。

  每個女孩都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盯著那張桌子。

  "到這兒來,"烏姆裡奇誘哄著,"過來,瞧瞧這些。"

  女孩們都沒有動。

  烏姆裡奇看上去有些失望,顯然她原以為會有人愚蠢到直接衝向桌子抓起某些武器反抗。

  "你,過來。"烏姆裡奇指著人群中的一個女孩。赫敏猜她可能是自己在霍格沃茨的同級生。瑪法爾達—她想起了這個名字—是個斯萊特林。

  女孩畏懼地瑟縮了一下,而後緩慢而順從地走向了桌子。

  "隨便拿一樣。"烏姆裡奇命令道。

  瑪法爾達猶豫地伸出手,慢慢靠近放在桌上的一把刀具。但就在她的手離目標僅有幾釐米時,她突然驚叫一聲把手縮了回來。

  烏姆裡奇得意地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過來,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

  女孩們不情不願地拖著腳步走上前去。赫敏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加劇一分。她心想,手銬裡一定是嵌入了某種障礙咒,以防止她們接近某些特定的物體。

  她走到離桌子還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一邊伸手一邊繼續緩慢地靠近。當她的指尖離桌上的一把匕首不到十釐米時,一種灼燒感突然包圍了她的手指。她吃痛地把手縮了回去。所以,如果她想在這種情況下自殺,選擇範圍已經大打折扣了。她仔細瞧了瞧桌上的那些武器:箭弩、水果刀、劍、斧子、菜刀、小刀、甚至還有大號鋼釘。如此看來,這道懲罰性障礙咒針對的對像倒是十分全面。她一一記下了桌上的每一種武器。

  但這副新手銬的作用絕不可能僅限於此。加入障礙咒並非什麼難事。手銬裡一定還有某些更復雜的秘密。

  赫敏低頭看著腕上的銅圈,再次感到不安起來。

  "這些新手環會保護你們的安全,並且確保你們所服務的家族可以好好照顧你們。每位家主都會隨身攜帶相應的符咒,這樣他們就會隨時知道你們身在哪裡,有沒有遇到危險。考慮到—"烏姆裡奇又露出了她標志性的甜膩假笑"—麻瓜血統中危險而反復無常的天性,手環也會阻止你們對任何人—包括你們自己—實施任何暴力行為。在你們有幸因為黑魔王的慷慨而參與這項任務的時候,手環會幫助你們堅定不移地服從他的意志。"

  一些女孩開始發出啜泣聲。

  "你們所要服侍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巫師。我們不希望你們犯下任何錯誤或造成任何事故,給他們帶來不便。"

  一道障礙咒—可能是某種強制性咒語,再加上監控咒—赫敏能感覺到手銬內側有什麼東西在跟蹤記錄她的身體狀況。

  在強制咒的阻礙下,不利用任何武器完成自殺或逃跑,還要同時保證自己沒有任何精神波動或心跳加速—這幾乎沒有一丁點可能。

  赫敏怔怔地站在禮堂裡,被動地聽著烏姆裡奇後續的說教。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宛如身處恐懼的迷霧之中。

  她們一直在接受培訓。

  烏姆裡奇會拿出一樣類似小型燈籠的東西,然後對她們發出某些指令。每當她說完一條,燈籠都會微微發亮,她們的手銬也會因為魔咒嵌入而發熱。

  這是在將那些強制性規則深深植入她們的思想。

  這一過程是漸進的。每一條指令都需要充分的時間才能再她們的思想中扎根,用以約束她們的行為。

  你們要安靜。

  你們要順從。

  你們不能傷害任何人。

  你們不能冒犯女主人。

  你們不能對行房有所抗拒。

  行房後十分鐘以內,你們都不能動。

  你們要盡全力迅速懷孕,並生出健康的嬰兒。

  你們只能與指定的巫師行房。

  日子一天天過去,赫敏已經注意到這些所謂的"指令"對女孩們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

  她們變得越來越安靜。最開始的幾個晚上,低聲的竊竊私語總是此起彼伏。而到了第三天,房間裡只剩下了零星而壓抑的啜泣聲。

  赫敏和其他人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她身邊總有一名衛兵把守著。

  烏姆裡奇所站的講台裡赫敏很遠,但每當她下達一道新的強制指令,她都會向赫敏所在的地方投去得意的一瞥。

  不管他們用了什麼黑魔法來激活手銬上的強制咒,這都是一種極其精妙的方法。每下達一道新指令,治療師們都會衝進禮堂診斷女孩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某天培訓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厲聲尖叫起來。她一把抓住自己的椅子高高舉起,然後砸向她身邊的女孩。一番混亂後,衛兵們終於將這位鬧事者擊昏拖走—此時,另一個女孩的肩胛骨已經被完全擊碎了。

  原本烏姆裡奇似乎還打算對女孩們進行進一步的指示,但由於那起事件,斯特勞德治療師認為女孩們所受的培訓已經足夠了。

  每天晚上,赫敏都躺在黑暗中默默謀劃著。

  如果她沒辦法憑自己的力量逃走,那麼她只能寄望於死在將官長的魔杖之下。

  根據她僅有的信息來看,他殺人的速度極快。如果她能想辦法刺激他,讓他不假思索就付諸行動,那麼他就有可能在強迫自己停手前殺死她。

  如果她—成功了,盛怒之下的伏地魔可能會直接殺了將官長。這個世界也會因此變得更美好些。

  她必須充分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速戰速決。如果將官長真如斯內普所說是一位優秀的攝神取念師,那他就很有可能發現她的圖謀。

  不過,也許這並不重要。

  有些人就是這樣滿心仇恨—他們情緒反應可能比理智快得多。只要她好好利用這一點,她就能在完成自殺的同時也為他掘好墳墓。

  "脫衣服。"幾天後,烏姆裡奇在禮堂裡如是命令面前的女孩們。

  赫敏無法確定,自己之所以服從,究竟是因為強制咒的效力,還是因為她心裡知道就算抵抗也沒有任何用處。

  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她和其他的女孩們一樣,脫下身上的灰色裙子,解開內衣,站在冰冷的禮堂裡瑟瑟發抖。禮堂裡只剩下七十二個女孩。斯特勞德治療師擔心上次的事件會重演,因此親自剔除了二十個高危分子。

  女孩們赤身裸體地站著,除了手腕上閃閃發光的銅質手銬外不著一物。她們用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身體,躲避著衛兵們偷窺的目光。

  "穿上這些。"

  烏姆裡奇手腕一揮,大堆的衣衫便出現在女孩們面前。全是鮮紅色的裙子和長袍。像血一樣的鮮紅色。

  沒有內衣。

  赫敏很瘦,就算不穿胸衣也不會有很大影響。但此時此刻,"沒有內衣"這一事實就像一根尖刺戳痛了她的神經。

  "還有這個,用來御寒。"烏姆裡奇仍然掛著假笑一彈手腕,禮堂裡又出現了一堆羊毛長筒襪子。

  之後,烏姆裡奇又變出一堆白色的軟帽和紅色的平底鞋。

  赫敏把這些衣物全部穿好。

  最後,她戴上了軟帽。垂在兩側的帽檐幾乎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也遮蔽了她的聽覺。

  她只能看到正前方。如果她想看向兩側,就必須轉頭。

  一切的精心設計都是為了削弱她們。

  遮擋視線,蒙蔽聽覺,無法抵抗,無法拒絕,無法逃脫。

  她們的未來將完全取決於是否受到的"主人"的喜愛。

  所以她們必須順從。

  "你們被送到各自服務的巫師家族後,如果要離開房子,就必須帶上這些軟帽,不能讓別人看見你們的臉,"烏姆裡奇命令道,"我對你們的培訓到此結束。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們生下嬰兒。"

  烏姆裡奇滿溢仇恨的目光緊鎖在赫敏身上,赫敏幾乎覺得她的皮膚要被對方的視線燒出洞來。烏姆裡奇有些愉悅地冷笑一聲,然後轉身離開了禮堂。

  突然,有什麼人拉了拉了赫敏的手臂。這個女孩離她太近,就算赫敏轉過身去,也無法透過帽檐看清她的臉。

  "對不起…"是安吉利娜。她哽咽著說出這句話,聲音似乎為了強忍哭腔而顯得破碎,"你是對的。我們早該聽你的才對。"

  赫敏微微張嘴,想問安吉利娜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還沒來得及出聲,胳膊就被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整個人被拖進了一個小房間裡。

  斯特勞德治療師坐在一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後,她面前攤著一份被打開的文件—似乎是一本日歷,那些小方格裡有用來勾劃日期的符號。

  赫敏意識到現在已經是2004年十一月中旬。她直到此刻才知道確切的日期。

  "格蘭傑小姐,"斯特勞德治療師抬頭看著她,"我非常高興能把你留在這個項目裡。"

  赫敏一言不發地盯著面前的女治療師。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不過,考慮到你在戰時的立場,你一定很高興自己的魔法能力能夠得到承認。"斯特勞德仔細打量著赫敏,目光精亮,神色似乎熱情得有些異常。"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麼二十八聖族了。未來幾代人都將會是,也只是'巫師'而已。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明白這會帶來怎樣的益處。"

  赫敏站在原地,心裡無比驚訝於面前這個女人自豪而扭曲的邏輯。

  過了幾秒,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需要給對方一些回答。從斯特勞德的表情來看,她確實是如此期待的。

  "你們正准備把我送去被強奸,還想讓我看到這樣做的益處?"赫敏最終對她挑起眉說出這句話。

  斯特勞德的目光微微一閃,冷了下去。

  "安全問題並不是由我負責。也許你聽了會覺得吃驚,但我確實為你的健康和幸福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那如果我不能生育呢?"

  赫敏低頭看向日歷,想再度確認日期。白紙反射的光線過於奪目,她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睛也痛了起來。

  斯特勞德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你總是這麼頑固不化,對待一切都過於感情用事了。但願總有一天,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巫會懂得欣賞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吧。"

  赫敏沒有回答。她眯起眼睛想再確認一下日期。她的手指還在身側微微抽動。

  斯特勞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剛好蓋住了辦公桌上的日歷。赫敏只得抬眼。

  "黑魔王非常希望有人能夠監視你的記憶情況。我已經請求他寬限些時間,看看培訓過程會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但是你的排卵期就快到了,而黑魔王希望你能盡快懷孕。我原本想幫你再做一些身體方面的准備,但是—你似乎不太需要我的幫助。將官長已經成婚了。我相信他知道應該怎麼做,也不會介意把你調教成適合他的樣子。"她冷笑了一聲。

  赫敏瑟縮了一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

  斯特勞德從她的抽屜裡拿出一只小包。

  "這個會把你帶去將官長的莊園。他們在等你。"

  她將小包遞給赫敏,而赫敏飛快地向後躲去。

  赫敏低著頭,努力地保持呼吸。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武裝自己,為她將要面對的一切—還有將要做的一切—做好心理准備。

  "伸手。"斯特勞德邊說邊繞過桌子向赫敏走來。赫敏的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她死死咬著嘴唇,試圖壓下潮水般湧上心頭的恐懼。

  無助。沒有防備。順從。

  你們要順從。

  赫敏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慢慢舉起。一枚硬幣落入她的手心。她立時感到肚臍後方一股強大的拉力—她被帶走了。


第4章

  赫敏的雙腳再次落地時,她已經身處一座昏暗的門廳之中。這是一間干淨而整潔的空置大廳。廳中央有一張塗了黑漆的圓桌,上面擺了一大束白花。

  她慢慢地轉身,不想遺漏房間裡任何的細節。但她頭上那頂愚蠢的帽子的帽檐簡直就像眼罩一樣,讓她只能看到正前方。

  她的右手邊是寬大的樓梯,前方散發著冰冷氣息的走廊通向更加昏暗的深處。這裡是一座莊園。從樓梯的寬度來看,應該還是一座非常大的莊園。

  "你好,泥巴種。"

  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讓她渾身一僵。

  她慢慢轉過身來,看見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德拉科·馬爾福。

  他看上去變老了。

  她對他最後的印像仍停留在五年級,當時他還是調查行動組的一員。他又長高了些,比她高得多,面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他似乎在用一種微妙的,危險而殘忍的方式控制著自己。

  他看她的眼神…

  就像一頭狼—冰冷,凶狠。

  如此的致命。他低頭看著她的樣子讓她確信,他可以一邊凝視著她的眼睛,一邊身體前傾割斷她的咽喉,然後面無表情地退回原位,漫不經心地檢查她噴濺而出的鮮血有沒有弄髒他的鞋子。

  他就是將官長。

  伏地魔的右臂,兼劊子手。

  金妮,麥格,穆迪,那位,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奧利弗·伍德…數之不盡的名字。除開那些在最後一戰後不久就被折磨致死的人,她所知道的所有在戰後死去的人們—全都是命喪他手。

  培訓的頭幾個夜晚,別的女孩們會在她身邊說些悄悄話,告訴她那些她因為被隔離監禁而錯過的外界事件。

  可是她從沒想過,他會是她認識的人。

  會是如此年輕的人。

  內心的恐懼直湧而上。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令人震驚的事實。

  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甚至沒來得及意識到—他的目光就鎖住了她的瞳仁,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思想。

  壓迫感幾乎讓她昏厥。

  他的精神入侵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她的記憶。她拼命聚集腦海裡僅剩的哪怕一絲魔力,妄圖重築屏障。然而他輕易便將之撕碎,深入了她封鎖的記憶。

  簡直就像釘子扎進了她的顱骨。

  如此精准,如此無情。

  他不斷地嘗試突破她的封鎖。這種感覺幾乎比鑽心咒還要難受,持續時間更久,卻不至於把被入侵者逼瘋。

  他終於停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已經倒在馬爾福腳邊的地上,而他正低頭盯著她。她全身都因為他的精神入侵而痙攣戰栗。

  "這麼說,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打量著她,"你覺得你還能用你的腦子保護些什麼?你們已經輸了。"

  她無法回答他。

  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無所謂。"他說著輕輕撫平了自己的袍子。"黑魔王非常英明,把你送到了我這裡。如果你恢復記憶,我會第一時間知道的。"

  他低頭對她嗤笑一聲,表情驟然變得冷漠。然後他直接跨過她的身體走了出去。

  赫敏掙扎著站起身來。精神的痛楚和無力的憤怒讓她渾身發抖。

  她恨他。

  她此前從未恨過德拉科·馬爾福。

  那時候的他充其量是一個被灌輸了錯誤思想的惡霸—就好比是一種第三方引發的疾病症狀。但現在—她真的恨她。因為他所變成的這副樣子。因為他所做的一切。

  他是她的所有者。

  她已經被困在他腳下,而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折磨她,直到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她咬緊下巴,強迫自己壓下胸口噴薄而出的怒意。她的計劃仍沒有改變—要麼想辦法逃走,要麼誘騙他殺了她。

  他與她想像中的樣子並不一樣。她本以為將官長這樣的人物會極易被情感驅使。雖然她在霍格沃茨所認識的馬爾福確實是那種人,但現在的他冷得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她早該想到的。無論是攝神取念術還是大腦封閉術,其關鍵都在於"控制"。在於那種在自己身前築起屏障的能力。

  想要逼他大發雷霆,進而犯下殺死她這樣的錯誤,她的計劃必須滴水不漏。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切。她不能急於求成,更不能粗心大意。她必須待在這裡,等待著,忍受著即將到來的一切,直到她能找到突破口。

  念及此處,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極小幅度的吞咽都讓她覺得喉嚨發緊。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思考。

  一陣鞋跟敲擊木地板的哢嗒聲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後她看見一位身材嬌小的金發女巫快步走了進來。兩位女巫對視了好一會。

  "那麼,就是你了。"女巫對她嗤之以鼻。"摘掉你那頂愚蠢的帽子,跟我過來。"

  女巫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赫敏緩步跟在她身後。這個女巫看上去很眼熟。是個格林格拉斯。不是達芙妮,也許是她的妹妹。

  赫敏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們走進一間休息室,馬爾福已經斜倚在一張細長的椅子上等待著,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赫敏摘掉了頭上的軟帽。

  "那麼,"金發女巫—赫敏猜想她一定就是馬爾福的妻子—坐進另一張椅子後開口說道,"斯特勞德治療師還送來一個說明包裹。誰能想到泥巴種還有配套的使用說明?真是方便啊,不是嗎?"

  女巫的聲音又尖又細,諷刺而刻薄。

  "念就行了,阿斯托利亞。"馬爾福冷笑著瞥了金發女巫一眼。

  阿斯托利亞。原來這就是馬爾福妻子的名字。

  "讓我瞧瞧—不得詛咒、折磨或虐待她。她可以被分配工作,但每天上限為六小時。每天還得讓她在戶外待上至少一小時。"

  阿斯托利亞發出一陣近乎狂躁的笑聲。

  "簡直就像養條燕尾狗,不是嗎?誰知道呢?噢,沒錯,這還真是令人愉快啊。我們每月都會收到貓頭鷹來信,德拉科,提醒你在哪五天內需要—'執行'。哦,斯特勞德治療師還在這兒寫了句筆記,說是黑魔王非常重視馬爾福家族和這個泥巴種,所以她每個月會親自登門,看看你們有沒有成功。"

  阿斯托利亞看上去幾乎要歇斯底裡了,赫敏很驚訝她在如此狀態下居然沒有尖叫或摔椅子。

  "聽聽這個!我還可以'觀看'!你知道的,就是為了確保你和泥巴種之間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計劃需要!"

  她的臉色已然慘白,藍色的雙眼看起來已經有些發狂。她驀地攥緊顫抖的雙手,將文件揉成一團重重地摔到茶幾上。

  "我才不要!"她尖利的聲音也有些抖了,"要是你有意見,在賞我一發殺戮咒之前不妨直接帶我去面見黑魔王!我才不要看!"

  她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尖叫著衝口而出。

  "給我閉嘴!你想怎樣隨你便。"馬爾福語氣惡毒地說完這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大步離開。

  赫敏只是呆呆地站在牆邊。

  阿斯托利亞坐在椅子裡,持續發抖了好一會,才開口對赫敏說話。

  "我母親養過燕尾狗,確實是群漂亮的小東西,"阿斯托利亞說道,"現在巫師們都開始養了,還真是有意思。"

  赫敏沒有說話,只是用盡全力一動不動地站在牆邊。她希望自己的手指不要在此時痙攣。假裝自己是棵樹就好—她有氣無力地想著。

  阿斯托利亞終於站起身來。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你想做什麼都隨便,但我才不想看見你。我知道那對手環可以讓你遠離一切麻煩。"

  赫敏跟在她身後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扇狹窄的、半掩著的門,沿著彎曲的、似乎是僕人用的樓梯來到三樓,然後再次走上一條寬闊的主廊。她們已經來到了莊園的另一翼。這裡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顯得昏暗而寒冷。所有的家具上都蓋著白色的防塵布。

  "這一翼是空的,"阿斯托利亞開口道,仿佛剛才一路所見還不夠明顯似的。"我們的僕從已經夠多了。所以除非有人叫你,不然就給我老實地呆在這兒,別讓別人看見你。肖像會好好看著你的。"

  阿斯托利亞推開一扇門,赫敏跟著她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寬敞的臥房,房間中央是一張帶有華蓋的床,靠近窗戶的地方放著一把帶翼背的椅子,牆邊有一間極大的衣櫃。房間裡沒有鋪地毯,只有一幅肖像掛在牆上。沒有書。

  一切都是冰冷而空蕩的。

  "如果你想要什麼,就叫個家養小精靈。"阿斯托利亞說完便關門離去。赫敏聽見她的腳步聲逐漸飄遠。

  驟然離開病房,被獨自留在無人看管的房間裡,赫敏感到一陣茫然無措。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既興奮又恐懼,宛如縱身躍下陡峭的懸崖一般。

  她隨手將軟帽扔在門邊的地板上,向窗戶走去。冬季冰冷單調的鄉景一直延伸到她的視野盡頭。她一邊安靜地看著,一邊思忖著自己的處境。

  很顯然,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並不喜歡對方。

  對此,赫敏並不覺得驚訝。如果說純血家族長久以來的包辦婚姻傳統還不夠糟糕的話,伏地魔以繁衍後代為目的而進行的強制婚配也足以扼殺任何一絲火花,尤其是絕大多數的純血夫婦還無法成功懷上孩子。

  阿斯托利亞似乎並不是很怕馬爾福,由此看來,馬爾福就算脾氣再壞也不至於對她使用暴力。她似乎對他既反感又冷漠。

  至於馬爾福—無論怎麼想,他都不像是一位體貼的丈夫。他對待阿斯托利亞的態度,就好像她是什麼讓他極為厭惡的東西,而他卻不得不忍受她的存在。

  不管阿斯托利亞如何看待她的丈夫和婚姻,作為代孕者的赫敏的到來顯然戳中了她的痛處。她似乎下定決心盡可能不去理會赫敏的存在。

  赫敏求之不得。她所要考慮的變數越少越好。如果她在實施計劃的同時還得顧及阿斯托利亞的反應,那絕對是一項附加難題。另一方面,如果阿斯托利亞真的與她的丈夫同心同德,那麼想要逃跑或者激怒馬爾福殺了自己也會變得更加困難。而如今,阿斯托利亞巴不得假裝赫敏不存在,這就再簡單不過了。赫敏只要保持低調,躲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直到有機會采取行動。

  關鍵在於,她必須去了解馬爾福,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在驅使他行動,或者他有什麼惡習,又或者她能從他身上獲取什麼有用的信息。

  除了想要知道赫敏封鎖起來的記憶,他對她似乎也沒什麼額外的興趣。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對赫敏來說絕對是種解脫。也許他也更願意讓她一個人呆著。她很確信他能想出無數種在不危及她生育能力的前提下折磨她的辦法,只要他願意。

  德拉科·馬爾福就是將官長。

  這一事實依舊令她震驚。

  他在戰時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才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想要成功發射一道殺戮咒,施術者的內心必然需要累積足夠的仇恨,這也會導致咒語在奪取他人生命的瞬間也從施術者身上撕扯下某些東西。多數黑巫師只是偶爾才會使用殺戮咒,這也就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其他用來殺人的詛咒存在的原因。對目標施虐的快感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然而事實是,沒有什麼詛咒是無法逆轉的—除了一擊斃命的殺戮咒。由此可見,施放此等終極詛咒所需要的力量,絕對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伏地魔能在翻腕覆手間從不間斷地施咒,這是人們如此畏懼他的原因之一。

  將官長在詛咒上的造詣也堪稱是傳說級別。這也使他成為了幾乎一人之下的食死徒。

  而這個人,是馬爾福。

  她必須非常小心地行動。馬爾福夫婦似乎並未對她的到來給予過多的關注,他們顯然非常自信。把她一個人留在門廳裡。領著她走過房子。將她安置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側翼。赫敏很確定,用那些過於簡單的辦法是不可能從這逃走的。除非她能打開手銬,否則無論逃到哪裡馬爾福都會找到她,而她卻沒有辦法攻擊他或者其他任何人。

  她微微嘆息,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結成一圈水汽。

  她抬起手,用一根指尖在玻璃上畫出雷神之槌符文[1]:像征守護、自省、專注,又在邊上畫出了對立的闇枝符文[2]:像征危險、無防備、惡意、仇恨和怨憎。

  前者為她此刻所需。後者為她此刻所有。

  她必須改變命運。

  她看著玻璃上的如尼符文隨著水汽的蒸發而消失無蹤。

  她在培訓時遇到的那些女孩們都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抵抗軍仍然存在的流言。除了赫敏,所有在最後一戰中幸存下來的鳳凰社成員也都已死去。他們被公開處決,屍體被吊起來,把囚犯們可能存在的最後一絲希望都抹殺殆盡。抵抗軍早就隨著哈利的死而不復存在了。

  伏地魔似乎一直在小心確保鳳凰社沒有一丁點可能復活的跡像。多年的戰爭讓他對自己曾經的無謬誤論變得愈發謹慎而不確定,遠甚於赫敏仍在霍格沃茨就讀的那幾年。

  伏地魔十分縝密。

  這著實令人不安。如果是這樣的伏地魔把馬爾福提拔到了將官長之位,那很可能意味著如今的馬爾福也是如此縝密的人,不會在理智的判斷上輕易犯錯。

  或許抵抗軍仍舊存在於某個地方。霍格沃茨裡遇到的那些女孩們,她們唯一的信息來源不過是衛兵們的口頭交談而已。或許還有什麼別的組織正在暗中對抗伏地魔的勢力。如果赫敏能成功逃出去,她也許就能找到他們,然後將她隱藏的秘密托付給他們。

  既然她已經住進了將官長的家中,她或許可以借此機會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果她夠聰明的話。

  如果她能表現得順從而配合。

  脆弱而沒有威脅。

  如果他們真的認為她那般脆弱,他們可能總有一天會不再關心她周圍的一切。

  她等著那一刻。

  她很善於等待。

  [1] Thurisaz.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守護與運氣。

  [2] Merkstave.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黑暗。


第5章

  赫敏默默探索著她所在的臥室。除了她在走進房間的一剎那就已經看到的那些,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

  衣櫃裡擺滿了與她所穿一般無二的鮮紅裙子和長袍,重量不盡相同,大概是為了不同季節和氣溫准備的。抽屜裡放著許多軟帽和羊毛襪,以及看上去就很劣質的紅色平底鞋。

  赫敏從抽屜裡隨意拿出一雙,低頭盯著手上的鞋子。鞋底很薄,是用布料做的,極易磨損。如果她想逃的話,就必須去偷些其他的衣服和鞋子。

  掛在牆上的肖像畫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金發女巫,她無疑是馬爾福家族的一位前輩,分明的面部線條和輕蔑的神情與赫敏所認識的馬爾福們如出一轍。當初創作幅肖像的時候,這位女巫可能才剛從霍格沃茨畢業。她漫不經心地坐在高背椅上,神色漠然地望著赫敏,身邊還放著一本書。

  赫敏凝視著肖像,許久後才緩緩轉過身,環視著房間裡其他地方。對面的牆壁上有一扇門,特殊的設計讓它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赫敏走上前打開了那扇門。

  門後是間浴室。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只爪足浴缸所占據。沒有淋浴花灑。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肥皂,毛巾,牙刷,還有一只用來盛水的小杯子。

  赫敏走上前去洗手。雙手離開洗臉池時,她裝作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從洗手台上掉了下去,與地面相撞的瞬間發出尖銳的聲響。但是杯子沒有碎,甚至一絲裂痕也沒有。

  杯子上有保護咒。

  馬爾福果然縝密。

  她俯身拾起杯子,簡單清洗一番後放回原位。她轉過身,發現浴室裡也有一幅肖像。那位年輕的女巫站在畫框裡,用一副了然的眼神看著赫敏。

  赫敏裝作無事發生,走回了臥室。

  不到一小時,赫敏就已經檢查完了房間裡的每一處地方。她並不指望自己能在肖像嚴密的監視下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抑或是惹出什麼麻煩。那位女巫接到的命令顯然是像老鷹一樣監視赫敏。

  赫敏走到臥室門前,猶豫了一瞬,然後轉開把手走進走廊。

  她的心跳忽然開始加速。

  她想要獨自一人走進另一間房間,這種想法帶給她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恐怖的自由感。她關上身後的房門,靠在門板上,試圖放慢呼吸節奏。

  停留在門把手上的手指抽搐著。她環顧四周,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走廊很長,一眼望不到的盡頭隱沒於黑暗之中,看上去過於—空曠。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早就想過長時間的隔離監禁會對自己產生某些持續性的影響。但現實情況更加復雜。這不僅僅是一種不安,而是一種恐懼。

  她拼命調整呼吸節奏,想要冷靜下來,但始終沒有成功。她的胸腔因為小幅而快速的呼吸而突突跳動。

  在這座莊園昏暗寒冷的翼樓裡,她唯一能聽見的就是自己的喘息聲。

  她咬住嘴唇。她的思想—她一直都是那麼信任自己的思想,甚至連自發的記憶封鎖也是某種形式的防御機制。而現在她卻在這裡驚慌失措,幾乎喘不過氣,只因為她是自願走進這條走廊—

  這是幾乎是種背叛。

  她緊緊閉上雙眼,用盡全力想要平復呼吸。她的手仍抓著門把手,仿佛只要一放開她就會溺水淹死一般。她真的很想把手抽回來。

  此時此刻,她的理智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她會沒事。

  她想要向前再走一步,但雙腿拒絕配合。

  這只是條走廊,只是條走廊而已—她這樣對自己說。她可以到這裡來的。沒有任何命令阻止她這麼做—

  沒有任何命令阻止她這麼做…

  …除了她自己。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想試著挪動腳步,但還是失敗了。她突然抽泣起來,靠著門蜷縮成一團。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哭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很久以前,在那間不見天日的牢房裡。

  她就這樣站在空蕩蕩的莊園翼樓走廊上,顫抖著,喘息著,哭泣著,為至今為止枉死的所有人,為倒在馬爾福杖尖之下的所有人,為每一個她在霍格沃茨遇到的、又被送進魔窟的女孩。她痛恨鎖住了她手腕的手銬,但她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她竟然已經親手為自己的思想束上了鐐銬。

  她衝進房間裡砰地關上門,跌坐在地上哭了許久。

  整整一天之後,她才成功地迫使自己再次走進那條走廊。

  她下定決心要克服恐慌。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臥室的門完全敞開,然後坐在床上俯低身子,強迫自己盯著走廊,直到她的心跳不再因為僅僅看著那條走廊就在胸腔裡痛苦地狂跳。

  如果她連保證自己在不會精神崩潰的前提下走出房門都做不到,那逃跑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坐在床上一邊吃著先前出現在房間裡的早餐,一邊思考著她所面臨的困境。

  在她獨處的時候,這個問題似乎更加明顯。她不確定,究竟是因為手銬裡的強制咒在她與馬爾福夫婦共處時逼迫她順從、從而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還是因為她有某種潛在的精神創傷—在那麼長時間的隔離監禁後,"被控制"可能已經是她所唯一知道的生活方式了。

  她希望是前者,卻忍不住害怕事實是後者。監禁生活已經侵蝕了她的精神,讓她幾乎不敢去爭取自己想要的。

  她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克服這一切,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那天的晚餐出現之後,她端著飯菜坐在敞開的門邊進食。她的手一直在抖,叉子上幾乎一半的食物都掉了下來。當她吃完以後,手部的顫抖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緩解,讓她不至於在喝水時弄濕胸前的衣服。

  她望向走廊深處,盯著那些蓋著防塵布的家具,還有牆上的肖像裡那些神情冰冷,膚色蒼白的貴族式面孔。

  她試圖回想她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關於馬爾福的信息。

  他如何能在這麼輕的年紀就爬到伏地魔麾下這麼高的位子?

  他—在六年級伊始就卷入了鄧布利多之死。那件事所造成的後果顯而易見。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被響徹城堡的尖利警報聲驚醒,米勒娃·麥格和其他教授們蒼白的臉上滿是震驚和恐懼,穿梭在城堡裡發狂一般地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馬爾福卻在一片混亂中沒了蹤影。

  這是赫敏現有的記憶中頭一起、也是最後一起與馬爾福有關的戰爭事件。自那之後,他便隱匿於伏地魔的軍隊裡,成了又一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食死徒。

  他的母親死於戰時,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赫敏記得自己曾經聽到過納西莎·馬爾福在萊斯特蘭奇莊園遇害的消息。那起事故發生在抵抗軍的一次營救行動中。哈利和羅恩被搜捕隊抓住,關押在萊斯特蘭奇莊園。當鳳凰社派出隊伍把他們救出來後,一個食死徒放出的厲火咒失控了,整座莊園幾乎在瞬息之間被焚燒殆盡,包括未能成功逃脫的納西莎和貝拉特裡克斯。

  納西莎的死讓盧修斯·馬爾福變得精神失常。他就像是代替了死去的貝拉特裡克斯一般進入了那種癲狂的狀態。他把納西莎的悲劇完全歸咎於羅恩和哈利,一心想要抓住韋斯萊一家為妻子報仇。亞瑟·韋斯萊的永久性腦損傷,喬治在戰時一度在鬼門關前徘徊,無一不是盧修斯造成的。在伏地魔的軍隊裡,他似乎是一個極度我行我素的食死徒。不服他的人自然也不少,但他對伏地魔而言太過有用,自身的強大也太過致命,因此盡管他的行為總是踩在越界與否的邊緣,那些心懷不忿的人也都沒有辦法除掉他。

  赫敏原本猜測過,將官長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是盧修斯,因為他夠惡毒,充恨意強烈,而且殺人不眨眼。然而不是他。這讓赫敏禁不住懷疑他是否還活在世上。也許在戰爭結束後,他終於因為越界太過而被殺死。赫敏希望如此。盧修斯那看著羅恩痛苦地尖叫著死去時大笑的樣子—那是赫敏永遠無法從腦海裡抹除的記憶。

  但是馬爾福…

  她記得在她所參與的鳳凰社作戰會議中,德拉科·馬爾福從未被當作什麼重要人物或者食死徒中的要員。他為了上位所做的一切必然是發生在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也許最後一戰中鳳凰社的作戰失敗就是他的手筆。

  由於赫敏自身是位治療師,她並沒有參與整場戰鬥。鳳凰社的計劃出了一些差錯,食死徒的人數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計。伏地魔射出一道殺戮咒,哈利隨之倒下。然後他命令盧修斯上前檢查哈利是否真的死了。

  但哈利並沒有死。

  於是伏地魔毫不猶豫地繼續施放殺戮咒,一道,接著一道,又是一道。連續不斷的六道殺戮咒後,伏地魔走上前去,親自確認哈利已經沒有了呼吸。甚至為了保險起見,他還讓人把哈利的屍體托到空中,吊在天文塔下,然後迅速射出一道壞死詛咒,讓所有人看著哈利的屍體在他們眼前腐爛。

  哈利那雙空洞無神的綠色眼睛—赫敏只要一閉上雙眼就能看見它們。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他們輸了。

  赫敏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地顫抖。

  她最好的朋友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甚至由於命運某些殘酷的變化,她連追隨他們而去都無法做到。

  他們把她丟下了。

  她挺直腰背,強迫自己走進走廊。她曾經面對過無數恐怖的場景,決不會輕易敗給自己脆弱的精神和一條走廊。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她緊了緊握成拳頭的雙手,直到感覺到指甲陷入皮膚。

  五步。

  六步。

  七步。

  滴答。滴答。滴答。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去。鮮血順著她的一只手滴到地面上,在她身後形成了一條鮮紅的點線。

  顏色和她的裙子一模一樣。

  她低頭看著,直到自己的血在她腳邊形成一個納特硬幣大小水窪。

  她繼續向前走。只不過這次,她是數著滴水聲,而不是自己的腳步。她就這樣一直走到了走廊盡頭。

  她心裡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地,於是她轉身往回走。一路上,她試著轉開其他房間的門把手,有些是鎖著的。至於沒有上鎖的那些,她偷偷地向裡面張望了兩眼,發現全都是空置的臥房,裡面的家具也都被防塵布蓋了起來。她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准備之後再做進一步探索。也許某些房間裡能找到什麼她用得上的東西。

  她回到房間時已經渾身發抖,精疲力竭,直接倒在了床上。

  入睡後,她夢見了金妮。

  金妮—還是戰爭末期的樣子,剪短的紅發剛剛過肩,臉上有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她蜷縮在一張床邊,猛地轉過頭看向赫敏,臉上的表情有些驚惶。

  "金妮,"赫敏聽到自己的聲音開口說話,"金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金妮張嘴剛要回答,夢境便消散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赫敏知道自己昨晚一定是做夢了。可是她夢到了什麼?她想不起來。大概是某些—某些難過的事。她用手掌根部覆住眼睛,努力想回憶起那個夢境。

  那一整天,她都無法讓自己靠近臥室的門。她縮在窗前,望著外面霧蒙蒙的花園。花園的一側有一座樹籬迷宮。她目視著想要找出穿過迷宮的路線。

  她仔細打量著莊園裡她目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努力記下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如果她要躲起來,該藏在哪裡?如果她要逃出去,又該選哪條路?

  這裡的每分每秒都顯得極為漫長。

  長期的感官剝奪後再次感覺到時間的流動,讓她隱隱感到不安。時鐘的嘀嗒聲不斷地引起她的注意。這種持續的指針轉動的聲音幾乎令人煩躁。如果她放任自己長時間聽著,手指就會隨著齒輪每一次轉動的聲音而開始痙攣。

  她發現自己的思維有一種漫游和迷失的傾向。每當她自主地打斷腦子裡一些古怪的想法時,她都會意識到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

  天已經快亮了。她轉頭看向臥室的門。

  她應該逼著自己再出去一次。來到這間臥室以後,她甚至還沒見過馬爾福一面。她本來還打算監視他,觀察他,把對他的了解變成自己可用的某種武器。

  而在剛剛過去的兩天裡,所有的這些計劃都從她的腦海中消失了。

  她站起身來,緩緩向房門走去。她的手剛碰到門把手,身後就突然傳來"啪"地一聲。她猝然一驚,猛地轉過身,發現一個家養小精靈站在房間裡。

  "女主人吩咐說,你要為今晚做好准備。"小精靈說完便移開視線,"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覺得心髒幾乎跳出喉嚨。她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有那麼幾秒鐘,她根本不想去做那所謂的"准備"。

  但毫無疑問,如果她真的不做,馬爾福會直接出現,強迫她去做。誰又知道如果她激怒了他,他會對她做些什麼可怕的事。腦海中的指令被觸發了…

  順從。

  不能抗拒。

  她的大腦開始自動列出那些她被要求做到的事情。

  她不確定是強制咒的作用迫使她理性地服從命令,還是"服從命令"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種理性。

  她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看著傾瀉而出的熱水漸漸灌滿了浴缸。

  她很想知道,她能不能在馬爾福發現並趕到之前成功把自己淹死。作為莊園的主人,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幻影移形。一想到他拽著她的頭發把赤身裸體的她拖出浴缸的畫面,她就不寒而栗。

  她脫下身上的袍子,沉入滾燙的水中,忍不住吃痛地低吟。但她卻莫名享受這種灼熱的痛楚。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腕上的手銬顯然沒有針對她皮膚表面的溫度做任何限制。

  這確實是一條值得記住的有用信息。

  洗浴完後,她用一條寬大的浴巾擦干身子,然後換上一套新的衣服:一條帶扣子的紅色長裙,和一件敞開的紅色長袍。然後她穿上了羊毛襪。她著實討厭這些東西。要不是莊園裡太冷,她才不願意穿這些。撇開鮮紅的顏色不論,她倒是可以盡量假裝身上的長袍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衣物,但是空蕩蕩的下身卻給她一種可怕的暴露感。

  除非她處於生理期,或者成功懷孕,她才被允許穿上內褲。否則,她必須一直保持—可用。

  穿戴完畢後,她有些踟躕地站在房間裡。她不知道她該去哪裡,又該做些什麼。

  房門被突然打開,阿斯托利亞出現在門口,臉色像紙一樣蒼白。

  "不錯,你已經准備好了。我還擔心必須得讓德拉科親自來拖你呢。"阿斯托利亞用一幅無比挑剔的表情上下打量著赫敏。"今晚我帶你過去,之後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希望每個被指定的晚上,你都能自覺點准備好然後自己過去,同時不要惹事。我知道…如果只是為了生孩子,其實並不需要讓你身上的所有部位都保持完好。所以你給我記牢這一點—如果你想惹麻煩的話。"

  一股寒意瞬間掠過赫敏的脊背。她木然點了點頭。

  阿斯托利亞大步走出房間,領著赫敏穿過房子,來到門廳,然後走上主樓梯,來到二樓的樓廊。一路上,牆邊的肖像們一直在低聲嘀咕。

  "妓女。"

  赫敏不止一次聽到他們說出了這個詞。

  阿斯托利亞在第七扇門前停了下來。

  "進去等著。德拉科想什麼時候過來隨便他,但你必須在八點整之前等在那兒。"

  阿斯托利亞沒有多停留一秒,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赫敏的手仍在顫抖。她抓住門把手,想把門打開。第一次,把手動也沒有動,她只得強迫自己深呼吸了幾次鎮靜下來,讓雙手不再發抖,以便轉開門把手。

  她走進房間,盡可能將每一處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裡宛如剛做完無菌消毒一般。

  她原以為,她的房間之所以那麼寡淡冷清,是因為他們對她的存在足夠冷漠。但也許,這就是馬爾福的風格。房間裡只有一張寬闊的床,高聳的衣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赫敏以為馬爾福的房間會比這豪華得多,充斥著綠色和銀色,也許還有昂貴的被單和綴滿流蘇的靠枕。

  而她面前的這間臥室簡直是給和尚住的。

  功能至上—她只能如此形容。難怪馬爾福看上去那麼冷酷。

  她從床邊走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物品。一張空白的羊皮紙,還有羽毛筆。她遲疑地把手伸向羽毛筆,不知道自己能否觸碰到它。

  手指越靠越近,一陣微弱的灼痛感忽然之間躥了上來。她猛地把手縮了回來。

  胃部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她坐在原地開始在腦海中默背算數占蔔公式,希望能借此轉移注意力。

  她早已習慣了無休止的等待。十六個月的感官剝奪都熬過去了,一小時又算得了什麼。她需要思考的只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胃幾乎已經在身體裡扭成一團。她懷疑自己可能生病了。

  突然,房門被哢噠一聲打開了。她猛地站起身轉向門口,見馬爾福大步走了進來。他把手伸向自己的喉嚨,拉松了衣領。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有沒想到她會在這裡。他突然停下動作盯著她,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蒼白。接著,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硬挺的直線。

  "泥巴種,"片刻後他才開口,"就是今天,我明白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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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警告:

  本章含有強奸情節。我已經盡我最大努力描寫得不那麼露骨,但同時我也盡力希望能將其對劇情的影響描寫得更加真實。我不會在本作中反復描寫相似的場景,但它確實是本作的主要元素之一,因此我認為沒有掩飾的必要。建議讀者謹慎閱讀。

  赫敏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

  她甚至感到有一絲輕松—因為她並沒有發抖。

  她強迫自己與他對視,提醒自己,至少在這段時間裡,她必須忍受—直到她能制定出一個完備的計劃。

  她可以忍受的。她會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想讓她直接躺在他床上嗎?

  他大步走過她的身邊來到衣櫃前,將手放在櫃門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猛地把櫃門拉開。

  也許,馬爾福也不是那麼像和尚。衣櫃裡簡直什麼都有,櫃門內側幾乎是個酒吧。馬爾福從架子上抓起一瓶火焰威士忌,直接用牙齒把軟木塞拔了出來,隨口吐到地板上。他把酒瓶舉到嘴邊,回身看著她。

  赫敏仍在原地等待著。

  大約過了一分鐘,他抽出魔杖,飛快地在房間中央變出了一張桌子。赫敏瞪著眼前的一切,完全不知所措。她看向馬爾福。

  而他對她冷笑一聲。

  "彎腰趴上去。"他聲音低沉,帶著嘲弄,指了指那張桌子。

  赫敏本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更加恨他了。但顯然,她真的可以。她緊咬住嘴唇內側,直到感覺表皮破裂,舌頭上沾滿鮮血。她發現自己的雙腳自覺地服從了命令。

  她慢慢走了過去,猶豫了一瞬,然後傾身伏在桌面上。

  木桌緊緊抵住了她的髖骨。她的雙手用盡全力抓緊桌沿,直到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哢哢作響。她努力不讓自己發抖,但整個身子都因為極度脆弱而緊張不安。她只能盡力靠雙耳去辨認任何可能出現的聲音。

  一陣沉默後,她聽見馬爾福慢慢走近她。

  他在她身後停了下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盯著她。

  周圍的空氣突然動了起來。

  "你還是個處女嗎,泥巴種?不至於連這個都忘了吧?"

  當她意識到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時候,她瑟縮了一下。

  他又走近了些。"我敢肯定韋斯萊和波特當中至少有一個人和你搞過。"她能聽出他語氣裡的諷刺和嘲笑。

  他的一只手輕輕放在她下背部,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間。她感覺他房間裡冰冷的空氣貼在她的皮膚上。她劇烈地顫抖著,身下的桌子都隨之發出嘎嘎的響聲。

  "好吧,我想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然後他又命令道:"給我把腳打開些。"

  她強迫自己挪動了雙腿。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放在她身上,不由又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低聲念了句什麼,她便突然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溫暖的液體。潤滑咒。她猛地一驚,連帶著桌腳在地板上拖過一小段距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們不能讓任何損傷或感染影響你的—實用性。"他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解釋道。

  她聽到他的皮帶發出哢噠一聲,然後他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她。

  她極力想要抑制住湧上喉間的啜泣,但他突如其來的侵入讓她猝不及防。聽到她的哭聲,他似乎僵了一下,接著又開始抽插。除了他們結合的部位,他沒有碰她任何地方。他的右手握住桌沿,離她側貼在桌面上的臉很近,她能看到他手上那枚黑色的戒指在微微閃著亮光。

  射精的時候,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不穩、越來越粗暴,然後他突然停住,嘴裡發出一陣低吼。

  僅僅一秒之後,他便立刻抽離了她,大步走回衣櫃內門的酒架邊。

  "出去。"他的語氣極其尖利。

  赫敏顫抖著。

  "我不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但是她的聲音同樣在抖。"十分鐘之內,我都不能動。"

  他憤怒地咆哮起來。桌子自她身下突然消失,她直直倒了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滾出去!"

  整個房間都震顫起來。

  她從地上爬起來,逃也似地離開了這裡。她跌跌撞撞地穿過走廊,努力回憶著來時的路。

  胸腔開始突突跳動,她試圖讓自己不要過度呼吸。視野一片模糊。她伸手探向額頭,先前磕到地板上的那處已經破裂,鮮血流進了眼眶裡。

  她站在樓梯頂端,努力回憶著路線。她滿眼都是自己的血水。她能感覺到有液體從雙腿之間滲出來,順著大腿向下淌著。她渾身發抖,拼命回想著自己的房間在哪裡。

  如果她繼續呆在這裡,阿斯托利亞會找到她,然後挖出她的眼睛,或者砍掉她的手指,又或者拔掉她的牙齒。

  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她急促地喘息著,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想不明白—她在已經戰爭中幸存了下來,又親眼目睹過朋友們在她面前慘死,獨自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被關了一年多還能一直保持清醒。可是—她竟然被迫成為了強奸自己的"同謀者"。她無法忍受。因為她想到,明天她還得這麼做。還有後天。大後天。

  她強撐著暈眩望向樓梯下方的門廳。

  也許,如果她直接從這裡跳下去,馬爾福是來不及阻止她的吧。

  那樣一切就結束了。

  她伏低身子,低頭看著門廳裡的那張圓桌。再低一點—

  一股力量如鉗子一般箍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拽開。

  她轉過頭,看見馬爾福怒視著她,雙眼幾欲噴火。

  "你—敢—!"他嘶聲咆哮,臉色因為憤怒而發白。

  "求你了,馬爾福…"她抽泣著說,"求你…"

  他沒有理會她的哭泣,而是不帶半分猶豫地拖著她走下樓梯,穿過房子。最後他一腳踢開她的房門,把她拖進房間甩到床上。

  "消隱無蹤!"他用魔杖指著她的臉,厲聲念出咒語,她眼眶裡的血水隨即消失。他又施了一道治療咒,然後站在原地怒視著她。

  "你真以為你想自殺的時候我會不知道嗎,泥巴種?"她停止抽泣後,他終於開口。

  "讓我死吧。"她聲音僵硬而木然,胸口還在突突地起伏。"我想他們一定會再給你准備另一個泥巴種的。你也一樣恨我,馬爾福。你真的想讓我做你孩子的母親嗎?你真的想在他們臉上看到我的樣子嗎?我敢肯定你絕對能想出一個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來殺了我。"

  馬爾福狂笑了一聲。

  "要是真這麼容易,我現在就會殺了你。你似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低估了自己的價值。黑魔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我們會生出什麼樣的後代。一旦你為我生下了幾個繼承人,他就打算把你送到別的地方,看看你和其他古老家族的巫師又會生出什麼樣的來。你們這些小種母馬就跟貨物一樣。黑魔王有一整套的繁育計劃—跨越好幾代人的那種。"

  赫敏驚恐地瞪著他。

  他向她走進了些,臉上帶著威脅的表情。"別忘了,還有你的那些記憶。顯然,就算輸了那場戰爭,你還是認為有些東西值得被隱藏起來,這確實是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在我弄清其中的原因之前,你不能死。不過,你在這間臥室裡究竟能擁有多少自由—以及為了確保你的自由,我又得監督你到什麼地步—就全取決於你那些自殺的小心思了。"

  赫敏呆呆地坐在床上。她本以為馬爾福就是她的末日。他會強迫她生下一個孩子,然後直接殺了她。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被送去一個又一個其他的巫師家族,直到她的身體不堪重負。

  馬爾福環視了一圈她的房間,然後他的目光回到了她的身上。他面部緊繃,眼神冷酷。

  "行了,"他嘆道,"雖然我沒打算在第一次操你之後就進行這一環—不過既然我已經在這兒了,晚上也沒別的計劃,那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間了。讓我們來瞧瞧你這個泥巴種小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你還藏著多少心思?"

  她還沒來得及退縮,他就用魔杖尖挑起了她的下顎,冰冷的灰色眼睛直接進入了她的意識。

  他沒有理會那些被封鎖的記憶,而是直接進入了戰後她在監獄裡的部分,從此處開始翻閱。

  赫敏沒有反抗。如果她嘗試著把他推出意識,只會更加痛苦而已,而他仍會強行擠入她的思想。精神入侵帶來的重壓讓她癱倒在床上。

  除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動,她一直非常安靜。

  他迅速掠過那漫長、寂靜、孤獨的十幾個月,然後進入她被拖出牢房之後的部分。她被折磨、被石化,又在不能動彈卻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再次被鑽心咒擊中。他注意到了她和漢娜的那場談話,還有精神治療師對於她病情的描述。他仔細觀察了伏地魔和斯內普試圖闖入她那些封鎖的記憶的方法。他對她的那些自殺或逃跑的計劃非常感興趣。她能感覺到當他發現她假想中的將官長是什麼樣子時,他那種近乎愉悅的、居高臨下的嘲笑—她怎麼會以為自己能有辦法誘騙他甚至算計他的死?

  赫敏沒有任何辦法在他的入侵之下隱藏自己的想法。每當她剛剛凝聚出一絲魔力,她就能感覺到手銬上的銅質開始工作,迅速將魔力吸收殆盡。

  他仔細翻看了與手銬有關的部分,那些被嵌入強制咒的指令,那個尖叫著、幾乎用椅子把身邊人砸死的女孩;赫敏剛來到莊園時看到他的反應,她對於自己和阿斯托利亞關系的分析,她小心謹慎地探索自己的房間,然後試圖走上門口的走廊,卻被內心的恐懼瞬間侵蝕。

  他的精神入侵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他仔細研究了每一處細節,她頭腦裡所有的糾結、懷疑、困惑和結論。最後,他終於來到了當天晚上阿斯托利亞衝到她的臥房門口來接她的時候。他退了出去。顯然他完全沒有興趣去看她被自己強奸的畫面。

  赫敏覺得自己的頭蓋骨好像都被碾碎了。他站在那裡俯視著她,而她已經連抽搐的力氣都沒有了。

  "心思還真不少,"他直起身子抬起頭,用冷漠而嘲弄的目光打量著她。"話說回來,你竟然連一個試圖殺了我然後逃跑的計劃都沒有,還真令人失望。我已經等不及想看看你接下來又會想出點什麼來。"

  他再次向她俯下身子,直到他那張冷酷的臉離她只有一息的距離。"你真以為你有辦法騙我殺了你?"

  赫敏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向頭頂的華蓋。

  "盡管試試看,"他哂笑一聲,"如果你能成功一個人走出那扇門的話。"

  隨後他又站直身體,臉上所有的"幽默"也隨之消失。

  "離我的房間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那裡。我會直接到這兒來。"

  他又衝她冷笑一聲,"我會提前把桌子送來,這樣你就知道我什麼時候會來了。"

  然後他轉身徑直大步走出了房門。

  赫敏一動不動。

  盡管門已經哢噠一聲關上了。

  盡管時鐘指針無情的嘀嗒聲顯示著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

  盡管她意識到自己的下身有什麼東西凝結在那裡,雙腿之間有某種輕微的粗糙觸感,小腹裡還有一股她不熟悉的疼痛。

  她只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曾經…有個女孩是那樣的爭強好勝,相信知識、智慧、友誼和勇敢可以戰勝一切,攻無不克。

  但是現在—

  —那個女孩已經消失了。

  除了性命,她在那場戰爭中已經失去了一切。

  現在—德拉科·馬爾福用一個晚上就把她碾為塵土。

  他將她的身體和精神雙雙強奸致死。

  赫敏仰面躺著,呆呆望著頭頂的華蓋。

  她並沒怎麼把自己的計劃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的勝算微乎其微。現在馬爾福的嘲笑讓她幾乎連挫敗都感覺不到了。

  她一動不動。

  天亮的時候,她還沒有醒來。直到下午晚些時候,她才勉強下床去洗浴。

  馬爾福幾乎沒怎麼碰她,但她還是把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擦洗干淨,努力想抹掉他留下的任何痕跡。

  她發現自己的胸口有一塊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得來的、薄薄的、微微凸起的傷疤,她的左手腕和胸部上方也有一些模糊的、聚集在一起的疤痕。

  她仔細檢查了每一處,但是完全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樣留下這些傷痕的。她並不認為自己站最後一戰中受了什麼重傷。而在戰爭結束的前幾年裡,她甚至完全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經歷什麼襲擊或衝突戰。

  她又一次低頭端詳著手腕,腦中開始回想她所知道的所有可能會造成這種傷疤的詛咒。可能性太多了。在戰時,伏地魔為他的大軍成立了一支專門研究新型詛咒的團隊。在赫敏殘缺不全的記憶中,每一場戰鬥的傷亡人數都多得可怕,而原因卻只有一個:她辨認不出所有的新型詛咒,從而無法及時逆轉傷害。

  她周圍的水已經慢慢變涼,但她一直待到身體冷得發顫才起身離開。回到臥房,她發現午飯已經擺在那裡。她只是無精打采地吃了幾口。

  她走到門邊,渾身發顫地站了幾分鐘,又轉身離開走到窗邊。

  她凝視著窗外威爾特郡冷冰冰霧蒙蒙的冬景,把前額貼在窗玻璃上,享受著那股冰冷刺入皮膚的疼痛。她希望這股痛楚能足夠深入,直到麻痹自己的神經。

  除了制定些更多的毫無意義的計劃,她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沒有書可以讀。甚至連任何可供她操心的問題也沒有,除了那些她已經在腦海中默背過上千遍的咒語,算數占蔔題,還有魔藥配方。

  她從未意識到,先前那座看不著、聽不見、也感受不到時光流逝的牢房,給她帶來的遺忘感有多麼令人欣慰。當她再次站在現實之中,她滿身心都只感到一種更強烈的絕望,甚至甚於她接受自己束縛自己思想時的絕望。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得多麼墮落,多麼無力與境遇抗爭。她終於發現她學過的知識和咒語都無法為現在的她提供一點幫助…

  她不知道要怎麼克服這些困難。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麼渡過眼前的難關。

  她只是想死。

  可就連這一點她也做不到。

  當天晚上七點半,那張木桌踩著點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她幾小時前剛洗過澡,所以她只是盯著那張桌子,雙臂環抱著自己,思考著。

  這種事情至少—不帶個人感情。

  盡管恥辱。盡管恐怖。但至少馬爾福做這件事的時候,她不用看他一眼,更不用碰他。

  她不想看見他。

  離八點還有一分鐘的時候,她走上前去,靠著桌子趴了下來,打開雙腿,轉過臉面向時鐘,以便看到時間。

  聽到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她也並沒有動。

  馬爾福一言不發,直接走到她身後停了下來。

  赫敏的手開始顫抖,但她強迫自己保持靜止。她不想看見他。

  她緊緊閉上眼睛,開始默背她所知道的最長、最復雜的治療咒語,同時在腦海中演練揮舞魔杖的動作。

  裙子被掀了起來,顫抖已經從雙手傳遍了全身。

  她聽到了低聲念咒的聲音。接著便是那股溫暖的液體。

  她感到有什麼刺入了她的雙腿之間。

  當他深入她的身體時,她仍在發抖,但她沒有哭。

  當他開始動作時,她在腦海中搜尋著某些—新的東西,某些屬於想要求死之前的那個她的東西。

  一串串詩句慢慢浮現在她腦海裡。

  "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

  往來的悼念者腳步雜沓,"

  體內持續不斷的抽插感將她的注意力強行拉回了現實。她咬緊牙關回憶著後續的詩句,又一次從頭開始。

  "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

  往來的悼念者腳步雜沓,

  踩啊—踩啊—直到

  所有的感覺都仿佛慢慢坍塌—"

  他加快了速度。她拼命想要記起下一句。

  "…所有的感覺都仿佛慢慢坍塌—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已就坐,

  儀式開始了,像有一面鼓—

  敲啊—敲啊—然後

  我的心仿佛已漸漸麻木—"[1]

  當她還在努力回憶下一句時,馬爾福射精了,隨後粗暴地從她體內抽離。

  赫敏仍然一動不動。

  片刻後,她聽到了房門哢噠的聲音。

  赫敏努力想回憶起這首詩的第三段,但她已經無法在自己僅有的記憶中找到它了。

  她想—她能記得有一把扶手椅,還有一本詩集。一位婦人伸出一只手臂環抱著幼年的赫敏,另一只手輕輕將詩集翻過一頁。那是一個她再也無法記起的聲音…

  她的母親—

  她覺得這首詩可能是她的母親教她的。

  她終於睜開雙眼,看向時鐘。

  作者注:

  赫敏默念的那首不完整的詩是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340)[2]。

  [1] 節選自艾米莉·狄金森《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此處基本引用蒲隆的譯文,稍作修改。

  [2] "340"為1998年R. W. Franklin彙編的艾米莉·狄金森詩集中本篇的序號。


第7章

  接下來的三天也相差無幾。每晚七點半,木桌會准時出現。快到八點的時候,赫敏會走上前趴在桌上。然後馬爾福會走進房間—完成任務—最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整個過程中,赫敏不停地默背詩句,盡量將自己的思緒引向遠方,不去想她的身體正在遭受些什麼。

  她不在那裡。她只是因為累了,所以才橫躺在桌子上。她手指在桌面的木紋上劃來劃去。也許是橡木。也可能是胡桃木。

  一旦到了可以離開桌子的時候,她就會立刻起身爬到床上,祈禱睡意快些襲來。根據強制指令,她必須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去洗澡,而且她也並不想去感受雙腿之間仍在流淌的液體。

  她盡量不去想這一切。過程中不去想。事後不去想。第二天早上也不去想。她只是—用盡全力不去想它。

  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試圖把整件事情拋到腦後,讓思維盡可能抽離身體,然後再也不要回來。

  第六天早上醒來後,她很想哭。她感到如釋重負,因為它終於—至少是暫時性地—結束了。胃裡那股縈繞不散的如死一般可怕的感覺,也終於略微緩和了下來。

  接著,她起床洗澡,儀式般地擦洗每一寸肌膚。然後,她毅然決然地站在臥室門前。

  她要走出去。她要走出自己的臥室,去探索至少…四間。走廊裡的其他四間房間。

  她下定決心。她要查看每一個角落,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用來殺死馬爾福的武器。

  過去幾天裡,她以各種富有創造性的方式設想過他的死法。內心強烈的渴望讓她堅持了下來,她極度想要親眼看到他眼裡的光逐漸熄滅。只要有一把利刃能夠刺進他那顆冷酷的心髒,她願意為之付出任何代價。

  她想要勒死他,或者毒死他。

  除了伏地魔和安東寧·多洛霍夫,赫敏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讓他去死。

  多洛霍夫是伏地魔麾下負責發明新型詛咒的首席研究員。那些誕生於戰時的最可怕的詛咒,幾乎每一種都有他一份。赫敏想知道他是不是仍然活著,仍然在發明那些讓中咒者在無比的痛苦中緩慢死去的新型殺人方法。

  現在,多洛霍夫和馬爾福幾乎不相上下。赫敏不確定自己究竟更加希望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去死。大概還是多洛霍夫吧,她想。即使他們殺的人一樣多,至少馬爾福不是個虐待狂。

  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並沒有停下腳步關上房門。她不想留給自己任何僵在原地地時間。她步伐極快,直接衝上走廊,走進離她最近的房間。

  關上門後,她把頭靠在門框上,強迫自己呼吸。緩慢而深沉地呼吸。將空氣深深吸入雙肺底部,然後默數八下慢慢呼出。

  雙肩在顫抖,手指在抽動。但她堅決地轉過頭來查看房間。這裡和她的臥室幾乎一模一樣,不過這裡有兩把椅子和一張躺椅。

  她慢慢轉身,把所有的細節都記在心裡。當她看見牆上那幅畫時,她幾乎咒罵出聲。那是一副荷蘭靜物畫,畫著一張擺滿了鮮花和水果的桌子。赫敏房間裡那幅肖像中的女巫赫然站在畫中的桌子旁邊,帶著一副挑釁的表情看著赫敏。

  赫敏只想抄起什麼東西朝那幅畫猛扔過去。但她收攏手指攥成拳頭,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反應。她在房間裡緩慢踱步,查看衣櫃內部,床底,還有浴室。

  她從側面走進厚重的冬用窗簾,越過窗玻璃看向樹籬迷宮的另一部分。

  她檢查了每一塊地板,連一絲吱吱聲也沒有。

  當然不會這麼容易。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緩步走進隔壁的房間。

  幾乎完全一樣。肖像裡的女巫跟了過來,在那幅畫著河邊野餐的印像派田園畫裡坐了下來,一邊打量著赫敏,一邊優雅地小口吃著乳酪。

  第三間房間幾乎令她振奮。倒不是因為房間裡有什麼她能用得上的東西,而是因為浴室裡有淋雨花灑。赫敏的心跳都變得歡快了起來。她已經想念死淋浴的感覺了。

  她畢生厭惡的事情不計其數,在浴缸裡洗頭就是其中之一。之前她在霍格沃茨的病房裡休克昏倒到她醒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裡,他們應該是對她施了除垢咒,清理了她頭發裡和身上累月的污垢。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洗一次頭了。

  她又走進了第四間房間。她讓自己保持行走,不要停下。當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探索房間上時,蠢蠢欲動的驚懼似乎能略微得到控制。她每次呼吸,都在腦海中默數四下吸氣,再默數六下呼出。

  她的恐懼主要來自於走廊。如此寬敞,開闊,未知…

  獨立的房間對她來說是可控的,她能應付。

  她一一查看了走廊裡所有沒有上鎖的房間,所發現的最接近於"有用"的東西,就是每個房間裡都有的壁爐撥火棍—但是她無法觸碰。

  她回到自己臥室,蜷縮在窗邊的椅子裡。

  她感到一陣茫然無措。她到底該怎麼做?

  她合上了雙眼。

  她的五髒六腑都在輕輕顫抖。她需要去接近馬爾福。

  他無疑他所能接觸到的是最接近於"鑰匙"的東西。只要他對她來說還是個謎團,她就永遠無法預測他在什麼情況下會謹慎行事,又在什麼情況下可能會粗心大意。

  他是那樣的一絲不苟,把一切都做到牢不可破,甚至於每個房間和每個浴室裡都有一幅肖像。但世上絕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弱點,而她會找到馬爾福的弱點,然後用之把他送上絕路。

  當然,這將會是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一旦她發現了他任何弱點,他都會立即從她的思想中發現一切。如果她對他一無所知,只是試圖預測他的行動,他也依然會察覺。唯一的訣竅就是足夠地了解他,在他有機會阻止她之前先一步行動。

  一想到要待在他身邊,她就覺得毛骨悚然。

  一陣微弱的嘶嘶聲從她的唇齒間逸出。她把自己縮得更緊。僅僅是想像著馬爾福站在她面前的畫面,就讓她有種如芒在背的恐懼感。

  她把臉埋進了椅子裡。

  她會去做的。

  她會的。

  只是—不是現在。

  她還需要一些時間讓自己去摸清這裡的方位,讓自己從過去五天的折磨中抽離出來。

  也許後天吧。

  馬爾福並沒有留給她摸清方位的時間。第二天她剛吃完午飯,他便走進了她的房間,嚇得她差點兒尖叫起來。

  他只是站在那裡,盯著她看了幾秒鐘,而她則緊緊抓住椅背,努力不讓自己縮成一團。

  他怎麼會來?他想做什麼?他還會再強奸她嗎?

  她試圖穩住自己,可是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痙攣。

  他用那雙冰冷而灰白的眼睛掃視著她,仿佛要將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盡收眼底。當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痙攣時,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閃爍,但很快就消失在毫不動搖的、專注的冷漠之中。

  就像一條毒蛇發動襲擊之前的瞬間。

  "你沒有遵照指令。"審視了她足足一分鐘之後,他才開口。

  赫敏盯著他,眼神茫然。

  她不能去別的房間嗎?沒有人告訴過她不能這麼做。他說過她可以走出自己房間的。胃部開始扭曲打結時,她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個詭計,他只是想有個機會可以懲罰她。

  她如鯁在喉,一邊試圖把上湧的恐懼吞回肚子裡,一邊想著他究竟要做什麼。

  "你應該每天出去一小時,"他澄清,嘴唇微微扭曲,"你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這條指令顯然被你無視了。我可不想讓你的精神不穩定影響到我對主人的服從。"

  他猛地伸手指向門口,然後停下來又掃視了她一遍。

  "你有鬥篷嗎?"

  赫敏微微搖了搖頭。他皺起眉頭翻了個白眼。

  "如果讓你凍傷了,那就該算是忽視和虐待了。"他抽出魔杖輕輕一揮,變出一件厚重的深紅色鬥篷朝她扔了過去。

  "跟上!"他闊步走出她的房間,沿著走廊走下樓梯。

  她機械地跟在他身後走下翼樓的主樓梯,來到一處大理石游廊上。

  終於來到室外,赫敏微微喘息著,感受到冬日的冷風吹過面頰。她咬著嘴唇站在門口,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突然轉身面向她。

  "怎麼?"他冷酷的雙眼眯了起來。

  "我—自從哈利死後…就沒出來過,"她的聲音微弱而沙啞,"我已經忘記—風是什麼感覺了。"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然後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一小時。去吧。"他說著變出了一把椅子,又從稀薄的空氣中抽出一份報紙。

  赫敏的目光立刻鎖定在那條她能看清的標題上。她迫切渴望獲取信息,這比突然來到戶外更能引起她強烈的注意。

  《人口再增長計劃進行中!》棱角尖銳的字母排列在整版報紙的頂端。

  她感覺內髒又開始扭曲打結,於是她抿緊雙唇,移開目光。馬爾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

  "想看?"他拖著長腔問道,那聲音令她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她聽到他翻閱報紙的嚓嚓聲,於是又偷偷用余光掃了一眼,看見了一張自己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那是《預言家日報》的頭版。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

  標題下方的摘要寫道:"波特的泥巴種成為黑魔王為增加巫師人口而選擇的首批代孕者之一"。

  馬爾福哂笑著朝那處瞥了一眼。

  "瞧,我也上報了,"他的嘴扭曲成一個薄削的、帶著些惡毒的微笑,眼裡閃爍著精光,指了指排成縱列的文字下方那一張他自己的照片,"以防這世界上有誰想知道你到底在哪裡,又到底在被誰操。"

  赫敏頓時想要撲到門邊那棵藍葉雲杉前把胃裡的早飯吐個干淨。

  "我還以為這是個相當明顯的圈套,"馬爾福嘆息著補充道,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向後靠進椅背裡。他帶著厭煩的表情又翻了一頁。"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抵抗軍從來就沒有什麼智商可言,他們很傾向於逃避某些敏感問題。黑魔王非常希望,如果有什麼漏網之魚的話,他們會覺得自己出於道義應該來救你,就像波特之前最喜歡做的那樣。"

  天哪…

  全世界走知道伏地魔為了人口再增長計劃把她變成了馬爾福的性奴。她被當成了一顆誘餌。

  赫敏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她必須在自己精神崩潰之前遠離馬爾福和他的殘忍。她單手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往碎石小道上走去。

  "如果你在樹籬迷宮裡迷路了,我就讓獵犬把你拖出來。"馬爾福冷酷的聲音仿佛直追在她身後一般。

  她跑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奔跑過了。但她一直充分地利用有限的封閉空間,堅持做跳躍運動和俯臥撐。為了清空思想,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她需要清空思想。

  她不能去思考。她得動起來,直到精疲力竭為止。

  她一路狂奔,直到腳下的小道逐漸拓寬成一條小路。她越跑越快,周圍高聳的樹籬讓她感到窒息。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

  她抬起雙手解開了馬爾福給她的鬥篷,感覺到狂風把鬥篷吹走。

  她寧願凍死。

  她不停地跑,一直奔到樹籬的盡頭,小路依舊往大片的田野中延伸而去。她繼續向前跑。因為一旦停下,她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一旦開始思考,她就會哭出來。她不能哭。除非她能想出辦法逃走,絕對不能讓抵抗軍的幸存成員來救她。

  天哪。

  天哪…

  最後,她終於停了下來。

  她的兩片肺葉幾乎要灼燒起來,胸口急促地起伏著,連帶著對氧氣的渴求都變得越來越強烈。她渾身是汗,在寒風中迅速讓肌膚變得冰冷刺骨,肋部一陣刺痛,腳上的鞋子已經幾乎散架,裙子上也沾滿了泥濘。

  她站在原地喘著氣,慢慢轉身看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馬爾福莊園似乎沒有盡頭一般。灰白的小山丘上滿是冬天裡枯死的草,遠處一簇簇光禿禿的深色樹木映襯著上方同樣灰白的天空。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被洗去。除了她。她穿著鮮紅的裙子站在那裡,與周圍單調的黑白灰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

  她用手捂住嘴,不停地喘著。

  當胸口的起伏終於平復,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變得有多冷。一陣凜冽的風吹來,幾乎直接貫穿了她單薄的衣裙。她手上的皮膚愈發蒼白,臉頰和鼻尖開始慢慢刺痛起來。鞋襪都已經被水浸透,冰冷從她的腳趾開始向腿部蔓延。

  她轉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遠處的樹籬已經變得渺小。

  她用冰涼的手按住眼睛,保持了好幾分鐘,試圖思考。

  什麼都沒有。

  什麼新的東西都沒有。她無能為力。

  她的計劃還是原來的老樣子。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的處境仍舊與昨晚一模一樣。唯一稱得上不同的,只是她更加了解了自己的處境罷了。可供選擇的出路仍然極為有限,但是賭注卻更高了。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

  她十分懷疑馬爾福是不是真的會讓獵犬來追她。畢竟被一群獵犬咬傷可能會影響她的生育能力。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這副手銬會不會允許她對攻擊她的動物進行反擊。如果她真的一心求死,也許她可以想辦法把自己扔到某只致命生物的面前去。像馬爾福這樣卑鄙陰險的人,他的莊園裡很可能藏著某種怪獸一樣的東西。又或者,如果他為可能出現的營救人員准備了什麼陷阱的話,她可以直接找一個跳進去。

  她沿著小路向樹籬走去,牙齒已經開始打顫。她太累了,無法再靠奔跑來取暖。

  於是她只能用雙臂抱緊自己,拖著腳步向回走。

  她沒有料到伏地魔會如此大肆宣傳他的人口再增長計劃。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七十二名代孕者被分配到英國七十二個最重要的巫師家族,這可不是什麼能藏得住的秘密,不如干脆將之完全公開。

  她同樣漫無目的地想著馬爾福會怎麼看待自己和她被公開聯系在一起這件事。那個他在校園時代恨之入骨的泥巴種,現在居然被安排成為他未來孩子的母親。而且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

  對於主人的任何願望,他都絕對奴性地服從。鑒於此,他很可能也把這件事某種程度地合理化了。她對著自己譏諷般地冷笑了一聲。

  赫敏能恨他的方式之多簡直令她自己都難以置信。每次見到他,她好像都能發現他全新的一面,然後心裡便又添了好幾條希望他緩慢而殘酷地死去的理由。

  小路上尖銳的碎石磨穿了她的鞋底。回到樹籬邊時,她的腳已經開始流血。她脫下那雙已經沒用了的鞋子扔進紫杉木叢裡,沾滿泥濘的紅色在樹籬中十分顯眼。

  她繼續顫抖著向前走。

  當她終於轉過最後一個拐角回到莊園主建築前時,他發現馬爾福仍坐在那裡看書,原先的報紙已經被扔在一邊。

  她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但渾身冰冷的感覺讓她難受極了。她不知道除了跟他說話,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回到屋內去。

  也許是她的動作,又或許是她身上的顏色引起了馬爾福的注意,他猛地抬起頭盯著她,將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樣子掃視了一遍,微微有些驚訝。然後他揚眉勾起了嘴角。

  "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看出來了。又是血紅又是泥巴。"他輕笑兩聲,神色繼而冷了下去。"你不該丟了鬥篷的。你還有—"他看了看表—"十分鐘,然後就可以進去了。"

  赫敏痛苦地縮緊身子走回到主建築邊。她找到了一處略微避風的地方,貼著牆壁蜷成一團,試圖保存自己僅剩的體溫。

  她太冷了。

  她已經停止了顫抖,只覺得困倦無比。

  她模糊地意識到—這是低溫症。

  赫敏從未在戰爭期間治療過真正的低溫症,與之略有相似的也只有攝魂怪造成的不良症狀。

  巫師們很少會出現低溫症,一個保暖咒就足以解決問題,簡單到大多數一年級的學生都能應對,更不用說巫師們的外衣上通常都帶有保護咒。

  她應該告訴馬爾福她的體溫已經降到了危險水平。

  但是—如果她再等上一會兒的話…她也許就能死了。

  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她又往牆壁的方向蜷了蜷,閉上眼睛,呼吸放淺。

  一切都慢慢變得模糊—真令人欣慰。

  "有創意。"馬爾福刺耳的聲音突然湧入她的腦海。

  一股令人難受的熱量突然擊中了她。赫敏嚇了一跳,驚叫起來。過了幾秒,她才反應過來他對她施了保暖咒。咒語的魔力接觸到她的皮膚,強烈的溫度差異讓她感到一陣疼痛。

  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馬爾福已經大步走開了。

  真是個可怕的混蛋。他的保暖咒只是剛好能逆轉她的低溫症,而不至於完全緩解她身上刺骨的冷意。

  她緊靠著牆壁,心裡猜想十分鐘大概已經過去了。她的四肢骨頭已經冷得酸疼了起來。

  她實在後悔之前把鬥篷丟掉。顯然,她僅剩的那點屬於格蘭芬多的衝動剛好足夠她偶爾做出一些蠢事。尤其是此刻,當她的憤怒和恐懼都稍有消退之後,她就更能明白自己衝動和愚蠢。

  如果她拒絕馬爾福提供的那些照護,最終倒霉的也只會是她自己,而不會是其他任何人。就好比如果她拒絕進食,只會削弱自己的體力,並且讓他知道她依然是那麼頑固倔強,這與她應該采取的行動完全背道而馳。如果馬爾福認為她仍然擁有反抗的鬥志,他是絕對不會放松警惕的。

  這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呻吟一聲,把頭重重磕在牆壁上。

  一分鐘後,碎石小道上傳來的嘎吱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頭,發現馬爾福又向她走近過來。

  他的表情就像冬日裡的寒風一樣冷。

  他手一甩,把那件鬥篷扔到她腳邊。

  "你找到了。"她說著垂下頭。

  "魔法。飛來咒對我們這些能施咒的人還是很有用的。"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殘酷的笑意。"你是要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拖你起來?我的生活可不只有監視你這一件事。還有那麼多麻瓜活在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家養小精靈我最近沒踹過呢。"

  他衝她輕輕一笑。

  赫敏咬著舌頭,拾起鬥篷站起身來,然後把鬥篷裹在身上。馬爾福轉身大步走回游廊。他在門口停了,等著她跟上來。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發現他的臉色微微蒼白地盯著她身後。她轉過身,看見自己留在白色大理石上血腳印。他仔細地打量著它們,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

  "看到我們的血是一樣的,很驚訝是嗎?"她輕聲問道。

  他冷笑一聲。

  "所有的血都沒區別。我的獵犬流的血也是一樣的顏色,家養小精靈也不例外。優越與否是由力量決定的。對於我的獵犬、家養小精靈、還有你來說,我都是你們的主人,所以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可是我是那個會給你生下繼承人的人。"赫敏用同樣冷漠的眼神看著他。

  "那是因為阿斯托利亞的問題,而不是我。"他的嘴唇微微扭曲,抽出魔杖一揮,清除了大理石地面上的血跡。然後嘆了口氣翻了個白眼。

  "我想我不能讓你弄髒地毯,盡管讓你流血實在很有趣。"

  他對著她的雙腳揮了揮魔杖,將上面的血污清理干淨,又懶懶地地施了一系列治療魔咒,最後清理了粘在她裙子下擺上的污泥。

  "我想你的腦子還足以讓你自己找到回房間的路。要是找不到的話,你也可以隨意睡地板。"說完,他"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獨自在門前站了幾秒鐘。她渾身都凍僵了,但是—

  她飛快地跑向一邊,抓起那份被丟在地上的《預言家日報》。她溜過門縫走進廳裡,避開戶外刺骨的寒冷,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報紙,如飢似渴地讀著報上的每一個字。


第8章

  《人口再增長計劃進行中!》

  "波特的泥巴種成為黑魔王為增加巫師人口而選擇的首批代孕者之一。"

  赫敏繼續往下讀。

  "英國人口再增長計劃的第一階段已經開始。符合資質的混血和麻瓜出身的代孕者被分配到英國多個著名的巫師家族中,希望能借此改善巫師人口現狀。該計劃由黑魔王與莉迪亞·斯特勞德治療師磋商後親自批准執行。而斯特勞德治療師畢生都致力於魔法遺傳學和巫師繁育方面的研究。

  在所有的代孕者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泥巴種赫敏·格蘭傑—恐怖組織鳳凰社的最後一位幸存成員。這位女巫在早年就曾因與多位知名巫師有染而名聲大噪,這一點在1994年尤為明顯。當時的相關報道涉及她與兩位—而非只有一位—三強爭霸賽的參賽者,即哈利·波特和威克多爾·克魯姆。而現在,這位泥巴種女巫可能已經躺上了她迄今為止所認識的最強大的巫師的床。

  德拉科·馬爾福,這位年僅十六歲時便因成功刺殺阿不思·鄧布利多而聲名遠揚的巫師,一直以來都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食死徒。本報經由多處消息源證實,代孕者格蘭傑已在一周前被送抵馬爾福莊園。自2001年納西莎·馬爾福去世後,盧修斯·馬爾福便將家主之位轉交至兒子手中。截至目前,該家族仍未有新一代的繼承人出生。

  遺憾的是,年輕的馬爾福家主並不持有這位暖床者的終生所有權。據斯特勞德治療師證實,代孕者格蘭傑將在為馬爾福家族生下三位繼承人後被轉送至其他純血巫師家族,以進一步促進英國巫師血統的多樣化。

  如果其最終結果如預期一般成功,斯特勞德治療師希望該計劃將在一年之內推廣至整個歐洲…"

  原來,殺死鄧布利多的人就是馬爾福。死在將官長手下的人命又多了一條。

  原來盧修斯還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

  報導中並未提及繁育計劃中的其他女孩。赫敏飛快掃視著其他幾欄,收集著每一點信息。

  下一篇專欄文章列出了將官長在英國境內執行死刑的記錄,還附有一張照片。幾個面如死灰的男人女人跪在刑台上,身材高大的將官長穿著黑色長袍站在他們身後,臉上戴著華麗的面具。照片裡,他抽出魔杖,隨手一彈便殺死了第一個人。而他只是瞥了一眼那具倒下的屍體,就對第二個人放出了殺戮咒。僅僅幾秒種的循環畫面裡,馬爾福就在刑台上殺死了三個人。

  赫敏雙眼緊盯著報紙,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現在她已經知道那個人就是馬爾福,他的那些特質看在她眼中便再明顯不過。隨意優雅的姿態。慵懶的施咒動作。以及那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致命的寒意。

  然而,無論是人口再增長計劃還是關於行刑的專欄文章,都沒有提到"馬爾福就是將官長"這一事實。似乎這個頭銜和它背後的人是完全分離的不同個體。

  赫敏仔細思索著這一細節。

  將官長是伏地魔的臂膀,也是伏地魔的代言人。赫敏想知道保持匿名究竟是出於伏地魔還是馬爾福自身的利益考量。她懷疑是前者。伏地魔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傀儡,因為即使是他本人在殺死哈利的時候,也沒有如此迅速而氣定神閑地施放殺戮咒。

  伏地魔也絕不允許馬爾福有機會培植自己的勢力或累積自己的權利,然後再試圖推翻他的主人。而逼迫馬爾福隱瞞身份—只允許食死徒們和其他信得過的僕人知道真相—可能就是控制馬爾福的一種手段。

  伏地魔對馬爾福盯得很緊。

  也許馬爾福有什麼足夠讓伏地魔擔憂的秘密野心。

  這也讓馬爾福成為了引誘抵抗軍戰士的完美陷阱。如果有人想救出赫敏,他們會以為自己要面對的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或一個二代食死徒。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伏地魔最臭名昭著、最致命的僕人—將官長的魔爪。

  赫敏匆匆瀏覽了報紙其他的內容。北歐還沒有被食死徒控制。伏地魔正咄咄逼人地迫使斯堪的納維亞就範。顯然,那些在戰時被帶入英國的吸血鬼、母夜叉以及其他的黑暗生物都在過去幾個月內被移送到了北歐。

  報紙沒有提到羅馬尼亞境內的起義,也沒有提到任何已知的、仍在戰鬥的抵抗軍成員。

  皮爾斯·辛克尼斯仍然是魔法部部長。在下一年中,還有一個舉行三強爭霸賽的計劃。關於魁地奇比賽的報導占據了多個版面。顯然,即使在反烏托邦政權當道的年代裡,體育運動的吸引力仍不減從前。

  報紙剩余的部分都是社會版的內容。

  阿斯托利亞·馬爾福是個名副其實的社交名媛。她出席每一項活動,從慈善義賣上購買桌子並將之慷慨捐贈給戰後紀念館。馬爾福除了偶爾出現在妻子身邊,基本沒有被社會版文章提及。

  赫敏讀著報紙上的每一個字—包括廣告,尋找任何線索,潛台詞,或者是什麼帶有暗示的弦外之音。

  如果新聞報道裡真的有類似的內容,憑赫敏現在對時事一無所知的程度,也根本察覺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最後,她用已然僵硬的手指把報紙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放回游廊上它原來所在的地方。

  她一邊按摩著自己冰冷的雙手,一邊匆匆穿過莊園的房子。

  令她驚訝的是,她並沒有因為獨自一人走在大廳和走廊裡而驚慌失措。也許她只是因為寒冷而分心罷了。她雙手合十祈禱著。

  回房間的路很容易找。她一進房門就直衝進浴室放出冷水,將已然麻木的雙手浸在水裡,直到觸覺漸漸恢復,周圍的水也不再讓她感覺到溫熱。然後她才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洗了個熱水澡。

  她輕輕嘆息一聲,沉入水中,享受著整具身體從冰冷中解脫出來的快感。她揉搓著腳掌和腳踝,洗淨剩余的一點點污垢。

  在牢房裡呆了那麼久之後,她再也不會認為干淨是理所當然的了。將脖子完全沒入水中是她目前的可悲生活裡唯一最愉快的部分。她不知道這種新近發現的刺激是否會在未來的過程中慢慢消失。

  而食物就不一樣了。雖然那些食材無疑都很昂貴,但它只以保證營養為唯一目的。她對孕前飲食所知甚少,但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她只能吃沒有醬料、沒有鹽和煮過頭的蔬菜,配無鹽黃油的黑麥面包,還有同樣不加鹽的水煮肉和水煮蛋。她想念薯片想得要死。

  她坐在水裡,全身慢慢地暖和起來,思考著自己從這一整天的所見所聞中獲得的所有啟示。

  她作為"代孕者"生活在馬爾福的嚴密監視之下—這一事實被用做誘餌。

  頭版文章裡羞辱誘騙性的措辭讓她怒不可遏。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語氣,試圖在將赫敏非人化的同時避免引起公眾的憐憫,並努力激起抵抗軍支持者的憤怒。

  赫敏很想知道,為了抓住那些可能出現的營救人員,馬爾福莊園裡究竟安排了什麼樣的防備措施。還有其他的食死徒留在莊園裡待命嗎?又或者說,他們認為將官長一個人就足以對付所有的入侵者?

  如果是前者,赫敏就必須仔細觀察並設法找出他們的位置。除非她能以某種方式博取他們的同情,否則他們的存在只會讓她的逃跑計劃變得難上加難。又或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緊要關頭,她可以試著誘騙他們中的一個直接殺死她。這是一個野心勃勃卻又不太可靠的計劃,因為馬爾福很可能早在她有機會實施第一步之前就從她的思想裡發現這個主意。

  如果是後者,那就表明伏地魔對於馬爾福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這也著實令人擔憂。

  馬爾福究竟有多危險?

  赫敏把頭放在膝蓋上,試圖更清晰地回憶起八年前鄧布利多去世時的情形。還有很多細節都—模糊不清。

  她閉上眼睛,努力想回憶起來。

  事情發生在六年級剛開學不到一個月的時候。走廊的保護咒因為一道被成功施放的殺戮咒而突然失效。城堡裡到處都是秘魯神奇黑暗粉,學生們驚恐地尖叫著。當黑暗終於散去時,幾十名受了傷、驚慌失措的學生發現了鄧布利多的遺體,已經在混亂中被踐踏得不成樣子。

  當時,赫奇帕奇和斯萊特林的一年級學生們剛上完草藥課回到城堡。他們是僅有的目擊者,但是他們的說法彼此間都互相矛盾—

  有什麼人走過了鄧布利多身邊。走廊裡有一個高年級學生。或許有兩個。是男生。是個拉文克勞。是個斯萊特林。是個格蘭芬多。是個赫奇帕奇。考邁克·麥克拉根。德裡安·普塞。科林·克裡維。厄尼·麥克米蘭。德拉科·馬爾福。扎卡賴斯·史密斯。安東尼·戈德斯坦。完全是眾說紛紜。

  開學僅僅三周,一年級的學生很難辨認出學長們的長相。但他們一致認為那人有一頭金發。

  他們聽到了詛咒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黑暗。但是另一些人的說法恰好相反,他們堅稱是周圍先變暗,然後才有詛咒聲。每個人都在尖叫奔跑,誰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保護咒尖利刺耳的警報聲持續回蕩著。

  黑暗散去後,教授們把所有人集中到禮堂裡。魔法法律執行司的人員對學生們進行了詢問,並檢查了鄧布利多的遺體。

  屍檢結果表明,死因是擊中背部的殺戮咒。除此之外,遺體沒有其他在近期內中咒的痕跡。

  他們還發現了一些別的—關於鄧布利多的手—

  赫敏拼命想要回憶起來,覺得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細節。那段記憶就在那裡躍動著,幾乎觸手可及。

  那之後,所有被一年級目擊者提到的高年級生都接受了面談,並且被排除了嫌疑。除了德拉科·馬爾福。他不在現場。大家把整座城堡和室外場地都翻了個底朝天。但是他不見了。

  魔法部的傲羅們奉命前往馬爾福莊園進行調查,但他們完全無法進入莊園。魔法部最終假定德拉科·馬爾福有罪。至於他是否親自施放了殺戮咒,是否有任何同謀,以及他這麼做的動機,都只能成為無頭懸案。

  鳳凰社則推測,由於盧修斯·馬爾福在之前神秘事務司之戰中被抓獲並被監禁,德拉科·馬爾福此舉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拯救馬爾福家族。

  赫敏不記得馬爾福殺死鄧布利多這件事在後來是否得到過證實。那之後過了六個月,食死徒就控制了魔法部,他們很難再得到任何可靠的消息。《預言家日報》也隨即成為了食死徒們成熟的宣傳機器。

  這個消息被證實過嗎?她真的不記得了。

  赫敏無法回憶起來—這件事本身就毫無意義。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空白究竟存在於她記憶的什麼地方。除非有人直接向她提問,否則她根本察覺不到自己缺失了什麼。

  她曾試過用魔法整理自己的記憶,但那種感覺就像在柏油裡匍匐前行一般令人筋疲力盡,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成效。

  如果她試圖在這個過程中傾注更多的魔力,手銬就會被激活,然後吞噬一切。

  關於她究竟缺失了哪些記憶,她最為清晰的感受來自於伏地魔、斯內普和馬爾福為了突破她的封鎖屏障而做出的百般努力。

  痛苦、震驚和創傷讓許多細節都變得模糊。雖然在她缺失的記憶中,有一小部分的時間跨度覆蓋了幾乎整個戰爭時期,但其中的絕大多數似乎都集中在最後一年,一直到她被監禁之前。

  知識的空白撕裂了赫敏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她急切地想知道她缺失的究竟是什麼,但同時又害怕恢復記憶、再次想起某些信息。這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走在雷區之中,完全不知道是否下一步就會踏錯。

  她嘗試著接受信息缺失—理解缺失—這種感覺就像體內有一股苦澀的毒藥不斷蔓延著。

  他們為什麼會輸?

  難道她連這個都一點也想不起來嗎?

  這就好比她和馬爾福在對弈,但她卻看不見棋盤。

  她迫切地渴望獲取任何一點知識。

  一旦她知道了些什麼,她的敵人也會立刻察覺。因此,她的無知既是護盾又是武器;既是在為她爭取逃跑的時間,但也隨時可能帶來危險。

  不知怎麼,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會招來殺身之禍。

  仿佛達摩克利斯之劍就直直懸在她頭頂一般。

  當她終於從浴缸裡爬出來時,指尖的皮膚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而變得皺巴巴的。她已經疲憊不堪,徑直爬上床,拿起一只枕頭抱在懷裡。

  她的大腦不停地轉動,滿腦子都是她無法解答的問題。

  第二天她剛吃完午飯,馬爾福就再次出現了。

  赫敏心一沉,但還是穿上鬥篷乖乖地跟上他。僅僅是走在他身後,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很想知道他會不會發現這一點,不管他是在用什麼方法監視著她。

  他們一走進游廊,馬爾福就立刻變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打開一份報紙。這一期的頭版是關於一座在對角巷揭幕的、為伏地魔所建的紀念碑。赫敏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瞥了一眼馬爾福,張開嘴想問他些什麼,但她的身體好像沒等她來得及開口就自動把話吞了回去。

  安靜。

  她不能主動交談。

  她苦澀地凝視著樹籬迷宮。她想她可能會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她開始向前走。但她剛邁出一步,一種微弱的不適感就爬遍了她全身。她抬起頭,看到了廣闊的灰白色天空…

  她的心髒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動。

  仿佛所有的氧氣和聲音都被瞬間吸走,眼前只剩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

  沒有空氣。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的心開始狂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她能聽見它跳動的聲音。

  她能看見眼前的台階,碎石,樹籬。

  感覺就像是…

  什麼都沒有。

  整個宇宙都仿佛在她的腳下終結。

  如果她再向前一步,就會掉進去。

  她僵在原地。她想動一動,但渾身顫抖動彈不得。她緊咬住嘴唇,試著呼吸,試著強迫自己向前走。

  這太過—空曠。

  她閉上眼睛。

  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

  她昨天明明還好好的,還能又害怕又氣憤,還能一口氣跑幾英裡。但是現在—

  她做不到—

  這一切都太困難了。

  她完全不記得世界以前竟然是如的廣,天空是如此的…高。腳下的小道一直向遠方延伸而去,不知道究竟哪裡才是終點。

  想到這裡,她的手開始顫抖。她快要吐了。

  她想回自己的房間去。

  她想把自己縮進角落裡,感受牆壁緊貼著她的身體。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感覺到淚水刺痛了眼角。恐慌像潮水一樣湧上她的心頭。她的心越跳越快,宛如一只被關在她胸腔裡的小鳥,拼命想要逃走,卻在不斷的撲騰中力竭而亡。

  赫敏雙手緊緊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一道突然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轉過頭,發現馬爾福緊緊攥著報紙,指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喘著氣,踉蹌著走開。

  "對不起—對不起—"她斷斷續續的聲音裡滿是驚恐,"我要—"

  她只走了幾英尺就再也邁不開步子。

  她害怕靠近馬爾福,但即使是他,也沒能讓她克服在她試圖向前走時那股吞噬她的恐懼。她只覺得肺裡的空氣被一點不剩地擠了出來。她微張開嘴,試圖喘口氣。但她完全無法吸氣。

  她在恐懼裡越陷越深,仿佛有什麼生物把爪子伸進了她的背部,然後爬上她的脊背,把她撕成碎片。她全身的肌肉、神經和骨頭都被剝開,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氣裡,而她已經奄奄一息。

  她無法呼吸。

  整個世界好像在往一邊倒去。

  仿佛有無數根尖針扎進了她的手和胳膊。

  她所能看到的只有空曠—

  她無法停止顫抖。無法停止恐懼。無法繼續向前走—

  太過空曠了。一片空白。虛無。虛無。直到整個時空盡頭。而她獨自一人身處其中。

  連牆壁也沒有。一片虛無。

  她能不斷地尖叫,但沒有一點聲音。

  也沒有人會來。

  黑暗逐漸吞噬天空。

  然後就什麼也不剩了。

  沒有人會來。

  她無法—

  "站住!"她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咆哮。

  現實向洪水一樣向她襲來。她渾身一驚,回頭看去,只見馬爾福面色蒼白,兩眼微光閃爍,緊盯著她。

  "你必須在室外呆著,但沒必要去閑逛。別把自己弄得精神崩潰,最後讓我沒辦法進入你的記憶。"

  他注視著她,面部微微扭曲。許久後他抽出魔杖,變出了另一把椅子。

  "坐下。冷靜點。"他語氣冰冷地命令道。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邁開腿走了過去,盡量不去想那種湧上心頭的解脫感。她坐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努力控制呼吸的節奏。

  她正坐在椅子裡。她正坐在馬爾福旁邊的椅子裡。她並非身處虛無。沒有虛無。她腳下是大理石地面。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她正坐在椅子裡。

  她慢慢地吸氣。默數到四。

  呼氣,讓氣流通過口腔。默數到六。

  吸氣。呼氣。

  一次。又一次。

  她正坐在椅子裡。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

  她狂亂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但整個胸口仍在抽痛著。

  等到胸部突突的跳動稍有緩解,她便強迫自己的手指停止抽搐。但它們拒絕配合。於是她將手指塞進自己與椅子的縫隙裡,用身體的重量將它們壓住。

  她崩潰了。

  她確實崩潰了。

  就算試圖否認這一點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監禁期間,她的精神裡有某種東西破裂了,但她不知道該如何修復,甚至無法通過思考來解決這個問題。它直接從內部吞噬了她。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淚水從她眼角滾落,順著臉頰流到嘴唇,最後跌落在她的裙子上暈開深紅的一片。刺骨的寒風吹得她皮膚冰涼。她抹掉眼淚,把鬥篷裹得更緊,戴上兜帽。

  鬥篷帶來的溫暖讓赫敏幾乎窒息,但她此刻坐在游廊上,仍能感到寒冷和恐懼。她努力地思考著。

  明明她之前還好好的。就在昨天。她那時明明好好的。為什麼?為什麼她那時候沒有為此困擾?

  某種廣場恐懼症。一定是的。不知怎麼,她已經在那間沒有光亮、聲音和時間流動的牢房裡對牆壁帶給她的安全感產生了依賴。這種空間上的限制已經在那段時間裡變成了她生活裡唯一保持不變的東西。所以現在,無論是什麼時候,只要她抽離了當前處境帶給她的那種緊迫的恐懼,只要她有時間開始思考…

  這種開放的空曠感就形成了另一種恐懼,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室外的情況比起樓上的走廊要糟糕太多。

  也許她只是沒有做好准備。也許,她現在知道了這種感覺,就能克服恐慌。如果她能給自己設定一系列可控的目標:先走下台階,再走過碎石小道,再走到樹籬前。

  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步伐。

  她肯定不會那麼快就在樹籬迷宮裡迷路。

  她的胃又扭曲了起來。逃跑計劃的戰線已經被越拖越長,她甚至還沒有機會仔細調查能夠逃跑的方法。她花的時間越長—

  她就越有可能懷孕。

  她甚至可能已經懷孕了。就算沒有,那張木桌每出現一次,這個可能性也會越高。

  她想哭。

  她瞥了馬爾福一眼,他正在如飢似渴地研究著魁地奇比分。

  關於他,她應該知道些什麼有用的信息?他所做的一切只有發怒,讀報,然後出去殺人。

  她永遠逃不走。她可能會死在這座莊園裡。

  她絕望地打量著他。

  他只是那樣的冷酷。憤怒。

  那股冰冷的怒意似乎籠罩著他全身。她能感覺到他的周身有黑魔法纏繞的痕跡。

  究竟是誰會讓他如此痛恨?他是不是也和盧修斯一樣,把納西莎的死歸咎於鳳凰社?那些殺戮咒是為了復仇嗎?這是他拼命往上爬的原因嗎?

  他已經完全變了。多年前她認識的那個男孩,如今在身邊這個男人身上已經看不見一點當年的影子。

  他長高了,身形也更加寬厚。學生時代的那股高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肅殺的權利感,以及一種足夠令人無法質疑的致命感。

  他臉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美。那種分明的貴族氣質,在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灰色的雙眼就像刀鋒一般。頭發還是那樣淡淡的鉑金色,被隨意地梳到一邊。

  他渾身上下看上去都像一個懶散的英格蘭領主,除了那幾乎摒除一切人性的冷漠。如果刺客的利刃被做成人形,那應該就是德拉科·馬爾福的模樣。

  她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

  一個美麗的,被詛咒的,墮落天使。

  又或者,是死亡天使。

  當她端詳著他的時候,他利落地合上報紙抬頭看向她。她和他的目光接觸了一會,然後移開了視線。

  "你怎麼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後問道。

  她的臉微微泛紅,沒有回答。

  "不說的話,我就直接從你腦子裡找。"

  赫敏努力不讓自己在他的威脅下退縮。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樹籬。

  "我—我想這是廣場恐懼症,"她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口,"有一些—有一些關於開闊空間的事情,讓我覺得恐慌。"

  "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其實不太合理。"她一邊語氣尖刻地說著,一邊低頭檢查鬥篷的針腳。代孕制服的針線功夫看起來十分精致—這完全在意料之中,也是完全說得通的。不像此刻困擾著她的那種毫無理性的思緒。

  "我敢肯定你已經有自己的理論了。"他用一種極富挑戰性的語氣說道,仿佛在激她拒絕告訴他,然後他就能強行進入她的思想,自己把答案找出來。

  她很想撒個謊,但那沒有任何意義。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在她逃避之前再次侵入她的腦海。就算她現在不說,明天他還是會知道。又或者是後天。又或者是隨便什麼他想再次檢查她思想的時候。

  "可能是因為我在牢房裡呆得太久了。"片刻後她再度開口。"我覺得四周什麼都沒有—就像是一片虛無。所有人都死了,沒有人會來找我。我只是一個人呆在那裡,甚至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牆壁—只有牆壁是真實的。我猜—我開始對牆壁產生依賴了。所以現在—如果我想走去某個地方,我就不—我就不知道會走向哪裡…我不知道。我沒辦法—這感覺就像—"她努力想要解釋自己的恐懼,"這感覺就像—我又被拋棄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只有自己一個人—當我感覺周圍的世界比較小的時候,我是能承受的—但只要我想到它有多麼廣闊—我就做不到。我沒辦法—"

  她的話哽咽在喉嚨裡,聲音越來越小。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語言根本沒有辦法表達所有非理性的復雜情況。她茫然地看向別處。

  她說話的時候,馬爾福的神色似乎愈發地冷了。

  "那昨天呢?"一陣頗為不快的停頓後,他問道。

  "我不知道。我想,是因為我的恐懼超過了我的害怕。"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輕哼一聲,向後靠進椅背,打量著她。

  "我必須承認,當我聽說被分到我這兒的人是你的時候,我就期待著能成為那個最終擊垮你的人。"他說著,微微向她傾過身去,臉上帶著冷酷的笑意。"但我強烈懷疑你到底能不能克服你自己造成的這一切。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我相信你還是會盡力這麼做的。"她望著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她知道自己的臉上寫滿了絕望,但她覺得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了。

  看到她的神情,他銀灰色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


第9章

  在這一小時中剩下的時間裡,馬爾福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他從自己的鬥篷裡抽出一本書來開始閱讀,顯然完全沒有被周圍凜冽的寒意所影響。

  赫敏合上雙眼,保持了好幾分鐘,然後睜眼望向天空,同時努力不讓自己的心髒開始狂跳。

  她會克服它的。

  她不在乎會付出什麼代價。

  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模糊。

  每天午飯後,馬爾福就會來到她的房間,把她領到游廊上。之後,他通常不理會她,而是打開《預言家日報》或著其他書本開始閱讀。赫敏則會在游廊上來回快速地踱步,試圖找回勇氣。她可以勉強走下大理石台階,但無法向碎石小道靠近一步。

  這和室內的走廊完全不一樣。她好像沒有辦法克服。那裡仿佛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邊界,只要一靠近,腦海中的理智就會停止運轉。

  於是她坐在台階上,俯身拾起碎石,然後一塊一塊地扔向遠處,又或者是把它們排成圖畫或如尼符文的形狀。

  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了。

  馬爾福從不和她說話,因此她也沒辦法和他說話。並非是她不想開口,而是她必須獲得許可才能這麼做,這對她來說簡直是種恥辱。

  馬爾福家不需要僕人,這顯然意味著,除了她自己的存在之外,她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別的事情。沒有書,沒有報紙,甚至連一根繩子也沒有,無聊程度已經快趕上霍格沃茨的監牢了。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幅肖像一直在監視著她,而且她知道,臥室之外還有一整座宅邸等著她去探索,前提是她能鼓起勇氣走出門去。

  赫敏已經反復檢查過她所在的翼樓裡那條走廊兩側所有的房間,並且透過每一扇窗戶仔細研究了樹籬迷宮的構造,直到她幾乎確定自己可以找到順利通過迷宮的路。

  她努力想要鼓起勇氣走下樓梯,去探索其他的樓層。她已經連續九次跟在馬爾福身後穿過一樓了,然而每次獨自嘗試的時候,她卻幾乎完全做不到。

  第九天,馬爾福並未在她吃完午飯後出現。反而是斯特勞德治療師走進了赫敏的房間。

  赫敏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女治療師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體檢台。

  每一個赫敏痛恨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喜歡強迫她躺在—或者是趴在—桌子上。伏地魔是。馬爾福是。斯特勞德也是。赫敏沒等她發話就自己走上前去,在邊緣處坐了下來。

  "張開嘴。"斯特勞德命令道。

  赫敏機械地張開嘴巴。斯特勞德拿起一小瓶魔藥,往赫敏嘴裡滴了一滴。當她把蓋子蓋回去時,赫敏瞥見了瓶子裡的東西,瞬間渾身僵硬。吐真劑。

  她想,這可能是為了提高問診的效率—防止受診對像說謊。但赫敏不明白。明明手銬裡已經嵌入了強制咒,斯特勞德完全可以直接命令她實話實說。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赫敏臉上疑惑的表情。

  "這只是為了讓事情變得簡單一些而已,"斯特勞德一邊說著一邊揮了揮魔杖,"假使將官長命令你在某些事情上說謊,你在回答我的問題時就會陷入矛盾。但只要這麼一滴—你說實話就不算犯錯了。"

  赫敏點了點頭,心想也有幾分道理。

  "嗯…並沒有懷孕。好吧,要是真指望你們這麼快就能成功的話,那就實在太心急了。"

  赫敏聞言大大松了口氣。但是下一秒她就忽然想到,這個結果同樣意味著,下個月她還要繼續趴在桌子上被馬爾福連續強奸五天,之前那股如釋重負的感覺瞬間消散得無隱無蹤。

  "看著我,格蘭傑小姐,"斯特勞德命令道,"在你來到這兒之後,有人傷害過你嗎?"

  赫敏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女人,但她的嘴巴自動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肉體強奸五次,精神強奸兩次。"

  對於赫敏的答案,斯特勞德看起來絲毫不覺得擔憂,只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攝神取念很痛嗎?"

  "是的。"

  "嗯。我會記下來的。沒有其他傷害了是嗎?"

  "沒有。"

  "很好,你的答案真是令人欣慰。因為別的地方—出了些問題,那些其他的代孕者。"

  一陣恐懼如幽靈一般纏住了赫敏。

  "她們—她們還好嗎?"她的聲音變得嘶啞。

  "哦,是的。我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需要對某些巫師提個醒,如果不好好照顧黑魔王的禮物,她們是有可能會被收回的。"她又對著赫敏揮起魔杖,臉上沒有一絲同情和愧意。

  赫敏只想伸手擰斷那個女人的脖子。她掙扎著控制住自己的衝動,雙手也因此而顫抖起來。

  斯特勞德對赫敏近乎掩飾不住的憤怒無動於衷。她朝赫敏的小腹施了一道診斷咒。

  "沒有撕裂傷,真是讓人松口氣,這本可能是個很麻煩的問題。我原本應該早點來的,但我得挨個兒檢查每一個人,實在忙得抽不開身。這工作簡直比我想像的還要乏味。"

  她那副語氣和神態似乎是希望赫敏能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而赫敏只是定定地盯著時鐘,不發一言。

  "你的體能有所下降了。每天都出去鍛煉了嗎?"斯特勞德的表情有些惱怒。

  赫敏身體發僵,胸口也隨之緊繃起來。她試圖保持正常呼吸的節奏,不露異色地回答這個問題。

  "我—沒有。但是將官長已經開始確保我每天都會出去。"

  "那你有去散步嗎?長距離散步對體質很重要。"

  "我—做不到。"

  斯特勞德瞪著赫敏。"做不到?"

  赫敏咬住嘴唇,猶豫了一下。"我會驚懼發作—僅僅是離開這個房間就已經很困難了。將官長會把我帶到游廊上呆一小時,但是我—我—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不知道—這太過—太過—"

  赫敏努力想描述這一切時,她的呼吸已經變成了急促而艱難的喘息。即使有吐真劑的作用,想要把自己的這種恐懼說出口似乎也要經過相當一番掙扎。自己居然連這種毫無理性可言的障礙都克服不了…胸中的怒意和絕望翻湧而上,又被她奮力地壓了下去。

  她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起,但仍然止不住地扭曲著。她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從內部壓迫著眼眶和臉頰,於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有意思。"斯特勞德說著草草地記了幾筆。"大概是因為你曾經被監禁的緣故吧。我沒想到出門對你來說會成為一個問題。嗯…只有鎮定劑是不夠的,但我也不能給你用那些能永久緩解焦慮的魔藥,會影響妊娠的。也許該給你點別的什麼暫時性的東西,幫你適應一下情況。我需要研究一下。"

  赫敏沒有說話。

  "你生理期每天的必需品都會由我們提供。"斯特勞德一邊寫著筆記一邊補充道。然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赫敏:"你—你在監牢裡遇到這種時候都是怎麼解決的?"

  "只是流血而已,"赫敏回答,"牢房裡很干淨,但沒有提供任何東西。"

  斯特勞德頗不贊同地搖著頭。看來,她在對待赫敏的事情上,比起烏姆裡奇還有些道德優越感。

  "還有什麼是你覺得有必要告訴我的嗎?"斯特勞德問道。

  "我覺得你又邪惡又沒有人性。"赫敏立刻答道。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句話就在吐真劑的作用下脫口而出。

  斯特勞德的表情微微一抖。

  "好吧,我想是我問得不夠准確。關於你的身體狀況,還有什麼是你覺得有必要告訴我的嗎?"

  赫敏微微思索了一會,然後回答:"沒有。"

  "那就好。"斯特勞德最後瞥了一眼她的筆跡。"哦,差點忘了,把襪子脫掉。"

  赫敏順從地扯下了腳上的長襪。斯特勞德朝她的腿掃了一眼,然後揮動了魔杖。幾秒之後,赫敏感到腿部湧上一陣強烈的灼燒感。

  她嚇了一跳,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吟。灼熱退去之後,她低頭看向雙腿,那裡的皮膚已經因為刺激而泛紅,但變得又光又亮。

  "永久脫毛咒。確實有人抱怨過這個,其中一個還試過洗澡用的脫毛魔藥,但那個該死的小女巫居然把頭也泡了進去,出來的時候都已經禿了。"

  她把一小瓶莫特拉鼠汁遞給赫敏。

  "刺激感應該過一兩天就會消失。我會把你的情況告訴將官長的。"斯特勞德說完便把赫敏的文件放回公文包裡。

  赫敏從體檢台上滑下身來,一手拿著襪子,另一手拿著莫特拉鼠汁,呆呆地站在原地。斯特勞德輕揮魔杖讓體檢台消失,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半小時後,馬爾福來了,看上去比平時更生氣。

  赫敏披上鬥篷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來到游廊後,他皺著眉看了她一眼。

  "你必須至少步行半英裡。"

  赫敏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本來准備派個家養小精靈和你一起,但斯特勞德擔心如果你過度勞累的話,你自己造成的腦損傷可能會導致你發病。"他看起來非常憤怒,幾乎想要想轉手抄起什麼東西砸到地上摔個粉碎。"所以現在,我得親自帶你去散步。"

  他望著外面的庭院,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簡直比遛狗還糟糕。"

  說完他便怒氣衝衝地下了台階,然後站在碎石小道上轉過身來。

  "跟上。"他聲音冰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眼裡閃著精光,看著她。

  赫敏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德拉科·馬爾福要親自確保她遠離恐慌—這得是地獄凍結多久以後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強制咒驅使著她向前走去。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階,然後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才走上碎石小道。她向他走了四步,身體沒有任何僵硬的感覺。她頓時又想哭又憤怒。

  這顯然是如地獄般冰冷的一天。

  馬爾福轉身沿著小路向前走去,而她小步跟在後面。

  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可能是由於手銬的緣故。因為他對她下了命令,所以她才走了過來。就算是被在強奸的時候,手銬也能迫使她順從。無論那些強制咒是基於什麼原理生效的,它們都顯然能夠抑制住她的恐慌情緒,就像抑制她攻擊馬爾福然後緩慢而殘忍地殺死他的欲望一樣。

  他一路沿著樹籬迷宮的外圍走著。完全走過樹籬後,他又帶著她穿過玫瑰花圃間的小徑。

  赫敏懷疑馬爾福莊園裡到底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能遠離屬於冬季的寒冷、死寂和貧瘠。這裡的玫瑰花叢被修剪成了越冬的樣子,先前的樹籬也像高牆一般直聳向天空。

  赫敏確實不是很喜歡正經的英式園林,但馬爾福莊園絕對是她見過的最可怕的一處。無論是樹籬,還是小道上白色的碎石,還是那些被修剪得幾乎只剩最後一口氣的光禿的灌木。

  也許在春夏時分,這裡並不會那麼可怕。但在當下,赫敏覺得隨便哪個麻瓜停車場都要比這兒有吸引力的多。

  馬爾福似乎也沒有興趣欣賞這樣的景色。

  連續快步走了一小時後,馬爾福終於領著她走回莊園。他們走近時,赫敏似乎看見樓上有某一處窗簾在晃動。

  馬爾福帶著赫敏回到房間,卻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那裡盯著她。

  赫敏微微瑟縮,雙手不自覺地擺弄著鬥篷的扣子。也許,只要她不理他,他就會走了吧。

  "上床去。"過了一會兒,他命令道。

  她嚇了一跳,驀地抬頭看著他。他扯出一絲帶著惡意的笑容,朝她走近了幾步。

  "除非你想在地板上來。"他說。

  赫敏一動不動,只是站在原地驚恐地瞪著他。他抽出魔杖無聲地一揮,赫敏就感到他放出的魔法裹住了她,把她向房間裡拖去,直到她撞到床沿倒在床上。

  馬爾福慢慢悠悠地向她走過來,看上去似乎對一切都感到無聊。他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爍著。

  赫敏雙臂抱住前胸,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嗚咽。

  他低頭看著他,兩腿擠進她的腿間,向她俯下身去。

  赫敏真希望自己能一頭埋進床墊裡悶死。希望能放聲尖叫。希望自己能施出哪怕一點點魔法來攻擊他。

  順從。安靜。不能抗拒。

  她偏過頭把下顎緊緊壓在肩上,竭力想躲開他。

  他的右手壓進了她頭頂的床墊裡。然後她感覺到她的魔杖抵上了她的下頜。

  "看著我,泥巴種。"他命令道。

  她松開下巴,轉過頭抬眼望著他。那雙灰色的眼睛離她只有幾英寸,微微收縮的瞳孔深處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他闖進了她的腦海。

  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連他的攝神取念都是那樣冷酷。讓人如墜冰窟的同時,還伴隨著尖銳而清晰的痛楚。

  她的思維並沒有像之前幾次那樣受到創傷或震驚的影響。也正因為如此,她覺得這次被入侵的感覺非常的鮮明而"生動"。他飛快地瀏覽著她的記憶,同時留意著所有被封鎖的部分,試著闖入其中一處,直到赫敏發出一聲哀號。

  他動作極快,仿佛只是在確認那些記憶仍舊沒有任何解封的跡像。全部檢查完後,他進入了當下的部分。

  他似乎被她日益滋長的恨意和想要殺死他的渴望逗樂了。他看見她探索其他的房間、跑過莊園、百無聊賴地坐在大理石游廊的台階上、讀《預言家日報》,以及驚懼發作。

  他還看到她曾多次努力地想回憶起鄧布利多之死的細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位老巫師的手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一點好像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仔細檢查了她所有相關的記憶,試圖尋找什麼信息,但他不知道赫敏究竟把它鎖在了哪裡。

  最後,他進入她和斯特勞德的那場面診的部分,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看到此處時的惱怒之意。然後是他帶著她在莊園裡散步,以及她有多麼討厭外面那些花園。當他看到自己命令她上床而她隨即生出恐懼時,他終於退了出去。

  他朝她冷笑一聲。

  "盡管放心,泥巴種,我可沒那麼想碰你。單單是你的存在就足夠讓我厭惡了。"

  "彼此彼此。"赫敏聲音嘶啞。然而這稱不上是種優秀的駁斥,因為她的頭還在抽搐著。感覺就像是馬爾福將他的全部思維插入了她的腦海中,然後在她的精神裡留下了成片的淤青和傷痕。

  馬爾福直起身低頭看著她,好像在等她再說些什麼。她抬起頭盯著他。

  "真的是你殺了鄧布利多?"

  他勾起唇角倚在床柱上,雙臂交叉在胸前,頭歪向一邊。

  "連這個都能忘?你到底還記得什麼有用的東西?還是你只是習慣性地把不是從書本裡學到的那些都忘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然後有些無聊地往袍子上蹭了蹭。"我想你確實一直很擅長這種事。戰爭期間你連戰場都沒上過,對吧?我很確定我沒見過你,你從來就沒有和波特還有韋斯萊一起出去過。你只是躲著而已,整天呆在醫院裡,徒勞無功地揮著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來死了會更好的人。"

  赫敏聞言只覺得顱內的血液被一抽而空,整個房間都在她眼前搖晃了起來。她仿佛被游走球擊中了一般倒抽一口冷氣。

  她每一次治好羅恩、比爾、查理、喬治和弗雷德、唐克斯、萊姆斯、金妮、漢娜、安吉利娜、凱蒂…

  都只是讓他們活到戰爭結束而已。讓他們被折磨致死。讓她們被奴役強奸。

  她雙手覆住嘴,手指死死壓在嘴唇上,幾乎能感覺到牙齒的輪廓。她渾身顫抖地躺在床上,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來,然而一聲極輕的嗚咽還是溜出了她的指縫。隨著眼後一陣刺痛,淚水瞬間漫溢而出,面前馬爾福的臉也開始變得模糊。她翻過身側躺著,把自己蜷成一團。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黑魔王親口命令我在六年級的某個時候殺死阿不思·鄧布利多。所以那個星期五早上,當那個滿嘴嗡嗡個不停的笨老頭從我邊上走過去的時候,我就直接從背後給了他一記殺戮咒。他一直在和那些一年級鬼扯什麼檸檬雪寶之類的愚蠢話題,將後背完全暴露,還真是粗心得可以。但你們格蘭芬多總是這樣不是嗎,從來不會想到有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暗殺你們。我甚至確信他當時肯定知道我想殺他,但他還是背對著我。也許他還以為我不敢,"他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發出一聲嘆息,"這可能是唯一從某人背後對他使用殺戮咒的缺點—他們永遠錯過了在臨死前最後一刻覺悟的機會。"

  赫敏聽著馬爾福拖著長調講著故事,默默地咬緊了嘴唇。她原以為,如果她當面向他問起這件事,他會表現出既可怕又自豪的樣子。但無論如何,她依然對自己剛剛聽的一切感到震驚。

  "我想你的主人一定對你很滿意吧。"她仍然不去看他。

  "是啊,尤其是在我把那個老蠢貨的魔杖一並獻給他之後。那天晚上,他和我還有我的母親共進晚餐,就在這座莊園裡。然後,我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食死徒。"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空洞。赫敏扭過視線從自己的肩膀上瞥了他一眼,但他的眼睛沒有在看她,而是直直對著窗戶,看上去幾乎有些憂郁,仿佛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不知道飛去什麼別的地方了。

  然後他忽然直起身,朝她淡淡一笑。

  "還需要我告訴你更多細節嗎?"他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機械。

  "不用。"她的目光從他臉上垂了下來。"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行吧。"他伸手撫平長袍,轉身離去。"外面的世界在召喚我了。可別在我不在的時候發病,泥巴種。"


第10章

  我努力地想要記住你

  然後

  在同一時刻

  放你離去

  —Nayyirah Waheed[1]

  哈利·波特坐在屋頂上,抽著煙,望著遠方。赫敏從頂窗爬了出來,向他走去。

  "我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赫敏?"他在她走近時問道。

  "一場戰爭,"她輕聲說,然後伸出手把他的臉轉向她。他頭上有一道傷口,蒼白的皮膚還在因為剛剛被洗掉的血跡而微微泛紅。他的神情悲傷,疲憊,還有憤怒。

  "是誰變了?你還是我?"他問她。她的手指穿過他額前的頭發,將那些發絲輕輕撥開,好讓傷口愈合。

  "是我。"她避開他的目光。

  "為什麼?你認為我做不到嗎?"他問,"你是在做好我會失敗的准備嗎?"

  她朝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有兩根肋骨骨折,腹部還有瘀傷。她輕輕推著他躺下,然後開始治療。

  "我認為你能做到。但是—那個預言,只不過是和擲硬幣一樣五五開的結果罷了。鄧布利多死後—"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死亡和我們之間的距離,之差一道詛咒而已。"她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我不能袖手旁觀地等著那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自己降臨,然後假裝知道我們能贏,尤其是在有這麼多人依賴著我們的時候。你所擁有的一切,你愛別人的方式,那些都是純潔的,也是強大的。但是—到現在為止你已經阻撓過湯姆多少次了?嬰兒的時候一次,是因為你的母親;一年級一次,二年級又是一次。然而他現在依然存在著,依然在和你戰鬥。我不想騙自己去假設我們已經把什麼做到得'足夠了'。"

  "所以你不認為善良和正義必然會勝利。"哈利的聲音帶著沉重的責備。

  "贏家永遠會說自己代表善良和正義,但那些史書本就是由他們自己寫的。至於道德優越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她邊說邊低聲念出修復骨折的咒語。

  她舉起魔杖正要治療另一處肋骨,哈利開口道:"但你說的那是麻瓜歷史。巫師不一樣。巫師的世界也不一樣。"他伸手想去觸碰她握住魔杖的手,卻在半空中緊握成拳,然後垂了下去。

  赫敏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哈利的表情帶上了痛苦之色,移開視線望向天空。赫敏對著自己的手施了一道屏障咒,將治療瘀傷的藥膏塗抹在哈利的腹部和肋骨上,輕輕地揉著圈。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哈利說,"你以前對待事情比我還要公正。你的SPEW呢?以前那個女孩絕不會說出'黑魔法值這個代價'這種話。這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女孩在拼命救科林·克裡維的時候,就已經死在病房裡了。"

  "科林死的時候我也在場,赫敏,但我沒有變。"

  "我永遠願意付出一切所需要的代價,哈利。我們在校園時代經歷過的所有的那些冒險,只要我加入,那就是我的全部都加入了。也許你只是…從來都意識不到我究竟願意為你付出多少。"

  醒來的時候,赫敏想起了那個夢。

  她將夢裡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回放。這是她的記憶。雖然她對此感到有些害怕,但夢境裡似乎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她試著想回憶起這件事是在哪一年發生的。

  哈利在抽煙。那是戰爭開始後三年他才養成的習慣。赫敏並沒有認出那片屋頂屬於哪裡,不過這也沒什麼,當時她不常去的安全屋足有幾十間之多。

  找回一段新的關於哈利的記憶,即使不是什麼特別快樂的部分,對赫敏來說也如同一件意想不到的禮物。她是那麼想念他,有時甚至想念到難以呼吸。

  她躺在床上,腦海裡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眼中閃著光;他緊張不安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猛地呼出一口氣;他臉上疲倦的表情;還有他的頭發根根豎立起來的樣子。

  她希望自己那個時候能給他一個擁抱,或者緊握住他的手,或者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他對她究竟有多重要。

  告訴他她是那麼需要他,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會跟隨他直到天涯海角。如果失去了他,她會一輩子、永遠無法釋懷。

  她希望時光能夠倒流,無論到底出了什麼差錯,她都希望能夠盡全力彌補。她至少可以回去告訴哈利,決戰那天不要去霍格沃茨。

  回去告訴鳳凰社,如果他們輸了,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

  在赫敏的記憶中,他們的爭吵幾乎是一種常態。赫敏想讓鳳凰社使用—好吧,也不一定是黑魔法,而是某種處於灰色地帶的"灰魔法"。隨著戰爭的不斷持續,她在這一點上的堅持越發急切。也因此,不只是哈利,她與許多人的人的關系都變得日趨緊張。

  她盡量不去想如果他們願意使用黑魔法,抵抗軍是否能最終贏得那場戰爭。

  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也早已經輸了。

  她雙手捂住眼睛,極力想要逃避這個問題。無論答案是什麼,那都無疑是痛苦的,因為這根本毫無意義。

  哦…哈利…

  在他死去的那天,她有沒有告訴他她愛他?她跟他說過話嗎?

  她想不起來。

  赫敏蜷縮在床上,雙臂環緊自己,模仿著擁抱的樣子。當她還在牢房裡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於這種毀滅性的孤獨之中。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心都碎了。

  與此刻的感覺一般無二。

  幾分鐘後,她強迫自己起床。躺在那裡暗自傷心難過根本無濟於事。

  她走到窗前停了下來。下過雪了,外面的世界被一片純白覆蓋。視野從無盡的灰色中解脫出來的感覺幾乎令人振奮。

  這天早上,除了早飯,還有一小瓶東西也被同時送到她的房間。赫敏沒有見過這種魔藥。她端詳了許久,又打開蓋子聞了聞,但還是認不出它究竟是什麼。於是她把小瓶子放在一邊,畢竟並沒有人命令她去喝,她也不打算在被命令之前喝下任何一種她不熟悉的魔藥。

  她走到樓梯前,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下方。該是時候了。她要自己一個人走下樓梯。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完成過這件事—真是可悲。那只是一道樓梯而已。只是一道通往那個她和馬爾福走過幾十次的大廳的樓梯而已。

  她的雙肩幾不可察地顫抖著,於是她正了正身子。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她實在討厭這一點。

  她抿緊雙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手扶上牆壁,緩緩邁出了第一步。

  她要逃出去—她這樣告訴自己。

  她要在被迫懷孕之前逃出馬爾福莊園。然後,總有一天,她會回到這裡親手殺了馬爾福。

  她要重獲自由。重獲自由。生活在一個有陽光和魔法的地方,身邊有一群不會傷害她的人。

  她全神貫注於這個念頭,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直到終於走下了最後一級。

  她環視著四周。仍然貼在牆上的手能感覺到牆紙淡淡的紋理,觸摸牆壁似乎能幫助她保持適當的心率。

  她走進了一間茶室,然後是會客室、衣帽間還有休息室。她一處不漏地探索著這些房間。整個過程中,肖像裡的那位女巫一直都跟隨著赫敏。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就連窗簾的扎帶都被施了咒拆不下來。她打開了所有的餐具櫃、碗櫃和壁櫥,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用作武器或是能幫助她逃跑的東西。

  她帶著沮喪"啪"地關上了櫃門。

  看來,如果想要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她就必須去探索莊園裡有人居住的另外兩座翼樓。想要確保在這座空置的北翼裡沒有任何可以被赫敏利用的東西,對馬爾福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其他地方可就難說了。

  在赫敏眼裡,阿斯托利亞是個有些心浮氣躁的人。鑒於她對赫敏的存在視而不見的態度,她應該不會像馬爾福那般過分謹慎。

  赫敏緩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越過窗戶看向樓下面那些仍有待探索的戶外景色。剛才的"短途旅行"已經讓她覺得精疲力竭,仿佛剛跑完馬拉松似的。

  每件事都是如此的耗費精力。

  她把臉頰貼在窗玻璃上,感到一陣絕望。

  就算她設法克服了廣場恐懼症,這也僅僅只是個開始罷了—無論她如何自欺欺人都無法改變。事實上,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去完成更多的事情。

  她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銬。

  過去幾天中,她一直在思考並設法檢測手銬的功能和作用。尤其在馬爾福幫她克服了廣場恐懼症後,她更是細致入微地開始分析強制咒的原理。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副手銬能有如此強大的作用。她在戰時便研究過各式各樣的黑魔法物品,而這副手銬與她所見過的一切都不一樣。

  於是她開始實驗。首先她嘗試著用尖叫來違反保持安靜的指令。這條指令似乎並沒有那麼嚴格地限制她服從,畢竟當有人和她說話的時候,她是可以回答或者做出些別的反應的。如此看來,這一條似乎最容易克服。她一直堅信,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能完全憑借意志力闖過難關,就像那些意志足夠堅定的人最終可以顛覆整個帝國一樣。

  而她,至少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她對此相當肯定。

  然而,當她張開嘴試圖尖叫的時候—她卻叫不出來。無論她多麼努力強迫自己發出聲音,她就是做不到。她不停地嘗試著想大喊出來,直到手銬開始發燙。

  她贏不過手銬。

  最後,她精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拼命掙扎才不至於失去意識。

  看著屋內的一切在她眼前顛倒旋轉,她開始慢慢意識到手銬的作用為什麼如此強大—它們在利用她自己的魔力。巫師們無法干涉魔力在體內流動,就像他們無法讓腎上腺停止工作一樣。因此,無論她費多大的勁想要違背強制咒,手銬都會用相等的力量來抑制她。

  可就算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也發不出一丁點尖叫吶喊來發泄自己滿腔的憤怒。她的內心已是怒火滔天,全身幾乎都要燃燒起來。

  她想打碎什麼東西,想放出魔法制造一場爆炸,甚至想傷人。

  她想學麻瓜電影裡的那些人一樣一拳打碎鏡面,看著玻璃就像她的心一樣在眼前碎開,看著指節破裂流血,感受著痛楚順著掌骨爬滿她的手掌,再蔓延到手腕…她不顧一切只想要感受到一些別的東西,而不是如現在一般,只能感受到那股即將把她淹沒的精神痛苦。

  但是她做不到。

  她試著用各種方法繞過強制咒。

  強制指令的內容不僅僅是"不能尖叫",又或是"未經允許不能說話"。她不能發出任何較大的聲響,因為她被命令保持安靜。她不能摔門,不能跺腳,不能做任何會發出噪音的事。一旦她試圖這麼做,手銬都會阻止她。

  就在此時,她意識到自己也是這些強制指令的控制者之一。她被命令保持安靜,也正是因為她自主地意識到自己將要做出一些"不安靜"的事情,手銬中的強制咒才會被激活。所以,凡是她自主認為可以被定義為吵鬧、抗拒、不順從的事情,她都無法做到。

  難怪斯特勞德要如此小心謹慎地確保所有女孩們的精神及心理健康狀況。如果她們真的失去理智,強制咒也就無法真正控制她們了。這就是在禮堂裡培訓的時候,那個女孩會突然尖叫起來並攻擊別人的原因所在。

  手銬的限制力和赫敏自己的創造力一樣,不可限量。

  赫敏又開始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一邊繼續嘗試跺腳和摔門,一邊做著算數占蔔題,或在腦海中默背緩和劑配方。可是手銬依然被激活了。

  她已經想不出別的方法了。

  她轉身離開,不再去看窗外的雪景,而是開始在房間裡鍛煉。雖然牆上的肖像讓她略有些尷尬,但經過了這近一個月的"共處"後,她已經沒那麼在意了。

  她已經厭倦了不斷地思考,又不斷地陷入絕望的循環。

  雖然,就算她把雙腳伸進衣櫃下方開始做仰臥起坐,直到她腹部的肌肉仿佛被注射了酸液般微微疼了起來,她也沒辦法停止思考;但至少,這麼做可以讓她控制自己的怒意。

  她不可能殺得了馬爾福。只要有手銬在,這件事就是無解之局。

  她也不可能僅憑自己逃出這裡。

  烏姆裡奇甚至都沒有對她們下過"不能逃跑"的指令。她和斯特勞德都非常確信,女孩們是無法自己打開手銬的。這個細節是赫敏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漏洞,因為她的一切行動都帶有逃跑的意圖。

  她仔細回顧了她所知道的所有與手銬有關的信息。漢娜從沒有提到過有誰成功打開過手銬,盡管她們似乎已經和那些愛說閑話的衛兵建立起了某種松散的"友誼"。手銬裡帶有蹤絲,不過安吉利娜卻沒有試圖打開手銬,反而選擇去偷蹤絲監測器。

  有那麼多人一度從霍格沃茨的監牢裡逃了出去,然而他們無一例外死在了馬爾福的魔杖之下。從來沒有人真正成功地逃生,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打開手銬。

  漢娜是怎麼說的?除非砍掉雙手,否則她永遠逃不掉。

  但是那一次,手銬是怎麼被打開的?

  在她們被集中在一起換上新手銬的那天,霍格沃茨的禮堂裡還有兩個食死徒—亞克斯利和羅爾。衛兵們開始按照烏姆裡奇的命令將女孩們挨個兒擊昏的時候,那兩人正走上前去。而等她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後,他們已經離開了。

  —只有帶著黑魔標記的食死徒才能打開手銬。

  擺在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麼讓馬爾福殺了她,要麼讓他幫她逃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就算她能在莊園裡找到一整套露營設備、一籃子的門鑰匙、甚至是一件她可以觸摸並握在手裡的武器,只要手銬依然掛在她的手腕上,那麼一切就都是徒勞。

  她懊惱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翻了個身開始做俯臥撐,一個接著一個,直到她的雙臂再也撐不起來。

  她翻過身來,背靠地面,眼睛盯著天花板。

  德拉科·馬爾福,你完美盔甲上的裂縫究竟在哪裡?

  房門在此時被突然打開,馬爾福走了進來。她轉頭看向他,身上仍是疲憊不堪,連從地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裡開始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爍。

  "我猜,是什麼麻瓜的東西吧。"

  赫敏翻了翻眼睛,強迫自己站了起來,覺得整個身子都像果凍似的。

  他掃視了一下她的房間,目光落到了赫敏先前拒絕服用的那一小瓶魔藥上。他用無杖咒將小瓶召喚到房間另一側,以找球手般靈巧的動作將之抓在手裡。

  "我發現,作為一個格蘭芬多,你總是莫名其妙地無法理解一些明擺著的事,就像你莫名其妙地無視了'你應該喝掉它'這條暗示。但我覺得我不應該為此感到驚訝。"他說著嘴唇微微一撅,表情略有些疑惑。

  赫敏倔強地抱著雙臂。就此刻的戰略而言,她絕對應該盡可能表現得順從聽話;但作為一個曾經的魔藥師,赫敏的偏執和多疑讓她實在不敢苟同馬爾福的話。

  "那是什麼?"她問道。

  馬爾福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幸災樂禍。

  "如果你做個乖女孩,把它一滴不漏地全部咽下去,我就給你答案。"他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帶著惡意的微笑。

  赫敏一動不動。馬爾福仍然帶著那副笑容看著她。

  "過來,泥巴種。"過了一會兒,他命令道。

  赫敏瞪著他,極不情願地拖著步子穿過房間走向他,在離他只有幾英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兩人的袍子都緊緊貼在一起。

  她低下頭惡狠狠地瞪著他的鞋子。

  "看著我,泥巴種。"

  她抬起下巴,直視他的雙眼。他仍在微笑著。

  "你肯定知道我不會殺你的,"他的目光帶著殘酷而愉悅的神情微微躍動著,"畢竟,如果我真要殺你,你早就迫不及待撲過來了。"

  赫敏怒目而視。沒錯,她確實知道。但就算不是毒藥,那只瓶子裡裝的也很有可能是其他各種各樣的危險藥品。她的心在胸口怦怦直跳,耳朵裡嗡嗡作響。

  "張嘴,"他一邊打開瓶蓋一邊命令道,然後將那瓶魔藥盡數倒進她嘴裡,"全部咽下去。"

  赫敏合上嘴,將口中的魔藥咽了下去。魔藥嘗起來很苦,在她的舌頭和喉管裡留下一陣輕微的刺痛感,然後順著食道滑落進胃部。她能感覺到魔藥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消散在體內。

  這感覺就像一只生雞蛋在她的腦海裡碎裂開來,接著是一種冰冷的感覺滲入她的意識,並慢慢將之完全包裹。仿佛有人將她的整個大腦從顱骨裡取了出來,然後放進盛滿冰水的桶裡。她的身體還在那裡,但她的思想—不在了。她好像在用別人的視角操縱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的心率降到了穩定狀態。

  她應該感到恐慌的。然而她的意識似乎從內分泌系統中被阻斷了。沒有腎上腺素或去甲腎上腺素激增的反應。沒有恐慌。

  這只是一種通過觀察得到的感覺:她應該感到恐慌。但是她沒有。

  她抬頭看向馬爾福。

  她知道自己恨極了他。但這仿佛只是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罷了,她無法感覺到這股恨意。"恨"這個詞對現在她來說只是一種概念,而不是一種情感。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感覺怎麼樣,泥巴種?"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緊盯著她,仔細地觀察著她的每一處,她面上的表情,她的眼睛,以及她站在他面前的姿勢。她的手不再痙攣了—當他低頭看向那裡時,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仿佛在將她身上的所有細節一一記錄在腦子裡。赫敏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微微刺痛,一陣微弱的寒顫順著她的脊柱緩緩向下,然而她卻感覺不到相應的恐懼。她只是察覺到了而已。

  "冷,"她回答他,"我的大腦感覺很冷。你對我做了什麼?"

  "這是為了讓你適應環境,"他說著向後退開一步,同時繼續仔細地打量著她,"這樣我就沒必要親自監視你了。"

  赫敏沒有回話,而是轉起大腦迅速地分析著狀況。

  對整座莊園的陌生感一直以來都讓她煩擾不堪,所有一切都是未知,她也因此而感到懼怕。但是現在,那劑魔藥阻止了這一切,她可以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魔藥將所有她意識到的一切擋在了她的感官之外。她感覺不到難過,感覺不到生氣,也感覺不到難堪。所有的悲傷和憤怒全部都消失了。

  她現在—什麼感情都沒有。

  只是存在於一片冰冷的虛無之中。

  她抬頭看著馬爾福。"這就是,'變成你'的感覺嗎?"

  [1] 節選自非裔女詩人Nayyirah Waheed的詩集《Nejma》。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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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馬爾福輕笑了一聲。

  "喜歡嗎?"他問。

  她微微將頭歪向一邊。現在對她來說,"看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不會因為恨他而感到驚慌害怕或不知所措。她的意識告訴自己他很危險,然而她的身體卻沒有任何生理反應。她的胃沒有開始扭曲,心率也不像從前那樣增加到三倍。他看在她眼裡如同一尊雕像。

  "感覺就像我死了一樣。"她回答。

  他點點頭,似乎完全不為這句回答而感到驚訝。

  "藥效只是暫時性的,十二小時後就會減退,你也遲早會產生抗藥性。不過用來讓你適應莊園和庭院應該足夠了。"

  赫敏抬頭看著他。

  "你現在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了,不再那麼刻薄了。你為什麼要為我這麼做?"她有些困惑地蹙起眉。顯然,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困惑"。

  他挑了挑眉,身子前傾靠向她,距離近到他的呼吸都如鬼魅一般拂過她的臉頰。

  "我可不是為了你,泥巴種,"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是為了我自己。反正,你現在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了。"

  他直起身子。

  "瞧見沒?什麼反應都沒有。脈搏沒有加快,心跳也沒有變得劇烈。就算我拿只博格特過來或者讓你趴在桌子上,你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實在沒什麼樂趣。"

  赫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這樣的藥效下,她想自殺會變得更加容易,就算馬爾福意識到什麼,也很可能為時已晚。

  馬爾福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指了指房門,"走嗎?"

  她拿起自己的鬥篷裹在身上,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他在游廊上停了下來,看著她獨自走下大理石台階。碎石小道上的積雪已經被清除了,但她仍能感覺到寒冷徑直穿透了她的鞋子刺痛了她的腳趾。這一天真的很冷很冷。

  她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想著自己該去哪裡,然後她抬步走向樹籬迷宮。和馬爾福一起散步時,他從來沒有走進那裡。她有些好奇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出路。

  迷宮非常大。高聳在她頭頂的樹籬讓她想起了三強爭霸賽中的那座迷宮,不過她倒是不那麼擔心馬爾福的樹籬會不會突然生出枝椏來把她吞沒,又或者裡面會不會藏著什麼黑暗生物。她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徘徊著,心中又想到了馬爾福強行灌進她嘴裡的魔藥。

  她之前懷疑過,他是不是自己也一直在服用這種魔藥—為了讓自己變成這樣一個冷酷而邪惡的魔鬼。但沒一會兒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殺戮咒是基於施咒者自身情感的魔法,不可能在如此超然物外的狀態下完成施咒。

  但是,馬爾福似乎確實有某種令人側目的能力,可以無視殺戮咒的某些規則將其連續不斷地施放。

  撇開馬爾福和他那深不可測而又神秘莫辨的仇恨不談,她確實可以好好利用這種魔藥。在藥效的影響下,她可以在准備逃跑計劃方面取得比上個月大得多的進展。她幾乎懷疑馬爾福在這方面是否過於粗心了。

  她停下腳步仔細地思索著這一點。

  馬爾福不會粗心大意的。無論他多討厭監視她,他都絕對不會粗心大意。一定還有什麼其他的保險措施,而且足夠強大,讓他能放心地給她服用藥效如此強勁的魔藥。即使監視她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他也不會在這一點上冒險。

  那麼,此時此刻,當她的心率和脈搏都無法給他任何提示的時候,他又是怎麼能夠確定她不會有任何動作呢?

  她差點從樓梯上跳下去那次,他幾乎是堪堪攔住了她。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需要出現…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

  他一定是通過手銬感覺到的。但他又為什麼只在那時出現,而在她驚懼發作時袖手不管呢?僅憑一道監控咒,即使是某種特殊的監控咒,也不可能精確地區分這些狀況。

  除非…

  馬爾福用某種其他的方式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剛想到此處,就確信自己猜得沒錯。究竟那是種什麼樣的方式,她無法確定。但她篤信這一點。

  真是令人惱火。她應該感到憤怒的,但無法聚集起一絲怒意。她應該被絕望吞噬的,但理智上的惱怒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就好像光用攝神取念還不夠似的,他就那樣肆無忌憚地窺視著她的腦海,仿佛那裡是他的私人牡蠣養殖場。她十分確信他能用某種方式通過手銬讀取她的心思。

  他從來不會費心去略讀她的思想,她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她還記得斯內普以前是怎樣面對學生的:深深看進對方的眼睛,收集最重要的情報。而當她和馬爾福對視時,他從來不屑於這麼做。

  赫敏轉過身,抬起頭大步走出了樹籬迷宮。回到游廊時,她發現馬爾福似乎正專注於他手裡的那本關於煉金術的書。

  他"啪"地一聲合上書本,抬起頭看向她。而她也站在原地盯著他,雙手叉在腰上。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瞪著他的眼睛。

  仿佛意識到她說不出話,他輕笑了一下,然後又將視線轉回她身上。

  "怎麼?"過了將近一分鐘,他終於開口問道。

  "你在讀取我的思想嗎?"她問。

  他嘴角的弧度高高揚起。

  "你只花了一個月就注意到了,"他誇獎的語氣又刺又假,"盡管你還得同時忙著痛哭、憂郁、害怕走廊和天空。"

  遠離感情確實是有些好處的,馬爾福諷刺的話語宛如被丟進池塘的小石子一般,只在她的大腦中激起了片刻的水花,繼而歸於平靜和淡漠。

  "這怎麼可能?"她語帶懷疑地揚起眉毛問道。這已經違背了很多條最基本的魔法定律。

  "盡管放心,泥巴種,我可不是在讀你全部的心思。如果要全身心去關注你的意識,我可能會忍不住給自己一發殺戮咒。只有當你在做什麼—有趣的事情的時候,我才會去看。這樣我就不用僅僅因為你想自己下個樓梯而費心去找你了。"

  如果赫敏沒有服過那劑魔藥,一定會被他的嘲諷氣得滿面通紅。然而她此刻只是再淡然不過地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這個信息。

  所以他並非持續不斷地讀取她的思想。知道這點也挺好。但如果事情到了一定程度,他還是能夠發現並讀取她最關鍵的那些想法,而這—才是問題所在。

  她仔細地上下打量著他。她必須偷走那個他用來監視她的東西。烏姆裡奇說家主會隨身攜帶的符咒。赫敏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載體。魔法符咒通常需要金屬來構建魔法連結才能生效。應該是某樣能夠穿戴在身上的物品,而最常見的就是項鏈、手鐲或者戒指。

  馬爾福似乎沒有佩戴任何珠寶,連結婚戒指也沒有,全身上下唯一能看得見的只有他右手上的那枚黑色指環。

  也許就是那個。

  "你偷不走的。"馬爾福慢慢悠悠地說。

  她看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

  "那並不是一樣物品。"他說著舉起自己的手,讓她能夠看清她死死盯著的那枚指環,然後將它從手指上取下來扔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舉到眼前仔細地研究起來。

  確實是某種黑色金屬,看起來並不像什麼將某種強大的魔法標識與她的手銬連結起來的東西。但也許它確實就是,只是馬爾福故意說謊誤導她而已。

  她不知道如果她直接把指環吞下去,他會作何反應。

  他突然大笑起來。

  "不許吞。"

  她驀地抬起頭,只見他一臉了然地挑著眉,朝她笑了笑然後伸出手。她不情願地把指環放進他的手掌裡,看著他把它戴回手指上。

  "就像我說的,那不是一樣物品。你偷不走監測器的,至少對你身上的蹤絲起不了作用。你的那副手銬是用血魔法做的。"

  赫敏吃驚地瞪著他。

  "我在你的腦子裡?"她意識到了什麼,雙唇無意識的微微張著。

  他們取了她的血液樣本。

  在霍格沃茨的時候,他們取了幾小瓶她的血,還有她的頭發,當時她還以為那是為了做基因檢測。她從沒想到,那些血液采樣會被用來進行血魔法儀式。

  這意味著,那些代表她生命的血液與馬爾福的意識是相連的,他能在自己的腦海深處感覺到她。這和莊園還有霍格沃茨城堡所用血液保護咒一樣,在主人與所有物之間建立起了一種潛意識聯系。只要有人進入或者試圖篡改任何東西,主人便能通過血液保護咒察覺到。赫敏也正以同樣的方式存在於馬爾福的意識中。

  如果她現在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一定會為此嚇得渾身發冷。

  他點了點頭。

  "你可是波特的泥巴種,因此有必要采取一些額外的安全措施。那麼,讓我們再來確認一下現在的情況:我永遠會知道你在做什麼,也永遠能找到你,除非你能打開手銬,"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期待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他開始大笑。

  "也許你可以試試看勾引我,"他有些戲謔地建議道,向後靠進椅背上下打量著她,"然後用你的聰慧和魅力來俘獲我的心。"

  赫敏原地翻了個白眼。

  "不錯。也許明天吧。"她的腦海已經開始翻騰,"這實在很有啟發。我不打擾你繼續看書了。"

  然後她轉身大步走回樹籬迷宮。

  她一邊走在迂回曲折的迷宮裡一邊繼續思考著。選擇範圍又縮小了。馬爾福顯然不覺得她會逃跑,他甚至對這件事完全不關心。不過這也怪不了他。畢竟連她自己也不再指望能夠逃走了。

  之前,那還可以算是某種愚蠢的希望,而現在—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白痴念頭。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看著自己呼出的氣像雲霧一樣在冰冷的空氣中慢慢消散。

  當藥效減退的時候,她應該會變得極度懊惱和沮喪吧。

  她獨自探索了整個樹籬迷宮。再次走出迷宮的時候,她的雙腳已經凍到麻木,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向游廊。馬爾福什麼也沒說,於是她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跨進大門,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種魔藥很容易上癮。

  馬爾福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斯特勞德提到過,治療焦慮的魔藥會影響妊娠,所以她應該只能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服用。

  赫敏希望能多了解一些有關魔法妊娠的事情。在她參加過的治療師培訓中,這是一個很大程度上被忽視的部分。只要給她一張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她可以就"焦慮魔藥與治療魔法和黑魔法詛咒的相互作用"洋洋灑灑寫出一篇三十英寸長的論文。但是,妊娠完全不在創傷治療的範圍之內。整個戰爭期間幾乎都沒有人懷孕,就算懷孕了需要生產,也會去找助產士尋求幫助。

  她想知道這種魔藥是怎麼做出來的。她幾乎可以肯定其中含有比利威格螫針黏液[1]、纈草和瞌睡豆。也許還有樹獺大腦。她仔細回想著咽下魔藥時的味道以及刺痛感,猜測這可能是螫針黏液和嚏根草糖漿共同作用的反應。

  有新的東西可以思考實在不失為一件好事。自從戰爭以來,她的大腦就好自己把自己抓出了傷口一般,完全沒有任何新鮮事物可供琢磨,相反,她的腦海裡充斥著過去,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那些往事,想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所有的過去猶如千斤巨石般墜在她的心上,在她反反復復捫心自問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時,不斷無情地將她整個人拖向深淵。

  她之前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鳳凰社為什麼會輸?又或者她真的知道並且將這個信息鎖在了記憶裡?選擇將之隱藏起來折磨自己?

  到底為什麼?馬爾福說得沒錯,他們已經輸了。那麼,讓她費盡心思在戰後也要拼命保護的究竟會是什麼?尤其是,在知道她所有在乎的人已經全被囚禁或折磨致死之後,她為什麼還要如此?

  和鄧布利多之死一樣,戰爭末期前後的很多細節同樣模糊不清。她想不起來他們那天為什麼要去霍格沃茨,甚至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抓住了她。她只記得哈利被伏地魔殺死,然後她被關在一座籠子裡,看著韋斯萊一家被吊在半空折磨。

  她懷疑自己那時候是不是由於震驚而昏了過去。

  赫敏在天黑之前把莊園北翼由上到下整個探索了一遍,包括每一處閣樓,每一間壁櫥,以及供僕人使用的所有樓梯和通道。她並沒有像之前一樣在每個房間裡翻來翻去地找東西。她只是希望,在她熟悉了這些房間之後,即便沒有魔藥的幫助,她也不會感到驚慌失措或精神崩潰。

  她很想知道馬爾福家究竟有多少只家養小精靈,可以將這裡打掃到如此一塵不染的地步,就算是閣樓最暗的角落裡也連蜘蛛網都沒有。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她只覺得有一塊大石頭死死壓在她的胸口。她被這股力量壓在床墊裡動彈不得,被前一天沒有經歷過的絕望鞭打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十二小時的平靜換來的是此刻遠甚雙倍的痛苦,同時又將那半天的時間反襯得過於輕松愜意。直到經歷過那十二小時的解脫,又有了此刻如浮雕般溝槽分明的對比,她才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悲傷和孤獨究竟有多深。

  當那不堪忍受的重負再一次壓在她身上,她只覺得自己要被碾成塵埃,身體的邊緣仿佛已經開始破碎,然後慢慢溶解消失。她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只有無盡的痛苦。

  她感到脊柱和後頸的體溫有些過熱,而身上其他部分卻又濕又冷,每一處肌膚都是潮濕的,就好像她在夜間通過汗水把魔藥排出了體外一般。

  她從床上滾落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衝進浴室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直接跪倒在地板上吐了起來。

  她癱倒在地,渾身發抖,覺得身體無比沉重,雙臂幾乎不聽使喚,整個人仿佛置身冰火兩重天。她真的好想洗個澡。

  她口渴了。渴得要命。

  她想要一個擁抱。

  一股全新的孤獨感突然襲上了她的心頭,讓她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惡心和虛弱的感覺又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孩子,急切地盼望著媽媽來照顧她,把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出言安慰著她。

  她甚至記不起自己的媽媽是什麼模樣,但她依然想念她。她記得有一次自己躺在床上,溫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輕輕拂開她的頭發,然後貼在她的面頰上。

  當那陣惡心的感覺過去後,她才終於拖著身子走進浴室,將自己沉入溫水中。

  就像患了流感緊接著又宿醉了一樣。也許這就是戒毒的感覺。在赫敏的回憶裡,她從來就沒有對什麼的東西上癮過。

  馬爾福自然是不會警告她藥效過去後她會直接體會到這般瀕臨死亡的感覺。她在心裡狠狠咒罵他,希望他能感覺得到。

  當她回到臥室時,地板已經被打掃干淨了。

  她仍然覺得自己在發燒。於是她把毯子從床上拽了下來裹在身上,整個人蜷在床邊,臉頰貼在窗玻璃上。

  她難受了一整天。而馬爾福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因為他沒有來找她要帶她出去。第三天下午,他一言不發地出現在她的房門前,毫不理會她狠狠剜他的眼刀,徑直將她領到了游廊上。赫敏發現這種魔藥已經幫助她稍稍適應了環境,她成功在沒有驚懼的情況下走出了游廊。雖然她仍然微微發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過度呼吸,但並沒有如先前那般被恐懼吞沒。穿過碎石小道進入樹籬前的一段路是對她來說最困難的部分。不過,當她身處高聳的紫杉林間,用手指摩挲著樹牆集中精力摸索路線的時候,她已經可以讓自己保持平穩的呼吸節奏了。

  她返回游廊時,馬爾福已經離開了。他顯然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因為他再也不必監視她或帶她散步了。

  第四天早上,魔藥又被送來了她的房間。赫敏做了好幾個小時的思想鬥爭,思考著要不要繼續服用。一想到要再花一天時間去"戒毒",她就感到一陣反胃。但她最終還是咬緊牙關,將整小瓶魔藥吞了下去。

  她離開房間,像一只影子一樣躡手躡腳地穿過北翼,開始探索主翼,並豎起耳朵警惕著阿斯托利亞隨時可能出現的尖銳腳步聲。自從那一晚阿斯托利亞將她帶到馬爾福房間門口之後,她就再沒見過那個女巫。不過,當馬爾福把她帶到戶外時,她偶爾會瞥見有什麼人從室內透過窗戶看著她。她可不想去試探阿斯托利亞之前的那些威脅究竟是不是認真的。

  她在一整天的時間裡探索了主翼的大部分區域,發現有許多門都上了鎖。這讓她意識到馬爾福可能把她的血和莊園連結在了一起,用她自己的血液標識限制她的行動。

  第五天,她的戒斷症狀更嚴重了。

  又一個三日周期後,魔藥並沒有和早餐一起出現。赫敏覺得她可能知道這是為什麼,所以幾乎一口東西也吃不下。她在房間裡瘋狂地踱來踱去,然後走到大廳那間浴室裡,在淋浴花灑下做了一個小時,試圖平復自己的顫抖。

  吃完飯完後,一個家養小精靈出現,把餐盤收了起來。

  "你要為今晚做好准備。"它說完便消失了。

  赫敏呆呆地坐在椅子裡。她早就想到會這樣,只是猜想得到確認的感覺更糟罷了。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恐懼後,這種感覺本身也變得越來越冰冷,仿佛有什麼東西將她渾身的器官不斷擰緊成結,直到她覺得自己被生生撕裂。胸口也同樣被抽緊,讓她連最輕淺地呼吸都極為困難。

  她走進浴室洗了澡。回到臥室時,她發現自己時不時瞥向房間中央。她害怕馬爾福又會玩什麼新花樣。然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對此抱著希望—希望那張木桌會如上個月一樣出現在那裡,馬爾福也不會做任何新奇的事。

  她不想再以另一種方式被強奸。

  當七點半木桌准時出現時,她渾身如釋重負,幾乎要哭出來。

  下一秒,她簡直想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這究竟怎樣一個恐怖的世界,一個女人居然會因為自己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被強奸而感到高興?

  一連五個晚上,馬爾福都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就像上個月一樣。

  每一次,赫敏都用雙手緊抓住桌沿,想像自己正在熬制焦慮魔藥。她有很多很多的空閑時間來仔細考慮一切,於是她開始猜測如何反向設計整個工序。

  她試圖在腦海裡重現那些氣味和感受,盡可能地讓自己覺得這一切是真實的。她對所有的細節都嚴格要求,近乎到了強迫症的程度。

  要將自己從死死抵住髖骨的木桌以及身體裡的滑動感中抽離出來,遠離身後的抽插搖擺。

  她不在那裡。

  她正在熬制一種魔藥。

  她站上踏腳凳,從架子上取下一只錫镴質坩鍋,然後熟稔地一揮魔杖變出一團火焰,等到坩鍋達到中等溫度後才能加入比利威格螫針黏液。然後,她會用右手拿起小瓶,將黏液倒入坩鍋,強烈的氣味會刺激得她鼻子發癢。

  錫镴和熱量會讓帶有懸浮性的螫針黏液在沸騰一分鐘後開始蒸發,她會將蒸汽收集進瓶子裡用作局部傷口麻醉劑。接著,她會從一只罐子裡取出樹獺大腦,用一把長刀將之切成透明的薄片。她手下的大腦觸感柔軟而細膩,刀鋒也非常鋒利,所以她的手會力道很輕地完成切片。一分鐘後,她會降低坩鍋的溫度,讓黏液在其中慢煮,再把樹獺腦切片鋪在黏液的表層。兩分鐘後,螫針黏液和樹獺腦會融合在一起,慢慢形成粘稠的鋼藍色物質。

  與此同時,她還要准備瞌睡豆,一共會用到二十顆。在將豆子榨成汁液前,她會先用銀匕首的刀刃將它們碾碎。她一下一下地感受著拇指關節傳來的壓力,想像著豆子在刀刃下碎開的感覺。將汁液倒入坩鍋後,她會用一根銀質攪拌棒順時針攪拌十二圈,再逆時針攪拌八圈,然後蓋上坩鍋蓋子,讓魔藥在低溫下熬煮七十三個小時。為了消除瞌睡豆汁液的催眠藥性,必須要經歷長時間的熬制過程。魔藥會在這段時間變成淺綠色。第七十四個小時,她會加入莫特拉鼠觸角碎末、壓碎的海蔥、纈草和火灰蛇蛋殼粉末,隨後迅速加火煮沸並維持三十秒,再用冷卻咒將溫度降至略高於熔點的水平。此時,魔藥會變成深藍色,稠度與水相近。之後,她會將嚏根草糖漿滴在水面上,每加一滴便輔以十次順時針和逆時針攪拌,她的胳膊會因此感覺到輕微疲勞。三十滴全部加入完畢後,魔藥會再度變得粘稠,粘在攪拌棒上。最後,用銀質攪拌棒攪拌三次,文火慢熬五分鐘,再將火焰熄滅,任其自然冷卻至室溫。成品是深灰色的糖漿狀魔藥,共有二十五份的劑量。

  每天晚上,她都在腦海裡重復熬制魔藥的過程,不斷調整用量、方法技巧以及原料添加的順序。到了第五天晚上,她幾乎確信自己已經完全弄明白了整個配方。

  第六天,她強迫自己一個人走出去,生怕馬爾福會到房間裡來命令她。

  她下定決心把克服廣場恐懼症當成自己的首要任務。與馬爾福有關的任何計劃都得等她可以正常地來往戶外後才能繼續。

  然而內心深處,她卻覺得這只是為了躲避他的一種自我欺騙罷了。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誘騙他殺了自己,因為在未得他允許的情況下,她甚至都不能和他說話。至於按照他所謂的建議去"勾引"他—這個想法過於荒謬了,簡直可笑。

  第七天,他來到她的房間,把她按倒在床上,侵入她的思想,撕裂了她的腦海。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結束後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兩天後的晚上,赫敏做了一個夢,夢見阿拉斯托·穆迪站在她面前的一間儲物櫃前,用他的魔眼掃視著四周的角落。他們仿佛身處水下,互相之間交流的語言全都變得難以辨認。他說話的時候神色十分緊張,注視著她的反應。她記得自己當時有些懷疑,但十分堅定。穆迪又說了些什麼,赫敏微微搖頭。然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正欲離開,仍舊是一副鐵石心腸的面孔。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可是阿拉斯托從來不會猶豫的。他離開後,她獨自在原地站了幾分鐘。

  她不知道這個夢究竟意味著什麼,只能讓自己盡量別再去想它。

  接下去的幾天裡,赫敏又去探索了莊園的主翼。牆上的那些肖像顯然接到了禁止與她交談的命令,他們只是用犀利的目光瞧著她,不置一詞。她也出去探索了樹籬迷宮,直到她可以閉著眼睛毫無阻礙地穿過它。而至於戶外的其他地方,她仍然沒法做到隨意來去,除非是沿著莊園建築的邊緣躡手躡腳地前行。

  面對開闊空間仍然是件極為困難的事。哪怕只是在一條稍微寬闊些的走廊裡,她也必須緊緊貼著牆壁才能向前走。至於主翼的舞廳,她甚至不敢站著身子踏進去。

  十天後,斯特勞德治療師再次登門,檢查赫敏是否成功懷孕。然而赫敏沒有。不過,由於赫敏一直積極通過在房間裡鍛煉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怒意,斯特勞德倒是對她的體能有所恢復很是滿意。

  第二天,當赫敏結束探索,渾身哆嗦著回到房間時,馬爾福正穿著一身食死徒的制服在那兒等著她。

  "想去郊游嗎,泥巴種?"

  赫敏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慢慢向自己走近,領會了他這套行頭背後的意思。

  "忘了嗎?"他銀色的眼睛裡閃著微光,"兩個月。沒有懷孕。黑魔王很想你。"

  她還沒來得及後退一步,他便扣住她的手臂,幻影移形。

  作者注:

  大家所有的評論我都有讀,非常喜歡也非常感激。另外,出於個人時間原因,我將更新時間改為每周四。

  同時,我也正在發布一篇新的德赫同人作品,但目前並未發布於ffn,因為我不確定它是否會違背M級規定。因此,該作目前只在AO3可讀(和這裡一樣的筆名SenLinYu),是一部和《鐐銬之下》基本完全相反中篇PWP,並非嚴肅黑暗向的作品。從基調上來說,大約介於我之前的兩部作品《Love and Other Misfortunes》和《The Library of Alexandria》之間。這是一部ABO世界觀作品。所以,當我無法忍受《鐐銬之下》中的創傷時,創作這部新作品就是我的一種罪惡快感。這部作品名叫《All you want》。

  [1] Billywig sting slime. Billywig即FB中登場過的比利威格蟲,其螫針可用作清醒劑原料。


第12章

  作者注:

  有部分讀者對於本作的劇情節奏推進感到越來越失望,因此我想我應該澄清一下。

  對於那些好奇的讀者們,我想說的是,這個故事並非即興創作,而是一個復雜的長篇小說,許多情節早在我公開發布的幾個月之前就已經精心安排好了。我並不是在寫一篇單純的性虐故事,或者故意在其中添加一些震撼元素,一切的安排都有它的原因。目前,我預估本作將有60章、19萬字左右。故事中的謎團非常復雜,需要大量的鋪墊工作,然後也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揭開謎底。雖然本作會一直保持著黑暗基調,但隨著故事發展,劇情節奏會不斷加快。

  譯者注:

  作者話雖如此,但大家都知道原文完結共77章,37萬wds。根據目前情況,我預估完整譯文將有60萬字以上。也就是說,截至本章結束,雖然章節進度為12/77,但故事內容進度大約為12%。在此非常感謝各位小伙伴們的一路支持,也希望大家能陪我一起走到最後。

  伏地魔所居的這間大廳像爬行動物的籠子一樣潮濕而溫暖。這裡是地下。赫敏在黑暗中只能勉強看見牆壁—全部是石塊,沒有窗戶。

  極深的地下。

  空氣又粘又酸,極不新鮮,散發著黑魔法的腐臭味。

  赫敏渾身冷汗直冒,拼命想要逃跑,但是馬爾福拖著她大步向前走。這並非她有意識做出的選擇。事實上,她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讓她離開。

  馬爾福的手簡直就像一把虎鉗,她根本無法掙脫。他也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手臂正在他手中徒勞地扭動著。

  "主人,"他彎下身子,語氣極為尊敬,"按照您的吩咐,我把泥巴種帶來了。"

  她試圖壓下心中的恐懼,但驚慌失措的呼吸聲還是不時打斷他的話。一股重壓突然襲上後背,將她整個人壓倒在潮濕的石地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因為下巴被死死壓在堅硬的地面上,她只能掙扎著將氧氣吸入喉間,氣流與石地發出摩擦聲在她耳邊吱吱作響。

  "哦,沒錯,"伏地魔溫和地低聲說道,"斯特勞德說她還沒有懷孕。"

  赫敏將自己已然驚恐萬分地雙眼向上翻了翻,想從地上看清面前的一切。伏地魔斜倚在一張巨大的石座上,懶洋洋地盯著她。

  他揮了揮手。那只手上有一層暗淡的鱗片。

  "帶過來。"伏地魔命令道。

  赫敏背上的重壓瞬間釋去。兩名僕從走上前抓住她,將她拖上台階,迫使她跪在伏地魔腳下。

  伏地魔並沒有坐直身體,只是微微轉過頭,手指拭過嘴角。赫敏緊緊地閉上眼睛,但她下一刻就在腦海中看到了伏地魔的臉。他侵入了她的腦海,像烙鐵一般灼燒著她、傷害著她。她不停地尖叫著,直到雙肺和喉嚨都喘不過氣來,便只能伏在地上痛苦地顫抖。

  赫敏完全沒有想到,離開牢房後的那段日子給她帶來的震驚,居然已經讓她其他的感官都遲鈍到如此地步。她可從不記得攝神取念會這麼疼。也許伏地魔是因為她沒有成功懷孕而心懷憤恨。

  所有的意識幾乎都被剝骨抽筋。

  她不知道這一切持續了多久。也許永遠不會停下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死過好幾次了。

  伏地魔想要突破那些被封鎖的記憶周圍的魔法,多次嘗試未果後他終於放棄,轉而闖入她近期的記憶。她第一天來到馬爾福莊園;馬爾福在他的房間裡第一次強奸她,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將那十個晚上全部在她的腦海裡回放了一遍,仿佛想看看馬爾福究竟是怎麼做的;她的驚懼發作;她和馬爾福的對話;她和阿斯托利亞的極其有限的互動;她的困惑、懷疑和計劃…他帶著一絲好奇殘忍而仔細地研究著她這兩個月來的記憶。

  他毫不留情地摧毀著她的思想,直到她整個人癱倒在地,全身的肌肉已經連顫抖的力氣都不剩了。

  他終於退了出去。

  僕從們仍用手緊緊抓著赫敏,讓她只能倒在地上。

  過了一分鐘,赫敏聽見伏地魔說:"你在學校時就認識這個泥巴種。"

  "確實如此,主人,"馬爾福略帶嘲笑地開口,"她是波特的最愛之一。"

  "她拼命地幻想著你的死亡。比幻想我的死還要多得多。"伏地魔饒有興致地說。

  "說明她至少知道哪種幻想更有可能實現。"馬爾福拉長語調回答。

  伏地魔用腳趾輕輕碰了碰赫敏。她很想集中起注意力,但她的視野中的一切都在搖晃,然後時不時地全部消失。那不是一種黑暗,感覺更像是—她的眼睛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視物了。

  "她很聰明。我相信你會好好關照她的,將官長。"

  "當然,主人。您知道,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就絕不會失敗。"

  "確實,"伏地魔說,"你已經很久都沒有讓我失望過了。"

  "我向您發過誓的,主人。"

  "你知道,她很危險。"伏地魔說完這句話,赫敏就感到一道魔法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懸在半空。伏地魔盯著她,臉因為厭惡而扭曲著,"她埋伏在一邊,伺機尋找著可以利用的弱點。"

  "您一直都小心地掌控著她。您也知道,我不會令您失望。"馬爾福恭敬地說。

  "我希望她能懷孕。"伏地魔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壓迫性的怒意。隨後,他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我很擔心馬爾福家族後繼無人。"

  "當然,主人,阿斯托利亞和我一直都認真遵守斯特勞德治療師的指示。"馬爾福回答。

  "很好,"伏地魔說著又坐回了石座,抬手撫過嘴角,"那就把她帶回莊園去吧。"

  馬爾福鞠了一躬,抓住了赫敏的胳膊。那道懸著她的魔法突然撤離,她直直地倒在他身上。他露出一副明顯嫌惡的表情,拖著她離開了大廳,離開了那令人生厭的、壓抑的黑魔法巢穴。

  他們走過一半的走廊後,馬爾福將她推到牆上並放開了她的手臂。她背靠牆壁半滑落了下去,抬起顫抖的手擦掉臉上的淚水。腦海中那股強烈暈眩的痛楚仍在折磨著她,她幾乎看不見眼前的事物。

  "喝掉,"他一邊命令一邊把一小瓶普通的止疼劑塞到她手裡,"否則我幻影移形的時候你會昏倒,這會大大延長你的恢復時間。"

  她相信他不會給她毒藥,於是不帶猶豫地咽了下去。

  "你也有過這種經歷嗎?"話音落下,她才發現自己在向他提問。疼痛開始逐漸減輕,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他的臉也在她眼前慢慢清晰了起來。

  馬爾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不止一次,"他回答,"我受過嚴格的訓練。"

  她點了點頭。

  "是在五年級之後嗎?"她抬頭看著他問道。當她的思想專注於這個問題時,痛楚似乎又減輕了些。

  "是。"他的語調十分簡短。

  "是你姨母?"

  他"嗯"了一聲表示肯定,然後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他仿佛是她唯一能看見的東西。

  "你在那個夏天學會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吧。"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他的雙眼越睜越大。

  "你是想讓我向你招供嗎?我應該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你嗎?"他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拖著長腔反問她,然後向她靠得更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害怕退縮,因為她已經以如此弱勢的姿態滑坐在地上。她抬頭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個問題已經不自覺地衝到了她的嘴邊—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問出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你想嗎?"她說出了口。

  他銀灰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她,好像在心中飛快地思索著什麼。下一瞬,他的目光突然變冷,人也向後退開幾步。

  "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泥巴種?"他冷冷說完,然後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拖著她穿過走廊來到幻影移形點。

  赫敏的大腦仍然能感覺到破碎一般的損傷。當馬爾福幻影移形時,頭顱傳來的壓迫感讓她直接尖叫了出來,渾身癱軟。他們一回到她的房間,她便止不住地嘔吐了起來。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她,然後把地板上的嘔吐物清理干淨,而她還在努力擺脫那一陣陣無休止的惡心感。

  "去睡吧。在我指望你能夠重新走路前,你還有兩天恢復時間。"說完,他轉身離開。

  如果能讓這種無法控制的干嘔暫停下來哪怕一秒,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瞪向他。

  過了好一會,直到身體似乎覺得已經沒什麼東西可吐了,她才勉強爬到床上,用雙臂抱緊自己的頭。

  赫敏不知道兩天的時間有沒有到。她幾乎睡死過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個小時還是幾天。然後她終於醒了過來,而且沒有偏頭痛。

  當她用叉子戳著餐盤裡的早飯時,馬爾福大步走了進來。

  她坐在床上慍怒地瞪著他。

  "節日好啊,泥巴種。"一如既往的長調。

  她瞪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驚訝。

  "作為給我自己的一份禮物,我決定終止讓你每周換一雙鞋的慣例。明天應該就會送來。請千萬不要把它理解為我的'喜愛'。"他說到此處輕笑了一聲。然後他走近她,面色也隨之變得冰冷,"已經三天了,你還是沒有離開房間。我希望你別再繼續給我添麻煩。"

  赫敏渾身都難受極了,根本沒有害怕馬爾福的力氣。

  "我連今天是幾號都不知道,"她平靜地開口,"也許你可以送我一本日歷當作給你自己額外的禮物。"

  他注視著她。

  "你就沒想過直接去問一個小精靈?"片刻後他問道。

  赫敏瞪著他,感覺到一股違背意志的恥辱淚水刺痛了眼角。她的嘴唇扭曲著,努力不讓自己咆哮或哭泣出聲。

  "除非有人跟我說話,否則我不能開口。"她語氣生硬。

  馬爾福有些驚訝地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他眨了眨眼睛,輕笑了出來,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

  "我還以為又是為了保護什麼小精靈權益呢,"他嗤笑著說,眼神似乎仍有些僵硬,"等會兒我派個小精靈過來,看看如果是它先開口,你到底能不能說話。"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

  赫敏吃完早飯後,一個小精靈出現收起了餐盤。

  "主人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它避開她的目光說。

  "一本標明日期的日歷,如果可以的話。還有—一本書,什麼內容都行。"

  家養小精靈看上去很不自在。

  "我可以給你一本日歷。可是女主人說,泥巴種不能玷污馬爾福家的任何一本書,還在書上施了毒咒,讓它們燒掉你肮髒的血。"

  赫敏移開目光,胸口繃得緊緊的,咬住嘴唇不讓它們顫抖起來。馬爾福或者阿斯托利亞當然會做一些惡意的事情,比如特意限制她看書。

  "那就算了。"她平靜地說。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給你《預言家日報》。"小精靈說。

  "那—那真是太好了。"赫敏並不想讓自己對此抱什麼希望。

  "泥巴種還需要什麼嗎?"

  赫敏的嘴抑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她差點就開口讓小精靈叫她赫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自從—自從—

  她想不起來自從什麼時候了。

  但她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小精靈是否收到了什麼特別的命令,比如只許叫她泥巴種之類。也許吧。不過對她來說,不開口詢問這個問題顯然是個更容易的選擇。

  "沒有別的了。"她望著窗外說。

  小精靈"啪"地消失了。

  那天下午,她結束了戶外散步渾身打顫地回到房間後,發現牆上掛著一本日歷,還有一份《預言家日報》正放在她床上。

  十二月二十五日。看到牆上的字,她愣了好幾分鐘。

  報紙也證實了這個日期確鑿無疑。但她不敢去碰報紙,有些擔心它會灼燒她的手。一想到這種可能存在的惡意,她就不自覺地又顫抖了一下。

  她踟躕著伸出一根指尖放在報紙上。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坐下來,捧起報紙從上到下讀了起來,細細品味著每一個字。

  閱讀。

  她太想念這個感覺了。上次她偷看《預言家日報》的時候讀得過於匆忙。

  她慢慢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然後又讀了一遍。一遍接著一遍。讀著每一個字。

  大部分內容全是垃圾,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宣傳鼓吹。在這種嘩眾取寵的氛圍裡,政治新聞顯得不倫不類,讓人幾乎看不懂。赫敏向來對魁地奇不感冒,但這一次她貪婪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比賽回顧,因為這似乎是整份報紙裡唯一堪稱准確的報導。社會版仍然在不停地談論阿斯托利亞,幾乎每一篇文章都提到了她的名字。

  赫敏前前後後翻閱著報紙,尋找任何一種可能存在的情報模板或代碼,以防萬一。

  第二天一早,她在衣櫃裡的一堆鞋子中間發現了一雙靴子。馬爾福的"禮物"。前兩個月她一直都穿著那些劣質的布鞋,每隔幾天就會把鞋底磨穿,好幾次走在雪地裡都幾乎凍傷腳趾。

  這雙靴子是龍皮做的。赫敏剛一穿上,靴子便自動調整到了完美適應她雙腳的大小。她感覺到龍皮中被織入了魔法,能讓她的雙腳始終保持最舒適的溫度。穿著這雙靴子,就算她走上一百英裡也不會起一個水泡。

  她低著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腳上的靴子。這實在有些—過分了。

  就像他之前給她的鬥篷一樣。

  也許馬爾福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買普通的鞋子。估計在他看來,世界上所有的靴子都應該是龍皮的,並且全部帶有溫控和緩衝魔咒。

  每發現馬爾福的一處"體貼",她心裡就多一分不安。她又一次低著頭,瞧著自己腳上的靴子。

  幾分鐘過後,她直接在腦海裡駁斥了自己先前的觀點。如果阿斯托利亞養了條哈巴狗,肯定也會被套上寶石項圈。

  她只是一個穿著好鞋子、披著鬥篷的代孕性奴,供他玩弄罷了。

  他大概只是擔心,如果她凍傷了,他就不得不再次和她說話吧。

  而且,據他所說,她大概要生下三個孩子才會離開這座莊園。如此看來,她大約要在這裡住上至少四年,也可能是五、六年。

  考慮到整座莊園如此寡淡簡樸的風格,馬爾福顯然堅持貫徹著"買一次用終身"的哲學理念。過去兩個月裡,他被迫給她買了二十雙鞋,這種事情很可能觸犯了他的原則。

  如果能早一點收到這雙靴子,她可能會滿懷希望地認為它們是她逃跑計劃的極大助力。但現在,當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時,她甚至感覺不到哪怕一絲樂觀的心緒。

  不過,能擺脫每天幾個小時的疼痛也挺好的。

  她發現自己又在感激了。真是可怕。

  家養小精靈再次出現了收起了她的餐盤,問她需要什麼。

  "我看完報紙後可以繼續留著它們嗎?"赫敏小心翼翼地問。

  小精靈顯然沒有准備過要回答這樣的問題。它有些不安地拖著自己的腳,似乎在思考。

  "托普茜覺得是可以的。"幾分鐘後,小精靈終於開口。"泥巴種為什麼想要留著呢?"

  赫敏微微聳了聳肩。

  "我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如果有報紙可以用的話…那會很好。我想,如果我想要一團毛線或者紗線的話,應該會被拒絕的。"

  小精靈點了點頭,對赫敏的猜測表示同意。

  "托普茜要讓房間裡保持干淨。但是直到下一份報紙送來之前,泥巴種都可以使用這份報紙。"小精靈說。

  "那再好不過了。"赫敏同意地說。在這件事情上,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把當天的整份報紙通讀了十二遍後,赫敏將它們手裁成整齊的正方形。前一天晚上,她就仔細羅列過了一遍她認為自己可以被允許擁有的東西,編織針並不在其中。對於線團,她也不是很確定,盡管她十分懷疑,馬爾福究竟會不會擔心她會用紗線在肖像留意不到的某個地方上吊自殺—

  也許他擔心的是戶外。她必須更仔細地觀察莊園裡的樹木…她暫時把這些計劃擱置在一邊,為以後的日子做准備。

  她不去想自殺的事情,也不去想頭部不斷傳來的抽搐感—先前伏地魔的精神入侵似乎對她的大腦造成了某種永久性損傷。她不去想周圍的聲音聽起來有多疼,不去想自己的手指因為時鐘指針的轉動聲而抽動,不去想伏地魔逼迫她再次過上被強奸的生活這件事帶給她的比從前更甚的痛苦,也不去想"自己永遠逃不走"這一事實。

  她什麼都不去想。只要手指痙攣的狀況允許,她就開始小心地撕裁著報紙。

  僅此而已。

  這是她唯一在想的事情。

  她裁出的許多完美的正方形,然後准備折疊。她開始折紙鶴。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學會折紙鶴的了。這種能力似乎是一種肌肉記憶,以她自己也回想不起來的特定順序創造出精確的折痕。

  是她的父親嗎?也許?

  那個人有著靈活的手指,精准的動作,站在廚房的餐桌邊,引導著她走過台階。

  "如果你在一年之內折完一千只紙鶴,你就能獲得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不對,你會獲得好運和幸福。"隔壁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都是一樣的。"

  "並不。人們只有在知道什麼對自己是最好的時候才會許下願望。但是好運和幸福則是讓命運把你引向正確的方向。比起實現願望,我更願意被賜予好運和幸福。"

  "好好好,孔夫子大人。我絕對尊重你對於神話的那些高深見解。"

  "現在可是你在故意挑釁我。把儒學和日本神話混為一談,這簡直是對教育之神的褻瀆。我絕不會讓你給我們的女兒灌輸這種謬論。"

  "那也許我只是在鼓勵她養成一種辯證思維呢…好吧,我真誠地為她將要接受的錯誤教育道歉。如果她未來被文明社會放逐,被迫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流浪,我保證會負起全部責任。以後我在說每句話之前都一定會去圖書館找好對應參考文獻的。"

  "是的,真是謝謝你。那樣的話可就再好不過了。"

  "娶了一位從不會讓你感到厭煩的妻子還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她們甚至不允許丈夫們安靜地把自己最大的愛好教給女兒。現在,親愛的,我要讓你親眼瞧瞧鑲嵌圖案折紙[1]是怎麼做的。你母親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我剛剛讀了一篇天體物理學家的論文,裡面還建議用這種技術在衛星上儲存大型質膜呢。"

  赫敏不停地折著紙鶴,直到指尖變得生疼。然後,她把紙鶴放在地面上,讓它們立起身子,張開翅膀。

  對於折紙而言,報紙的紙張並不是什麼理想的材料,但這至少是一件能付諸行動的事情。赫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事情可以做了。

  只可惜,日本神話並不是什麼真正的魔法。只要能被賜予一點點好運,她願意為此折十萬只紙鶴。

  最後,她把紙鶴一只一只收了起來,將它們壓平,整齊地堆在一起,等著小精靈把它們清理掉。

  她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又做過什麼樣的工作。

  她希望自己對他們的記憶缺失,是意味著他們正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意味著她早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保護了他們。

  她一點都不希望他們知道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1] Origami tessellation. 鑲嵌圖案(tessellation)指在一個平面中由同一個圖形重疊反復,中間不留空白,最後形成一種類似棋盤或瓦片結構的圖案。這種圖案應用在折紙中即為鑲嵌圖案折紙(origami tessellation),只不過其原料並非瓦片,而是單張的紙。


第13章

  五天後,赫敏坐在窗邊的地板上,手中正折著第二百三十六只紙鶴。門在這時打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向房間裡看了過來,目光落在赫敏身上。然後他走進房間,迅速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一邊走向前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他似乎是匆匆忙忙過來的。

  他身材寬厚,一頭黑發,臉型五官棱角分明,穿著一身正式的深藍色禮服長袍,臉上留著厚厚的胡茬。

  赫敏一看到他,本能的反應就是一股徹底的恐懼。

  她整個人仿佛中了石化咒一般僵在原地。

  她無處可逃,甚至無法尖叫出聲。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陌生人來到她的房間裡。

  他走近她時稍稍停頓了一下,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你不記得我了?"他有些驚訝,話裡似乎還暗含著一絲被冒犯的意味。

  赫敏面色絕望地打量著他,試圖回憶起這個人究竟是誰。他看上去有些面熟。也許在學校見過?也許是某個她不太熟悉的學生?

  他繼續向她靠近。當他走到房間中央的時候,赫敏的手已經開始抽搐。她拼命地想著自己應該怎麼辦。如果要逃跑,她就必須躲到一個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的地方,否則他也許會直接命令她停下來。或者,如果她堵住耳朵…但他也可以直接擊昏她。

  她沒有辦法—

  他已經離她只有幾英尺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得意。

  一道短促而劇烈的空氣爆破聲突然響起,馬爾福憑空出現在她的身邊。赫敏猝然一驚,朝他的方向縮了縮,躲開那個向她走來的陌生人。

  一看到馬爾福,那個年輕人臉上緊張而得意的表情便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冷漠。他站直身體,環視著赫敏的房間,先前那副詭異的姿態也隨即不見了。

  "迷路了嗎,蒙塔古?"馬爾福稍稍擋在赫敏身前,冷冷地向那個男人發問。

  蒙塔古聳聳肩。

  "只是在探索而已,"他答道,"我看到她的時候有些好奇。話說,這個房間裡的保護咒可真不少啊,馬爾福。"

  赫敏的目光飛快地瞟向牆壁。有嗎?她從來都沒注意到。在沒有魔杖或者一點魔力的狀態下,她確實很難察覺某些保護咒的存在。

  "黑魔王把她全權交由我照管。我總得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不速之客闖進來。"馬爾福的語氣十分冷淡。

  蒙塔古笑了起來。"她不允許被探視嗎?"

  "不允許。"馬爾福有些敷衍地瞥了赫敏一眼,然後從她身前走開。"如果你只是好奇的話,直接問我就行。快到午夜了,也許我們該回到晚會上去。阿斯托利亞一定已經在等我們了。"

  馬爾福說完便大步穿過房間走向門口,然後回身等著蒙塔古跟上。但蒙塔古似乎有意想要拖延時間。

  他又將整間房間掃視了一遍,然後看向赫敏。感覺到馬爾福就在他身後,他的低頭盯著赫敏的雙眼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緊張的神色。

  —他想和她說些什麼。

  然後他轉身跟著馬爾福走了出去。

  赫敏盯著那扇被關上的門看了好幾分鐘。

  蒙塔古。

  格雷厄姆·蒙塔古?

  他曾經是調查行動組的一員,還當過斯萊特林魁地奇隊的隊長。赫敏五年級的時候,弗雷德和喬治還把他塞進了消失櫃裡。

  赫敏幾乎不認識他,他也幾乎不認識她。

  她什麼時候和他熟到他希望她能認出他的程度了?

  赫敏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將那張被她抽搐的手指弄壞的紙片放在一邊。

  馬爾福夫婦正在莊園裡舉辦新年晚會。如果不是剛才蒙塔古和馬爾福先後造訪她的房間,她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她站起身,有些猶豫地向門口走去。她想親眼去看看其他的人們,但這種想法讓她感到十分害怕。

  如果有人發現了她,他們可以對她為所欲為,除非馬爾福能現身制止。他剛才的到來讓她本能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寬慰,而這種寬慰卻帶給她一種超乎她想像的不安。

  寧可和熟悉的魔鬼打交道,也總好過遇上陌生的魔鬼。

  她站在房門前,幾分鐘後才遲疑地打開門走了出去。她躡手躡腳地穿過大廳,溜進一條棄置的僕人通道,蜿蜒著走向莊園主翼。

  漸漸地,弦樂四重奏的聲音伴隨著嗡嗡的談話聲傳進了她的耳朵裡。她停下腳步仔細聽著。

  音樂。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聽過音樂了。

  她靠在牆壁上,將每一個傳入耳中的音符和旋律留在腦海裡,閉上眼睛,隨著弦樂的節奏呼吸著。

  她已經忘記聆聽音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十五分鐘後,她終於回過神,繼續向前走去。她輕輕推開一扇門,向昏暗的走廊裡望過去,看看那裡是否安全。她剛要走出來,卻聽到一陣織物摩擦的沙沙聲和一個女人咯咯的笑聲。赫敏猛地向後退開,然後她看到阿斯托利亞飛快地走過轉角,手裡還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腕。那是一只明顯不屬於馬爾福的、一個男人的手腕。

  就著昏暗的光線,赫敏能看清的東西極為有限。但這個人的體格顯然和馬爾福對不上號,身形更寬一些,個子更矮一些,頭發也絕對不是那種近乎蒼白的鉑金色。

  阿斯托利亞背靠上牆,那個男人向她越逼越近,直到完全擋住了赫敏看向那個金發女巫的視線。接著,咯咯的笑聲逐漸演變為了喘息,赫敏頓時瞪大了眼睛。

  她沒有—好吧,這也不算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赫敏只是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場面。

  突然,昏暗的光線裡出現了兩道鮮明的乳白色—阿斯托利亞的腿纏上了那個男人的腰臀,喘息的聲音也變成了呻吟。

  赫敏發現自己陷入了某種奇怪的魔怔,而後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躥入了她的腦海—

  馬爾福會從她的記憶裡看到這一切的。

  她猛地後退了幾步,悄無聲息地爬上樓梯,從另一條路走向舞廳。

  她已經能夠游刃有余地來往於莊園的大部分地方,只要別過於心急,再以牆壁為依托,她幾乎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三樓有一道狹窄而曲折的小樓梯,通向舞廳上方的一間凹室。赫敏猜想舉辦晚會的地方應該就是舞廳。

  她原本只是希望去一個可以聽到別人談話的地方,然而先前走廊裡阿斯托利亞的那件事將她的計劃全打亂了。赫敏又回憶了一遍她所看到的一切。這種行為本身確實算不得什麼,但是不慎重到這種地步似乎就有些過分,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在掛滿夫家祖先肖像的走廊裡和別的男人偷情。就算這本身是場開放式婚姻,這種明目張膽的態度也著實不太明智。

  赫敏溜進凹室,在欄杆邊跪下身子,從上往下看著晚會現場。舞廳裡滿是穿著最奢華的長袍的人們,整座房間都被裝飾得金壁輝煌,閃閃發光。枝形吊燈上點綴著小彩燈,舞廳正中央有一座用無數只高腳香檳杯整齊堆疊而成的香檳塔,至少有六英尺高,香檳在魔法的作用下如噴泉一般綿綿無盡地順流而下。

  這是一場專門為社會版報紙提供談資而舉辦的晚會。有幾位攝影師在人群裡來回穿梭,為第二天的報紙內容拍照。

  赫敏看見了皮爾斯·辛克尼斯以及魔法部的其他幾個重要人物,還認出了不少食死徒。

  一縷鉑金色的頭發占據了赫敏的目光,她發現馬爾福正在和多洛雷斯·烏姆裡奇說話。典獄長穿著粉紅與玫紅相間的低領禮服長袍,戴在頸上的掛墜盒垂到胸前。

  烏姆裡奇忸怩假笑著碰了碰馬爾福的胳膊,而馬爾福仍然面無表情,只是目光一直時不時地偷偷掃向她的胸前,看上去既好奇又不安。

  赫敏還沒來得及進一步留意他們交談的樣子,視線就被一道鮮紅的身影吸引而去。她向邊上瞥了一眼,接著仿佛為了確認一般地又看了一眼—那是一位代孕女孩。

  赫敏飛快地掃視著整座舞廳,發現足足有九位。

  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她認不出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因為那些女孩都戴著軟帽,像影子一樣跟在巫師們身後,走路時低著頭,肩膀順從地向前彎著。

  有些女孩身邊的巫師是食死徒,赫敏認出了阿米庫斯·卡羅、穆爾塞伯和埃弗裡。其余的巫師都是些年輕面孔,她覺得其中一個可能是德裡安·普塞,還有一個可能是馬庫斯·弗林特。

  赫敏一面觀察著舞廳中的一切,一面意識到,這些代孕女孩全部被當成了地位的像征。那些巫師們帶著她們行走示眾,來炫耀自己血統的重要性。

  她的胸口越繃越緊,面龐也開始扭曲了起來。

  女孩們都沒有互相接近彼此,她們大概被明令了不許隨意走動。但是,當兩個女孩無意間擦身而過的時候,赫敏看見她們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碰了一下。這究竟是為了傳遞什麼信息,還是僅僅為了給予彼此一點可憐的安慰,從遠處的樓上向下俯視的赫敏實在無從得知。

  此前,赫敏一直以為其他的代孕女孩們都像她一樣被關在一座與世隔絕的房子裡。如今看來,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假設。

  只有赫敏是個特例。鳳凰社成員;封鎖的記憶;嵌入血魔法的手銬;交由將官長親自看管;定時去面見伏地魔。這一切都只針對她一個人。

  而其他的女孩,甚至有可能被允許獨自外出。考慮到她們身上都帶著蹤絲,實在沒有什麼別的理由去限制她們的行動。

  又或許,嚴格來說,赫敏在這一點上也是和她們一樣的。但她本人對此十分懷疑。畢竟她連探視都被不允許,馬爾福又怎麼會放任她獨自離開莊園?

  "只剩一分鐘就到午夜了!"一個女巫洪亮而興奮的高喊聲打斷了赫敏的思緒,"各位,准備好你們的新年之吻吧!"

  阿斯托利亞在此時步履輕盈地走回舞廳。她身上的禮服長袍已經被撫得平平整整,看上去若無其事,但赫敏明顯感覺到她整個人都散發一種淡淡的凌亂感。她的口紅已經微微暈開,沒有完美而精確的停留在唇線之內。雖然沒有留下什麼顯眼的污跡,但已經足以在不經意間軟化了她的唇形。她的表情有些自得。

  赫敏看著阿斯托利亞一步一步走向馬爾福。隨著離他越來越近,她的面龐也漸漸帶上了感情,而眼睛裡卻閃著某種別樣的火花。

  馬爾福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臉上卻完全不為所動。赫敏無法從這個角度看清阿斯托利亞的臉。

  "十!九!八!七!"舞廳裡的人們開始高喊著新年倒計時。

  數字越來越小,馬爾福向前伸出手,拇指輕劃過阿斯托利亞的嘴唇,表情依然一片空白。

  倒數至零的時候,他向前傾過身子,將嘴唇貼在阿斯托利亞的嘴唇上,一旁相機的燈光也在適時地哢嚓閃爍了一下。整個舞廳都燃起了魔法煙火,人們的歡呼聲和舉杯相碰的叮當聲不絕於耳。

  馬爾福仍然維持著親吻妻子的姿勢。但下一瞬,他突然抬眼,越過阿斯托利亞的頭頂向上看去。冷然銀灰的目光就這樣直直鎖在了赫敏的臉上。

  赫敏在同一個瞬間忘記了呼吸。

  她只能回望著他,全身凍結般地怔在原地。

  她的胃突然劇烈地翻騰起來,心髒開始越跳越快,怦怦之聲在她耳朵裡轟鳴,緊接著渾身一個哆嗦。她覺得她應該退後幾步,不要被別人看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仿佛整個人都被那道銀灰色視線化成的鎖鏈糾纏綁縛,無法逃離。

  他仍然抬頭盯著她,直到阿斯托利亞停下親吻轉過頭,他才垂下目光,同時嘴角掠過一個虛偽的貴族式微笑。他環視著整個舞廳,毫無熱情地拍了幾秒鐘手掌,順手從一個飄浮的托盤裡拿起一杯香檳。

  然後他將香檳一口灌進了嘴裡,仿佛那只是一杯再普通不過的漱口水。

  赫敏往後靠去,雙手捂住胸口,希望自己狂亂的心跳趕緊平復下來。

  晚會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期間,赫敏一直仔細觀察著這些社交行為,尋找人們之間任何緊張或聯盟關系的跡像,試圖找出某些《預言家日報》從未言明但卻實際存在的社會秩序。

  她在人群中認出了格雷厄姆·蒙塔古,接著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想要辨別出他身上究竟有沒有什麼讓她覺得熟悉的地方。可是她依然覺得完全陌生。

  馬爾福卻並沒有混跡在人群中,而是站在那裡,任別人主動來和他攀談。赫敏漸漸看出了門道:有些人知道他就是將官長,但另一些人卻不知道。那些年輕的食死徒們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種尊敬和諂媚,而穆爾塞伯、老諾特和亞克斯利這樣年長的食死徒們卻表現出既尊重又憤恨的矛盾感。

  雖然舞廳裡的其他人可能並不知道為什麼食死徒們對待馬爾福要如此小心翼翼,但這種尊敬之情仿佛會傳染一般。整間舞廳都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環繞著馬爾福。

  馬爾福正在扮演著一個仁慈的國王。雖然誰都無法否認他本人的那種冷酷和危險感,但他卻能將之隱藏於貴族禮貌的外衣之下。此刻的他,臉上完全沒有了在她身邊時那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放縱。他面帶笑意,和那些向他走近的人沒完沒了地聊著什麼。赫敏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只能從遠處看著他,想著他在自己面前那副一貫冷漠而無聊的模樣。

  最後一批客人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赫敏輕手輕腳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不想再在半路碰到阿斯托利亞或者任何其他掉隊的人。來到她房間所在的那條走廊時,她從轉角處偷偷望了一眼,卻發現馬爾福正站在那裡。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立刻就看見了她。

  "玩得很開心?"他問。

  她猶豫了幾秒才慢慢走過轉角,聳了聳肩向他走過去。

  "這比從報紙上讀到的要有趣得多。"

  他哼了一聲。

  "我倒是沒想過有一天能從你嘴裡聽到這些話。"說完,他便眯起眼睛盯著她。

  "蒙塔古為什麼會對你感興趣?"他揚起眉毛問道。

  赫敏抬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了。這才是他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但對於他的提問,她卻感到一絲訝異。她已經意識到他會定時檢察自己的記憶,大約每十天一次。上一次由於伏地魔的關系,他並沒有親自動手。而下一次的時間應該就在明天。如果他想知道答案的話,只需要再等上半天就夠了。

  "我不知道,"她照實說,"我在學校的時候幾乎都不認識他。"

  馬爾福的雙眼裡滿是好奇和探究。

  "是嗎?多有意思啊,"他的話裡帶著沉思,"你還真是讓人驚喜連連。"

  赫敏翻了個白眼。

  "你對每個女孩都這麼說嗎?"她故意用一種略帶諷刺的甜蜜語調反問他。

  他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笑了起來。

  "睡覺去吧,泥巴種。"

  盡管他依然用了那個詞,但這次聽上去卻並不像是命令。赫敏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門的時候,他仍舊站在走廊裡。

  第二天的報紙在頭版刊登了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的照片。循環的畫面裡,馬爾福伸出手,拇指輕劃過阿斯托利亞的嘴唇,然後俯身親吻她,煙火和彩帶在同一瞬間為他們添上了璀璨的背景。

  看起來如此的甜蜜、浪漫、親密。

  下一頁上則是將官長在法國處死數名人犯的照片。其中一個女孩看起來還有些眼熟,赫敏猜她可能在三強爭霸賽期間來過霍格沃茨。

  但是,馬爾福在本周早些時候居然曾經離開過英國,赫敏此前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將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的照片裁了下來,折成人字形鑲嵌圖案,照片裡的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隨著她的動作被分隔開來,復又擠在一處。

  她又把將官長的照片撕成條狀,編織成一個杯墊。她想,如果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話,自己也許會很喜歡制作那些復雜的格子狀餡餅皮。

  然後她站起身,開始了她的日常鍛煉。

  她的身體狀況已經越來越好,這一事實確實令人滿意,但意義並不大。如果她的拳頭不能揍上馬爾福的臉,那麼那一拳的力道究竟有多大也就不值得在意了。同樣,體能的恢復似乎也沒有多大用處。只要她的手從紫杉木上稍稍離開,又或者只要她開始嘗試以一種不那麼緩慢的速度移動的時候,她幾乎下一秒就要驚懼發作。

  下午晚些時候,馬爾福照例來到她的房間並侵入了她的思想。他似乎沒有在她近期的記憶中發現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就連看到阿斯托利亞和別人在走廊裡偷情,他也沒有半點反應。也許那些肖像早就告訴過他了吧。終於檢查完她的記憶後,他直起了腰。

  赫敏眨了眨眼睛,勉力驅散了頭痛,然後坐起身來看著他。

  "我明天會把最後一瓶魔藥送來。"他說道。

  赫敏點點頭。他也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赫敏默默在心裡為第二天制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如果這真的是她的最後一劑藥,那麼在藥效消失之前,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嘗試。

  第二天一早,她連報紙都沒有看。她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一點猶豫或者害怕戒斷症狀的時間,就把整瓶魔藥倒進嘴裡咽了下去,然後帶著冷靜的決心走出了房門。

  她的第一處目的地是莊園的南翼。這是她唯一沒有探索過的室內區域。她從最上層開始一路往下走。這裡是她最不可能遇到別的人什麼人的地方,因此她可以走得更快。

  快要下到一樓時,她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冰冷的扭曲感,即使在魔藥藥效的緩衝下,這種感覺也十分明顯。她脖子後面的頭發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身上直冒冷汗。

  黑魔法。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氣味,她幾乎都可以嘗得到。

  她渾身僵硬地站在樓梯上,心裡默默盤算了幾分鐘。

  她的本能強烈地催促著她轉身離開,但被體內的魔藥強行壓制。

  而她的好奇心卻蠢蠢欲動。

  於是她走下最後幾級樓梯,朝著帶來這種感覺的方向走去。那裡有一扇半掩著的門。她悄悄向門內望進去。門後是一間極為寬敞的休息室,但裡面幾乎完全是空的。沒有家具,沒有窗簾,沒有肖像,似乎連牆紙都被剝落了。

  只有一只巨大的籠子,端放在房間正中央。

  黑魔法籠罩著整個房間,但似乎在籠子周圍最為集中。

  赫敏緩緩走進房間,靠近那只籠子。

  曾經有人死在這個房間裡。許多的人。曾在這裡慢慢地死去。

  赫敏的大腦開始自動整理羅列出那些她所知道的,可以創造出如此持久的扭曲魔法的黑暗儀式。

  它很可能已經腐蝕了莊園的部分地脈。

  走近後,她發現籠子的底部是嵌進地板的石頭裡的,根本無法移動,除非拆除此處的地基—可能即使這樣也不夠。

  僅僅是站在籠子旁邊,她幾乎就能嘗到一種強烈的、帶著銅質味道的血腥氣。

  她小心謹慎地查看著它。

  籠子比她的身高矮一英寸,大約正好五英尺高,三英尺寬,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囚犯彎腰或蜷縮著呆在裡面。

  她很想知道有多少人曾被關在裡面。

  背後突然傳來聲響,嚇了她一跳。她回過頭,發現馬爾福正站在門口,怒視著她的目光幾欲噴火。

  "你還真是沒有不要亂跑的自覺。"他帶著一陣風大步向她走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和強硬。


第14章

  赫敏平靜地轉過身來面對著馬爾福。她懷疑即使沒有魔藥的作用,自己應該也不會太過擔心,於是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他走近自己。她早就得出了結論:一般情況下,他既不被允許傷害她,也沒有傷害她的打算。

  就算他並不急於探究她的記憶,斯特勞德也很可能已經清楚地向他交代過,為什麼不能從精神上或心理上傷害她。

  "你是不是,把很多人關在籠子裡?"她問道。

  他仍舊神色強硬地緊盯著她,面色微微蒼白,冷酷的瞳孔已經發暗,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憤怒,赫敏能感覺到怒意在他的周身纏繞盤旋。

  突然間她想到,如果想讓他殺了她,這可能是最完美的時機。他被房間裡腐化墮落令人上癮的黑魔法所包圍,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盯著他看的時候,黑魔法也在滲入她的身體。在這樣的環境中,想要射出殺戮咒實在太容易了。

  馬爾福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可以看到他正緊緊咬著下巴。在他無盡冰冷的外殼之下,一種沉睡的憤怒正在蠢蠢欲動地攪蕩著。

  這間休息室對他的影響非常之大,也許只要一個狡猾的挑釁就能刺激他發怒。她盤算著究竟應該怎麼做。

  然後他忽然冷笑一聲。

  "被我關起來的可只有你一個人,泥巴種,"他的表情突然又變得冷漠起來,怒氣似乎平息了下去,"你沒注意到嗎?"

  赫敏撇了撇嘴。馬爾福環視了一下整間房間,面色似乎繃得很緊,但他低頭看向她時卻帶上了哂笑。

  "這一幢翼樓是我父親住的。"

  赫敏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重新掃視著四周,半期待著盧修斯·馬爾福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再用滿臉癲狂的表情讓她想起他那位早已過世的妻姐。

  "你很幸運,"馬爾福繼續說道,"戰爭結束後,他就一直在國外。我倒是希望如果你碰巧遇見他,他不會折磨你詛咒你。但如果真要賭的話,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勝算並不大。所以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常來這裡的好。那麼,在我們離開之前,你還想繼續參觀嗎?哪怕是為了讓你確認一下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騙我殺了你?"

  他指向休息室的門。赫敏順著他手勢的方向走了出去,他緊跟在她身後,然後緊緊把門關好。隨著那哢噠的一聲,赫敏頓時感到魔法的流動被切斷,空氣中黑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身後的房門被保護咒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赫敏意識到,這裡可能並不屬於她能踏足的房間之一。她不知道其他那些她進不去的房間裡是不是也有這類扭曲的黑魔法。

  "阿斯托利亞沒有說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應該去的。我以為我可以探索整個莊園。"她說道。

  "我敢肯定,如果你遭遇了什麼不幸的結局,她一定是最高興的那個。因為這也會把我送上絕路,然後她就能變成一個有錢的寡婦,肆無忌憚地搞她那些庸俗下流的勾當,甚至比現在更明目張膽。"馬爾福一副漠不關心的語氣。

  赫敏抬頭看著他。

  "你不在乎?"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接到命令要娶她,所以我就娶了。可從來沒人命令我在乎。"他答道。

  "聽起來你和我一樣被奴役了。"她嘲笑地諷刺。

  馬爾福在走廊裡突然停住,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挑著眉打量了她幾秒鐘。赫敏也停了下來,抬頭盯著他。

  "你是想激怒我,還是動搖我的忠誠,泥巴種?真是膽大妄為。"

  赫敏花了幾分鐘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表情,然後也向他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否則的話,你早就被激怒了。"

  他繼續端詳著她的臉,然後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微笑。"知道嗎?你現在看起來幾乎又像個格蘭芬多了。"

  "我一直都是個格蘭芬多。"她毫不猶豫地回敬。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沒錯,我想你確實一直都是。"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而他們就這樣一直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和表情。赫敏微微眯起雙眼打量著他。

  他只有二十四歲。這簡直不切實際。這樣年輕的人,眼神背後不該隱藏著如此冰冷而克制的憤怒。赫敏見過許多因為戰爭而變得滄桑的面孔,但馬爾福是其中絕無僅有的。他的表情被控制得極其精准細微,瞳孔深處卻如同一場風暴,如海水一般蘊藏著無止境的威能。

  他到底殺過多少人?不管是否是他認識的人,這一切似乎都沒有讓他感到一點點不安。不知為何,他的臉上完全沒有屬於這個年紀的憂慮、惰性,以及最後的一絲稚氣。但是,她確實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戰爭留下的痕跡。所有那些他親手造成、親眼目睹的死亡,仿佛都化作了灰色的魅影,被收納於瞳仁的方寸之間。

  金妮。他殺了金妮。然後當著她所有朋友的面把她的屍體吊起來,任其腐爛。

  還有米勒娃。波比·龐弗雷—赫敏的第一位治療導師。納威·隆巴頓—赫敏在魔法界的第一個朋友。還有穆迪。

  馬爾福把戰後幸存的鳳凰社成員一個不留的全部殺死。他已經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

  即使是在魔藥的作用下,她也無法擺脫對他的憎恨和憤怒。她不只是在情感上恨他。他把一切都毀了—這種憤怒幾乎已經在她的腦海裡堆砌成一座高樓。就算她沒有感情,她也認為他該為他所有的罪行而付出代價。

  她也實在想不明白,他做出這一切後又得到了什麼。誠然,他很富有,但他似乎並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多花什麼錢。他有權有勢,但也不得不隱藏身份。除了瘋狂而高效的殺人,以及閱讀,他連個稍微明顯點的愛好也沒有。他甚至也不那麼喜歡殺人。

  奇怪的是,他的生活裡似乎沒有任何能令他滿足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在驅使著他?

  她張嘴就想問出口,但又克制住自己忍了回去。她必須謹慎小心,三思而後行。

  看到她的嘴張開又合上,他勾起了唇角。

  "在給我畫心理素描?"他問。

  赫敏的嘴唇彎成一個淡淡的微笑。

  "算是吧。"她回答。

  "真期待能看到。"他說著轉身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赫敏嗤著鼻子,瞪著他的背影。

  隨著一陣尖銳的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阿斯托利亞突然從拐角處轉了出來。她一看見赫敏和馬爾福,就眯起眼睛撅起了嘴唇。

  "所以,我們現在是都在社交嗎?"阿斯托利亞的聲音甜得有些瘆人。

  "參觀莊園而已,"馬爾福說得慢條斯理,阿斯托利亞的面色隨之變得蒼白。"南翼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

  "也許是家養小精靈玩忽職守。"阿斯托利亞生硬地回答。

  "當然了,"他笑了起來,"肯定是家養小精靈干的。"

  "我還以為你今天有公務,"阿斯托利亞突然轉移了話題,"之前我請你撥冗參加今天下午的募捐會的時候,你說你的行程全排滿了,可你現在居然在'參觀莊園'?"

  赫敏站在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中間,微微顫抖著。馬爾福的妻子狀態似乎不太穩定,赫敏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引起她的注意,又或是激怒她,然而她沒有別的辦法從這氣氛緊張的談話中脫身。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眼前這一幕,同時盡量不惹人注意。他們的話語中似乎夾雜並暗示著對彼此的厭惡。阿斯托利亞顯然已經怒火中燒,幾乎沒有掩飾她的憤恨,她抬頭瞪著自己的丈夫,牙齒透過嘴唇的縫隙反射著微弱的亮光。

  "黑魔王明確交代過,泥巴種優先於一切。"馬爾福冷冷地說。

  阿斯托利亞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尖銳笑聲。

  "哦天哪,我都不知道繼承人居然這麼重要。"她邊說邊掃了一眼赫敏的腹部。

  "黑魔王的指示才是最重要的。"馬爾福開始顯得有些不耐煩,看都沒看妻子一眼。事實上,赫敏發現他的目光正越過阿斯托利亞的頭頂盯著牆上的一面鏡子,鏡子裡映著的是他和自己。"就算他讓我去養弗洛伯毛蟲,我也會同樣全心全意去做。"

  赫敏幾乎哼出聲來。

  "我可從來沒注意到其他的種母馬也需要這麼多的投入。你甚至不讓任何人接近她,簡直跟金屋藏嬌似的。"阿斯托利亞尖銳地反駁道。

  馬爾福笑出了聲,眼裡同時閃過一道殘酷的精光,目光緊接著落在阿斯托利亞的臉上。後者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仿佛被丈夫突如其來的關注嚇了一跳。

  "我聽說你不想看見她,阿斯托利亞。難道是我弄錯了?"馬爾福的聲音極輕,幾乎是一種誘哄的語氣,但話音邊緣散發著明顯的冰冷。"還是說,你寧願讓我帶著她在外面到處轉?帶她一起去看歌劇?也許明年元旦的頭版頭條就是我和她的照片?全世界都已經知道她是我的了,你還需要我重申一遍嗎?"

  阿斯托利亞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毫不掩飾厭惡地瞥了赫敏一眼。

  "我才不管你想和她怎麼樣!"她咆哮道,轉過身怒氣衝衝地走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空氣中那股不穩定的氣息也隨之消失。馬爾福盯著阿斯托利亞離開的地方,一臉的惱怒和不耐。他轉過身來,怒視著赫敏。

  "你惹惱了我的妻子,泥巴種。"他對她說。

  赫敏抬頭看他。他似乎在等她道歉。

  "是我的存在惹惱了她。"她冷淡地回答,然後打量著他。"如果你'在乎',想補救還不容易嗎。"

  他冷哼一聲,將她整個人掃視了一番。

  "那魔藥還真對你起作用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幾乎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腦海裡。

  她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希望自己確實足夠冷靜到可以無視自己渾身僵硬的事實。他身上有那麼多她想要去破解和利用的東西。要是她真的能控制住自己就好了。

  他身上有那麼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要是她能再靠近一點就好了。

  "我覺得我可以呼吸了,"她開口說,"就像溺水太久,忘記氧氣是什麼感覺了。"

  然後她蹙起了眉。

  "不過,事後戒斷的副作用方面實在不盡如人意。"她補充道。

  他笑起來,視線終於從她臉上移開。"如果我不放任你在地板上干嘔的話,你可能會誤以為我在乎你。"口氣輕蔑至極。

  赫敏看向他。

  "你好像出乎意料地關心我的想法。"她冷冷地說。

  馬爾福頓了一下,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貓一樣的微笑。

  "那麼,我們還要繼續嗎?"他拖長了調子。

  赫敏眯起了眼睛。

  "是什麼來著?探索南翼,試圖找到廚房、花棚或者馬廄,找到馬爾福,再找出一個弱點來利用?已經想了這麼多了?你還真是有效率。"

  赫敏仍舊瞪著他。她很想生氣,但魔藥生生抑制住了這種生理反應。

  "你昨天晚上讀了我的思想。"她最後只說出了這麼一句。

  "我是想睡覺的,但你腦袋裡的聲音實在太吵。"他語調平淡,手在袍子上捻著一條根本不存在的線頭,像個室內設計師一樣打量著門廳。

  "行吧,玩得開心。"過了一會兒他再度開口。"馬廄在莊園南側玫瑰花園的後面,花棚就在樹籬迷宮另一側。根據可靠消息說,你不能碰修枝剪和干草叉。或許你可以試試看用馬韁勒死我。可是,我懷疑你做不到。"

  他衝著她的手腕處笑了笑,然後一言不發地轉向樓梯的方向走去。赫敏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走廊裡,然後環顧著四周,仔細琢磨著馬爾福的行為,同時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他在昨天晚上就看透她的心思了。赫敏並不覺得驚訝,但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徒勞得可怕。他甚至不用等著對她用攝神取念,就能輕易地窺探她腦海最深處的計劃。

  她回到房間,裹上鬥篷換上靴子。走到大理石游廊前時,她開始在心裡默數二的倍數。

  二,四,六,八,十,十二…

  她一邊數著,一邊任思緒隨意游蕩,懶洋洋地思考著。

  德拉科·馬爾福是個謎團。在他冰冷的外表之下,有許多看似矛盾的線索彼此糾纏。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二十八…

  他似乎正在累積手中的權力,卻又沒有任何具體目的。

  他也知道自己被不容違抗的命令所束縛著。和阿斯托利亞結婚,讓泥巴種玷污世代純血的榮耀,還得時時刻刻監視著赫敏…

  對於伏地魔的命令,他總是忠誠不苟地遵照執行,盡管他對這些命令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

  他到底從中得到了什麼?驅使著他行動的又是什麼?那些權力和地位對他來說似乎都毫無意義,他好像並沒有從中得到作為一個中層食死徒應得的任何東西。

  六十六,六十八,七十,七十二…

  當然,也有可能是赫敏漏掉了什麼重要信息。她無從得知他不在莊園的那好幾天裡都去做了些什麼。也許他正在做無數件事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一定有什麼被她忽略了。她覺得自己潛意識裡知道其中的細節,但又說不清楚,只是有一些…一些事情,宛如她正在拼湊的拼圖一般,通過所有她已知的、看似彼此矛盾的信息,在她的腦海裡不斷累積構築。

  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六。

  有什麼東西在她的意識深處悄然迸裂,眼前浮現出一本老舊的筆記本,上面滿是她自己的字跡。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1],此謂聲東擊西。睿智者總是隱藏自己的意圖,先是老練地虛晃一槍,然後出其不意地猛擊對方要害。他透露出一個意圖,只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伺機出奇制勝。但是,明智的人可以警惕地預料到這一招,然後隱藏起來—明智者總能看清對手希望自己了解的情況之反面,看破對方每個虛招詭計。他會放過第一次出擊,等待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出擊的機會。當狡詐者發現自己的陰謀被人識破,就會使出更高的招數:改變策略,以改變欺詐,想要用真相本身來蒙蔽,用不欺騙來達到欺騙的目的,把欺騙建立在最大程度的坦誠上。但是,明智者更會警覺起來,發現其光明外表下暗藏的陰謀詭計,解讀其每個行動的真實含義,對方外表越單純,可能心計越狡詐。皮通[2]用陰謀詭計與阿波羅的明光相鬥時的情況正是如此。"

  赫敏的思緒頓了一下,想知道這段話究竟出自哪裡。她想不起那本書的名字,只記得這些文字。當她在記憶中看到這些詞句時,她立刻就回想了起來。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她把這句話對自己重復了許多遍。

  然後,她開始默數三的倍數,沿著馬爾福話中所指的花棚方向穿過樹籬迷宮。

  這一天就這麼毫無意義地過去了。在這最後一次探索馬爾福莊園的過程中,她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馬爾福所說的花棚上了鎖。

  她倒是在馬廄裡發現了馬爾福養的許多飛馬,都是些體型巨大的神符馬、格拉靈和伊瑟龍。當她走近時,所有的那些神奇生物都透過馬廄門的柵欄眼神向下凝視著她,同時跺著蹄子。

  唯一沒有向後退開的,是一只體型較小、十分漂亮的格拉靈。它撲扇著煙灰色的雙翅,從柵欄裡探出了鼻子,嘶嘶叫著,然後將腦袋放低,朝著赫敏輕輕甩來甩去。

  赫敏伸出手,輕輕撫摸它天鵝絨般柔軟的鼻口,感受著它噴出的溫暖氣息觸碰著自己的手掌。若不是情感被魔藥壓制,她可能已經哭出來了,因為她意識到,這匹飛馬是這麼多年來她觸碰到的第一個溫暖而柔軟的存在。

  她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撫摸著飛馬的前額,又輕撓著它的下巴。飛馬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袍子,仿佛希望能找出一個蘋果或一根胡蘿蔔。當意識到赫敏沒有食物能給它的時候,它便將腦袋縮回了柵欄裡,不再理她了。

  赫敏在馬廄前逗留了許久,比她所計劃的時間長得多。

  之後,她沿著小徑來到了馬爾福莊園的入口。巨大的鐵門緊閉著,並不會為她而打開。赫敏也不確定,如果門開著的話,自己會怎麼做。

  她盡可能多地在莊園裡閑逛溜達。

  赫敏找到了家族墓園的所在。白雪覆蓋之下,是無數的墓碑和陵寢。馬爾福家族畢竟源遠流長。

  只有一座陵墓被小心翼翼地清除了積雪,墓門兩旁盛開著被施了魔法的水仙花。赫敏仔細端詳著大理石墓碑上的文字。

  納西莎·布萊克·馬爾福。摯愛的妻子和母親。星辰相吸,卻非相系。[3]

  屬於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的巨大墓碑矗立在一旁。大理石碑面上裝有布萊克家族族徽,上書:永遠純正。

  離開墓園後,赫敏繼續探索著莊園。她覺得自己似乎在進行一場沒有盡頭的孤寂之旅。白雪皚皚的山丘連綿起伏不絕,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見的遠方,在湛藍的天空下雪白得令人眩目。夜幕降臨時,赫敏仍舊在戶外徘徊,她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直到感覺魔藥的藥效開始漸漸退去。

  第二天早上她難受得厲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直接趴在床沿吐了起來。過了好幾個小時,她才勉強拖著身子走進浴室。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這種魔藥產生抗性,但她絕不認為自己能活著找出答案。就算馬爾福還會把藥送來,她懷疑自己也無法再承受這種戒斷的痛苦。

  她難受了整整兩天,一邊把身子緊貼在窗前,一邊渾身發抖,干等著汗液將魔藥排出體外。她在心裡拼命地一遍又一遍琢磨著馬爾福和南翼的那間休息室,而她的大腦已經連思考的條理都岌岌可危了。第三天晚上,她夢見了金妮。

  金妮蜷縮在一張床邊,輕聲抽泣著。赫敏走進房間時,她猛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嘴唇微微張開急喘著氣,胸口也急促地起伏著,連她的紅頭發也被淚水打濕。

  赫敏繼續向她走近。金妮擋在額前的頭發在此時向後滑了開去,露出了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從前額一直延伸到下巴。

  "金妮,"赫敏開口喚她,"金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金妮勉強著說出這些話,然後哭得更厲害了。

  赫敏在好友身邊跪下,擁抱了她。

  "哦天哪,赫敏—"金妮仍在喘息,"我不知道怎麼會—"

  金妮突然說不下去,掙扎著呼吸起來,似乎在極力壓制肺部的痙攣,喉嚨深處發出了幾乎哽住的咳嗽聲。

  "沒事的。呼吸,你需要呼吸。然後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會幫你的。"赫敏一邊安慰著金妮,一邊用手掌上上下下輕撫著她的肩膀。"呼吸就好。默數到四,保持,然後從鼻子呼出,默數到六。我們能做到的,我會和你一起的,好嗎?來,跟我一起呼吸。有我在,沒事的。"

  但是金妮哭得越來越厲害。

  "沒事的。"赫敏一面說著,一面深吸一口氣,以便金妮跟上她的節奏。她緊緊抱著金妮,好讓這個小姑娘感覺著自己胸部緩緩地擴張和收縮,給她一種潛意識的暗示。

  幾分鐘後,金妮的哭聲終於放緩,開始模仿著赫敏慢慢地呼吸。

  當赫敏終於確定金妮不會過度呼吸時,她才再度開口問道:"你願意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你想讓我去找別人過來?"

  "不—你不能—"金妮立馬打斷,"哦天哪!我不—"

  然後她又趴在赫敏肩上哭了起來。

  赫敏離開夢境將要醒來的那一刻,金妮仍然在哭。

  她在腦海裡重新回放了那段記憶。

  金妮很少會哭。珀西死後,她連著哭了好幾天,但隨著戰爭越打越久,她的眼淚也和其他人一樣干涸了。之後,無論是亞瑟中咒還是喬治瀕死,金妮幾乎都沒哭過。

  赫敏不記得金妮什麼時候哭得這麼厲害過。

  她反反復復地在腦海中回想這段記憶,想要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連金妮臉上傷疤都不記得了。夢中的那條疤似乎已經留了好幾個月,但赫敏想不起來金妮是什麼時候受過那樣的傷,就好像有人用刀子粗魯地切開了她的臉一般。

  赫敏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給金妮治的傷。

  作者注:

  1. 本章中赫敏回憶起的段落引自巴爾塔沙·葛拉西安(Baltasar Gracian)所著的《智慧書(The Art of Discretion)》[4]。

  2. Astra inclinant, sed non obligant,英語譯作"the stars incline us, they do not bind us."

  [1] The fanfare is in the light but the execution is in the dark, the purpose being always to mislead. 見作者注1。此處請與注[4]聯系參考。

  [2] Python. 希腊神話中棲息在迪爾波神殿的龍,也被認為是蛇怪,大地女神蓋亞之子,後被阿波羅用弓箭和火炬殺死。

  [3] Astra inclinant, sed non obligant. 見作者注2。原文為拉丁語,中文直譯為"繁星向我們傾斜,卻不把我們束縛"。此處翻譯借鑒Glacier所譯的《X-Men》同名同人作品。

  [4] 該段譯文第一句為譯者原創翻譯,其余基本引用2008年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的《智慧書》譯作,稍作修改。本書原作《Oraculo Manual y Arte de Prudencia》為西班牙語,央譯社的譯作譯自1892年Joseph Jacobs的英語譯本。經我與原作者確認,《Manacled》原文中引用的是2008年Martin Fischer的譯本《The Art of Worldly Wisdom》,與作者的原章後注釋略有出入。兩個版本的英語譯本措辭有所不同,但整體意思相符。

  本章特別感謝saltedduckinspain姐妹的幫助!


第15章

  譯者注:

  本章起,由saltedduckinspain擔任本譯文後續校對及潤色工作。

  赫敏的排卵期又到了。

  那張木桌再次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中央。而看著這一幕,她只覺得無奈。這對她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必然。

  必然。

  赫敏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接著是恍然—她正在漸漸習慣這座牢籠。

  馬爾福會在一張桌子上強奸她,這個想法在她心裡已經是一種既定事實,甚至連"強奸"這個詞都開始變得不那麼准確。

  一切的感覺都已經開始變得—

  麻木。

  由於思想強迫她適應,身體和精神上的恐懼都已經逐漸消退,她不再覺得惡心,心髒也不再痛苦地狂跳,胃裡那種揪心之感也不再壓抑到讓她覺得窒息。

  她的思想將所有的一切扭曲變形,同時將之合理化,試圖讓自己適應,試圖讓自己活下去。

  一旦她不再感到煩躁,她就不太可能冒險去逃跑,也不太可能去激怒馬爾福。

  她能用科學的方式理解這一現像。從治療師的角度出發,她可以從生理和心理層面來解釋。持續的害怕、持續的驚慌、持續的恐懼,事實上都是不會長久的。她的身體無法永遠維持戰鬥或逃跑的狀態。要麼被迫適應,要麼力竭而亡。馬爾福給她的魔藥或許也在其中起了一定作用。

  理解了理論卻不一定會對現實有所助益。情況正在變得越來越糟。她很清楚自己的思想正在朝什麼方向演變。

  她正在"適應這座莊園"。

  這個念頭徹底把她震懾住了。

  她盯著眼前的木桌,茫然不知所措。她不可能打得過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別的反抗舉動。

  他也不會做什麼真正傷害她的事。

  但如果她集中注意力,不再讓思想抽離身體—那情況只可能會變得更糟。

  她必須逃走。這就是她要做的全部,也是唯一一件事情。她必須逃走。一定要想出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世界上沒有牢不可破的鐵籠,也沒有無懈可擊的人。馬爾福身上一定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她只要弄清楚那是什麼就行。

  她必須這麼做。必須。

  她在腦海裡不斷對自己重復著這個決定,甚至當她走過房間、趴在桌上、打開雙腳時,也沒有停下來。

  別再想了—她告訴自己。如果繼續放任思緒,可能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我要逃走,"她對自己保證,"去一個能和溫暖友善的人們為伴的地方,去一個能擁有自由的地方。"

  她緊閉雙眼,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許下這個承諾,直到房門哢噠一聲被推開。

  她看著掛歷上一月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馬爾福連續來了五天。第六天,他又來到房間裡,無言地檢查她的記憶。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然後,便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所做的就是折紙、探索莊園、探索戶外庭院,還有讀報。

  關於戰爭的新聞篇幅越縮越短,代孕者們的消息也因為公眾的興趣開始逐漸占據報紙的社會版內容。她們在公眾場合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多,跟著各自所屬的巫師們四處造訪,被帶到歌劇院裡觀看演出,被當成稀有寵物對待。她們戴著帽子出現在各個場合的照片被配上了各種咄咄逼人的流言蜚語刊登在報紙上,例如談論她們的袍子究竟是做得太大了還是恰好合身。還有匿名消息人士表示'今年年底之前,弗林特家族的家譜上會添上一個新的名字'。

  而斯特勞德治療師對此的守口如瓶更是激發了各方進一步的猜測。

  赫敏的驚懼發作似乎已經完全成為了過去式。她已經在一次一次的探索中明白了自己的極限,然後讓自己盡量不要越過它。當她專注於研究牆上的肖像、探索莊園和庭院的時候,她已經能基本保持平靜—只要她不放任自己去想那場戰爭,去想每一個人都是如何死去的。

  漸漸地,她變得十分善於讓自己進入全神貫注的狀態,以至於她會暫時忘記自己正在不斷遺忘。她會深吸一口氣,然後靜靜體會著一個沒有心碎、悲傷和絕望的時刻。

  只有在無邊無際的孤獨面前,她才能這樣做。

  僅僅片刻之後,心中的罪惡感就會如冰冷而苦澀的海水般攫住她。

  爾後她會呆呆地佇立片刻,吞下喉間所有恐懼的哽咽,再次對自己發誓要逃出去。

  但是她無法逃脫。

  她又把整座莊園從上到下探索了一遍,找出了一套巫師棋,自己和自己對弈。她在抽屜裡發現了許多卡片,並把它們疊成了卡片塔。她也時常去馬廄探望那些飛馬。

  只是,無路可逃。

  她一直在試著尋找馬爾福,但從未成功。她連他是否身在這座莊園裡都無從得知。他可能出門去了,也可能就站在某一扇她無法打開的門後。有時候她覺得,他似乎在有意回避她。

  她根本不知道怎樣才有可能逃走。

  與此同時,她看到阿斯托利亞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當遠處傳來熟悉的哢噠哢噠的腳步聲時,赫敏已經可以熟練而迅速地躲進窗簾後或者僕人通道裡。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通道裡到處都藏有巧妙隱蔽的窺視孔。考慮到家養小精靈也會使用這些通道,赫敏懷疑這是為了方便它們偵查所用的。莊園裡幾乎到處都有這樣的通道,有些十分明顯,有些則藏得比較隱蔽。但是赫敏把它們一個不漏地找了出來。一旦發現某間房間外部和內部的大小不相符,她就開始了研究:手指握拳沿著牆壁輕輕敲擊,按下木質家具上的每一處節疤,擰動每一座燭台和螺絲,直到她終於感覺觸發了什麼機關。然後,房間裡會出現一扇原來沒有的門,又或者某些家具會在齒輪的作用下轉開,露出隱藏的通道。

  每次赫敏遇見阿斯托利亞的時候,後者幾乎都不是一人。跟她在一起的就是赫敏新年晚會那天在走廊裡瞥見的那個黑頭發寬肩膀的男人。事情很快就變得顯而易見:阿斯托利亞和她的情夫中一定至少有一個人不喜歡床鋪。赫敏第一次看見他們時,阿斯托利亞幾乎是光著身子,被緊緊壓在會客室的窗戶上。

  他們似乎是想在莊園的每個房間裡做愛。

  赫敏竭力想要避開他們。她並不希望馬爾福透過自己的記憶看著他的妻子用各種姿勢和別人偷情。赫敏也確實想過故意讓他看看那些記憶,好惹他生氣,但沒過多久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馬爾福好像對阿斯托利亞的事情並不關心,就算看了也不會受任何影響,這只會讓赫敏自己平白覺得不舒服而已。

  故而在那之後,每當赫敏撞見那些交媾場面,她都會第一時間移開視線,然後悄悄離開。

  在相當的一段時間裡,她只是在轉身開溜的瞬間瞥見過這對多情人的樣子。但後來有一次,她終於看到了他們衣著完好的模樣。當時,赫敏正在北翼的最頂層徘徊,突然便從窗戶裡瞟見他們沿著樹籬迷宮旁的碎石小道散步的場景。阿斯托利亞正興致勃勃地說著什麼,她身邊的男人轉過頭,向北翼的方向望了過來。赫敏就在此時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格雷厄姆·蒙塔古。

  赫敏無比驚愕地瞪著下方。他的眼睛正仔細掃視著北翼下層的窗戶。當他的頭微微後仰目光抬起時,赫敏猛地後退幾步躲到了他的視野之外。

  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阿斯托利亞的情夫是格雷厄姆·蒙塔古。那個在新年晚會時"碰巧"來到她房間的人。那個認為她應該立刻認出他的人。

  他在和阿斯托利亞偷情,幾乎每天都會到莊園裡來,此時此刻正抬頭望著赫敏房間的窗戶,表情十分堅決。

  這一切都是巧合嗎?這有可能是巧合嗎?

  赫敏回顧了她所能想像到的所有場景。

  她對他了解多少?

  一個斯萊特林。前調查行動組成員。曾被弗雷德和喬治重傷。在戰爭期間的某個時候,赫敏認識了他,後來卻忘記了。他是阿斯托利亞的情夫。他似乎一直在找赫敏。

  他是個食死徒嗎?赫敏不知道。除非他在魔法部工作,否則他必然是以某種身份加入了伏地魔的軍隊,然後擔任了某種職務。他在社交圈的地位似乎很高,不可能只是區區一個搜捕隊員。而且在新年晚會上,他也沒有表現出與魔法部官員特別相熟的樣子。

  赫敏將那天晚上她所見的一切全部回放了一遍。當時她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馬爾福和那些她沒有料到會出現的代孕女孩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阿斯托利亞和蒙塔古同時不在場。當她在舞廳裡看見他時,他已經混在了人群之中,而他看起來似乎與馬庫斯·弗林特和德裡安·普塞最相熟。

  盡管赫敏對戰時的記憶不甚清晰,但她很確定,在自己最後的印像中,弗林特和普塞只是中層食死徒,而且並沒有接受標記。

  對於食死徒們來說,獲得黑魔標記是一項極為了不起的成就,是進入伏地魔核心精英圈子的入場券。隨著伏地魔對歐洲的控制愈發嚴密,被他授予標記的食死徒也越來越少。

  由此看來,合乎邏輯的結論是:蒙塔古也是一個食死徒,至於有沒有標記,她也不得而知。

  但這依然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對赫敏感興趣,又為什麼會認識她。

  除非…

  他會不會—

  赫敏甚至有點害怕去思考這個念頭,如果讓這個想法留在她的腦海裡,很可能就會被馬爾福發現。但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想它。

  蒙塔古會不會是戰時抵抗軍的間諜?現在還是嗎?難道在馬爾福帶他離開她房間之前,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嗎?

  自那之後,她便開始在阿斯托利亞和蒙塔古沒有做愛的時候仔細觀察他們,僕人通道裡的那些窺視孔在這種時候真是幫了大忙。赫敏越來越肯定地認為蒙塔古來到莊園絕對是別有用心。他對這所房子非常感興趣,只要阿斯托利亞一分心,他的視線就會奇怪地轉來轉去。

  赫敏在心裡權衡著試圖接近他的風險。他很少是獨自一人,阿斯托利亞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幾碼遠。

  少數幾次赫敏看到他獨處時,她還是猶豫著沒有上前。他給她的感覺如此陌生。倘若他是她信任的人,她會本能地感覺到這一點。

  她試圖找一些別的理由說服自己。如果他是抵抗軍的成員,那麼她過早地接近他就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如果他沒有辦法打開她的手銬,那麼一切都將是徒勞。

  赫敏決定等待時機,繼續觀察。如果馬爾福一定會從她的思想裡發現什麼蛛絲馬跡,那麼未經證實的懷疑總要好過任何具體的東西。

  她就這樣一直搖擺不定。

  斯特勞德又一次造訪了莊園,又一次發現赫敏沒有懷孕。她審視著診斷結果的表情似乎有些惱怒。而赫敏只是定定地看著牆上的時鐘。

  反復進行了多次測試後,斯特勞德問道:"為什麼你的鈉水平這麼低?"

  赫敏掃了一眼。"他們沒有在食物裡放鹽。"

  "沒有放鹽?"斯特勞德幾乎驚掉了下巴,"他們到底都給你吃些什麼?"

  赫敏聳聳肩。"水煮蔬菜、水煮肉、水煮蛋。還有黑麥面包。"

  "為什麼?"

  "我以為他們接到的指示裡就要求只能給我這些。"赫敏冷冷地說,"我似乎並沒有質疑的自由。"

  "你的飲食必須保持均衡才行。"斯特勞德一臉的煩躁惱怒,走上前用魔杖敲了敲赫敏腕上的手銬。

  一分鐘後,馬爾福滿面怒容地走了進來。

  "你找我?"他問。

  "是的,"斯特勞德回答,"為什麼不給她放鹽?"

  "鹽?"

  "她說她的食物都是水煮的,完全沒有放鹽,這已經開始影響她的鈉水平了。"斯特勞德邊說邊眯起眼睛盯著馬爾福。

  馬爾福揚起眉毛,一臉驚訝。

  "她吃的東西都是小精靈送來的,我以為和我還有阿斯托利亞吃的沒區別。"他說完微微繃緊下巴,眼睛眯成兩道縫。"菜單是經過阿斯托利亞批准的。我會查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請務必。黑魔王對於事情進展不順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我們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

  "自然。"馬爾福迎著斯特勞德的目光冷冷答道,"那麼,如果沒別的事,我得回去工作了。"

  "當然,將官長,我不會占用你的時間的。"斯特勞德說完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赫敏。

  當天晚上,赫敏享受到了一份豐盛的晚餐,有配菜,有新鮮沙拉,有調味品。而最重要的是,還有一瓶鹽。

  在這之前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念鹽。

  回想起來,阿斯托利亞會命令小精靈只許給赫敏吃某種—囚餐?農民食品?管它是什麼,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赫敏甚至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那個女人著實—古怪得很。看起來,只要她能想到任何一種奇怪的方式來發泄她對赫敏的怒氣,而不會因此遭到懲罰,她就會立即執行。

  她也確實得逞了整整三個月,大約二百七十餐飯。赫敏簡直這輩子都不想再吃煮過頭的蔬菜了。

  當她快吃完的時候,馬爾福走進了房間,上前查看她盤子裡的食物。

  "看來我必須親自出面才能保證一切。"他皺著眉說。這餐飯顯然十分符合他的預期。"你本可以直接提一下的。"

  "如果我真要抱怨,排在頭一條的絕不會是食物。"赫敏說著,用叉子狠狠戳進一個小番茄。

  他朝她淡淡一笑。"沒錯,我想確實不會。"

  赫敏吃完了餐盤中的飯菜,轉頭看見馬爾福正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面。她故意不緊不慢地在腦海裡默默哼著她在麻瓜小學裡學過的那些惹人厭煩不斷重復的小調。

  結束後,她瞥了他一眼。從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他的側臉,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陣短暫的渙散。我希望你會以最緩慢、最恐怖的方式死去,馬爾福!她在腦海裡咆哮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轉向她,迎上她毫無歉意的瞪視。

  "知道了。"他說完指了指床鋪。

  赫敏無奈地走過去坐在床沿,抬頭迎著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冰冷的閃著銀光的眼睛進入她的意識。

  每次他檢查完她的記憶後,她好像都是這樣仰面平躺在床上。

  他看到她數次回憶起金妮。也看到她暗中監視並懷疑著格雷厄姆·蒙塔古。然後他退了出去。

  "蒙塔古在最後一戰後接受了黑魔標記,"他低頭看著她,"我聽說,那是為了肯定他的傑出貢獻。"

  他說這話時帶著冷冷的譏笑。

  "你也做了什麼傑出貢獻嗎?"她凝視著馬爾福問。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蒙塔古的事情上對她撒謊,又或者他會不會費心為這個撒謊。

  他低頭盯著她,露出一絲殘酷而刻薄的微笑。

  "比起蒙塔古的可要傑出多了。"他說完收起了笑意,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繼而掃視著她的身體。

  他的目光似乎比平時更柔和,更深沉。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仰臥在他面前的床上,頓覺皮膚一陣刺痛,然後迅速坐起身來。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望著她身後的牆壁。

  "如果你對蒙塔古抱有任何希望,我勸你趁早放棄的好。"他冷冷說完,轉身離開。

  一個星期後,赫敏再次夢到了金妮。

  赫敏正站在格裡莫廣場她自己的臥室裡。這時金妮走了進來。

  "你回來得挺早。"金妮說。

  赫敏低頭看了眼腕表。

  "今天還算幸運。"

  "是啊。"金妮的神色有些局促尷尬,"呃…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赫敏等著她的下文。

  金妮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紅發。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疤痕。

  "我—那個—你…你顯然已經知道我和哈利的事了…"

  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

  "嗯。好吧。是這樣的,我想小心一些,所以我一直都在用咒語…但是—普威特家族[1]有點…和別的巫師家族不太一樣。有普威特血統的女巫好像特別容易受孕。事實上,在弗雷德和喬治出生後,羅恩和我都是意外懷上的…所以—我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些避孕魔藥…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在魔藥方面一向糟透了。但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去問問帕德瑪,我知道你一直都忙得腳不沾地。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不願意來問你…"

  "當然可以了,我今晚不管怎麼樣都要做魔藥的,再加上這個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對口味有什麼偏好嗎?最有效的那些避孕魔藥味道都不怎麼好。"

  "只要管用,我絕對不在乎什麼味道!"金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其中一種我手頭正好有幾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你手頭有?"金妮眨了眨眼睛,神色懷疑地看著赫敏,"你是不是—?"

  赫敏仿佛都能看到,金妮的大腦正不斷列出一份自己生命中可能出現過的所有男性的名單。

  "你該不會是—和斯內普在一起吧?"金妮的呼吸都隨著她的發問而窒住。

  赫敏目瞪口呆。

  "天哪—當然沒有!"她氣急敗壞地說,"我是個治療師啊!手頭上有那麼多魔藥很正常!我的天哪…你—你怎麼會—"

  金妮顯得有些窘迫。

  "他好像是你唯一一個能長時間與之交談的人。如果不算弗雷德的話,他畢竟和安吉利娜在一起了。至於其他所有人,你和他們的談話發展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而不是那種氣衝衝之下充滿焦慮的性愛。"

  "那也不代表我會和他上床啊。"赫敏無力地咕噥著,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只是我的同事,我也只是在和他討論魔藥的事情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孤獨。"金妮說著,深深地看了赫敏一眼。

  赫敏聞言微微一驚,瞪著金妮。

  "你現在不跟任何人說話了,"金妮解釋道,"以前你和羅恩、哈利幾乎形影不離。但是現在,哪怕是你離開這裡去學習治療之前的那段時間,你看起來也是越來越孤單。所以我想—也許你身邊已經有了什麼人。當然我知道,斯內普確實是個十分怪異的選擇,原因有很多—但是,這是戰爭。每個人都沒辦法獨自承受。"

  "性愛發泄是羅恩的專長,又不是我的。"赫敏語氣生硬地反駁道,"再說了,我也不上戰場。"

  金妮沉思著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覺得,醫院的病房比戰場糟糕多了。"

  赫敏移開了視線。她有時候也會做此懷疑,但這從來都不是她能問得出口的問題。

  金妮繼續說道:"我每次在病房裡的時候都會這麼想。在戰場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專注。就算有人受傷了,你只要幻影移形帶他們離開,然後再回去就好了。有時候會贏,有時候會輸。有時候會受傷,有時候會反擊。如果情勢嚴峻,或者你的搭檔犧牲了,你還有幾天時間來恢復狀態。可是醫院病房不一樣。那裡看起來,每一場戰鬥似乎都是敗仗。我在那裡遭受的精神創傷甚至比戰場上的還要大。"

  赫敏默然。

  "而且你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金妮補充道,"每次戰鬥的時候你都要待命,誰都不會放你閑著,甚至不會給你時間去傷心難過。我從哈利還有羅恩那裡聽說,你還在鳳凰社會議上推崇黑魔法。我確實不同意—但我是明白的,我知道你看待這場戰爭的角度和我們都不一樣。也許你只是看到了最糟糕的一面罷了。所以,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身邊有人和你一起,我會為你感到高興。就算這個人是斯內普,我也一樣高興。"

  赫敏翻了個白眼。

  "如果你還想要避孕魔藥的話,最好立刻閉嘴。"赫敏瞪了她一眼。

  赫敏驚醒過來。

  金妮和哈利在一起過。

  金妮和哈利在一起過。可是赫敏一點都想不起來。記憶裡連一絲相關的痕跡都沒有,她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她把哈利和金妮的關系都忘了…

  這是有意的嗎?

  這就是自己的思想一直以來想要隱藏的秘密嗎?

  赫敏被監禁的時候,金妮還活著,她沒有參加最後一戰,也沒有和韋斯萊家的其他人一起被折磨致死。

  如果不是漢娜告訴赫敏將官長的事情,她會以為金妮一直還活著。

  如果伏地魔知道金妮對哈利的特殊意義,她一定會死得很慘,遠遠甚於韋斯萊家其他人所受的痛苦。

  而赫敏也確實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金妮,於是她封鎖了自己的記憶,試圖把她牢牢藏起來。

  為了哈利。

  也為了金妮自己。

  金妮在戰時一直是赫敏的好友。即使赫敏和其他許多人的關系都出現了裂痕,她們的友誼也始終如一,盡管稱不上親密。盧娜犧牲前,她們三人一直相伴住在格裡莫廣場的同一個房間裡。

  但是金妮已經死了。馬爾福把她抓了回來,殺了她。

  赫敏覺得她快要吐了。

  一切就這樣毫無意義嗎?她為了保護金妮封鎖了過去的記憶,可她甚至連金妮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她被送給馬爾福,被拖到伏地魔面前一遍一遍受著折磨,而這一切,居然都是為了保護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還有斯內普。

  離開霍格沃茨的監牢後,赫敏就一直努力不讓自己去想斯內普。

  她原以為他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他把她培養成了一個優秀的魔藥師,為此花費了無數的私人時間。

  鄧布利多遇刺後不久,她走進地窖來到斯內普的辦公室門前,用堅定的聲音問道:"如果要開戰,有哪些魔藥是我應該知道如何配制的?又有哪些魔藥是我在任何地方都買不到的?"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對她冷笑,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摔上門,而是請她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霍格沃茨關閉前,她每天晚上都在他的辦公室裡呆到深夜,熬制出一種又一種復雜而又精准的魔藥。被迫撤離霍格沃茨後,他也繼續在格裡莫廣場教授她魔藥知識和技能。

  這個看上去一貫高深莫測的男人,仿佛在訓練她的過程中逐漸從純粹的疲憊中解脫了出來。他沒有精力去罵人。他為人嚴厲,要求甚高,但在傳授知識方面卻相當慷慨。他似乎是除了赫敏之外,極少數同樣在為長期戰爭做准備的人之一。他把寫有自己親筆注釋的魔藥課本徑直塞到她懷裡,讓她自己閱讀,還畫了一張地圖來告訴她,在沒有供給的情況下該去哪裡尋找原料。在無數個午夜和清晨裡,他帶著她走遍了整個英格蘭。他們幻影移形去到一個又一個地方,他教她如何找到正確的植株,告訴她什麼樣的采集方法可以保證最好的藥效。他還教她做陷阱,告訴她應該怎樣捕捉並用人道的方式殺死某些動物和神奇生物,以便從它們身上提取制作魔藥的原料。

  第一次親手殺死一只莫特拉鼠後,她直接哭了出來。而他一句責備也沒有。

  他一直在訓練她,直到她終於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魔藥師。

  而她,也是他在戰時最堅定的捍衛者。

  因為赫敏對斯內普的絕對偏袒,查理·韋斯萊幾乎越來越討厭她。一旦她認為有必要,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為斯內普作為食死徒所做的一切和行事方式辯護。在哈利和羅恩想要將他從鳳凰社成員中除名時,也是她堅決反對,並且出面保護了他。

  對她來說,他不僅僅是一位同事、一位導師,更是一個她完全信任的人。

  然而一切都是陰謀。一個相當聰明的詭計。就算失去了鄧布利多的擔保,他也能親手為自己培養一個新的擁護者。把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的同時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通過把她訓練成獨當一面的魔藥師收買了她的忠誠。

  然後,當他們一獲得勝利,他就徹底拋棄了她。他本來有機會讓她免於這場可怕的繁育計劃,但他拒絕了。他頭也不回地去了羅馬尼亞,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受折磨。

  被強奸。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痛苦而殘忍的背叛。她幾乎沒有勇氣再去想這件事。

  她終於決定起床,去看今天的報紙。

  [1] Prewett. 二十八聖族之一。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莫麗·韋斯萊即出身普威特。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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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二月中旬,多洛雷斯·烏姆裡奇在一場針對魔法部長的暗殺行動中遇害。

  為了紀念兩年前的最後一戰,霍格沃茨監獄舉行了一場伏地魔雕像的揭幕儀式。典獄長烏姆裡奇站在講台上,辛克尼斯部長站在她身邊。辛克尼斯向在場的獄警、記者以及出席活動的魔法部官員發表了講話。儀式開始時,一支弩箭自禁林破空而出,毫無阻礙地穿過監獄保護咒,堪堪擦過部長的身體,直插烏姆裡奇典獄長的胸膛中央。

  後者並未立即死亡,項鏈的碎片和箭杆堵住了傷口,減緩了出血情況。然而在場的衛兵們對這種箭尖帶有倒鉤的中世紀武器和基本的醫學常識一無所知,他們直接將箭拔了出來。烏姆裡奇當場死亡。

  這場針對已然連任三屆並頗得人望的魔法部長的暗殺行動,在整個英國巫師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公眾本以為抵抗軍的恐怖分子已經被消滅干淨,但現如今他們以如此聲勢再度出現引起混亂,食死徒們自當全副武裝出動清剿。

  伏地魔認為此次襲擊是對他個人的人身侮辱。

  蒙塔古也突然停止了對馬爾福莊園的造訪。阿斯托利亞時常臉色蒼白、神情偏執地在莊園裡游蕩。赫敏聽見她尖聲質問馬爾福,莊園裡究竟有著什麼樣的保護咒。

  每當赫敏有機會瞥見馬爾福時,他總是穿著某種戰鬥和狩獵功能結合的衣服。很多時候他都是滿身泥濘回到莊園,臉色氣得發白。

  而赫敏卻是既緊張又興奮。

  她著魔似地讀著新聞報道。《預言家日報》仍舊大肆宣揚這是一場失敗的暗殺行動,但赫敏卻認為烏姆裡奇才是該死的那個人。辛克尼斯不過是個傀儡,烏姆裡奇卻是死有余辜。

  但是,比起抵抗軍仍在活動的消息帶來的驚喜和欣慰,報復的滿足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赫敏高興得足足哭了半個小時。這麼長久的時間以來,她頭一次覺得出乎意料地充滿了希望。

  在這之後的好幾天裡,她走路的步伐都輕盈得如同舞蹈。

  斯特勞德又一次按時來訪。發現赫敏依舊沒有懷孕後,她的惱怒之意已經再也掩飾不住了。她對赫敏施了一連串的咒語,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

  "嗯,你的鈉水平似乎有所改善,"沉默了幾分鐘後,她終於開口。

  赫敏只是盯著時鐘,不發一言。

  斯特勞德在她的醫療包裡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大瓶紫色魔藥。

  "全部喝掉。"她命令道。

  "這是什麼?"脫口而出的瞬間,赫敏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把魔藥舉到了嘴邊。

  "助孕劑。本來應該是沒必要用的,但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我恐怕你不會喜歡它的副作用,同時它也會增加多胞胎的可能性。"

  赫敏只覺得血液爭相離開大腦,整個人幾乎就要從體檢台上摔下去。魔藥瓶從她手中直直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斯特勞德立刻清理掉了地上的碎片。

  "除了乳房腫痛、頭痛、情緒波動和小腹腫脹,它還可能導致熱溫敏感,也可能會讓你的焦慮症復發。"斯特勞德一邊解釋一邊在赫敏的檔案文件中添了些額外的筆記,"這些我都會告訴將官長的。"

  赫敏咽了口唾沫,咬緊下嘴唇,視線越過房間定定地望著時鐘。

  那天,馬爾福沒有到她的房間裡來檢查她的記憶。赫敏並不感到奇怪,她已經猜到了。

  伏地魔。在她懷孕之前,每隔兩個月,她都必須去面見他。

  第二天,馬爾福帶著疲累的怒容走進她的房間。他一句話沒說便抓起她的胳膊幻影移形,來到了通往伏地魔所在大廳的那條曲折的通道。

  比起上一次,大廳裡顯得更加溫暖,空氣中黑魔法的腐臭味也更濃了。赫敏剛一吸氣就開始止不住地干嘔。馬爾福似乎對此無動於衷,他拖著她走上前去,跪下身子,把她拽到身邊的石地上。地面又濕又黏,反射著淡淡的微光。

  房間裡幾乎漆黑一片,只有遠處的幾座燭台發出微弱的光亮。赫敏無法辨認這裡還有沒有別的僕從或食死徒。

  "我把泥巴種帶來了,主人。"

  昏暗的高台上傳來一聲長而緩的嘶嘶嘆息聲,伏地魔血紅的雙眼突然浮現在黑暗之中。

  "帶過來。"片刻後,伏地魔開口道。

  馬爾福拉著赫敏走上前,一把將她推到地上。赫敏帶著厭惡抬頭望著眼前的景像。

  之前伏地魔坐過的石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巨蟒盤疊而成的大巢。那些蟒蛇彼此交錯盤纏,形成輪廓模糊的椅子形狀。伏地魔正斜倚在上面,蛇群就在他身下懶洋洋地盤繞著,起伏著。

  伏地魔微微側過頭,蜘蛛腳般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過胸口,帶著沉思打量著赫敏。

  "還是—沒有懷孕。"話音裡盡是威脅。

  "非常遺憾,主人。"馬爾福恭敬的語氣裡帶著歉意。"不過,您很快就會親眼看到,精神治療師所言不虛,她獨處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她開始恢復記憶。"

  伏地魔惱怒地嘆了口氣。一只蟒蛇的頭從成堆的、不斷蠕動的蛇身中鑽了出來,爬上了他的大腿。伏地魔懶懶地撫摸著那條蛇,身子又往巨巢般的蛇堆裡陷了一些。

  "抓緊她。"伏地魔命令道。

  馬爾福用雙膝夾緊赫敏的肩胛骨,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頭。赫敏抑制不住地顫抖。伏地魔鮮紅的瞳孔直直刺穿了她的虹膜,深入了她的腦海。

  赫敏感到自己的喉頸被馬爾福死死挾住,疼得她直打哆嗦。而伏地魔的攝神取念就像一把利刃撕裂了她的思想,尖叫聲不斷從她牙縫中逸出。

  這一次很慢。不是那種灼燒的、強烈的、令人暈眩的痛楚,而是一種漸進的、隱伏於什麼之中的痛苦。一種深入骨髓和意識、徘徊不去的感覺。

  伏地魔如閑庭信步一般,不慌不忙地將她的記憶撕扯成碎片,像一只抓著獵物惡毒作樂的貓。赫敏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存在。他毀掉了那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東西,而目的只是為了感受她的反應。她的父母對東方神話的爭論,她對於折紙的記憶,她在馬廄邊撫摸那只格拉靈…他就那樣輕而易舉地將它們撕成殘渣,就好像在撕紙片一樣。

  她感覺那些記憶飛走了…正在漸漸消失,她拼盡全力想要抓住,可它們還是慢慢地不見了。她邊哭邊掙扎,直到心中的痛苦讓她忘記了她想要抓住的是什麼。

  那些關於金妮的記憶令他十分著迷。他抽身而退後,赫敏癱倒在馬爾福身前,除了伏地魔憤怒猩紅的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真的看到了他的眼睛嗎?還是說那雙眼睛只是在她的腦海裡燃燒著的殘影?

  她的頭疼得厲害,幾乎讓她以為整個大腦都會溶成液體從耳朵裡滴出來。透過那股揮之不去的痛楚,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馬爾福手掌的擠壓下瘋狂地跳動著。

  "很遺憾你沒能把韋斯萊家的那個女孩活著帶回來。"赫敏聽到伏地魔終於開口說話了。

  "非常抱歉,主人。我並不知道她如此重要。您一定還記得,當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快死了。"

  赫敏微微動了一下,仍在嗚咽,但她努力地想在痛苦中保持清醒,仔細地聽著這場對話。

  "這倒是解釋了這個泥巴種襲擊蘇塞克斯的原因,"伏地魔若有所思地說,"一項自殺式行動,只為了解救垂死的朋友。鳳凰社還真是毫不意外地一眼就能看透。"

  "的確如此。"馬爾福毫不掩飾聲音裡的輕蔑。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後,馬爾福松開了挾住她脖子的雙手。赫敏感覺到自己滑倒在地上,然後,一條渾身冰冷、肌肉發達的蟒蛇開始慢慢纏上她的腿。

  "你在尋找暗殺事件責任人方面進展太少,這令我很失望,將官長。"伏地魔的話語裡夾雜著一絲憤怒。

  赫敏感到難以呼吸,大廳裡的濕熱和腐臭讓她透不過氣。那條蟒蛇在她的袍子裡蠕動著,仍然纏在她的小腿上,蛇鱗將她的羊毛長襪都變得黏膩濕滑。她渾身一個寒顫,只想把腿抽出來。

  大廳裡太暗了,她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這也使得她對四周的聲音變得異常敏感,她能聽到蟒蛇吐信的嘶嘶聲以及蛇鱗移動時發出的微弱聲響。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如果是鳳凰社做的,我一定會將他們揪出來。"馬爾福的聲音平靜而堅決,如死一般。

  赫敏覺得自己的嘴唇在顫抖,噙滿淚水的雙眼隱隱作痛,雙手顫抖不止,滿腔的憤怒已經完全蓋過了腦海的痛楚。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要馬爾福願意,他甚至可以把他抓到的人帶進她的房間裡殺死,而赫敏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我恨你,馬爾福。我恨你。我恨你。

  "一定是鳳凰社。否則還有誰知道呢?斯格拉霍恩那個蠢貨肯定告訴了鄧布利多,波特也必定知情,所以他才會闖進霍格沃茨。清洗行動中,一定有什麼人被忽視了,一個對鳳凰社相當重要的人,絕不是什麼無名小卒。我敢肯定這個泥巴種知道是誰。"

  伏地魔說話的時候,大廳裡的黑魔法似乎變得愈發濃重,仿佛空氣本身變成了一種堅實而沉重的物體,無情地壓在赫敏身上。她能感覺到肋骨在重壓之下彎曲了起來,被殘忍地擠壓在石地上,肺部已經無法擴張,輕輕一個呼吸就能讓她氣喘吁吁。

  "主人,也許是時候召回西弗勒斯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勉強。看來赫敏不是唯一一個快被壓迫致死的人。

  "不…"伏地魔語調冰冷,"羅馬尼亞至關重要。如果我們因為一場針對辛克尼斯的暗殺而召回西弗勒斯,那會引起質疑。西弗勒斯必須繼續留在那裡。你知道掛墜盒是怎麼落到她手裡的嗎?"

  壓迫感終於減輕了些。赫敏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雙肺被撐得滿滿的。蟒蛇仍盤繞在她的腿上。她能感覺到蛇鱗擦過她長襪上方裸露的肌膚,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厭惡的嗚咽,更加用力地想要掙脫,然而,又有一只蟒蛇纏上了她的另一只腳踝。

  "我一直在暗中調查這件事。在95年魔法部的合照裡,她似乎就戴著它了。她本人聲稱那是塞爾溫家族的傳家寶,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得來的。不過,一位前秘書員曾經提到過,典獄長有個習慣,就是把無執照小販的東西全部沒收。"

  "所以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鳳凰社的人是如何從那麼遙遠的距離摧毀它的,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識別出它的,甚至不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得到它的。你究竟知道些什麼?"伏地魔咆哮道。他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更加平靜卻更具威脅的語氣說道:"你太令我失望了,將官長。我希望你沒有忘記,上一次你讓我如此失望的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麼。鑽心剜骨!"

  赫敏感到馬爾福突然倒了下來。他並沒有直接倒在地上,而是蹲在那裡,蜷著身子懸在她上方。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由於在鑽心咒的折磨下僵硬地顫抖著,喉嚨深處逸出了一聲低沉隱忍的痛呼。

  伏地魔的咒語並沒有持續很久,剛過一分鐘便停了下來,她身子上方傳來的戰栗也隨之停止。赫敏聽見馬爾福的喘氣聲回蕩在耳邊,他正在努力恢復平靜。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主人。我已經讓妖精檢查過了箭頭和掛墜盒的殘片。"此刻,馬爾福的聲音裡只剩下一絲最輕微的顫抖。他站起了身子。"這只箭尖是妖精鍛造的銀器,浸過了蠍尾獅和蛇怪的混合毒液。前者能讓箭矢穿過保護咒—後者能摧毀掛墜盒。"

  "你有調查過可能的來源嗎?"

  赫敏感到一條蛇信在她裸露的大腿內側滑過,忍不住輕聲嗚咽。

  "對於任何一位飼養蟾蜍並且在致盲毒咒上有點天賦的巫師來說,只需要耐心一點,很容易就能抓到一條幼年蛇怪。自您接管魔法部以來,大多數的原料監管工作一向十分嚴格,如此看來,蠍尾獅的來源就更值得懷疑了。麥克尼爾一直堅持要親自負責調查此事,這份積極實在有些異常。我私下審問了他的一個助理,看起來,他日志裡記錄的生物進口數量一直與事實不符。在過去幾年裡,黑市交易可是相當有利可圖的。"

  "叫他過來。"伏地魔的語氣裡是明顯的怒意。"若非他玩忽職守,便不可能有這次暗殺事件。看來,我的某些僕人是越來越耐不住寂寞了。"

  "遵命,主人。"話音剛落,赫敏就感到馬爾福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然而蟒蛇仍然盤繞在她的腿上,緊緊纏著她,將她向下拖去。伏地魔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嘶嘶聲,蟒蛇才慢慢松開了她,同時回以一聲嘶叫,似乎在表達不滿。當赫敏終於被馬爾福從蛇身裡拽出來後,她看到了伏地魔的模樣。

  許多條蟒蛇盤繞在他的身上,幾乎遮住了他半個身體。他正仔細地端詳著她。

  "這個泥巴種身上有黑暗的痕跡,蛇能嘗得出來。"伏地魔一邊說著一遍輕輕撫過他那幾乎沒有嘴唇的嘴,"而且,她的生育力似乎相當旺盛。"

  赫敏盯著他看了一眼,而後移開視線。她感覺到馬爾福緊緊抓著她的手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顫抖。

  "斯特勞德治療師昨天喂她喝了些魔藥,"馬爾福解釋道,"至於黑暗—蘇塞克斯那邊的損失報告也說明,她並沒有遵守鳳凰社關於黑魔法的原則。"

  伏地魔贊同般地嘶了一聲。

  "仔細看著她。既然鳳凰社又開始行動了,他們肯定會來找她的。"

  "必不辱使命,除非我死。"馬爾福低聲應道。赫敏覺得胳膊上的那只手收得更緊。

  "我想要他們的屍體,將官長。無論是誰做的,都是鳳凰社最後的余孽。我想把他們的頭骨加入我的收藏裡。"

  "您會如願以償的,就像我曾經獻給您的一切。"馬爾福回答。

  赫敏瑟縮了一下,想掙開他的手。伏地魔的目光注視著她,毫不隱藏其中殘忍的惡意。他張開嘴,吐出舌頭,仿佛在品嘗空氣中的味道。他的牙床像蛇一樣慘白,沒有牙齒,舌頭在昏暗的燭光下閃著微光。然後他合上嘴,身子前傾,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嘶聲。

  他的臉離赫敏只有幾公分遠,她能感覺到空氣如鬼魅一般貼在她的臉頰上低語。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像蛇一條舔舐她,還是想再對她用一次攝神取念。他用血紅的雙眼打量了她一會,然後重新坐回了蟒蛇巨巢中。

  "一旦泥巴種交代了所有的秘密,我就會殺了她。她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留在斯特勞德的項目裡。不過…如果她懷孕了,我會准許你等到繼承人出生。"

  "遵命,主人。"馬爾福毫不猶豫地答道,然後拖著赫敏走出了大廳。

  一走進曲折的通道,馬爾福就將止疼劑塞給她。赫敏輕嘲一聲,把藥咽了下去。

  她試著讓大腦恢復清明,掙扎著想看清眼前的事物。剛才大廳裡的空氣仿佛讓她中了毒。她虛弱地滑坐到地上。即使吃了止疼劑,大腦仍在痛苦地翻騰不息。然而她心裡卻滿是疑問。

  "我襲擊了一座監獄?"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在波特死後。"滿目黑暗中,她只能聽見馬爾福的聲音,"最後一戰結束後幾個小時,你為了闖進去把那裡一半的地方都炸平了,然後你就被抓了。這實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反擊。我也只是在你被分到我這兒之後才去看了有關的損失報告。很可惜,居然沒有人早點想起來審問你。我想,他們大概被勝利衝昏頭了。"

  赫敏順著他聲音的方向抬起頭,只能依稀辨認出幾縷鉑金色的頭發,緊接著又是一片黑暗。她將頭向後靠在牆上,想讓自己找到一個支撐點。

  "可我是個治療師…"她困惑又茫然,"我沒有—他們也從不讓我—戰鬥。"

  她蹙起眉,想要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金妮被救出來了?我把她救出來了?"

  "是的。"

  "可是你說—當你—當你殺她的時候—她已經快死了…為什麼?"她的聲音又輕又低,滿是痛苦。

  一陣沉默後,馬爾福才緩緩開口。

  "她在蘇塞克斯被當作實驗體研究。"

  一道低沉而可怖的聲音突然從赫敏內心深處傳了出來。

  "多洛霍夫的詛咒研發部門…"她顫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但她在視野的陰影裡看到馬爾福點了點頭。

  她身子一個痙攣,彎下腰吐了起來。天哪,金妮…等她終於停下嘔吐,馬爾福才伸手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幻影移形回到她的房間。

  空間跳躍的眩暈和壓迫感讓她發出了動物一般的痛呼聲,整個人癱倒在馬爾福身上。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無數潮濕的、發亮的、腐爛的屍體包圍著。視線只能維持片刻的清晰,繼而又開始搖晃發暗。她強忍著喉間的哭泣,盲目地用同樣髒的袍子擦著雙手。

  馬爾福低聲念了幾道清潔咒,她周身的氣味隨之消失。他一把將她推回到床上。

  "三天。"他說完,她便隱隱約約聽見他離開的聲音。

  赫敏希望能夠保持清醒,所以她允許自己一邊悲傷一邊消化所有信息。但她覺得腦海裡的一切都仿佛褪色了一般,她抓不住其中的任何東西…

  她拉扯著身上的衣服,待紐扣隨著她的動作崩落,便把衣裙扔在地上,又用腳趾扯掉襪子,拼命地想要擦掉蟒蛇留在皮膚上黏膩濕滑的觸感。

  兩天後,赫敏的雙眼才終於能看清東西,然而頭部的疼痛讓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她一站起身,就覺得整個房間都在眼前旋轉。

  除了思考,她什麼都做不了。

  第三天,馬爾福走進房間的時候,她強迫自己坐起身來,神色堅定地看著他。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邊打量她邊冷冷問道。

  赫敏搖了搖頭。他看上去對這個反應略有些吃驚。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道:"好吧,我想…有一個。"

  馬爾福等著她的下文。赫敏開始默默在腦海裡將所有的線索拼湊起來。事實上,這幾個月來,她所獲得的信息彼此之間多多少少存在矛盾衝突,但現在,她終於能把它們聯系在一起了。

  赫敏緩緩吸了口氣,看向他的眼睛。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戰爭已經停止了,"她開口,"雖然官方說法是,歐洲巫師界的其他地域仍有戰火,但沒有人認為這是什麼大事。其實,根據這些報導的內容,我懷疑很快就會宣布停戰協議。畢竟在哈利死後,除了征服英國巫師界,這兩年之內幾乎沒有任何進展。"

  馬爾福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被小心謹慎地藏了起來。

  "准確來說,在哈利死後幾乎沒有發生任何事。伏地魔殺死了哈利,而他的整個行動也隨之停滯,因為…"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又繼續道:"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系鏈,他們被通過某種方式拴在了一起,可能自從他試圖殺死還是嬰兒的哈利時就已經存在了。所以,他和哈利才會時不時出現在對方的夢境裡,我相信你也一定還記得哈利會說蛇佬腔;所以,伏地魔在霍格沃茨放出殺戮咒—要殺哈利的時候—一開始沒有成功—"

  赫敏的聲音漸漸變得嘶啞,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與此同時,另一種痛苦慢慢從她意識深處蔓延開來,卻被她強行忽略。

  "所以,他才必須繼續對哈利用殺戮咒,因為他們之間存在系鏈。但是,有這種情況的並不只有哈利,奇洛教授也是,還有你父親的那本日記。你的主人,他好像不知怎麼找到了某種方法,能把他的生命本源與其他生命體或非生命體結合起來。鳳凰社一定也知道這個情報,所以伏地魔才會如此確定月中的那次襲擊是鳳凰社的手筆,而不是什麼新的抵抗組織。因為暗殺辛克尼斯只是個幌子,甚至連烏姆裡奇也一樣,真正的目標一直都是她的掛墜盒,我在培訓的時候見她戴過。掛墜盒是他的東西,是他的一個系鏈。所以,那位鳳凰社僅剩的成員,不管他是誰,他—或者他們—都已經明白了掛墜盒的真相,然後通過殺死烏姆裡奇來銷毀它。"

  馬爾福微微眯起了雙眼,赫敏也輕輕歪過頭,兩人就這樣仔細打量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馬爾福說:"我想,我應該是聽漏了你的問題。"

  "我還沒問。"赫敏語氣平靜,努力不去理會頭顱後方傳來的陣痛。她的後腦勺在不停地突突跳著,像是有一把手術刀正緩緩扎進她的顱骨底部。

  "人口再增長計劃,"她強忍疼痛維持著呼吸,"也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這是個詭計。伏地魔從來沒關心過什麼巫師人口,這只是為了誤導公眾,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他是因為擔心人口現狀才不願奴役麻瓜。他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通過公開曝光純血家族的生活去娛樂大眾。先是婚配和流產,現在又是代孕。戰爭停止,不是因為他想停,而是因為他不得不停。"

  一陣劇痛突然擊穿了赫敏的大腦。一瞬間,她眼前的房間全部變成了可怖的暗紅,仿佛到處都有鮮血向下流淌,遮蔽了她的視線。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整個人都開始向前倒去。她逼迫自己抬頭看著馬爾福。他正向她走來。

  那個問題終於被她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擠出了牙關。

  "他快死了,對嗎?"


第17章

  赫敏身處格裡莫廣場三樓,走廊裡安靜而昏暗,應該不是深夜就是凌晨。經過一間較小的房間時,她看見一頭蓬亂的紅發伏在一張地圖上。她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嘿,蜜恩。"羅恩一邊心煩意亂地打著招呼,一邊在地圖上移動著棋子,然後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緊繃著。

  "有時間嗎?"她問。

  "當然。"他把魔杖塞進口袋,抬頭望著她。"我只是在回顧一下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襲擊,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他們的策略了。"她平靜地說。

  "金斯萊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戰場。"他回答。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對吧?"

  羅恩聞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聳著肩點點頭。

  "我們需要他來完成最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冒險去參加別的小規模戰鬥沒有一點好處。沒錯,我知道。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樣。這其中還有一些行動—"他拉過幾卷羊皮紙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我之前還沒意識到,金斯萊為了哈利一直以來都多麼'小心'地在玩這些游戲。要是我們直接離開幾個星期,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羊皮紙上的報告。"我們不在的時候,傷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張嘴正要回答,卻被他打斷。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能看到這裡的數字。真他媽的難以置信。要是金斯萊在這兒,我會二話不說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為怒意變得通紅。

  "羅恩,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開始在身體裡扭曲打結,因為她想到了過去幾個星期裡她親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雙眼,想到了她幫比爾一起施加保護咒的那間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應該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到了什麼地步。你以為哈利的金庫還能養活一支軍隊多少年?醫院病房到處是硝煙,整個歐洲都被湯姆控制著,我們剩下的唯一選擇只有冒險。但我們不能拿哈利去冒險。"

  羅恩沉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動,他的雙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緊又松開。

  "我們得找到魂器。"許久後,他終於回答了她。赫敏緊張地屏在喉間的呼吸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沒錯。湯姆和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食死徒們本就各懷鬼胎,能維持軍隊凝聚力的只是湯姆的力量罷了。如果我們能徹底殺死他,剩下的人自然會內訌不止,抵抗軍也就自然會占上風。"

  "依我看,湯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費盡心思去培養一個繼任者。"羅恩看著另一份報告,聲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張羊皮紙底部的簽名,以及用簡潔且冷冰冰的數字核實的傷亡情況和損失。"不過我毫不懷疑,既然貝拉特裡克斯死了,馬爾福家一定會認為他們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媽的一群變態!"

  "你得讓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恩,"尤其是現在—金妮受傷了之後,我擔心他只想無視魂器。"

  羅恩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是啊。"他輕聲應道。

  赫敏遲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羅恩,我希望我昨晚在會議上說的話沒有讓你覺得那是你的錯。你確實救了金妮的命。至於那條信息,我認為隱瞞是不合適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傷害你。"

  "沒關系,"他生硬地說,"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

  "別。我真的不想再談這個了。"他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爭辯。

  赫敏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看見他眼眶周圍的皮膚繃得很緊,雙耳泛紅,面色蒼白如紙,臉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樣明顯。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輕輕一下,他也會瞬間爆發。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轉身離開。

  赫敏恢復知覺的時候,茫然地發現有人伏在她上方,扶住她的頭向後仰著。她的右臉和右半邊身體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僵硬無比,手指無法動彈,舌頭也疼得像被牙齒反復咬過一樣。

  她猛地掙脫開那雙手。而那個人—那個男人—也同時放開了她,向後退開幾步,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她有些困惑地望向他:蒼白的面色,鉑金的發絲,還有他的臉—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那張臉上似乎還帶著某種來不及隱藏的神情,而現在卻是一片空白。

  "你發病了,"他聲音平靜地告知她,"顯然助孕劑和攝神取念術的兼容性不太好。"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魔杖。"還能說話嗎?你已經尖叫了好幾分鐘了。"

  赫敏掙扎著咽下一口唾沫,覺得喉嚨一陣陣灼燒刺痛,仿佛是尖叫過幾天幾夜而不只是"好幾分鐘"。她嘗試著想張開嘴,卻發現右下顎肌肉緊繃,幾乎連牙齒都打不開。

  渾身筋疲力盡。感覺就像經歷了高壓電擊一般,肌肉和肌腱被死死抽緊,繃到幾乎斷裂。就連嘗試著呼吸的時候,喉嚨裡也會發出低沉的喘息。

  她努力回想著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坐起身來,然而身體卻仍然僵硬,拒絕配合。一串淚珠終於抑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眶。

  "你是誰?"她終於停止啜泣,透過無法自如開合的牙齒含糊地問道,同時抬起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頃刻間,無數種情緒混雜著從他臉上忽閃而過,似乎有千言萬語湧到他嘴邊。他雙唇微張,又克制地合了起來,猶豫著。

  "我是負責照顧你的人。"他終於開口,表情再度回歸空白。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只小瓶舉到她眼前,"你應該服下這個,下次醒來的時候,大概就能想起發生什麼了。"

  赫敏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表示同意。他一只手伸向她的後頸,托著她的頭,將她仍然僵硬的上半身微微扶了起來,打開小瓶的蓋子湊到她嘴邊。她將魔藥咽了下去,頓時覺得渾身綿軟,沒有半分力氣,昏昏欲睡。

  "我認識你嗎?"她邊問邊閉上了雙眼。

  "我想,你是認識我的。"

  再度醒來時,赫敏覺得右半邊身體隱隱作痛,舌頭上殘留著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有某種治療魔咒覆蓋在舌苔表面。

  她開始回想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直在跟馬爾福談論伏地魔,談論魂器—她突然想起了這個詞。以及,她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雖然,這應該算不上什麼問題,因為她幾乎肯定自己是對的—伏地魔快死了。

  然後腦海裡的一切就仿佛瞬間爆炸了一般,整個房間都變成了暗紅色,她的身子也隨之倒了下去。

  她在馬爾福面前發病了。

  接著,在她第一次醒來時,她幾乎動彈不得,甚至想不起來他是誰。然後他給她服了一劑無夢酣睡劑。

  她回想起他們之間的交流—"負責照顧她"—居然如此描述他自己,還真是仁慈又慷慨的形容。她冷哼了一聲。

  她輕輕轉動著肩膀,試著張開嘴。下顎肌肉仍在發疼,但牙齒已經可以完全打開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被治療過了。

  癲癇治療並非她的專長,但亞瑟·韋斯萊在中了盧修斯·馬爾福的詛咒後,時常會有輕微的癲癇症狀,因此她也做過不少研究。其治療方法與鑽心咒相似,她對此十分熟悉。

  這種治療方法不僅需要靠魔杖施咒,還需要輔以魔法理療:先對患者施用治療魔咒,再用手按摩緊繃痙攣的肌肉。所以,一定有人碰過她—至少按摩過她整個右半邊身體,以徹底緩解緊張和僵硬。鑒於此時此刻,她覺得身體狀況幾乎完全正常,她懷疑自己從下顎到腳趾兩側都接受過了這種治療。

  她微微打了個寒顫,但仍然試圖用道理說服自己。

  這只是治療。只是治療而已。她曾經也治療過身體各個部位的傷情,用她的雙手挽救了成千上萬條性命。受傷就是受傷。治療就是治療。和身體感官—還有性—完全是兩碼事。這是純粹冷靜而客觀的臨床行為,而"身體"只是某種需要治療的對像罷了—僅此而已。

  但是…一想到有人在她昏迷的時候,在馬爾福的房子裡碰了她,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將毯子緊緊地抱在胸前,想把自己保護起來。

  瞥了一眼牆上的日歷,她驟然發現,自己和馬爾福的談話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她挪了挪身子,卻忍不住"嘶"地一聲痛呼。她低頭看去,乳房陣陣發疼,甚至已經—腫脹起來。驚恐地呆望了幾秒鐘,她才想起這是斯特勞德給她的助孕劑的副作用,表情瞬間變得極度厭惡。然後她輕輕爬下了床。

  從伏地魔那兒回來後,只有馬爾福對她放過幾道清潔咒,但她還沒有自己把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洗掉。她拿起毛巾和換洗衣物,向走廊裡那間帶有花灑的浴室走去。

  漫長的淋浴終於緩解了她身上殘存的疼痛。她站在花灑下方,將頭後仰,回想著先前那段突然被解封的、關於羅恩的記憶。魂器。傷亡率。還有金妮。

  一切總是不可避免地繞回到金妮身上。

  記憶裡的羅恩—他看上去那樣憔悴,整個人幾乎被戰爭完全摧毀。當時的他最多只有二十二歲,但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而至於那些細節,她還是想不起來。她不記得戰爭是如何吞噬了他的身心,壓力又是怎樣拖垮了他的身體。

  在鳳凰社的時候,他曾經和穆迪還有金斯萊一起制定過任務計劃—他將自己在巫師棋上的策略天賦完美地運用到了戰鬥中。金斯萊第一次批准了他的作戰方案時,他臉上的自豪讓赫敏至今記憶猶新。

  羅恩,哈利,還有其他許多的DA成員,都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慢慢接受了這會是一場漫長持久戰的事實。他們也曾滿懷希望地以為,其他的巫師團體都會高舉義旗支持鳳凰社。畢竟許多巫師都目睹了伏地魔在第一次巫師戰爭中的慘敗,巫師界理應對光明的力量充滿信心。

  但是,伏地魔顯然從第一次戰爭中汲取了教訓,他變得更聰明,更機警,更狡猾,這一點在神秘事務司之戰敗北之後更加明顯。他將自己的恐怖統治局限於麻瓜巫師、混血家庭和純血叛徒群體,用最快的時間搶先占領了魔法部,將鳳凰社列為恐怖組織,並讓鄧布利多在學校裡—他自己的地盤上—被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學生殺死。

  如此一來,就算巫師界曾對光明抱有希望,也在這一次次的噩耗中被迅速扼殺殆盡。畢竟,麻瓜出身和混血只是巫師人口的一部分而已。對於當時的那些巫師團體來說,保持低調,讓鳳凰社孤軍對抗伏地魔,這才是最容易的生存之道。

  一旦被官方定義為"恐怖組織",打起仗來就會遇到數之不盡的困難。

  即使你家財萬貫,想要前往對角巷並順利進入古靈閣的金庫也絕非易事。同時,購買任何物資—比如食物或者魔藥—都需要得到魔法部的認證批准,一旦購買量過大,必會引起懷疑。受傷的人確實可以被送往醫院,但任何被送進聖芒戈魔咒傷害科的傷者都會被上報給法律執行司;於是,抵抗軍的許多傷患們就這樣被強行指控為恐怖主義者,在康復期間被捕,從聖芒戈出院後立即被關進了伏地魔的某一座監獄之中。

  抵抗軍完全沒有料到伏地魔的前期行動如此凌厲果斷,他們甚至沒有一點儲備物資,沒有來得及把人們都藏起來,甚至許多他們想要保護的人自身都不夠小心。他們總是想當然地以為,在被迫分離之前還有時間可供道別,就算食死徒來襲,他們也能提前發現蛛絲馬跡,然後順利逃脫。

  很快大家就發現,想要策劃一場沒有傷亡的小規模戰鬥幾乎是不可能的,羅恩執行自己計劃時的那股自豪感也隨即消失了。人,到底不是棋盤上那些可供重復利用的棋子,一旦犧牲,就意味著不可逆轉的死亡。這實在很可怕。即使用盡所有的戰略計劃去保護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會百分百按照指示行動;退一萬步,就算他們嚴格執行了計劃,敵人也總有出其不意的時候。

  對於羅恩而言,他傾向於把所有的傷亡都看成是自己的責任,過去他對哈利英雄光環的那些嫉妒也不復存在。戰爭的真實和殘酷讓他迅速清醒,這種精神上的理解和共情將他與哈利更加緊密地聯系了起來,也修復了過去多年來因為嫉妒而產生的裂痕。他們因為內疚、決心和理想主義團結在一起,親密更勝兄弟。

  可是,他們之間幾乎再沒有什麼空間留給赫敏了。

  赫敏低頭嘆息,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嘴唇也微微扭曲顫抖。她想起了霍格沃茨的歲月。

  哈利、羅恩和赫敏—他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鐵三角…直到鄧布利多去世。那之後,赫敏選擇專攻魔藥和治療,而不是與哈利、羅恩,還有DA的其他成員一起練習黑魔法防御術。

  白天,她在波比·龐弗雷的指導下學習治療;夜晚,她就跟著斯內普學習魔藥。她的友誼就這樣被擱置在一邊,甚至連她的成績也出現了下滑。

  她幾乎沒有一星半點的時間去練習防御咒。其他人則完全相反。他們似乎對於受傷、如何逆轉詛咒或是怎樣制作治療傷口所需的魔藥一點也不擔心。

  在神秘事務司之戰結束後的一個月裡,赫敏每天都要服用十種不同的魔藥,以修復多洛霍夫的無聲咒造成的所有內傷。她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幾個月後,鄧布利多遇刺。她敏銳地意識到,治療和魔藥將在即將打響的戰爭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直接關乎抵抗軍能否在戰爭中堅持下來,最終又能否獲得勝利。然而,有此想法的只她一人罷了。所有人都覺得她太過偏執多慮—醫院向來保持中立,就算有人需要治療,聖芒戈總是可以提供幫助的。

  但他們是"恐怖分子"。醫院的中立從來都不針對恐怖分子。

  伏地魔以風雷之勢迅速控制了魔法部,辛克尼斯上台後簽署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一切的時機和戰略都經過了精心安排。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法律執行司傲羅以及聖芒戈治療師盡數被捕—他們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倘若鳳凰社能夠及時趕到救援,他們定然會成為抵抗軍寶貴的戰鬥力和資源。

  然而現實是,這個"恐怖組織"突然發現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都被切斷,他們所擁有的最有經驗的醫者也只剩波比·龐弗雷一人。抵抗軍的戰士們不得不被送往一所寄宿學校的女校醫處接受創傷和黑魔法詛咒的治療。金斯萊想方設法招募了兩名全科治療師,建立起一座半功能醫院。但由於伏地魔的株連政策,大多數巫師都不願放棄他們全部的生活加入鳳凰社,除非走投無路。

  那時候,戰火基本集中在英國境內。英國魔法部被食死徒掌控後,支持抵抗軍的歐洲魔法醫院向鳳凰社秘密提供了一個參與黑魔法和詛咒治療培訓的機會。而赫敏,是當時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彼時的情勢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鳳凰社急需一名能夠治愈傷者的治療師,如果無法從外部招募,那就只有從內部"創造"—赫敏無疑相當有天賦。她只來得及堪堪和友人道別,便被金斯萊秘密送出了英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她著魔一般地投入訓練近兩年,在原定項目即將結束時,鳳凰社的醫院安全屋在一場衝突戰中遭到破壞:厄尼·麥克米蘭在幻影移形時被一名食死徒抓住了身體的某個部位,那名食死徒一進入保護咒的範圍便立刻離開,然後迅速帶回了更多的食死徒。

  當時,醫院僅有的保護措施就是一道赤膽忠心咒,沒有安排任何疏散計劃,也沒有配備任何警衛。在鳳凰社接到情報並作出調令前,食死徒已經在醫院制造了一場大屠殺。鳳凰社所招募的兩名治療師、實習治療師們、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以及幾乎所有在那裡接受治療的傷員,都死在了醫院裡。

  為了報復泄憤,食死徒們留了厄尼一條性命。

  鳳凰社迫切需要赫敏立即回國。

  與此同時,伏地魔授意安東寧·多洛霍夫成立的詛咒研發部門也帶來了巨大威脅:食死徒們在戰鬥中使用的新型致命詛咒需要高級的咒語分析技能才能逆轉—這正是赫敏的專長。斯拉格霍恩殉職後,鳳凰社也急需另一位魔藥師,而赫敏同樣有相應的資質。

  事發後不到三天,金斯萊便親自前往赫敏當時所在的奧地利魔法醫院,將她帶回了英國。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哈利和羅恩已經重新組成了一對二人組。她剛回來時,三人曾試圖讓他們的友誼回到從前的狀態。然而,兩年的時間已經太長,足夠把他們變成道不同的人。

  赫敏無法認同他們所堅持的理想主義信念—僅憑與生俱來的善良和心中堅信的正義,就終有一天會扭轉戰爭的局勢並獲得勝利。在她看來,戰爭正在走向對鳳凰社愈發不利的局面。

  從她回到英國的那一刻起,她就住在格裡莫廣場二樓新建起來的醫院病房中。每個白天,每個晚上,她都在看著人們死去—看著他們意識到自己頻臨死亡。 她拼盡全力拯救他們,坐在他們身邊盡可能溫柔地解釋他們再也無法言語,再也無法進食,再也無法視物,再也無法走路,再也無法動彈,再也不會有孩子,又或者是他們的搭檔、伴侶、父母、孩子已經在他們昏迷時死去了…

  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戰爭的余波中,連吸進呼出的氣都充斥著毀滅,直到她整個人被淹沒、被吞噬。

  她不被允許參戰,不被允許上戰場—作為一名治療師和魔藥師,她的價值過於重大,鳳凰社無法承擔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她就這樣無休止地站在戰爭的余波之中,卻無法對戰爭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她只能利用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在鳳凰社的地位,以及話語權。她在會議上敦促鳳凰社將戰士們的訓練內容拓展到黑魔法防御術之外。她並非在提倡任何形式的折磨或不可饒恕咒,只是希望每一位戰士都能夠得到明確的指令,而非不成文的、為了自衛而殺死食死徒的默許。

  但她沒有想到,持續了三年的戰爭已經讓現狀變得無比復雜而令人擔憂—

  而事實正是如此。

  哈利對此異常堅決:他們絕不會使用黑魔法,也絕不會殺人。鳳凰社的多數成員也都支持哈利的想法。

  因為與他人的觀點相左,又如此直言不諱,赫敏與其他人的友誼不可避免地被逐漸侵蝕。

  所以,也無怪乎金妮會斷定斯內普是赫敏唯一一個可以交心的人。金妮說得沒錯,赫敏很孤獨,幾乎完全是孑然一身。

  她第無數次地嘆息出聲,隨後關掉了淋浴花灑。

  如果,當初她做了某些不同的選擇,會不會改變戰爭的結果?如果她也一樣拼命練習防御術呢?如果她沒有專注於治療和魔藥呢?如果她沒有離開兩年時間呢?

  這可能會帶來什麼不同嗎?可能會保住誰的性命嗎?

  她想起了幾個月前馬爾福的奚落嘲諷,喉間頓時哽住:

  "戰爭期間你連戰場都沒上過,對吧?我很確定我沒見過你,你從來就沒有和波特還有韋斯萊一起出去過。你只是躲著而已,整天呆在醫院裡,徒勞無功地揮著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來死了會更好的人。"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從淋浴間裡走了出來,用毛巾擦干身子。

  她的動作停了片刻,抬頭看向鏡中自己的倒影。

  她討厭自己的倒影,討厭看到它。每一次站在鏡子面前,她都盡量移開目光。她幾乎認不出鏡中的那個人。

  在她的記憶中,自己一直因為壓力過大和營養不良而憔悴不堪。又因為長時間呆在病房裡治療傷患、熬制魔藥,皮膚已經呈現出了病態的蒼白。為了不讓自己那頭不聽話的卷發影響工作,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編成辮子,緊緊地盤在腦後。她身形那樣瘦弱,連骨節都有些凸出,深色的眼睛在清瘦的小臉上顯得極大,裡面卻閃爍著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灼灼烈火。

  而現在…

  她的神色不再憔悴。由於營養攝入充足,她的臉頰已經變得飽滿,每天規律的戶外散步也讓她的臉帶上了一層淡淡的、自然的紅暈。沒有梳子和發帶,她只能用手指梳頭,然後任發絲隨意飄散,像蓬亂的波浪一樣順著她的胳膊垂下來。膝蓋、肘部、髖骨和肋骨也不再突出,因為她日常的鍛煉強化了全身的肌肉。

  看起來非常健康,正常,甚至漂亮—仿佛是她想像中那個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赫敏。

  可是她的眼睛—

  一片死寂。沒有火焰燃燒於其中。

  那一束她曾經認為代表著她自己的火花—熄滅了。

  她轉過身開始穿衣,不再去看那面鏡子。

  助孕劑甚至影響了衣物的合身度。胸部的扣子被扯得緊繃,她幾乎能透過布料看到自己乳尖的形狀。她向內彎起肩膀含著胸,將頭發拉到身前,試圖隱藏這種羞恥和尷尬。

  回到房間時,她發現午飯已經端端正正地擺在那裡。她吃了幾口黃瓜沙拉,然後凝視著窗外。雪已經融化了,整個莊園都變成了灰色,連頭頂的天空也不例外。

  門在這時被哢噠一聲推開。她轉過頭,見馬爾福走了進來,身上的"狩獵服"幾乎一塵不染,她猜他可能是正准備出門而不是剛從外面回來。

  她默默打量著他。不穿外袍的時候,他整個人顯得高大而靈活。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黑色,但前臂、胸部和腿上都綁著銀色的金屬護具。烏克蘭鐵肚龍皮[1]防身衣—赫敏在一番仔細的研究後得出結論—應該是為了防御咒語和武器傷害,除非他有著她所不知道的馴龍愛好。他一只手裡攥著一對手套。

  她不知道他在殺死金妮、米勒娃·麥格、阿拉斯托·穆迪、納威、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教授和奧利弗·伍德的時候有沒有穿這身衣服。也有可能,他一直將它在穿在食死徒制服長袍裡面。

  鐵肚龍皮對於魔法有極高的抗性,物理攻擊更是幾乎無法穿透。在決鬥的時候,除非對方能夠直接命中頭部,或是使用殺戮咒,否則馬爾福很難被擊敗。對於戴著手銬、魔力被抑制的人來說,根本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斯萊特林什麼時候在乎過公平對戰了?

  他的目光越過房間和她的視線相遇,同樣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把雙臂保護性地交叉抱在胸前。

  "現在記得我了?"他問。

  "是。為此我深感沮喪。"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慢慢向她走近。

  "我把事情告訴斯特勞德了。很顯然,她根本沒有花心思去檢驗助孕劑和攝神取念會不會彼此排斥。"馬爾福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冷笑。

  赫敏冷哼一聲,"我懷疑就連魔藥師也不太容易把這兩樣東西想到一起去。"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隨後,馬爾福憑空抽出一份報紙遞給她,她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從他手裡扯了過來。

  她剛剛將報紙翻開,就聽到他說:"你還真是沒有白看那些報紙。"

  碩大的標題赫然印在頭版:《斯堪的納維亞和平談判啟動!》

  她飛速瀏覽著整篇文章,不禁暗笑起來。

  "你是怎麼猜到的?"沉默了一分鐘後,他開口發問。

  她從報紙上抬起頭來看向他。

  "你說這個?"她指著那篇文章問道,看起來很是無辜。

  他翻了個白眼。"不是。"

  她微微撇了撇嘴角。

  "我是個治療師,"她說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至少我曾經是。黑魔法治療是我的專長,我知道魔法侵蝕都會有哪些跡像。某些種類的黑魔法使用過多的話,就會在施咒者體內形成毒素,被身體和魔力自然吸收。一旦這種侵蝕發展到細胞層面,那就回天乏術了,黑魔法會由內到外吞噬整個身體。"

  她把報紙放在一邊,繼續說道:"當然,這不太會影響到魔力強弱,他依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巫師之一,但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在惡化。哪怕他喝光所有獨角獸的血,甚至拿它們來沐浴浸泡,也不可能完全遏制這種症狀。他那樣行將就木地躺在蛇堆底下,只不過是在徒勞地拖延時間罷了。就算他曾用什麼辦法完成了永生,過不了多久,也只會幻化成影子,像液體一樣慢慢溶解消失。哈利已經死了,他沒有辦法再重生。如果他的魂器被全部摧毀—他就—不復存在了。"

  馬爾福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而她毫無畏懼地迎了上去。

  "那些系鏈,叫做'魂器'對吧?"

  他緩緩點了點頭。

  "又想起新東西了?"他問。

  她點頭。

  "之前發病的時候。"她向後靠上椅背,繼續說:"鳳凰社一直在尋找魂器,他們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羅恩和哈利。"

  "還有別的嗎?"他的聲音低沉,透著危險。

  "羅恩看到傷亡率的時候非常煩躁憤怒。我們的補給也快斷絕了。不過我懷疑,這些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她語氣平靜。

  她穩穩地抬頭望著他,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強行侵入她的思想去驗證她剛才的話。但他只是凝視著她。

  她移開視線,過了片刻又轉過去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猶豫。

  他注意到她的動作,微微低下頭,衝她揚起眉毛。

  "金斯萊·沙克爾…"她慢吞吞地開口,"漢娜沒有跟我提到過他。每個人都說,我是鳳凰社唯一幸存的成員,但是我不記得—"

  "他在最後一戰的幾個月前就死了。"馬爾福說完便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的下巴微微揚起。

  赫敏已經猜到了—但聽到這句確認,她仍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她確信自己已經知道了下一個問題的答案。

  "是不是你—?"

  他再度迎上她的視線,點了點頭。"他擋了我的路。"

  [1] Ukrainian Ironbelly. 一種原生於烏克蘭的火龍。《死亡聖器》中守衛萊斯特蘭奇金庫的就是一只烏克蘭鐵肚皮。


第18章

  赫敏茫然地低頭看著手裡的正方形紙片。

  她蹙著眉,將紙片對折,然後又停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記得怎麼折紙鶴了。

  她已經折了一千多只,有大有小,日復一日。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坐在地上折它們的情景。

  但不知道為什麼—

  她再也想不起來該怎麼折了。每天早晨看完報紙後,她都會嘗試復現那些步驟,但她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她不記得折疊的順序了。是先沿對角線折嗎?還是對邊對折兩次?兩種方法她都試過了。

  她想不起來。關於疊紙鶴的知識就這麼—不見了。

  房間裡也沒有任何以前完成的紙鶴可以供她拆開參考,再逆推整個過程。小精靈們總是在每天結束的時候將它們清理干淨。

  赫敏輕嘆了一口氣,把紙片放在一邊。

  一定是在發病的時候弄丟的。也許是腦損傷。

  那些記憶—知識—就這樣從她的腦海裡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但她知道這一切都真實地存在過,她明明白白地記得自己曾經親手將它們一只一只折了出來。

  算了。這不重要。

  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要折紙鶴都不知道,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學會折的。也許是上小學的時候吧—她想。

  她披上鬥篷,來到了戶外。

  整座莊園都沉悶而泥濘。冬天仿佛正在經歷春天來臨之前的最後一陣喘息。清晨的時候,窗戶上偶爾還會結上一層霜,但是氣溫已經漸漸轉暖,同時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

  此時的雨很小,所以赫敏大膽地走了出去。

  現在的她,已經可以靠自己穿過莊園周圍的大部分花園,只要不是過於開闊。對於開闊空間,她仍心有余悸,無法直面那種恐懼。

  偶爾,她會試著強迫自己穿過樹籬,走近那些連綿起伏的開闊山丘,然後她便覺得自己被什麼人解剖了開來,神經都被一寸一寸地抽離,在寒風中四散而開。每當這時,她的思想就會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讓她獨自處於一種極度恐懼的狀態。

  她根本—沒有辦法應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處理好這種廣場恐懼症,從驚慌失措中恢復過來。這種恐懼似乎已經在她心裡深深扎根,盤桓交錯地爬滿她的內心和全身,從她的大腦開始,再到喉嚨,像一棵侵入性的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雙肺和其他器官,慢慢收緊,讓她窒息而死。

  不下大雨的時候,赫敏大部分時間都會在戶外游蕩閑逛。回到室內時,靴子和裙角都已經站滿了泥水,但她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拖著一路的泥腳印走進大門,穿過走廊。巫師們的家裡從來沒有門墊或刷具之類的東西,因為他們只要隨手一揮魔杖便能把大部分的泥巴都清理干淨。赫敏只得每天在心裡默默向家養小精靈們道歉。

  她的生活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單調之中。

  醒來吃早飯,反復讀報,折紙,然後吃午飯。之後,如果外面不下雨,她就會走到戶外,連逛好幾個小時。如果雨太大,她就會在短暫的外出後回到房間裡鍛煉,直到用盡渾身的力氣。然後是洗澡,在莊園的室內探索,吃晚飯。馬爾福仍舊會定時過來,用攝神取念檢查她的記憶,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強奸她。最後,她一個人回到床上睡覺,又在第二天醒來後重復這一切。

  日復一日。

  唯一新奇的東西只有報紙上的新聞。

  唯二會和她對話的,也只有馬爾福和斯特勞德。

  就算知道繁育計劃是個詭計,就算知道伏地魔快死了,就算知道他有魂器—那也無濟於事。

  至少,她改變不了什麼。

  馬爾福仍然把幾乎所有的時間花在尋找毀掉掛墜盒的人上。他來到她的臥室檢查她的記憶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完全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只是簡單地掠過她的腦海,好像生怕會傷害到她,導致她再次發病。

  赫敏開始默默猜想,每次馬爾福報告說沒有抓到罪犯時,伏地魔應該都會用鑽心咒折磨他。

  她意識到,他回到莊園時那慘白的臉色並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身體上的折磨。事實上,他看起來每天都在被折磨。只要她見到他,就會立即察覺出更明顯的症狀。他似乎被什麼東西侵蝕了一般,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鑽心咒確實可以引發這種惡果。如果用得太過頻繁,即使沒有把中咒者逼到發瘋,也必然會留下長期影響。

  他的手—有時會像赫敏的手那般抽動著。她想知道他有沒有在接受針對酷刑的治療,或者他究竟有沒有這個時間。

  她理性思考了一番,認為他一定在接受治療。在她發病後,他想辦法治好了她—那可能就是他的私人治療師。他一定有一位專門為他服務的治療師—也許是他在戰時就聘請雇佣的—他可不是那種會出現在聖芒戈候診室裡的人。

  她盡量不去注意他蒼白的臉、偶爾痙攣的手指、還有擴張的瞳孔,而是提醒自己,他正在全力搜尋鳳凰社的最後一位成員。他每受一次酷刑,就代表他又失敗了一次。而鳳凰社因此得以幸存。

  但是作為一個治療師,她又感到十分困擾—他的狀況正在惡化,而她無法讓自己不去在意。這種矛盾有些莫名地噬咬著她的良心。

  她強迫自己忽略它。

  伏地魔快死了。伏地魔就快死了,而馬爾福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的反應是不斷往上爬、殲滅鳳凰社。她以前還覺得奇怪,為什麼他對伏地魔能順從到如此奴性的地步,就連面對她—他未來繼承人的泥巴種母親—也能克制收斂。現在她明白了。為了得到伏地魔越來越多的青睞和倚重,他當然什麼都願意做。

  羅恩說得沒錯。馬爾福很可能認為自己就是伏地魔的繼任者—他怎麼可能不這麼想呢?他是將官長,是伏地魔的"死亡之手"。當伏地魔最終消亡的時候,有誰會懷疑馬爾福不是下一任?根本沒有任何其他食死徒能與他比肩。

  除非伏地魔在那之前殺了馬爾福,否則後者成為下一任黑魔王的可能性不可謂不大—赫敏完全能想像他一定會這麼做。

  她不知道馬爾福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黑魔王。他到底想從中得到什麼?赫敏仍然不知道,也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她總是處於這種求知而不得的狀態—從來都看不透他。

  他該死—她心想—他活該受那些鑽心咒。如果德拉科·馬爾福死了或者瘋了,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變得更美好。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出現在傑納斯·西奇[1]病房裡—還是以那副茫然失神的樣子—她的心裡就湧出一陣不安。在一旁被動地看著他時不時帶著一身傷痛回到莊園,她居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內疚。

  她對此無能無力—她在大步穿過樹籬迷宮時冷冷地提醒自己—就算她真想幫他,憑現在的她也做不了什麼。更何況,她並不想幫他。他是個食死徒。沒有人逼迫他選擇這條路。殺死鄧布利多也是一樣。殺死那麼多鳳凰社和抵抗軍戰士也是一樣。作為伏地魔的奴僕,他受這些罪都是活該—甚至是便宜他。

  諷刺的是,如果她真的殺不了他,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也很可能死在伏地魔日復一日的折磨之下—如此令人滿意的結局,他也算死得其所。

  理智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赫敏嘆了口氣,停下腳步,抬起手用掌根捂住眼睛,試著清空大腦停止思考。

  她的心髒似乎仍是跳動的,溫熱的—即使面對那些卑鄙墮落的怪物也是一樣。對於那些折磨人的酷刑,她向來深惡痛絕。當初看著烏姆裡奇受鑽心咒她都會覺得不舒服,很明顯,現在對馬爾福的遭遇,她也一樣無法樂見。

  接下來的日子,赫敏因為助孕劑的副作用而苦不堪言。

  臨近排卵期時,她的乳房脹大了好幾個罩杯。可悲的是,她連胸衣也沒有,只能任由雙乳脹痛著垂在胸前,更別提它們還變得異常敏感。小腹也開始微微隆起,看上去就像處於妊娠初期階段一樣。太可怕了—赫敏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真真切切接受了、並准備好面對懷孕這件事,明明此前她一直在設法忽視和逃避。

  她絕望地哭了起來。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她甚至無法進行室內鍛煉—太難受了。渾身的細胞和神經都顯得疲勞而焦躁,而她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團窩在房間裡,盡量不去理會身體的反應。

  那張木桌仍然每晚按時出現在她房間裡。趴在桌面上時,她只覺得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胸口,疼得難受,連吞咽都變得非常困難,身上各處—尤其是那些她根本不願意去想的地方—都變得敏感至極。聽到開門聲後,她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於那種疼痛之上,甚至有必要的話,她會更用力地將乳房壓在桌面上,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其他任何事。

  求你,不要懷孕。求你,不要懷孕。她對自己的身體如是懇求道。

  五天後,馬爾福照例前來檢查她的記憶。他的神色已經不如先前那般緊繃,也沒有死一般的蒼白—看來最近沒怎麼受折磨。她不由得擔心,這是否意味著他的調查行動有了某些突破。

  他小心謹慎地翻閱著她的思想。這一次,他的檢查比上個月徹底得多,但仍沒有試圖強闖任何被封鎖的記憶。他只是翻來覆去地看著她和羅恩的對話,好像在核實什麼細節似的。當他發現她不情不願地在意著他鑽心咒的後遺症時,他抽身退了出去。

  "擔心我,泥巴種?"他冷笑,"我得承認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可別會錯意了,"赫敏生硬地說,"烏姆裡奇被折磨的時候我也為她難過,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很樂意去她墳頭上跳舞的。"

  他幾乎樂得咧開了嘴:"那可真遺憾啊,她的屍體已經被拿去喂蛇了。"

  赫敏發現自己沒來得及忍住就彎起了唇角,馬爾福隨即大笑了一聲。

  "你就是個婊子。"他說著微微搖了搖頭。

  赫敏的微笑消失了。"有些人活該死,"她語氣冰冷,"就算是那些不該死的人—你不也一樣殺了。"

  他翻了個白眼,仿佛她的話只是在指責他剛才的舉止一樣。

  "我是奉命行事。"他聳聳肩。

  "所以你就問心無愧了?"她衝他冷笑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當你把他們吊起來,任他們在半空中腐爛的時候,你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你還覺得自己的忠誠值得褒獎?"

  他朝她輕輕一笑,挑了挑眉。"就算目睹波特死在面前,你們抵抗軍仍然抱著無限的希望,也打死都不肯相信食死徒口中所謂的傷亡數字。如果不讓他們親眼看看那些屍體是怎麼腐爛的,你以為究竟會有多少囚犯企圖逃跑?你可不是那種會提倡自取滅亡的樂觀主義者吧?"

  "可是還有人在行動,"她說道,"一個你還沒有抓到的人。"

  他有些得意地微笑著,"不會太久的。"

  赫敏覺得面部的血液迅速回流,仿佛整個腦袋都被一抽而空,聲音也顫抖起來:"難道你—?"

  "還沒有。但我幾乎可以保證,"他的笑意變得殘酷,"你那最後一個鳳凰社成員一定會死在黑魔王之前,而且要早得多。那些苟且偷生的抵抗組織也永遠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

  "你什麼都不知道!"赫敏厲聲說道。

  "可我確實知道,"他的表情變得如大理石浮雕一般強硬而堅決,"故事的結局永遠都只有一個。如果你們鳳凰社想要個不一樣的結局,那就早該做點別的艱難一些或是現實一些的決定。但他們竟然把戰爭當童話,天真地以為在不弄髒自己雙手的情況下就能贏,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白痴—幾乎每個人都是。"他又衝她一聲冷笑,"你能想像,當你知道對面的人只想擊昏你的時候,反殺他們有多簡單嗎?簡直易如反掌。我連睡著的時候都能做到。"

  赫敏盯著他,看著他說話時扭曲著的嘴,臉上嘲笑的表情,以及眼神裡流露出憤怒。

  "究竟是什麼人—讓你這麼痛恨?"她還是問出了口—因為她實在無法理解,他的那些恨意、那些殺戮,幾乎已經超出了魔法的邊界。

  "太多太多了。"他傲慢地聳了聳肩,然後笑了,"不過,大多數都已經死了。"

  她還沒來得及再問他什麼,他就轉身走出了房門。

  時隔近一個月後,蒙塔古又開始不斷出入馬爾福莊園。但赫敏並沒有費心去偷窺他的行動—她已經得出結論,蒙塔古不可能是抵抗軍或鳳凰社的成員。否則,伏地魔早就讓馬爾福把他拿下了。

  某天她結束戶外散步准備回去時,發現六個家養小精靈在北翼的游廊上擺了一張又長又寬的桌子,周圍到處都放滿了鮮花。看見她走近,其中一個小精靈"啪"地消失了。片刻之後,托普茜出現在游廊上,向赫敏走過來。

  "女主人今晚要舉辦春分晚宴。泥巴種必須要躲起來,不能被看見。"托普茜說。

  赫敏眨了眨眼,掃視著游廊四周—與其說是慶祝春分,這種架勢更像是在准備婚宴。

  "好吧。"赫敏說完離開,從另一處入口走進室內。她從樓上的窗戶看著小精靈們忙進忙出,愈發地斷定春分不過是阿斯托利亞舉辦宴會的借口。除了大量盛開的鮮花,看不出有任何與春分有關的儀式或傳統。

  夜幕降臨時,游廊上的水仙花和郁金香花束中閃爍著彩燈一樣的光芒,顯得格外漂亮。赫敏推測,阿斯托利亞一定是從別處把這些花運來的。馬爾福莊園仍然很冷,幾乎沒有春天的跡像。

  赫敏看著每一位受邀的客人和食死徒陸續來到莊園,他們一開始都表現得十分拘謹,直到數之不盡的酒水被魔法托著送入人群之中,才略微放松下來。

  等到所有人就座開始進餐,赫敏便從窗前向後退了幾步,她抓起自己的鬥篷,悄悄穿過一條僻靜的走廊來到了花園。隔著樹籬,她能依稀聽到人群在另一邊談話說笑的聲音。只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她也許能聽得更清楚—可能會有人泄露一些關於鳳凰社或抵抗軍、又或者是關於其他代孕女孩的有用信息。

  《預言家日報》裡的文章總是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猜測,單憑每天的報紙很難區分消息的真假。

  她沿著樹籬迷宮蜿蜒曲折的小徑向游廊的方向靠近,小心地隱去自己的腳步聲。畢竟,並沒有人命令她不要出來。

  試圖偷聽一場即將演變成拼酒大會的晚宴,對赫敏來說實在是一種解脫—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鮮活的,而不是像前幾日那般行屍走肉地折紙、鍛煉、等著木桌出現、被強奸,然後循環往復。

  游廊就在這排樹籬的另一側,離她很近了,她能清楚地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

  "她就沒剩下幾根手指,"一個聲音抱怨道,"這絕對不是在炫耀,當初可把我嚇得半死,我操她的時候都下不去手。可是她肚子大了以後—那對奶子簡直不可思議,我就沒見過比這更棒的,手指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赫敏渾身僵硬。他們在談論其他那些女孩,有可能就是帕瓦蒂或者安吉利娜—她們都被切掉了大部分手指。

  有些女孩已經懷孕了。

  "至少你家的還有兩只眼睛,"另一個聲音接過話,"我家的那個,光看照片就夠可怕了。所以我每次都從後面上,要麼拿個什麼東西遮住她的臉,然後我就再也不用盯著她腦袋上那個該死的黑洞看了。現在我給她戴了個眼罩,但還是…"

  漢娜·艾博。

  "她們又不是用來看的。"阿斯托利亞尖銳的聲音打斷那人的話。

  聽到這麼一句,幾個巫師發出了醉醺醺的嘶啞的笑聲。

  "你們都該學學我是怎麼訓練我家那個的。"另一個聲音插話進來。"我只要打個響指,她就會把腰彎下來。只可惜她的逼實在太松了。除非是強制的日子,其他時間我寧願操她屁股。她在霍格沃茨的時候肯定是個蕩婦,但好在她知道怎麼給人口交。每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都讓她蹲在桌子底下。"

  赫敏覺得自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那種恐懼讓她周身四處都疼了起來。

  樹籬那邊的巫師們發出了一連串的贊嘆歡呼聲。

  "那個泥巴種在你家對吧,馬爾福?我看到預言報還為此長篇大論了一番。"

  "沒錯。"馬爾福的語氣仍舊冰冷。

  "念書那會兒典獄長就可討厭她了,我猜她估計已經被撕成片兒了吧?"

  "沒有,"馬爾福的話十分短促,"黑魔王希望她完好無損。"

  "還真是幸運的家伙,"有人嘟囔了一句。

  "一邊盯著她那張萬事通的小臉一邊插進去,一定很有趣吧?她哭了沒?我一直都覺得她是個愛哭鬼。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幻想過很多次把她按在桌子上,然後在她哭的時候狠狠操她。"

  赫敏渾身毛骨悚然,把身上的鬥篷裹得更緊了些。

  "我從沒留意過那種事,"馬爾福的回答已經聽得出不耐煩,"黑魔王怎麼命令,我就怎麼做。不過她確實沒什麼能引起我興趣的地方。"

  好幾個聲音都開始吐槽馬爾福,但談話仍在進行。

  赫敏豎起耳朵繼續偷聽。他們談論烏姆裡奇的死,埋怨禁林裡的巡邏任務有多麻煩以及那些馬人有多討厭。似乎沒有人知道魂器的事情。果然,沒有驚訝往往代表著失望。

  她一直在聽著。

  馬爾福很快就要離開英國去往羅馬尼亞—這倒是條新聞—去執行一系列死刑。伏地魔希望以隆重的儀式形式完成這些處決,借此告訴外界他的力量依然強大而不可撼動,以防其他歐洲國家把那場針對辛克尼斯的暗殺事件解讀為一種軟弱可欺。因此,必須要讓將官長親自出馬。

  赫敏猜測,這也許就是伏地魔不再折磨馬爾福的原因。畢竟,他需要保持巔峰狀態,才能在羅馬尼亞將他的殺戮天賦表現得淋漓盡致。

  馬爾福的任務居然還引來了食死徒們的嫉妒。赫敏撇了撇嘴,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才會因為別人擁有比自己更多的殺人機會而心懷嫉妒?

  "你准備對他們全部用殺戮咒嗎?"一個聲音帶著敬畏問道。

  "這是傳統。"馬爾福拖著他一貫的長調—赫敏隔著樹籬都想像得到他翻白眼的樣子。

  赫敏不知道,究竟是馬爾福漫不經心的態度還是另一個食死徒的熱情更讓人不安。

  他們的談話還在繼續,但再也沒有任何有用的內容了。許久後,樹籬那側傳來了椅子移動的摩擦聲和人們陸陸續續起身的聲音,阿斯托利亞還在滔滔不絕地談論著暖房裡的那些花。

  赫敏轉身穿過樹籬,准備從另一側的大門回到莊園室內。萬一有某個食死徒心血來潮想要走迷宮—她可不想被撞見。

  就在她快要走到大門時,突然—

  全部定身。

  魔咒直接從側面擊中了她的頭部。格雷厄姆·蒙塔古隨後跨出了那扇法式大門。赫敏只覺得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誰能想到溜出來撒泡尿還能讓我這麼走運呢?"他帶著有些驚訝的表情朝她走近,"馬爾福在你住的翼樓裡加了那麼多保護咒,我還擔心再也找不到你了。他把你肚子搞大了嗎?"

  語畢他便一揮魔杖施了個妊娠檢測咒。看到結果是陰性,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還真沒想過,慫恿阿斯托利亞辦個春分晚宴居然最終能讓我如願,"他邊笑邊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帶著和跨年夜如出一轍的洋洋得意。他解開她的鬥篷,把它從她肩上推落下去。"媽的。上次你可沒穿這些。"

  她的乳房仍舊因為助孕劑的作用而腫脹著。他抓住她的左胸,一邊用力揉捏一邊向她靠得更近,兩人的身體幾乎緊緊貼在一起。他低頭把鼻子埋進她的卷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全身都散發著酒酸味—他喝醉了。

  "你本該是我的,你知道的。"他說著向後微微退了一步,又將她整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襲擊蘇塞克斯之後,是我抓到的你。那時候天上全是燒著的攝魂怪,你就站在那兒—我真想就在那片空地上操你。"他緊緊抓住她的乳房,手指幾乎都深深戳進了肉裡。若非中咒,赫敏此時絕對已經痛得喘不過氣。"所以我才得到了標記,你知道的,因為我抓住了你—這是對黑魔王的傑出貢獻。我記得你在那個洞穴裡的樣子,所以蘇塞克斯那會兒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了。還記得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想要你。是我向黑魔王提議把你放進繁育計劃裡,他也答應過你會是我的。但他後來居然改變主意把你交給了馬爾福。"

  蒙塔古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手指使勁擰著她的乳房,嘴裡罵道:"該死的馬爾福,什麼都沒做,卻什麼都不勞而獲!可我還欠了你太多痛苦—你用帶毒的刀刺了我那麼多次—我不會讓他妨礙我的。你不知道我幻想了多久,我甚至特意買了一個冥想盆,就為了看你跪在我面前幫我解開褲子的樣子 —想看多少次就看多少次。"

  如果赫敏能動彈,一定會渾身發抖。她根本不知道蒙塔古在說些什麼,但她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殘忍且強迫性的報復意味。他衝她一笑,魔杖尖抵上了她的前額。

  "我們可不希望馬爾福來打擾我們的樂趣,是不是?混淆視聽。"

  赫敏的腦海頓時一片混沌。冰凍咒被解除,她倒進了他早已打開的雙臂中。

  譯者碎碎念:

  死亡之手(Hand of Death)那裡我第一反應是譯成"直死之手"致敬《空之境界》,後來想想歐美同人裡還是不要搞日式中二了www

  [1] Janus Thickey. 英國巫師。此處應指聖芒戈五樓魔咒傷害科中以他名字命名的一個封閉式病房,用來照管那些大腦受到永久性魔咒傷害的患者。隆巴頓夫婦和吉德羅·洛哈特都曾在此養病。


第19章

  這有點—

  有點不對勁—赫敏心想。她被推到樹上,裙子也被扯開。

  好冷。

  冰冷的空氣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有什麼東西的牙齒噬咬著她的喉嚨。

  她不喜歡這樣。

  她試圖推開在她身前作亂的東西,但雙手卻被一把拉到一邊,然後那些牙齒下移到她胸前,咬了上去。

  好重。

  她在哭—她心想。

  幾根手指伸進了她的兩腿間,捅入她的身體,粗暴地戳刺著。

  她想把腿合攏,但有什麼東西卡在了中間。

  所以她做不到。

  她覺得不太對—

  這不應該—

  身後的樹籬不停地刮刺著她的背。

  手指不停地戳進她的身體,牙齒不停地咬著她的肩和乳房。

  她被放倒在地上。

  她能感覺到那些碎石就在她手下。

  鋒利,冰冷的碎石。

  有什麼—她不想要的事情—

  就要發生了。

  但是她—

  她不確定那是什麼事。

  和馬爾福有關嗎?

  有一個男人正跪在她雙腿之間。蒙塔古。

  她抬頭看向他,目光呆滯。

  她的手指抽搐起來,在碎石上抓撓著。

  他向她俯下身。

  他和她的臉離得極近。

  也許他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有什麼東西在她兩腿之間戳著她。

  她覺得她應該知道些什麼—但她想不起來。

  那是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一個秘密。

  馬爾福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她不想這樣。

  馬爾福會知道的—只要她有秘密,他都會知道。

  他總是在她的腦子裡。

  她想告訴那個男人,但張口卻哭了出來。

  突然,那個男人從她身上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撞擊的巨響。

  她偏過頭,看見那個人撞上了莊園的外牆,滑倒在牆角。

  馬爾福站在那裡,前所未有地發狠一般地朝著他猛踢一腳,然後又是一腳,又是一腳—那人身上傳出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赫敏坐起身,目光仍然注視著那裡。

  馬爾福掐住那人的喉嚨,一把將他沿著牆拽起來,越拉越高,直到他們目光齊平。

  "你怎麼敢?!"馬爾福嘶著嗓子咆哮道,"你以為你還能逃得掉,蒙塔古?!"

  "你又不怎麼在乎她,馬爾福,"蒙塔古喘著粗氣,"看你對阿斯托利亞那副隨意的態度,我還以為你不介意和我分享。泥巴種本來就該是我的,插隊的人是你。是我抓到她的,她應該是我的!"

  "她永遠不會是你的。"馬爾福一聲冷笑,一只手猛地向前一送—撕裂了蒙塔古的襯衫,直直捅進了他的腰腹。

  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把蒙塔古從半空中松開—馬爾福的手伸向他的腹腔,一把將髒器抽了出來,纏在自己拳頭上。

  蒙塔古尖聲慘叫起來,四肢不住地抽搐著。

  馬爾福將他的腸子掏了出來,拖成長長的一條,在月光下閃著微光。

  "再讓我看見你,我就用這些東西,把你勒死。"馬爾福的聲音異常平靜。

  說罷,馬爾福將腸子如懷表鏈一般甩在蒙塔古胸前,撤手放開了他。然後,他開始擦拭手上的鮮血和其他液體,同時看著蒙塔古踉蹌地向一邊走開,一邊不停地低聲哀號,一邊試圖把腸子塞回自己體內。

  馬爾福轉身看向赫敏。他的臉色在月光下一片蒼白。

  "你這個蠢貨—為什麼—今晚要出來?"

  赫敏平靜地坐在碎石上,睜大眼睛盯著他。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是—她不確定自己到底記不記得那是件什麼事。

  某件和馬爾福有關的事—她心想。沒錯,這就是她之前想告訴那個男人—蒙塔古—的事情。

  "馬爾福永遠會來找我。"她囈語一般地說出了口。

  他銀灰色的視線死死鎖在她的臉上,下巴緊緊咬著,雙手攥拳緊握了幾秒鐘,接著,他的喉結緩慢而劇烈地動了一下,似乎強自咽下了什麼東西。

  "他對你做了什麼?"他低聲問道,走上前跪在她身邊。

  他對她施了好幾種不同的反咒。突然"哢噠"一響—現實如同冰冷無情的海嘯一般劈頭而來。

  赫敏的喉嚨裡逸出一聲微弱的嗚咽,雙臂緊緊抱住自己。長袍已經被撕碎,她能感覺到身上到處都是咬痕。她全身不停地顫抖著。

  馬爾福依舊面無表情地跪在她身邊,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我們去清理干淨。"

  "啪"地一聲,他們已經回到她的房間裡。他把她推到床邊坐下,然後轉身走進浴室,接著是一陣沉默。幾分鐘後他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只水盆,將一塊浸濕的手巾遞給她。赫敏已經停止了抽泣,只是一直打著噎,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或過度呼吸。

  馬爾福轉過身看向窗外,她則拿著手巾努力地擦去因為咬傷流血而粘在身上的沙礫和污泥。有些咬痕已經不只是牙印,而是又深又寬的新月形傷口,她能感覺到血液不斷從中溢出,順著身體流淌下去。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手巾不停地從她手裡滑落到膝蓋上。

  她忽然聽見一聲惱火的低嘶,緊接著手中的濕巾便被馬爾福一把奪了過去。她向後縮了一下。

  "我不會弄疼你的。"他挨著她坐在床邊,聲音有一絲緊張。他慢慢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面向自己,仔細查看她的傷勢。

  他看著她,牙關緊緊咬住。

  濕巾隨著他的手緩緩自她的肩頭開始移動。他動作極輕,擦去血跡後又低喃般地念著咒語治愈傷口。面對他的每一次觸碰,她都盡量不畏縮。他依次清理、治療她的肩膀,然後是脖頸,最後轉向了傷得最重的地方—她的乳房。

  他將雙唇抿成一條硬挺的直線,開始治療。有幾處傷口極深,甚至參差不齊,需要多次施咒才能修復。整個過程中,他的表情一直冷靜而專注。赫敏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仍然無法控制全身的顫抖。

  在這之前,他幾乎沒有碰過她。除了那些以懷孕為目的的最小接觸,他僅有的觸碰就是在阻止她從樓梯上跳下去的時候,以及幻影移形。

  他的效率很高。最後,他向後挪了挪,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還有別的地方嗎?"他問。

  "沒有。"赫敏勉強回答,把已經一團凌亂的袍子拉回身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他又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番,仿佛在掂量她說的是不是實話。在他一揮魔杖讓那盆已經變成暗紅的血水消失後,馬爾福站起身來。

  "之後一周,我都會送鎮定劑和無夢酣睡劑過來。"他開口,"你一定已經聽到了,我要離開幾天。你—應該待在你的房間裡,直到我回來。"

  赫敏只是一言不發地攥緊袍子,盯著地板。她能看到他的鞋子停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接著,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關上了門。

  赫敏在原地怔怔地坐了好幾分鐘,然後才起身走進浴室,發現爪足浴缸裡已經放滿了水,蒸汽騰升。她默默松開雙手,身上的長袍和裙子便順著身體滑落下去。

  她任由破碎的衣物留在地上,希望家養小精靈們能把它們全部燒成灰,而不要修補好後再送回來。

  肌膚上殘留的血跡將一池水全部染紅。她把水排掉,再重新放滿,不停地擦拭著自己,直到皮膚感到刺痛。

  她仍能感覺到蒙塔古的牙齒在咬她。被馬爾福治愈的地方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膚,非常敏感,她拼命克制才忍住了伸手抓撓的衝動。

  她坐在浴缸裡不停地哭泣著,直到水溫越來越低,凍得她開始發抖。

  她爬出浴缸,抓緊裹在身前的浴巾,腳步踉蹌不穩地走回床邊,窄小的床頭櫃上放著兩小瓶魔藥。她將那瓶無夢酣睡劑一飲而盡,爬到床上蜷縮起來。

  第二天上午,她躺在床上。沒有什麼需要起床的理由。

  她不想動,不想思考,只想再灌一瓶無夢酣睡劑。但是不管怎麼努力,她就是無法再度入睡。她服下那瓶鎮定劑,繼續蜷在床上,感到胃裡擰成繩結一般的恐懼緩緩松弛開來。

  她無法停止思考。

  她的思緒完全無法平靜下來,總是被現實、內疚和悲痛滿滿占據,讓她困擾擔憂不已。

  蒙塔古…她甚至都不願意去想蒙塔古。

  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可怕得如同深淵地獄。

  一直以來,她都想當然地以為繁育計劃裡的那些女孩的遭遇會和她一樣。不管她們被交給了誰,都會得到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待遇。除了在每月指定的幾天時間內被迫性交,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就算是性交,也應該是如她自己經歷過的那般冷淡,不會牽涉任何其他感官。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現在回想起來,很明顯,他們從沒准備讓代孕女孩們過上那種生活。也許在斯特勞德看來,這個基於魔法遺傳學的繁育計劃只是一項合理而切實的科學研究;但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消遣。生育率低下的事實確實讓食死徒們大出洋相,但如果再給他們送去一個玩物,那就是收買人心的誘哄了。因此對他們來說,那些代孕女孩就是實實在在的性奴。

  赫敏痛苦地意識到,過去幾個月裡,她一直完全專注於自己周圍的一切,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女孩們會面臨怎樣糟糕的處境。

  太明顯了。一切都是故意的。沒有胸衣。沒有內褲。就連身上的衣服,也只要輕輕一扯就能讓紐扣盡數散落。

  她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可用。

  食死徒們被要求在女孩們的排卵期內強奸她們,但那份說明包裹中從來沒有提到過"僅限排卵期"。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被交給馬爾福還能算是她的—幸運?

  他似乎一直在很冷靜地"利用"她。

  也許這只是因為伏地魔不希望她在恢復記憶之前受到太大的傷害。也許他接到命令不許傷害她,或者不許以他想要的方式強奸她。

  但是—這也不太對勁。他好像對這件事完全不感興趣。他並沒有在克制自己。他似乎總是盡可能地縮減同她接觸交流的時間,想離她越遠越好。她對他來說就是個累贅。

  難道說,臭名昭著的將官長居然會是伏地魔手下最不殘忍的人物?

  —這似乎還是不准確。看到他對蒙塔古做的那些事後,她絕對不會這麼想。他當時就那樣冷漠而平靜地站在那裡,赤手空拳掏出了蒙塔古的內髒—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這才是真實的他。

  原本的他。

  馬爾福絕對殘忍—只不過這份殘忍被隱藏在他平靜的表面之下,等待著被宣泄出來。

  也許他只是不喜歡強奸而已。

  這個想法聽起來確實有些奇怪,但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他討厭碰她,所以盡可能地規避與她的接觸。

  馬爾福顯然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然而這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這些從來都不重要。

  就像她之前意識到伏地魔已經半只腳踏進棺材裡一樣—意識到其他女孩們的可怖情形並不會帶來任何改變,她還是無能為力。

  就算奇跡發生,她真的找到了逃跑的方法—然而這根本不可能—她也沒有機會去救其他人。她必須跑。必須不停地跑。她所能做到的最好一步就是找到鳳凰社"最後的成員",看看他們是否有辦法去救其他人。但是,如若真有辦法,鳳凰社一定早就開始實施了。如果真的能拯救那些代孕女孩,鳳凰社也絕不會放任她們身陷魔窟那麼久。

  赫敏所能考慮的只有她自己。如果那些伏地魔和馬爾福斷定她所持有的機密真的存在於她的記憶裡,那麼她任何行動的首要准則就是阻止他們獲取那些信息。

  她得逃跑。

  已經快沒時間了。

  連續五個月她都沒有懷孕,這簡直是奇跡—她原本十分確信服用助孕劑後自己會馬上懷孕的。

  一旦她懷孕了—

  赫敏覺得自己開始窒息,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擠壓她的喉嚨和胸口。她全身開始顫抖,強忍著不哭出來。

  她覺得自己能逃跑的可能性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一旦她懷孕,這種可能性就幾乎為零,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小。

  她甚至無法靠自己一個人走過開闊的空地和道路。而懷孕會帶來的額外不斷增長的困難,讓這一切變得更加不切實際。

  一旦她生下孩子,馬爾福就會將它從她臂彎裡奪走(前提是他願意讓她抱它),然後將她帶到伏地魔面前,一道殺戮咒送她上西天,再讓她的屍體成為伏地魔那些邪惡蟒蛇果腹之物。她的孩子,會被獨自留在可怕的馬爾福莊園裡,由他和他可怕的妻子撫養…

  赫敏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還沒來得及控制住自己便已泣不成聲。

  就算她能逃走,馬爾福也會天涯海角不停地追捕她。

  無路可逃。她所想到的每一個主意都不可行。這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釘在木板上的昆蟲。

  作為一只籠子,這座莊園堪稱天衣無縫。

  除非奇跡發生,她能說服馬爾福放她走…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算他願意,她也不知道他能否做到。想起他偶爾盯著手銬的眼神,讓赫敏不禁懷疑他究竟能不能打開它們。

  他唯一的選擇,也只有殺了她。而這正是他一直以來的計劃。

  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

  她永遠也逃不走。她很快就會懷孕。

  然後—永遠也逃不走。

  一陣陣抑郁的情緒不斷襲上腦海。她終於睡著了。

  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裡,赫敏幾乎沒都有離開過床鋪。

  她正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房門卻在這時突然爆炸。阿斯托利亞一手拿著魔杖,一手抓著報紙,大步走了進來。

  赫敏迅速站起身來,阿斯托利亞也停下了腳步,兩人對視了足有一分鐘。

  自從第一個月的那個晚上,阿斯托利亞將赫敏領到馬爾福房間門前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靠近過赫敏。赫敏的手指已經因為緊張開始抽搐。阿斯托利亞來這兒一定是為了蒙塔古的事。

  "過來,泥巴種。"阿斯托利亞尖聲命令道。

  赫敏不情願地拖著腳步穿過房間,走到離阿斯托利亞只有一英尺的地方停下。她的心怦怦直跳,強烈地感覺到她們即將進行的談話將會以災難收場。

  阿斯托利亞的面色慘白而尖刻。她衣著整齊得體,無可挑剔,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分崩離析的感覺。耳環在她的頸邊微微搖晃,那雙藍色的眼睛幾乎眯成兩道細縫,瞪視著赫敏。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偷窺。那你看過這個故事嗎?"阿斯托利亞說著舉起手中的報紙,讓赫敏看清頭版上的照片。

  春分以來,赫敏整個人都處於極度郁郁寡歡的狀態,沮喪得連《預言家日報》都不想去讀。她垂下目光仔細看著那張照片,隨即睜大了雙眼。

  照片中,馬爾福正站在聖芒戈的候診室裡,一臉平靜地將格雷厄姆·蒙塔古開膛破肚。

  赫敏只看了片刻,阿斯托利亞便將手一抖,把報紙對折起來。

  "我不得不承認,"阿斯托利亞的聲音平靜得有些不自然,"一開始我聽說德拉科在大庭廣眾之下殺死蒙塔古的時候,我還在想—'他終於發現了啊'。"

  阿斯托利亞的嘴唇抽搐著,將目光從赫敏身上移開。

  "被選中之後,我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完美的妻子,"阿斯托利亞自顧自地繼續開口,"德拉科·馬爾福的妻子。這簡直是無可比擬的榮耀—黑魔王手下最強大的將軍啊—別的女孩全都嫉妒得要死。當然,這一切都是黑魔王的安排,但我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是最適合他的,我是最好的妻子。我什麼都去做了—加入所有的董事會,所有的慈善機構。我是個完美的妻子,我是完美的—可是他從來都不在乎。"

  阿斯托利亞聳聳肩,漫不經心地用她拿著魔杖的手做了個手勢。她的指甲被塗成了銀色,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別人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住在這裡。我們結婚以後,他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座房子裡,也從來沒帶我參觀過莊園。我們結婚那天,他把我帶到這兒,然後丟我一個人在門廳裡,直到我排卵期到了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圓房。後來—治療師斷定我不能生育—德拉科就再沒來過這裡。他就那樣—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沒辦法聯系他。我就想,要是我能想辦法讓他嫉妒,也許就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但他從不關心我做了什麼。所以最後—我以為他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痛苦的表情讓阿斯托利亞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變得醜陋而可怕。

  "但是後來,你來了,"阿斯托利亞的聲音因為怨恨而顫抖著,"然後他居然搬回來了,把整個莊園都翻了個底朝天,就為了保證安全。他還帶你出去散步,帶你參觀房子。"

  赫敏張開嘴,想指出馬爾福只是奉命這樣做的。

  "閉嘴!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阿斯托利亞厲聲叫道,牙齒都露了出來。

  報紙在她的手裡被攥成一團,隱隱冒煙。

  "然後,格雷厄姆開始注意到我,"阿斯托利亞的聲音仍在顫抖,似乎在竭力抑制淚水,"他非常同情我。德拉科沒有出席的那些活動中,都是他在陪我。他能注意到,也想親眼看看我為打動德拉科所做的一切。他想讓我帶他參觀莊園,看看我是如何裝飾布置的。他還向我提議在莊園裡舉辦新年晚會。還有其他派對。甚至北翼游廊的春分晚宴也是他的主意。他非常明確地說,要在北翼…"

  阿斯托利亞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盯著窗外看了幾秒鐘。

  "當我聽說德拉科殺了格雷厄姆的時候,我還想—'德拉科終於注意到了,他只是之前太忙了而已'。但後來我突然想到—格雷厄姆第一次來找我,就是在《預言家日報》寫了那篇關於你住在這裡的惡心文章的一周之後。他非常想到這座莊園裡來,而不是去酒店或者他自己的聯排別墅。他很堅持。他一直在莊園還有庭院裡到處走著看著,就算要穿過什麼保護咒,他也一定要把所有的房間都看過一遍。然後我又想到,格雷厄姆總是想要從我視線裡消失,新年晚會是這樣,派對的時候也是這樣,就連春分晚宴也是。他總是…消失。"

  阿斯托利亞沉默了幾秒鐘。赫敏畏縮著,她說不出話來,沒有辦法澄清。但她也不知道就算她能說點什麼,又會帶來什麼不同。

  "這都是因為你,"阿斯托利亞終於說道,"格雷厄姆來這裡是為了你。德拉科殺他也是為了你。格雷厄姆在利用我!他在利用我接近你!"

  阿斯托利亞一把將報紙摔在地上,紙頁在地板上鋪散而開,頭版上馬爾福冷酷地殺死蒙塔古的黑白畫面仍在循環播放。

  《德拉科·馬爾福公開殺死食死徒同僚!》

  "為什麼他們都在乎你?!"阿斯托利亞的質問衝口而出,一邊走向赫敏,一邊將魔杖尖戳上赫敏的喉嚨,"你到底有什麼特別?居然能讓德拉科願意搬回來,住進這座他那麼討厭的房子裡?能讓格雷厄姆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利用我來接近你?為什麼會有人在意你這個泥巴種?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你那麼重要?!"

  阿斯托利亞瞪著赫敏,眼底閃爍的全是狂躁的怒意。

  赫敏正想張開嘴,卻被阿斯托利亞狠狠地一巴掌扇在臉上。

  "我不想聽你解釋!"阿斯托利亞咆哮道,"我警告過你,叫你不要給我惹麻煩。"

  阿斯托利亞突然舉起魔杖對准赫敏的眼睛。赫敏的胸口驟然一縮,本能地把臉扭開。

  "你知道嗎,"阿斯托利亞聲音顫抖,語氣卻帶上了一絲輕快,一把抓住赫敏的下巴,"馬庫斯說他幾乎無法忍受他家裡的那只代孕種母馬,因為她頭上有個無比瘆人的大洞。要是你的臉上有兩個洞的話,也許德拉科就會在你身上少花點兒時間了。"

  赫敏踉蹌著向後退去。

  "不許動!"阿斯托利亞命令道。

  赫敏僵在原地,看著阿斯托利亞再次走近她。

  馬爾福會來的。馬爾福會來的。馬爾福會來的。

  馬爾福在羅馬尼亞。

  阿斯托利亞又一次抓住了赫敏的下巴。

  "睜大眼睛,泥巴種!"阿斯托利亞命令道。

  赫敏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開始渾身發抖。

  "求你…不要!"

  "閉嘴。"阿斯托利亞冷冷地說著,把赫敏的臉拉得更近一些,她的魔杖抵住赫敏左眼的外眼角,杖尖已經戳進了眼窩裡。她對著赫敏的臉冷笑:"我希望下次德拉科看到你的時候,我能親眼見證那一幕。那該有多麼令人滿足啊!就算下一秒就被他殺死那也值了!"

  赫敏奮力想把臉轉開,阿斯托利亞飛快地抽回魔杖,施了一道冰凍咒讓赫敏動彈不得,隨後又再次將杖尖狠狠戳進她的眼眶。

  眼睛越來越疼—赫敏覺得她的眼球快要從眼窩裡被抽出來了。全身都在顫抖,可是她動不了。

  她的思維一片飄忽,然後她突然意識到—阿斯托利亞·馬爾福的臉可能就是她所能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驚恐的呼吸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能聽到自己的尖叫聲,感到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彈了一下—她的視野只剩下了右邊一側。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劈啪的爆裂聲,整個莊園頓時震顫了起來。阿斯托利亞驚訝得搖晃了一下,卻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

  "除你武器!"伴隨著一道怒吼,馬爾福從空氣裡突然現身。

  那支插進赫敏眼眶裡的魔杖隨即消失,阿斯托利亞被直接甩到了房間另一頭,重重地撞在牆上,發出一聲令人反胃的嘎吱聲,頹然摔倒在了地板上。

  赫敏怔怔地呆在原地,睜著眼睛,歇斯底裡地抽泣著,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阿斯托利亞定住她的地方。

  馬爾福帶起一陣風大步衝到赫敏面前,魔杖一揮施出反咒,赫敏立刻跌坐在地上。馬爾福跪在她身前,伸手轉過她的臉面對自己。他那蒼白僵硬的臉色在看到她模樣的瞬間變得恐懼起來。

  他對她施了一道診斷咒。過了一分鐘,他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好幾次,似乎在試圖穩住自己。

  最後他開口對她說:"你的左眼被半拉出眼眶,眼白處有一個很深的小孔。有什麼咒語能修復?"

  赫敏茫然地盯著他,仍在哭泣。她已經扭曲的臉在他的手上顫抖著,感覺到不斷湧出的淚水在他的手指上慢慢積聚。她可以通過右眼睛看到他,但左側只有一個模糊的黑影。

  她抬頭看著馬爾福,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痛哭和顫抖。

  她想,自己應該是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但是她想不起來。她只能感覺到阿斯托利亞的魔杖刺進她眼睛的地方。

  她看不見…

  馬爾福猛地吸了口氣,更加專注地盯著她,表情也變得更加強硬。

  "我需要你冷靜下來,然後告訴我該怎麼修復。"馬爾福的語氣中帶著沉重的命令。

  赫敏強忍住啜泣,努力維持呼吸節奏。她想閉上眼睛,但是做不到,因為阿斯托利亞剛才試圖把她的一只眼睛拉出來。

  她笨拙地喘了幾口氣,盡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強迫自己低頭去看馬爾福魔杖上仍舊顯示著的診斷讀數。

  她是個治療師。有人的眼睛受傷了。如果要保住他們的視力,她必須立刻進入專業狀態,高效地開始工作。

  "鞏膜穿孔的話…"她聲音顫抖,在腦海裡翻閱尋找著她曾經讀過的知識文獻。馬爾福已經做了詳細的診斷,她看得出傷情非常嚴重。"鞏膜愈合[1]。必須有節奏地念咒,像唱歌那樣,用魔杖尖在穿孔處劃一下。"

  馬爾福按照她的音調和節奏復述了一遍咒語,她輕輕點了點頭。他舉起魔杖開始對著她的眼睛施咒。她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嗚咽,感到穿孔的地方已經開始自我修復。

  "還有—左—左眼脫臼,"她的聲音比自己所感覺到的還要冷靜得多,"要用左眼縮回[2]。魔杖的動作是—"

  她小心翼翼、半是盲目地將手伸向馬爾福的左手。他沒有把自己的手從她身邊抽開,於是她用手指覆上他的手,示範了一次那個角度精細的旋轉動作。

  "不要轉得太快,否則會過度縮回的。"她補充道。

  馬爾福點頭。

  赫敏覺得左眼睛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視野裡模糊的黑影微微變亮了一點,但看上去仍然像有一扇被濃霧籠罩的窗戶擋在眼前。

  馬爾福又施了一道診斷咒。

  "你—你能看到多少?"他一邊問,一邊又將她的臉微微朝自己傾斜了一些,指尖輕輕地按在她的下頜上。

  她抬頭看向他,用手遮住右眼。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

  "你的頭發是金色的。我想—我能看出來你的頭發是金色的,如果再努力一下…我還能隱約看到你的眼睛和嘴巴—"未說完的話消失在一聲啜泣中,她又哽咽著哭了起來,將原本覆著右眼的手移到嘴上,竭力想要止住嗚咽。

  "我還需要做些什麼?我要怎麼才能治好它?"他連聲問道。

  "白鮮,"她答道,"白鮮香精,也許能修復其余的損傷。但是它太稀有了,可能很難—及時得到。"

  "托普茜!"

  小精靈立刻現身。

  "拿白鮮香精給我!"

  托普茜接到命令,"啪"地一聲又消失了。

  馬爾福的手一直貼在她的臉上,直到她的抽泣聲再度平息下去。然後他慢慢抽回了手。

  "在這兒等著。我現在要處理阿斯托利亞的事。"他囑咐道。

  赫敏點頭,擦了擦臉,發現自己眼中流出的都是血淚。她看著馬爾福大步穿過房間,用飄浮咒把他的妻子從地板上抬起來放到椅子上,對她施了一道診斷咒。赫敏兩側的視線不平衡,很難看清房間那一頭的診斷讀數。她猜測阿斯托利亞大概會有幾根肋骨骨折,以及腦震蕩。

  馬爾福熟練輕松地治好了骨折,低頭盯著阿斯托裡亞看了好幾分鐘,最後終於用復蘇咒叫醒了她。

  作者注:

  特別感謝LightOfEvolution為我提供拉丁語治療魔咒的咨詢。

  [1] Sclera Sanentur.

  [2] Oculus sinister retreho.


第20章

  "德拉科?你怎麼會在這裡?"阿斯托利亞剛恢復知覺便倒抽一口冷氣,向後縮進椅子裡,雙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側面。

  "因為你,我不得不幻影移形穿越整個歐洲。"他低聲咆哮。

  他聲音裡透著毫不掩飾的憤怒。

  赫敏注視著他。洲際幻影移形[1]—這幾乎不可能做到。巫師們要麼在多次幻影移形後因為魔力耗盡迫不得已停下來,要麼就需要冒著極端的生命危險高度集中注意力。許多嘗試洲際幻影移形的巫師最終都分體而死。如果馬爾福真的越過了那麼遠的距離,他應該已經因為魔力透支而奄奄一息才對。

  也難怪剛才整座莊園都地震般地抖了起來。成功完成如此遠距離的跳躍,所需的能量和集中力往往會帶來音爆衝擊波一樣的爆炸。莊園裡的某間屋子很可能已經變成碎片了。

  "這—這絕對不可能—"阿斯托利亞有些結巴。

  "小瞧你的丈夫?"他的聲音平靜卻凶狠,"這可不太像是一個妻子會做的事。"

  "哈,你難道是為了我才回來的?"阿斯托利亞沒好氣地控訴著,"不,你不是!你回來是為了那個泥巴種!你還對我下咒把我扔到牆上!你還殺了格雷厄姆·蒙塔古,就為了那個泥巴種!"

  "沒錯,"馬爾福回答,"這些事情我一件不差全都做了,因為她是最後一個鳳凰社成員。這意味著她—和你不一樣—非常重要,比你重要得多,也比蒙塔古重要得多。你知道黑魔王會定期把她帶到面前親自檢查她的記憶嗎?用攝神取念的時候,眼睛可是很重要的。"

  阿斯托利亞面色慘白。馬爾福繼續用他那冰冷而致命的聲音說:"我已經盡力耐心地對待你了,阿斯托利亞。我一直都願意忽視你那些不體面的行為和小家子氣的干擾,但請你記住—除了一個裝飾品,你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如果你再靠近她,或者和她說話,或者利用你莊園女主人的身份闖入我保護咒的區域,我就殺了你。我會慢慢來,也許持續一兩個晚上。這不是威脅。這是保證。滾。出。我。的。視。線。"

  阿斯托裡亞發出一聲驚恐的抽泣,倉皇逃離了房間。

  馬爾福站在那裡,深深呼吸了幾秒鐘,然後轉身面向赫敏。

  他慢慢走近她,跪在她身前,伸手托起她的臉,再次看著她的眼睛。

  "瞳孔的大小還有些不一樣,"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等會兒用了白鮮香精之後,我會再讓專科治療師來看看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赫敏凝視著他。

  "單單為了攝神取念的話,你並不需要我的眼睛,"赫敏聲音木然,"這頂多讓事情稍微容易些罷了。就算我一只眼睛瞎了也沒什麼影響。"

  她覺得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指微微一抖,他的下巴緊繃起來。

  "我認為有必要為了方便行事。"他停頓了片刻後說道。

  他仍然看著她,拇指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顴骨。

  她回望著他。他看起來很憔悴—但也許這只是因為她此刻視線模糊。

  "你是怎麼從羅馬尼亞幻影移形回來的?"

  他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拜黑魔王的'問候'所賜。不過—我不認為他當時有任何別的想法就是了。那只是一種懲罰而已。"

  赫敏蹙起眉。她想不通什麼樣的懲罰竟然能抵消洲際幻影移形的副作用。一定是某種可怕又神秘的黑魔法。

  "是某種詛咒—?"

  "不是詛咒,是個儀式—我不想談論的某種儀式。"他生硬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這些治療咒語?"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他繼續端詳著她的臉。

  "你曾經是個治療師,"他說著微微聳了聳肩,"如果我幻影移形送你去聖芒戈,壓力大概會直接毀了你的眼睛。時間可是至關重要的。"

  "你是從哪裡學會治療的?"她回想起他在施治療咒和診斷咒時熟練而果斷的樣子。

  他輕笑了一下。

  "我做了好幾年的將軍,一路學到了很多東西。這顯然是一項需要不斷磨練提升的技能。"

  "並非對每個人都是如此,"她說。她曾多次嘗試向鳳凰社的成員們傳授一些基本急救治療咒以外的東西,但大多數人學會愈合如初後就再也不願繼續了。

  "沒錯。不過畢竟,我們才是獲勝的一方,戰略選擇方面顯然是我們更勝一籌。"他冷冷說著,抽回雙手。

  "但這不是什麼你會知道的尋常診斷咒。"赫敏沒有理睬他殘酷無情的評論。

  "那是一場相當漫長的戰爭。"他回答,仍舊維持著跪在她身前的姿勢。

  赫敏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他。由於左右眼視力不平衡,她的兩側太陽穴已經開始突突地疼了起來。

  "你—有治療的天賦。如果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話,你也許會成為一名治療師。"

  "這還真是人生最大的諷刺之一啊。"他說著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覺得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也許只是她的幻覺。

  "我想是吧。"赫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上殘留著血跡,他的手指也是一樣。

  托普茜"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將手裡的白鮮香精遞給馬爾福。

  "把門修好。"馬爾福向小精靈下了命令,幾乎看也沒看它一眼,復又轉身面向赫敏。

  赫敏搖搖晃晃地想站起身。

  "我應該—我應該躺著,否則白鮮不會起效。"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身體失去平衡,雙手和胳膊顫抖不止,無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她跌倒在地板上,沮喪地咬著嘴唇。也許她只能躺在地上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將她拉了起來。

  "我可不想在地板上彎著腰幫你滴白鮮。"馬爾福一邊冷冰冰地說著,一邊拖著她走到房間另一側,扶她坐回床上。"躺下。"

  赫敏伸手摸索著身後,然後將枕頭推到一邊,仰面躺下。

  馬爾福彎下身子俯向她,手裡拿著白鮮香精的小瓶。她每眨一次眼,他的臉就在眼前閃爍一下。黑暗。他的臉。又是黑暗。又是他的臉。

  "要多少滴?"他問。

  赫敏猶豫了一下。白鮮香精非常昂貴。她還是治療師的時候,不得不每次都在其用量和配給上仔細權衡利弊。

  "理想情況下,接下來的幾天裡需要每兩小時滴一滴。不過,一次性滴三滴也可以。"她最後說道。

  "可以什麼?"他問。

  "也許可以讓我辨認出幾英尺內的輪廓和顏色。"她回答。

  馬爾福傾身向前,右手手指輕輕撐開她的左眼,左手往她的眼睛裡滴了一滴香精。一陣刺痛突然傳來,赫敏立刻閉緊眼睛,以免香精被眨出來。

  撫在她臉上的手消失了。

  "我兩小時後回來。我會保證阿斯托利亞不會再靠近這裡。"

  她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於是舉起左手捂住左眼,用右眼看著他離去。

  他剛走到門邊,忽然腳底微微一個踉蹌,仿佛站立不穩。

  赫敏又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床上,祈求自己不要哭出來。

  不要哭,不要哭—她這樣告訴自己—否則白鮮就浪費了。

  兩小時後,馬爾福帶著一位專科治療師回來了。這位穿著石灰綠長袍的年長治療師表情十分緊張,但他好像下定決心要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幾乎沒向赫敏看一眼。

  "鞏膜穿孔是件非常討厭的事情,"治療師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著一邊在床邊變出一把椅子,回頭看向馬爾福,"並不是總有很多有效的對策。基本的治療魔咒對於保護視力沒有多大作用,我們得看看究竟能做些什麼。是她告訴您該用什麼咒語的嗎?"

  馬爾福短促地點了點頭,背靠在牆上。

  治療師轉向赫敏,施了一道她不熟悉的眼部診斷咒。

  赫敏盯著飄浮在頭頂的彩色光帶,但不知道怎麼看其中的讀數。治療師揮著魔杖擺弄著診斷書,沉默了好幾分鐘。

  "這—這項修復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治療師用魔杖尖最後戳了一下光帶,射出了一道微小的火花,繼而驚訝地表示贊嘆。光帶隨著他的動作閃爍扭曲了起來。

  "你讓他用了什麼咒語?"治療師低頭看向赫敏的臉問她。

  "鞏膜愈合。"她回答。

  治療師的眉毛微微一揚。

  "如果用了更普通的咒語,你可能會失明的。這類治療方法你在哪裡學到的?"他驚愕地問。

  "奧地利、法國、阿爾巴尼亞,還有丹麥。"赫敏輕聲說。"我去了許多地方學習。黑魔法和創傷治療是我的專長。"

  "真的嗎?"治療師先前對赫敏那種輕蔑的態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我申請過去阿爾巴尼亞學習,64年的時候。但是被拒絕了,因為我的魔杖動作不夠精准。那真是座漂亮的醫院啊。他們古魔法傷害課可是全歐洲最好的。"

  "是的。"赫敏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懷念的傷感。

  "可惜恐怖分子在戰時把它全毀了。"治療師說。"話說回來,"他看了看赫敏的衣服和手腕,嘴唇微微彎起,"我猜,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吧。"

  "從來沒有人襲擊過醫院。"赫敏反駁。

  這向來是伏地魔喜歡的戰術。襲擊那些本應該在戰爭中處於中立的地方,再嫁禍於抵抗軍的"恐怖分子"。所有的這一切都將公眾的支持愈發地推向伏地魔,並進一步迫使抵抗軍只能在暗處行動。

  赫敏想起他們聽說阿爾巴尼亞醫院被炸毀的時候。消息裡說,整個醫院幾乎沒有一位幸存者,所有指導過赫敏的治療師都死在了廢墟之中。

  阿爾巴尼亞的抵抗軍也很快便銷聲匿跡了。

  治療師繼續盯著赫敏頭頂的光帶研究了幾分鐘,接著輕輕一揮魔杖,光帶便消失了。他又施了幾道魔咒,赫敏覺得有魔法陷進了自己的眼球,大腦前部有一種奇怪的冰冷的感覺。然後,治療師又俯下身往她的左眼中滴了一滴白鮮香精。

  "我想,你會完全康復的。接下來兩周內,要保持環境光線昏暗,白天每兩小時一滴白鮮香精,睡覺前多來一滴。這樣的話,我認為你的視力最終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長期損傷。"

  赫敏睜著一只右眼,看著治療師轉身面向馬爾福,有些傲慢地整理著自己的長袍。

  "我必須要說,您的這位小治療師可真是了不起。當您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我還以為她那只眼睛瞎定了。鞏膜咒是非常晦澀難懂的、針對特定傷害的治療咒,她居然能在那種情況下鎮定地分辨出它是否適合用來修復那種特殊的穿孔,真是非同凡響。"

  "確實走運,"馬爾福的口氣毫無波瀾,"你還有什麼建議嗎?我接到嚴格的命令要保證她始終處於良好狀態,我不希望有任何細節被忽視。"

  "嗯—也許還能加上冷敷。白鮮香精在低溫下治療眼部的效果最好。還有—呃—嗯,要保證食物的營養,比如雞湯之類的,可以幫助身體恢復。她應該也知道這些。"

  "很好。"馬爾福說完直起身子,向赫敏的房門做了個手勢—小精靈已經把門修好了。

  治療師又低頭看向赫敏。

  "了不起,"他又用那種帶著詫異的語氣說道,"可惜啊。真是浪費人才。"

  馬爾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還有您,先生。您的咒語完成得如此出色,非常不可思議。這真是令人印像深刻的合作。您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名治療師的。"

  "一直有人跟我這麼說。"馬爾福的嘴角揚起了虛偽的笑意,"不過,我在聖芒戈候診室裡殺了人,你覺得聖芒戈還會雇佣我嗎?"

  治療師的臉色唰地變白。"那個—我的意思是—"

  "如果沒別的事了,我送你出去。"馬爾福打斷了他的話,大步走出了房間。

  接下來幾天的時間裡,赫敏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每隔兩個小時,就會有一個小精靈拿著一小瓶白鮮香精出現在她的房間裡,向她的左眼裡滴上一滴,然後又迅速消失。

  四天過後,她的視力已經基本恢復到一臂距離左右,但如果超過這個範圍,一切就會變得模糊,只要一試圖集中注意力,眼睛就會感到生疼。

  馬爾福一直都沒有再出現。不過,赫敏好像聽到走廊裡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不消一分鐘,斯特勞德走了進來。

  "我聽說你這個月過得相當糟糕。"斯特勞德邊說邊變出一張體檢台,等著赫敏過來。

  赫敏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坐在邊緣。斯特勞德拿出一小瓶吐真劑,等赫敏張開嘴後,向她的舌頭上滴了一滴。

  斯特勞德對赫敏施了一道常規診斷咒,兩人都對著診斷結果仔細研究著。赫敏左眼的傷已經恢復了許多,鈉水平正常,皮質醇水平極高。

  皮質醇的讀數一直維持在高位,但有一處明顯的峰值。

  斯特勞德嘆了口氣,在赫敏的檔案文件裡寫了幾筆,然後施了一道妊娠檢測咒。

  赫敏早已知道結果了,於是她直直地盯著牆上的時鐘。她的視力依然沒有恢復平衡,因此除非閉上左眼,否則她無法看清數字,甚至是自己的手。

  沉默了許久,赫敏終於回過頭,發現斯特勞德正在對她的生殖系統進行詳細診斷。

  赫敏看不清全部的讀數,但她能大致明白其中並沒有什麼異常。她抬頭瞥了一眼斯特勞德。

  女治療師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赫敏仍能辨認出那個女人揮著魔杖擺弄著診斷結果時那熟悉的緊繃而又憤怒的神情。

  "你還是沒有懷孕。"斯特勞德說得直截了當。

  這句話既是控訴也是譴責。

  赫敏沒有退縮,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現在為止已經不剩幾個人還沒懷孕了,你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其他人是因為—那些種公馬自己有問題。"

  斯特勞德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著赫敏的反駁。

  "也許將官長也有問題。"赫敏最後說道。

  "他沒有。我親自檢查過他好幾次。他的性機能和生育力都非常完美,甚至超常。"

  一想到馬爾福也會被斯特勞德做這些檢查,赫敏就覺得一陣好笑,拼命忍住不讓自己的嘴角開始抽搐。他一定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她心想。

  但是在表面上,赫敏仍舊保持沉默。斯特勞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怎麼與你性交的?事後你有按照指令保持不動嗎?或者有直接去洗澡嗎?"斯特勞德的語氣十分懷疑。

  赫敏知道自己不得不回答這些問題,頓時覺得臉漲得通紅。

  "牆上有鐘,我一直都等到時限過去才會動。洗浴也都是按照指令完成的。肖像都可以作證。"

  斯特勞德眯起了眼睛。

  "那他是怎麼與你性交的?"

  赫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模糊的時鐘,直到她的頭開始突突抽動起來。

  "在桌子上。"

  "什麼?"斯特勞德尖聲問道。

  "他—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桌子,讓我趴在上面。"

  "所以他是從後面做的?"

  赫敏覺得自己的雙頰和耳朵越來越熱。"是的。他做那件事的時候非常—冷靜。"

  "一天幾次?"

  "一天一次,連續五天。"

  房間裡陷入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行吧—"斯特勞德終於接受現實一般地說道,然後彎下身,用魔杖在赫敏腕上的一只手銬上敲了兩下。手銬頓時發熱。

  一分鐘後,房門上響起了一陣尖銳而急促的敲擊聲,馬爾福隨後走了進來,臉上是赫敏過去從未見過的冷酷。當他走向斯特勞德的時候,她只能勉強辨認出他的臉。於是她合上左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找我?"他問。

  "她還是沒有懷孕。"斯特勞德直接宣布了體檢結果。

  聽到這句話,馬爾福並未表現出任何驚訝或失望的神色。

  "那還真是遺憾。"他冷聲應道。

  "確實。事情開始變得有些反常了,我找不到任何原因來解釋這種情況。"

  斯特勞德眯起眼睛盯著馬爾福。

  赫敏的好奇心一瞬間被勾了起來。斯特勞德是不是懷疑馬爾福刻意做了什麼來避免讓她懷孕?他真的動了手腳嗎?為什麼這麼做?他不應該是不顧一切想讓她盡快懷孕嗎?就算他不在乎馬爾福家是否後繼有人,至少為了用他與胎兒相容的魔力來突破赫敏封鎖的那些記憶,他也不可能蓄意干涉才對。

  "倘若她繼續這樣下去,黑魔王可能會開始擔心的。你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是有雙重寄望的。"

  "的確。我知道。"馬爾福冷冷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那麼,如果我就如何提高成功率給出一些建議,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只要能為黑魔王分憂。"馬爾福回答。

  "那就別再用桌子了。"斯特勞德的語氣仍舊尖銳。

  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大概是馬爾福眼中的怒意。

  "好吧。"

  "讓她保持後仰的姿勢,"斯特勞德接著說,"也不要那麼冷漠。"

  馬爾福的唇角揚起一絲冷笑,但還沒等他開口,斯特勞德就繼續補充道:"魔法妊娠可不僅僅像生物學上的受精過程那麼簡單,它需要一種連接。否則我們早就可以利用麻瓜的方法來進行人口再增長了,這對每個人都要方便得多。"

  "真的假的?難道你覺其他種母馬都是因為她們和那群種公馬之間有那種連接才成功懷孕的?"馬爾福慢悠悠地反問。

  "她的魔力非同尋常,你也一樣。"斯特勞德淡淡地說。"根據某些理論,如果父母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就需要更強大的說服力才能制造出生命的火花。除非你能給出其他的解釋。"

  她定定地看著馬爾福,而後者回以絲毫不帶溫度的目光。

  赫敏肯定,斯特勞德確實懷疑馬爾福做了些什麼來干擾她的計劃。

  "行吧。"

  "好極了。"斯特勞德無不得意地說。"畢竟,黑魔王非常渴望能提取那些記憶。如果一直沒辦法懷孕的話,我們就不得不考慮其他'種公馬'了。"

  "在我印像裡,如果要用魔法妊娠來解鎖記憶,好像孩子的父親必須得是攝神取念師吧?如果讓其他人動手可能會導致流產。"馬爾福的口氣略帶尖刻。

  "確實如此。魔法遺傳的相容性確實非常重要。但這並不代表攝神取念師必須是胎兒的父親。比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也一樣能滿足這個條件。我聽說,你父親可能會被召回英國。"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喉嚨發緊,好像快要吐出來似的。馬爾福的表情沒有閃爍,但他的臉色明顯地變得蒼白,即使透過模糊的視線,赫敏也能看得出來。

  斯特勞德帶著一股嘲弄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倒是還沒向黑魔王提過這個主意,但我知道他有多麼渴望取得進展。如果未來有一天我不得不向他提出這個建議,我自己也會感到失望的。畢竟,作為一名科學家,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好奇你們這兩位如此強大的巫師會生出什麼樣的後代。但是…效忠黑魔王才是我的第一本分。所以,如果你們第六個月仍然失敗的話,那我就真的別無選擇,只能提供另外一種解決方案了。"

  "當然,"馬爾福的語氣十分平靜,但赫敏能聽出其中的滔天怒意。"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別的了,將官長。感謝你能撥冗來此。"斯特勞德應道。

  馬爾福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

  [1] Cross-continental apparition. 此處根據原文想要表達和強調的意思,還是譯作洲際幻影移形。後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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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赫敏驚恐萬分地坐在體檢台上。斯特勞德的羽毛筆在赫敏的檔案文件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與此同時,牆邊仍然沒完沒了地傳來單調的時鐘嘀嗒聲。

  她覺得口干舌燥,嘴裡似乎有一股酸味,掙扎著想要咽一口唾沫。她試著平穩地呼吸,卻覺得喉嚨仿佛閉合了一般。她只能渾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努力不讓自己因為想到要被交給盧修斯·馬爾福而昏厥。

  盧修斯·馬爾福就是個瘋子—比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瘋得還要厲害。他總是破壞一切規則,肆意越界行動,卻每次都能靠著巧舌詭辯保住性命。他原本可以痛快地殺死亞瑟·韋斯萊,卻最終選擇詛咒他,奪去了這位韋斯萊家頂梁柱的思想,再把他完好無損的身體丟給他的家人照顧和哀悼—他親手把一個偉大慷慨的父親變成了一個無助幼稚的影子。他還用一道可怕的壞死詛咒的變咒攻擊了喬治,逼得赫敏不得不在喬治神智清醒的時候為他做大腿截肢以保全他的性命。他還當著赫敏的面,一邊把羅恩渾身的血都變成了液鉛,一邊猙獰地狂笑不止。

  赫敏覺得自己可能會暈倒,或者突然崩潰尖叫。她的頭突突直跳,整個房間都在眼前飄搖。

  她的身子開始搖晃。

  "怎麼了?"斯特勞德問。

  赫敏瑟縮了一下。

  "你—剛才威脅要把我交給盧修斯·馬爾福。"赫敏說。

  "我希望事情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斯特勞德淡淡地回答。

  "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呢?"

  "那麼,我們可以想辦法進行監督,如果你擔心盧修斯越界太過的話。不過很遺憾,這個月不能給你吃助孕劑了。我會送些魔藥來,至少讓情況變得容易些,也許還能提高你們成功的幾率。"

  赫敏陷入了沉默,不再說話。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精神上的壓力逼出病了,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自我毒害。

  馬爾福直到臨近深夜才再次來到她的房間。她無精打采地看著他:他神情冷酷,下巴緊繃,眼神冰冷,但同時透著疲倦。他可能又去追捕鳳凰社的最後一位成員了。又或許他是在擔心他父親突然發起瘋來就不顧他的計劃過早地殺了她。

  她打量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他究竟為什麼要故意不讓她懷孕。赫敏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思考,卻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她仔細考慮了各種可能性。

  也許,他是因為一想到她會是他繼承人的母親就覺得反感,但赫敏對此表示懷疑。首當其衝的反面證據就是,除了把"泥巴種"當作她的名字,他幾乎完全不關心血統純度。他既沒有把伏地魔的勝利看作是純血優越性的證明,也沒有把赫敏的監禁歸咎於她肮髒的血統。每當談及戰爭,他總是提到雙方主要的差別在於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對立。

  赫敏的經驗告訴她,偏執狂總是對自己偏執的對像有著過分且強迫性的關注。早年身在霍格沃茨的德拉科·馬爾福只是盲目地對著他父親的偏執鸚鵡學舌。而如今的德拉科·馬爾福—赫敏完全不知道令他偏執的到底是什麼。

  假如阿斯托利亞說得沒錯的話,這個對像大約就是赫敏。

  但赫敏不知道自己應該去相信什麼。

  馬爾福總是能為他此前的種種行為給出合理解釋和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是他到底為什麼不想讓她懷孕?她無法想像這究竟會對他的哪一項計劃有所幫助。

  一直以來,她的確都是不想懷孕的,但現在,在知道為了確保她能懷孕,伏地魔和斯特勞德會做到什麼地步之後…

  她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情就覺得反胃:想到馬爾福要"不那麼冷漠"地和她在床上"性交",想到懷孕,又或者是因未能懷孕而被轉移到盧修斯那裡…

  不會有什麼好的選擇,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直到最終逼得她精神崩潰。

  她無法停止思考這些問題。每當她想到這些所謂的選擇,她都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大病一場。

  馬爾福對她的眼睛施了一道診斷咒,仔細地端詳著那處。

  "你現在能看見多少?"他問。

  赫敏突然大笑了起來。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好幾年之前。但他的問題真的很有趣,甚至有些滑稽。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已經陷入了徹頭徹尾的恐怖,可是不知為何,馬爾福此時此刻的首要關注點竟然是她的視力。他把她囚禁在自己家裡,奉命強奸她,居然還同時關心她的視力。

  她實在忍不住,笑個不停,越來越歇斯底裡。然後笑聲變為了哭聲。她不停地哭,整個身子都在床沿搖晃著。馬爾福則一直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過了二十分鐘,她才終於停止了哭泣。然後她就坐在原處,一邊抽噎一邊伸手捂住眼睛,試著慢慢地呼吸。她覺得內心一片空虛,仿佛剛才已經把身體裡的一切全部哭了出來,現在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殼。

  最後,她恢復了平靜,只是偶爾喘口氣。她雙眼盯著地板,只希望自己能立刻死掉。

  "感覺好點兒了?"

  她嘴角微微抽搐,疲累地聳了聳肩。

  "比'好點'還差一點,和從前一樣罷了。"她說完看著他的手,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抽動。她抬頭看向他。

  "這次你又是因為什麼事情被折磨了?"她問。

  他扯起一絲哂笑,將魔杖插進右臂的袖子中。"顯然你最近都沒怎麼關注新聞。就算沒有《預言家日報》的確認,人們也已經通過他們那種巨大的集體智慧得出了'我就是將官長'的結論。"

  這條消息瞬間勾起了她的好奇。"因為蒙塔古的事?"

  他聳了聳肩。"可能與這個有關吧。但我懷疑更重要的是因為我出現在羅馬尼亞,正巧與將官長到訪的時間相吻合。歐洲其他一些國家的媒體受到的控制要比英國的少得多。只要一家報紙開始討論這個,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黑魔王的二把手了。當然,之前的匿名是為了保護我。"

  "當然,"赫敏接道,"但你也為此受到了懲罰。"

  "其他人全死了,"他語氣冰冷,"而我只是受罰而已。"

  "這麼說,這次只是兩分鐘的鑽心咒了?"赫敏尖刻地問。

  "五分鐘。"

  赫敏緊盯著他,覺得自己的臉色已經嚇得發白。而他卻對她淡淡一笑。

  "不用擔心我,我好心的小治療師。那已經十幾天前的事了,我現在活得很好。"

  然後他們同時停頓了一瞬。

  "你為什麼要殺蒙塔古?"她在床上連續躺了幾天,心中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如果他想殺蒙塔古,為什麼那天晚上不立即動手?又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面前這樣做?

  馬爾福的嘴角勾了起來。"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問這個呢。但我以為原因應該很明顯,他蓄意公然地干擾、甚至危及我的任務,盡管我已經反復警告他不許以任何方式對你動手動腳,但他仍然死性不改。我本來可以做得更正式一些,但很遺憾,由於這次羅馬尼亞的公務,我的時間不太夠。"

  "所以你就在聖芒戈殺了他?在候診室中間?"她有些疑惑。

  "事實上,我本來打算在他的病房動手,但他居然想逃,我就只好即興發揮了。現在,如果你已經問完了,我想我們應該照例開始攝神取念環節了。"

  他沒有通過她的眼睛進入她的思想。赫敏並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什麼關於眼部受傷後使用攝神取念的治療方面的文獻,但馬爾福顯然決定不去冒這個險,於是他直接用自己的意識刺穿了她的頭骨。

  這比此前的幾次都要疼一些。但在他強行侵入之後,疼痛便稍稍減輕。赫敏真希望能有什麼方法,在他翻閱她的思想時能讓自己抽離出來,但攝神取念術直接把施術者和受術者同時拖入了後者的腦海。馬爾福看到哪裡,赫敏也就跟到哪裡。

  思想中並沒有解封什麼新的記憶,有的僅是對那些老舊回憶的再復述,尤其是金妮哭泣的部分。赫敏好像每一晚都會夢到那一幕,每一次都是相同的場景和內容,每一回都在同一處地方戛然而止。

  之後,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始檢查她近期的記憶。關於蒙塔古的,阿斯托利亞的,以及在他出現前和離開後斯特勞德問的那些問題。

  當他抽離她的腦海時,赫敏覺得自己的意識好像已經崩塌了。再次經歷這一切實在太過痛苦,她只能拼命地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精神崩潰,直到她覺得牙齒可能會因此碎裂。

  她翻過身子,緊緊蜷成一團。

  馬爾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但只是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她躺在床上,盡力不去想任何事情,希望自己能把思緒完全關閉。

  恐懼就像一張裹屍布,將她整個人吞噬其中,全身都仿佛被鬼魅一般的寒意籠罩著。

  她沒有辦法擺脫這種感覺,甚至懶得去嘗試。

  斯特勞德離開後的第二天,赫敏自春分以來頭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間。她一直在莊園北翼漫無目的地、沉默地徘徊游蕩著,從一個房間走進另一個房間,又從一扇窗戶走到另一扇窗戶前。

  隨著左眼漸漸恢復,她也終於能看清周遭的事物,並發現春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降臨在這座莊園裡。那些寒冷灰暗的英格蘭田園之中,開始有嫩綠的微光從枝椏的尖梢和深色的土壤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看著春日之景在眼前徐徐蔓延,這感覺就像希望復蘇了一般。

  除了—赫敏的內心。那裡如今空無一物,仿佛有人把手伸了進去,從她生命的核心之中取走了什麼東西。曾經滿是希望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無盡的痛苦與腐爛。

  但是—春日依然很美。

  面對這一番景像,赫敏驚訝地發現,這個世界上仍有如此美好和純潔的東西。難以置信。

  這並非理智上的感受。從理智上來說,赫敏確實明白,伏地魔的統治並不會抹去夜空中的繁星,也不會破壞斐波那契數列,更不會玷污春天的第一支番紅花。真正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她竟然仍能用自己的雙眼看到這種美。

  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那些冷酷和醜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讓她以為,她所能看到所能觸及的一切都將是冷酷而醜陋的。

  她望向庭院之中—新的生命已經在春意中盎然煥發。赫敏的心裡卻有什麼東西突然枯萎了下去。

  如果她有了一個孩子…那一定是個完美無瑕、纖塵不染的生命,肌膚白淨、細滑、粉嫩,眼神裡是無盡的信任,期待世界以善良回贈它。只要有任何人向它伸出手,它也同樣會將手伸向他。那會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如春天一樣般純粹,如夏天一般甜美。

  但是之後—它就會被帶走。而赫敏會死。她的孩子會被母親撇下,受訓,受傷,內心不斷扭曲,直到變成另一個像馬爾福、阿斯托利亞還有其他所有食死徒一樣的怪物。

  赫敏倉皇地逃離了面前那扇窗戶,走向北翼內側的其他房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她不願再去想春天、生命、孩子、美麗,還有善良。

  她不願再去想那些曾經存在、現在卻已經被摧毀的美好事物,又或者是那些仍然存在的美好。它們已經將恐懼變成了一種更嚴酷的解脫,最終讓一切的思考、呼吸和生活都變得無比痛苦。

  如果,一個人只要求死的心意足夠強烈,他就能如願的話,那該有多好。

  她吃不下東西。甚至連水都咽不下去。當斯特勞德的注意事項便條連同五劑魔藥被送來時,她也毫不猶豫地把它們一股腦塞進浴室的櫃子裡。

  恐懼日復一日、越來越緊地纏繞在她的心頭。她知道,自己下一次的排卵期越來越近了。

  這一天,馬爾福出乎她意料地突然走進她的房間,她幾乎哭了出來。

  他凝視著她,神情緊繃得幾乎開裂。

  她仿佛觸電一般猛地站起身來,而後又僵在原地。

  兩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馬爾福看上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不自在。

  "我覺得提前告訴你只會讓情況更糟。"馬爾福一邊解釋,一邊仍然注視著她。

  "我—還沒有准備好…"她囁嚅著,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你每天早上都洗淋浴,我又不需要你洗得太多。"他厲聲說道,朝她走近。

  顯然,那幅肖像仍在將她的一切行動一五一十地彙報給他。

  赫敏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著他,感覺就像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去他房間的那個晚上—她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抖,想著是不是應該走過去躺在床上。

  他會想讓她躺在床邊還是中間?

  他從袍子裡拿出一只小瓶遞給她,同時命令道:"喝掉。"

  她接了過去,瞧了瞧瓶中魔藥的稠度和顏色—緩和劑[1]。然後她拔開了軟木塞。

  他看著她將魔藥咽了下去。

  她覺得魔藥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她的下頜和肩膀放松了下來,顱骨底部那股扭曲的緊張感也減輕了。在過去的十二天裡,她的胃一直如繩結一般越擰越緊,現在終於得到了一絲緩解。

  赫敏服下緩和劑的同時,馬爾福又將手伸入長袍,拿出了第二劑魔藥。赫敏吃驚地看著他將那瓶魔藥吞了下去。

  但這似乎不像是緩和劑。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之處的話,那就是馬爾福在服用後,面色反而變得更加緊繃和憤怒了。

  是性欲魔藥嗎?赫敏根本沒想過馬爾福也會喝下什麼東西。他之前一直都會喝嗎?除了第一次,其余那二十幾個晚上,赫敏完全沒有看他一眼。不過即使如此,他也可能在她背對著他的時候喝下什麼東西。

  他為什麼會需要魔藥?斯特勞德對他的評價可是"完美"、"超常"。

  大概他是真的不喜歡強奸。

  "我—?我是不是—?我應該躺在床中間還是床沿?"赫敏強迫自己問出了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中間。"良久之後,他才短促地說道。"畢竟,我被要求'不要那麼冷漠'。"

  赫敏轉過身,面向她的床。

  她的床。

  她每天晚上都睡在這裡。

  這是她所擁有的,唯一能帶給她慰藉和安全感的地方。

  她的床。

  她還能—去哪裡呢?如果比起他的父親,她寧願面對他,那這還能算是強奸嗎?

  她咬緊嘴唇,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緩緩走向床邊,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在床沿坐下,挪到床中間,強迫自己後仰躺下。過了片刻,馬爾福朝她走了過來。

  他已經脫下了外袍,身上只穿著一件襯衫和一條長褲。

  他一走近,她便瞬間緊張起來,感覺自己的下巴又開始緊繃,只能盡量控制牙齒不要打顫。他向她靠近時,她拼命忍著,不讓自己過度呼吸,睜大的雙眼已經滿是驚恐。

  她的樣子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閉上眼睛就好,"他的聲音很低,"我不會弄疼你的。"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感覺到床墊在身下起伏,然後試圖集中精力調整呼吸的節奏。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當她強自壓抑著不讓自己過度呼吸時,一股森林泥土的氣息忽然撲鼻而來。

  短暫地停頓之後,她感覺到他把她的長袍推到一邊,身體來到了她的雙腿之間。

  她的雙腿之間。就像蒙塔古那樣。

  那些鋒利,冰冷的碎石。

  啜泣聲從她緊咬的牙關中逸了出來。她一陣瑟縮,身體緊張得開始發抖,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感覺到指甲都不斷地嵌進手掌之中。

  "我不會弄疼你。"馬爾福在她的左耳邊輕聲說道。

  她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回答。比盧修斯好多了。天哪—她甚至想都不敢想。她的身體猛地一抽,又強忍下了一聲嗚咽,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

  "呼吸—就好。"他在她的耳邊說道。

  她聽見他低聲念出潤滑咒,下一刻便沉下身子進入了她。

  她盡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於感受胸腔的擴張和收縮,或是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楚。

  她能感覺到馬爾福輕淺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能聞到他衣服上雪松油的味道。還有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他在她體內的粗長。

  她一點也不想感受這些。而她不得不去感受。他無處不在地環繞著她。感受到他在她身體裡,感受到他覆在她身上,那麼真實,避無可避。她沒有辦法像從前伏在桌子上那樣將自己的思想抽離出去。

  她想求他停下來。

  比盧修斯好。比盧修斯好多了。

  可她只想讓這一切都停下來。

  她並不是有意的—但她能感覺到淚水從眼角滑落,盡管她已經強忍著不要在他身下哭泣。

  最後,他的動作忽然一頓,接著伴隨著一聲低吼射了出來。

  下一刻,他迅速抽離她的身體,從床邊退開。

  赫敏睜開眼睛,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試著讓呼吸平穩下來。她聽見浴室裡傳出了嘔吐聲。

  然後是馬桶衝水的聲音,再是水龍頭的流水聲—持續了好幾分鐘。

  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不去想她此刻不能動彈的事實,也不去想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已經盡可能地考慮周到了。

  這確實很奇怪。他明明是如此的冷酷、漠然、嗜殺,大庭廣眾之下將一個活人開膛破肚都不會眨一下眼,但強奸卻觸及了他的底線。

  事後他總是會嘔吐嗎?還是說,因為這一次他不得不看著她,所以情況比之前更糟?

  也許,是他認識的某個人出了什麼事。某個他曾在乎、關心的人。這或許也和他能毫無顧忌使用殺戮咒的能力有關。

  待他終於從浴室裡出來時,臉上繃緊的神情似乎已經消失了,就好像他已經無法再保持那幅模樣一般。他臉色煞白,疲憊不堪,看上去比她之前任何時候所見的樣子都要痛苦。

  此前,他在事情完成之後總是片刻都不停留,在她能看到他之前便離開房間。也許那些時候他也是這樣難受。

  他似乎—很在意她。他並沒有直接問她什麼,而是在房間另一頭仔細打量著她。

  "對不起。"話音一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隨即眨了下眼睛。

  她為什麼要向馬爾福道歉?剛才那句話就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他聞言驚訝地望著她。她努力組織語言,試圖澄清。

  "我不該哭的。你不是—"她頓住,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不是最糟糕的強奸犯嗎?

  "這一切—只是—讓我想起蒙塔古。"她最後說道,瞥開目光。

  "但願明天能容易些。"他語氣生硬地說完,將自己的長袍召喚回手邊,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

  赫敏依舊躺在那裡,看著時鐘的分針在表盤上慢慢轉動。十分鐘早已過去,她仍是一動不動。也許,如果她等得再久一點,她就會懷孕,然後她就再也不必躺在那裡忍受著被—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馬爾福對她所做的事。

  雖然,從一般概念和場景的角度來看,這確實可以被歸類為"強奸",但她覺得這個詞語與所發生的事實並不完全相符。這不是做愛,不是上床,不是交合,不是發生關系,甚至不能算是"占有"。交配—這也許是一種符合前幾個月狀態的說法,在他還用桌子的時候。但如今—對他們任何一人來說,這個不帶任何主觀感情的臨床術語,都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種過於真實的、相連的、痛苦的現狀了。

  沒有一個詞語能准確地形容它。

  她由衷地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被任何男人碰。她不願去想明天馬爾福又會來到這裡重復一切的事實。

  這個關於未來的念頭在她整個腦海裡飛快地盤旋打轉,讓她恐懼得幾乎反胃。然而,只要一想到以後可能不是—

  她可以忍受馬爾福。但她覺得自己絕對忍受不了盧修斯。

  她翻過身,躺在床褥上睡著了。

  作者注: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提一下,上周我重新修改了本作的前兩章內容,不過並未涉及重要調整,也沒有任何情節改動,只是覺得自己當初的寫作質量不夠完善,用語措辭和後文略有出入,所以我將那些章節重新潤色了一下。我只是認為我有這個義務告知大家,以防有讀者在回顧之前章節時發現有部分內容與原先不一樣,卻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所以我需要再次申明,這次修改對於故事情節沒有任何影響。

  另外,我想說的是,非常感謝大家的留言,我非常高興能夠讀到它們並了解各位的想法。我衷心希望我能夠逐一回復,但多數時候我實在分身乏術。為了不破壞你們的任何想像,我只能統一回復一個鬼祟的Emoji表情了。但我真的非常高興能得知大家的感受和反應。非常感謝你們的好意和鼓勵。

  [1] 原文為calming draught,即鎮定劑。但根據用藥場景及藥效描述,此處應該為緩和劑(Draught of Peace)。本章及後續章節中,作者曾多次將兩種魔藥名混淆使用,但這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魔藥,前者針對精神崩潰,後者針對焦慮。為避免誤解,本譯文在往後的相似語境中均譯作緩和劑,並不再添加額外注釋。


第22章

  作者注:

  溫馨提示,敘述描寫並非等同於作者的認可。本作采用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故此必然會涉及一些視覺曲解和被錯過的、誤會的事件。

  第二天早上,赫敏吃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去到走廊裡那間有花灑的浴室中開始淋浴。熱水在她四周飛濺,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能讓身體感到舒適的事情。

  她合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最後滑坐在地上,抱著雙膝,緊緊閉著眼睛,努力不去回想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她繼續專心洗浴。

  顯然,魔法在許多方面都被嚴重低估了,源源不斷的熱水供應大概就是其中之一。水溫從來不會下降,水流也從來不會耗盡,就這樣傾瀉而下衝到她的身上。就算她在這裡淋上一整天,花灑裡流出的水也依然是溫熱的。

  過了許久,她終於強迫自己關掉水龍頭,走出淋浴間來到潮濕的浴室中央,試圖集中意志力擦干身體。

  她從未感到如此沒有動力,就連"生存"都仿佛變成了一條不公平的要求。

  赫敏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能有一本書可以讀—除了報紙,什麼都行。她已經對新聞感到無比厭煩。

  也許,她會出門散散步。自春分以後,她還沒有去過戶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再次走近那些樹籬。不過,她或許可以沿著其中的某條小徑走一走,看一看樹上新長出的嫩芽,數一數已經開出花苞的水仙,或者做些別的事情。

  她裹著浴巾走出浴室,穿過冰冷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的長袍。

  她把衣服平攤在床上,解開浴巾,低頭打量著自己的身體。

  先前蒙塔古留下的那些傷痕已經完全消失了,但右胸內側仍然有一處疤痕。

  赫敏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那裡。這一處疤痕非常深,也許得用一道更特別的治療咒語才能修復。傷疤周圍的一整塊區域都有一種略略緊繃的感覺。

  當初的傷一定極深,受損的已經不僅是皮下組織。一般的治療魔咒都是針對皮膚和肌肉的修復,也許確實有一種專門用來修復乳房組織的咒語,但赫敏一時想不起來。她閉上眼睛,試著回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學習過這個。

  她想起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治療咒語書。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她都用咒語把它縮成口袋大小,然後隨身攜帶。書頁上到處都沾上了血跡和魔藥,因為許多時候,她都沒有時間去清理那些污漬,於是它們就那樣滲進了書頁裡。書中最重要的部分都因為翻閱多次而卷了角,多到根本數不清,空白處寫滿了她的筆記。

  這是鄧布利多死後,她買的第一樣東西。她記起了那天在霍格沃茨禮堂裡,一只體型碩大的貓頭鷹飛了進來,將包裹丟進了她的懷裡。

  彼時,其他所有人都在討論重啟DA的活動、購買黑魔法防御術的書籍,但赫敏已經開始學習治療。這就是一切殊途的開始,她和抵抗軍中其他同齡人之間的裂隙自此慢慢擴大。

  他們在練習鐵甲咒和昏迷咒的時候,她則找到了龐弗雷夫人,請求她教導自己。

  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和龐弗雷夫人呆在一起,將這位校醫傳授的每一句治療咒語和高級診斷咒語都熟記於心,同時學習其他需要注意的症狀和體征。

  治療咒語的施放是一項對精細度要求極高的工作—不容絲毫差錯。它需要施咒者排除一切干擾,專注於治療,以細致入微的控制力引導魔法,確認正確的咒語,針對所面臨的症狀調整音調的變化,然後精准無誤地施咒。

  治療師並不像麻瓜醫生那樣使用手術刀,但從魔法的角度來說,治療工作對於魔杖動作的精細度要求幾乎與手術刀相差無幾。

  赫敏曾經背誦過一張又一張的人體解剖圖,讓自己記住每一處細節,以訓練在面診時僅憑雙眼觀察就能快速診斷的能力,以及將傷者身上所有的相關信息拼湊在一起從而找出症結的效率。

  到了晚上,她便前往地窖,跟著斯內普學習魔藥。

  一整天學習的部分都結束後,她會縮在圖書館的一處小角落裡,翻看一本又一本書,幫哈利尋找他可能用得上的咒語,直到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慢慢地,她與朋友們都疏遠了。

  鄧布利多死後,他們義憤填膺,但同時仍保持樂觀,始終被一種代表堅定信念的火焰驅使著行動。然而對於赫敏來說,就算早在那個時候,她的心裡也無法容下這樣的火焰。她所了解的知識和技能越多,她對戰爭的信心似乎就越小。其他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要讓大家活下來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她無法對其他人的樂觀心緒產生共情,這讓他們非常生氣。她可是哈利的朋友啊,她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她為什麼那麼執著於讓每個人都感到害怕?她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都聰明嗎?她甚至連守護神咒都再也用不出來了。如果她多花些時間練習黑魔法防御術,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病態了。

  並非是他們沒有認真對待這場戰爭,只是他們的視角變狹窄了而已。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一場光明與黑暗、善良與邪惡的較量,而光明總會獲勝。那些故事和史書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誠然,一定會有人犧牲,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忠於的事業和信仰,他們死得其所,毫無畏懼。

  最終,赫敏再也不對他們說些什麼,只是拿著她的書靜靜地離開。就算告訴他們"史書永遠是由贏家書寫的"這一事實,那又能改變什麼?就算告訴他們,在麻瓜世界裡一樣有許多的戰爭,而生命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彈藥,除了在身後留下白紙黑字的傷亡名單和成排的墳塚之外沒有絲毫意義,那又能改變什麼呢?

  或許,他們確實需要相信些什麼來支撐自己吧。但赫敏不能這樣做。她必須時刻做好准備。於是她埋頭於治療、魔藥和書本,直到魔法部倒台,戰爭正式打響。

  她匆匆被送往法國學習,沒過多久便因為法國情勢急轉直下而轉移至阿爾巴尼亞。然後是丹麥。再然後是—奧地利?不對。

  在奧地利之前,她還去過別的地方嗎?感覺這些記憶之間有一處缺口,其中一片模糊。赫敏努力想撥開那片迷霧。她一定是在哪裡學習。但那會是哪裡呢?她又為什麼獨獨忘了這一處?她強迫自己的思想朝著那片模糊的方向前進,然而依舊是一片朦朧。一盞散發著微弱金色光亮的燈。灰塵。舊報紙的氣味。干燥的。綠色的。還有安然躺在她手心裡的、那條細項鏈。

  沒有別的了。她又用盡全力再試了一次,但是那些記憶直接從她腦海中消失了。現在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就像她想不起修復乳房組織的咒語一樣。

  她對自己輕輕嘆了口氣。

  記憶的缺失讓她愈發感到不安。

  有時候,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知道戰時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只記得自己是一名治療師。只是一名治療師,以及一名魔藥師。

  但從某個時候起,她已經偏離了原先的那個自己。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又是何時發生的。

  她什麼時候變成了伏地魔口中的危險人物?那個把半座監獄炸為平地、燒著了滿天的攝魂怪、還用帶毒的刀刺傷了格雷厄姆·蒙塔古的人?

  赫敏完全不知道那個版本的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她實在很難相信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那個神秘的女巫似乎已經被埋葬在霍格沃茨的黑暗之中。如果沒有從伏地魔、馬爾福以及蒙塔古那裡得到的二手信息,赫敏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如果她身上沒有那麼多無法解釋的傷疤,她大概會認為他們全都在說謊。

  她低頭看了看左手腕,用指尖撫摸著胸骨和鎖骨上零散的銀白色傷疤,以及第七和第八根肋骨之間那道細長的疤痕。

  斯特勞德說過,她的神游狀態既不是精神分裂也不是多重人格,但赫敏卻覺得事實就是這樣。因為那個名叫赫敏·格蘭傑的女巫—就像她自己所知道的那樣—絕不會為了闖進監獄而把半座建築夷為平地,同時殺死了其中無數的人,就算是為了金妮,她也不會這麼做。赫敏絕對不會在一次營救任務中把其他不相干的人變成間接的犧牲品。她也根本不知道怎麼去點燃滿天的攝魂怪。她甚至從沒有隨身攜帶過任何帶毒的刀具,更不用說學會如何用它去傷人。

  她腦海裡的信息和認知有一處巨大的空洞,她不知道該怎樣調和。

  她穿上長袍,走下樓梯,在游廊的大門前搖擺不定。外面的空氣已經變得溫暖,散發著土壤肥沃的氣息,還帶著淡淡的甜香。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巨大的水仙和鳶尾花壇,這些花草似乎是前兩周才剛剛長出來的。鳥兒們就在這樣一片溫暖的春意中肆意歌唱。

  仿佛趁著赫敏躺在她那間昏暗臥室的那些時間裡,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自然揭開了冬季留給它的面紗,不再如以前那樣與赫敏生命中的寒冷陰郁形影相吊。世界將她獨自拋在了身後,它已經重獲生機,而赫敏卻依然被困在這座冰冷刺骨、死氣沉沉的牢籠裡。

  她轉身走了回去。

  她不想感受到春天的悸動跳躍於肌膚之上,或流淌於血脈之間。她也不願體驗到生命的活力環繞於身體之外,或充斥於內心之中。

  托普茜在晚飯前來到了她的房間。

  "你現在必須做好准備。"小精靈尖著嗓子對她說。

  這比馬爾福以往會來的時間要早了好幾個小時。赫敏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樣的改變。對她來說,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她害怕得渾身發冷。

  她走進浴室洗澡,然後用顫抖的雙手抓著毛巾擦干身子。她想起了斯特勞德之前送來的魔藥。昨天晚上她太過緊張,把它們全部忘在腦後了。

  穿好衣服後,她從浴室櫃子裡拿出一小瓶魔藥。這不是緩和劑,無論是顏色還是稠度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她輕輕嗅了嗅,發現氣味十分濃烈,還帶著些柑橘和胡椒的味道。她在指尖上滴了一滴,送進嘴裡嘗了嘗,味蕾感到一陣溫暖和淡淡的甜味。

  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不再因為焦慮而感到那麼冷了。

  她將整瓶魔藥喝了下去,感覺到一陣熱流順著喉嚨湧進食道,然後到達胃部。隨後,那股熱流似乎由內而外散發了開來,遍布她的全身。

  皮膚突然刺痛起來,變得格外敏感。赫敏愣了一瞬,下一刻便驚恐得倒抽一口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瞪大眼睛盯著鏡子。她的臉頰漲得通紅,眼睛睜得大大的,正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倒影。她用手捂住嘴,踉踉蹌蹌地退了回去。

  斯特勞德給了她一劑性欲魔藥。

  赫敏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盡力消除魔藥帶來的灼燒一般的影響,卻同時想要放聲大哭。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了。

  赫敏雙手止不住地發抖,試圖想出一些解決辦法來中和藥效。她抓起洗臉池邊的杯子,灌滿自來水,大口大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下去,希望能把魔藥從身體裡衝走。但是沒有用。體內的熱流不斷往下身湧去,直衝她的小腹。

  她腳步不穩地走回臥室,完全想不通斯特勞德為什麼要這麼做。

  懲罰馬爾福對於繁育計劃的干涉是一回事,但是設計赫敏讓她自願服下性欲魔藥—這種毫無人性的殘酷簡直令人發指。

  赫敏搖搖晃晃地爬到床上,閉上眼睛仰面躺下。也許,只要她保持不動彈,再集中注意力,就會感覺好一些。

  房門被打開的哢噠聲讓她渾身一縮。

  她睜開眼睛,發現馬爾福就站在門邊,冰冷緊繃的神色和前晚如出一轍。他解開外袍的系扣,聳了聳肩,袍子便滑了下去。

  他一邊注視著她一邊穿過房間向她走近,將外袍搭在床沿,低頭看著她。

  "你還要再來一瓶緩和劑嗎?"他問。

  緩和劑或許確實會有幫助—赫敏在心裡盤算著—這也許能緩解這種灼燒一般的生理反應。於是她猛地點點頭,坐起身來。

  她從他手裡接過藥瓶時,他的手指在她的手上輕輕擦過的觸感,令她咬著舌頭才不至於喘息出聲。

  她拔掉瓶塞,一口將魔藥吞了下去。與此同時,馬爾福也喝下了他自己的魔藥。

  然而,緩和劑讓狀況變得更糟。她身體的症狀沒有得到絲毫緩解,反而愈加放松了下來。她本想把藥瓶遞回給他,卻手上一滑,讓小瓶掉在了床上。

  她雙手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馬爾福緊盯著她。

  "怎麼了?"他問道。

  "斯特勞德治療師送來了五瓶魔藥,說是—能讓情況變得容易些。"她邊說邊抹掉臉上的淚水,定定地盯著床上的被子。"昨天我忘記了…但今天晚上,我在你來之前喝了一瓶。我還以為那是緩解焦慮的藥,還特意事先測試了一滴的藥效…但我沒辦法用咒語去分析成分,所以我就直接喝掉了…可是—"她哽咽了一下,"那居然是一種催情藥。"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

  "你簡直是個白痴!"馬爾福終於吼出了聲,"問都不問就把藥喝下去?!"

  赫敏一陣瑟縮。

  "上次我問你要給我喝什麼藥的時候,你純粹出於惡意把它硬灌進我嘴裡。難道這次我就該假設情況會有所不同嗎?"

  馬爾福沉默了。可是他的憤怒依舊顯而易見。他站在那裡,怒視著她,周身的空氣就像火焰周圍的熱浪一般,幾乎扭曲了他身體邊緣的輪廓。

  "你簡直是個白痴。"他最終又重復了這句話。

  赫敏只想把自己蜷成一團。

  身體裡那股燥熱讓她心煩意亂,她覺得渾身上下又熱又敏感,卻又覺得極度的空虛。她想要被觸碰。已經很久沒有人觸碰過她了…

  不。不。不。

  她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你能再等一會兒,晚點再做嗎?我相信過幾個小時就會好的。"

  "不行。我臨時接到命令,今晚要去法國,所以我才會提早過來,明天我也要很晚才會回到莊園。"馬爾福答道。

  赫敏輕輕抽泣了一聲。

  "好吧。"她哽咽著,強迫自己躺回床上。"那—做就是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試圖集中注意力,從一千開始倒數,每次減數翻倍。

  減一。

  九百九十九。

  減二。

  九百九十七。

  減四。

  九百九十三。

  減八。

  九百八十五。

  她感覺到馬爾福把她的袍子推到一邊,不禁渾身發抖。

  減十六。

  九百七十九。[1]

  減三十二。

  馬爾福漸漸靠近她核心的手指突然打斷了她對減法的專注。她猛地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馬爾福低下頭,望著她那雙因為驚恐而睜大的雙眼。

  她抬頭看著他。她以前從來沒有把他看作一個性感的人。盡管過去五個月裡他一直讓她趴在桌子上,但是他身上"性"的部分似乎從未真正引起過她的注意。他冷酷且危險,也確實長得好看—但這只是客觀美學上的形容,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而不是某種體內流淌著熱血的活物。不是她想與之有什麼身體接觸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想要被他以任何方式觸碰。

  可是現在…她只想感受他的唇貼著她的,感受他的手撫在她身上,感受昨天晚上她拼命想要擺脫的他的重量—她想要感受到一切,感受他沉下身子壓著她、進入她。

  下身近乎沸騰的興奮感讓她的大腦完全麻木。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她會需要什麼東西進入她的身體。但現在她躺在那裡,只覺得如果他再不碰她,她就要尖叫起來。

  她沒有想過第二晚會比第一晚更糟。而事實上它比第一晚還要糟糕成千上萬倍。

  她強迫自己再次閉緊雙眼,這樣她就不會再去凝視他的臉,不會再去把那些她以前從沒注意到的、關於他的細節一點一滴地記在心裡。他臉上近乎透明的絨毛,突出的顴骨,瞳孔裡折射出的光芒,薄薄的嘴唇,潔白的牙齒,下顎精細的線條,還有那向下消失在黑色襯衫領口裡的、膚色蒼白的喉嚨…

  "開始吧。"她強忍著不讓身體開始蠕動,幾乎哭了出來。

  片刻之後,她便感覺到他擠進了她的入口,滑入了她的身體,於是她立刻抬起腰臀,只希望讓他更加深入。

  她用雙手緊捂住臉,試圖將思想抽離身體,然而她只能對著掌心不停地喘息著,感覺身心都已經被摧毀殆盡。

  她不住地發抖。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有多希望他能動起來,越快越好,越用力越好。

  嗚咽聲不斷從她的喉嚨裡溢出,而她根本沒有將之壓抑住的意志。她僵硬地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身體,盡量不要表現出任何反應。

  可是,身體裡欲望愈發強烈。她咬緊嘴唇,拒絕屈服。

  只要堅持就好。他很快就會射精,然後一切就結束了。她可以讓那該死的魔藥繼續留在身體裡,讓它自己燒盡。當他的頂端觸及她的盡頭,他抽插的幅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力道也越來越猛。他微微加快了速度,而她拼命地咬住舌頭,努力保持不動。

  然後—

  她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嗚咽。

  她整個人都在他身下開始痙攣。她感到自己緊緊包裹住了他。他又衝刺了數次,繼而隨著一聲痛苦的低吼渾身顫抖起來。

  沒過一會兒,他便猛地抽離了她。她還沒來得及完全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扯過床邊的外袍,直接幻影移形離開了房間。在他消失的前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臉—面色煞白,仿佛快要暈倒。

  她躺在床上哭泣著,頭腦漸漸地清醒了過來。現實如同苦澀的毒藥一般,慢慢地滲入、侵蝕了她,她這才意識到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

  就在剛才,她經歷了她記憶中的第一次性高潮。

  她不知道,自己被送給馬爾福之前到底還是不是處女。如果她不是,那麼關於失去貞操的記憶也只是她腦海中丟失的眾多細節之一。對於她的大腦來說,選擇保護這段記憶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很有可能,她在戰爭期間完全沒有性生活。

  這一切都像是外來之物一般。沒有任何跡像表明她的身體對這些事情是感到熟悉的。

  性欲魔藥顯然改變了某些事情。她害怕這是一種永久性的改變,也害怕自己身體裡之前一直沉睡的那一面被這些生理性入侵所喚醒。

  之後的十分鐘,赫敏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時限終於過去後,她起身走進浴室,從櫃子裡拿出剩下的所有魔藥,把它們全部倒進洗臉池,然後將瓶子扔進了垃圾桶。

  抬起頭時,她看見了那幅肖像,那幅總是在望著她,總是沉默不語的肖像。

  赫敏衝著她苦笑一聲,跌坐在地上。

  肖像裡那位膚色白皙的年輕女巫正注視著赫敏。

  赫敏覺得渾身發冷,好像快要休克了。她把自己緊緊蜷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試圖呼吸。

  她快要瘋了。

  她快要瘋了。

  她堅持不下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為什麼她當初不在霍格沃茨監獄裡就讓自己屈服呢?

  相比之下,馬爾福莊園只有更糟。

  她低頭把臉埋進掌心。她能感覺到自己和馬爾福的體液還在她的大腿上流淌。

  她在地板上睡著了。

  [1] 經我與原作者確認,此處是故意為之。赫敏受到生理影響,計算開始出錯。正確答案本應為969。


第23章

  作者注:

  我終於正式實現了很久以前就表達過的每周雙更的願望,所以這次提前更新。從現在開始,我計劃每周二和每周五更新本作。如果三次元生活太忙,我可能不得不跳過一次更新,因為與此同時我也在努力保證《All You Want》的周更。我希望永遠不會發生拖更這樣的事,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需要在此打個預防針。

  赫敏正站在蜘蛛尾巷的廚房裡。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見了滿屋子的筆記本、准備好的原料和冒著氣泡的魔藥。

  赫敏注意到一鍋魔藥在角落裡閃爍著光亮,於是停止環視走了過去。螺旋形的蒸汽不斷從魔藥表面騰升起來。她偷偷湊過去聞了聞。有些辛辣,還有橡木苔的泥土味,雪松的煙熏味,氧化樹葉粉末的味道,還有羊皮紙—不對。她又聞了聞。是紙莎草。

  她立刻退開,瞥了一眼周圍的坩鍋。

  "你熬制的愛情魔藥種類可真夠多的。"她邊說邊看著西弗勒斯,他正彎著腰查看一處正在沸騰的坩鍋。

  "黑魔王的新計劃。他突然來了興致想把愛情魔藥做成武器。"西弗勒斯邊說邊冷笑著看著他正在處理的那鍋渾濁的、冒著氣泡的液體。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這有可能嗎?"

  西弗勒斯聳了聳肩,淡淡一笑。"我對此表示懷疑,同時也沒什麼研究的動力。所以,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相信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的想法,並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正在起草一份全面的報告,以備他問起。而且,我選擇在自己家裡而不是在魔藥實驗室裡研究,就是為了確保沒有其他人提出任何突破性的想法。"

  赫敏四下環顧著房間,認出了十種愛情魔藥和幾種催情藥,另外還有十五種似乎仍在實驗階段。

  "能被用作武器的愛情魔藥,究竟是什麼樣的?"

  "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且不需要反復服用。我覺得他是在想像用這種魔藥進行審訊。"

  "這—太下流了。"赫敏終於說道。

  "確實。幸運的是—又或許不幸的是,他認為蘇塞克斯那邊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情需要關注。"

  赫敏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仍躺在浴室冰冷的地面上。她繼續躺著不動。若說滿心的抑郁情緒能帶來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它至少能讓她睡得更輕松些。她的身體似乎完全放棄了。那些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培養起來的憤怒已經消失,這令她感到筋疲力盡無精打采,仿佛整個身體都過於沉重,連在地面上走動都無法做到。

  在這種絕望的狀態下,她可以把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全都睡過去。

  她從地上爬起來走回臥室,鑽回床上,抱著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甚至,她的大腦也感到無比疲累倦怠,仿佛簡單的思考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

  她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了。一只盛著晚餐的托盤就放在椅子旁邊,但赫敏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想知道馬爾福為什麼要去法國。大概又是為了殺更多的人吧。

  他是會帶上面具,還是以真面目示人?她很想知道他施放殺戮咒時究竟是什麼樣子。大多數人處在那種情形下,五官都會扭曲成一幅令人作嘔的鬼臉,伏地魔也不例外。但是馬爾福—他的仇恨和憤怒是如此的冰冷。也許,他的樣子應該和殺死蒙塔古的時候差不多。

  赫敏有些懷疑,他之前是不是故意暴露自己就是將官長的事實。

  如果馬爾福想從伏地魔手中奪權,他就需要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讓他們知道,同時也讓他們畏懼。所謂的被媒體和公眾"揭穿",也許只是一種經過精心算計的、意料之內的風險,他打賭伏地魔需要這樣一個公眾人物在他身體日漸衰弱時維持他的統治。如果羅馬尼亞的局勢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動蕩,那麼伏地魔現在就不能殺死馬爾福—縱使真的想,他也不能這麼做。否則勢必會留下一處巨大的權力真空,動搖整個食死徒的軍心,進而讓歐洲巫師界有機會反抗並重獲自由。

  放眼整個伏地魔的軍隊,再沒有人能與馬爾福比肩。伏地魔在各個地方政府都有自己的人,但馬爾福卻是他在整個歐洲大陸上唯一有形的倚仗。

  黑魔王手下最強大的將軍—這是阿斯托利亞的原話。做了好幾年的將軍—這是馬爾福自己的原話。

  赫敏疑惑地頓住思緒。馬爾福在戰爭期間是個將軍嗎?

  她並不記得馬爾福做過將軍。鄧布利多死後,她對他的記憶可謂寥寥無幾。此前她以為他在食死徒中地位不斷攀升是發生在戰爭末期,但這也許是錯的。戰爭快結束的時候,抵抗軍很難獲得什麼可靠的消息,赫敏自己也沒有參加多數鳳凰社的戰略會議。她一定漏掉了什麼細節。

  馬爾福身上有太多太多令她費解的地方。他的力量。他的目的。他那具有諷刺意味的治療天賦。他洲際幻影移形的能力。

  一種被用作懲罰的儀式…

  赫敏在心裡反復思考著這個謎團。

  這大概就是伏地魔之前所說的,馬爾福"上一次"讓他非常失望時發生的吧。赫敏想知道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儀式。黑魔法儀式通常會侵蝕巫師的身體和精神,但馬爾福看上去毫發無損—這實在很可疑,甚至有些不自然。

  事實上,當她進一步深入思考這個問題時,她發現馬爾福能保持如今這般的神志清醒實屬不可思議。

  考慮到他自己所用過的、以及伏地魔在他身上施放過的黑魔法數量,他應該早就中毒不治了。除非他把其余所有的時間全部花在接受淨化儀式上,否則他的身體健康不可能不受任何影響。

  當初,赫敏第一次走進伏地魔所在的大廳時就覺得渾身難受,馬爾福卻對此毫不在意,而且他肯定每周都要去那裡好幾次。任何人都無法對黑魔法的影響保持免疫。那就像毒品一樣讓人上癮,又同時侵蝕身心。

  直至死亡。

  黑巫師們總是傾向於使用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的黑魔法,直到他們像伏地魔那樣被黑魔法侵蝕,或者像盧修斯和貝拉特裡克斯那樣陷入瘋癲。

  但馬爾福毫發無損,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是—純淨的。

  而且他還能幻影移形穿過整個大陸。

  這怎麼可能呢?

  赫敏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發問,最後終於放棄。她所掌握的信息太少,無法在此基礎上作任何猜測。

  於是她轉而思考另一個問題。

  她不知道自己與這一切有什麼關聯。不管馬爾福有什麼樣的計劃,她似乎都被牽扯其中。馬爾福如此認真地照顧她、養著她,以至於她無法為此找到第二種解釋。赫敏原以為他只是按照命令行事,但現在,她開始強烈懷疑他的意圖遠不止於此。他似乎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她身上。他凝視著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化不開的濃烈,幾乎是不可否認的。她對他,或他的計劃,都至關重要。

  那麼,"讓赫敏懷孕"又究竟與這個計劃有什麼衝突?

  他討厭強奸她,似乎對此沒有半分興趣,更沒有半分意願。這種事情幾乎逼得他難受作嘔。那麼,他也是真的不希望她盡快懷孕嗎?

  除非,這和她的記憶有關。魔法妊娠能解鎖記憶充其量只是條理論。但如果馬爾福懷疑她某些被封鎖的記憶是他不想打開的…這就說得通了。

  可是,就算她沒有懷孕,一些記憶也開始慢慢重現。

  如果她懷孕了,在未來九個月內,他就是唯一一個可以進入她思想查看她記憶的人。反之,伏地魔就會發現她那些隨機恢復的記憶。

  既然這樣,他又為什麼要強迫他們兩個人都經歷每個月五天的精神創傷?

  赫敏實在解釋不了。

  她又仔細思忖了一番。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額外的原因就是—馬爾福一定知道她寧死也不願意懷孕。

  可是,這對他來說重要嗎?

  她一直想著這個問題,直到不知不覺睡著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焦慮煩躁坐立不安,差點擔心手指會不聽使喚地把自己的表皮扯下來。她粗粗瀏覽完當天的《預言家日報》,就把它們全部撕成紙片,折成各種她能想到的形狀。她不會折紙鶴,但她會折飛機和其他各種幾何形狀。她把緊張的精神全部投入於折紙中,直到指尖生疼。

  她走出房門,開始探索北翼,手指輕輕扶著牆壁向前走。

  到了晚上,赫敏沒有接到指令就去洗了澡。托普茜沒有來,盡管晚飯仍舊准時出現,但是被赫敏直接無視了。快到九點的時候,小精靈突然出現在房間裡。

  "主人回來了。你必須做好准備。"

  短暫的沉默之後,赫敏開口:"我已經准備好了。"

  托普茜點點頭便消失了。

  赫敏走到床邊,坐在床尾。

  當馬爾福出現在門口時,他們隔著房間對視了好幾分鐘。

  誰也沒有說話。

  然後他穿過房間,取出一小瓶緩和劑,一言不發地遞給她。她把魔藥一滴不剩地咽了下去,又把瓶子遞回給他。

  當他喝下自己的那瓶魔藥時,赫敏挪到床中間,仰面躺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頭頂的華蓋。

  感覺到床墊在身下起伏時,她沒有瑟縮。感覺到他把她的袍子推到一邊,讓她的身體暴露出來時,她一聲不吭。感覺到他整個人來到她雙腿之間時,她咬緊嘴唇繼續盯著上方的華蓋。聽到他低聲念出潤滑咒時,她雙手緊攥成拳。

  他進入她的那一刻,她輕喘出聲,絕望地轉過臉面向牆壁。內在的痛苦不停地翻騰著。

  她的身體早已盼望著,適應著,期待著。她做好了准備。她想要。

  這是如此徹底的背叛。

  就算知道這只是生理上的興奮,也無法減輕她心裡的罪惡感。之前那種冷漠的、純粹以懷孕為目的的強奸,她可以忍受;被設計喝下催情藥後的強奸,她也可以忍受。但現在是她自己,她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身體在渴望它。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這讓她心中的某些東西扭曲打結,然後被撕扯成碎片。

  我正在被強奸,而我的身體正在享受它—這個痛苦的念頭讓她只想蜷縮起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吐出來。

  她不想知道馬爾福到底能不能看出、又或者知不知道其中的差別。

  她緊緊盯著牆壁,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他一射精,便立刻抽身而退,拉下她的衣服,然後抓過自己的外袍,幻影移形離開了。

  這次,她沒有轉頭去看他消失之前的樣子。她只是合攏雙腿,躺在原處。她能感覺到眼淚在兩側的太陽穴上留下的冰冷痕跡。

  接下來的兩天也是這樣度過的。

  第六天早晨,赫敏幾乎沒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只是覺得冷。

  她的房間和她的床,已經再也無法帶給她任何慰藉了。

  她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的長袍,來到那間有花灑的浴室,然後蜷成一團坐在地上,任由流水傾瀉在身上。

  否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已經發生變化了。一切的感覺都已經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了。

  魔藥確實是一項重要因素,但赫敏不能否認這其中還有其他的原由。

  馬爾福並不是她最初想像的那個怪物。在知道了其他代孕女孩的遭遇之後;在知道蒙塔古想對她做什麼之後;在阿斯托利亞那件事之後;在被恐嚇把她轉移給殘忍的盧修斯·馬爾福之後…她腦海裡那個被稱為德拉科·馬爾福的人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拯救"了她,而這對一切都產生了影響。

  他觸碰了她—已經很久沒有人觸碰過她了。

  他治好了她—遠遠超出了他需要做的程度。

  他甚至不願意強奸她。

  盡管他一再強調他對她的保護完全是出於自身利益—因為他接到了命令—但她也幾乎可以肯定,他所做的一切已經遠遠超過了作為伏地魔奴僕的職責。

  手銬的影響也是原因之一。它們一直都在培養她的順從和依賴性,消除她抗拒的能力。

  如果她能抗拒馬爾福的侵犯,如果他在強奸的時候強迫她的身體,那麼她就不會那麼容易放棄,也不會那麼容易習慣。但現在,她只會靜靜地躺在那裡,經歷著這預料中的一切,無力抗拒,無法逃避。

  如果他是出於自願而非強迫地傷害她,那麼看清他這個人也會變得更容易。

  盡管如此,思想仍舊具有強大的適應能力,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對於人來說,潛意識裡想要生存的意志力是深深植根於基因和骨髓的,比其他任何東西都要深入。而"生存"本身並不需要赫敏完好、體面、甚至作為她自己活下去。生存的本能會抹除她身上任何讓她無法忍受現狀的部分。

  它會消除精神上的痛苦,幫她抓住生活中的每一絲善意,讓生活不再痛苦不堪。

  只要她一個不小心,它就會偷走她身上的某一樣東西,直到她整個人分崩離析、接受她所處的牢籠為止。

  赫敏在滾燙的水下打了個激靈。熱水仍在不停地衝到她身上。

  她必須離馬爾福遠遠的。

  她不能再和他說話,不能再問他問題。如果他問她什麼,她也必須盡可能簡短地回答。她不能再和他有所交流,更不能再試圖去了解他。

  她也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她至少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如果他再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他就必須用強行逼迫的方式。

  一陣孤寂的悲哀向她席卷而來。她把頭垂到膝上。

  她真的厭倦了獨自一個人掙扎。她把雙唇緊緊壓在一起,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就連她的記憶也是一處孤獨的深淵。戰爭裡的每一年,她幾乎都是孤身一人。

  在霍格沃茨的時候,她獨自跟著導師學習。之後又被送去歐洲各國,除了學習治療,她沒有時間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回到英國之後,她也幾乎一直住在醫院的病房裡。

  她從來都沒有時間和朋友們呆在一起。當她有空的時候,哈利和羅恩往往已經出門執行任務去了。通常等到戰鬥結束,他們才會回來,而此時又是最需要赫敏治療技能的時候。她幾乎想不起自己有什麼在工作之外的時間裡同他們在一起的記憶。

  然後,在最後一戰之後,赫敏就被囚禁在霍格沃茨不見天日的監牢裡,仿佛經歷了一場無休止的墜落—仍舊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直到她的記憶開始自我吞噬。

  當她終於被帶出牢房、被迫參與繁育計劃時,她已經退化到只剩身體功能了。對於斯特勞德來說,她只是一個子宮。對於伏地魔來說,她是潛在的戰爭情報來源。

  沒有人把她當做一個人。

  除了馬爾福。

  他把她當成一個人看待。他回答她的大部分問題。他看著她的時候,仿佛他所見的就是她,而非別的什麼。他和她說話。他對待她的態度,就好像她是某個對他極為重要的人。甚至當他傷害她的時候,都顯得那樣勉強,那樣不情願。

  而其他人,僅僅因為他們可以,就會隨意地傷害她。

  就連家養小精靈也很少看她一眼。

  在馬爾福莊園裡,她沒有工作可以埋頭苦干,也沒有無盡的空虛讓她迷失其中。她只能坐在那裡,一邊想著腦海裡的疑問,一邊折疊手中的紙片,然後繼續被困在這座冰冷的房子裡。

  馬爾福是她所能觸及的唯一一絲溫暖,又或是生命,又或是人際關系。不管他是不是有意的,赫敏都在絕望和孤寂中抓緊了他,依附著他。

  但是她不能這樣。

  他殺了所有的人。不是謀殺就是處決。無論主觀上是否願意,他都強奸了她。她對他來說不過是顆微不足道的棋子。

  她絕不會以如此可怕的方式背叛她朋友們的記憶。她絕不會背叛自己。

  如果她終有一天會死在馬爾福莊園裡,她也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保住她僅剩的自我。馬爾福已經把她的一切都偷走了,而他還在等著奪取更多—就像死神一樣。

  她能離馬爾福遠遠的。除非他強逼或脅迫,否則她也一樣能拒絕和他接觸。

  她能做到的。她會做到的。

  她早就習慣獨自一個人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她一直在強化自己的決心,鼓勵自己振作。馬爾福下一次攝神取念的時間就快到了。他總是在她排卵期結束後來檢查她的記憶。

  到時候,他就會發現她腦海裡所有的想法。他可能會嘲笑她。

  而她決定不予回應。

  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疊了一座卡片塔。

  白天過去了。晚飯出現了。馬爾福還是沒有來。

  赫敏盡力不讓自己感到焦慮,盡力不去看牆上的時鐘,盡力忽略胸口那股因為期待他的出現而形成的緊張感。

  他可能是故意的—她提醒自己。也許在她之前思考的時候,他就已經讀取了她的心思。他可能是故意在折磨她。

  而她還是一直期待著他會最終出現,一直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她平時早已入睡的時間。最後,她躺回了床上。

  她睡不著。

  她躺在那裡,心裡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麼沒有來。也許他又出遠門了。雖然報紙上沒有提過只字片語,但他仍有可能被派出去工作。也許,他是和阿斯托利亞一起去參加什麼活動了。但赫敏也不記得社會版的新聞上有提到什麼相關內容。又或許,他們只是出去吃晚飯了。他和阿斯托利亞會一起出去吃晚飯嗎?

  赫敏一直躺在床上,思考著這些不得解的問題,直到牆上的掛鐘漸漸指向凌晨兩點。

  她起身下床。窗外天空高懸的月亮已經接近滿月。

  她走到門口,離開自己的房間,走進北翼灑滿月光的走廊裡。肖像裡的女巫像一只蒼白的幽靈一樣跟著她。

  赫敏一邊用手指撫著牆壁,一邊向前走去。她在莊園的室內從來沒有感到過恐慌,但指尖之下牆壁堅實的觸感會讓她覺得格外安定。

  月光在地板和牆壁上投下一條頎長而清晰的剪影。

  一個念頭忽然躥入了赫敏的腦海。如果馬爾福死了怎麼辦?她會知道嗎?可能不會吧。至少幾天之內都不會。斯特勞德會來到莊園,把赫敏轉移到其他的攝神取念師那裡。也許伏地魔會把斯內普從羅馬尼亞召回來,再命令他強奸她,讓她懷孕。

  如果她已經懷孕了怎麼辦?這個想法讓她渾身發冷。如果她已經懷孕了,而馬爾福卻死了呢?伏地魔會等到她生產之後再親自把她封鎖的記憶提取出來嗎?又或者他會讓斯特勞德把孩子打掉,然後就能把赫敏轉移到其他人那兒去?如果她能把孩子養到足月出生,孩子會怎麼樣?伏地魔會把它交給阿斯托利亞嗎?

  阿斯托利亞會殺了它的。她會把它折磨致死。如果它長得像馬爾福和赫敏,阿斯托利亞很可能會把它的眼睛挖出來,再把它燒死、餓死…

  赫敏在走廊裡倒吸了一口冷氣。她開始過度呼吸了。

  她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她無能為力。

  幾個月以來,她一直都希望馬爾福死掉。但現在,這個想法只會讓她感到恐懼。

  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雙手和胳膊開始感到刺痛,好像有尖針擦過她的皮膚一般。她的胸口緊繃著,仿佛快要被什麼重物壓扁似的。她沒有辦法讓自己鎮定下來。

  突然,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赫敏怔在原地,強咽下喉間的喘息,小心地朝四周望去。

  馬爾福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她很確定他剛才絕對不在那裡。

  月光照在他色澤單薄的頭發和皮膚上,讓他看上去可怕得如同鬼魅,又美麗得仿佛天使。

  她凝望著他,覺得心裡的那股恐慌漸漸消失了。他沒有死,也沒有頻臨死亡。當她看著他時,胸口湧起的那種寬慰—

  她仔細地打量著他,盡量不去多想。

  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她早已習慣了他那種冷酷無情的神色。但這一次,他的臉色似乎沒有那麼緊繃,也不像是處於崩潰邊緣。

  他向她走近,眼睛自上而下打量著她。

  "格蘭傑。"

  她的名字帶著喉音從他的唇間輕吐了出來。一陣不確定的顫栗瞬間傳遍她全身。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姓—自她來到這裡以後一次也沒有。她在他口中一直都是"泥巴種"。

  她微微睜大眼睛。

  他喝醉了。

  雖然他的腳步依然平穩,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但是—她能肯定他喝醉了。

  她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越走越近,直到她拖著腳向後退開,他仍在靠近。她終於被困在牆邊,而他離她只有幾英寸。

  "哦,格蘭傑。"他嘆息一聲,低頭望著她。他舉起一只手撫上她的喉頸,但沒有用力掐住,只是輕輕地放在那裡。她能感覺到熱量從他的手掌滲入她的肌膚。

  她抬頭看著他。即使喝醉了,他的表情也依舊是一副面具。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他的拇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頸,她感到皮膚一陣刺痛。

  他又嘆了口氣。"如果早知道你會讓我這麼痛苦,我絕對不會選你。"

  他只是站在她身前,手掌貼著她的喉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勁動脈在他的掌心跳動。她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自己道歉。

  她能隱約聞到他呼出的酒氣。

  "但是,"過了一分鐘他又再度開口,"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捆干柴。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做那把烈火?"

  他的臉突然向她貼近了過來,她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帶起的氣流掠過她的臉頰。

  他的雙唇狠狠覆上了她的。

  譯者碎碎念:

  本章給校對潤色君saltedduckinspain瘋狂打call!當天晚上我倆在糾結這句I suppose I deserve to burn. I wonder, if you'll burn too究竟該怎麼搞,第二天在手機上看到她留言的"干柴烈火"我整個人躺平發出J叫!鴨鴨是天才我吹爆!


第24章

  警告:

  本章包含一段短小的自我傷害情節。

  他的味道就像火焰威士忌。

  這是一個懲罰性的吻。他們的嘴唇一接觸到彼此,他就將她的身子猛地拉向自己。他撫在她喉嚨的手掌滑向她的後頸,手指纏入她的發間,加深了他們之間的吻。他抬起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臉頰輕撫,然後順著她的身體向下滑去。

  他抬起她的頭,不停地吻她,舌頭滑進她的嘴裡,又縮回去噬咬著她的唇,力道重得足以傷人,卻不至於流血。直到她被吻得呼吸困難氣喘吁吁,他才終於放開她的唇舌,順著她的喉嚨一路吻了下去。

  赫敏震驚得無法動彈,只能順從而錯愕地被他充滿占有欲的雙手牢牢地困在懷裡。

  他在拉扯她的衣服。她能感覺到她的外袍已經滑落到地上,長裙頂部的扣子被解開的一瞬間,莊園夜間依舊寒冷的空氣立刻侵襲了她。他一把扯開剩下的衣扣,她的身體隨即暴露了出來,而他伸手探上她光裸的肌膚。

  他將裙子扯下她的肩膀褪到她腰間,高大的身軀緊貼著她。

  冰冷的空氣刺痛了她的皮膚。他的手迅速覆上了她的乳房,撩撥著她,她覺得自己的乳尖在清冷的空氣中堅硬了起來。他的嘴唇貼在她的肩頸之間,順著她的鎖骨一邊親吻一邊噬咬。忽然間,他的唇來到了一處肌膚,而她—呻吟出聲。

  他們雙雙僵在原地。

  馬爾福瞬間放開了她,抽身後退。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她背靠在牆上,半裸著上身,而且—帶著情欲。

  他睜大了雙眼,仿佛剛剛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呆立在那裡,看上去震驚萬分。過了好一會兒,那張無形的面具突然回歸原位,他的面色恢復了緊繃,嘴角也帶起了那一絲冷酷的笑意。

  "顯然,你已經認清自己的身份了。"他斜睨著她說。

  然後他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赫敏愕然怔在原地。她感到渾身發冷,寒冰一般的毀滅感漸漸籠罩了她整個身體。

  她正在—她早已…接受了—馬爾福。

  她剛才的順從並不是由於手銬的束縛。她甚至沒有想過要推開他。她根本沒有想過要這樣做。

  他吻了她,而她—接受了。她沒有對此感到厭惡。那個吻讓她內心深處的某種孤寂和痛苦激動地震顫了起來。她正在被觸碰。有人用溫暖的手掌愛撫著她。那種強烈的渴望貫穿了她全身的每一寸。

  被困在這座冰冷的莊園裡,她會本能地抓住每一絲可以觸及的善意。

  可那不是善意。

  馬爾福並不善良。他只是不那麼殘忍罷了。他只是不如她想像的那般可怕罷了。他只是保留了最後一點禮儀罷了。

  很顯然,在她已經支離破碎的思想中,"不那麼殘忍"就足以給她安慰。對於她那顆貧瘠的心來說,這就足夠了。

  一聲哽住的嗚咽逸出她的嘴唇。她拉起長袍,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她猛地拉開衣櫃門,拽出一套新的長袍裹在身上,用最快的速度系好扣子,然後用雙臂緊緊摟住自己,妄圖借此獲得額外的安全感。和體面感。

  她不是這樣的。

  她不會讓心理上的生存本能欺騙自己,讓自己愛上一個怪物,讓自己想去獲得那個引發了那場戰爭的人的注意,讓自己願意接受那個殺死她所有朋友的人。

  她不能僅僅因為他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怪物,就讓自己的思想把"愛上強奸她的罪犯"這件事一並合理化。

  她不可以。她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的。

  身體背叛她,她可以忍受。但她絕不會讓她的思想也背叛自己。

  她寧願徹底毀了它。

  她必須要離開這座莊園。

  她將自己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絕望地凝視著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庭院。

  然後她把頭向後一縮,隨即用盡全力向玻璃上撞去。

  玻璃非常堅固,連一絲裂痕都沒有。不能放棄。

  她又一次把頭狠狠地撞了過去。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鮮血流進了她的眼睛,但她仍然在繼續。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一只手臂緊緊環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兩只手腕,將她整個人從窗前拖開。

  她奮力反抗。試圖把手抽出來。把腳趾伸進木地板的紋理中,不讓自己被拖走。

  她哭了起來。

  "格蘭傑,不要—不要。"馬爾福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

  她抽泣著,嗚咽著,徒勞地想要掙脫他的禁錮。

  她受夠了傷害和孤獨。她只是想要讓一切都結束。如果繼續留在這座房子裡,她還是會設法尋找每一點可憐的安慰。什麼樣的安慰都可以,只要別留她獨自一人在這永夜一般的寒冷和孤寂裡。

  她想要被觸碰。她想要有安全感。就算這只是幻覺,她也想要—

  但是她不可以這樣。

  她不會像這樣背叛任何人。哈利。羅恩。米勒娃。金妮…

  她不會像這樣背叛自己。

  "我不可以—不可以—"她啜泣著,再次試圖掙脫。

  "不要傷害自己。格蘭傑,這是命令。不要傷害自己。"馬爾福在她耳邊低吼。

  她仍在掙扎。

  "停下。"這句命令幾乎是咆哮而出。

  "不要再試圖傷害自己的身體。"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激活了手銬。她感到兩只手腕上的金屬環越來越燙,但她依然在反抗那股壓制著她的魔力。

  "不…!"她哭喊出聲,感覺到魔力的壓制越來越強,直到她的整個大腦幾乎窒息,全身癱軟無力。

  她倒在馬爾福身上。他松開了她的手腕,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肩,好像擔心她會突然掙開又向那面玻璃撞過去。

  她呆怔在他懷裡,輕聲抽泣著,身體微微顫抖。鮮血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流過她的嘴唇和下巴,最後滴落到地上。

  "看來—"過了良久,他才緊張地開口,"你已經找到繞過手銬限制的辦法了,我想。"

  她仍然靠在他身上,聽著他的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做到了。

  強制咒的限制存在於她的腦海之中。他最初的命令是"不要傷害自己",但沒有明確指出心理傷害和身體傷害的差別。因此—在當時精神極度痛苦的狀態下—她成功繞過了限制。不管怎樣,她仍在傷害自己,她無法阻止自己的精神思想帶來的自我傷害。但是在剛才,強制咒確實失效了。

  這一切原來一直都深藏在她的意識裡。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強制咒是某種限制她的東西。譬如"安靜"的指令,她將之理解為:馬爾福不允許她在未得到許可的情況下說話,因為她認定他恨她,並會以此來報復她懲罰她。所以她不能說話。但如果她能把它理解為某種更簡單的事情,比如不要大聲說話,那她本是可以說點什麼的,除非馬爾福再進一步澄清和說明這種限制。

  所有強制咒的限制,都是為了防止蓄意違抗。

  當她主觀上沒有去想自己違背命令的事實,只是憑借本能作出反應或者不假思索地說話的時候,她總是能繞過強制咒。只不過她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我想是的。"她輕聲說道,雙腳撐住地面重新站穩。

  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失去了肢體上的接觸,赫敏頓時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扭成了一團。

  他轉過她的身子面朝自己,用魔法清理了她臉上的血跡,又對著她額頭破裂的皮膚施了一道治療咒。她頭部之前拼命撞向窗戶的地方仍在陣痛。

  "為什麼?"馬爾福語氣強硬地問道,"為什麼突然要做到這個地步?"

  她看著他。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英寸。他那雙鋼鐵一般冷酷的灰色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之前吻過她後,他一定喝了醒酒劑,她能從他呼出的空氣中聞得出來。

  "為什麼不呢?"她的聲音裡一絲倔強的傷感,"要麼逃,要麼死。"

  "但這是你第一次有足夠強烈的意願做到這件事。那麼,為什麼是今晚而不是昨天?不是我去法國的那天?"

  看來,他已經注意到她不願意回應他的問題了。赫敏嘴角微微一抽,把臉轉向一邊,貼在自己的肩上。

  不要和他說話。他不是你的朋友。

  "你不說,我也一樣有辦法得到答案。"幾分鐘後他說道,"雖然我認為,你會更喜歡自己回答。畢竟,我們例行的攝神取念環節也該到了。"

  赫敏緊抿著嘴唇,眼神卻朝著床的方向閃了一下。她真的不想再次在他面前仰面躺在床上了。如果他侵入她的思想自行尋找答案,他就會看到她正處於一種多麼可憐而絕望的孤獨之中,而他對她來說又變得多麼重要。

  如果讓她自己回答,她至少還能控制自己的措辭。

  她好幾次張口,卻又掙扎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覺得周身的空氣寒冷刺骨,皮膚都疼了起來。她環抱著自己,輕輕摩挲著胳膊。

  "我覺得…我開始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她終於輕聲地開口,"一種麻瓜的心理狀態。我想,也可以說是一種生存本能或應對機制。"

  她停了下來,瞥了一眼馬爾福。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進一步解釋。她把頭轉向一邊。

  在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後,馬爾福惱怒地嘆了口氣。"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很好,那就來攝神取念吧。"

  赫敏瞬間僵直了身子,肩膀防備地向內彎了起來。"這是一種偶爾才會發生的情況。人質會開始依戀俘獲他們的人—因為產生了依賴。"她用顫抖的聲音勉強說完這些話,期間沒有看馬爾福一眼。

  她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心理學,所以知道的不多。但是—我覺得我已經開始將你的行為合理化,試圖讓自己接受你所做的一切。只要不殘忍,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善意。這是—這是一種生存機制,所以它是通過一種潛意識的反應和適應來運作的,目的是為了建立一種真實的情感聯系。所以我…我可能會對你產生感情…"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慢慢輕了下去。

  她停頓了一會兒。

  最後,她盯著地面上的血跡說:"說實話,我寧願被你父親強奸,也不願意對你有感情。"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她看見馬爾福的雙手在他身側緊握成拳。

  "好吧,"他終於開口,"只要你運氣夠好能成功懷孕,就不用再忍受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就可以好好一個人呆著了。"

  他說完便欲轉身離開。她卻想也沒想就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長袍。他怔在原地。她輕聲抽泣著,抓著他外袍的手越收越緊,然後慢慢垂下頭,靠在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氣味就像橡木苔和雪松。她顫抖著,向他越靠越緊。他舉起雙手,扶上她的雙肩,直到她能感受到溫暖的熱量透過他的手掌滲入她的身體。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她終於漸漸停止了顫抖。

  然後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粗暴地將她一把推開。赫敏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幾乎跌倒在床上,而他冷冷地從她身前退開。他的眼神宛如寒冰,表情中有一種她無法辨認的、陌生的東西。

  他低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下巴微微抽搐著,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溫柔卻又苦澀空洞的笑聲。

  "你根本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他揚起眉毛。

  "生存可不是你會在意的事情。格蘭芬多總是渴望英勇就義。"他說到"格蘭芬多"時嘴角微微一勾。"畢竟,這幾個月來,你都在幻想一場盛大的、針對我和你自己的謀殺和自殺。不,不對,吞噬你的不是'生存',而是'孤獨'。可憐的小治療師,沒有人可以照顧。沒有人需要你,也沒有人想要你。"

  赫敏呆呆地看著他。

  他繼續說道:"你忍受不了一個人呆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你需要去愛一個人。只要有人願意被你愛著,你就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這就是那場戰爭對你的意義,不是嗎?你確實想要上戰場搏鬥,可是你很聰明,知道再多一個莽撞的十七歲戰士也根本改變不了戰爭的結果—但治療師卻不一樣。我想,你的那些朋友們從來沒有為此感激過你,對吧?他們從來不知道這是你的自我犧牲。"

  赫敏覺得自己已經面色發白。

  "波特和你其他那些朋友淨是一群理想主義的蠢貨,他們無法理解你的選擇。只有少數的聰明人才能明白什麼是取勝的必要條件,可是對這樣的人來說,負擔也是相當沉重的。因為你是僅有的、願意為勝利付出任何代價的人之一,而你身邊的人卻從來不知感激。是你,讓他們把你送去國外。等你回來之後,也是你,讓他們逼你不停地死命工作。和那些戰場拼殺的戰士們不一樣—治療師從來不會獲得什麼重視和榮耀。這一點連金妮都一清二楚。克裡維死後,他們給了波特整整幾天的時間去哀悼,就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整件事。但拼命去救那個男孩的人是你,你又得到了什麼?四小時的例行休息外加新一次的輪班嗎?"

  "不是—那樣—的—"赫敏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緊到掌骨都痛了起來。

  "事實就是這樣。你或許還在欺騙自己,但我已經在你的記憶裡待過了那麼長時間,對它們的了解幾乎勝過我自己的記憶。所以我知道,你會為你的朋友做任何事情;你會毫無怨言地做出所有艱難的選擇並為之付出代價;你甚至會為了贏,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不過,麻煩你告訴我—因為我實在很好奇—波特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心甘情願付出到如此地步?"

  她抬頭瞪著他。"哈利是我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馬爾福冷笑一聲。"那又怎樣?"

  赫敏移開目光,顫抖著吸進一口氣。"小時候,我從來沒有什麼朋友。我一直是個古怪的書呆子。我很想有朋友,比什麼都想。可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當我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信,我想—我想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以為因為我是個女巫,所以才沒辦法融入麻瓜。但是,到了霍格沃茨以後,我發現我還是一個古怪的書呆子,還是沒有人願意和我扯上任何關系。哈利—哈利是第一個願意讓我和他做朋友的人。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而且—除了他,我也沒有機會為別人這樣做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這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可悲的事情。"馬爾福最終說道,抬手整理著他的長袍。"所以,怎麼?對你來說,我是波特的替代品?"他嘲笑道,"只要有人和你說話,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投懷送抱?翻倒巷的妓女都沒你這麼廉價。"

  赫敏的下巴劇烈地顫抖著,但馬爾福還在繼續。"讓我們說清楚,泥巴種。我不想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你。我不是你的朋友。這世上不會再有什麼事能比和你結束這一切更讓我高興的了。"

  "我知道—"赫敏的聲音低沉而空洞。

  "不過…"馬爾福停頓了片刻後又說道,"我不能否認,在我看來你最近確實進步了。我得向斯特勞德表示感謝。"他的目光掃視著她的身體。

  赫敏猛地倒吸一口氣,瞪大了雙眼望著他,然後發出自嘲一般的笑聲。"是嗎?這就是你吻我的原因?因為那劑魔藥?"

  他聳聳肩,取笑一般地看著她,眼神裡一片冰冷。"不然呢?我可沒有強奸的'癖好'。但是你與日俱增的依戀實在很有趣,也很吸引人。我從沒想到你會是那種會把我對你的強制性照顧幻想成某種依戀暗示的人。我甚至無法想像過幾天黑魔王親自看到這一切後會有多麼愉快。波特的泥巴種,愛上了強奸她的食死徒。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變得更可悲了,但很顯然,泥巴種在這方面真的沒有下限。"

  他轉身正欲離開,卻又停了下來。"我晚點會來檢查你的記憶。麻煩你不要假設我已經死了,畢竟我偶爾還是需要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時間,而不是在你那悲慘的人生記憶裡艱難跋涉。"

  他嘲笑似地冷哼一聲,大步走出赫敏的房間。

  第二天他回來時,赫敏姿勢幾乎仍與前一晚一模一樣。他盯著她看了幾分鐘。她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上床去。"他終於命令道。

  赫敏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到床沿坐下。她低頭看著地板—他並不需要她的眼睛。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侵入她的思想。

  他花了許多時間來檢查她對斯內普的記憶。對於近期的記憶,他只是匆匆瀏覽而過。看完當下的部分,他便退了出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赫敏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如果她站在鏡子前,發現自己是一只幽靈,她也一點兒都不會感到意外。

  冰冷。空洞。

  這就是她能感覺到的全部。

  她躺在床上,嘴唇翕動,無聲地向她的朋友們道歉,因為她辜負了他們所有人。

  六天後,斯特勞德如期而至。

  赫敏一聲不吭地走過房間,坐在體檢台的邊緣,機械地張開嘴,准備接受那滴吐真劑。

  "你臉色不太好,"斯特勞德邊說邊打量著她,嘴角微微撅著。"這個月的受孕效果怎麼樣?"

  "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嗎?"赫敏聲音尖刻,低垂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膝蓋,手指卷著長袍的布料。

  斯特勞德冷笑了一聲。"真聰明。"

  施放妊娠檢測咒的時候,斯特勞德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陣更長時間的沉默。

  "你懷孕了。"斯特勞德的語氣無比得意。

  赫敏的雙手頓時僵住。

  不要。

  求你了,不要。

  她仿佛被突然丟進了冰冷的深水中,沒有空氣,只有壓力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讓她喘不過氣。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不斷加速,直到滿身的血液幾乎都在身體裡沸騰作響。

  斯特勞德張嘴開始說著什麼,但赫敏一個字也聽不清。

  她不能呼吸了。

  斯特勞德對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是每一個詞都模糊不清。赫敏喘息著,試圖吸進氧氣,可喉嚨陣陣發緊—仿佛快要被活活勒死。

  她的心在狂跳,胸口的刺痛讓她幾欲休克。

  不要。求你,不要。

  斯特勞德站在她面前,盯著赫敏的臉,一邊向她走近,一邊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說著什麼,每一次的口型都一模一樣,臉上的表情也愈發不耐。那股聲音已經完全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種難以辨認的吼叫。

  赫敏無法呼吸。只要她試圖吸氣,雙肺就幾乎要灼燒起來。女治療師身型的輪廓在她眼中慢慢變得模糊,好像她的血液正在不斷地流出身體,消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突然間,馬爾福出現在她面前,雙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冷靜下來。"

  他嚴厲的聲音衝破了那些模糊的嘶吼。

  "深呼吸。"

  赫敏劇烈地喘了幾口氣,胸口急促地起伏。爾後,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不要。不要。不要懷孕。把她交給盧修斯吧。讓他強奸她再把她折磨死吧。

  每吸一口氣,她就覺得有一把利刃被拖進了氣管裡。

  "天哪—不要…"她渾身顫抖,止不住地抽泣著。

  "呼吸。保持呼吸。"馬爾福命令她。他面色蒼白憔悴,緊咬著下巴,低頭注視著她,看著她努力地吸氣。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停止斷斷續續的喘息,慢慢地開始交替著吸氣呼氣。他微微放松了手下的力道,又緩緩轉身面向斯特勞德,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狂怒。

  "你明明知道她容易驚懼發作。你不能直接把消息透露給她。"他憤怒地說道,手依舊緊緊扣著赫敏的肩頭—她仍在哭。

  "我還以為只有開闊空間會讓她驚懼發作。"斯特勞德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揚起下巴。"考慮到她那麼害怕你父親,我還以為她知道後會松口氣呢。"

  "也許你動嘴之前得先動動腦子。"馬爾福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我開始懷疑你是在故意傷害她。先是用我父親威脅她,再是不給任何警告就讓她喝下催情藥。你存心想讓她精神崩潰嗎?"

  斯特勞德輕哼一聲,繼續對赫敏施診斷咒。"我不會做任何可能有損她記憶的事情,你不必擔心。自從我意識到她是蘇塞克斯事件的罪魁禍首之後,我就一直很擔心她記憶的恢復問題。"她冷冷地看了赫敏一眼。"我倒是很好奇,一個還沒有從霍格沃茨正式畢業,也沒有受過任何正規訓練的女巫,是如何僅憑一己之力就制造出能夠殺死我所有同事的炸彈的。"

  房間裡又沉默了許久。赫敏仍在斷斷續續地抽泣,馬爾福則怒瞪著斯特勞德。

  "她是抵抗軍的恐怖分子,在歐洲各國都接受過訓練,後來還成為了一名專門破解蘇塞克斯研發的詛咒的治療師,更不用說她還是個專業的魔藥師。如果她能分解並中和詛咒,她就一樣可以使用它。要是你真那麼好奇,直接問我就行了。"他冷冷地說。"對她進行心理折磨是得不到答案的,更何況她對此根本沒有一點記憶。你來這兒是為了你的項目,可不是為了公報私仇。你大概忘了,我不會允許任何蠢貨動她一絲一毫。"

  "我沒有—"

  "你有。黑魔王把她全權交給我照管。你也意識到她究竟有多危險。為了維護她的生活環境,我已經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精力。鑒於之前我以干涉公務罪處決了黑魔王的一位隨從,而黑魔王本人未曾反對,你真以為他會為了你那點好奇而操心嗎?"

  斯特勞德瞬間臉色煞白。"我的項目—"

  "就是場鬧劇。"馬爾福冷笑道。"你沒有和你那群蘇塞克斯的'同事'死在一起,就是因為你的提議在科學上根本沒有達到合理的程度,所以你連實驗室的門都進不了。你作為項目負責人的控制力在哪裡?你的統計和歷史數據又在哪裡?你還如此熱衷於為社會版新聞提供談資,讓相關的資金人員全部到位,現在就算沒有你,項目依舊能順風順水地進行下去。"馬爾福的眼裡閃爍著惡毒的精光。"我的警告僅此一條。你不許再和她單獨相處。今天的面診到此為止。如果你有什麼新的關於她的指示,煩請轉告我。托普茜!"

  小精靈"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馬爾福的目光依舊緊盯著斯特勞德。

  "送斯特勞德去休息室。我處理完這裡的情況就下去。"

  斯特勞德氣結,但她仍然頂著蒼白的面色,用顫抖的雙手默默收起她的文件,跟著小精靈離開。房門被關上後,馬爾福轉過身來,低頭看著赫敏。她已經停止了哭泣,正在努力地平復呼吸。

  他低聲嘆了口氣,拉著她站了起來。

  "過來。"他邊說邊領著她穿過房間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然後伸手探進外袍,取出一小瓶無夢酣睡劑。"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我恐怕不能放任你在有意識的時候一個人呆著。喝掉。"

  赫敏呆滯地伸出手接了過來,又有些遲疑地低頭看著小瓶。她的呼吸仍有些不穩。

  "有些魔藥會導致胎兒畸形。我不記得無夢酣睡劑安不安全。"她聲音顫抖地說。

  "安全。"

  她抬頭看向馬爾福。他怎麼會知道這個?

  他迎上她的目光。"我擔心如果你懷孕了可能會遇到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我已經驗證過了。"

  她還是有些猶豫。

  "我不是在請求你,"他厲聲道,"如果你拒絕,我會直接把它灌進你嘴裡。"

  赫敏緊抿著雙唇,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胸口仍在突突起伏。她顫抖著拔開瓶塞,將小瓶舉到嘴邊。她剛咽下魔藥,喉嚨裡便一陣哽咽,又哭了起來。小瓶從她手中滑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天哪…"她雙手掩面,埋在掌心裡不住地哭泣。魔藥的藥效像黑色的海浪一般衝擊著她的身體,淹沒了她的意識。她倒在床上。"哦天哪…天哪…求你了…"

  她閉上了眼睛,淚水仍不斷地湧出。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雙腿被抬到了床墊上。黑暗將她整個人吞噬其中。

  "對不起,格蘭傑。"


第25章

  自本章起,重力流星會在必要時向我提供相關參考意見。

  赫敏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她轉過頭,看見馬爾福正站在肖像前,低聲對它說著什麼。

  肖像中的女巫立刻捕捉到了赫敏的動作,朝著馬爾福的肩膀後方指了指。他停了下來,轉身望著她。

  他看上去非常疲累,對即將成為父親這件事似乎也沒有一點興趣。

  赫敏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防備一般地把身子蜷縮成一團,盡量不讓自己再次哭出來。馬爾福穿過房間走近她—她能聽見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時清晰的腳步聲。

  他沉默了許久都沒有開口。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她把下巴壓在肩上,希望他趕緊離開。

  "你不許傷害自己,也不許做任何可能引發墮胎或流產的事情。"

  這不是一句陳述,而是一條命令。她能感覺到手腕周圍湧起一股熱流。

  "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將它合理化為一種保護指令,試圖繞過強制咒,但它不是保護指令。你不許做任何事情來終止妊娠。"

  她感到淚水刺痛了眼角,微弱地抽泣起來。

  "托普茜會從現在開始全天候監視你,確保你不會遇到任何意外,比如在樓梯上絆了一跤,或者誤食了紫杉樹枝[1]。她以前照料過懷孕的女巫,所以很清楚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如果你試圖以任何方式違抗命令,她都有權立刻阻止你。"

  赫敏一句話也沒說。馬爾福又在她的床邊站了幾分鐘,然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聽見了他離去的腳步聲和關門的哢嗒聲。

  她躺在床上,哭著哭著便睡著了,沒過一會兒又醒過來,繼續流眼淚,如此周而復始。她緊緊蜷著身子,雙臂保護性地環抱住腹部。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說道。"我真的願意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讓你遠離這個世界。"

  四天後,馬爾福再次來到了她的房間。

  "你不能這樣消沉地連續躺九個月。"他對她說。"你得吃東西。你應該到戶外去。"

  赫敏完全不予理睬,只希望他能趕緊離開。除非他強迫她起床,否則她絕對不會動一下。房間裡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她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盯著她。

  "我有樣東西給你。"他最後說。

  她感到有什麼重物被放在了床上,於是突然睜開了眼睛。她邊上正躺著一本厚厚的書。《魔法妊娠與分娩有效護理指南》。

  她又合上了眼睛。

  "我不能碰你的書。"她說話時嘴唇微微扭曲著,聲音也帶著微弱的顫抖。"阿斯托利亞在每本書上都加了針對泥巴種的保護咒。"

  "這不是莊園藏書閣裡的書,"馬爾福像是覺得她的話有些好笑,"不會燒到你的。"

  她沒有接話。

  "希望你明天能下床。"

  他離開後,赫敏再次睜開眼睛,試探性地把手伸向那本書,小心翼翼地將一根手指放在封面上。當她觸碰到書的時候,指尖並沒有感覺到灼燒的刺痛。

  她把書拉向自己,緊緊抱在胸前。

  第二天,赫敏強迫自己下床走到窗前。這是一本嶄新的書。她翻開封面時,皮質書脊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書頁中飄出一股淡淡的機油和墨水的氣味。整本書約有三英寸厚,內頁使用的全部是字典紙[2]。她從目錄開始閱讀,一讀就是好幾個小時。

  與其說這是一本給孕期女巫的普通妊娠指南,倒不如說這是一本醫學教科書。馬爾福大約意識到她更喜歡這樣—還真是周到。

  當她正對著書本,深入研究內分泌調節對充足滋養細胞浸潤影響的那一章節時,馬爾福走進了房間。

  她條件反射般地抓緊書緣,而他則帶著沉思的表情低頭盯著她。

  "你上一次出去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赫敏猶豫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你去法國的那天。我到外面去過了。"

  他眯起了雙眼。"多久?"

  赫敏微微抬起下巴,面色泛紅。"一分鐘不到。"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前呢?"

  赫敏沉默著垂下了眼睛。

  "從春分開始你就沒出去過,是嗎?"

  赫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上攤開的書頁,直到文字在她的視線裡變得模糊。馬爾福嘆了口氣。

  "起來。"他命令道。

  她站起身,把書緊緊地抱在胸前。他又嘆了口氣。

  "你不能帶著那本書,它快有五磅重了。我不會讓你拖著它在庭院裡亂跑的。放下。"

  赫敏卻把書抱得更緊了。他舉起右手按著太陽穴,好像有些頭痛。

  "你把它留在這裡,不會有人偷也不會有人拿走它的。如果真有,我就再給你買一本。放下。"最後的一句話是命令。

  赫敏不情願地把書放回床上,轉身去衣櫃裡拿出她的靴子。她做著准備的時候,馬爾福看向窗外,盯著遠處的地平線。然後他突然轉過身來,掃了她一眼,隨即大步走向門口。

  赫敏緩步跟在他身後。

  他在游廊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她。"我們不會靠近樹籬迷宮的。"

  他領著她穿過玫瑰花園,然後沿著小路向前走去。小路兩側的果樹已經開滿了鮮花。庭院裡的春景分外宜人—赫敏無法否認這一點,但這種美好看在她的眼中卻有一種莫名的痛苦和惡意。

  她和馬爾福就這樣在庭院裡走著,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馬爾福陪著她回到她的房間。

  他正准備離開時,她終於強迫自己開口。

  "馬爾福。"她用顫抖的聲音念出他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她。他的臉上仍戴著無形的面具,眼神裡卻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警惕。

  "馬爾福。"她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她的下巴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抓著床柱。"我永遠不會求你任何事—"

  他的嘴角開始抽動,目光也變得僵硬。她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隨著一陣絕望破裂開來,但她強迫自己繼續。

  "你想怎麼對我都可以。我絕對不會向你乞求任何慈悲。可是—求你,求你不要傷害這個孩子。即使—即使以後你有了別的繼承人,它也有一半是屬於你的。求你不要—不要—不要—"

  她掙扎著呼吸,不讓自己哭出來,胸口開始急促地起伏,身子一陣搖晃。

  "不要讓阿斯托利亞傷害它…"她斷斷續續地說,"求你—求你—"

  她開始過度呼吸,聲音戛然而止,拼命想要吸進空氣,抓著床柱的手越收越緊。

  馬爾福穿過房間,抬起雙手握住她的雙肩。

  "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孩子。"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她拼命掙開他,一只肩膀從他手掌之中掙脫出來。"不要—不要用假話敷衍我…"

  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然後他再次抓住她的肩頭,雙掌順著她的手臂輕撫。"我向你保證,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孩子,阿斯托利亞永遠不會碰它一根手指。"

  赫敏抬頭看著他,咬緊嘴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肺部仍在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她不停地喘息,然後猛地將所有吸進的空氣呼了出來,整個人都隨之顫抖。

  "沒有人會傷害它。現在,冷靜下來,"他堅定地說,"你需要慢慢呼吸。"

  她靠在他的雙臂裡,輕輕垂下頭抵著他的胸膛,試圖慢慢地吸氣。然後她忽然渾身一僵,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退到牆邊。

  "不要—不要和我開玩笑,"她聲音發抖,"我不想你為了'維護'我的'生活環境'才對我做這樣保證。"她低聲啜泣著。"畢竟—你說得很清楚,把強制性照顧錯當成別的什麼—這—這太可悲了—"

  她用雙臂環抱住自己,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緊抿雙唇,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你—你不用再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不必再陪我散步了。"

  馬爾福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了她好幾分鐘。她雙手捂住嘴,試圖平復呼吸。他的手向前微微一抖,又握緊了拳頭收回身側。然後他重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她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托普茜來到她房間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盡管多數時候赫敏都沒有看見。每當她一從床上坐起來,小精靈就會立刻現身,問她是否需要什麼。

  那三個星期中,赫敏開始孕吐,通常出現在清晨很早的時候,而且來勢洶洶。對於很多食物,赫敏連聞都不敢聞,更不用說試著嘗一口或者咽下去了。

  好在,戶外的氣味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不再重讀那本妊娠指南的時候,赫敏會花上大量的時間在庭院裡散步。她強迫自己沿著樹籬行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蒙塔古已經死了。

  她的頭也開始疼了起來。這是一種無休止的疼痛。剛開始時,只有顱骨後方有隱隱約約的痛感,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疼痛似乎也在不斷加劇。

  不出門散步也不看書的時候,她就蜷縮在床上睡覺。

  隨著妊娠期的持續,她頭部的疼痛愈發嚴重。她開始下意識地緊咬下巴,試圖應對這難熬的痛楚。戶外的日光讓情況變得更糟。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她只能躺在床上,否則就會因為惡心和頭痛而劇烈嘔吐。幾天後,這股疼痛已經惡化到讓她無法看書的地步。

  托普茜為她的房間掛上了厚重的深色窗簾,幾乎隔絕了所有戶外的光線。

  她的進食量越來越少。當她連續兩天沒吃東西也沒下床時,馬爾福終於又出現了。

  她聽見他走進房間的聲音,但並沒有把壓在眼睛上的手臂移開,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得吃點東西。"他對她說。

  "是嗎?"她聲音微弱,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諷刺。"我還真不知道呢。醫學教科書裡從來沒有提到妊娠期間必須攝入營養。"

  她聽見他發出一聲嘆息。

  "這是魔法妊娠,"她語氣尖刻,"就算是麻瓜,懷孕的時候也得遭受孕吐。對巫師來說只是稍微嚴重點罷了,泥巴種也一樣。"

  短暫的沉默後,她聽見他動了動。

  "有什麼你想吃的東西嗎?或者你覺得你可以吃的東西?"

  "路邊小飯館裡的炸薯條,"她有些開玩笑地說,"或者袋裝薯片。"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真的?"他有些懷疑地問。

  她輕輕嗤笑了一聲,頓時覺得頭部劇烈地抽動起來,仿佛有人用一根金屬棒刺穿她的顱骨底部,直直插入了她的大腦中央。她發出一聲低低地抽泣。那股無休止的、不斷加劇的痛楚幾乎要將她的大腦一寸一寸地碾成塵土。

  "就算我能想到什麼聽起來可以吃的東西,我也不一定能咽得下去。"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勉強。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正在試圖組織什麼別的話。她翻過身,雙手抱住頭部。

  "幾千年了,無數女巫都懷過孕生過孩子。從統計概率上看,我不太可能死於魔法妊娠。"

  又是一陣沉默。

  "我母親當初差點就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空洞。

  赫敏沒有接話。馬爾福也沒有離開。當她終於因強忍痛楚而精疲力盡地睡過去時,他仍站在她的床邊。

  幾天後,斯特勞德又來了。馬爾福則緊緊跟在她身後,像只充滿惡意的影子。

  斯特勞德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體檢台時,他對她冷笑一聲。"再走十英尺到她床前,給她施診斷咒。"他冷冷地說道。

  斯特勞德敢怒不敢言,低低喘了口氣,向床上縮成一團的赫敏走去。

  她幾乎沒看赫敏一眼,直接對著赫敏的腹部施了一道復雜的診斷咒。一只小小的、淺淺的、亮得幾乎令人目眩的明黃色光球浮現了出來。它飛快地跳動著,幾乎是在震顫,看起來就像一只金色飛賊,不過它更小一些,只比豌豆略大。

  赫敏愣住,目不轉睛地看著光球。逼人的亮光幾乎照亮了整個房間,讓她頭痛欲嘔,但她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這就是你繼承人的魔法標識。"斯特勞德對馬爾福說。

  赫敏的目光轉向馬爾福。他臉色蒼白,看上去有些茫然無措,仿佛被人用擊球手球棒狠狠打了頭一般。

  "光球的震顫頻率代表心跳,大小對應胎兒的生長發育,亮度表示魔力強弱。如我所料,果然非同凡響。"斯特勞德的最後一句話難掩得意。"不過,這可能會讓她的妊娠過程更加痛苦就是了。力量強大的胎兒通常都是這樣。"

  斯特勞德撇了赫敏一眼,擠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

  她又花了幾分鐘時間對著光球和赫敏施了各種咒語,最後朝赫敏的頭頂揮了揮魔杖。赫敏隨即抬起頭來。散布於大腦投影中的光點幾乎和從前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道極淡的金色。

  斯特勞德轉身面向馬爾福。

  "你最近檢查過她的記憶嗎?"

  "沒有,"他答道,"她之前已經因為在荷爾蒙水平升高時接受攝神取念而發過一次病。這次我會等到她的頭痛和孕吐完全過去再做。不管魔法標識的相容性怎樣,攝神取念都是一種創傷性的精神入侵。"

  斯特勞德點點頭。"她的偏頭痛很可能是由於神游狀態引起的。妊娠期出現頭痛並不是稀罕事,但從她的診斷結果來看,疼痛程度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了。"

  馬爾福的表情緊繃了起來。

  "有什麼能做的嗎?"

  "在妊娠期內開止疼劑處方可不太明智,會導致胎兒畸形或在妊娠早期流產。"斯特勞德答道。"如果你真那麼擔心,倒是可以試試麻瓜的止痛藥,不過通常由魔法誘發的疾病都必須用魔法才能治療。"

  馬爾福懷疑地看著她。斯特勞德揚起下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隨意去咨詢其他治療師的意見,或者向助產士核實。精神治療師告訴過你,侵蝕的過程是相當痛苦的。幾乎從來沒有人能在自己的數百處記憶中創造一種單獨的魔法神游狀態。魔法侵蝕折磨人的程度就和它聽上去一模一樣。你繼承人的魔力也很可能加速這一過程,但至於具體要花多少時間,目前還不得而知。一旦她的荷爾蒙水平恢復平衡,疼痛的嚴重程度就可能會有所緩解。但也有可能,魔法侵蝕會持續整個妊娠期。這一點沒辦法預測。所以,確實沒什麼能做的。有一些無礙妊娠的魔藥可以幫助她補充水分並且免於飢餓,只要她能喝得下去不吐出來就行。但是我不建議進行任何形式的干預,除非她的體重下降到危險水平,或者因為疼痛而開始尖叫,否則只會平白增加母體或者胎兒的風險,並且略微延長妊娠周期。"

  馬爾福咬緊牙關。"好吧。"

  斯特勞德沒過多久便離開了。但馬爾福卻仍然留在房間裡,低頭望著赫敏。

  她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全身的痛楚有多麼難熬,也不去想她可能會繼續這樣度過未來三十四周的事實。她頭痛欲裂,連思考也無法做到。她只能試圖集中意志力讓自己入睡。那只小小的明黃色光球仿佛在她的腦海中飄來蕩去。她把身子蜷得更緊,保護著自己的腹部。

  她感到床墊在身下微微起伏。然後,溫涼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面頰,拂開她臉上的發絲,溫柔地貼上她的前額。她咬著嘴唇,強忍住喉間的啜泣。

  她真的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假裝那是別人的手。是哈利;是羅恩;是媽媽—她這樣告訴自己,沒有強迫自己遠離它的觸碰。

  又過了一個星期,她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真的死於這一次妊娠。盡管婦產治療方面的科學十分先進,但對於魔法妊娠的干預卻極其有限。對於外界的魔法影響,魔法妊娠往往會將之中和,或者做出一些極度惡性的反應。

  赫敏能做的只有盡力保證體內的水分。托普茜每天都會讓她服用好幾次補水魔藥和營養魔藥,但她幾乎連咽下去都做不到,更不用說讓魔藥在體內停留幾秒鐘等著身體吸收了。

  她不確定自己的症狀到底是妊娠劇吐,還是純粹由偏頭痛引發的惡心嘔吐。無論她吃下什麼東西都會被立即吐出來,然後連續不斷地嘔上許久,直到她因為頭部傳來的劇痛而哭起來。

  她全身的肌肉張力也幾乎一點不剩了。

  她就這樣呆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裡,無力地躺在床上,只希望自己能死。

  她能感覺到馬爾福時常來看她。他帶來了好幾位精神治療師,而他們只是在他周圍緊張結巴地說著什麼,沒有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議。他還帶來了助產士和產科治療師,他們一邊驚嘆於繼承人的魔力水平,一邊給赫敏開了一些味道更糟的魔藥,但都被她一滴不剩地吐了出來。

  她懷疑馬爾福有時候會在她睡著後出現,因為她那過分靈敏的鼻子經常能聞到他留在房間裡的氣味。不過,就算他在她醒著的時候過來,她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反應。

  他會坐在她的床沿,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發,有時候也會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拉進自己的掌心。他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只是在把玩她的手指,但漸漸地,她明白他是在按摩她的手。他會用魔杖尖以各種不同的力道輕輕敲擊她的手掌,用魔法對著肌肉傳送輕微的震動。然後他會彎下腰,輕柔地按摩她的手指和手掌。

  她意識到,他正在像治療師一樣治療鑽心咒導致的手部顫抖。他自己本就需要頻繁的治療,那麼他一定已經在這些過程中記住了這種方法。

  她沒有把手抽回去。

  如果她動彈的話,頭只會更疼—她這樣告訴自己。

  臨近五月底,她的頭痛愈發劇烈,整個人瘦脫了形,腕上的手銬都可以滑到小臂中間。托普茜越發地焦急,她開始迎著赫敏的目光,輕聲懇求她盡量多咽下一些魔藥,或者喝點薄荷茶或姜茶。

  馬爾福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他不得不離開莊園去"狩獵",去做其他赫敏想都不願去想的事情,但他仍會經常待在她的房間裡。他從不和她說話,也很少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理著她的頭發,握著她的手,撥弄著她腕上的手銬。有時候赫敏睜開眼睛時,會發現他正望著她的腹部,卻從來沒有試圖去觸碰它。

  妊娠將滿九周的時候,赫敏忽然從睡眠中驚慌失措地醒來。

  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她必須要為之作好准備。

  但她想不起來—

  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她不能忘記的事情。

  她需要作好准備。

  不管那是什麼事。她都應該堅持下去。

  她強迫自己下了床。直立的感覺過於痛苦,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抱著頭部,強迫自己站起身。

  她必須—

  她想不起來。那份記憶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她的雙腿因為肌肉萎縮而顫抖。但她強迫自己向前走,拼命壓抑胸口翻湧而上的恐慌。

  她應該—做些什麼。

  但那到底是什麼?

  托普茜突然出現在房間裡。"你需要什麼嗎?"

  "不。"赫敏一邊聲音顫抖地回答,一邊絞盡腦汁努力思考著。天哪,那到底是件什麼事?她掙扎著想回憶起來,想撥開那股令她頭暈目眩的痛楚繼續思考。她的心在胸腔裡狂跳不止。

  視野中的黑點不停地跳動,越來越大。她的頭越來越痛。

  頃刻間,馬爾福出現在她面前。他是幻影移形來的嗎?可是她完全沒有聽見聲響。

  "什麼—?"他剛開口就發現她近在身前,便突然停了下來。

  "我—想不—起來…"她強擠出幾個字,"我—要—堅持—"

  隨著一聲低沉的哭喊,她的話語戛然而止。頭部傳來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她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視線中的一切都開始飄搖,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些。當她終於看清的時候,發現馬爾福手中握著一把刀。她震驚地抬頭看向他。他的神色冰冷而專注,向她猛撲過來。

  她本能地後退,想躲開他。

  就在利刃即將沒入她身體的那一刻,馬爾福突然消失了。

  阿拉斯托·穆迪站在她面前,神情嚴肅而疲累。"機會來了。一個可以改變戰爭走向的機會。"

  赫敏還沒來得及說話,穆迪也消失了。她倒了下去。

  不,她沒有摔倒。

  馬爾福扼住她的喉頸把她摔在地上。

  尖利的刀鋒從她的肋骨間劃過。

  她就在戰場中央。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呼吸極度困難。哈利。羅恩。食死徒。她周圍的人都要快死了。她在尖叫。

  "你覺得我要捅你幾下,你眼裡的光才會熄滅?"

  金妮在抽泣:"我也不想的—"

  "某樣能給我這顆冰冷的心髒取暖的東西。"

  她被壓在牆上狠狠吻著。

  "我並沒有想要你。"

  她的手腕被千鈞之力緊緊握住,幾欲碎裂。

  "你似乎挺高興能成功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你還對自己終於掌控了你的棋子而感到很滿意,不是嗎?"

  哈利站在她面前,蒼白的臉上滿是干涸的血跡和噴薄的怒氣:"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們,那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了。"

  她坐在唐克斯身邊,對方看向她的目光透著警惕與懷疑。"你今天殺了多少人,赫敏?十個?十五個?你自己知道嗎?"

  米勒娃·麥格將茶杯緊緊捧在手中,聲音顫抖:"你不是罪人,這不是你該有的命運。可是,你好像下定決心要詛咒自己,只要這能帶來勝利。"

  她自己的聲音說:"如果我的靈魂就是保護他們—保護你們的代價,那—那這就不是'代價',而是'交易'。"

  "你是我的。你發過誓說你是我的。"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吼。

  西弗勒斯冷冷地看著她,"如果你成功了,那麼你摧毀鳳凰社和拯救它的可能性就一樣大。"

  赫敏哭著說:"對不起…我很抱歉我這樣對你。"

  最後,是馬爾福站在她面前,他面色蒼白,眼裡閃著憤怒。"我警告過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這不是威脅,是保證。把你的命像波特的命那樣當成抵抗軍存在的必要條件吧。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所有的往事仿佛剎那間掙脫了束縛席卷而來,將她吞沒。

  [1] 英國紫杉帶有劇毒(果實除外),其毒素可導致抽搐和麻痹,古時曾一度被用作墮胎藥。

  [2] Scritta paper. 又稱聖經紙(Bible paper),是一種薄而略透明的紙張,多用於印刷聖經、字典、百科全書等頁數很多的書籍,通常含有棉或亞麻成分以增加其強度。

  譯者碎碎念:

  終於完成前25章!

  在此和大家通報,截至本章結束,全文內容進度約為25%(章節進度25/77)。

  我最初動筆的時候,曾粗略地將全文的翻譯工作分為三個"學期",前25章即為Trimester 1。自26章起,將進入過往閃回部分(flashback),即Trimester 2,也是本文的重中之重。同時,章節長度陡然提升,最長的時候會是前期章節的2倍有余。因此我的更新頻率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但是和此前一樣,我會在保證手頭有一定存稿的情況下維持最快的更新速度。也希望繼續得到大家的支持(鞠躬∼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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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往事·一

  三年前。

  2002年,三月。阿不思·鄧布利多逝世近六年後。

  赫敏咬著牙,有些沮喪地把魔藥裝進瓶子裡。她剛剛參加完又一場毫無意義的鳳凰社會議。

  有時候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是唯一一個意識到他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的人。

  她一邊將新瓶子放到架子上,一邊往自己的口袋裡塞了幾瓶,然後匆匆走進隔壁的房間—龐弗雷夫人已經在那兒忙得腳不沾地了。格裡莫廣場二樓的病房出奇地安靜。

  每一個留在這間病房裡的人所受的,都不是什麼容易治愈的傷。

  李·喬丹躺在一張病床上。腦漿仍在從他的雙耳裡一滴一滴地流出來。

  雖然赫敏成功找出了解咒的辦法,但反咒生效非常慢。她只能默默祈禱目前的腦漿液漏情況會在一小時內停止。然而,他的大腦功能能否恢復仍是未知數。這一次的腦損傷太過嚴重,已經到了不可修復的地步。就連赫敏也沒有辦法判斷損傷的確切程度,除非她能等到他醒來。

  倘若他還能醒來的話。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在腦漿液漏停止後,如果他有幸沒有腦死亡,鳳凰社將會趁著還有人手可用的時候將他送去聖芒戈。

  喬治·韋斯萊坐在他朋友身邊的另一張病床上,臉色因為劇痛和絕望而一片慘白。他的右側大腿中了一道快速壞死詛咒。當他強忍住疼痛,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時,腐爛已經蔓延到了臀部。沒有任何反咒能夠逆轉壞死詛咒。赫敏別無他法,只能勉強避開他的重要器官,及時為他做了截肢。她甚至沒有一秒鐘多余的時間去把他擊昏。不管赫敏給他服下了多少鎮定劑和止疼劑,他的手仍然在不停發抖。

  凱蒂·貝爾正躺在遠處角落裡的一張床上熟睡。她可能很快就會出院。某個惡毒的食死徒竟然突發奇想地對著她的胸口變出了一只豪豬。她的雙肺和胃部都被豪豬刺撕裂,心髒卻奇跡般地沒有停止跳動,但也險些被自己大量的出血淹沒而死,好在赫敏和龐弗雷夫人最終設法將那只豪豬弄走,並固定住了她。凱蒂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周。雖然大部分傷情已經痊愈,但她全身上下仍有許多小塊的圓形傷疤。每當她移動的時候,呼吸仍會帶著咯咯的響聲。

  赫敏走上前,把一劑血清魔藥灌進西莫·斐尼甘的喉嚨裡。他掉進了一個滿是毒蛇的深坑,被咬了整整三十六次之後才成功幻影移形回來。若非得益於巫師對非魔法傷害的抗性,他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朋友們了。

  除此之外,病房裡還躺著十幾號人。但赫敏並不知道那些戰士的名字。他們傷得太重,沒有辦法告訴她。

  赫敏站在病房裡,看著那些沉默的、傷痕累累的軀體,感到一陣茫然無措。

  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她力勸鳳凰社能夠在實戰中使用更有效的詛咒。然而被駁回了。又一次。

  鳳凰社的許多成員都懷揣著一股奇怪的樂觀情緒,認為他們無需使用黑魔法就能贏得這場戰爭。大多數抵抗軍的戰士們在走投無路時仍會習慣性地使用昏迷咒或石化咒,他們似乎以為對面的食死徒無法在短短幾秒鐘內完成解咒、然後繼續出現在下一場戰鬥中殘忍地殺死或重傷某位戰士。

  也確實有部分戰士開始使用一些更惡毒的咒語。其中大多數都是中過食死徒詛咒並差點喪命的人。這種現像在抵抗軍內部仿佛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每個人都對此視而不見,假裝事實並非如此。

  每次參加鳳凰社高層會議的時候,赫敏都會舉出一系列的理由來說明為什麼所有的戰士都需要學習更有效的魔法並應用於實戰。然而每次,她都只能收到其他人懷疑的目光。

  顯然,站在"光明"的一邊,意味著他們必須頂著種種不利條件去打這場戰爭。更不用說他們的敵人還想把他們趕盡殺絕,然後殺死並奴役歐洲所有的麻瓜。也很顯然,這對鳳凰社來說還不足以成為殺死食死徒來自衛的理由。

  每次她得到的回答也幾乎一模一樣:作為一個治療師,難道你不清楚黑魔法詛咒最終會如何侵蝕一個人嗎?如果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自己選擇使用這樣的咒語,那也是他們個人的決定。鳳凰社不會要求任何人這樣做,也不會把它教給任何人。

  除了這些,也總有人溫和地向赫敏指出,她根本不知道身臨戰場、面對結束別人生命的抉擇究竟是什麼滋味。她一直作為鳳凰社的治療師、魔藥師和研究員呆在格裡莫廣場,而這裡也正是他們需要她的地方。至於戰略戰術,那得讓專門從事戰鬥的人員來決定。

  對此,赫敏真的只想大聲尖叫。

  此刻,她怒氣衝衝地站在李·喬丹的床邊,突然聽見木棍"啪"地敲擊地面的聲響。她轉過頭,見瘋眼漢穆迪走進病房,直視著她的雙眼。

  "格蘭傑,借一步說話。"他對她說。

  她給自己鼓了鼓氣,轉身跟著他走了出去,暗自希望自己不會因為大膽質疑鳳凰社的戰略而再次受到指責。她認為瘋眼漢應該不會這麼做,他是極少數不反對她看法的鳳凰社成員之一。

  穆迪領著她來到一間小房間。他們剛一進門,他便轉身念出了一系列復雜而強大的隱私咒。

  施咒完畢後,他仔細地環視四周,那只魔眼"吱吱"地旋轉著,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房間的每一處角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赫敏。

  他看上去緊張得有些反常。盡管他一直把"時刻保持警惕"高聲掛在嘴邊,但他還從來沒有表現得這麼緊張過。

  他似乎很不自在。

  "我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

  "我知道,"赫敏語氣沉重,"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唯一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

  "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們只能在樂觀情緒的推動下戰鬥,"穆迪慢吞吞地說,"但是—我們的樂觀情緒也正在透支。"

  赫敏只是一直盯著他的臉。她不需要他來告訴她這件事。她早就心知肚明。

  是她,因為無法逆轉人們受到的詛咒而親眼看著他們痛苦地死去,所以只能別無選擇地壓制住他們的掙扎;那之後,也是她,不得不例行公事一般地走進彙報室,列出死傷者的名單,詳細說明他們需要多長時間恢復,以及康復後還能否繼續戰鬥。

  "機會來了,"穆迪低聲說著,仔細打量著她的臉,"一個可以改變戰爭走向的機會。"

  赫敏聞言,心中並沒有燃起一絲一毫的希望。根據穆迪找她談話的一舉一動來看,她覺得這個"機會"背後的代價應該相當之高,值得懷疑。

  "哦?"

  "伏地魔的勢力不斷壯大,西弗勒斯能接觸到的情報越來越有限。他的主要任務都是和多洛霍夫一起研發新型詛咒,食死徒的很多進攻策略都不會告知他。"

  赫敏點了點頭。她已經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察覺到了這一點。鳳凰社的某些成員甚至還借此機會再度質疑斯內普的忠誠。

  "我們有機會爭取到一名新的間諜。伏地魔的軍隊裡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願意幫助我們。"

  赫敏懷疑地盯著穆迪。"某個位高權重的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叛變嗎?"

  "當然是有條件的,"穆迪澄清道,"那個馬爾福家的男孩。他說他願意做間諜是為了替他母親報仇,同時要求我們保證戰後他會得到赦免。還有—"他猶豫了一下,"他想要你。現在,以及戰後。"

  赫敏愕然。就算穆迪剛剛直接對她丟一發詛咒,她也不會比這更吃驚了。

  "西弗勒斯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他說馬爾福在學校的時候曾對你有某種迷戀。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是被迫提出這項提議的。"

  赫敏幾乎沒聽見穆迪剛剛說了什麼。她呆立在原地,心裡驚得亂作一團。

  離開學校後,她就再沒見過馬爾福。

  六年級開學後沒過多久,他便親手殺了鄧布利多,然後逃跑—這幾乎是整場戰爭的導火索。西弗勒斯向鳳凰社報告伏地魔軍事結構的最新情況時,她偶爾能聽到幾句和他有關的消息。這些年來,馬爾福在食死徒中的地位一直在穩步上升。

  馬爾福為什麼要叛變?某種程度上來說,整個戰爭的爆發幾乎都可以歸罪於他。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在這麼晚的時機才選擇和鳳凰社結盟。

  也許伏地魔的力量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堅不可摧?也許他的軍隊已經開始瓦解了?真的會有這種好事嗎?

  但他為什麼想要她?

  她完全不覺得他們在學校裡的那些針鋒相對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比起她,他似乎更熱衷於欺凌哈利,而只是把她當作哈利的某種附屬品,並因為她的麻瓜出身而侮辱她。她從來就不是他惡意針對的真正目標。

  除非…向鳳凰社索要她,是他對哈利的某種報復。

  也許他以為她和哈利是戀人。混蛋。

  她站在原地絞盡腦汁思考著其中的邏輯,直到穆迪再度開口。

  "為了得到他所能提供的情報,我沒什麼不願意做的。但這還必須征得你的同意,他希望你是自願的。"

  不。不。絕不。

  她將拒絕的話吞進了肚子,雙手緊握成拳,直到她能感受到皮膚下掌骨的輪廓。

  "我願意,"她的聲音沒有絲毫動搖,"只要他答應不做任何會干涉我幫助鳳凰社的事。我願意去做。"

  穆迪仔細地審視著她。

  "你應該多考慮考慮。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如果你接受,那麼戰爭結束之前,你就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波特,包括韋斯萊,還有其他任何人。整個鳳凰社知情的人,只有金斯萊、西弗勒斯、米勒娃,還有我。"

  赫敏抬頭堅定地看著他。她的胸口有一種感覺在蔓延,好像她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萎縮死去,但是她沒有理會。

  "我不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考慮,"她厲聲回答,"我知道我需要做什麼。能越快獲得情報,對我們就越有利。我不會為了重新考慮或害怕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而拖延時間的。"

  穆迪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我就轉告他你同意了。"

  說完,他解除了房門上的保護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留赫敏一個人在房間裡去消化她剛剛同意的交易。

  她不確定自己此刻正在經歷的究竟是種什麼感受。

  大概是想哭吧。這是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

  穆迪仿佛把戰爭的重擔全部丟給了她一個人。

  但同時還有—希望—也許吧。從本質上來說,在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食死徒作為其戰利品之後,她的確感到了一些希望。

  赫敏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什麼希望了。

  不知怎麼,在鄧布利多遇害之前,甚至在他死後的一段時間裡,赫敏都一直以為這會是一場簡單而短暫的戰爭。哈利在學校的時候就曾無數次死裡逃生。哈利,羅恩,還有她,已經攜手克服了那麼多看似無法逾越的困難。

  因此,她認為只要擁有智慧、善良、友誼、勇敢還有愛的力量,他們就一定能贏。

  但事實並非如此。

  僅有智慧遠遠不夠。善良往往還沒有來得及表露出來,便在那些逝去或毀滅的生命形成的重壓之下化作塵埃。友誼根本無法阻止你的朋友在你身邊痛苦尖叫著死去。勇敢也並不能贏得戰鬥—尤其當你的敵人有無數種方式能讓你永久退出戰場、而你卻試圖還以石化咒的時候。至於愛—它到現在還沒有戰勝過伏地魔的仇恨。

  戰爭每多持續一天,勝算似乎就更小一點。

  哈利幾乎已經被壓力和內疚逼得支離破碎,整個人形銷骨立,滿身滿眼都透著疲累,赫敏實在擔心他有一天會徹底崩潰。

  他不斷地後退,越發地縮進自己脆弱的保護殼中。鄧布利多遇害時,小天狼星才剛剛去世不久。哈利幾乎被噩耗擊垮,自此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朋友們的每一次傷亡仿佛都在把他推向懸崖。赫敏不知道他這輩子是否還能從崖邊回來。

  哈利仍然希望戰爭終會以某種方式結束,而後大家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也正是這種不可能的信念推動著他繼續前進。

  是哈利,一直固執地堅決反對鳳凰社和抵抗軍使用黑魔法。他認為一旦他們這麼做了,就等同於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整個余生都會因此被玷污,與食死徒無異。

  因此,赫敏只能被迫看著多數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們站在哈利那一邊繼續拒絕使用黑魔法,然後被迫看著他們的朋友們在病房裡死去。所有人都依賴著哈利。如果哈利絕望了,他會徹底崩潰然後放棄。

  此時此刻的鳳凰社,迫切需要取得先機。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情報。譬如能在受到襲擊之前收到消息,或是了解對方的漏洞藏於何處—什麼都行。

  而馬爾福可以提供這樣的情報。

  在他姨母貝拉特裡克斯和他母親一同死於意外之前,他曾接受過前者的親自培訓。如今,他還爬上了食死徒大軍的高位。

  現在,他向鳳凰社提出了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提議。

  —她無法拒絕的提議。

  他顯然對他們的想法拿捏得一清二楚,表現得像個要求上貢的國王。

  因為他曾對她有過某種迷戀…

  她細細思忖了一番。

  若非西弗勒斯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她決計不會相信這種事。

  為了替他的母親報仇。為了赦免。為了她—現在,以及戰後。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動機?又或許這些都不是?難道他還有什麼其他心思?

  他的母親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去世了。當時,一名食死徒為了阻止哈利和羅恩逃離萊斯特蘭奇莊園,引發了一場詭異的事故,導致納西莎·馬爾福和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雙雙喪生。究其根本,她的死並非任何一方的過錯。若真是納西莎的死動搖了馬爾福對伏地魔的忠誠,那這件事情當時就該發生了,而不會拖到一年多後的現在,拖到他利用自己姨母留下的空當爬上權利的高位之後。

  然而—要求得到赦免就顯得更奇怪了。除非有一些赫敏沒有察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可能,否則鳳凰社能獲勝的幾率可謂微乎其微。

  那麼—或許真的是因為她?也許他恨她的程度比她所想像的要深得多。也許他只是對她有那方面的欲望—

  她想想就厭惡得渾身一陣哆嗦,努力將這個念頭摒出腦海,然後控制住思緒,強迫自己停下來繼續思考。

  如果他的動機真的是她…那麼這個"機會"就不僅僅取決於她是否同意了。一旦他得到她一次,又或許是幾次—如果他只是出於報復的話—他就會厭倦她。

  也許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

  為鳳凰社做上一段時間的間諜,讓她心甘情願對他卑躬屈膝。他知道,只要能救哈利,只要能救鳳凰社,就算讓她趴在地上求他,她也不會有二話。然後—一旦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轉身離開,把她丟在一邊,看著他們全部死去。

  喉間突然一陣收縮,她覺得自己想吐。她強迫自己把那股恐懼趕出腦海,不去理會胃裡扭曲的痛楚。

  她必須想辦法吸引住他,讓他對自己保持興趣。

  但是這有可能做到嗎?

  她覺得渾身發冷,腳步虛浮地走出房間回到病房。這裡依然寂靜無聲。

  "波比,你現在需要我幫忙嗎?還是說,我可以離開一會兒?"她輕聲問道。

  "當然可以,親愛的。你該去休息了。你已經連續忙了十二個小時了。"龐弗雷溫柔地對她說。"如果有什麼事的話,我會叫你的。"

  赫敏撥弄著腕上的手鐲。手鐲裡嵌入了變化咒,鳳凰社可以憑此將她召喚到任何一間最需要她的安全屋。

  她離開病房,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並沒有打算休息,而是換上干淨的衣服,走到大門外的台階上,幻影移形離開了。

  此刻她想要的東西,並不在魔法世界裡。

  她向最近的水石書店走去。

  她瀏覽了店內的各種書籍,從中挑選出她感興趣的:哲學類,心理學類,人際關系類,歷史類…直到她懷裡抱了一大摞。

  收銀處的女店員接過她懷中的書,掃了一眼書名,然後挑了挑眉。幾本關於情婦和女間諜的史籍和傳記,厚厚一本性指南,孫武的《孫子兵法》,巴爾塔沙·葛拉西安的《智慧書》,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羅伯特·西奧迪尼的《影響力:科學與實踐》,以及另外一本關於肢體語言的書籍。實在是些奇怪的選擇。

  "我要用來准備學術論文。"赫敏隨口扯了個謊。

  "我猜,其中幾本也很適合私人使用。"店員把書裝進袋子裡,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赫敏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但仍強迫自己擠出一聲笑。

  "好吧,反正我都買了。"她打趣道,但這些話在她嘴裡嘗起來就像沙子一般。

  "如果你再次光臨,請務必告訴我你的導師已經看過那篇論文了。我也很想知道這些書對於課外活動是否有所幫助。"

  赫敏尷尬地點點頭,付了錢接過書袋。聽到女店員的話,麥格的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米勒娃也是知情者。

  但是,來通知她這件事的人卻是穆迪。赫敏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看著手裡一大袋她剛剛挑選的書,她卻覺得心裡一陣不舒服。她現在很想要喝杯茶。好吧,其實她最想做的是爬進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山洞然後死在那裡,但是喝茶排在第二。

  她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一邊等待茶點,一邊拿出了那本名字最不會令她感到心煩的書。

  "瞄准目標行動—有時三思而行,有時立下決斷。生活就是一場與邪惡的戰爭。睿智的鬥爭常伴隨著意圖的戰略性而改變。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此謂聲東擊西。睿智者總是隱藏自己的意圖,先是老練地虛晃一槍,然後出其不意地猛擊對方要害。他透露出一個意圖,只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伺機出奇制勝。但是,明智的人可以警惕地預料到這一招,然後隱藏起來—明智者總能看清對手希望自己了解的情況之反面,看破對方每個虛招詭計。他會放過第一次出擊,等待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出擊的機會。當狡詐者發現自己的陰謀被人識破,就會使出更高的招數:改變策略,以改變欺詐,想要用真相本身來蒙蔽,用不欺騙來達到欺騙的目的,把欺騙建立在最大程度的坦誠上。但是,明智者更會警覺起來,發現其光明外表下暗藏的陰謀詭計,解讀其每個行動的真實含義,對方外表越單純,可能心計越狡詐。皮通用陰謀詭計與阿波羅的明光相鬥時的情況正是如此。"[1]

  赫敏咬著嘴唇給自己倒了杯茶,思緒又一次回到了馬爾福身上。她伸手撫向自己的喉頸,有些緊張地拽了拽項鏈的鏈子,將它一圈一圈地纏上手指。

  然後她在包裡一通翻找,掏出羽毛筆和羊皮紙,又悄悄用魔杖把它們變成了鋼筆和小型筆記本。她一邊喝著茶看書一邊不停地寫著些什麼。等到茶壺倒空的時候,本子上已經洋洋灑灑寫滿了她的筆記。

  她將書袋塞進施了伸展咒的帆布背包裡,同時重新忖度著自己當下的處境。

  她不能帶著任何假設去思考問題,否則她很有可能忽略一些事情。

  馬爾福已經做了將近六年的食死徒,因此他很可能在操縱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

  西弗勒斯曾經提交過一份關於伏地魔核心集團事務的報告,其中顯示那裡的政治環境無情至極。伏地魔是個殘忍的主人,懲罰他的追隨者從不留情。食死徒們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忠誠可言。只要能有助於他們保住自己的地位,或者得到更大的權力,又或是保護自己,他們會十分渴望除掉那些擋在他們前面的人。

  馬爾福的提議很可能是他為了爬得更高而進行的某種策略:成為伏地魔的雙重間諜—就像西弗勒斯為鳳凰社所做的一樣—最後在某個關鍵時刻向鳳凰社提供一條錯誤情報,從而一擊致命。

  然而,西弗勒斯卻認同這個主意,顯然在他看來,馬爾福的提議合乎情由。她需要和他談談,看看他究竟都注意到了些什麼,才會相信馬爾福說的是真的。

  她溜進一條小巷,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回房間的路上,她碰巧看見拉文德·布朗從羅恩、哈利和弗雷德合住的臥室裡走出來。

  准確地說,羅恩和拉文德算不上是一對戀人。羅恩大約同時和五個女孩保持著這種關系。每當外出任務或者衝突戰結束後,他會根據女孩們的空閑時間來選擇對像。戰爭讓羅恩變得越來越緊張易怒。進行突襲戰的前期籌劃時,他也總是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他把自己巫師棋方面的天賦運用到實戰的排兵布陣中,然而也正因如此,他傾向於把所有傷亡都看作是他個人的責任。如果不通過性愛發泄,他可能終有一天會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而徹底爆發。

  戰爭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應對機制。

  納威·隆巴頓和蘇珊·博恩斯已經在閣樓上吸了無數支非洲樹蛇煙,以至於施了驅煙咒和清新咒後仍沿掩蓋不住他們滿身的煙臭味。

  漢娜·艾博則是不停地咬著手指甲,直到皮破流血。

  查理一直在褲子口袋中隨身放著一只小扁酒瓶。赫敏懷疑瓶子上有一道無法檢測的伸展咒,因為瓶中的東西似乎從來都沒有喝完過。

  哈利除了抽煙,還經常光顧麻瓜的地下搏擊俱樂部。

  赫敏站在走廊裡微微猶豫,盯著拉文德離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走上前輕輕地敲了敲臥室的門。

  "門開著!"羅恩喊道。

  赫敏透過虛掩的門縫向房內瞄了一眼,看見羅恩正在穿襯衫。

  "一切都還好嗎?"他問道。

  "都好,"她尷尬地回答,"我只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告訴我萊斯特蘭奇莊園被燒毀時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在做一些咒語方面的研究。當時是因為厲火,對嗎?"

  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沒錯,哈利和我被搜捕隊抓住後,我朝他的臉施了一道蜇人咒,所以他們沒有立刻認出他。他們把我們帶到貝拉特裡克斯面前,她妹妹也在那兒。那些人讓馬爾福來確認哈利的身份,准備之後再召喚伏地魔。但是沒等伏地魔現身,盧娜就把消息傳到了鳳凰社,然後她和穆迪、唐克斯還有查理騎著那條龍直接撞穿了那扇該死的窗戶。"

  他說著用手指捋了捋頭發,幾縷灰白的顏色從他指間不經意地露了出來,赫敏的心一陣抽痛。

  "不管怎麼說,那之後一切都跟瘋了似的,咒語到處亂飛。我猜克拉布大概是想用某個魔咒阻止我們逃跑,結果卻失控了。他一直都是個白痴。那個咒語幾分鐘內就把周圍全燒光了。要不是查理的龍,我們估計都得死。但是—我們沒能抓住盧娜。她和我們離得太遠…轉眼就被一道火舌吞沒了。"羅恩一邊說著,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漸漸脫離了當下,仿佛再度回到了當初的夢魘。

  "貝拉特裡克斯和納西莎也是因為魔咒失控而死的嗎?"赫敏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是啊。要是她們及時反應過來,可能早就幻影移形離開莊園了。但克拉布施咒的時候正好站在她們身後,魔咒首先就擊中了她們倆。他也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失控的。估計一想到害死貝拉特裡克斯有多他媽的可怕,他就嚇尿了。"

  "有可能。"赫敏點了點頭。

  "厲火咒可不是鬧著玩的,赫敏。"羅恩神情嚴肅地盯著她。"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鳳凰社能開始使用一些更危險的咒語,但它不是黑魔法並不意味著它的後果不嚴重。如果你試圖勸大家在戰場上用厲火咒,我會第一個阻止你。"

  赫敏抿緊嘴唇,緊緊抓住門把手,直到手指間傳出了微弱的嘎嘎聲,她才立刻松開。

  "我又不是白痴,羅納德。我只是需要火灰蛇蛋來做魔藥,正在考慮用什麼火焰魔咒最合適而已。"這絕對是個再荒謬不過的謊言,但羅恩已經很多年沒碰過魔藥了。

  "哦。好吧—我想應該不會是厲火咒。"

  她重重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我還有別的研究要做。"她說著從臥室裡退出來。

  推開自己房門的一瞬間,她看見哈利和金妮迅速分開,兩人都是一副羞愧內疚的模樣。

  "對不起,"赫敏向兩人道歉,"我打擾你們了嗎?"

  "沒有,"哈利立刻答道,"我只是想再問問金妮關於她和迪恩完成的任務的細節。"

  他飛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赫敏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金妮。"任務細節?"

  金妮的臉漲得通紅。

  "我們只是在說話。他還—不會那樣。他只是—有時候來找我聊天。"

  哈利和金妮已經眉來眼去好幾年了,他們顯然都對彼此有意思。但是哈利拒絕正式談戀愛,他認為這樣做太過危險,會讓金妮成為敵人的頭號目標之一。

  但是,以前每當金妮和別人約會的時候,哈利就會偷偷溜進麻瓜倫敦,然後帶著一身傷回來,牙齒脫落、鼻梁斷裂、指節撕裂、眼窩挫傷和肋骨骨折的情況愈演愈烈。

  現在,金妮已經連續一年多沒有和任何人約會了。恢復單身的她就像黑洞一樣把哈利吸引到了身邊。哈利似乎根本離不開她,但他也無法讓自己承認他喜歡她。

  "好吧,至少他還會和你聊天。"赫敏喃喃地說。

  赫敏和哈利已經—漸行漸遠了。在他看來,赫敏向鳳凰社提議使用黑魔法是對他和鄧布利多缺乏信心的表現,甚至是一種背叛—盡管哈利和羅恩都不會直接說出這個詞。但每次她提起黑魔法,他就會一連好幾天不和她說一句話。

  她將這個念頭趕出腦海。不能再去想它了。她要考慮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1] 同【章·十四】注[1]和注[4]。


第27章 往事·二

  2002年,三月

  赫敏利用空閑時間的每一分鐘來閱讀她先前購買的那些書。她對每本書都施了變形咒,把書裡的文字變成類似算術占蔔、古代如尼文和治療魔咒相關的內容,然後在熬制魔藥的間隙、病房裡短暫安靜的空當以及用餐時間不時地翻閱幾頁,人們完全沒有發現她究竟在讀什麼。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確定書裡的內容是否對她有用,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書籍對她來說就是唯一的資源。所以她只能閱讀、思考,然後繼續擔憂,並且她發現自己下意識裡常對周圍的人帶著防備地厲聲說話。

  "對不起,弗雷德。"她抱歉地說。弗雷德正准備去看望喬治,經過她身邊時開了幾句玩笑,吐槽她在照顧他兄弟時居然沒有做一個俏皮的護士來活躍氣氛。赫敏突然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敏感,轉頭就衝他大發脾氣,還險些打了他一巴掌。"我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夠。"

  真是個可悲的借口。

  誰都不會有充足的睡眠。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不管在哪一座安全屋,都隨時會有人從睡夢中醒來,然後起床打牌,抽煙,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消磨漫長無眠的夜晚。

  哈利常常成為其中的一員。他幾乎總是處於極度缺乏睡眠的狀態。他甚至自己也不確定,那些噩夢究竟是因為伏地魔還是他內心的壓力和內疚所致。漸漸地,他開始在深更半夜一個人走到牆邊,獨自站在那裡茫然地望著天空。赫敏每次見此情景,都會把他拖進病房,讓他服下無夢酣睡劑,希望他能好好睡上一覺。

  赫敏自己也時常做噩夢。大多數的夢境裡,她都在拼盡全力救治重傷的哈利和羅恩,卻總是無能為力。其他死去的人們的面孔也不斷在她夢裡浮現。

  那些因為她不夠快、不夠聰明、不夠熟練而沒能救回來的人。

  她常在夢中看到科林·克裡維。

  科林是第一個在赫敏親自照料下最終死去的人。那時,伏地魔剛剛占領魔法部不久,鳳凰社還沒有被迫撤離霍格沃茨。當科林被緊急送到病房時,龐弗雷夫人正巧外出去購買魔藥了。在那個寂靜的下午,哈利全程都和赫敏一起守在科林身邊。

  科林中了一道剝皮詛咒。一道沒有反咒的剝皮詛咒。

  赫敏甚至連讓他昏迷都做不到。

  詛咒迫使他時刻處於有意識的狀態。昏迷咒,無夢酣睡劑,甚至是活地獄湯劑,都完全沒有一點作用。詛咒撕裂著他的皮膚,劇痛讓他一直保持清醒。赫敏千方百計想要逆轉、暫停、減緩傷害,然而科林的皮膚仍在剝落。他不停地尖叫著。就算赫敏修復了某處的皮膚,沒過多久它又會開始自行剝落。如果她不替科林換皮,詛咒就會不斷深入他的身體,進入肌肉和組織。

  直到侵入了他的骨頭,詛咒才停止了蔓延。

  科林·克裡維死的時候,全身只剩一層薄肉和一灘血水。而赫敏只能無助地在一旁流淚。她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救他。

  赫敏自此再也沒能釋懷。

  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也不靠性愛發泄。她只是更瘋狂地埋頭於工作,持續時間越來越長。她沒有時間去悲傷或後悔。因為總有其他傷痕累累的戰士被送到她面前,她沒有時間進行事後的自我批評。

  當她累到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時,她才終於可以睡著。

  她抬頭看向弗雷德,補充道:"我只是…今天過得很糟。"

  "沒事的,蜜恩,你也有權感到沮喪,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老實說,我估計這輩子都理解不了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赫敏轉頭環顧著醫務室,感到一陣無助。

  "如果我不做—誰來做呢?"

  鳳凰社依賴著她,需要她來做這些。

  —這絕非是什麼誇張的說法。這只是一個事實。現在是戰時,而赫敏在治療黑魔法和詛咒方面的專業程度遠勝於英國大多數的治療師。

  伏地魔接管魔法部後,鳳凰社無法再前往聖芒戈尋求幫助。任何被送到醫院的抵抗軍戰士都會立即以恐怖分子的罪名被捕,然後被關進伏地魔的監獄裡。

  占領魔法部的行動顯然經過精心策劃,之後出台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伏地魔深知治療在戰爭中所起的作用,因此聖芒戈成了新法案的第一處清洗對像。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治療師迅速被捕,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波比·龐弗雷就此成為了抵抗軍中最有經驗的醫者之一。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一直在她手下埋頭苦學治療。後來,當支持抵抗軍的歐洲治療師們暗中向鳳凰社提供了一個培訓機會時,赫敏便是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赫敏只來得及留下一句再見,便和所有人就此分離。她被秘密遣送到歐洲各國,輾轉於一家又一家魔法醫院,盡可能學習更多先進的治療魔法。大約兩年後,她才回到英國。當時,鳳凰社的醫院在一場戰鬥中遭到破壞,他們所招募的所有治療師全部遇害,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也未能幸免。赫敏出國前便一直跟隨斯內普學習魔藥知識,後來又在歐洲各地接受培訓。當她回來時,已經儼然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急救治療師和醫療藥劑師。分解詛咒、研究反咒更是她最拿手的部分。

  她所發明的第一種反咒就是針對剝皮咒的。

  隨著伏地魔手下的詛咒研發部不斷研發出新的實驗性詛咒並運用於實戰,鳳凰社也越來越迫切地需要赫敏的解咒能力。

  只要有任何抵抗軍的成員願意學習治療,赫敏都會來者不拒地訓練他們。然而遺憾的是,治療是一種相當嚴格、高度精細的魔法,需要極大的專注和投入才能取得成功。鳳凰社曾試圖為每一場戰鬥配備至少一名具有戰地治療能力的人,以最大程度地保障戰士們的生命,讓他們撐到能返回醫院。但是這樣的部署要求過於嚴苛,戰地治療師往往因為超負荷工作而過度勞累,死亡率也為全軍最高。

  大多數戰士們並不認為他們需要知道基礎魔法急救知識以外的東西,他們寧願在空閑時間裡多練習一些防御魔法。赫敏每次一想到其他人的那些固執而樂觀的態度,就忍不住沮喪得發抖。

  鳳凰社的人手嚴重不足,人員利用效率同樣欠佳。領導層面的問題自上而下逐漸擴散,影響到了整個抵抗軍。

  他們對這場戰爭毫無准備。鄧布利多的死等同於斷了鳳凰社的雙腿。自那以後,他們只是在掙扎求存而已。

  這都是拜馬爾福所賜。

  是他殺了鄧布利多,是他讓鳳凰社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極端的被動,是他讓整個抵抗軍走上了注定失敗的道路。

  然而現在,他突然試圖以一個扭曲的救世主形像出現在他們面前,主動提出願意為他親手割開的傷口止血。

  赫敏恨他入骨。除了伏地魔,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那位首席詛咒研究員安東寧·多洛霍夫恐怕也只能屈居第三。

  馬爾福一手挑起了戰爭,引發了一切的傷痛,而現在,她竟然必須收起所有的厭憎然後—

  心甘情願。

  先前和穆迪談完以後,這種恐懼已經吞噬了她整個心髒。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不再去恨馬爾福。她可不認為自己的演技好到足夠在他面前掩飾她的恨意。一想到要和他呆在同一間屋子裡,還不能對他扔詛咒—不能因為他犯下的罪行而懲罰他—她就懷疑她的自控力會隨時失效。

  赫敏咬緊牙關,將額頭貼在窗玻璃上,努力繼續思考,強迫自己呼吸,忍住打碎什麼東西或者開始哭泣的衝動。

  她不能崩潰。她得把這一切區分清楚。她得把對馬爾福的所有恨意都塞進一只盒子裡,藏在一個不會被他發現的角落,不能讓它影響她和馬爾福之間的所有接觸和交流。如果總是這樣怒氣衝衝,她就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了。

  她得從一個更宏觀的視角去看待整個問題。

  利用他,讓他作為鳳凰社的間諜提供情報,遠比肆意憎恨他帶來的滿足感重要得多。

  他們需要他。

  然而,她內心的一部分仍然叫囂著想讓他下地獄。她不禁希望,一旦她從他手裡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她就能讓他付出代價。

  但是—倘若他們真的因此贏得了戰爭,那麼勝利就都得歸功於他。而她是自願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盡管她恨極了他,但如果他救了他們所有人,她知道自己就有義務完成她所答應的所有事情。

  無論他打算對她做什麼。

  她突然感到一陣惡心,渾身發抖,又熱又冷。

  她從窗玻璃上抬起額頭。

  她呼出的氣在窗戶上凝結成一圈水汽。

  片刻後,她抬起手,用一根指尖在玻璃上畫出雷神之槌符文:像征毀滅與守護、苦難、自省和專注,又在邊上畫出了對立的闇枝符文:像征危險、無防備、惡意、仇恨、折磨和怨憎。

  前者是她自己。

  後者是馬爾福。

  她看著玻璃上的如尼符文隨著水汽的蒸發而消失無蹤。

  然後她轉過頭,繼續看書。

  那天晚上,穆迪再次找到了她。"我們收到會面的時間和地點了。"

  "在哪裡?"

  "迪安森林。星期五。晚上八點。第一次我會提前偵查一下,然後幻影移形送你過去。"

  赫敏點了點頭,迎上穆迪的目光。她想讓他記住她此刻身上痛苦的感覺,以迫使他記住她從前的模樣。

  他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變得強硬起來。"你要盡可能長時間地保持住他的興趣。"

  赫敏的嘴角微微一抽,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一邊回答一邊用指尖撫摸著書緣,直到感覺那些薄脆的書頁幾乎嵌進了她的指腹。"我不能百分百確定我能做到。但我會盡力的。周五之前我能不能先和西弗勒斯談談?我有些問題想問他。"

  "我會安排的。"穆迪說完便轉身離開。

  星期五。

  還有兩天。

  留給她做准備的時間太少了。

  但是留給她恐懼的時間又太多了。

  自從和穆迪第一次談話後,她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無法使自己鎮靜下來。每次她想咬一口食物,喉嚨就仿佛閉合了一般。她只能一直靠喝茶堅持下來。

  赫敏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勻速呼吸。

  她啪地一聲合上手裡的書,專注於大腦封閉術。

  據西弗勒斯說,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她靜靜地整理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和想法,築起一道道高牆,把鳳凰社的機密會議,還有魂器的信息保護起來,然後將她不願去想的那些記憶遠遠推開。

  她的腦海裡有許多關於死去的人們的記憶。

  她將它們全部推向腦後,試圖把它們壓扁、碾碎,這樣她就不用聽見充斥其間的垂死的尖叫聲了。

  她把對馬爾福的恨意從思想中過濾出來,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角落中,這樣她就不會分心,也不會被它壓垮。

  練習大腦封閉術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能讓她的精神趨於平靜的方法。

  這也是她能成為一名優秀治療師的原因之一。她能將自己對傷患的憐憫和共情全部推開,專注於治療的過程和步驟。

  這似乎是治療師們的共性。

  也許戰爭結束後的某一天,赫敏可以研究研究治療師群體中天生大腦封閉師的數量。

  她懷疑大多數的創傷治療師都至少有一點點這方面的傾向。大腦封閉術很少被當作一種技能或課程來教授。大多數人在使用它的時候可能連自己都不會意識到。赫敏就是其中之一。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冷漠。隨著戰爭越打越久,她也越來越傾向於克制自己的情感,保持純粹的理性,這與由感性驅動的羅恩和哈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並非沒有感情—她能感覺到周圍的所有人和事。但這些情感對她來說只是理性之外的補充,並不會為她做任何決定。

  "頭腦"永遠優先,其次才是"心"。

  這種情況是從科林死後開始的。她做不到像哈利那樣。科林的死把他們徹底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到赫敏為救科林所做的一切努力後,哈利對黑魔法的邪惡更加深信不疑。他一直以來被自己認定的正確所驅動著。他認為事情應該是怎樣的,他就會怎樣去做。

  赫敏則正好相反。她所看到的,是食死徒在鳳凰社面前無與倫比的優勢,是一旦失敗抵抗軍將會付出的代價。她開始相信,如果想阻止伏地魔,就必須不擇手段。面對這樣的敵人,繼續堅持那份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會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合乎邏輯的結論就是如此。戰爭持續得越久,就會有越多善良無辜的人遭受痛苦和死亡。

  結論上的分歧讓她與哈利開始離心。

  黑魔法奪走了哈利的父母、小天狼星、鄧布利多、科林…他們全部死在了黑魔法之下。赫敏的解決辦法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這在哈利眼裡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哈利下定決心—他們不會成為劊子手,鳳凰社絕對不會這樣做。愛的力量曾經戰勝過殺戮咒,它也一樣能打敗伏地魔。

  鳳凰社中也確實存在一些憤世嫉俗和堅持務實的成員,但他們的意見無一例外被其他人壓倒駁回。後來戰爭愈演愈烈,但是這種正義和愛的信念卻隨著每一個生命的逝去而更加堅定。

  信仰光明的人是不能放棄他們的立場的,否則他們就得被迫承認此前所有的犧牲都是徒勞,承認他們曾經要求人們為一個注定失敗的理想而死。

  他們不願面對這樣痛苦的事實,反而越來越堅信,既然犧牲和損失已經巨大,就必須讓它們變得值得。善與惡的天平很快就會偏向他們,因為—這是必然。

  這一切都讓赫敏在每次散會時沮喪得幾乎哭出來。她甚至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演講稿,來解釋沉沒成本謬誤、非理性承諾升級[1]以及自辨理論。但當她試圖解釋這些麻瓜心理學知識時,大家全都置若罔聞;每當她試圖說服別人,她就被看作某種膽小怯懦、只想著用心理學為謀殺正名的怪物。

  曾經有一次,她在醫務室裡連續呆了十三個小時,想方設法修復弗立維教授已經支離破碎的雙肺。隨後不久她便接到召喚,只得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去參加鳳凰社的會議。先前的治療過程讓她心裡的怒火再度燃起,於是她又一次重提了黑魔法。同樣憤怒而疲憊的羅恩大罵她是個婊子,說她根本不明白鳳凰社的宗旨。

  其他許多與會成員都點頭表示贊同。哈利並沒有點頭,但他拒絕看她一眼,並在散會時拍了拍羅恩的肩。

  事後她大哭了一場。

  後來,當西弗勒斯在一間儲藏室裡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情緒崩潰。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溫和地責備她,同時粗暴地辱罵了鳳凰社的其他成員,她才終於恢復了平靜。

  這種克制的方式已經是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安慰了。

  之後一次參加會議時,他給了她一本關於大腦封閉術的書。他沒有時間訓練她,但赫敏也不需要訓練。僅憑閱讀這些概念,她就能將這種技巧化為己用。

  西弗勒斯告訴她,他早已有所懷疑—她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這也是她在治療和魔藥方面能有如此天賦的部分原因。她有能力在自身精神需要的時候把不同事情完全區分開來。

  經過五年的戰爭,赫敏覺得她的整個人生都已經漸漸被封存在各種各樣的小盒子裡。她與羅恩和哈利之間持續緊張的關系被小心地掩埋在一個她感覺不到的角落中。她的大部分的人際關系都像這樣被推到了腦後。她內心有一處巨大的空間,長久以來都被她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所占據,然而現在,那裡已經形成了一個洞穴,被她用無休無止的工作填滿。

  過了幾分鐘後,她從大腦封閉術中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繼續看書。准備時間只剩兩天。

  第二天下午,米勒娃·麥格出乎意料地在赫敏值完班後來到格裡莫廣場。這位前霍格沃茨校長向來很少離開蘇格蘭。霍格沃茨關閉後,麥格承擔了所有未成年男女巫師監護人的職責。這些小巫師要麼是孤兒,要麼父母參加了戰爭。她回到了她父親留在凱瑟尼斯[2]的宅邸,瘋狂地施了成堆的伸展咒之後,終於把那座房子變得足夠容納一百多個孩子。

  在她看來,所有沒有父母的人都應該得到她的照顧。由於赫敏的父母被施了遺忘咒、藏在澳大利亞,這就意味著米勒娃一樣把赫敏當成了自己保護傘下的孩子。

  她們去了麻瓜倫敦一起喝茶。

  落座後,她默默地盯著赫敏看了很長時間。

  "我本來希望你會拒絕的。"米勒娃終於開口。

  "你真的覺得我會拒絕嗎?"赫敏倒完茶後平靜地問道。

  "不。"米勒娃生硬地答道。"對我來說,希望和信仰已經是兩碼事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說這是不合理的。"

  "鳳凰社需要這個。"

  兩個女人相對無言地沉默了一陣。她們之間有一種微微顫動的緊張感,就像小提琴的琴弓漫不經心地拉過琴弦時發出的嗚咽聲。鋒利。疼痛。深刻。

  過了一會兒,米勒娃再度開口。

  "你…是我有幸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在霍格沃茨的時候,我一直都很欽佩你無情的理性—"

  米勒娃稍稍停頓了一下。

  "但是—?"赫敏追問,同時做好准備迎接對方贊美之詞背後的尖銳批評。

  "但是—"米勒娃哢噠一聲將手中的茶杯放回茶碟上,"你把這種傾向帶入戰爭中的方式讓我很不安。有時候,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裡—如果你有的話。"

  如果是從前—這樣直接的斥責絕對會讓赫敏漲紅了臉然後重新審視自己,然而現在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她引述道,"對於頑疾重症,就克制治療而言,最宜采取極端之療法。[3]"

  米勒娃的表情變得僵硬,嘴唇也抿緊了起來。

  "那麼'首先,不傷害'[4]該怎麼辦?還是說,你認為這條原則不適用於自我傷害?"

  "希波克拉底從沒說過這個。'Primum non nocere',這句話早在十七世紀就已經存在了,而且起源於拉丁語。再說—我也並不是以治療師的身份去做這件事的。"

  "穆迪能向你提出這種要求,就跟始作俑者一樣墮落。"米勒娃的話語裡逐漸帶上了強烈的情感,連她的蘇格蘭口音也跟著變得明顯了起來。"我本以為這件事至少還有點底線。什麼時候成功的代價已經變得這麼大了?這場戰爭已經沾了多少孩子的血?難道現在我們還得把他們賣了來換情報嗎?"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米勒娃。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沒有人強迫我。"

  "只要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會同意。德拉科·馬爾福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別人問起的時候你會說什麼。可你真的覺得以你的性格,這只是一個選擇的問題嗎?"

  "這和我成為治療師或者做其他事情的選擇沒有什麼區別。"赫敏突然感到精疲力竭。"這樣艱難的選擇—必須得有人去做。總得有人受苦。而我願意。也能承受。那又為什麼要把它強加給做不到的人呢?"

  "你和阿拉斯托太像了。"米勒娃的語氣裡滿是苦澀,眼角也似乎含著淚水。"當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讓他直接回絕。我說'絕不',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因為某些事情一旦提出,我們就再也好不到哪裡去了。然後他說,他不是來征求我意見的,他和金斯萊已經做好決定了。他告訴我只是為了讓某個關心你的人知道—萬一德拉科·馬爾福對你做了什麼—"

  米勒娃的聲音突然哽咽在了喉嚨裡。

  面對眼前這個嚴厲的女人流露出的強烈感情,赫敏感到不知所措,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反應,不要動搖。

  "他殺了阿不思。"片刻後,米勒娃才繼續說道。她的話音已經由於情緒激動而顫抖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忘記。"赫敏輕聲對她說。

  "他那時候才剛剛十六歲。他就在一個擠滿新生的走廊裡殘忍地殺死了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一位巫師。連湯姆·裡德爾開始殺人的時候也快十七歲了啊。他第一次殺的是一個女學生,在浴室裡,還是秘密行事的。你能想像德拉科·馬爾福現在是什麼樣的人嗎?已經過了六年了啊。"

  "他是我們扭轉戰局的絕佳機會。我們需要這個,米勒娃。你一直都和孤兒們待在一起,而我看到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傷痕累累的人們,甚至是屍體。我們現在不能浪費任何機會。哪怕只能增加一丁點鳳凰社獲勝的幾率,我都不會拒絕。沒有一個個體會比整個戰局更重要。"

  "為了結束這場戰爭,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願意。"

  "詹姆·波特過去常說戰爭是地獄。以前我也同意他的觀點。但現在,我認為他錯了。戰爭比地獄更可怕。你不是罪人,這不是你該有的命運。可是,你好像下定決心要詛咒自己,只要這能帶來勝利。"

  "戰爭是戰爭。地獄是地獄。兩者相較,戰爭要糟糕得多。[5]"赫敏又引用了一句話,隨後凄然一笑。"我父親過去常說這話。是一句麻瓜電視劇裡的台詞。"

  赫敏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你說得沒錯。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不知道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說我錯了。我也知道,即使我們最終能贏,有些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挽回的—就像哈利和羅恩。但是—對我來說,只要能救他們,那就是值得的。我早就做好了准備為我選擇走的路付出代價。我也從來沒有對可能的後果視而不見。"

  米勒娃沒有回答。她淺淺抿了一口茶,凝視著赫敏,仿佛今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一般。

  赫敏迎著她的目光,心裡琢磨著她是否真的是這麼想的。

  作者注:

  我知道,本章又沒有德拉科。他很快就會出場的。

  本章引用的兩句話分別來自希波克拉底和《風流軍醫俏護士》。

  [1] Irrational escalation of commitment. 承諾升級(escalation of commitment)本身即為管理心理學中的一種非理性行為模式,指當某個體或團體面對日益增高的負面結果,反而持續將既存決策、動作和投資合理化,而非改變它們的現像。該行為的本質即在於沉沒成本謬誤。

  [2] Caithness. 蘇格蘭高地的一個郡,位於大不列顛島東北端。

  [3] Desperate times call for desperate measures. For extreme diseases, extreme methods of cure, as to restriction, are most suitable. 引自古希腊醫師希波克拉底的《箴言論(Aphorisms)》。

  [4] First, do no harm. 即"不傷害原則",全球醫學界普遍信奉的行醫原則之一。拉丁語原文為Primum non nocere。具體出處仍待考證。業界認為極有可能出自希波克拉底。

  [5] War is War. Hell is Hell. And of the two, war is a lot worse. 引自70年代美劇《風流軍醫俏護士(M*A*S*H)》中男主角Hawkeye Pierce的台詞。


第28章 往事·三

  穆迪轉告赫敏,西弗勒斯會在周五下午晚些時候在蜘蛛尾巷等她。赫敏做好了准備,希望這場談話會比她和米勒娃的那次容易一些。

  自從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辦公室門口、請求他訓練自己制作魔藥的那時起,她和他就逐漸在戰爭期間建立起了某種友誼。這些年來,赫敏和其他鳳凰社成員的關系愈發緊張,以至於他們甚至開始享受彼此相伴的痛苦。

  並不是說他們之間的關系很親密。

  他們都沒有時間和其他任何人做朋友。

  兩人之間只是簡單地通過一些小小的舉動來表示對彼此的尊重。譬如,西弗勒斯不會像攻擊其他人那樣在鳳凰社會議上言語惡毒地侮辱赫敏,赫敏則消除了哈利和其他人僅僅因為他們一直沒有迎來勝利而對西弗勒斯真正立場的長期懷疑。

  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住處時,發現門已半開著,西弗勒斯正在廚房裡熬制魔藥。房間裡潮濕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多年的魔藥配制經歷讓赫敏養成了不由自主辨別氣味的習慣。空氣中彌漫著燉煮草藥和酊劑的混合香味。蓍草濃重的甜味、干蒲公英花的霉味、植物根部礦物一般的苦味,以及火灰蛇蛋殼燃燒後的灰燼氣味,她幾乎都能直接在空氣中嘗到。這些氣味中彌散著一股濃烈的魔法氣息,慢慢依附在她的皮膚和頭發上。

  "在做什麼新東西嗎?"她看著他在坩堝前草草擺弄了幾分鐘後問道。

  "很明顯吧。"他一邊語帶嘲諷地回答,一邊向坩鍋中加了一滴八眼巨蛛毒液。

  魔藥頓時噴出一股酸黃的蒸汽,西弗勒斯後退幾步避開,同時發出了惱火的低嘶聲。

  赫敏瞥了一眼攤在一旁的其他原料。

  "又有什麼新型詛咒了嗎?"

  "確實。多洛霍夫這次超水平發揮了。施咒輕松,效果顯著。想要逆轉很簡單,但造成傷害的速度非常快。他們很快就會把它用於實戰了。"

  "是什麼類型?"

  "傳染性酸癤腫。"

  赫敏抿緊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進行大量的研究來做准備。酸性咒語在過去的戰鬥中很少出現,但往往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而且極難治愈。

  西弗勒斯又加了四滴月露,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她。

  "你有二十分鐘時間。"他說著,越過她走進客廳。她又磨磨蹭蹭地盯著慢燉著的魔藥研究了一會兒,才轉身跟上了他。

  "我聽說,你為了事業犧牲了自己。"還沒等她坐下,他就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慢吞吞地說。

  "穆迪說你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她平靜地說。

  "沒錯。"他答道。

  他沒有為她泡茶。

  "為什麼?"她問道。沒有必要忸怩作態。她想要知道最直接的答案。經過這麼多年的戰爭,她發現西弗勒斯在簡短直接地回答問題方面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德拉科·馬爾福不為任何人效力。"他回答。

  赫敏等待著下文。

  "當然,嚴格來說,他確實在為黑魔王效力,"他做了個輕蔑的手勢,"但那是出於必要,而非忠誠。他的動機本質上是純個人的。不管具體動機是什麼,他認定鳳凰社能比黑魔王更好地幫他實現目標。"

  西弗勒斯頓了頓,又接著道:"他不會忠於鳳凰社,但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間諜,就像他是一個出色的食死徒一樣。"

  "如果我們不能信任他,那這一切還值得嗎?"赫敏問。

  "就現在來說,我認為鳳凰社沒有別的選擇。你覺得呢?"

  赫敏微微搖了搖頭,隨後緊抓住椅子的扶手。

  "而且—我想他在提出條件的時候,算錯了某些事情。"西弗勒斯補充道。

  "你指的是什麼?"

  "向鳳凰社索要你。我認為這是他的重大失誤。"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赫敏眨了眨眼。"為什麼?"

  "就像我和穆迪提過的那樣,我在學校的時候就發現他對你有某種迷戀。別誤會,我並不是說這種情況有什麼具體意義,更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確實一直注意著你。也許你可以利用這一事實爭取到某些優勢。我相信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條件是'擁有我',我覺得他已經意識到了。"赫敏指出。

  "如果他只想要一具身體來陪他上床,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得到數不清的女人。你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1],就算你是,他也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你了,你也一樣。我懷疑他連你現在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考慮到他現在可能依然懷有的各種怨恨,我也同樣懷疑你們在學術方面的那些競爭究竟還存不存在。"西弗勒斯反駁道。"你不是他選擇叛變的原因。"

  西弗勒斯的話讓赫敏同時感到解脫和絕望。就個人而言,她絕不想成為德拉科·馬爾福感興趣的對像—但她需要他的興趣。她突然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頓時沮喪得想要大哭一場。

  "因此,"斯內普繼續說,"他決定把你加入他的條件中,這只是一個開始。如果你選擇接受的話。你—可以讓他忠誠。"

  "怎麼做?勾引他?"赫敏懷疑地問。

  "保持住他的興趣。"斯內普翻了個白眼,仿佛對她的遲鈍很是不滿。"你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巫。你要讓他對你感興趣,找到方法進入他的內心,讓他開始想要別的東西—無法僅僅靠向你索求就能得到的東西。用那些女人的詭計去引誘他,絕對是行不通的。"

  斯內普哼了一聲。

  "德拉科·馬爾福這樣的男人從來都是野心勃勃,對任何容易到手的東西,他們很快就會感到厭煩。性,可能就是他最容易得到的東西之一,就算是和你上床也不例外—考慮到他提出的條件的話。你必須做得更多,也必須讓他看到。"

  赫敏短促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並不確定自己完全理解了他的話。斯內普又補充道:"相對而言,他的優勢比你大得多。不過,如果你能吸引住他,這就意味著你還有一手好牌可以玩。已經過去快六年了,當他有機會向鳳凰社提出任何條件的時候,他所想到的還是你。如果你希望能平衡你們之間的優勢懸殊,或者獲得他的忠誠,你就必須加倍小心地利用這些信息。"

  "馬爾福不是傻瓜,他會料到這一點的。"

  "是的,他會的。"

  "但你認為我能做得到,對嗎?"

  "你是想向我討恭維嗎,格蘭傑小姐?"西弗勒斯冷冷地說。"戰爭打到這個地步,我認為幾乎任何事情都值得一試。你能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很小,畢竟,你為了換取情報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極其危險的巫師。他靠著自己的心思和謀算獲得了如今的地位和力量,即使是那些幾乎認識了他一輩子的人也摸不准他的動機。就算以食死徒的標准來看,他也是異常孤僻和善變的人。想打敗他絕非易事,他身上甚至沒有任何可以預見的弱點,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今天。"

  然後客廳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斯內普似乎也沒有其他更深入的見解了。

  赫敏站起身,覺得情緒再度墜入低落。

  她在一場失敗率極高的賭博中賣掉了自己。甚至這一切可能都是徒勞。

  然而她無論如何都得做這件事。

  她稍稍猶豫了一瞬,一個她幾乎不敢問出口的問題衝到了嘴邊。

  "他是不是—"她的聲音有些結巴,"你知道他有多—殘忍嗎?"

  斯內普用他那高深莫測的黑色眼睛盯著她。

  "在你們五年級以後,我就不太了解他了。不過,盡管他時常欺侮人,我也從沒覺得他是個虐待狂。"

  赫敏搖晃不穩地點點頭,轉身准備離開的時候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衷心地希望你好運,格蘭傑小姐。哈利·波特實在配不上有你這樣的朋友。"

  西弗勒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遺憾。赫敏停下腳步,伸手探向脖頸,拇指在鎖骨上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手指擰住了項鏈。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哈利。"聽到她的話,西弗勒斯哼了一聲。她神色防備地看著他,繼續說:"整個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正在依賴著我們。況且,如果我們最後輸了,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

  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蜘蛛尾巷。

  赫敏回到格裡莫廣場,走進浴室,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身形瘦弱,看上去疲倦至極,皮膚因缺少陽光照曬而顯得蒼白。她的顴骨比在學校時還要突出,倒是為她平添了一分嬌俏。她的眼睛—嗯,她一直認為那是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又大又深,但其中燃燒著明亮的火焰,不會讓她看起來太過天真幼稚。她依然難以忍受自己的頭發。它仍舊濃密,但好在已經長得足夠長,自身的重量讓它不再那麼蓬亂。她把頭發編成辮子,用發卡固定在腦後,這樣它就不會在熬制魔藥和治療的過程中不聽話地滑到額前遮住她的臉了。

  她脫下衣服,走進淋浴間。熱水噴灑而下打在她的皮膚上,給她一種寬慰的安全感。她實在不想離開這裡。但在從頭到腳擦洗了一番之後,她還是關上水龍頭,走了出去。

  她飛快地對著雙腿和腋下施了道脫毛咒,然後擦干身子。

  她抹掉鏡子上的水汽,用一種近乎批判的眼光審視著自己的身體。

  她只能希望馬爾福潛意識裡的興趣是針對她的內心,因為她肯定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巨大的壓力已經侵蝕了她身體的曲線,骨瘦如柴,四肢纖弱。談不上有什麼明顯的缺點,只是在那些男人通常喜歡撫弄的部位缺乏些柔軟罷了。

  以一般的性魅力標准來看,她充其量是中等水平。她從來沒想過、也從沒有時間在這方面培養自己。沉湎於如何讓自己變得性感—對她來說,這似乎並不是什麼重要得值得考慮的問題。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需要以這種方式為戰爭獻身—成為一個情婦?妓女?戰利品?—而對像還是一個食死徒。

  穿衣的時候,她並沒有為自己的內衣和衣服而感到操心。畢竟,想要裝出那些她本不具備的勾引男人的神態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她絕對會演得相當差勁。嘗試其他的角度入手可能會迫使她超越自己的能力極限,從而暴露她的真實目的。

  離開浴室前,她又向鏡子裡望了一眼,伸手撫上頸間的項鏈,稍一猶豫才將它從襯衫裡拿出來。她盯著掛在鏈子上的護身符—阿賽特[2]的吊墜。小小的底托上鑲嵌著一顆深紅色的石頭,組成了太陽盤的形狀,系在兩端的細鏈之間。這是赫敏當初前往奧地利之前,在埃及短暫學習治療期間得到的。

  她將吊墜取了下來,塞進床底的串珠小包裡。

  如果她死了,西弗勒斯大概會知道那是什麼。

  馬爾福指定的地點在懷特克洛夫特[3]村。穆迪幻影移形將她送到那裡,用他的魔眼掃視了四周好一會兒,又"砰"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的內心突然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皮膚都刺痛了起來。她一邊沿著礫石小路向前走去,一邊朝四周空地掃了一眼。

  這是處不可標繪[4]地點。也或許只是一個中轉點,真正的會面的地點還在別處。

  她緊張地環顧四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聽天由命地等待著。

  她在小路一邊的樹樁上坐下。又過了一分鐘,她從包裡拿出一本書,同時讓耳朵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讀到第六頁時,左側突然傳來一道聲響,赫敏隨即猛然抬頭。空地上慢慢浮現出一扇門,一道光線從中射出,一間破舊的棚屋同時開始映入她的眼簾。

  門框裡站著的,赫然便是德拉科·馬爾福。

  她已經有五年多沒有見過他了。

  她把書塞回包裡,起身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頻。

  他長高了,身形也更加寬厚。學生時代的那股高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肅殺的權利感,以及一種令人不敢心生質疑的致命感。

  即使在她走上台階之後,他也還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至少和羅恩差不多高,但他給她的感覺更加高大。相比之下,羅恩顯得過於瘦長而笨拙,而馬爾福的每一分身高都是實實在在的。他正視線朝下輕蔑地盯著她,仿佛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比她優越。

  他臉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美。那種分明的貴族氣質,在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灰色的雙眼就像刀鋒一般。頭發還是那樣淡淡的鉑金色,被隨意地梳到一邊。

  他神情漠然地倚在門框上,只留出足夠的空隙讓她能走進屋子。經過他身邊時,她微微碰到了他的長袍,聞到了織物中濃烈的雪松味。

  他給她的感覺相當危險。她能感覺到他的周身有黑魔法纏繞的痕跡。

  靠近他就像靠近一頭狼甚至一條龍。離他越近,她渾身就愈發不安,只能掙扎著壓抑住內心的害怕,仿佛她的脊骨都被這股恐懼切開。

  他全身都籠罩著一股冷酷無情的氣息。

  十六歲那年,他就親手殺死了鄧布利多,而這只是他血跡斑斑的晉升之路的開端。

  如果刺客的利刃被做成人形,那應該就是德拉科·馬爾福的模樣。

  她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

  一個美麗的,被詛咒的,墮落天使。

  又或者是,死亡天使。

  這只是些文學作品裡時常出現的陳詞濫調,卻不知怎麼地完美形容出了他此刻的樣貌。如果他實際上是個復雜而矛盾的人,那麼他一定把這些都小心地藏了起來。從外表看上去,他只是那樣的殘忍,冷酷,迷人。

  "馬爾福。我知道你想幫助鳳凰社。"走進棚屋後,她開口說道。他在她身後關上了門。聽到哢噠一聲時,她竭力克制住畏縮或突然轉身的衝動。

  她正和德拉科·馬爾福單獨呆在一間屋子裡,她答應把自己賣給他來換取情報。

  和穆迪出發之前,她已經服下了一瓶鎮定劑,此刻卻遠遠不足以緩解散布她全身的令人作嘔的恐懼。她覺得它無處不在—脊椎,腹部,雙手,甚至緊緊纏繞著她的咽喉,仿佛他正在勒死她。

  她挺直身子,強迫自己慢慢地環視著房間。

  整座房子裡似乎只有他們身處的這一間又大又空的房間,連家具都沒有幾件。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沒有床。

  "你知道具體條款嗎?"當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時,他冷冷問道。

  "赦免。還有我。換你的情報。"

  "現在,以及戰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殘忍又滿足的光芒。

  赫敏沒有退縮。

  "是的。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了。穆迪說,如果你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他會來做見證人。"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中流露出一點恨意。

  他淡淡一笑。

  "那倒沒有必要。只要你現在發誓,我就相信你們格蘭芬多言出必踐。"

  "我發誓,我是你的。我向你保證。"她毫不猶豫地說。

  她希望自己能感到一絲慶幸,畢竟他此舉可謂是給她留下了後路。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贏得了這場戰爭,那他必是首功。她會欠他。他們所有人都會欠他。

  "在我們獲得勝利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事情來妨礙我幫助鳳凰社。"她語氣堅定地提醒他。

  "啊,當然。我會確保你活著,直到這一切結束。"他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要你發誓。"她聲音緊繃。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隨後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我發誓,"他用一種古怪滑稽的腔調說道,"我不會妨礙你幫助鳳凰社。"

  話畢,他嘖嘖地咂了咂嘴。"我的天,你還是懷疑我,是嗎?擔心這一切只是我的計謀,擔心我只想在戰爭結束、你死之前得到你的一部分。"他推測道。"別煩惱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不會碰你的—至少現在不會。畢竟,為了得到你,我已經等了那麼久,再克制一下自己也無妨。"

  他看著她,嘴角的微笑如狼一般殘忍而貪婪。

  "與此同時,我會讓你帶著我的情報回到你那寶貴的鳳凰社去,然後在你愉快的陪伴下繼續維持我自己的生活。"

  如果說馬爾福存心想讓赫敏感到緊張不安,那他真是干得漂亮。

  好像光讓赫敏同意讓他對她為所欲為不夠糟糕似的,他還要用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逼她不停地害怕—這一切都越來越糟了。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穩住呼吸。她將一只手滑到背後,握緊拳頭,然後逼著自己慢慢張開手指。振作起來。理清思緒。

  這樣倒是更好—她心想。他等待的時間越久,她就有越多的時間設法保證他的忠誠,想辦法在他厭倦她之前讓他就範。

  她點了點頭。

  "好。你還真是—大方。"

  他又將一只手貼上了心口。

  "你不知道聽到你這麼說,我有多高興。"他假惺惺地笑道。

  赫敏眯起雙眼。她看不懂他。他真正的打算居然是徹底地回避她,而這一切把她推向了更加不利的位置—她實在痛很。

  "可是你知道…"馬爾福突然看上去若有所思,"也許,你應該給我某樣—"

  赫敏注視著他。

  "—能給我這顆冰冷的心髒取暖的東西,"他斜睨著她,"一段能讓我保持動力的回憶。"

  "你想要什麼?"她生硬地問道,同時開始在心裡盤算著各種可能的答案。也許他會讓她脫衣服。或者讓她幫他口交—她以前從沒做過,絕對會表現得相當糟糕。或者射在她臉上。或者讓她站在原地,任他朝她施放各種詛咒。或者反手打她一巴掌作為三年級事件的報復。

  "你聽起來一點熱情也沒有,"馬爾福說,"我很生氣,真的。"

  赫敏拼命遏制住用眼刀剜他的衝動。

  "你是想讓我吻你,還是站在原地聽憑你扔毒咒?"她用她此刻能保持的最嚴肅的語氣問道。

  馬爾福大笑了一聲。"我的天哪,格蘭傑,你簡直沒救了。"

  "我的人已經在這裡了。我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

  "完全正確。"他點點頭。"好吧,我今天進行過的決鬥已經夠多了。那就讓我們來瞧瞧,你那張嘴除了說話還會做些什麼。"

  赫敏覺得快要吐了,她一定已經把"惡心"兩個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了臉上。而馬爾福仍舊掛著那副殘忍的笑容。

  "吻我,"他澄清道,"為了表示你的誠意。"

  他衝她笑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著她主動走近他。

  赫敏只覺得冰冷的恐懼瞬間遍布全身—想到要去主動觸碰他;想到他要用那雙冰冷、蒼白、沾滿鮮血的手觸碰自己…

  —想到她要把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站在他身前,卻沒有用魔杖指著他的心髒,她感覺自己就像把咽喉暴露給惡狼一般脆弱無助。

  她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你要我怎麼吻你?"

  "給我驚喜。"他微微聳了聳肩。

  給他驚喜。好吧,這是個開始,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她在腦海裡飛快地分析著他話語背後的用意。

  他在刺激她。這場談話從開始到現在,他似乎都在故意讓她生他的氣,然後看著她在他的絕對掌控下痛苦掙扎。而一個吻,可能是為了逼她把敵意藏起來。

  他可能心中認定她會反抗,保持自己的驕傲,無法壓抑心中的仇恨,這樣他就能騙她自己懲罰自己,讓她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分心。

  她不能讓他得逞。

  她給自己打氣。她不會輸給他的。

  她向他走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她從沒有離他這麼近過。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如此"渴望"她的人。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大部分的虹膜仍是灰色。他看上去—饒有興致。

  那股纏繞在她脊柱上的恐懼仿佛變成了鋼針,沿著她的背向下劃去。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幾乎次次都撞擊著她的肋骨。

  她伸出雙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他得意地笑著,允許了她動作。

  當他們的嘴唇即將貼在一起時,她微微一頓,差點以為他會將一把尖刀齊柄捅入她的身體。

  他們之間有片刻的寂靜—兩人的呼吸都輕而緩,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空氣如鬼魅一般拂過彼此的臉。他呼出的氣聞起來就像杜松,像鮮切的常綠植物一樣辛辣而濃烈。她端詳著他那死寂而冰冷的眼神,想知道他眼中的她又是什麼樣子。

  就算是劊子手,也一樣是個男人—她如是告訴自己。

  然後她給了他一個緩慢而甜蜜的吻。

  她想像著,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自己深愛的人,她會怎樣做。她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越來越深,舌尖逗弄著他的雙唇,在他的嘴畔喃喃出聲。他的味道就像杜松子酒。

  這明顯和他所設想的吻相去甚遠。他顯然並不是那麼喜歡驚喜。四唇輕輕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確驚訝了一瞬,但沒一會兒他便猛地掙脫了她。

  他虹膜的顏色變深了。

  赫敏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個細節感到高興還是擔憂。

  她的心率稍稍放緩。

  他臉上的興致已經消失,似乎突然開始用更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待她。

  "你不常參加戰鬥,對吧?"他突然問道。

  "是的。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在戰場之外進行。"她照實回答,卻不願透露她具體的工作內容。她來到這兒是為了獲取情報,而不是提供信息。

  "你會大腦封閉術嗎?"

  "會。穆迪訓練過我。"她撒了個謊。"我自己沒怎麼練習過,但他說我的技術非常可靠。"

  "嗯,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被抓,他們又在你腦子裡發現這項安排的細節,那麻煩就大了。"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

  然後他微微冷笑了一聲。"我希望你不會介意讓我親自檢查一下你在這方面有多可靠。"

  他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作為警告,便直接闖進了她的腦海。

  赫敏意識中的盾牌已然高高豎起,他撞擊盾牌的力道幾乎讓她整個頭部都嗡嗡作響,仿佛喧天鑼鼓在其中敲打不息。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推倒她腦海中的高牆,直到她痛苦得喘不過氣來,拼盡全力把他擋在牆外。然後他停了下來,而她幾乎已經站立不穩。

  "真是可靠得令我驚訝。"他看上去好像確實挺驚訝。

  這番恭維讓她措手不及。然而下一瞬,他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方才短暫的停頓只是假像,她根本沒有做好再次抵御攻擊的准備。他發現了一處防備薄弱的地方,隨即利箭一般地將之刺穿。

  她努力地想要把他推出去,但他攻城略地的速度之快讓她潰不成軍。她甚至無法減慢他的攻勢。

  然後,他沒有費心地去看一眼她意識中的任何東西,便抽身退了出來。

  她差點向後摔倒,但好在及時穩住了自己。她緊緊捂住額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兵不厭詐。"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仿佛剛才對她的精神入侵沒有消耗他一丁點精力。"經過一輪猛烈進攻,大腦封閉師可能會認為一切都就此結束了,於是放松警惕。這時候才是真正絕佳的入侵機會。"

  赫敏仍然不停地喘著氣,無法給他任何回應,於是他繼續說道:"如果審問你的人是個真正技藝高超的攝神取念師,僅憑意識裡那些牆壁的力量是絕對擋不住對方的。如果你只是抵抗軍的一個無名小卒,他們可能會直接殺了你而不是費心去搜刮你的思想。可你是鳳凰社的成員,波特的黃金女孩。一旦你被抓住,他們很有可能把你交給我,或者西弗勒斯,甚至直接把你送到黑魔王面前。恐怕你得好好練習一下大腦封閉術了。"

  "怎麼練?"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她不知道精神攻擊的力量會如此強大。難怪哈利那麼討厭跟著斯內普學大腦封閉術。她的大腦痛得幾乎炸開。

  "訣竅就是,放他們進來。"馬爾福對她說。

  "什麼?"

  "稍稍抵抗一下,但最後要假裝不敵。一旦他們侵入腦海,就給他們一些錯誤的記憶,或者用些不太重要的東西分散他們的注意。你永遠不可能將黑魔王擋在你的腦海之外,但如果能讓他相信你很弱,他就會認為自己贏了。你必須放棄一些有足夠價值的東西,讓一切都顯得合理,但同時把最重要的信息牢牢藏住。"

  赫敏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思考著,腦袋裡仍舊翻騰不止。僅憑意識裡的牆壁當然是不夠的。西弗勒斯不可能僅靠把黑魔王擋在自己的思想之外就騙過他這麼多年。

  "花點時間好好想想,如果我在你腦子裡翻找關於波特、韋斯萊或者鳳凰社的情報,你能用些什麼看似非常重要的東西來誤導我?攝神取念術就像放火燒人家的房子。人們總會本能地去保護最重要的、最需要被隱藏的東西。你必須訓練自己反其道而行,假裝去保護那些次要的東西。練習一下怎樣把這些記憶拉進腦海裡,裝出要去隱藏它們的樣子。下周我們再試一次。"

  赫敏點點頭。她確實很討厭讓他再次進入自己的腦海,但他說得一點沒錯。這會成為她的一項非常寶貴的技能。

  馬爾福把手探進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扔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

  她盯著自己掌心間的東西。這是—好吧,這看上去就像一枚婚戒,除了通體的黑色。

  她一臉驚異地抬頭望著馬爾福。

  "你五年級時用的變化咒給了我啟發,"他勾起唇角,舉起自己的右手,示意著手指上那只縞瑪瑙指環—與她手中的是一對。"如果我需要你來見我,它會立刻發燙灼燒卡來。如果是緊急情況,就是兩次。我強烈建議你在它燒了兩次之後立刻趕到。如果你想找我,只要來到這裡,房子的保護咒就會自動通知我。但除此之外,我們還應該確定一個定期會面的時間。你有什麼時間可以偷溜出來而不會引起懷疑嗎?"

  赫敏把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這只幾何形狀的指環樣式相當簡單,毫不浮誇,也不易惹人注意。她懷疑指環上可能嵌入了一道強大的忽略咒。

  "我每周二早上都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可以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再加半個小時的外出時間。七點半可以嗎?"

  他點點頭。

  "如果我出於什麼原因來不了,那就晚上七點半再見。"

  "如果是我來不了,怎麼辦?"赫敏問道。

  他眯起眼睛。

  他似乎想弄清楚她究竟在為鳳凰社做些什麼,但她可沒興趣主動提供情報。

  "我會等你五分鐘,時間一到,我就會默認你來不了了。"

  "好。"她直截了當地同意道。

  他微微一笑,揮動魔杖變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我的首筆情報。"他拖著長調,再次斜眼看著她。

  她從他手裡接過羊皮紙,輕輕展開,瀏覽著上面的幾張地圖和建築草圖。

  "我相信以穆迪的頭腦應該不至於一下子把所有的手牌都用掉。"

  "鳳凰社會把你為我們效力這件事作為最高機密之一小心保護起來。一旦身份暴露,你對我們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我們不會拿這個去冒險。"

  "很好。"他冷冷地說。"那麼周二見。記得練習你的大腦封閉術。"

  說完,他啪地一聲消失了。

  [1] 海倫(Helen)是希腊神話中宙斯與勒達之女,被稱為"世上最美的女人",後與特洛伊王子帕裡斯私奔,引發了特洛伊戰爭。

  [2] Aset. 埃及語。同希腊語中的伊希斯(Isis),古埃及的生命女神,九柱神之一,大地之神蓋布與天神努特的長女。曾多次重生。

  [3] Whitecroft. 迪安森林中的一處村莊,位於英格蘭格洛斯特郡西部。

  [4] Unplottable.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不可標繪(Unplottability)是一種用來隱藏世界上某個區域的方法。不可標繪地點無法被人直接看到,或者無法在地圖上標出。霍格沃茨、格裡莫廣場十二號及阿茲卡班均為不可標繪地點。


第29章 往事·四

  2002年,四月

  她第二次來到棚屋的時候,幾乎是剛一進門,馬爾福便突然幻影移形出現,整個人差點兒壓在她身上。

  他一把緊緊抓住她,把她推到牆上,雙唇立刻覆上了她的嘴唇。

  赫敏幾乎毫無思考或反應的時間。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正好對上他的雙目,他毫無征兆地闖入了她的思想。

  她嚇了一跳,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盡數崩塌。他的唇仍在吻她,身體與她緊緊貼在一起,讓她很難完全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他的思想在她的意識中疾掠而過。

  他瀏覽了她最近的記憶:她配制了隱形魔藥把他給她的戒指藏了起來;她將李·喬丹送到了聖芒戈。他找到了她對他們上一次見面的記憶。

  她能感覺到他正在體驗她腦海裡的這一切。與此同時,她也敏銳地意識到他的唇慢慢放開了她的,轉而吻向她的下頜,他的手掌沿著她的身體滑過。

  他開始移向她和斯內普那場談話的記憶。不。她不想讓他看到那段記憶。盡管她確定他一定知道她想做什麼,但她不能讓他真的通過自己的記憶得到證實。

  她強迫自己不要把那段記憶推開或掩藏。相反,她努力抓住她所能想到的第一樣東西,使勁兒將它拽進腦海裡。馬爾福一定知道這是個假動作,但他還是堅決地追了上去。她先是讓它遠離了他幾秒鐘,然後放任他抓住了它。

  三年級的馬爾福站在她面前,肆意地譏笑著。

  "你們見過那樣的可憐蟲嗎?"馬爾福說。"他這種人居然還算我們的老師呢!"

  哈利和羅恩滿面怒容地朝他衝過去,然而赫敏的速度最快—砰!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一拳揍上了馬爾福的臉,手瞬間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蒼白的皮膚挨了她這一拳,立刻變得通紅。他踉蹌著望著她,表情既痛苦又驚訝。

  "你竟敢說海格是可憐蟲!你這個—卑鄙—齷齪—邪惡的—小蟑螂!"她大聲吼道。

  馬爾福突然自她的腦海撤離,有些顫抖地向後退開。

  赫敏兩眼緊盯著他,以為他會為因為她用別的記憶誤導了他而勃然大怒。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在笑。

  這種感覺更可怕。

  "非常好,"他笑了足有一分多鐘,"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做到。"

  赫敏跌坐在牆邊,試圖從他精神和身體的雙重侵犯中恢復過來。她的偏頭痛已經開始慢慢發作。

  "你一直都是這樣教別人大腦封閉術的嗎?"片刻後她問道。

  他輕輕撇了撇嘴。

  "這是你的特殊待遇。"他不無嘲諷地挖苦道。"我可不能讓你懷疑我的誠意,不是嗎?我必須得做點什麼讓你卸下防備。所以—"他聳聳肩,"就像兩只地精對上一只貓狸子,我想你不會指望我能按兵不動吧?"

  赫敏忍住了衝他冷笑一聲的衝動。

  "那我下次過來的時候該穿長筒絲襪嗎?"她諷刺地反問道。

  他虹膜的顏色似乎又加深了些。

  "嗯…不用。我就喜歡你現在這樣,穿著麻瓜衣服髒兮兮亂蓬蓬的樣子,很適合你。我打算好好享用你這副模樣,所以你不用穿別的—至少暫時不用。"

  赫敏渾身一個寒顫。一股恐懼蔓延在兩人緊張的氣氛之間,連空氣裡都充滿了算計和敵意。

  他走近她身前,抓過她的左手舉了起來,拇指輕輕劃過她食指上重新顯形的戒指,同時低頭看著它。

  "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種魔藥的原理和赤膽忠心咒類似,"她邊說邊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只有你事先知道它的存在,它才會顯形,否則是察覺不到的。也就是說,能看到它的人只有你和我。"

  馬爾福贊許地揚起眉毛。

  "我想我從沒聽說過這種魔藥。"

  "新發明的而已。"她語氣生硬。

  "你的發明?"

  赫敏勉強點了點頭。"實際上作用也沒那麼大,這種魔藥只對金屬有效。"

  "有意思。"他低聲說道,同時又朝她靠近了一點兒。

  他每次走近,她都會重新意識到他究竟有多危險。黑魔法的氣息如海浪一般自他身上不斷奔湧而出,附著在他的衣服和頭發上,幾乎從他皮膚上的每一處毛孔滲透出來。仿佛他周身的黑暗和憤怒是被他披在身上的鬥篷,而他只是在她身邊抑制著自己的戾氣而已。

  這種黑暗太過可怖。所有他親手造成的死亡都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的全身都被籠罩在這股黑暗之中。

  "我們再試一次,看看你能堅持多久。"他微微一笑。"我不會再吻你了—至少這次不會。"

  然後他再次進入了她的腦海。她用意識中的牆壁阻擋了他一會兒,同時整理著自己的思想和記憶,隨後她讓那些盾牌佯裝坍塌。

  她並不確定是因為自己確實擅長這種騙術,還是因為他出於禮節克制自己不去翻閱她所有的記憶。她竭力想要分散他的注意,而他也卻之不恭地跟隨著她的指引。在她成功地誤導了他十幾次之後,他退了出來。

  赫敏覺得頭痛欲裂。那股痛楚就像千斤重壓一般叫囂著要刺穿她的顱骨。太痛了。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但她咬緊嘴唇強忍著不哭出來。

  "喝掉,"他一邊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一邊把一小瓶止疼劑塞到她手裡,"否則你幻影移形的時候可能會昏倒。我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她相信他不會給她毒藥,於是不帶任何猶豫地咽了下去。

  "你也有過這種經歷嗎?"她問道。疼痛開始逐漸減輕,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視線裡遍布的閃爍黑點也慢慢消散。

  "不止一次,"馬爾福短促地回答,"我受過—嚴格的訓練。"

  她點了點頭,似乎很難相信從前她認識的那個校園惡霸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他周圍的冰冷嚴酷宛如城牆堡壘,卻仍然難以壓抑住他的怒意。

  曾經的霍格沃茨校園裡,那個雙手抱著一盒一盒糖果的男孩,那個用金錢換來魁地奇找球手位置的男孩,那個因為胳膊被劃傷又哭又叫的男孩,再也回不來了。他身上所有的柔軟、懶散和嬌生慣養全部被戰爭侵蝕殆盡。他在伏地魔軍隊裡的每一次高升,代價都不再是金加隆。而是滿身的血債。

  一切都變得那樣生硬,那樣嚴苛。他譏笑的嘴角,斜睨的眼神,似有若無的禮節,都像是在演戲。他仿佛帶著無形的面具,將自己的冰冷深藏其下。

  如果她想要成功,就必須揭下他的面具,撥開他表面的冷漠和憤怒。或許他只想把她當作某種報復或娛樂的減壓工具,但她下定決心要做得更多。

  她得取得他的信任,直到她能夠理解他的動機,並在他身上找到一處供她下手的弱點。

  沒有人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即便是馬爾福也不會例外。

  他身上藏著某種東西。就在他的瞳仁深處。有一種火焰一般的東西深藏其中。她所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抵達那裡,再將之變為她可以利用的東西。

  他一定認為她恨透了他,會用虛偽的善意和同情來試圖擺布他、操縱他。她必須做得聰明些。比他更聰明。

  "是在五年級之後嗎?"

  他看向她的目光銳利起來。

  "是。"他的回答十分簡短。

  "是你姨母?"

  他"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

  "你在那個夏天學會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吧。"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

  "你是想讓我向你招供嗎,格蘭傑?我應該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你嗎?"他向她靠得更近,帶著冷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害怕退縮,抬頭直視著他的雙眼。

  "你想嗎?"她問道。

  一絲微弱的訝異自他臉上快速閃過。這個問題似乎讓他猝不及防。

  他非常孤獨。她原先就如此懷疑過,但現在可以完全肯定了。母親身死,父親瘋癲。他在伏地魔的軍隊中身居高位,而食死徒內部無處不在的冷箭中傷早已臭名昭著。就算有什麼遺憾或後悔,他也從來沒有任何可以訴說的對像。

  "不想。"他厲聲回答,從她身前退開。

  她沒有追問下去。如果讓他認為她是在逼他,他就會把自己的嘴徹底封死。她並不是真的需要知道他的事情。她只需要讓他意識到,他想要與人訴說—

  —他想要與她訴說。

  如此一來,她就會在感情上對他產生價值。那會成為一個誘餌,一個開端。

  事情會變得越來越有趣。

  "你想再試一次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我在接受訓練的時候,她會讓人對我用鑽心咒,自己同時試圖闖入我的思想。如果你被抓了,很可能會面臨相同的下場。"

  語畢,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便猛地闖進了她的腦海。當他停下來後,還沒等她緩一口氣,他便將一卷寫滿情報的羊皮紙丟在她身邊,然後幻影移形消失了。

  那個星期,赫敏又抽空去了一趟水石書店,買了一些關於孤獨對心理的影響、孤兒、以及少年兵心理研究的書籍。

  她一邊閱讀,一邊毫不猶豫地在此類人群的弱點描述下方劃線,標注出那些容易利用和操縱他們的方法。

  她在一本筆記本上施了一道惡性的防衛詛咒,開始草擬德拉科·馬爾福的心理素描,把她注意到的有關他的一切,以及她的疑問和相關的理論思考全部記了下來。

  他的中心—他的動機—仍然是一片神秘的空白。但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在開始慢慢摸清他的棱角。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他並沒有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方式開始,而是用別的辦法激怒她。

  在進入她的腦海開始新一輪大腦封閉術訓練時,他完全沒有克制自己。相反,他摸索著進入她的思想深處,在他偶然發現的記憶中隨性漫步,迫使她重新經歷那些她不願回想的死亡。然後—出於一個完全的偶然—他在看過她和斯內普的談話後走進了另一段記憶。她突然一個畏縮,他便毫不猶豫地猛衝了過去。

  他看著她批判性地審視著自己的面部特征,然後走進淋浴間,洗完澡後又走出來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赤裸的身體。他停下腳步注視著她記憶中的自己,看著她在心裡吹毛求疵地挑著自己的毛病。她能感覺到他看著這一切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愉悅感,就連她此刻因尷尬羞恥而導致的局促不安也被他一並察覺到了。

  他在那處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那段記憶本該持續的時間。隨後,他離開了她的腦海。

  "好吧,"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大笑起來,"這確實是分散攝神取念師注意力的一種方式。"

  她抬頭怒瞪著他,只想飛起一腳猛踹他的腹股溝,然後跺掉他的牙齒。

  "對你的戰利品還滿意嗎?"她的語氣尖利刻薄。

  "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如果我早點看到這段記憶,說不定我就選別人了。"他一邊嘲笑著,一邊退後一步用自己的視角打量著她。

  "看來我們雙方都對此深表遺憾。"她的嘴角微微抽動著,雙臂防備性地抱在胸前。

  "也許吧…但話說回來,如果我選的不是你,我就不會有機會看到這種文件櫃一樣條理清晰的大腦。"他的聲音輕松而隨意,但那雙閃爍的眼睛卻突然變得冰冷。他把頭微微歪向一邊。"穆迪沒有訓練過你。你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赫敏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最終一定會發現這一點。之前編造謊言的時候,她沒有料到他會花這麼多時間在她的腦子裡到處翻看。

  "那麼,你是自學的嗎?"他問。

  "看書學的。"她生硬地回答。

  他放肆地大笑了一聲。"當然了。"

  他注視著她,臉上帶著一種她捉摸不透的表情,仿佛在重新審視她。剛才那條新發現似乎讓他覺得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重新去評估和定義。

  但赫敏可不想這樣。如果他真的對自己下了新的定義或評價,他可能會決定改變策略。而她喜歡現在這種不用跟他上床的交流方式。

  "怎麼?"她不耐煩地厲聲問道,希望能打斷他的思路。好像真的奏效了—他眯起的雙眼微微放松了一下。

  "沒什麼,"他擺了擺手,"我只是還沒遇到過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他勾起唇角。

  她眯起眼睛盯著他。

  "你自己也是。"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恐懼愈發強烈。她正試圖突破他的防線,而對方卻和她一樣能夠將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井井有條地分隔開來。

  他嘲諷般地向她鞠了一躬。

  "有什麼奇怪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微微聳了聳肩。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他們都在重新評估對方。

  "那你還打算繼續教我大腦封閉術嗎?"她終於問道。

  "是的…"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如果半途而廢那就是個巨大的疏漏。只不過,你會比我預期中學得更快。"

  "沒錯。"她點點頭,振作起精神。

  他向她慢慢走近。她的心隨著他的步伐顫動起來。

  這讓她想起了獸類在潛近獵物時的樣子:緩慢地,輕微地,逐漸地,然後突然間—已經太近了。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臉,這樣她就不會去注意他的身體,也不會去想赤手空拳把她攆碎對他來說是件多麼容易的事情。

  他抬起手指輕撫她的下顎,將她的頭微微後仰。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前。

  "你還真是讓人驚喜連連。"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最後鎖在她的雙瞳上。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你對每個女孩都這麼說嗎?"她故意用一種略帶諷刺的甜蜜語氣反問他。

  他又一次進入她的意識時,她沒有去理會那些外側的牆壁。那些牆壁被精神入侵強行攻破的過程讓她最是頭痛難忍。而現在,她已經對自己相當有信心,可以氣定神閑地偽裝出牆壁被輕易打碎的樣子。

  但這一次,他的入侵沒有帶來任何痛苦,這讓她十分驚訝。她一直都以為攝神取念術必然會伴隨著痛苦。相反,她覺得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只冥想盆,而他正埋首於其中。她和他的意識已經略微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似乎正沉浸在她這種自然的精神狀態中。

  不用忍受精神入侵的痛楚,赫敏得以更加細致入微地調整自己的對策和意圖。她裝作粗心大意地把自己的記憶拖來拖去,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把某些部分悄悄推向腦海深處的角落裡。

  這種感覺就像—學習跳舞。或者學習太極。所有的動作都慢條斯理,無需刻意。

  他在給她時間學習新的技巧,親自感受把它做到位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帶著她反復重溫這些形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她不用思考就能憑借本能完成一切。

  最後,他終於退了出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我們已經超時了。"

  她輕輕"哦"了一聲,心裡還在全神貫注地琢磨著那些她想要掌握的技巧。

  他低頭看著她,直到她直起身子,抬頭回望他。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

  "算不上有。這個月會有更多吸血鬼從羅馬尼亞被送到這裡。但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細節。"

  "如果—"赫敏剛開口又猶豫地頓住。

  他朝她挑了挑眉,低頭看著她,等待著下文。

  "如果—我們需要某樣東西。你能幫我們拿到嗎?"她問道。

  "這就要看是什麼東西了。"

  "一本書。"

  他哼了一聲。

  "書名是《尖端黑魔法揭秘》[1]。我已經想盡辦法去找過它,但鳳凰社的資源實在太有限了。"

  "我會看看我能幫上點什麼。"他微微惱怒地嘆了口氣。

  "小心點。"話音剛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看上去有些吃驚。

  "你也不會想讓伏地魔知道你在找它吧。"她澄清道。

  "這本書有多重要?"他眯起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可能完全沒用,也可能至關重要。但是—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他翻了個白眼。

  "說得好像我想暴露似的。"他低聲說著,然後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該走了。我敢肯定波特會很想念你的。"

  赫敏將她裝著魔藥原料的小包收拾好,走出了棚屋。

  關上門幻影移形的前一刻,她看見馬爾福仍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一邊將魔藥裝瓶並准備配料,一邊陷入了沉思。

  馬爾福和她所想像的不一樣。

  他遠沒有她預料中的那麼殘忍。她一直以為他的惡意會在某一刻突然打破他無形的面具爆發出來。但如今看來,要麼就是他確實沒有那麼惡毒,要麼就是他想從與她的交流互動中得到一些更復雜、更微妙的東西。她已經幾乎可以肯定,他並沒有任何想傷害她的意思。

  可是問題就在於,她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西弗勒斯說得沒錯。馬爾福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出色的間諜。他向穆迪提供的所有情報都是優質且有用的。鳳凰社憑借著這些情報成功對一座監獄發動了突襲,救出了五十多人。

  然而—他的動機仍然是個謎。

  她想不通他能從這些間諜活動中得到什麼。作為伏地魔軍中的高官,只要他能讓鳳凰社徹底倒台,就必然能獲得巨大的獎賞。

  反之,如果鳳凰社贏了,就算他憑借先前的交易條款得到了赦免,他也無疑會成為巫師界底層的賤民而度過余生。無論做出了多大的貢獻,間諜和叛徒都永遠不會得到人們的尊重。

  而且除此之外—盧修斯·馬爾福也還是伏地魔忠實的信徒。他將納西莎的死完全歸咎於羅恩和哈利,並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於對他們兩人的報復之中。盡管德拉科在這一點上可能與他的父親並不相同—但赫敏仍然對他會因此和父親生出嫌隙的想法持懷疑態度。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他就一直煞有介事地模仿著他父親的言行舉止。五年級末,他的父親被關進阿茲卡班,他還為此憤憤不平。

  赫敏將白鮮擺在托盤上,用魔杖尖施了一道加熱咒。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按摩著太陽穴,看著白鮮的葉子慢慢變干。

  馬爾福對她並不感興趣,至少對她的身體沒有興趣—至少沒有一個男人會對隨便一個女人產生的那種生理上的興趣。她研究過一些性吸引的生理學原理,但即便他花了幾分鐘時間去觀察她在鏡子裡赤裸的倒影,他也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那方面的跡像。

  想到這裡,她的臉頓時緋紅。那段經歷無疑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最尷尬的時刻。

  可是這一切又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親吻她撫摸她?就算他的目的是激怒她,這個"為什麼"的疑惑依然存在。

  他為什麼要激怒她?是什麼驅使著他采用這些不同的策略?

  一開始,他顯然認定她對他的恨意會多到連她自己也無法抑制的地步。之後,當他為了打破她的大腦封閉術屏障而激烈地吻她的時候,他似乎是認為他可以利用這個讓她過度沉浸於情感之中以至於無法維持清晰的思考。他對她鏡中倒影的評價,顯然也是為了故意刺激她。

  他想讓她恨他。

  但是,當他意識到她是個大腦封閉師後,他顯然決定再次改變策略。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無法激怒她的原因,並再次適應了新的情況。

  但是他為什麼要適應?這有意義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

  赫敏把所有干燥的白鮮葉子倒進一只大藥臼裡,用藥杵將它們磨成粉末。

  "蜜恩?"查理從魔藥儲藏室的門縫裡探進頭來。

  "有事嗎?"

  "斯內普之前來找過你。"

  "哦。他有說是為了什麼事嗎?"

  "我想他應該是有一份新的魔藥配方要給你。聽說你不在,他就交給了波比。八成是為了治療他參與發明的新詛咒。"

  查理的表情因為怒意而扭曲了起來。許多鳳凰社成員都將伏地魔的詛咒研發部發明的每一道新詛咒歸罪到斯內普頭上。在他們看來,如果斯內普真的在為鳳凰社效忠,他必定會想辦法徹底毀掉整個研究所。

  赫敏微微翻了個白眼。

  "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就會因為不能及時發明反咒而多損失幾十號人。他的情報至關重要,為我爭取了大量准備時間。"她提醒他。

  "是啊,所以你覺得他為了得到這些所謂的情報害死了我們多少人?他們在用我們的人做詛咒實驗!就因為他能提供反咒情報,所以就算他一直在殺人也沒關系—真的是這樣嗎?"

  赫敏停下了手中研磨白鮮的動作。

  "他是個間諜,查理。為了不暴露身份,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如果他為了救一群囚犯而暴露,或者試圖毀掉研究所,那伏地魔還會再造一座,但我們就沒有辦法再獲得情報了。從長遠來看,這實在得不償失。"

  查理嘴唇緊抿,眼神嚴厲。"隨你怎麼說。"他甩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赫敏又花了幾分鐘時間繼續研磨白鮮,然後用漏鬥將粉末裝進一只罐子裡。

  她猜西弗勒斯一定是發明出了一種能治療酸性詛咒的魔藥。她希望這和她之前在蜘蛛尾巷看到他正在搗鼓的那鍋不是同一種。

  她的八眼巨蛛毒液已經用完了。從正規藥商處購買這種原料需要魔法部開具的認證文件,因此她只能把目光投向黑市—可能得花費數百加隆。鳳凰社可沒有那麼多資金供她"揮霍"。

  妖精們在這場戰爭中始終堅持中立。盡管古靈閣的大門仍舊為鳳凰社敞開,但想要在不被逮捕的情況下進入銀行取錢確實是項艱難的挑戰。像赫敏這樣麻瓜出身的女巫,一經發現就會直接面臨被監禁的命運。

  抵抗軍的大多數成員都因為血統和戰爭的立場而失業。

  好在,哈利還有一座巨大的金庫。否則那些成員可能早就餓死了。

  如果熬制這種魔藥真的需要八眼巨蛛毒液—好吧,希望西弗勒斯能分給她幾滴。否則的話,她實在無法指望鳳凰社會為她的購買計劃分配預算,除非食死徒們在戰場上瘋狂地使用這類酸性詛咒。

  她十指交叉默默祈禱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找波比。

  醫院的病房裡又一次人滿為患。

  監獄的營救行動非常成功,但許多囚犯已經因為酷刑而身受重傷或營養不良。除此之外,撤離過程中還發生了一場交火,敵人用了許多惡毒的詛咒。

  那些只受了輕傷的人們被送到了其他安全屋,但留在格裡莫廣場的傷患都帶著最復雜、最難治愈的傷情,需要赫敏和波比親自照料。

  波比在羅蘭達·霍琦的床邊忙碌地徘徊著。霍琦的氣管上有一個針孔狀的小切口。盡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讓它愈合,但切口還在不斷地重新出現並緩慢增大。無論誰在醫院病房裡值班,都必須設定一只兩分鐘的計時器,根據其周期來監測霍琦的傷情。

  "有什麼變化嗎?"赫敏邊問邊彎下身子和波比一起檢查傷口。

  "哦,赫敏,你回來了。"波比悲傷地說。"西弗勒斯來看過了,他說這不是伏地魔那邊正在研究的新東西。所以—這很可能是一道失誤咒。"

  赫敏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但隨後心中便湧上一陣強烈的負罪感。如果這只是一道失誤咒,那就意味著她們不太可能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但同時,這也意味著她們可能永遠無法治愈羅蘭達。赫敏曾經試過用咒語分析法來解構這道傷口,然而失敗了。傷口的結構非常混亂不穩定,根本沒有辦法消除。

  "你認為治療咒的效果還能持續多久?"龐弗雷輕聲問道,眼神悲傷地看著她的老同事。

  赫敏在心裡默默計算著自霍琦夫人被送到這裡後的時間。治療咒的持續時間是治療魔法中相當模糊的一處知識點。但如果被頻繁使用,治療咒最終一定會失效。即使是魔法也無法強迫身體在超過特定的時限後繼續自我修復。

  "如果我們繼續每兩分鐘施咒一次,效果應該還能持續二十小時。"赫敏溫和地對她說。

  波比點點頭,輕輕把毯子蓋在羅蘭達身上。

  "西弗勒斯留了一份新的魔藥配方給你。"她告訴赫敏。"他說你應該准備一整瓶。"

  波比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卷羊皮紙和一只小瓶。

  赫敏把小瓶舉到光線下。

  兩滴八眼巨蛛毒液。價值大約超過五十加隆。

  她承擔不起任何失誤的後果。她把小瓶塞進口袋,打開配方,看看要准備這種魔藥都需要些什麼。

  所有的原料她手頭都有,除了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計算了下一個月亮周期—還需要一周,她才能集齊配制一批魔藥所需的全部原料。

  如果這種詛咒造成的傷害真如西弗勒斯所說的那般嚴重,那她就只能祈禱滿月之前不要發生任何衝突戰了—雖然這可能只是妄想。

  西弗勒斯用他尖細的筆跡在配方的最後寫下了酸性詛咒的反咒。她默默復述了一遍。正如他所說,反咒很簡單。

  赫敏在一張新的羊皮紙上將反咒謄寫了一遍。酸液造成的傷害需要立即處理。多拖幾秒鐘等待治療師施救或幻影移形回到安全屋,可能就會增加好幾天的恢復時間。好在這道反咒足夠簡單,抵抗軍的每個成員都能學會。

  她寫下一段簡短的說明,然後輕揮魔杖,把羊皮紙折成一只紙飛機,讓它飛快地穿過房子去找哈利。

  "你可以提早一些來換班嗎?"波比問道。

  赫敏抬起頭來,發現波比的臉色已經因為悲傷而變得灰白。

  "當然。"赫敏立刻答道。

  "我想寫信給菲利烏斯、波莫娜還有米勒娃。他們可能會想要過來道別。"波比說道。"我把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寫在值班日志上了。我剛剛才把切口重新封好,所以現在開始倒計時兩分鐘就行。"

  赫敏目送著波比·龐弗雷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

  赫敏走上前瀏覽了一下日志,其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記錄。她安靜地在病床間輾轉走動。所有人都還在睡覺,有些人已經服下了活地獄湯劑—這只是為了暫時維持他們的生命,讓他們能堅持到針對他們傷情的魔藥熬制完畢。她為每一位傷患都做了預防性診斷,並在腦海中列出一份她需要使用的魔藥清單。她得把第一批狼毒藥劑分發給鳳凰社的所有狼人。

  對於醫院病房來說,這是再安靜不過的一天。除了要不斷對霍琦夫人的傷口重施治療咒,其他大部分人的傷情都只需要細心的監護和時間就會漸漸復原。

  赫敏坐了下來,心裡猜測著與馬爾福的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

  他是一個天生的大腦封閉師,而這一事實—如果用最溫和的形容來描述的話—讓現狀變得更加復雜。

  這意味著他的控制力遠比她此前所想像的強得多。如果她對他造成的任何影響都能被他輕易擺脫,那對她來說,想要找到方法獲得他的忠誠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還想把握住一絲一毫成功的機會,她就必須變得狡詐,慢慢行動,讓自己深深植根於他的心靈深處,讓他無法擺脫。想辦法走進他的心—那個任何大腦封閉術都無法阻擋或隔離的聖地。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殘忍過。冷漠、無情—其他人曾經如此形容過她,並相信她確實是這樣的人。但她一直認為自己再如何冷漠無情也不至於"殘忍"。然而,她現在正在深思熟慮謀劃的一切,可能是她這輩子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事情之一。

  她打消了猶豫。

  是他提出想要她的。

  現在,以及戰後。

  她完全有權利讓他為自己的要求付出全額代價。如果他不想要她,他就不該提出這個條件。

  她硬起心腸,冷靜下來,從包裡召喚出一本書。

  作者注:

  已經有很多讀者向我詢問過同一個問題,所以我想我應該在這裡提一句。【往事】章節中不會出現任何跳躍回【現在】的情節。我原本確實寫過幾段場景准備插入進去,但後來覺得這些場景只會讓大家在閱讀的時候更加焦慮,而它們也沒有對故事情節產生任何幫助,所以我決定把它們全部刪掉。

  此外,我還是要感謝每一位留言的讀者。我很喜歡閱讀你們的評論和想法,很喜歡聽到你們找出文中的暗示和前後相似之處。你們的留言讓我高興得幾乎要暈過去,這對我而言實在是莫大的鼓舞。

  [1] Secrets of the Darkest Art.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這正是原著中赫敏在六年級末用飛來咒拿到手的書。


第30章 往事·五

  2002年,四月

  這一次周二見面的時候,馬爾福所做的事情和上一周差不多。

  他繼續教她大腦封閉術,讓她練習形式和技巧。他沒有讓精神入侵變得疼痛,也幾乎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唯一一次觸碰她時,也只是把她的頭往後仰,讓他們能夠四目相對。然後—當他在她腦海裡漫步時—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掌仍然貼著她的脖子,拇指腹抵著她的喉嚨。

  他其實並不需要觸碰她。她知道的。他可以在幾英尺外輕易地對她使用攝神取念術。

  他並沒有四處窺視,沒有把頭探進那些她明顯不願讓他進入的記憶裡。他只是讓她把他的存在當成一種練習模型來學習如何隨心所欲地操縱自己的思想。

  他退出去時,她有些好奇地抬頭盯著他。

  "你是從哪裡學到的?"她問道。"我猜你姨母不用這種方法吧?"

  "她確實不用。"他說話時,牙齒在唇縫間若隱若現。"是我在一本書裡讀到的,馬爾福莊園有一間很大的藏書閣。這個方法對大多數人不管用,除非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雖然說起來好像誰都能學會一點兒大腦封閉術或攝神取念術,但要麼學得相當痛苦,要麼只能學到些微末皮毛以至於他們根本感覺不到差別。"

  他看著她,勾起唇角補充道:"你也可以說,我是在你身上做實驗。"

  赫敏衝他翻了個白眼。

  "書裡說過這種方法需要肢體接觸嗎?"她諷刺道,尖銳的目光直盯著他的手。

  下一秒她就後悔了。

  他的手微微繃緊,剛好介於放松與緊握的狀態之間。他的瞳孔逐漸擴大,虹膜的顏色也隨之變深。

  "沒有。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可以。"

  他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拉到身前,低頭吻她。

  一個不帶絲毫溫度的吻。他的嘴唇只是緊緊貼著她的嘴唇,既沒有渴望,也沒有激情。

  這只是一個提醒。

  他可以這麼做。

  這是他的權利。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向她索要任何東西,而她已經答應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赫敏沒有回應這個吻。她只是任由他冰冷的嘴唇與她的嘴唇相接,沒有抵抗,直到他抽身離去。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他後退一步,手也從她身上離開。

  他從袍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咒語分析和反咒信息—關於黑魔王詛咒研發部新發明的詛咒。"他對她說。"他們正在訓練這種新咒語。"

  赫敏展開羊皮紙,瀏覽著上面列出的各項信息。西弗勒斯已經把詛咒的所有細節告知了鳳凰社,但馬爾福不可能知道這一點。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信號,以表明他是多麼有用,多麼積極主動。如果他們失去了西弗勒斯,馬爾福可以同時提供這兩種類型的情報。

  還真是出色的間諜。

  "這是非常寶貴的情報。"她邊說邊小心地把羊皮紙放進包裡。

  他聳聳肩。

  "我說的是真的,"她加重了語氣。"這可以拯救無數條人命。我甚至沒想過問你要這個,但是你把情報都給了我們—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面對她的感激,馬爾福似乎有點不自在。

  "無所謂。這只是一條顯然可以提供給你們的情報而已。你們抵抗軍的死亡率越來越令人矚目了。"

  赫敏面色蒼白。他仍舊注視著她。"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堅持多久?"

  "戰爭要打多久,我們就會堅持多久,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我們從來都沒有准備什麼後路,馬爾福。我們絕不會屈服。"

  他點點頭。"行吧。"

  然後他頓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凱瑟尼斯是不是有一間安全屋?裡面還有很多孩子?"

  赫敏的臉色瞬間慘白。"你—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他神色繃緊。"食死徒已經注意到那裡了,這周末可能就會派人過去。別讓他們發現任何東西。"

  赫敏重重點了點頭。"我得走了。"她說完便衝出了門。

  她憑借純粹的意志力召喚出了實體守護神。自從她親手對父母施了遺忘咒,她在施守護神咒時便常常遇到困境。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重新掌握了這種能力,然而她的守護神卻再也沒有五年級時那般奪目的銀色光輝。

  "找到米勒娃·麥格,"她對守護神下達指令,"告訴她准備疏散。"

  銀色水獺蹦蹦跳跳地向遠處奔去。她再次召喚出一只守護神。那只光亮透明的小動物用兩只後腿站在地上,抬頭專注地看著她。

  "去找金斯萊·沙克爾。告訴他,我們要為凱瑟尼斯的人們准備一座新的安全屋。"

  然後她幻影移形離開懷特克洛夫特,去找穆迪。

  疏散兒童的過程極為緩慢艱難。小巫師們都不會幻影移形,這就意味著必須動員每一位能找到的、容易聯系到的抵抗軍成員,帶上孩子們通過飛天掃帚、隨從顯形或者騎著夜騏撤離到安全的地方。而臨時制作門鑰匙太過耗時,所有安全屋也都不能冒險連接飛路網。

  凱瑟尼斯地處偏遠,從戰略上來說勉強算是個選擇。雖然這樣一個平凡小鎮上住著那麼多古怪的孩子實屬奇怪,抵抗軍仍舊心懷僥幸地希望伏地魔不會注意到那裡。現在回想起來,他們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安穩純屬運氣。要重新安置這群年齡跨度如此大的孩子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

  抵抗軍並沒有備用安全屋能提供給這一百多號小巫師,他們只得被分散到幾十座不同的安全屋中。參與行動的抵抗軍成員們把孩子們分成多個小組送往英國的各個地方,然後在房間內施伸展咒,將床鋪變形成合適大小,重新安置他們。

  赫敏一共跑了三趟。結束後回到凱瑟尼斯時,她全身筋疲力盡,只能靠著牆勉強支撐自己。她帶著幾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路幻影移形去了北愛爾蘭。孩子們每次隨從顯形都會嘔吐、尖叫、哭泣,她不得不停下來安慰他們,直到他們平靜下來,讓她能在保證任何人不會分體的情況下繼續安全地幻影移形。

  米勒娃突然現身。她走到赫敏面前停了下來,臉上表情復雜,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得到的情報?"米勒娃輕聲問道。

  赫敏微微點了點頭。"如果有其他人問起,穆迪會說是他在審問一個搜捕隊員時知道的。"

  米勒娃重重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她雙唇緊抿,盯著赫敏注視了幾秒鐘。

  "你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不會有任何人懷疑這一點。你—還好嗎?"

  "他沒有對我怎麼樣。"赫敏安慰她說。

  米勒娃的表情裡有什麼東西稍稍舒展了開來。她再次重重點了下頭,轉身大步走開,開始解除這座房子裡的保護咒,並把家具縮小。

  赫敏瞥了一眼時鐘。今晚就是滿月了。她得去采集流液草。

  她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一路來到反幻影移形屏障的邊緣,然後開始一系列的快速移形返回倫敦。

  她在迪安森林附近一處她常去采藥的野地上停了下來,抽出魔杖施了一道定向咒,跟著魔杖所指的方向尋找草藥植株。

  一輪明月在滿地草海中投下了鮮明的陰影,附近叢生的樹木在明亮夜空的襯托下好似巨大的黑色簾幕。赫敏從一處小斜坡上滑下來時,一陣風吹過野地,草海泛起漣漪,發出輕輕的沙沙聲。然而,當這片聲音漸漸隱沒後,一聲低沉的嚎叫從赫敏下風處的樹林裡傳了出來。

  她渾身一僵。

  狼人。

  這裡以前從未有過狼人出沒。她在白天已經幾乎體力透支,連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根本忘記了要采取任何預防措施。

  又一聲嚎叫傳來。這次是從她的右側,距離很遠。

  又是一聲嚎叫。

  迪安森林裡有一群狼人。

  她差點就准備幻影移形立即離開。但是她停了下來。她需要流液草。如果今天晚上沒能采到,她就得再等上整整一個月。她必須把魔藥制作出來。若不是情況已經非常緊急,西弗勒斯也不會向她提供建議,更不會花時間發明魔藥。

  她順著定向咒指示的方向飛快地衝下了小丘。

  另一聲嚎叫響起。離她更近。

  她從口袋裡抽出銀刀,在不影響藥效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把流液草切成片。這裡的數量還不夠。

  她重施了定向咒,朝魔杖所指的方向跑去。就在這時,她抬頭看到一個狼人鮮明細長的影子正順著斜坡朝她快速奔來。

  她衝到生長著幾株流液草的地方,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但她仍然拼命穩住身子,在幾秒之內將流液草迅速切片收集。

  那個狼人已經離她不足二十英尺,彎著身子朝她猛撲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她腳跟一旋,瞬間幻影移形到她所能想到的最近的地方。

  赫敏出現在馬爾福那間不可標繪的棚屋的台階上。她氣喘吁吁跌坐在最上面一級台階上,急促地喘息著,試圖恢復平靜。

  她倚在門上,合上眼睛,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著。

  她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跑了這麼點路就累成這副樣子。氣管仿佛在咽喉裡灼燒著,每次呼吸都帶起一陣刺痛。

  除了在野外鄉間尋找各種魔藥原料,赫敏多年來都沒有參加過什麼需要體力消耗的任務。自從鳳凰社要求她遠離戰場後,她就更沒有時間去參加訓練,甚至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體能和耐力。

  梅林…她真是沒用。如果把現在的她扔到戰場上,可能不出幾秒她就會被殺死。

  呼吸已經微微放緩,但她在原地又靠著棚屋的門坐了一分鐘,努力讓心跳也平緩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打開,她直直倒進了房間裡。

  她一頭撞在木地板上,頓時眼冒金星。視野逐漸恢復清晰的時候,她發現馬爾福怒氣衝衝地瞪著她。

  "他媽的,格蘭傑,你在干什麼?"

  "馬爾福?"她有些困惑地抬頭望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他咆哮道,"你激活了保護咒!我還以為你要我做什麼事!"

  "噢,"赫敏虛弱地開口,"我沒想到門外也在保護咒的範圍內。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

  她翻過身站了起來。

  馬爾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你剛才干什麼去了?"他問道。

  "我需要采摘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一邊解釋,一邊發現自己仍在微喘,"那裡有狼人,但我不能再等到下個月了,所以我只能邊跑邊采。但我的體力不夠,沒跑幾步就喘不過氣了。這裡是幻影移形最近的目的地,所以我來這裡緩口氣。"

  "你去哪裡找流液草了?"他的語氣有些尖銳。

  她越過肩膀指了指屋外。"這裡附近的一處野地,在迪安森林裡。那是我經常去找魔藥原料的地方之一。"

  "'經常'—"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

  "你這麼晚還在野外閑逛,就是為了采藥?"他的臉色微微發僵。

  "是的。"赫敏點點頭,抬眼望著他。"我和你提過。"

  "沒有…你說你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以為你的意思是你有專門的供應商。"他的表情變得嚴厲,眼神仿佛在指責她對他撒了謊。

  赫敏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我是個恐怖分子。從黑市上買魔藥原料得花一大筆錢。只要有任何免費的途徑,我就絕對不會浪費一丁點預算。而且我自己采集的原料質量更好。"

  "所以你就在英國魔法界的野地裡到處晃悠采集魔藥原料?大晚上?一個人?"

  "這不明擺著嗎,"赫敏嗤著鼻子,"所以我們才會約在周二上午我采完藥後見面。"

  房間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不能再去了。"他的口氣仿佛是法官在做最後宣判一般。"到此為止了。以後你只准呆在那間可憐的小安全屋裡做你的治療工作,不許再出去采藥。"

  赫敏聞言,驚愕了好幾秒鐘,瞪大雙眼憤怒地看著他。"不可能!你無權干涉我的行動。"

  他的表情愈發嚴肅冷硬。"事實上,我有權這麼做。忘了嗎?你整個人都是我的。就算我讓你坐在這裡盯著牆壁呆上整整一周,你也必須照做,因為你答應過。"

  赫敏只感到渾身的怒意湧上頭頂。"不可能,我不會同意的。你答應過不會妨礙我為鳳凰社工作。采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所以這沒得商量。如果你想控制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那也得等到我們贏了之後再說。因為你也答應過的。"

  馬爾福站在原地盯著她,眼裡滿是算計。然後他突然轉移了話題。"這麼說,你剛才跑贏了一群狼人?"

  她面色泛紅。

  "沒有。我的意思是—他們直到最後都沒有離我太近。我可能最多只跑了一百碼。"

  "然後你就一直喘到現在?"他懷疑地問。

  "我—我沒有什麼需要在野外完成的工作,除了采藥。所以我也不太需要體力鍛煉。"她防備一般地挺直了腰。

  馬爾福的嘴唇突然微微張開,接著又瞬間合上。他舉起一只手捂住眼睛,好像在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過了幾秒他才把手放下,目光再次盯住她。

  "你上次接受訓練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問道。"我以為你一直在做基礎的決鬥練習。畢竟你那麼重要,他們甚至都不舍得讓你上戰場。既然他們能允許你在大半夜一個人出門,你的防御技巧想必是無人能及的才對。"

  赫敏垂下眼睛,雙手不自在地擺弄著背包的帶子。"我一直都很忙。他們不讓我上戰場,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還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我來做。"

  "你有多久沒參加過訓練了,格蘭傑?"他的語氣十分生硬。

  她撇開視線,環視著房間。這該死的屋子裡竟然沒有任何可以讓她假裝在看的東西。於是她只得低頭盯著木地板上的一處節疤。

  "大概—有兩年半了。"她低聲承認道。

  他抬手扶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連看都不忍看她一眼。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好吧,那我先走了。"她最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很抱歉打擾你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我來訓練你。"馬爾福突然鄭重其事地說道,同時直起腰身注視著她。

  "什麼?"她困惑地看向他。

  "我來訓練你。"他緩緩說道。"因為你顯然不可能放棄你的工作。我也不可能因為你不夠聰明、不能保持臨戰狀態而去浪費時間和新的鳳凰社聯絡人打交道。考慮到他們的戰鬥方式,我敢說如果我得到的是其他人,他們肯定都不會大腦封閉術,很可能一場小規模的衝突戰就會讓我們全部暴露。"

  好吧,作為一個斯萊特林,馬爾福自我保護的本能還是很強烈的。赫敏惱火地嘆了口氣。

  "真的沒有這個必要。我不會參加戰鬥的,采藥的時候也很少會遇到問題。你不必擔心失去你寶貴的戰利品會給你帶來什麼不便。"

  "是嗎?"他一邊語氣輕快地反問一邊走向她。"你不想?因為你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大腦封閉術了。我以為,比起我可能會要求你去做的其他事情,你會更願意把我們相處的時間花在練習決鬥技巧上。"

  赫敏怒目瞪著他。

  考慮到他還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傾向,她懷疑他是否真的打算把他那幾乎不加掩飾的威脅付諸行動。如果他想教她決鬥,那也沒有什麼壞處。她當然會更喜歡這種相處方式。她仍需要繼續花時間和他相處,否則她就無法完成她的任務。

  "好吧。"她突然答應道,臉上表情扭曲成一絲自嘲。

  "你這模樣真是苦大仇深。"他嘲笑道。"你以為我只會要求你跟我上床而不是做些別的事情嗎?失望了?"

  "做夢吧。"她說著又瞪了他一眼。

  "每天晚上都做。"

  她的白眼幾乎翻上了頭頂。

  "你所有的床伴都是買來的嗎?"她望著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優越感,而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喜歡專業的床伴。"他淡淡地開口,眼睛望著天花板,仿佛在念咒語。"界限分明,不抱幻想。我也沒有義務去假裝關心。"

  他在說出最後一個詞時輕輕冷笑了一聲。就好像"關心"是人類所知的最令人討厭的概念。

  "當然。不愧是你。"

  "沒錯。"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赫敏很想直接告訴他他是個卑鄙小人,但她敢肯定他早有自知之明。她實在厭倦了在他面前被動的狀態,於是她突然想讓自己變得殘忍一些。

  "你會哭著跟她們傾訴,告訴她們你的生活有多麼悲傷和孤獨嗎?還是二話不說直接滾床?"她譏諷地問。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想要我親自示範給你看嗎?"他的聲音像冰錐一樣尖銳而冷酷。

  赫敏剛從狼人手下逃脫,腎上腺素還在不停地分泌。她早已習慣了醫院病房裡高強度的壓力,但那從來都只和別人的生命有關。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與死神擦肩而過,她卻意外地感到非常興奮。她突然理解了哈利。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面對馬爾福的威脅,一個念頭突然躥入了她的腦海。

  她抬頭凝視著他,目光依然不掩嘲諷。

  "你不會的。"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殘酷起來。但還沒等他開口,她便繼續說道:"這對你來說過於真實了。和某個你認識的人、某個你會再次見到的人做這種事,只會擾亂你那些清晰分明的界限。"

  "你在考驗我嗎,格蘭傑?"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溫柔。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我想是的。"她冷冷地說。但是一想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的心就開始怦怦直跳。

  他俯低身子向她湊近,目光愈發犀利,直到距離她的臉只有幾公分處才停了下來。

  "脫衣服。"

  一瞬間,兩人都沒有任何動作。於是他慢慢走近她,直到她拖著步子一點一點向後退去。他繼續向她逼近,銀灰色的眼眸閃閃發光。

  "這簡直要了你的命,不是嗎?你一直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以為我會立馬就這樣對你。所以你一直等待著—試著猜測我什麼時候會抽出時間來這樣做—這比想像著真正跟我上床更讓你煩惱。"

  他冷笑一聲。"好吧—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脫衣服吧。"

  赫敏抬頭看著他,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身上其他部位卻越來越冷。

  "你根本不想要我,又為什麼要把我放進你提出的條件裡?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她的聲音既憤怒又困惑。

  他哂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想要你。"

  他的這些話本不該傷害到她才是。但她卻感到了真實無比的心痛。尤其是當他像這般低頭望著她、臉上帶著報復意味的嘲弄的時候。

  "不過,'擁有你'這一事實永遠不會過時。'現在,以及戰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我能讓你為自己答應的事情後悔到什麼地步。所以,脫吧。"他的聲音又放低了一些。"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脫?"

  赫敏的雙手防御性地抓緊了自己的衣領。她又害怕又憤怒,幾乎要哭出來。她確實是他的。她親口同意了。她的下巴開始打顫,雙手微弱地發抖。

  "你很享受權力帶給你的一切,對吧?"她強迫自己解開襯衫的第一顆紐扣,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著。"去傷害那些不能—或者不會—反抗的人,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折磨他們、囚禁他們,逼迫他們對你唯命是從。你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馬爾福臉上的惡意瞬間消失。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連怒火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和魔法的氣息一波接著一波從他身上湧出,在空氣中翻騰不止。

  隨後,一種令人震驚的冷酷和憤怒占據了他的表情。他的瞳孔變成了黑色,嘴唇扭曲成了暴怒的形狀,臉色煞白。

  赫敏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畏懼地向後縮了一下,想要保護自己。

  他周身翻起一陣滔天的怒意。

  "滾!"他喝道。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像一只被恐懼嚇呆了的幼獸。

  隨著他一聲憤怒的咆哮,棚屋的門突然"砰"地打開,門鉸鏈應聲斷裂,啪地一聲重重落在地板上。

  "滾出去!"他厲聲咆哮。

  赫敏不需要他再多吼一句便衝出門去。一離開保護咒的範圍,她立刻幻影移形。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一進門便癱倒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

  愚蠢。愚蠢。愚蠢。她不停地罵著自己,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驚懼發作了。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試圖去激怒他。如果不是因為此刻是深更半夜,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惱地以頭搶地。

  她以前責罵過哈利無數次,警告他一味愚蠢地尋求刺激會帶來什麼後果。現在她比起哈利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真是個白痴。

  她用手捂住仍在怦怦直跳的心髒,把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地嗚咽著。

  眠龍勿擾。

  盡管她沒有對著一條睡龍撓癢癢,但她所做的更像是大搖大擺地走向這條龍,然後掄起擊球手球棒猛打它的腦袋。

  他們需要馬爾福,遠比需要其他任何東西更加迫切。而她居然因為區區一點腎上腺素就失去理智了。

  他說得沒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無法停止心中對未發生之事的揣測。她一直絞盡腦汁地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又打算對她做什麼。她整個人都被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所吞噬。

  不管他究竟是想要傷害她還是跟她上床,她只是想知道而已。就算他是,她也不會反抗。

  可是如今這樣,每周都去見他,卻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對她做什麼—

  這種糾結和焦慮幾乎將她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她咬緊嘴唇,顫抖地蜷縮在門邊。身體裡的去甲腎上腺素已經失控,她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覺得自己在深淵裡不停地下墜,周圍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她雙手捂著面頰,輕輕地抽泣起來。

  她的焦慮很可能已經讓鳳凰社輸掉了戰爭,或犧牲了無數戰士的生命 。

  她必須找到辦法去彌補這個局面。

  她用雙臂摟住自己,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胸口終於不再突突起伏。她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淚水。

  她走向她的魔藥儲藏室,將流液草存放起來,然後花了幾分鐘時間整理思緒,強迫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奇怪了—她和金妮向來都會很留心地把門關好並且上鎖。抵抗軍的其他成員並不常來格裡莫廣場,但偶爾確實會有些愛管閑事、不尊重他人隱私的人在這裡四處窺探。

  赫敏偷偷透過門縫向內望了一眼,下一秒就好像受了驚嚇一般向後跳開。

  金妮和哈利半裸著身子—就算他們還沒有在親熱,看上去也只差幾秒鐘就要開始了。

  赫敏迅速在門上施了一道隱私咒,轉身匆忙離開。走上樓梯平台時,她停下了腳步。格裡莫廣場的其他房間裡現在都住滿了人。凱瑟尼斯很多年齡稍大的孩子們都被帶到了這裡。

  樓下的會客室此刻一定擠滿了失眠的人。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睡覺了。

  她太累了。之前一輪又一輪的哭泣讓她的內心一陣空虛。

  她爬進一處靠窗的座位裡,試圖入睡,但是思緒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她的耳朵裡不斷重播著她和馬爾福的對話。她的心裡還煩惱著需要配制的魔藥。她的腦海裡又上演了一遍馬爾福怒意滔天地衝她大吼的那一刻。

  他沒有傷害她。

  他有無數的機會,也有足夠多的憤怒,但他卻克制住了自己,僅僅是把她趕出了門。

  一個有著某種道德准則的、殺人不眨眼的食死徒—如果真要找出一句話來形容他,大概也只能用這種矛盾修飾法了。

  這必然與他願意幫助鳳凰社的真正動機有關。

  他到底想要什麼?

  她想不通,並為此感到非常惱火。

  她在座位上輾轉反側了足足半小時,嘆了口氣又坐了起來。在真正休息好之前,她並不想嘗試配制西弗勒斯發明的魔藥。她從座位上爬起來,走到房子頂層的訓練房門前。

  她朝內張望了一眼,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她走到房間中央,抽出魔杖,開始擺出一些決鬥的姿勢。

  結束了在歐洲各國的治療培訓回到英國後,她只參加過兩次衝突戰,之後鳳凰社便給她下達了永久禁令。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決鬥技巧已經變得相當生疏,遠不如其他同齡人那般嫻熟。DA的其他成員們都身手矯健,能夠施放威力強大的咒語,即使在遠距離之外也能一邊閃避敵方的攻擊一邊迂回前進,同時還能保證精准的命中率。

  相比之下,治療是一種精細的魔法。它要求治療師幾乎每時每刻都要克制自己,密切關注所有微小的細節。

  決鬥與治療技巧可謂南轅北轍。赫敏時隔多年再次嘗試,結果自然是一團糟。

  羅恩和哈利曾花了不少時間幫助她,但還沒等她成功趕上其他人,金斯萊便提議讓她完全退出戰鬥,其他人也沒有出言反對。

  赫敏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多年後,她仍為這個決定而感到心痛。她覺得自己好像辜負了他們,然後被大家—撇在了一旁。

  原來的DA已經變成了一個組織嚴密的作戰部隊,而她卻不是其中的一員。

  赫敏咬住嘴唇,使出全力施出一道鐵甲咒。光盾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她在解除咒語時松了口氣。至少她還能做到。

  她又朝房間另一頭的假人施了一連串的毒咒。只有一半的咒語成功碰到了假人,然而沒有一道精准命中。

  她的臉微微泛紅,又試了一次。然而第二輪的結果更糟。

  赫敏在心裡暗罵自己。她現在還只是站在訓練房裡,都還沒有上戰場,也沒有無數道指向她的咒語。

  她簡直糟糕透頂。

  萬一馬爾福真的開始訓練她,他可能會因為忍受不了她的笨拙而把她撕成碎片。

  她挺直了身子,又試了一次。

  她施出一些更加復雜的詛咒。

  嗯,她可以做到的。

  她並不是在戰鬥魔法方面不夠熟練,她只是對實戰一竅不通而已。

  這大概算是某種安慰。

  好吧,並不是。

  她不斷地練習著,直到累得雙手發抖,然後她倒在一張訓練墊上睡著了。

  "赫敏?見鬼,你怎麼在這裡?"

  赫敏的眼皮微微抬起,便看到了羅恩站在她身前,金妮、納威、迪安、西莫、拉文德、帕瓦蒂、帕德瑪、弗雷德和安吉利娜都在旁邊。

  她呻吟一聲坐了起來,揉揉眼睛。

  "凱瑟尼斯的孩子睡了我的床,"她撒了個謊,朝金妮使了個眼色,"所以我只能來這裡睡覺。"

  "喔。"羅恩接道。"我們要練習一種進攻陣形,納威和西莫馬上就要去執行任務了,所以我們要用這間訓練房。"

  赫敏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觀摩嗎?"她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羅恩皺起眉頭盯著她。

  "當然,我想沒問題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只是—最好始終用鐵甲咒保護自己,我們會用到很多毒咒。"

  赫敏退到角落裡,看著羅恩開始講解他的戰術。她無法聽懂他們的交流方式。那不是什麼傳統的戰鬥術語,而是一種隨著時間推移在實戰中逐漸養成的簡略表達方式—屬於他們自己的術語。

  她看著所有人在房間裡散開,便在自己周圍施了一道鐵甲咒。羅恩魔杖一揮激活了房間裡的一道保護咒,然後大家開始對著牆壁施出一連串的毒咒。

  咒語從每個人的魔杖裡射出,又從牆壁上反彈回來,在房間裡來回跳躍。很快,房間裡便滿是各種飛來飛去的魔咒。

  赫敏看著DA的成員們保持著陣形奔來跑去,射出的每一道咒語都很精准,鐵甲咒的光盾相當強大,幾乎沒有被空中亂飛的咒語擊中。一切都已是他們的本能。他們知道什麼時候需要重施鐵甲咒,知道其他人會如何行動,知道誰會掩護自己。他們在默契無間的配合下從容地施放著無聲咒。

  他們的戰鬥技巧和她的簡直天差地別。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她根本不可能趕上大家。

  她看著他們將陣形練習了兩遍,然後轉身悄悄溜出了訓練房。

  她回到魔藥儲藏室,拿出所需的全部原料,准備開始配制。

  又一周的周二如期而至。她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緩步走向棚屋。

  她不知道馬爾福會不會在那裡。她只能祈禱他在。

  如果他拒絕出現,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能希望,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原因願意做鳳凰社的間諜,這個動機都能足夠強烈,不會因為她愚蠢的行為而告終。

  如果他不在,她就等他出現。

  如果他在—她寧願他能懲罰她,讓這件事徹底翻篇,而不要逼她不斷地害怕下去。

  棚屋的門已經被修好了。她鼓起勇氣伸手推開。

  空空如也。

  等待了一分鐘後,她走到桌旁的椅子前坐下,胃部已經因為恐懼而扭曲打結。她在心裡默背算術占蔔公式,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要能讓自己別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好。

  一聲巨響突然傳來。她猛地站起身轉過頭,看見馬爾福出現在房間裡。他站在那裡盯著她,臉上帶著難以辨認的表情。

  赫敏一言不發,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並慶幸著自己不在發抖。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恐懼瞬間讓她如芒在背,她頓時感到渾身發冷,後頸的頭發都豎了起來。她硬著頭皮讓自己振作。

  她能看到他緊咬著下巴,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他顯然不打算做先開口的那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他。而他顯然還在生她的氣,但她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不起。"她的聲音透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我失去了理智,越過了底線。我非常抱歉。無論我需要做什麼來彌補—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請你給我機會來挽回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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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往事·六

  2002年,四月

  德拉科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表情中閃過一絲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沒關系。"他的語氣有些生硬。"我一開始就說了希望你是自願的,意思就是你有拒絕的權利。也許你可以試試直接說出來,而不是故意激怒我。"

  赫敏震驚地望著他。

  他握緊拳頭抵上自己的前額,仿佛頭很痛似的。

  "你還想繼續學大腦封閉術嗎?"他問她。

  赫敏稍稍動了動身子,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平衡。這場談話還沒有—她還沒—

  他是什麼意思?

  這會不會是什麼假動作,意在誘騙她卸下防備?

  如果她真的有權拒絕某些事情,他自然就不會費心來特意告知她這點。但事實上,他之前給她的暗示恰好相反。不過—他也確實還沒有純粹為了激怒她而去做些什麼。

  那麼—

  她小心警惕地看著他。

  那麼就是,那天晚上她對他說的話無意中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深深地觸動。

  她都說了些什麼?

  很享受權利帶來的一切。傷害那些不能—或者不會—反抗的人。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折磨並囚禁他們,逼迫他們對他唯命是從。他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他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應該就是這一句。也許在馬爾福看來,他要比自己的主人好多了。也許他認為,如果他幫助鳳凰社推翻了伏地魔,就會留下一處他可以去填補的權力真空。

  這個念頭讓她覺得渾身的器官都扭在了一起。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他是把兩方同時玩弄於股掌之間,還認為自己可以在最後一刻奪權?

  也許他確實反對伏地魔的恐怖統治,反對那些嫁禍陷害鳳凰社的襲擊行動,反對所有的酷刑折磨和人體實驗。馬爾福可能認為自己會用一種文明而體面的方式統治一切。在他的政權下,女人們表面上都是"自願的",處決將只是一種儀式。

  然而—他似乎不僅僅是被她的話"冒犯"了。他的怒意—他那時周身翻湧的怒意不可能僅僅是出於自我意識或者勃勃野心。

  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讓他有些惱火。他發出輕微的低嘶,牙齒在唇間閃著光。

  "我只是想說,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咬著牙說道,"所以別再用那副眼神看我了,別搞得好像我會在背後朝你扔詛咒似的。"

  這句話讓赫敏瑟縮了一下。若非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確保他能繼續做他們的間諜,她一定會冷笑著問他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對鄧布利多痛下殺手。他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想反駁的意思,下巴抽搐了一下。

  她咬著舌頭,尷尬地環視著小屋。"我確實想要完成大腦封閉術的學習。"

  "好吧。"

  他的語氣非常短促,整個人似乎被怒意包圍著。他的臉又戴上了那副冰冷、懶散的無形假面。但他那雙銀色的眼睛仍然盯著她。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灼燒著她的皮膚。

  他向她走了過來。

  他的樣子和之前很像,可又不太像。就好像他的動作和過去一樣,但比過去更具有意識,更存在於當下。其中的差別過於精細微妙了。

  他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頜,把她的頭往後仰。當她深深地凝視著他的雙瞳時,她看到了一種她從沒想過他會有的痛苦。

  他進入了她的腦海。完全沒有弄疼她。

  接下來的兩周裡,情況都差不多。他們不斷地進行大腦封閉術練習,馬爾福也一直保持著那副緘默冷淡的樣子。兩人之間僅有的談話依然生硬,盡管他提供的情報依舊全面而可靠。

  每個星期,他和赫敏交談不到十幾句話就會幻影移形離開,赫敏每次都會因此在心裡痛罵自己。

  她對他的心理素描的繪制工作有些停滯不前。每一周,她都會在筆記上添加幾個問題,卻從來沒有答案。描述他潛在動機的詞彙已經從"寬宏大度"寫到"畸形駭人",跨度相當之大。

  她能感覺得出來,自己大腦封閉術的訓練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馬爾福的精神入侵變得越來越疼,越來越咄咄逼人,他這是在考驗她的技巧和能力。

  她很想問他是否還打算訓練她決鬥,但她不敢提起這個話題。

  她開始感到絕望了。

  這次來到棚屋時,她緊張地踱著步子,試圖想出某些辦法來打破這種尷尬。一定有辦法能夠突破他的防線。她一定能找到他的弱點並加以利用。

  馬爾福突然啪地一聲出現在她面前。他直起身的時候,臉部的肌肉仿佛微微抽搐了一下。

  赫敏已經見過無數次類似的微表情,所以無論他如何小心地隱藏,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她想也沒想便抽出魔杖,迅速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她還沒來得及低頭看看診斷結果,馬爾福就撲了過來,將她的魔杖打落在地,把她死死按在牆上。

  "你干什麼?"他咆哮道。

  沒錯。他很可能是不習慣別人朝他施咒。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的雙眼。"你受傷了。"

  他撤手放開了她,向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大不了。"他答道。"我之後會處理的。"

  赫敏垂低視線,看向自己躺在幾英尺之外的魔杖。魔杖周圍顯示著不同顏色組成的詳細診斷結果,她仔細讀著其中最明顯的部分。

  "你有多處肋骨骨折,腦震蕩,還有內傷。我只要十分鐘就能治好。而且—"她目光尖銳地瞪了他一眼,"下次幻影移形會更疼。如果放任骨折不去修復,你的肋骨可能會完全折斷,然後刺穿肺部。如果身體裡還有碎骨,就得把肋骨完全移除,等它重新長出來。"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翻了個白眼。"行吧。"

  她跪下身子抓起魔杖。"脫衣服—腰部以上,全部脫掉。"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

  "我還以為那是我的台詞。"他終於開口,然後僵硬地伸手解開鬥篷,讓它隨意地堆在地板上。"如果你那麼想要我,直接開口就行了。"

  他大大方方地衝她拋了個假惺惺的媚眼。

  應對疼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哈利沉默不語;羅恩則變成了弗雷德和喬治口中的"暴躁老弟";西莫和查理的嚎叫聲幾乎可以刺穿別人的耳膜,赫敏和波比每次都不得不用魔咒讓他們閉嘴。

  而馬爾福面對疼痛,顯然變得更加尖酸刻薄。

  但這至少意味著他又和她說話了。

  赫敏直翻白眼。"是是是,沒有什麼能比看到布滿紫青淤傷的腹部更讓我激動的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施虐成性的婊子。"

  這句話讓赫敏猝不及防,突然大笑起來。

  馬爾福似乎對自己成功惹她發笑感到一絲驚訝。他開始解開襯衫的扣子,笨拙地聳著肩試圖把它甩下來。

  他的肩膀也受傷了。

  她慢慢地朝他伸出手,仿佛在接近一只異常警覺的動物。他沒有退縮,於是她開始輕柔地幫他把襯衫從身上脫下來。他的傷情盡收眼底。

  他好像是被惡狠狠地、粗暴地甩進了—什麼東西裡。

  他的肩膀一定脫臼過,只不過被他自己扳回了原位。他右半邊的身子全是瘀傷,手臂卻沒有骨折—真是奇跡。

  "發生了什麼事?"她帶著好奇的語氣真誠地問道。

  "剛剛送來了一批新的狼人,"他簡短地回答,"他們遇到了一些領導力問題。"

  "那,然後呢?你和狼人頭領打架了?"她一邊懷疑地問,一邊開始修補他的肋骨。

  "事實上,他們嚴格禁止他咬人或者抓人,也不允許我殺了他。但是—要管理這樣一群等級制度森嚴的野獸,如果想在不殺生的前提下讓他們屈服,那就只能等著整個狼群暴動了。"馬爾福解釋的語氣仿佛在說這是常識。

  "所以你弄了這一身傷,最後是贏了還是輸了?"她邊問邊繼續修復他另一處骨折的肋骨。

  他瞪了她一眼。"當然是贏了,否則我沒辦法幻影移形來這裡。那頭畜生甚至都沒想過用魔杖。他們一旦成群結隊跑起來,根本就是一群野獸。"

  他翻了翻眼睛,然後補充道:"現在我已經是狼人們明面上的頭領,我想我的魅力又增加了。"

  "那只狼人頭領一定很想殺了你。"赫敏說道。

  馬爾福哼了一聲,冷笑道:"我隨時恭候。只要得到許可,不出一分鐘,我就能取他性命。"

  赫敏沒有接話。她用無聲咒將自己的包召喚到手邊,取出了她一直隨身帶著的急救藥箱。

  "坐下,把這個喝掉。"她邊說邊遞給他一瓶魔藥。"這能治好你的腦震蕩。"

  他吞著魔藥的時候,赫敏搓了搓雙手讓手指微微變暖,然後將它們浸入一小罐藥膏中。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把手輕輕放在他裸露的肩膀上。

  他嚇得差點兒原地跳起來。

  "放松,"她感覺到他的皮膚在她的手指下變得緊繃,"如果你太緊張,藥膏就沒辦法被吸收進去。"

  馬爾福完全沒有放松。

  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她用手指輕輕將藥膏塗在他的肩上,讓他慢慢習慣這種接觸。他肩膀上的肌肉收縮起來,微微刺痛。這讓赫敏想起了撫摸一匹受驚的馬時的感覺。

  她想像過無數馬爾福在她面前裸著上身的場景,但醫患間的治療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被包含在其中。不過—她可以利用這次機會來彌補之前犯下的錯,以繼續執行她最初的計劃。

  他一定非常孤獨。任何非暴力和非性方面的接觸似乎都讓他覺得不安。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他身邊的人又有誰會善待他?據他所說,貝拉特裡克斯對他進行殘酷訓練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出面阻止,包括他的母親。她想到此處便微微發抖。

  用鑽心咒教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大腦封閉術,任由他昏倒或失去知覺。

  她可以利用這種空虛,這種孤獨。人類對於安慰的追求是植根於心靈深處的一種本能。馬爾福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安慰,所以不會采取任何防御措施。如果她喚醒了他的需求—

  —她就能趁虛而入。

  與他相反,她已經習慣於非性方面的身體接觸:觸摸別人的身體,給他們安撫和慰藉。這是她相對於馬爾福而言的一個意想不到的優勢。既然他喜歡清晰分明的界限,那她就讓這些界限變得模糊,然後從他悄然打開的裂縫中潛入他的內心。

  她向前傾了傾身子—只是微微的一點點—讓自己的嘴湊近他的耳邊。她能聞到他皮膚上散發出的淡淡鹽味,還有輕微的橡木苔和紙莎草的氣味,以及濃重的綠色植物的氣息。

  "會有點疼。"她輕柔地說。

  然後她開始揉捏他的肌肉,以迫使藥膏深入皮下組織,修復緊繃的肌腱。如果她不能讓藥膏被完全吸收,這些傷可能就會演變為永久性損傷,馬爾福的肩膀在日後會很容易習慣性脫臼。

  "操。"他發出一聲低吼。"你就是個婊子。"

  她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瞬,然後輕聲開口。

  "早就有人這麼說過我了。"

  這個回答似乎讓馬爾福有些措手不及。他平靜下來,咬緊下巴,任她繼續揉捏。不到一分鐘她就完成了,但仍然繼續按摩著他的肩膀,動作極輕。嚴格來說—這並不算是必要的醫學治療步驟。

  又過了一分鐘,她停了下來,雙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

  "我現在要完成肋部的治療工作,你最好平躺下來。"

  他嘆了口氣,在地板上躺下。她把他的鬥篷塞到他腦後,挪過身子坐在他身邊。

  他盯著她的目光透著強烈的懷疑。

  她忙碌地在藥箱中一通翻找,取出一大瓶精華液。她快速施了一道魔咒把手上的藥膏清理干淨,然後將瓶中粘稠的液體倒進手掌,一邊塗抹在他的胳膊、身體側面和胸部,一邊小幅度地畫著圓圈。她留意著他身體的不同部位吸收的情況,在液體消失最快的幾處又補塗了一層。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施了一道新的診斷咒。他的腎髒也受傷了。她微微嘆了一口氣。

  "你的腎髒也受傷了,但是我沒有帶對應的魔藥,所以你之後得去看治療師。雖然不算很嚴重,但如果不好好治療,會連續疼上好幾天。"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他胸部的淤青已經慢慢消失。她一面放慢了畫圈的動作,一面在心裡默默地評估著他。

  他—很有吸引力。就身體而言。

  他的基因裡一定有著某種低脂肪遺傳規律,因為他的身軀和手臂上的肌肉都非常明顯,整個身體硬朗堅挺,棱角分明,沒有一絲柔軟。他並不是什麼健美運動員,但他看上去非常—性感緊實。

  多數男性的肌肉外側至少都有一層脂肪用來起到緩衝作用。韋斯萊家的男孩們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無一例外都很強壯,但皮膚下的肌肉輪廓卻相對模糊。至於哈利,不管真正的身體狀態如何,他永遠都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樣。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心想。盧修斯·馬爾福身材勻稱健美,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肪,納西莎一直都瘦得像跟竹竿。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馬爾福。

  "你看所有病人的眼神都這樣色眯眯的嗎?還是只有我是個特例?"馬爾福突然拖起長腔向她問道。

  她嚇了一跳,雙頰立刻變得緋紅。

  "我沒有,"她辯解道,"我只是在目測你的體脂比例。"

  "當然了。"馬爾福哼了一聲。

  她把手抽了回來。

  "好了。"她輕聲說。

  他坐起身,轉了轉肩膀,低頭審視著她剛剛完成的肋骨修復工作,然後他穿好襯衫,迅速扣好扣子。

  赫敏把目光移開,開始收拾她的藥箱。

  "那麼—一個巫師要怎麼才能在不殺死狼人的前提下打敗他呢?"她問道。

  "魔杖尖抵住他的眼珠子,直接一道強力爆破。"馬爾福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一邊揀起鬥篷站了起來。"但前提是,你得讓他們離你足夠近。所以,很顯然,這沒法完全按著計劃來。"

  她盯著他。

  "你炸掉了他的眼睛?"

  "如果對方是個巫師,估計會當場死亡。但狼人的命永遠又臭又長。"

  "他絕對正在盤算著要殺了你。"赫敏的語氣相當嚴肅。

  "我等著。"他惡狠狠地說。

  她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

  "所以,食死徒又弄來了一群狼人。還有其他消息嗎?"

  他徒手變出了一卷羊皮紙。

  "有一些新的非致命詛咒,可以供你們鳳凰社在不違背寶貴良心的前提下屈尊使用。還有一些關於康沃爾那座新監獄的細節信息。除此之外,黑魔王正在考慮把他自己的名字設為禁忌詞。或許你該回去警告那些有勇無謀的戰士們,別有事沒事的就為了彰顯格蘭芬多的勇氣滿嘴喊著那個詞。"

  赫敏接過羊皮紙。他轉身准備離開。

  "治療得不錯,格蘭傑。謝了。"

  他消失了。

  赫敏環視了一圈棚屋,把羊皮紙塞進包裡。

  她為德拉科·馬爾福治了傷。

  作為一個治療師,她治療過的傷患數不勝數。可是治療他的感覺仿佛有些不一樣。

  有那麼幾分鐘,她覺得他不像是一個食死徒,而只是一個身在痛苦中的人。

  一個人。

  她並不習慣那樣去看待他。

  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去看待他,只把他當作腦海中的一個概念,會讓她覺得更加安全。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她更願意給他貼上這樣的標簽。

  而不是把他當作一個受傷的人;一個會因為肋骨骨折而表情抽搐的人;一個會因為自己不習慣的肢體接觸而反射性退縮的人;一個—有吸引力的人。

  這種情況下,兩人的互動確實消除了一定的尷尬,在他與她之間建立起了某種橋梁。但同時,這也讓她無法再將他簡單地視為那些她曾經可以用於定義他的"角色"—她的敵人、殺死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凶手。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毫無顧忌地思考如何操縱他了。

  一旦把他看作一個人,他在她心裡就不那麼像一個惡魔了。

  但她不能允許自己那樣做。這個念頭喚醒了那個早已深埋於她心底、只屬於霍格沃茨的赫敏,那個為小精靈們編織帽子、創辦家養小精靈權益促進會的十四歲少女。那個正直的小姑娘若是知道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出於戰略需要而摒除馬爾福身上所有的人性去看待他,一定會驚恐萬分。

  赫敏的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把這個想法推向腦海深處。

  而且—每次她剛剛到達棚屋,他就會立即出現。就算受了傷,他也還是來了。

  她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

  赫敏返回格裡莫廣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進門之前,她還偷偷地向內看了看,以確保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哈利和金妮"沒有"在一起。幾周前金妮就找到赫敏,義正辭嚴地向她保證了這一點:那次絕對只是衝動之下的一時放縱。

  這份衝動顯然不可小覷。因為那之後赫敏又有十幾次差點撞見他們。

  和住在格裡莫廣場的其他人一樣,赫敏假裝對哈利突然急劇好轉的情緒視而不見。他蹦蹦跳跳地穿過房子的模樣簡直就像一頭歡快的牡鹿。

  赫敏從床底下掏出筆記本,低聲念出反咒解開她自己設在上面的保護咒。

  她小心地一頁一頁翻看著,仔細檢查她親筆寫下的所有東西,留意著她的觀點和理論是如何演變分布的。她咬著羽毛筆的筆尖,然後在她幾周前寫下的評論下方劃了條線。

  孤獨。離群索居。

  她愈發地相信,這是他精神狀態的核心。母親身死,父親瘋癲,身邊野心勃勃的同僚們也只專注於自我保護。

  到底是什麼驅使馬爾福放棄伏地魔,轉而把自己的命運賭在鳳凰社的未來上?這個秘密大概誰都不知道。

  如今統治英國巫師界的,是世界上最強大最狂妄的攝神取念師,誠實和友誼在其中沒有任何生存空間。

  赫敏幾乎可以肯定,伏地魔那邊沒有人知道馬爾福是個間諜。他不會冒這個險。

  赫敏可以成為一個安全的儲藏室來保護他的秘密。如果她能讓他信任她,如果她的大腦封閉術足夠優秀,也許他就能說服自己。她就能把他的長處變成她可以利用的弱點。

  她把腦袋探進床底,想找一本她想要參考的心理學書籍來讀。她看著成堆的書本,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

  書被動過了。

  雖然與原先的樣子差別不大,但她非常確定,有什麼人窺探過她的床底。她施了一道檢測咒,但沒有出現任何結果。

  她將目光轉移回自己的筆記本,對它施了一系列魔咒和分析咒,尋找任何被篡改的跡像。但仍舊無果。

  她又看了一眼床底,然後環顧了一圈整個房間。

  克利切。

  這個討厭的小精靈除了生悶氣和侮辱別人之外很少去做其他事情,但偶爾他也會半心半意地大掃除一番。

  房間裡似乎確實被打掃過了。金妮平時從不疊被子,但她的床現在平平整整。

  赫敏稍稍放下心來,但她又對那些書施了幾道額外的咒語以及一道保護咒,如果再有人亂翻她的書,保護咒會直接向她示警。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在筆記本上加了一道自我毀滅咒,以防有人妄圖篡改它。

  完成一切後,她站起來准備離開。這時金妮走了進來。

  "你回來得挺早。"金妮說。

  赫敏低頭看了眼腕表。確實很早。前幾周她和馬爾福的會面一般都會超時半小時。這是她第一次在八點半之前回到格裡莫廣場。通常情況下,赫敏必須在九點半去病房換班之前把采回來的魔藥原料存放起來。

  "今天還算幸運。"

  "是啊。"金妮的神色有些局促尷尬,"呃…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赫敏等著她的下文。

  金妮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紅發。在之前的一次戰鬥中,敵人抓住了她的長馬尾辮,讓她差點命喪母夜叉手下。自那之後,她的頭發就再也沒有超過下巴。

  "我—那個—你…你顯然已經知道我和哈利的事了…"

  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

  "嗯。好吧。是這樣的,我想小心一些,所以我一直都在用咒語…但是—普威特家族有點…和別的巫師家族不太一樣。有普威特血統的女巫好像特別容易受孕。事實上,在弗雷德和喬治出生後,羅恩和我都是意外懷上…所以—我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些避孕魔藥…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在魔藥方面一向糟透了。但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去問問帕德瑪,我知道你一直都忙得腳不沾地。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不願意來問你…"

  "當然可以了,我今晚不管怎麼樣都要做魔藥的,再加上這個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對口味有什麼偏好嗎?最有效的那些避孕魔藥味道都不怎麼好。"

  "只要管用,我絕對不在乎什麼味道!"金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其中一種我手頭正好有幾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你手頭有?"金妮眨了眨眼睛,神色懷疑地看著赫敏,"你是不是—?"

  赫敏仿佛都能看到,金妮的大腦正不斷列出一份自己生命中可能出現過的所有男性的名單。

  "你該不會是—和斯內普在一起吧?"金妮的呼吸都隨著她的發問而窒住。

  赫敏目瞪口呆。

  "天哪—當然沒有!"她氣急敗壞地說,雙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著,仿佛想要擋開什麼東西。"我是個治療師啊!手頭上有那麼多魔藥很正常!我的天哪…你—你怎麼會—"

  金妮顯得有些窘迫。

  "他好像是你唯一一個能長時間與之交談的人。如果不算弗雷德的話,他畢竟和安吉利娜在一起了。至於其他所有人,你和他們的談話發展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而不是那種氣衝衝之下充滿焦慮的性愛。"

  "那也不代表我會和他上床啊。"赫敏無力地咕噥著,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只是我的同事,我也只是在和他討論魔藥的事情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孤獨。"金妮說著,深深地看了赫敏一眼。

  赫敏聞言微微一驚,瞪著金妮。

  "你現在不跟任何人說話了,"金妮解釋道,"以前你和羅恩、哈利幾乎形影不離。但是現在,哪怕是你離開這裡去學習治療之前的那段時間,你看起來也是越來越孤單。所以我想—也許你身邊已經有了什麼人。當然我知道,斯內普確實是個十分怪異的選擇,原因有很多—但是,這是戰爭。每個人都沒辦法獨自承受。"

  "性愛發泄是羅恩的專長,又不是我的。"赫敏語氣生硬地反駁道,"再說了,我也不上戰場。"

  金妮沉思著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覺得,醫院的病房比戰場糟糕多了。"

  赫敏移開了視線。她有時候也會做此懷疑,但這從來都不是她能問得出口的問題。

  金妮繼續說道:"我每次在病房裡的時候都會這麼想。在戰場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專注。就算有人受傷了,你只要幻影移形帶他們離開,然後再回去就好了。有時候會贏,有時候會輸。有時候會受傷,有時候會反擊。如果情勢嚴峻,或者你的搭檔犧牲了,你還有幾天時間來恢復狀態。可是醫院病房不一樣。那裡看起來,每一場戰鬥似乎都是敗仗。我在那裡遭受的精神創傷甚至比戰場上的還要大。"

  赫敏默然。

  "而且你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金妮補充道,"每次戰鬥的時候你都要待命,誰都不會放你閑著,甚至不會給你時間去傷心難過。我從哈利還有羅恩那裡聽說,你還在鳳凰社會議上推崇黑魔法。我確實不同意—但我是明白的,我知道你看待這場戰爭的角度和我們都不一樣。也許你只是看到了最糟糕的一面罷了。所以,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身邊有人和你一起,我會為你感到高興。就算這個人是斯內普,我也一樣高興。"

  赫敏翻了個白眼。

  "如果你還想要避孕魔藥的話,最好立刻閉嘴。"赫敏瞪了她一眼。

  金妮猛地合上了嘴巴。赫敏從床上抓起自己的包。

  "跟我來吧。那些魔藥都在我的儲藏室裡。"赫敏說著走出了臥室。

  魔藥瓶全部被放在架子頂層的一只小盒子裡。赫敏從裡面拿出一打小瓶放進一個小袋子裡,遞給金妮。

  "一天一劑,最好每天都在同一時間服用。這周我會再幫你做一批,給你一個月的劑量。"

  "謝謝,赫敏。"

  金妮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儲藏室。赫敏把盒子塞回了架子頂層。

  她剛才說謊了。避孕魔藥並非是她作為一個治療師手頭常備的藥物之一,而是自從穆迪因為馬爾福的事情來找她的第二天起,她才為自己熬制了這樣一批魔藥,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周的周二,赫敏來到棚屋時,馬爾福已經到了。她推開門,發現他正盯著她,神色微微慍怒。

  她困惑地看著他。

  "我遲到了嗎?"她邊問邊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沒有。"他短促地回答。

  她有些尷尬地關上門,等著他繼續開口。

  "我想我們大腦封閉術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分鐘後他說道。

  "好吧。"

  她剛想張口問他是不是打算訓練她的決鬥技巧,但又合上了嘴繼續等著。他的情緒裡有些東西讓她覺得不安。

  "我們從最基本的決鬥開始,這樣我就能知道你有多糟糕了。"

  赫敏翻了個白眼。

  "行。"她答道。"有什麼規則嗎?"

  "對你來說沒有規則。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說道,"但我只會對你用蜇人咒,看看你能撐多久。"

  赫敏的臉微微泛紅。

  "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我會非常糟糕的。"

  "正好,我等著呢。"

  她瞪了他一眼,彎腰把包放在門邊的地板上,在它周圍施了一道保護咒,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他已經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懶洋洋地靠在牆上。

  "開始吧。"

  他伸手從長袍裡抽出魔杖。她把頭微微一偏。

  "這不是你在學校時用的那支魔杖吧?"她問道。

  他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魔杖,在指間靈活地將它轉了起來。

  "不是。"他承認道。"原來那支獨角獸毛魔杖和黑魔法相容性不太好,所以我不得不換掉它。這支還是山楂木的,但是不易彎曲,杖芯是龍心弦,也比之前那支長了幾英寸。"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朝她挑了挑眉,示意她准備開始。

  赫敏默默記下了他話中所有的信息以待日後分析。她覺得格裡莫廣場布萊克家的藏書閣裡一定會有關於魔杖理論的書。

  她擺好了決鬥的姿勢。

  馬爾福直起身子,動作誇張地擺出了同樣的姿勢。

  這幾周以來,赫敏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溜進訓練房嘗試著練習決鬥。她向他射出了一個無聲昏迷咒,他用鐵甲咒將之輕易擋開,同時向她射出一連串蜇人咒。

  她迅速放出鐵甲咒,並用一道固若金湯咒將光盾固定在合適的位置。

  馬爾福不停地對她施放蜇人咒,同時輕輕松松地擋下了她射出的所有咒語,甚至無需移動一步。

  盡管他的咒語威力不大,施咒速度卻異常得快,逐漸損耗著赫敏身前的光盾。

  還沒等她重施鐵甲咒,他就瞄准她的腳邊放出一道蜇人咒,擊中了她的腳踝。她低聲叫了起來。

  局面急轉直下。她想都沒想就向後跳了一步,頓時失去所有防衛。他迅速連放了五道蜇人咒。

  "好了!"她喊道。"你已經贏了,停手吧!"

  "可不是這麼玩的,格蘭傑,"他一邊拖著調子回答她,一邊繼續揮著魔杖放出無聲咒。"在戰場上,要麼贏,要麼死。除非你直接逃跑。"

  赫敏側過身子躲開他的咒語,終於重新放出鐵甲咒。她小心翼翼地將重心移到一只腳上—另一只腳已經在他的反復攻擊下腫脹發炎。

  她生氣地朝他射出一道略帶黑暗的詛咒—並非什麼致命詛咒,但比昏迷咒惡毒得多。

  馬爾福輕松擋開,挑了挑眉毛。

  "小貓咪還有爪子呢。"他佯裝驚訝。

  "噢,快閉嘴吧。"她怒叱,朝他放出一連串無聲咒。

  "天哪,格蘭傑,你的命中率真是慘不忍睹。"他邊說邊繼續用蜇人咒從各個角度攻擊她。"我動都沒動,你居然還打不中我。"

  "我知道!"

  "難怪他們不讓你上戰場。"

  "閉嘴!"

  "戳到你的痛處了是嗎?"他冷冷地說,灰色的雙眼閃著光。她意識到了,他是在為了某些別的事而懲罰她。不管在她來到這裡之前是什麼東西惹毛了他,他都要發泄在她身上。

  被動攻擊型[1]的小人。

  他根本就沒有認真過。他早就知道她相當差勁,這樣做只是為了自我娛樂消遣罷了。

  她旋身避開他的魔咒,再次施出鐵甲咒。她已經受夠了不停躲閃和匆忙施咒。

  她把魔杖握得更緊,繼續施咒,直到他數不清的蜇人咒擊中她拿著魔杖的手,然後她便再也握不住魔杖了。

  她的魔杖掉在了地上,但她並沒有躲閃,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用幾十道魔咒擊中了她的身體和腿部。

  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現在感覺好點兒了?"她問。

  他勾起唇角,收起了魔杖。

  "我一直都想朝你扔毒咒,想了很多年了。"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看起來甚是滿意。

  "我已經說過你贏了。"她用木然的聲音說道,同時開始在心裡默記自己身上被魔咒擊中的地方。"不過我想,你大概更喜歡假裝給我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

  "你防守這麼糟糕又不是我的錯。"

  "對對對,是我的錯。"她一邊輕聲回答一邊舉起手,在試圖活動手指的時候微微瑟縮了一下。

  蜇人咒造成的傷害並不是永久性的,但也不能通過魔法逆轉。依馬爾福施咒的數量和力道來看,估計得等上至少一整天的時間,她傷處的疼痛才會完全消退。她確信他就是看准這一點才選擇使用蜇人咒的。

  "鄭重聲明,"她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這絕對算是妨礙了我的工作。所以你以後最好用些可以逆轉的毒咒,或者專門對著同一個位置攻擊。"

  馬爾福一言不發。

  "那麼—"過了一分鐘她問道,"我能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如果你指的是對你扔詛咒的話,格蘭傑,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足夠的理由了。"

  她抿緊嘴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一股疼痛的感覺蔓延到她的鼻子和臉頰,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了下來。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

  "好吧。那,我先走了。"她說完,動作僵硬地跪下身子,用左手拾起魔杖,然後拉起包背在肩上。包帶壓上了幾處傷痕,痛得她微微一縮。

  她走出門時,馬爾福仍舊沒說一句話。

  她站在棚屋門外,感到一陣茫然無措—不是因為馬爾福有多殘忍,而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她不能就這樣回到格裡莫廣場。如果被別人發現她渾身因毒咒留下的傷痕,她根本解釋不清。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路邊,在樹樁邊緣坐下。

  她嘆了口氣,放下了肩上的背包,從裡面掏出各種袋子和瓶子。她不得不丟掉她先前采到的原料。它們必須小心存放才能保證藥效,而她的手已經沒有辦法好好地握住魔杖,更別提對這些原料施展必要的保存魔咒了。

  她忍痛把莫特拉鼠觸角丟在地上。之後她必須再去誘捕並殺死另一只莫特拉鼠。仙子翅膀也沒辦法保存了。她把所有的原料都倒在了地上,只留了一束帶刺的蕁麻。

  她愁眉苦臉地抓起蕁麻依次壓在自己的兩只腳踝、雙手和手腕上,然後用它輕輕擦了擦臉,最後把整束蕁麻扔到地上。蕁麻刺造成的傷口和水泡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所有毒咒留下的傷痕。

  她又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輕輕拿著魔杖,幻影移形回到了格裡莫廣場。

  "赫敏?出什麼事了?"她一進門,安吉利娜就瞪大了眼睛向她問道。

  "我跘了一跤,摔進蕁麻地裡了。"赫敏撒了個謊。

  "哦天哪。"安吉利娜盯著赫敏的臉,直到她開始微微臉紅。"有什麼辦法能治好嗎?"

  "很遺憾,並沒有。蕁麻刺的傷沒有魔法可以治,不過一天之內就會恢復。但是我今天沒法采藥了,所以明天還得出門。"

  "真是太糟糕了,你可憐的小臉蛋。"

  赫敏微微地聳了聳肩:"我的手更糟。我得去和龐弗雷說一聲。我不知道我今天還能在病房裡幫上多少忙。"

  拜馬爾福的毒咒所賜,赫敏發現自己突然多了一整天的空閑。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她能享受這段不能用手的時間。她的手指腫脹僵硬,想要微微彎曲都十分困難,以至於她連書頁都沒辦法翻。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休息是什麼時候了,因為每次不用治療傷患的時候,她都會抓緊時間熬制一些更復雜的魔藥,或者補充常用魔藥的庫存劑量。

  她坐在閣樓上,凝視著窗外,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麻瓜們。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馬爾福如此惱火。

  她思索著他用毒咒攻擊她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個好兆頭。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正在慢慢接近他,所以他開始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自我防衛。一周前她治好了他的傷,這件事為他們之間的互動和關系帶來了某種改變,而他可能認為用毒咒攻擊她會讓一切再度回歸原位。

  他報復心非常重。

  大腦封閉術的訓練要比這疼得多,但整個過程非常有益,疼痛也是有意義的。而且,還有專門針對偏頭痛的魔藥可以供她事後服用。

  但是,這些毒咒只是他純粹的惡意而已。

  用這種方式來評估她的戰鬥能力簡直荒謬至極。因為蜇人咒沒有反咒或對應的治療魔藥,一旦被擊中,她就必須等到下周才能重新開始練習。倘若他真的想要測試她的命中和耐力,他只要不斷放冰凍咒、石化咒或昏迷咒就足夠了。

  他也的確沒有用任何會造成嚴重後果或者永久傷害的毒咒,大概是因為這樣就會違反他極度自負的道德准則—他的"道德底線"。他不想把自己看作一個施虐成性或報復心重的人。也許他會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他只是在給她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每次被擊中都是她自己活該,因為她本應該躲過那些咒語的。

  他不想把自己看作一個殘忍的人。

  也許他認為自己比"殘忍"要好得多。

  赫敏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僅就痛覺程度和殘忍程度而言,蜇人咒根本算不了什麼。然而在情感上,她發現這次經歷對她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而她還沒有准備好承認這一點。

  她低下頭,把臉深深埋在臂彎裡,努力忍住哭泣的衝動。

  可是,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作者注:

  友情提示,這周我要出門旅行,可能會導致下次更新時間延遲。我希望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還是需要在此進行說明。

  [1] Passive-aggressive. 全稱"被動攻擊型人格障礙"(Passive-aggressive Personality Disorder),一種以被動方式表現其強烈攻擊傾向的人格障礙。患者性格固執,內心充滿憤怒和不滿,但又不直接將負面情緒表現出來,而是表面服從,暗地敷衍、拖延、不予以合作,常私下抱怨,卻又相當依賴權威。在強烈的依從和敵意衝突中,難以取得平衡。


第32章 往事·七

  2002年,五月

  周二再次如期而至。赫敏比往常起得更早,出門采藥。她帶上了小瓶和托盤,把采來的魔藥配料全部處理好才裝進自己的背包。她不能再浪費一個星期的原料補給了。

  幻影移形來到棚屋時,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然後才伸手推門。她認為馬爾福應該會再次用同樣的方法來"教"她決鬥。

  她想到一周前他收起魔杖時眼中殘忍而又滿足的光芒,心中愈發斷定。

  她推門進屋,發現房間裡空空如也。

  她把背包放到角落裡,在周圍施了一層保護咒,然後站在原地等待著。她的手指因為緊張不停地敲著腿。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她討厭等待,討厭一個人擔驚受怕。每當這種時候,她的腦子總是開始胡思亂想,猜測著將要發生的事情。通常她的想像都比現實糟糕得多。

  但馬爾福總是有能讓她措手不及的天賦。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五分鐘了。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繼續等下去。他說過他只會等她五分鐘,但從來沒有說過他希望她能等他多久。她並不認為他會因為自己終於成功對她施了毒咒而拋棄鳳凰社。

  這股焦慮的情緒讓她幾乎渾身癱軟。她不能再呆呆地坐在那裡等著他對她再次大發雷霆了。

  想到這裡,她迅速轉身,解除牆角的保護咒,拽起包背在肩上。正當她一只腳邁出門時,他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

  她停下腳步,轉頭盯著他。單單是看著他就讓她有種溺水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卡在她的喉嚨裡,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同樣注視著她,看上去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一些—尷尬。

  "我遲到了。"他開口。

  她點點頭,回到屋內關上了門。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這次還像上周一樣嗎?"她輕聲問道,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不。"他幾乎是下一瞬便脫口否認,她猛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嘆了口氣,手指撥弄著頭發。這是她所見過的他最明顯的表示不安的動作。

  "我—越界了。"這並不是一句道歉。"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好吧。"她下意識地表示同意,心裡卻一點兒也不相信。她肯定,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就會找到些新的報復方法,並且用"合理"的方式實施在她身上。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赫敏懷疑自己臉上仍然帶著某種微微受傷的神情。不知為什麼,無論她多麼努力地用大腦封閉術,都無法將之完全掩蓋。

  他張開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又把話咽了下去。

  "怎麼?"她一邊苦澀地問,一邊准備好迎接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沒有什麼比這更糟了。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他低聲說,"但我食言了。對不起。"

  她困惑地看著他。他還真是個矛盾集合體。

  "我早就料到你會的。"

  他眼裡的憤怒開始閃爍。啊…她顯然又觸犯了他的道德准則。

  "可你還是來了。"他說。

  "是的。"她聳了聳肩,迎上他的目光。"因為,如果鳳凰社輸了,我就必死無疑。還有哈利、羅恩、金妮,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會死。所以—相比之下,被你傷害算不上什麼。"

  "嗯。我想確實是這樣。"他表情冷淡地表示同意。

  "如果你想再來一次,就動手吧。別再費心讓我防御閃躲,搞得像是在演一場鬧劇似的。"她聲音木然。"直接來吧。"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著,周身的怒意再次翻湧起來。赫敏下意識地做好防備。

  下一瞬,他突然退縮了。

  "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你的命中問題。"他轉移了話題。

  "好吧。"

  他抽出魔杖,變出一只訓練用的假人,又用魔杖尖在假人中心位置刻了一個"X",然後輕揮魔杖把它送到房間的另一側。

  "隨便你用什麼咒語,十道就行。我想看看你的命中率。"他對她下了指示。

  她放下背包,在他身邊擺好姿勢,她能強烈地感覺到,他離她很近。

  目標在十五英尺外。

  她瞄准假人身上的X,放出一道昏迷咒,一道石化咒,幾道蜇人咒還有一道冰凍咒。十道咒語有八道擊中了假人,但只有四道直接命中X。

  她停了下來,准備接受馬爾福的嚴厲批評。然而他一直保持沉默,這讓她感覺更加難受。

  "通常情況下你都是近距離施咒的,對吧?"他終於開口問道。

  "是的。"赫敏生硬地回答。

  "我想也是。"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的咒語技巧很不錯,但太一絲不苟了,以至於你花了很多不必要的力氣去控制魔杖尖,反而忽略了咒語所指的方向。施放毒咒和詛咒的時候並不需要多麼精細的控制,大多數的這些咒語魔杖動作都不復雜。如果你過分專注,在戰鬥中只會適得其反。"

  "哦…"

  "從積極的方面來看,這是一個相當容易解決的問題。訓練一個咒語技巧蹩腳的巫師要比這困難得多。現在,用一道魔杖動作更復雜的詛咒試試看,記住在念完咒語時魔杖尖要直指目標。"

  赫敏在腦子裡搜尋著魔杖動作復雜的詛咒。馬爾福說得對,大多數的詛咒動作都很簡單,要麼是刺,要麼是劈,基本沒有什麼比這再多的了。她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和她長久以來專注於細節的治療魔咒是完全相反的施咒技巧。

  一道咒語突然躥入她的腦海。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揮動魔杖,確保魔杖尖在最後一刻指向X,咒語的最後幾個詞也在這時從她的唇間吐出。

  一道紅光穿過房間,不偏不倚地落在X記號上。一股熱氣騰升的黑色焦油從咒語命中的地方迸射而出。如果這道咒語擊中的是一個真正的人,焦油就會越噴越多。不過在假人身上,它很快就停了下來。

  馬爾福不禁笑了起來。"我的天哪,格蘭傑。你知道的那些詛咒,你們鳳凰社真的贊成嗎?"

  "當然不贊成。"赫敏聲音苦澀。在這件事上說謊根本毫無意義。抵抗軍幾乎只會用非致命咒語,這一點食死徒必然心知肚明。

  "我想也是。告訴我,格蘭傑,你真的有殺人的覺悟嗎?"馬爾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雙眼。

  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他離她只有幾英寸遠,臉上的表情讓她想起了她吻他之前的那一刻—專注,愉悅。

  "我不想變得殘忍。但是—如果非要你死我活,或者為了保護我在乎的人,我會動手的。"

  他又低頭望了她一會兒,然後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閃爍著冰冷致命的光芒。赫敏這才突然意識到他們離得有多近。

  "我想你會的。"他平靜地說完,然後又轉身看向假人。"再來十次。現在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看看命中率會不會有所改進。"

  赫敏又施出一系列動作簡單的魔咒,每次都擊中了假人,六次直接命中X。

  "繼續。"馬爾福指示道。

  她繼續施咒。但當他走到她身後時,她微微分心了—因為她看不見他了。

  "繼續。"他的聲音從她正後方傳來。

  赫敏振作精神,嘗試著繼續施咒。但是此刻他離她那麼近,她卻看不到他,這種感覺讓她極度不安。她的咒語離目標越來越遠。

  馬爾福又來到了她的另一側。

  "繼續。"他又說了一遍。

  她再次施出咒語—命中率又提高了。

  "你太僵硬了。"最後,他盯著她的腳發表了評論。

  她低頭看了一眼。

  "這是什麼?"他說著把頭歪向一邊,露出諷刺的神情,"擊劍姿勢?"

  赫敏紅著臉挪了挪自己的腳。

  "在戰場上,尤其是那些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的戰場,想要有所突破非常難。只要你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你站在哪兒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你能夠迅速移動。敵人的咒語可能從任意方向向你攻過來—除非你有一個搭檔同時在掩護你。你必須時刻做好移動的准備。"

  他隔著房間對假人施了一道咒語。

  "現在就用非致命的咒語吧,"他說道,"它們會直接原路彈回去。"

  赫敏放慢了施咒的速度,努力讓自己的腳掌處於待命狀態。咒語剛從她的魔杖尖射出,她便迅速離開原來所站的位置。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咒語反彈回來的聲音,幾乎忘了馬爾福正在她身後轉來轉去,觀察著她的技巧。

  "梅林,格蘭傑,你太緊張了。"馬爾福在她身後的低語嚇了她一跳,好巧不巧地讓她半個身子回到了她剛剛射出的昏迷咒的路徑上—那道咒語正沿著原路飛回來。

  快快復蘇。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馬爾福正跪在她身前,表情既好笑又惱怒。

  "太緊張了—就像我說的那樣。"他重復了一遍。

  她坐了起來,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恢復清醒。她沒有受傷—這意味著她沒有摔倒在地上。很可能是馬爾福接住了她。一想到馬爾福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抱著她,她就感到一陣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尷尬地把手搭了上去,借著他的力站了起來。

  "再來一次,"他指示道,"下次我說話的時候,可別再嚇得打到自己了。"

  她翻了個白眼,繼續投入練習。

  當她的步伐移動不再那麼凝滯,而是變得如樹獺一般只是略顯笨拙的時候,馬爾福終於覺得這一天的進展已經足夠了。

  "多加練習吧,如果你可以的話。"他交代道。

  "我一直在練習。"她輕聲說。"幾周前我比這還要糟糕—如果你肯信的話。"

  馬爾福沒有否認,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你太瘦了。"他評論道。

  赫敏防備地把雙臂抱在胸前。

  "除了決鬥技巧,你要面對的難題還有很多。尤其是你每回去野外亂逛的時候,花點心思好好想想該怎麼讓自己活著回來吧。比起食死徒,你更有可能遇上一群母夜叉或者狼人。"

  "嗯,可是關鍵時候幻影移形總能派得上用場。"

  "不見得,"他語氣短促,"因為戰爭的關系,英國黑暗生物的數量一直在持續增長,很多野外的空地都被設下了反幻影移形保護咒。如果你能在某個地方找到魔藥原料,那裡就很可能住著成群的母夜叉、哈比鷹女妖或者吸血鬼。說不准你某一次在外游蕩的時候就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幻影移形了。"

  赫敏只覺得自己臉色發白。

  "你知道那些地方嗎?"

  "知道幾處。但這並不是我負責的內容。而且,鑒於沒什麼人會大晚上在危機四伏的森林裡獨自走來走去,所以大多數人都不認為這是什麼重要的信息。你得小心些。我想你不會就此放棄的吧。"

  "我不能放棄。"

  他盯著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取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我會幫你想一些既不會占用你太多寶貴時間又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健身方法。"

  "好吧。"她嘴裡同意著,心裡卻沒有半點期待。

  馬爾福的表情突然又變得有些尷尬。

  "還有別的事嗎?"她問。

  他輕輕一揮魔杖,變出一本碩大的、用褪色的黑皮革裝訂起來的書籍,隨後伸手遞給她。

  她試探性地接了過來。

  《尖端黑魔法揭秘》。

  "你找到了。"她輕聲說。

  "但願能派上用場。"他說完便消失了。

  赫敏把書塞進包裡,匆匆返回格裡莫廣場。

  她真的很高興馬爾福能拿到這本書。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本有關魂器的書。斯拉格霍恩曾經告訴她霍格沃茨也有一本這樣的書,但那時候學校已經被伏地魔關閉並接管了。

  她把處理完畢的魔藥原料放進儲藏室裡,轉身一頭扎進布萊克家的藏書閣開始閱讀。

  當鳳凰社意識到伏地魔制作了魂器的時候,赫敏正在歐洲各國接受治療培訓。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承認湯姆·裡德爾曾經問過他相關的問題,西弗勒斯也透露鄧布利多曾因岡特家的一枚戒指受了致命傷。

  鳳凰社逐漸得出結論—伏地魔制作了不止一個魂器,盡管他們仍然猜不透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因為沒有人知道那些黑魔法物品是怎麼工作的。

  但他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伏地魔在當年試圖殺死還是嬰兒的哈利、被莉莉的保護咒重傷之後還能夠復活的原因。那本差點害死金妮的湯姆·裡德爾日記就是一個魂器。岡特家的戒指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們不確定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魂器,也不知道就算有,那些魂器又長什麼樣,伏地魔又把它們藏在了哪裡。

  他們畫出了伏地魔從霍格沃茨畢業後的生活時間線,試圖推測伏地魔是否在其他時間點制造出了別的魂器。

  她通讀了《尖端黑魔法揭秘》中有關魂器的部分。書中詳細說明了制造魂器的方法。其中第一步就是殺人以分裂施咒者的靈魂,再用另一道咒語把靈魂碎片綁定在一件物品上。然而書中並沒有提到關於制造多個魂器的信息。赫敏很想知道,靈魂容器是否必須是非生命體,還是說生命體也有可能?因為伏地魔似乎對他的寵物蛇納吉尼有種奇怪的依戀。

  她提煉出所有相關的信息,謄寫在一卷羊皮紙上,然後小心地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一個施有保護咒的公文包裡,再把公文包放在桌邊,留著讓穆迪親自來取。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疑慮,他們將與對方的會面次數縮減到相當有限的範圍之內。畢竟,穆迪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需要每周去見鳳凰社的治療師。

  她一邊向自己的臥室走去,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評估著早上與馬爾福的互動。

  他向她道歉—實在是出乎意料。

  她從床底拿出筆記本,繼續思考。

  上周,她寫了一整頁的筆記,對馬爾福的道德准則進行了詳細的推測。她重新讀了一遍自己一周前的評論。

  優於伏地魔。對自己的道德准則極度自負。相信人有選擇。會為殘忍找借口。不認為自己有報復心。

  她提起筆補充了一句:"認為應當嚴格遵守自己說出口的話。當認為自己的行為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時,會試圖彌補。"

  那本關於魂器的書可能是他試圖用來換取她原諒的一種方式。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拿到手了,還是因為他對用那麼多毒咒傷害了她而感到內疚所以才費了大力氣去找它。

  她又寫下了一句:"認為原諒可以通過交易得到。"這是一條非常有用的信息。

  然後她合上筆記本塞回床底下,又小心地重施了保護咒。

  她躺回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覺得筋疲力盡。她昨天晚上只睡了幾個小時,凌晨四點就起床去出門采藥了。

  按照西弗勒斯的配方熬制出的第一批治療酸性詛咒的魔藥已經用得干干淨淨。她手邊已經沒有八眼巨蛛毒液了。

  這種詛咒確實可怕,愈合非常緩慢,造成傷害的速度卻非常快,而且難以逆轉。西弗勒斯發明的魔藥是一種鎮痛劑,有助於中和詛咒中的酸性,並防止它在詛咒解除後繼續腐蝕傷者的身體。

  西弗勒斯說過這種詛咒"施咒輕松",這話真是一點不假。盡管它可以被強大的鐵甲咒擋下,但短短幾周,它已然成為了醫院病房裡最常見的一種傷害。無論它擊中了身體的哪個部位,恢復速度都相當緩慢。

  赫敏已經熬制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止疼劑和堿性藥膏,但比起含有八眼巨蛛毒液的魔藥,它們的效力明顯遜色得多。

  她迫切地需要配出強效的魔藥,以至於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去獵殺一只八眼巨蛛。她知道八眼巨蛛就跟其他所有那些黑暗生物一樣,為伏地魔效力。

  她突然睜開眼睛。

  也許馬爾福有辦法殺死幾只八眼巨蛛。如果他仍然覺得虧欠她,他可能會同意幫她。

  又是一個周二,她的命中率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過去的一周裡,她都在格裡莫廣場的訓練房裡,如法炮制了馬爾福的反彈咒,用假人進行練習。她邊施咒邊移動的動作變得更加熟練,馬爾福似乎對此很高興。

  可他對她身材的批評卻變得更加不留情面。他還在她周圍不停地走來走去,用一種讓她感到不安的方式審視著她的技巧。一切結束後,他遞給她一卷羊皮紙,上面寫著各種可以讓她恢復健康體型應該做的運動。俯臥撐、跳躍、仰臥起坐,還有一種叫做"波比跳"的東西,赫敏隱約記得一位表親曾經向她介紹過這個。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六種不同的運動。

  "你的命中已經有了足夠的進步,現在更重要的是把耐力提高到應有的程度。只要你有時間,就反復去做這些運動。"他指著羊皮紙說。

  赫敏撇了撇嘴,但還是一言不發地把它塞進了背包。

  "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嘴角抽動著,好像在猶豫。

  "黑魔王下周會秘密離開英國,意味著軍隊裡對鳳凰社行動的響應會略有滯後。如果鳳凰社一直在等待機會,這可能會是個極好的時機。我不建議他們嘗試奪回魔法部,但如果同時對多座監獄發動襲擊,那整個軍隊的反應就會—不那麼連貫。"

  "我會轉告穆迪的。"她說完,有些猶豫地抬起頭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等著她開口。

  她幾乎就要開口問他能不能幫忙弄到八眼巨蛛毒液,但卻瞬間失去了勇氣。

  "那我先走了。"她輕聲說。

  她還沒跨出門,他就幻影移形離開了。


第33章 往事·八

  2002年,五月

  伏地魔即將離開英國—這正是穆迪和金斯萊等待了許久的機會。

  他們已經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研究馬爾福提供給鳳凰社的建築草圖、監獄換崗時間表和其他信息,制定了詳盡的計劃。萬事皆已俱備。

  只欠東風。

  幾個月來,查理、哈利和羅恩一直催促著發動這樣一場襲擊。

  終於,一切就緒。

  這將是抵抗軍有史以來發動的最大規模的協作襲擊。幾乎所有的戰士都會參與行動。他們的目標是幾座最大的、保護措施最嚴密的監獄,以及詛咒研究所。

  赫敏壓力大到幾乎崩潰。她不停地補充藥物庫存,熬制大批最關鍵的治療魔藥,試圖為任何可能發生事情做好准備。

  她內心深處有一種可怕的懷疑,覺得自己可能親手把抵抗軍送上了絕路—這也許是伏地魔和馬爾福長久以來費盡心機共同設下的陷阱。

  她不停地回想著馬爾福開口前那一瞬短暫的猶豫,心裡想著那是不是某種背叛的信號。

  所有人都上了戰場,只留赫敏、波比和其他幾位治療師在格裡莫廣場焦心地等待著消息。

  赫敏在門廳裡來回地踱來踱去,幾乎要把地板磨出洞來—直到傷痕累累的軀體開始源源不斷地被送進病房。

  無數的死傷者像洪水一樣洶湧而來。

  她渾身的衣服和雙手都被鮮血浸透。為了容納所有的傷患,整個格裡莫廣場十二號都被改造成了一座醫院。

  幾個小時後,當她被告知這場行動大獲全勝時,她幾乎不敢相信。

  鳳凰社救出了數百名囚犯,並在撤離的過程中把監獄和詛咒研究所徹底摧毀。

  在西弗勒斯的建議下,鳳凰社突襲了詛咒研發部的實驗室,搜刮出了許多赫敏多年來一直無法得到的、極其稀有珍貴的魔藥原料—其中甚至包括一整瓶八眼巨蛛毒液—悉數帶了回來。從帕德瑪·佩蒂爾手中接過瓶子時,赫敏幾乎哭了出來。

  然而,從詛咒研發部被救回來的幸存者們情況非常糟糕。他們經受了異常可怕的折磨和詛咒實驗,許多人都已經瘋瘋癲癲,身體上的傷損也嚴重到了無法修復的地步。大多數人已經沒有康復的希望了,赫敏只能盡力減輕他們的痛苦,祈禱他們能快點死去。

  鳳凰社和抵抗軍中的年輕戰士們意識到了西弗勒斯在詛咒研發部中扮演的角色後,對他的敵意上升到了爆炸性的程度。為了息事寧人,穆迪只得暫令西弗勒斯不要參加鳳凰社的會議。

  對於那些沒有受傷的戰士們來說,這次協作襲擊行動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已落下帷幕。但對於赫敏以及任何受過哪怕一丁點培訓的治療師來說,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需要照顧的不僅僅是那些行動中受傷的戰士們,還有其他無數被救回來的、身受重傷或嚴重營養不良的囚犯們。治療師們在高強度的工作下疲憊不堪。

  他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輕傷者送出格裡莫廣場,把床位騰給那些中了復雜詛咒或者傷口需要赫敏專門護理的傷員。

  幾周之後,赫敏才得以騰出時間出門采藥並與馬爾福聯絡。這期間,他曾兩次緊急召喚她去棚屋以取回他留下的便條,警告她食死徒即將發動反擊。伏地魔被這一輪襲擊徹底激怒,對抵抗軍進行了毫不留情的復仇。整個戈德裡克山谷—無論是魔法區域還是麻瓜區域—全被燒成了平地。伏地魔把波特夫婦的遺骨串在一起掛在絞刑架上,以待鳳凰社的人趕到後親眼目睹一切。

  伏地魔還在英格蘭的許多麻瓜區域發動了惡毒的襲擊,無數中了詛咒的麻瓜被帶進格裡莫廣場,令赫敏應接不暇。她不得不先穩定他們的情況,再讓鳳凰社的成員修改他們的記憶,最後送去麻瓜醫院。

  赫敏在醫院二十四小時輪班,每天只睡四小時。第三周快結束時,她的魔力已經完全透支。

  波比強行把赫敏拖出了病房,並警告穆迪,如果他不想害死赫敏或者讓她的魔法受到永久傷損,就必須找其他治療師來分擔她的工作。

  赫敏簡直懷疑,在她休息恢復的那兩天時間裡,金斯萊是不是綁架了聖芒戈的治療師逼他們為鳳凰社工作。當赫敏問波比是誰替她代班時,波比拒絕直視她的眼睛,也不回答她的問題。

  近一個月後,一切才終於稍稍平靜下來。

  能在當地采集到的魔藥原料幾乎都快被赫敏用完了,她不得不出門采藥。六月底正是各種植株生長繁茂的季節,她可以在去見馬爾福之前快速采集到大部分她所需要的補給品。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她幾乎沒有時間去想任何關於他的事。

  她剛推門進屋,他就出現了。然而這次,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扭曲,腳步也趔趄了一下。

  他們看著對方沉默了許久。

  "你看起來糟透了。"他終於開口。

  "謝謝。"她語氣尖刻地回答。

  "所以,發生什麼事了?"他問道。

  "抵抗軍沒有其他擅長咒語分析和逆轉黑魔法傷害的治療師,只有我懂這些。"她的聲音疲憊不堪。

  她盯著他。

  "你看起來也糟透了。"她邊說邊仔細打量著他。說"糟透"實在太過保守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他面色緊張,臉型瘦削,人仿佛也瘦了許多,面容扭曲而憔悴,皮膚蒼白如紙,好像自從赫敏上次見過他之後就再也沒睡過覺一樣。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這次襲擊讓黑魔王相當不快。"他聲音冷淡。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瞬間發白,胸口仿佛被擊中了一樣隱隱作痛。她竟然沒有想過—因為她一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回鳳凰社,同時為他可能的背叛而擔心—但她甚至沒有停下來想一想,這也同樣意味著馬爾福可能因為把情報交給她而付出代價。

  "發生什麼事了?"她抽出魔杖向他走去。

  "沒什麼。"他的回答相當短促。

  "他對你做了什麼?"

  "滾開,格蘭傑!"馬爾福怒喝道,五官更加扭曲了。他向後退了幾步想要離她遠點,手指微微抽搐了起來。

  赫敏不予理會,直接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沒有動。

  診斷結果顯示他受了過多的鑽心咒。考慮到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周,而他的後遺症還未消退,鑽心咒的次數可能已經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又或者,在過去幾周內他一直在不斷地被折磨。

  診斷結果裡還有些別的信息。她又施了一道更加復雜的診斷咒,試圖確定那究竟是什麼。

  "你—你的背怎麼了?"她努力讀著新顯現的診斷讀數,發現自己很難讓聲音保持鎮定。診斷結果一片混亂模糊,只能看清其中混雜了黑魔法和毒素,她完全不確定該怎麼解讀這種信息。

  馬爾福的臉微微繃緊。

  "鑽心咒是懲罰失敗者的絕佳辦法,"他故作輕松地說,"但過度使用可能會有損心智。有時候,一種與眾不同的永久性提醒也是必要的。"

  "把襯衫脫掉。"赫敏的語氣幾乎是命令。她必須親眼看看他的傷,否則無法根據診斷結果下進一步的判斷。因為從診斷結果來看,這是一種極其嚴重的復合性傷損,和她從前遇到過的都不一樣。

  "少管閑事,格蘭傑。"他厲聲說。"這不正是你們鳳凰社想要的結果嗎。"他微弱地嘲笑道。"我只希望一切都值得,希望你們從監獄裡拖出來的不只是一群沒用的瘸子。"

  "讓我看看,"她堅持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別假惺惺了,"他冷冷地說,"你還想表現得很驚訝嗎?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沒料到過這些嗎?畢竟,一旦你從我這裡得到了一切,難道你不希望我死得越快越好嗎?"

  他話語中強烈的苦澀在房間裡揮之不去,赫敏幾乎能從空氣裡直接嘗到。她能感覺到他的怨恨,他的孤獨。

  "不是的,我—我很抱歉,我沒有—"她向他靠得更近。

  他帶著一身傷過了好幾個星期,就因為他給了鳳凰社他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就算沒有人懷疑他和這次襲擊有什麼聯系,作為伏地魔軍中的高官,他也必然要承擔罪責。

  她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她竟然從來沒有在心裡感激過他。她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淨。她根本沒有想過他會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對不起…"她邊說邊向他伸出手,滿心的恐懼和愧疚讓她感到頭暈目眩。"我一直被工作纏得脫不開身—我都沒有時間去思考。"

  她解開他的鬥篷,輕輕地把它從他肩上取下來。他畏縮了一下,抬頭盯著天花板,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她慢慢解開他的外袍和襯衫,走到他身後,盡可能地放輕手上的動作,把衣服從他肩上脫下來。

  她驚恐地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肩背上刻滿了幾十個如尼符文。每一處都那麼深,從脖頸一直到後腰,直直切入肌膚,幾乎深入骨髓。

  籠罩在這些符文上的黑魔法觸手可及,令人作嘔。單單是站在一邊,赫敏就覺得渾身直冒冷汗。

  赫敏曾經在書裡讀到過,有些巫師會用黑暗的如尼符文儀式來捆綁和束縛他們的僕人。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這種殘忍的儀式就已經被定為非法行為了。

  血液和魔法在身體裡被激活的時候,符文的每一道筆劃被刻入肩背的時候,馬爾福一定都是清醒的。

  每一處如尼符文刻下的傷口都看起來仍舊新鮮,仿佛它們無法愈合一般—盡管它們已經明顯存在了好幾周。這讓她想起了狼人留下的傷口。黑魔法已經肉眼可見地侵蝕了他的身體。

  她抬起手,卻克制著沒有觸碰他。"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德拉科?他是怎麼下手的?"

  "妖精鍛造的銀劍,劍刃浸過納吉尼的毒液。他說這些傷遲早能痊愈的。"他聲音木然。"你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你的好奇心已經得到滿足了吧?我們該回歸正題了。"

  他試圖轉過身來面對她,但赫敏也繞過了相同的角度再次停在他背後。她施了幾種不同的晦澀難懂的診斷咒,仔細觀察著結果。她的魔力已經恢復了穩定狀態,但是睡眠不足仍讓她覺得有些虛弱。

  他的皮膚之下有一層黑色的卷須狀物,是毒液和黑魔法的混合物。她能看到毒素已經順著他的血管蔓延至了他的半個脊背,從肩膀延伸到肋部,像一道道毒藤爬進他的身體,侵入他的魔法核心。

  她把背包召喚到手邊。

  "對不起,我—我沒有辦法治愈它,但我想我能控制得住。讓我試試,好嗎?"

  馬爾福扭頭越過肩膀看了她一眼,卻沒再試圖掙脫。

  赫敏施了一道復雜的咒語,然後盡可能輕柔地用魔杖尖沿著一根長長的黑色卷須慢慢地劃動。她從他最下方的肋骨附近開始慢慢將毒素推向切口,再將結成細線的毒素從符文處抽出來。她不得不用力猛地一拉魔杖,以切斷細線和皮下組織之間的連接,最後將毒素裝進一只空瓶。

  馬爾福的喉間迸出一聲沉悶的高喊—那是一種受過長時間酷刑折磨的人才會發出的、近乎無聲的、壓抑在喉間的粗糙聲音—整個人差點跪倒在地。

  "你干什麼?"他半是咆哮半是呻吟,"還嫌不夠是嗎?"

  赫敏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試圖穩住他。"對不起,我不想弄疼你。但我必須把多余的黑魔法全部取出來,那些都是毒素。如果放任它繼續留在那裡,你的身體和魔力會開始吸收它,一旦—這種侵蝕發展到細胞層面—那就回天乏術了。黑魔法會由內到外吞噬你整個身體,所以黑魔王才會是那副模樣。再加上—這些符文的數量—你最多只能再活幾年。黑魔法是要付出代價的,無論你的精神還是身體都一樣。"

  "我知道黑魔法會有什麼後果。"他嘶聲道,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那麼拜托了,讓我來試著修復它。"

  德拉科微微垂下頭,輕輕喘息著,好像在笑似的。赫敏打量了他一會兒,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於是她又用先前的方法逼出了兩條毒素細線。第三條線被抽離身體後,德拉科已經跪在地上,臉色慘白,皮膚摸起來冰涼濕冷。

  她把一只手盡可能輕柔地放在他的肩膀前側。她能感覺到手指下方他的鎖骨拱起的輪廓,能看到他的頸動脈在喉結上方瘋狂而痛苦地跳動著。

  "你想要我打昏你嗎?"她輕聲問他。"這樣我的動作可以更快,也不會影響療效,但你必須相信我。"

  馬爾福一動不動,顯然在仔細考慮她的提議。

  "動手吧,"過了一分鐘後他說道,"只要你想,隨時都能殺了我。"

  她把他拉向自己,讓他的頭緊貼著她胸腹間的橫膈膜。

  "昏昏倒地。"她溫柔地念出咒語,牢牢接住了他失去知覺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熟練地揮動魔杖把他放在地上,將他的披風墊在他的頭下。

  赫敏的動作非常迅速。在阿爾巴尼亞的一家魔法醫院接受培訓的時候,她曾經治療過類似傷情。當時的病人是一位極有抱負的巫師,他在自己身上刻下了一處單一的符文。但他對自己試圖使用的黑魔法幾乎完全不了解,直到毒素幾乎要了他的命。

  看著面前毫無意識的馬爾福,赫敏突然被強烈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本應該意識到的。她本應該早點回來檢查他的情況的。她害怕現在為時已晚,符文已經被深深刻入了他的身體。

  她盡全力逼出了所有的黑魔法毒素,足足裝滿了八只小瓶。她必須用魔法火焰才能徹底把它們燒干淨。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肩背上的每一處符文周圍都施了抑制魔法。這是西弗勒斯教她的咒語,他曾用它來控制鄧布利多手上的黑魔法詛咒。馬爾福的傷全在後背,赫敏擔心咒語可能會不起作用,但她仍要試一試。

  馬爾福身上的這些傷,無論是黑魔法還是毒液,目的都不是為了立刻殺死他,而是為了傷害他的身體並破壞他的魔法,就像凌遲一般。像如尼符文血液儀式這樣的黑魔法是十分深奧而古老的。

  她讀著他背上的誓言符文。

  這並不是典型的如尼誓言符文。大約是因為虛榮心過剩,伏地魔並沒有用那些傳統的表示忠心和誠實的符文。相反,這些符文仿佛都是為了避免某種具體的失敗而選的: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赫敏不確定血液誓言符文的效果究竟會如何,但她懷疑伏地魔對黑魔標記的過分自信恰好救了馬爾福的命。如果刻在馬爾福後背的是類似"忠心"和"誠實"的誓言符文,他可能會被迫承認自己背叛了伏地魔。可是現在,伏地魔無意中使用了這種古老的魔法,反而助長了馬爾福的能力去追求他想要的一切。

  把這種儀式當做懲罰,實在殘忍得可怕。這不像在戰場上所受的傷—受傷過程短暫,後續恢復緩慢。這種儀式肯定至少要持續好幾個小時,整個過程中,德拉科還始終被綁縛著,並且一直保持清醒。一切都是精確、均勻和穩定的:每一道切口的形狀,黑魔法被激活的狀態,刻下每一劃之前擦去血跡的時間。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必要為了增加額外的痛楚而把劍尖直接刺進骨頭。這些誓言符文僅適用於皮肉,不需要刻進骨頭。除此之外,他還受了無數次鑽心咒。也許是在儀式開始之前,也許是在之後,也或許都有。

  赫敏覺得一想到這些她就會忍不住嘔吐。

  她拿出包裡的白鮮香精。她只剩下幾小瓶了。

  她又拿出莫特拉鼠觸角,加入十滴白鮮香精混合起來做成藥膏,輕輕按在符文切口上。她沒有辦法治愈他的傷,但她至少能緩解痛楚、減輕毒性,讓傷口恢復得更快。她沒有用任何繃帶,而是在馬爾福的背上施了一道保護咒,把所有的藥膏封住。

  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胳膊,感覺到他的肌肉裡因鑽心咒的作用而形成的僵硬結節。看來他至少做過一些理療。

  伏地魔很明顯不想徹底毀了馬爾福,但他毫不猶豫地折磨德拉科,直到把他折磨成這副模樣。

  馬爾福是伏地魔的利刃。那些刻在德拉科背上的符文讓他變得更加致命。它們將他的鋒芒磨礪得更加銳利,卻也同時把他變成了一件短命的工具。

  多年來,大量使用黑魔法的現像已經越來越少。黑巫師們之所以活不到百歲是有原因的。他們要麼陷入瘋癲,要麼身體狀況惡化。在赫敏介入治療之前,那些符文已經散發出了大量的黑魔法,馬爾福能活過十年就算他幸運了。也許在幾個月後,他的精神和意識就會開始退化。畢竟,在這之前,他也早就用過、並且承受過無數黑魔法了。

  赫敏的手不知不覺伸向了自己的脖頸。她一邊低頭看著他,一邊用手指捻著項鏈。

  她拉起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手裡。他的手比她的要長許多,手掌和手指上遍布著常見的飛行和決鬥留下的老繭。

  她輕輕按摩著他的手。盡管他此刻應該毫無知覺,但他的手指依然在她的觸碰下微微抽搐。她用魔杖尖以各種不同的力道輕輕敲擊他的手掌,用魔法對著肌肉傳送輕微的震動,幫助他放松下來。

  當他的手指完全張開後,她開始彎曲、揉搓、按摩,直到手指能不帶一點痙攣地完全伸直或合攏。在決鬥時,這樣的痙攣會否發生,往往意味著生與死的區別,因為它會影響巫師自如地揮動魔杖或瞄准目標。

  她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歪過頭端詳著他的臉。他此刻不省人事,面上慣有的冷硬而緊繃的表情也隨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傷。

  她的心一陣鈍痛,愧疚感遍布全身。她覺得自己簡直愚不可及。她早該意識到的—他可能會死的。

  和她不一樣,他一定早就知道他會因為自己所"縱容"的襲擊而受到懲罰。而他那短暫的猶豫—

  他本來可以做好准備的。這本來可能會成為一個陷阱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掌握了哪些監獄的情報。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

  "軍隊裡對鳳凰社活動的響應會略有滯後。如果鳳凰社一直在等待機會,這可能會是個極好的時機…如果同時對多座監獄發功襲擊,那整個軍隊的反應就會—不那麼連貫。"

  他給了他們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巨大勝利。他讓他們取得了成功,然後自己為此付出了代價。一切都是他的滯後,他的不連貫。

  不管他認為幫助鳳凰社能給自己帶來什麼,那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的東西。

  她移到他身體的另一側,對他施了一道逐漸復蘇的咒語,這樣能減少昏沉感和在他恢復知覺時出現頭痛的可能性。

  在他慢慢恢復意識的時候,她開始用魔杖輕敲他的另一只手,然後按摩。他一清醒過來,她就感到他周身的肌肉再次緊張起來。他怔怔地躺在原地。

  她懷疑,對他來說,讓她打昏他是一種信任層面的巨大飛躍。他幾乎天生就不相信任何人。

  她繼續耐心地揉搓他的手指,讓它們恢復自如。這時,他轉過頭來。她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盯著她,但她繼續治療,沒有抬頭。

  "沒有這個必要,"幾分鐘後他開口,"今天晚些時候會有治療師來幫我。"

  "如果你說的是那個放任你背部傷口不做處理的治療師,我勸你直接把那個白痴丟進湖裡去喂巨烏賊。"她語氣尖利。

  他抬起頭,回身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面容痛苦地扭曲了一下。

  "你做了什麼?"

  "我取出了所有多余的魔法和毒液,然後在符文上施了抑制魔法。我沒有辦法逆轉這種傷害,但我希望能把黑魔法控制在符文裡,而不要侵蝕你的靈魂。我還用了些莫特拉鼠和白鮮來緩解疼痛,不過我猜你已經在服用止疼劑了。"他微微點了點頭。赫敏的手指小心地沿著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移動,感覺著他手指上因為常年握著魔杖留下的老繭,尋找著任何顫抖或者痙攣的跡像。她一邊彎著腰按摩,一邊低聲念著咒語。"希望它們能讓傷口盡快愈合。但是對於疤痕和儀式詛咒,我無能無力。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如果早點回來—也許我們就能及時把骨頭取出來讓它們重新長好。可是現在…就算我把骨頭換掉,把你的皮膚全部剝掉讓它們再生,那些符文還是會重新出現的…"

  "隨它去吧。"他突然從她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此時想要移動身體對他來說必然極其痛苦,但他一聲不吭。可是他一站起來,臉色就變得更蒼白,身體也微微搖晃。"就像你說的,你被工作纏得脫不開身。看起來你也並不是因為在海邊做日光浴而故意忽略了你的食死徒寵物。治療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份內之事。"

  他顯然是感覺好些了,因為那種熟悉的嘲諷又出現了。

  "我應該早點來的。"她重復道。"你的傷情需要不斷監測,還有那些藥膏,為了充分發揮藥效,最好每天都要更換—"

  "那還真是遺憾。"

  "我可以過來的,"她急切地說道,"只是幾分鐘的事情。只要你能在早上或晚上抽出一點時間,我就會來的。"

  他看著她。

  "是嗎?你有那個時間嗎?"他譏諷地問道。

  "我會擠出時間的。"

  他似乎考慮了一會兒。"行吧。晚上八點。如果你來了,我就會出現。如果你來不了,那也無所謂。"

  "我會來的。"

  她幫他把襯衫披到肩上,扣起扣子,然後在扣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抱歉,德拉科。"

  他低頭盯著她,挑了挑眉毛。

  "早知道一點點治療就會讓你自以為變得和我這麼熟,我絕對不會讓你動手。"

  她繼續扣好剩下的扣子,抬頭看著他。

  "你不想讓我叫你德拉科嗎?過了這麼久還用姓氏稱呼似乎有點奇怪。如果我們有幸都沒有死在戰爭中,你也沒有厭倦我,我猜我們還會在一起待上一段時間。"

  他懷疑地翻了個白眼。

  "想怎麼叫我隨你便,格蘭傑。但我什麼都不會改的。"

  這很德拉科·馬爾福。

  她懷疑以姓氏稱呼是他保持距離的另一種方式。正因為如此,她才想到也許她應該先開始叫他德拉科。

  潛意識上的距離會影響人際行為。如果她想更加靠近他,就必須先發制人,不能讓自己潛意識裡的態度阻礙自己。

  "這個星期有什麼消息嗎?"

  他短促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新的詛咒研究所會被設在蘇塞克斯。這次的預算非常多,他們正在擴建實驗室,准備做些詛咒之外的研究。那會是一幢利用囚犯做人體實驗的研究設施。"

  赫敏咽了口唾沫。"哼,他們當然會這麼做。"

  "霍格沃茨正在被改建成監獄。那裡本來就有足夠保護咒,取代在襲擊中被毀的監獄不成問題。目前,他們正在清除城堡內所有被認為是'不配合'的魔法。"

  赫敏心裡頓時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扭了一下。當初被迫撤離霍格沃茨的時候,鳳凰社想方設法帶走了盡可能多的東西。但是家養小精靈和肖像都被魔法紐帶限制在城堡中,無法離開。她的嘴唇微微抽動著。

  "我敢肯定學校會反抗的。"

  "毫無疑問。黑魔王之所以這麼做,是希望這個消息會激怒波特。而且—他要把這作為對鄧布利多的最後侮辱。"

  赫敏的眼睛閃爍著望向他的臉,但又在他提到校長的名字時迅速移開了。她強迫自己不要有任何表情變化。

  "我會確保哈利做好心理准備,不要做任何傻事。"

  他短促地點了點頭。

  "那麼,明天見。"她說著又仔細審視了一番他的狀況。"保重—德拉科。我很抱歉。"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他抿緊雙唇,表情恢復了緊繃,再次擺出了慣有的冷酷姿態,隨後啪地一聲幻影移形消失了。

  作者注:

  許多讀者都來詢問我【往事】究竟會有多少章。簡單地說,我不知道。我已經寫完了大部分的【往事】章節,但還剩一些。我能給出的最明確的答復估計是,最終一共會在三十章以上,四十章以內。


第34章 往事·九

  2002年,六月

  第二天晚上,赫敏在晚飯後借口要去街上的市場買些牛奶,離開了格裡莫廣場。

  她來到棚屋,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間裡,想著德拉科究竟會不會出現。也許他認為她來不了—她懷疑著。

  隨著"啪"地一聲,他出現在房間裡,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著。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前幾次見面時,他總是穿戴整齊:襯衫,長袍,還有一件鬥篷。雖然她曾有兩次要求他脫下上半身的衣服,但那都是出於治療需要,之後他也馬上就把衣服穿了回去。

  但現在,他只穿了一條褲子和一件帶扣襯衫,全都是黑色的。如此缺乏層次感的搭配讓他顯得更加高大靈活。他看上去就像一頭獵豹,通體漆黑,冷酷專注,掠奪成性。

  雖然從實際上來說,這樣的著裝的確更加便利:治療換藥時需要脫掉的件數更少,壓在他後背傷口上的重量也會更輕,可是此時此刻卻給人一種怪異的、過分私密的感覺。

  他用無杖咒召喚過來一把椅子,面朝椅背跨坐在椅子上,抬手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當他聳著肩膀想把襯衫拉下來時,他發出了低嘶和喘氣聲。

  "疼痛有好轉嗎?"她邊問邊略帶遲疑地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的體表溫度仍然低得有些不正常。她一觸碰到他,就覺得一陣恐懼顫抖著沿自己的脊柱向下躥去,他在同一刻瑟縮了一下,她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聳起了波紋的形狀。

  "好一點兒了。"他頓了一下說道。

  她輕揮魔杖,小心地揭下他背上的藥膏,又用一道非常溫和的清潔咒清理了他所有的傷口。

  德拉科渾身猛地一抖,低下頭抵住椅背。

  "操,格蘭傑!"他一聲怒吼,抓著椅子的指關節已經泛白。

  "已經完成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很抱歉,但我必須這麼做。巫師們或許對大多數傳染病都有免疫力,但我們不知道那把銀劍之前還被用來做過什麼,也不知道納吉尼的毒液到底有什麼特性,會不會影響你的先天免疫力。"

  "那麻煩下次事先提醒我一下。"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抱歉。大多數人會寧願不知道。提前做心理准備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但我想知道。"

  她注視著那些如尼符文。一種冰冷的感覺浸透了她全身的骨髓。黑魔法的卷須已經開始再次從符文中蔓延了出來。已經太晚了。符文會繼續不斷毒害他的。

  她猶豫地把一只手放在德拉科的胳膊上。"過一會兒—還會痛的。你—想要我把你打昏嗎?"

  他回頭看向她,審視著她的臉。他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表情變得僵硬了起來。

  "有什麼意義嗎?"他問。

  赫敏畏縮了一下,垂低了目光。"讓我試試。"她輕聲說。

  德拉科又盯著她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後輕哼了一聲,不信任般地搖了搖頭,移開了目光。

  "好吧。再讓你試一次。"他用一副聽天由命的語氣說完,然後把頭靠在椅背上。

  於是赫敏再次用昏迷咒打暈了他。

  她只用了幾分鐘就清除了所有多余的黑魔法。然後她施了幾道診斷咒,試圖分解儀式的各層結構,找出一些她可以解構和消除的東西。

  可是儀式已經完成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用手指撫摸著他的後背,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一定知道。她幾乎能肯定他知道那些符文總有一天會要了他的命。

  這是一場凌遲—因為他幫助了鳳凰社而被判的凌遲。無論他希望能夠通過幫助鳳凰社而獲得什麼,那都不可能是出於某種長期的野心。考慮到他所付出的代價,她愈發懷疑他不是真的想要從伏地魔手中奪權,否則的話,那也只能是一場極為短暫的統治。

  鳳凰社需要他。第一次巫師戰爭曾持續了整整十一年。她已經把德拉科的傷情告訴了穆迪,並表示願意為他治療,穆迪也要求她竭盡所能。

  如果赫敏找不到阻止侵蝕的方法,那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德拉科不可能活過那麼長的時間。就算他能活到那個時候,憑他屆時的狀態,只怕也很難再為他們提供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了。

  赫敏抬起手,指尖輕輕摩挲著脖子上的項鏈。過了幾分鐘,她才將護身符從襯衫裡拿了出來。

  她凝視著吊墜上的太陽盤,解開鏈子,將護身符取了下來。她用魔杖尖壓住護身符,解除了上面所有的保護咒,然後把它放在地上,抬起腳重重地跺了上去。她感覺到它在她的腳跟下斷裂了開來。她把腳移開,見一塊白色的小石頭躺在被壓碎的紅色玻璃和扭曲的金屬中間。

  她沒有用手碰它,而是輕揮魔杖,用飄浮咒把石頭舉到半空。她能感覺到石頭散發出的魔力,周圍的空氣都在嗡嗡作響。她伸出手,把德拉科拉回自己懷裡,盡量不去壓到他背後的符文。

  然後她讓石頭飄到他的左胸前,貼上他裸露的皮膚。

  石頭開始發出耀眼的光芒,越來越亮,直到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她看著亮光慢慢地滲入他的皮膚,隨後漸漸隱沒在他的身體裡。

  赫敏動也不敢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德拉科的胸口。她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些別的事情,會不會立刻造成某些明顯的影響。關於如何處理目前這種情況的信息實在沒有多少。

  她只得再次進行診斷和檢查。德拉科嚴重缺乏睡眠;幾乎完全仰賴高劑量和高品質的止疼劑維持正常生活—他的肌肉因為過量的鑽心咒而受損;而關於那些如尼符文的診斷結果,依然是傷口、毒藥和儀式詛咒混雜在一起的難以理解的混亂模糊。除此之外,診斷咒沒有顯示出別的結果。這很正常—她心想—它應該就是這樣起效的才對。

  又過了一分鐘,還是沒有發生任何情況,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把德拉科的身子扶回去面靠著椅背。

  她重新在他背上塗了一層她自己配制的藥膏,盡可能輕地按壓在他的切口處,接著重施了抑制魔法和保護咒。

  完成一切後,她俯身撿起護身符的碎片塞進口袋,用復蘇咒喚醒了德拉科。

  他猛地抬起腦袋,隨後站起身來。赫敏輕輕幫他把襯衫拉到肩上。他低頭看著她幫他扣好襯衫的扣子,撫平衣料,然後她抬頭看向他。他帶著疲倦的神情注視著她。

  她一時衝動,抬手觸碰了他的面頰。她端詳著他的表情,能感受到他的下巴在她的手掌下微微顫動著。她覺得他的皮膚沒有那麼冷了。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亮光,嘴角抽動著,但卻沒有把她的手推開。

  "我得走了。"她說。"明晚見。"

  她走出棚屋,幻影移形離開了。德拉科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晚上,赫敏發現沒有任何毒素或黑魔法從符文中蔓延而出。但她一言不發,輕手輕腳地揭開藥膏,清理傷口,換上新的藥膏,然後小心地重施了所有的咒語。

  德拉科一晚比一晚更安靜。當赫敏幫他清理傷口時,他會緊張地喘著氣。但除非赫敏主動問他問題,否則他很少開口說話。

  "他們會不會懷疑—有人在幫你治療?"幾天之後,她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德拉科愣了幾秒,然後輕聲笑了起來。"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嗎?"

  赫敏雙頰泛紅。"我通常也不會擔心這個。"

  他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命令限制我接受治療。就算你的工作真的引起了別人的懷疑,這也不會是我第一次成功解決看似不可能的難題。"他的嘴唇微微翹了翹。"所以不管怎麼樣,繼續用你的魔杖去戳那些符文吧。"

  赫敏一聲不吭地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她發現,自己周圍的人似乎很少關注她的行蹤,她甚至不需要為每天晚上離開格裡莫廣場找任何借口。這讓她略微有些生氣。

  哈利、羅恩和金妮去調查魂器的線索了。赫敏此前注意到,霍格沃茨創始人的一些專屬物品在湯姆·裡德爾成為伏地魔之後逐一消失不見了,於是鳳凰社派哈利去尋找它們。赫敏猜測金斯萊和穆迪並沒有指望哈利能找到什麼東西。她認為這可能只是他們用來阻止哈利堅持參與每一場衝突戰的方法。

  有了德拉科提供的情報,穆迪和金斯萊開始傾向於批准發動一些更冒險、更有野心的襲擊行動。然而他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單單是因為德拉科給出的機會,最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勢已經相當嚴峻,擺在鳳凰社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被迫開始冒險,要麼承認他們贏不了。

  盡管鳳凰社的襲擊行動取得了成功,但這同樣讓他們遭受了嚴重的挫折。

  他們要養活並安置數百位新戰士,同時,隨著伏地魔勢力越來越大,他們在歐洲其他地方的資源也在逐漸頻臨枯竭。法國的抵抗軍幾乎銷聲匿跡。他們得到消息說,海格和奧利姆·馬克西姆在監獄襲擊行動後不久就被抓捕並處決了。整個東歐都被食死徒大軍牢牢地控制在手裡,而北歐國家為了阻止伏地魔勢力的入侵早已自顧不暇,幾乎無法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鳳凰社的資金即將見底,資源也快要耗盡。因為戰士們很難在麻瓜的世界裡找到工作,抵抗軍不得不靠私人金庫和少量的秘密捐贈款來養活整支軍隊。

  赫敏把自己銀行賬戶上所有的錢幾乎全部用在了購買魔藥原料上,因為鳳凰社被迫不斷地削減她的開支預算,而整個軍隊對治療魔藥的需求卻在急劇增加。

  時至今日,盡管他們確實都還沒有餓死,但赫敏開始對金斯萊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感到越來越疑惑。

  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光打敗伏地魔就足夠了。不過,就算他死了,以食死徒大軍目前的管控情況,也很可能會有另一個人出來接替他的位置。

  每次想到這裡,她的腦子裡總會立刻浮現出馬爾福的臉。

  她並沒有親眼目睹過他的能力,但根據鳳凰社對他的了解,他們認為他是伏地魔死後最有可能成為繼任者的人選之一。

  穆迪和金斯萊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德拉科為鳳凰社做間諜的真正動機。

  據西弗勒斯所說,黑魔標記有許多作用。第一,它能讓伏地魔隨時把信徒召喚到身邊,無論他們原本身在何處。第二,他也能憑借它鎖定信徒的位置,讓他們無法逃離。最後一點,它讓任何擁有標記的人都無法攻擊他們的主人。即使馬爾福認為他有能力殺死伏地魔,他也不能直接對伏地魔施咒—至少不能是致命的魔咒。德拉科須要別人替他完成致命一擊。

  有時候赫敏確實認為成為下一個黑魔王就是德拉科的動機,但是—在看到他背後的如尼符文後,她對這個結論提出了質疑。比起那些野心抱負,他身上還有一些更憤世嫉俗的東西。那是一種如死一般冷酷的憤怒,與其說是驕傲,不如說是絕望。

  當她告訴穆迪德拉科並沒有要求她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時,穆迪的眼睛中閃著冰冷的光。這讓她開始懷疑他打算利用她在某個時候殺死德拉科。

  她盡量不去想這件事。

  她無法想像去殺死他。

  她沒有辦法夜復一夜地站在他身後,努力治療刻在他背上的如尼符文,同時還想著要在他沒用了之後殺了他。這種冷漠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在戰略上能做到的範圍。

  她對著切口重施保護咒的時候,手指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她曾經試過換成繃帶,但是毒液會有不良反應。

  "好了,完成了。"她一邊小聲說道一邊把襯衫輕輕拉回他的肩上。

  離開棚屋後,她沒有立刻回到格裡莫廣場,而是沿著小路走進了懷特克洛夫特村。

  德拉科的傷已經影響了她的理性判斷力。再這樣下去,她會越發地偏離原來的任務軌跡。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復著這些她曾給他貼上的標簽。然而她的信念和決心此刻聽起來格外空洞。

  她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流動的河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她試圖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她把手插進口袋,卻立刻吃痛地"嘶"了一聲把右手抽了出來,低頭定睛一看,發現食指已經微微出血。一塊護身符碎片劃破了指尖。她都忘了它的存在。

  她從口袋裡掏出剩下的所有碎片,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然後才治愈了手指上的傷口。

  他殺了鄧布利多—她提醒自己—他可能只是想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但她立刻又想起了他的控訴:她知道他會付出什麼代價;她只是假裝關心他的傷;她很可能希望在榨干了他的利用價值之後他就能馬上去死。他語氣裡那種任由天命的苦澀如鬼魅一般糾纏在她心頭。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認為,她總有一天會出賣他。

  這個想法讓赫敏覺得她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撕裂了,她的內髒也跟著破碎了開來。

  他為什麼不逼她用牢不可破咒?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的謎團所吸引,對每一個細節都感到痴迷,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麼讓他的前後行為如此矛盾。

  他對待他們的關系就像海潮一般時而推卻時而回拉。他傲慢卻孤獨。盡管因為曾經對她的某種"迷戀"而向鳳凰社索要她,但他並不喜歡她。多數情況下,他表現得就像他不希望和她有任何關系。

  但他太孤獨了。每當她向他伸出手給他屈服的機會時,他都沒有辦法下定決心把她完全推開。

  西弗勒斯早已言中。她是他的條件中算錯的一步。盡管他似乎也在懷疑她試圖操縱他,但他無法躲避也無法抗拒她的"溫柔鄉"。

  盡管這是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陷阱,掉進其中的也不只有德拉科一個人。

  她也一樣知道他在利用她,利用鳳凰社。她知道他是一個善於操縱人心、殘忍、危險的人,無數人的死亡都得歸咎於他。但是,當她試圖解開他這個謎團時,她在他身上看到的悲劇色彩卻愈發濃烈,散發著令人畏懼的人性。

  她用雙手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把自己的同情趕出腦海。

  她覺得,如果能知道他真正的動機,她就能徹底斬斷自己對他的同情,把它從她的心底連根拔除。

  她並沒有因為操縱他而感到內疚,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有最終殺死他的決心。

  有時候她會苦澀地想,在穆迪和金斯萊眼中,她到底是不是個有底線的人。他們讓她為戰爭獻身,變成妓女,再變成殺人犯,他們真的以為她心裡想要這麼做嗎?

  有時候,這種感覺就仿佛他們在陪同她走向地獄,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走進地獄之門。她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因為她實在是個完美的工具,不管他們需要她做什麼,她都可以忍受。

  穆迪是她的負責人,他可以直接對她下命令。當他第一次要求她把自己交給馬爾福的時候,他確實有過一絲猶豫。然而無論他為什麼猶豫,他都已經完全克服了那股情緒。她非常有用。她是一枚優秀的棋子。她是一把關鍵的鑰匙,用來解開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馬爾福。

  同德拉科的價值相比,犧牲赫敏不過是種"可承受的損失"。

  如果哈利和伏地魔分別是棋盤上對立兩方的王,那麼馬爾福就是伏地魔的後。為了爭取到他,犧牲幾乎其他任何棋子都是值得的。因為他所向披靡,精准致命,舉足輕重。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從戰略上來說,她對其中的邏輯再明白不過,她知道這麼做是必要的。

  但就個人而言,這只是一種讓她痛苦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傷害。

  她恨自己。

  她恨穆迪,恨金斯萊。

  他們只會毫無止盡地索取、索取、再索取,到戰爭結束後,恐怕她只剩一縷灰燼了。

  可是准確來說,並非是他們在索取,而是她主動"奉獻"。他們似乎並沒有要求她去做任何她不願意的事情。

  為了哈利和羅恩—她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她覺得自己心中的某些東西正在被戰爭不停地腐蝕著,把她扭曲得不成人形,變成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比討厭的怪物。

  黑暗會侵蝕你的靈魂—這是哈利常說的一句話。

  無論她覺得德拉科殺死鄧布利多是多麼慘絕人寰的行為,但如果她真的在將來某個時候出賣了德拉科,那麼比起他,她會覺得自己更應該下地獄。

  但她還是會這麼做的。

  米勒娃一個字都沒有說錯。只要能帶來勝利,赫敏會毫不猶豫、心甘情願地詛咒自己。

  她順著河堤滑到河邊,俯身拾起幾塊石頭,開始堆疊。

  她的母親在結婚前去過世界上的許多國家。她告訴赫敏,在韓國,人們會把石頭一塊一塊地堆疊起來,每個石頭都代表一份願望和祈禱。

  母親們會為她們的孩子造一座很大的祈福石塔。

  赫敏還小的時候,就在自家屋子的後院裡堆了好幾座石塔,祈禱自己能交到朋友。那些衷心的祈禱多年來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她來到霍格沃茨。

  赫敏為哈利和羅恩各選了一塊大石頭作為基石。

  讓他們活下去吧,她祈禱著,讓他們在這場戰爭中幸存下來。請別讓我失去他們。

  然後她逐次為其他人分別疊上一塊石頭。金妮,弗雷德,喬治,查理,比爾,莫麗,還有亞瑟。

  除了珀西,他已經在伏地魔對魔法部的接管行動中去世了。

  讓他們活下去吧。她喃喃地說。

  她接著又為萊姆斯、唐克斯、納威、波比、西弗勒斯、米勒娃凱瑟尼斯的孤兒們疊上石頭。她擔心如果把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所有人都包括進來會太貪心。石塔已經有些不穩了。

  她拾起最後一塊石頭,猶豫了一下。

  如果石塔倒了,那所有的願望就都無法實現了。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最後一塊石頭,輕輕用手指摩挲著表面。石頭很冷,但她始終猶豫不決。她把它握在手裡,又放回原處,然後再一次拾起,握得更久。冰冷的刺痛感也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消失了。

  也許她不該把它疊上去。

  也許這太貪心了。

  她幾乎就要抬手將它扔進河裡。

  但是,她還是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石塔頂端。

  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讓我殺死德拉科。她祈禱著。

  石塔微微搖晃了一下,沒有傾倒。她頓時大松一口氣,差點兒哭了出來。

  她用河水把手洗干淨,然後凝視著自己堆好的石塔。

  這不過是個愚蠢迷信的儀式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她早就為了這場戰爭付出了幾乎一切,而這還遠不足以帶來勝利。她所剩下的,大概只有迷信了。

  她在石塔周圍施了一道麻瓜驅逐咒,隨後幻影移形離開了。

  她夜復一夜地為德拉科治療。這種毒液和符文魔法結合在一起的傷口的殘忍程度是她從未見識過的。無論她用了多少方法拼命治療,那些傷口都沒有一點愈合的跡像。他應該好好待在醫院裡或者臥床休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處幻影移形、從事間諜活動獲取情報、或者做其他任何伏地魔所要求的事情。

  她翻遍了老舊的治療課本,配制魔藥熬到深夜,只希望能取得一點點的療效或者減輕他的疼痛。然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納吉尼的毒液本質上就是一種中和劑,可以讓任何類型的魔法或非魔法治療全部失效。

  它應該遲早會消失的才對。當初亞瑟在魔法部被納吉尼咬傷,連續服用了幾天的補血藥,毒液就慢慢消失了。但德拉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符文魔法與毒液相互作用,把毒液隔離在每一道切口中,赫敏沒有辦法簡單地把它從德拉科的身體裡徹底清除掉。

  在毒液自己消失之前,赫敏能做的只有在傷口上塗上白鮮和莫特拉鼠觸角混合制成的藥膏,防止感染。

  幾周後,德拉科終於主動和她說了第一句話。

  "采藥的時候小心點。"她幫他把襯衫拉回肩上時,他突然開口。

  她頓了一下。

  "我一直都很小心。每次幻影移形到一處地點,我都會用檢測咒檢查一番,確保附近沒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我的衣服上也都施了鐵甲咒。"

  "黑魔王希望能在一年之內殲滅鳳凰社。他對自己在歐洲其他國家的掌控力越來越有信心。現在他正在一邊集結軍隊,一邊引進一些新的資源。"

  赫敏覺得四肢百骸都開始發冷。

  "還有一條和這有關的消息,"他補充道,"黑魔王剛剛給了我一頭蠍尾獅。但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誰知道他想讓我拿它干什麼。"

  他的口氣漫不經心,好像他得到的只是一只不受歡迎的西班牙獵犬,而不是魔法世界裡最致命的半智慧黑暗生物。

  "他給了你一頭蠍尾獅?"她強迫著自己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覺得整個胸腔仿佛被緊緊壓縮在了一起。

  "據說那頭還只在發育期。麥克尼爾告訴我它已經被丟在我的莊園裡了。"他邊說邊拉緊身上的襯衫,神情有些惱怒。

  "他允許你殺死它嗎?"她邊問邊看著他蒼白的皮膚消失在黑色的織物之下。

  "嗯—雖然我懷疑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確實沒有給我任何指示。"

  "蠍尾獅的血液可以讓大多數魔法失效。或許,你可以試試用它做一些非常有用的武器。"

  他轉過身來低頭看著她。"比如?"

  赫敏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替他扣好襯衫的扣子,幫他拉直衣領。他們站得很近,身子幾乎挨在了一起。她能聞到他衣服上雪松的氣味。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覆上他的左胸口,感覺他的心髒在她的指尖之下強有力地跳動著。她咬住嘴唇,抬頭望向他。他也正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愉悅。他們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看到他虹膜的顏色變深了。

  "我曾經在書裡讀到過,妖精鍛造的刀或箭尖浸泡過蠍尾獅的毒液後,可以穿透鐵甲咒的護盾,"她語速很慢,"如果鬥篷浸泡過毒液,就能抵御幾乎所有的魔法傷害,和施了鐵甲咒的衣服有些類似,但是魔力永遠不會消退。"

  德拉科眯起了雙眼。"那又怎樣?"他邊問邊仔細地打量著她,"你覺得我應該殺了黑魔王給我的禮物,然後用它為鳳凰社制造魔法物品嗎?"

  "不是的。"她移開手掌,低下了頭。"就算你真的答應,我也沒辦法和其他人解釋我是怎麼得來的這些東西。而且,大多數戰士都不會願意用的。蠍尾獅畢竟是黑暗生物。"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語氣染上了些許苦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在戰場上遇到蠍尾獅,沒幾個抵抗軍的戰士能活著回來。一百個人裡可能最多只有一個人知道該怎樣殺死、並且有能力殺死一頭蠍尾獅。所以,最好是,你能找到一個借口,在你的主人決定把它放出來之前就處理掉它。"

  她又向他微微靠近了幾分,緊張地撫上他的手背。

  她願意求他,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說服他。

  他猛地把手抽開。她立刻做好了准備面對他的憤怒。但接著,他捏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頭向後仰起,直到他們直視著彼此的雙眼。當她回望著他時,他低頭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表情。

  他向她越靠越近,她幾乎以為他要吻她。"你總是那麼務實。"她感到他說話時呼出的氣拂過她的嘴唇。

  然後他突然松開她的下巴,同時抽身後退。他注意到她的困惑,眼裡閃起了亮光。

  "別死,格蘭傑。我可能會想你的。"德拉科勾唇笑道,隨即啪地一聲消失了。


第35章 往事·十

  譯者注:

  本章有多處引用均為常識,但為了保證閱讀時理解通順,譯者還是選擇添加注釋。讀者可酌情參考或無視^_^

  2002年,七月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赫敏在采藥時格外警惕,幾乎到了神經質的地步,但整個過程又一次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她來到棚屋時,德拉科已經在房間裡等她了。

  "那麼,來決鬥吧。"他一邊轉動著右手的魔杖,一邊看著她走進門來。

  赫敏渾身一僵,臉色微微發白。

  她已經做好了准備—她已反復提醒自己,一旦德拉科感覺好點,他就可能會對她做一些極其惡毒的事情。因為這顯然是他用來保持兩人之間距離的默認方法。

  相比她從狼人手下逃生後他對她扔的那些毒咒,她為他治傷帶來的影響明顯更大。如果他認為她最近觸碰他的方式越界了—如果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縮短了—她也已提醒自己,他可能遲早會做出一些可怕殘忍的事情來再次拉開距離。

  她早就知道—

  然而事到臨頭,她仍然覺得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般。

  她垂下目光,強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表情變化。

  "好。"她把背包放在門邊,在周圍施了保護咒。

  他在房間的另一側注視著她,神情冰冷,像是在算計著什麼。

  "我想看看你的閃躲和回避有沒有進步,但我不想讓你每時每刻都那麼緊張—"

  赫敏微微畏縮了一下。

  "別攻擊我的手就好,"她打斷他,"我會沒法工作的—如果你再打我的手的話。"

  他有些惱怒地眯起眼睛。

  "閉嘴,格蘭傑,我沒想用毒咒打你。"他喝道,朝她猛地一揮魔杖,然後她便感覺到了—液體。

  她低頭一看,發現一大滴水珠濺到了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他直截了當地說,"但是我還是有信守承諾的習慣的。我想水不會冒犯你吧。"

  赫敏仍然吃驚地盯著自己的手背。待到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時,她的臉已經泛紅了。

  "抱歉。"她低聲說。

  "行了。"他表情僵硬。"那麼—我主要是想看看你是怎麼移動的。不過,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話,不妨試著攻擊我。"

  他擺出一副隨意的決鬥姿勢,等著她照做。

  她擺好姿勢,身子微微向前彎,輕輕點頭,然後朝他射出一道軟腿咒。他右手輕輕一揮就將它擋開了。

  他往她的方向扔了十幾滴水珠,被她用無聲鐵甲咒輕松擋住。

  她又擊出一連串昏迷咒,他無需移動半步便擋下了。

  "你自己從來都不動,為什麼又那麼在意我會怎麼移動?"她邊問邊朝他的腳放出幾道鎖腿咒和軟腿咒。

  "我又不是真的在決鬥。"他說著朝她微微一笑,擋開了她的咒語,同時又向她腳上扔了幾滴水珠。"你的盾牌還不夠大,別再守著它了,趕緊閃開,除非你能確保它能擋住你全身。"

  她滿臉通紅,側身避過二十滴水珠,同時朝他的方向射出幾道溫和的毒咒。

  "你根本就沒想要攻擊我,"他皺眉說道。"你心知肚明,決鬥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和無數人交過手,狼人、你們鳳凰社、甚至還有食死徒…尤其是最近,聽說我受傷了,黑魔王軍隊裡的每個人都以為這是奪我位置的絕好機會。"

  赫敏差點絆了一跤,抬頭驚恐地盯著他。

  "什麼?"她倒吸一口氣。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是哈利或者羅恩,她估計會狠狠一拳揍上他的腦袋。

  他瞄准她的兩眼之間射出一滴水珠。

  "集中注意力!"他吼道,然後絕望地抬手扶額,但仍然毫不費力地擋開了她的鎖腿咒。"你真是沒救了。梅林。這就是你們這幫人從來沒贏過的原因。"

  "我是個治療師,"她辯解道。"如果你想讓我更努力地攻擊你,那就不妨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殺死貓狸子幼崽。"

  "每晚睡覺前都殺。"他一邊面無表情地回答,一邊射出無數水滴。地板上的水坑越來越多。

  "你說你一直都在決鬥,是真的嗎?"赫敏不再對他施惡咒,而是停下來憤怒地盯著他,同時把他射過來的水珠全部擋開。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

  "你應該還記得,我是個食死徒。我真的不知道你怎麼會為這個感到驚訝。"

  "可是你受傷了!我想就算是食死徒,也應該有一些人類品格的基本原則吧?!"她怒不可遏。

  "好吧,你這麼想就錯了。雖然這是一個麻瓜的概念,但黑魔王一直以來都堅定地提倡'適者生存'[1],所以他本人才渴望能征服所有的麻瓜。如果我僅僅—因為遭受了懲罰—就變得能被輕易打倒,那從表面上看就是我活該。"

  "所以?他們就能隨心所欲地攻擊你嗎?"她憤怒地問道,繼續躲避著他的"暴雨"。整個地板都已經積起了一層水。

  "當然不是。"他傲慢地翹起嘴角。"因為長期的內訌,軍隊的凝聚力早就不如從前了。每周在黑魔王面前,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允許我們互相挑戰。只不過規則會限定挑戰過程中不許殺人,也不許做出任何行為來削弱我們的—有用性。"

  "太卑鄙了。"

  "所謂的文明人也不過是些更有經驗、更聰明的野蠻人罷了。[2]"

  赫敏困惑地眯起眼睛看著他。

  "你怎麼會知道達爾文和盧梭?"

  "哦,你知道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3]"他微微得意地勾起唇角。"我們這種野蠻的食死徒也是會讀書的。只要我繼續幫助黑魔王奪取勝利,他從來不會在乎我在做什麼。"

  他突然嘆了口氣,不再向她繼續投射水滴。

  "你真的不打算攻擊我嗎?"他一邊惱火地問道,一邊清理掉了滿地的積水。

  赫敏的臉又微微紅了幾分。

  "我花了很多時間去治你的傷,我不想讓你摔倒。"她勉強地承認。

  "你真他媽的白痴!"他怒瞪著她。"你指望食死徒也能對你以禮相待?就算你帶著傷上戰場,他們也會非常樂意繼續朝你施詛咒的。"

  "我想所有人都知道我如果成為食死徒的話一定會非常差勁。"她厲聲回擊。

  "當然了。但我希望你能務實一些,練好決鬥。"

  "我可以很務實。到了生死關頭,我絕不會退縮的。但是—我現在不能傷害你。"

  她咬著嘴唇,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你—"她組織著語言,"到現在為止你已經救了好幾百人了,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還為此受到了懲罰。所以—我不會傷害你。至少不能在你帶著傷的時候攻擊你。"

  她有些尷尬局促地站在原地。他嘆了口氣,打量著她,臉上流露出冷酷算計的神情。然後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你知道嗎,"過了一分鐘,德拉科用一種輕松的語氣開口說道,"克裡維一家在他們藏身之處被抓的時候,我也在場。"

  就算他此刻走上前來反手打她一巴掌,赫敏也不會比這更震驚了。她猛地抬頭看向他。他繼續說了下去。

  "同一個麻瓜家庭出了兩位巫師—太過異常了。於是他們被定為首要重點目標。黑魔王希望他們死得足夠壯觀。"

  "你—"赫敏呼吸一窒,將要說出口的話生生哽在喉嚨裡,被她心頭升起的恐懼吞沒。

  "你真該好好聽聽那些麻瓜是怎麼尖叫的。我那位親愛的貝拉姨媽可是對鑽心咒情有獨鐘。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把隆巴頓夫婦折磨到瘋的吧?她把克裡維一家當做是她的返場表演。那兩個男孩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真是聰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救得了父母。"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拳重擊,狠狠地打在赫敏身上。她試圖保持呼吸,但她的雙肺好像突然罷工了一般,仿佛有什麼東西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可德拉科那無情的聲音仍在繼續:"當然,你們鳳凰社的人最後還是趕到了,但是已經太遲了。那個父親咬舌自盡死在血泊中。貝拉把母親的整個子宮都剝了出來,確保如果那個女人還神志清醒的話就該知道自己為什麼受罰。然後她把那個女人的內髒吊在會客室裡,派我去追那兩個男孩。這任務太容易了,因為他們一直邊哭邊跑還不願意分開。抵抗軍居然會把兩個不會幻影移形的小巫師安置在離另一處農場好幾英裡遠的鄉下,真是天大的紕漏。然後,年幼的那個一腳踩空掉進了獾洞,摔斷了腿,開始在草叢裡爬著前進,對殺戮咒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靶子了。至於另一個,我從背後放了一道詛咒。"

  赫敏想也沒想,手腕便猛地向前一揮。一道利刃咒[4]直直飛向馬爾福,擦過了他的臉頰。鮮血瞬間湧出傷口,順著他的臉流淌了下來。然而他卻毫不畏懼地向她走了過來。

  "你知道的…"他的語氣極其輕柔。"殺戮咒,它會讓你失去某些東西。它不是什麼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施放的咒語。至少不能重復不斷地施放。科林本可以一直跑下去的。如果他繼續跑,也許他現在還活著。可是他停了下來。為了他死去的弟弟,他停了下來,原路跑回去,想拖著屍體一起逃。"

  "你有沒有—"赫敏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她懷疑自己幾乎就要因為此刻心頭湧起的恐懼而死去。"是不是你—"

  馬爾福挑了挑眉,朝她冷冷一笑。

  "你是想知道,制造出你腦海裡那場夢魘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不是我,對嗎?"

  赫敏覺得自己此刻只要一張嘴就可能會吐出來,整個人都被尖叫和哭泣的欲望死死纏住,連帶著手中的魔杖也顫抖了起來。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能夠施放出鑽心咒,但當馬爾福向她逼近,灰色的眼睛閃著殘忍的精光時,她確信自己真的可以。

  "不是。"他輕聲說。赫敏微微訝異。"是多洛霍夫。他那時候剛剛發明了那種詛咒,於是那天特意跟來和我們一起執行任務,希望能實地測試一下。但是這種詛咒很難瞄准目標,對遠程攻擊來說完全沒用,施咒者必須保證目標在自己的一英尺範圍之內。如果科林當時繼續逃跑—他就不會被擊中了。"

  赫敏雙手捂著嘴跌坐在地上,發出一聲低沉壓抑的啜泣。

  馬爾福跪下身子,伸出手指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冷冷地盯著她的眼睛。

  "這就是你們那些格蘭芬多情結,對所有的崇高理想都深信不疑:不能丟下同伴,就算是死人也不行;不能使用黑魔法;不能攻擊已經重傷倒地的人;試圖把英雄主義歸功於眾人—下次你再想相信這些的時候,不妨好好回憶回憶科林是為什麼、又是怎麼樣在你面前痛苦死去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殺過你們抵抗軍多少戰士,就因為他們相信那些'善良是戰爭中的優勢'的屁話。"

  他松開了鉗制她下頜的手指,站了起來。

  "如果你現在不學會怎麼戰鬥,就只能等死。你在采藥的過程中能活下來完全是靠命運的仁慈。你那麼務實,我敢肯定你不會再去依賴這種好運。要是你還有點理智的話,我希望你下星期能拿出點真正的決心來。"

  他掏出一卷羊皮紙扔在她身邊,便幻影移形離開了。

  赫敏獨自在潮濕的地板上顫抖著呆坐了許久。

  沒有人談起過科林。

  出於對赫敏和哈利兩個人情緒的考慮,一直以來,其他人在都極力回避這個話題。任何哪怕只是含糊提及它的事情,都會受到極其謹慎的對待。

  在那之後,赫敏一直把這段記憶藏在腦海深處,任它像傷口一樣潰爛而不去理會。只有馬爾福在教她大腦封閉術時才觸碰過。

  可是就在剛才,他生生把它拖了出來,用那道深入骨髓的創傷斥責她。仿佛一記悶棍狠狠捶在她的頭頂,她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會休克。

  赫敏已經感覺不到還有什麼東西仍然是不可冒犯的了。

  她的身體不是。

  她的靈魂也不是。

  但是科林的死—那一直都是她個人隱秘的痛苦。她也是因此才與所有的朋友們分道揚鑣,在不到兩年時間裡走遍了歐洲各國,最後還是因此回到了英國紛飛的戰火之中。它把她一路送進了那間棚屋,送到馬爾福身邊—那個用它把她最後殘存的自我也貶得一文不值的人。

  她用掌根緊緊按住雙眼,直到眼睛疼了起來。她努力重新集中精神。

  當她終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返回格裡莫廣場時,她在病房的值班工作已經遲到了。

  她覺得自己整個一天都虛浮地飄在半空,有一種奇怪的物我分離的感覺,仿佛有一塊玻璃將她的思想與世界的其他部分隔離了開來。

  赫敏機械地為傷患們治療,到了晚上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熬制魔藥。

  鳳凰社需要大量的活地獄湯劑—這就是他們用來對付俘虜的方法。鳳凰社不會殺死俘虜,但又沒有監獄,也沒有足夠的人手用以安排守衛。所以他們只能將所有抓來的食死徒關在一處不可標繪地點,用活地獄湯劑讓他們處於假死狀態。那處地點交由比爾·韋斯萊和他的妻子芙蓉負責。他們用自己作為前解咒員的專業技能編織出了復雜精密的保護咒屏障,以便容納鳳凰社多年來抓到的大量戰俘。

  赫敏坐了兩分半鐘,等待魔藥熬制完成。她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將近八點了。

  她嘆了口氣,將臉埋進掌心。她不想再見到馬爾福了。否則她可能會一拳狠狠揍上他那張殘忍的臉。

  反正他可能也並沒有期待她今晚都會出現。

  她的魔杖響起了鈴聲,顯示時間已到。她把最後一點纈草根加進了坩鍋裡。

  魔藥變成了淡粉色。

  她施了一道保護咒,小心地把魔藥移到一邊。

  她拿起裝著藥膏的罐子,放在手裡滾來滾去。她的白鮮香精幾乎已經全部用完了,其中大部分都被用來治療他背後的如尼符文。她盡量不去計算如果沒有治療德拉科,她能用它治愈多少其他傷患們的創傷;盡量不去用其他人的生命量化他的價值;盡量不去想他救過多少人,又殺過多少人,為了得到他的幫助而犧牲那些生命究竟值不值得。

  他殺了鄧布利多—僅僅因為這件事而間接導致的無數死亡就足以讓他被千夫所指。不管他救了多少人,都抵消不了他的罪孽。

  除非他能幫助他們贏得這場戰爭。或許也只有他們贏了,他的罪孽才能抵消。

  她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德拉科·馬爾福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個人,這一點沒有任何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她對他的了解略有增加。

  雖然她還是看不懂他。

  他為什麼會僅僅因為她不想在他受了重傷時攻擊他就變得那樣憤怒和可怕?這種怒意和憤恨簡直不可理喻。感覺就像她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情打破了他們之間本就脆弱的和平。

  但是用科林的死來激怒她—就算以她對他的標准來看,這也實在太卑劣了。

  或許他是真的擔心她上了戰場會死吧。

  下一秒她便狠狠嘲笑了自己一聲。就算他真的擔心,恐怕也只是因為他不想冒險和另一個不會大腦封閉術的聯絡員打交道吧。

  還沒等自己多想些別的,她便把藥膏塞進口袋,幻影移形來到棚屋。這一次她提早到了四分鐘。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讓她覺得精疲力竭。

  她在椅子上坐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那是她、羅恩還有哈利在霍格沃茨禮堂裡吃飯的場景,他們各自的嘴裡都咬著食物,抬著頭,似乎對拍照的人有些惱怒。這是科林拍的。

  每次感到沮喪時,她都會凝視著這張照片許久。

  她把它放回口袋裡,然後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手臂裡。

  也許等下回去之後,她該喝一瓶無夢酣睡劑。她能感覺到噩夢已經在腦海中蠢蠢欲動,只是在等待一個爬上她意識表面的時機。

  這個月她已經喝過八瓶無夢酣睡劑了,可她還是無法擺脫那些噩夢。夢中滿是從詛咒研究所被救回來後送到她面前的受害者們。

  她盡力了。她已經拼盡全力去救他們了。

  可是她真的無能為力。他們幾乎全都死了。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她也只能讓他們安樂死,以擺脫魔法傷害帶來的無盡痛苦。

  如果她今天晚上再喝一瓶,那就會違反她要求其他人嚴格遵守的規定—除非受傷,否則每人每月用量不得超過八瓶。

  雖然就算她真的違規,別人也不會知道。格裡莫廣場的魔藥管理工作一向都由赫敏一個人負責。抵抗軍的人手嚴重短缺,再安排一位額外的管理員監督赫敏的話,他們實在負擔不起。就算他們想這麼做,那個受命的人也必須是個合格的魔藥師,否則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赫敏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動作。

  但是,濫用職權、監守自盜一旦開始,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服用過第九瓶之後,很容易就能為第十瓶、第十一瓶找到合理的借口。

  直到她產生抗藥性。

  直到她渴望一些效果更強大的東西。

  西弗勒斯早就警告過她,對於魔藥師們來說,濫用自己魔藥技能的方式可以是無窮無盡的。

  也許回去之後,她可以和納威一起吸非洲樹蛇煙亢奮一下,或者問問查理願不願意把他的火焰威士忌分她幾口。

  可她並不是真的想亢奮。就算想,她的工作和職責也不允許。隨時都可能有緊急醫療情況發生,她必須隨叫隨到。

  喝酒倒是沒問題。她的儲藏室裡一直常備醒酒劑。但在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很難和查理相處。

  赫敏極度渴望能有人陪她說說話。

  和馬爾福的幾乎每一次交流都像是情感上的一次重擊,狠狠打在內髒上。她不得不把這一切全部推向意識之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住在一座擠滿人群的房子裡,卻覺得孤立無援。

  一陣輕微的幻影移形聲傳來。她呆呆地抬起頭,發現馬爾福來了,模樣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和懶散。

  她真的想轉身哭著逃走,或者對他狠狠扔幾道毒咒,再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她咽了口唾沫,站起身來。

  他解開襯衫的扣子,面朝椅背跨坐在椅子上。她一言不發,把襯衫從他肩膀上拉下來,開始治療。

  "我要用清潔咒了。"她機械地說完,默數到三,揮動魔杖施咒。

  然後她迅速重新塗上藥膏。白鮮中和毒素的藥效已經開始顯現,傷口已經有了開始愈合的跡像。也許下周她就能封閉切口。整個過程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成,以確保他日後活動肩部時,疤痕的纖維結締組織不會繃緊或拉傷。

  她並不想和他說話,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開了口。

  "如果之後四到七天裡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封閉切口。可能需要三個小時。晚上八點以後和早上五點之前對我來說最合適。白天我要在醫院輪班,還有其他工作要做。"

  他沒有答話。

  她重施了保護咒,把襯衫拉回他的肩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出了棚屋。

  迪安森林夏天的夜晚很涼爽。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沿著小路向村莊走去。她已經決心要喝個爛醉,然後重新振作起來。

  她在一家酒吧門外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她一旦喝醉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她不能就這樣走進一家麻瓜酒吧,然後邊喝邊為每個死去的人號啕大哭。就算她能設法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在麻瓜急診室裡工作的醫生,她也並不擅長說謊。

  她再次邁開步子向前走去,直到她走進一個市場,買了一瓶波爾圖酒[5]。從前過節的時候,她的父母總喜歡在夜晚時分喝波爾圖酒。

  她帶著酒瓶走到她之前堆祈福石塔的小河邊,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河岸—這裡長著一大片蘆葦,可是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真是神奇。她在四周施了幾道麻瓜驅逐咒和隱私咒,然後拔開瓶塞開始喝酒。

  她想起以前聽別人說過,如果是一個人喝酒,用吸管可以醉得更快。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她還是變出了一根長長的吸管,插進瓶口,繼續喝了起來。她粗略算了算,至少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會有人想起來要出門找她。這些時間足夠她喝個酩酊大醉,在橋下痛哭一場,等到意識稍微恢復清醒後再回去。

  她沒有吃晚飯,於是很快便醉了。

  她把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在蘆葦叢中哭了起來。

  她恨馬爾福。他怎麼敢向鳳凰社索要她,讓她被迫孤立於所有人,還在她面前談起克裡維一家?她現在真的希望能親手殺了他。

  她站起身,取走石塔頂部的那塊石頭,奮力扔進了河裡。

  然而她沒有留意自己動作的幅度—整座石塔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後"嘩"地一聲全部倒塌在河水裡。她驚恐地倒抽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想把石塔重新堆起來。

  可是她的雙手不停地發抖,根本放不穩石塊。試了好幾次之後,她只得放棄,跌坐在冰涼的淺灘裡,顫抖著哭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無助悲哀了。她完全不在乎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麼狼狽。她剛才應該買兩瓶波爾圖酒的。

  "你他媽的在干什麼,格蘭傑?"

  [1]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出自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自然選擇學說(Natural Selection Theory)。

  [2] The civilized man is a more experienced and wiser savage. 出自亨利·戴維·盧梭(Henry David Thoreau)的《瓦爾登湖(Walden)》。

  [3] Know thyself. Know thy enemy. And you shall win a hundred battles without loss. 出自孫武《孫子兵法·謀攻篇》。

  [4] Slicing Hex. 作者原創毒咒。此處譯作"利刃咒",後文同。

  [5] Port. 英語全稱Port Wine,葡萄牙語為Vinho do Porto,Porto,Port,通常稱為波特酒,也稱為缽酒或砵酒、波爾圖酒,是一種加強型甜葡萄酒,有葡萄牙"國酒"之稱。生產於位於葡萄牙北部省份的杜羅河谷。本譯文統一譯作"波爾圖酒",以避免波特酒與哈利·波特譯名相同造成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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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往事·十一

  2002年,七月

  赫敏猛地抬起頭,發現馬爾福正站在河邊,兩眼緊盯著她。可是她太累太生氣了,以至於被別人撞見喝醉了坐在淺灘裡哭,她都不覺得尷尬。

  "滾開,馬爾福。"她說著狠狠一揮手把河水潑向他。

  "你喝醉了?"他問。

  "我才沒有,你個蠢貨!我現在坐在水裡,很清醒!"她邊說邊翻了個白眼。"走開!我不想和你說話,也不想看到你那張討厭的臉。如果不是因為會威脅到鳳凰社,我寧願立刻給自己施一道遺忘咒把你從我的腦海裡徹底抹掉!"

  她又哭了起來。

  "媽的。"他一臉惱火地瞪著她,表情和那天他說伏地魔送了他一只蠍尾獅而他根本不想要的時候一模一樣。

  "格蘭傑,你不能這樣坐在水裡哭。"他最後說。

  "事實上我可以!"她反駁道。"除了你,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已經施過保護咒了,麻瓜不會過來,他們甚至根本注意不到我。這次情緒崩潰是我自己精心計劃好了的,而你正在破壞它。所以給我—滾!開!"

  她覺得頭異常沉重,於是把頭靠在膝蓋上。河水似乎越來越冷,但她決定在馬爾福離開之前堅決不動一下。

  隨著一聲悶響,她的胳膊突然被緊緊抓住,緊接著整個人都被從水裡拽了起來。

  "放手!"

  她一巴掌打在馬爾福的手臂上,又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腳,拼命想要掙脫他。

  "別管我!你和伏地魔已經把我的生活全毀了,難道我連為此感到悲傷的權利也沒有嗎?"

  "格蘭傑,你個白痴!"

  馬爾福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迅速幻影移形。下一瞬,他們又出現在了棚屋裡。

  她茫然地環視著房間,緊緊抓住他以保持平衡。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她聲音顫抖地問道,掙開他的手臂試圖站直身子。"我討厭這裡。馬爾福不是全歐洲最有錢的巫師家族之一嗎?可你居然讓我到這麼一座破屋子裡來見你,好像我還沒意識到你對我們這些泥巴種有多蔑視似的。天哪,你為什麼不干脆買下一所妓院或一座鹽礦,讓我直接去那裡見你算了?"

  "我告訴過你那是個禁忌,可你卻直接說了黑魔王的名字!"馬爾福咆哮道。"這就是為什麼你不能在那條見鬼的河裡醉倒,無論你施了多少該死的麻瓜驅逐咒!"

  赫敏眨了眨眼,盯著他。

  "我恨你。"她總算開口。

  "彼此彼此。"他邊說邊輕蔑地看著她。

  她跌坐在地板上。

  "我恨死你了。我本來就是孤身一人—然後你又向鳳凰社索要我,把一切都變得更糟。至少在這之前—如果有人關心我,問我好不好,我還能說出真相…可是現在—我連說出真相都做不到。而且—就算我們贏了,我也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其他人都是自由的,而我仍然是你的所有物。我會一輩子都孤身一人—"

  她雙手捂住臉,又哭了起來。

  "哈利和羅恩永遠不會原諒我的。"連續不斷的抽泣讓她全身都在顫抖。"就算我們贏了—他們也永遠不會原諒我的。"

  幾分鐘後,她的哭聲稍稍平息了下來。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指望我關心這個。"馬爾福低著頭神情冷漠地看著她。

  她抬頭瞪著他。"你帶我來這兒的時候早就知道我喝醉了。如果你不想聽,就像我一再告訴你的那樣,讓我一個人呆著。我倒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還不滾開。"

  他挑了挑眉毛。

  "一天之內,先是用毒咒攻擊我,又對我破口大罵,看來你終於正常了。我還在想怎樣才能讓你放棄那些甜蜜溫柔的愛撫,然後告訴我你真實的感受呢。"

  "閉嘴!"她怒吼道,把頭垂到膝蓋上,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但實際上—這只是冰山一角,不是嗎?也許我該報出每一個死在我手下的人的名字。"他慢慢地繞著她踱步,臉上帶著惡毒的笑意。"在我六年級回學校之前,就先殺了幾個麻瓜練練手。因為貝拉姨媽說,在我對真正認識的人下手之前,得先習慣殺人。然後就是鄧布利多,還有更多的麻瓜。你知道嗎?他們還派我去找你的父母。不過你顯然已經把他們很好地藏了起來,因為我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來。而其他許多麻瓜出身的家庭,淨把時間浪費在粗心大意或者偷偷摸摸的揮淚告別上。可惜啊,無知也救不了你的那些鄰居。貝拉可是被你的縝密周到徹底惹毛了。"

  赫敏驚恐地瞪著他。

  "然後是克裡維一家。再後來是芬列裡一家。還有我的姨媽安多米達和她的丈夫泰德。這對貝拉來說算是件私事,畢竟,一個布萊克嫁給麻瓜出身的巫師,簡直是整個家族莫大的恥辱。沒能手刃尼法朵拉一直讓她深感遺憾,尤其是在尼法朵拉嫁給了一個狼人的消息傳開之後。那之後—總歸還是又死了不少人,但我想可能還是麻瓜居多…"

  馬爾福一邊說著,赫敏一邊覺得蔓延全身的那股由酒精帶來的暖意逐漸消失了。他不斷提到一個又一個她所熟悉的名字,語氣輕蔑地拖著長調,那雙銀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臉上的表情不帶一絲溫度。

  "你知道嗎,馬爾福,"過了一分鐘後她平靜地開口,"你花了這麼多時間,就為了確保我有更多的理由來恨你。這真的很奇怪。"

  他頓了一下。她抬起頭望著他。

  "這不是人類該有的行為方式。"她的語氣依然沒有什麼波瀾。"我們的大腦會把事情合理化,以保證我們不會被罪惡感吞噬。我們會不停地找借口,不停地把責任推給別人,不停地為自己找一些解釋,目的就為了能讓自己睡得更好。人們不會認為自己是惡人,就算殺人也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他們的家庭、財產和生活。即便是你的主人,他也不認為自己是個惡人。他只是覺得自己比別人都強,認為應該由他來主宰一切。當他折磨並殺死那些麻瓜的時候—他覺得這不算什麼,因為在他眼裡他們根本算不上是人。當他花了幾個小時把那些如尼符文刻在你背上的時候—他也覺得這不算什麼,因為在他眼裡是你活該,是你辜負了他的期望。在他看來,自己不僅不是一個惡人,反而還是個神明。但是你—你確實認為自己是個惡人,認為自己應該為人所恨。"她把頭偏向一邊,打量著他。"我經常會想,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說話的時候,馬爾福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

  "我來幫你省點力氣吧。"她接著說道,嘴角微微彎了起來。"我恨你,不需要你再做任何別的事情來說服我。我恨你,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主人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恨你,我認為這場戰爭迄今為止死去的、以及未來將會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該算在你頭上。你沒必要說服我你是個怪物,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受傷的時候幫你治療,不是因為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需要救贖;在你帶著重傷的時候不用毒咒攻擊你,也不是感情用事。只是因為,這已經是我所剩下的最後一點體面了。我其余的所有善良都早已被你親手毀掉了。所以—不管你拿什麼來羞辱我,我都不會再讓你得逞了。現在—給我滾。"

  馬爾福微微勾了勾唇角。"很高興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赫敏仰面躺在地板上,眼睛盯著天花板。

  房間裡沉默了好幾分鐘。他顯然不打算離開。她也不再浪費口舌趕他走。她已經被想要和人說話的欲望壓垮了。於是她坐起身來。

  "你喝醉之後是什麼樣子,馬爾福?"她邊問邊轉過頭看著他。他就站在她身旁,凝視著坐在他腳邊的她。

  聽到這個問題,他似乎有些吃驚。"比你安靜些。也更憤怒些。"

  她哼了一聲。"當然了。你要是能變得有趣,那絕對上天不容。"

  "我可還沒說你是個哭哭啼啼的醉鬼。"他挑了挑眉毛,在她身邊變出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這時她才突然想到,他的背不能靠在任何東西上。她不知道他把自己從淺灘裡拉出來、在她死命掙扎試圖推開他時、帶著她幻影移形的時候,究竟會有多疼。

  "我並不總是這樣。"她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很喜歡說話。但酒精會讓我更情緒化。我以前喝醉之後都會很開心,甚至有些—滑稽。之前去參加一場派對的時候,我的潘趣酒裡被加了點料,喝完之後我就有些精神恍惚。哈利和羅恩拖著我穿過走廊時還不得以對我施了無聲無息咒,因為我控制不住一直在笑,笑聲—在牆上來回反彈。那次我們差點被費爾奇抓住。"

  "那是什麼時候?"他問。

  "我生日的時候。那天我滿十七歲了。就是—就是你殺死鄧布利多的前一天。"她的下巴微微顫抖著,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摸索著地板上的一處節孔。"第二天,我本來應該到走廊上去的。我是級長,得去幫助一年級的學生。可我還在宿醉。直到很晚我才醒過來。我常常會想—如果我沒醉,一切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不會的。"他說。

  "那之後我一喝醉就會哭。一直都是。我倒也沒有經常喝醉。但我總是容易說出一些惹別人生氣的話。"

  "你一直都是這樣。"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我會說出一些讓人氣得炸毛跳腳的話。"她修正道。"不管怎麼說—今晚只能要麼喝醉,要麼嗑藥,要麼濫服魔藥了。"

  "那為什麼要在水裡?"

  "我沒別的地方可去。我不能去酒吧,也不能當著鳳凰社任何人的面喝得爛醉。我總不至於靠在穆迪肩上哭吧。"

  "波特和韋斯萊呢?"

  "他們也對你的事情一無所知—我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她不打算提起他們撇下她一起去找魂器的事。

  "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不肯就放我一個人呆著。"她說道。"你到底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有預感你要去做一些愚事。就當是我的第六感好了。"

  她翻了個白眼。"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乎。即便我真的死了,你的秘密也會隨我一起消失。我相信就算沒有我,你也能找到辦法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敢肯定,不管穆迪派誰來替代你,都只會比你更讓人惱火。"他微微皺了皺眉。"就當是我給鳳凰社的額外恩惠好了—我會保證他們的治療師和魔藥師能好好活著的。"

  她哼了一聲。她開始感覺到強烈的困意。一想到睡覺,她就想起了科林。淚水瞬間湧上她的眼眶。她用手捂住臉抽泣起來。

  她的哭聲平息下來後,馬爾福才開口問:"又怎麼了?"他聽起來很不耐煩。但當她看向他時,他立即把目光移開了—他剛才一直在看她。

  "我今晚會夢到科林的。"她悲傷地說,把頭靠在膝蓋上。

  "你之前說你可以下手殺人的那些話根本就是妄想。你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別人手裡都做不到。"他輕蔑地搖著頭。

  赫敏僵在原地,抬頭盯著馬爾福。

  "我不認為死亡是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我知道這是戰爭,總有人會死。"她說。"我在乎的是方式。你根本不知道,馬爾福,當你竭盡全力去救一個人,而他卻死在你面前的時候,這是種什麼滋味。他就那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死去,一直在尖叫,而我始終有在努力救他。這才是一直困擾著我的事情。所有地死亡都留在了我的腦海裡…他們就以那副樣子存在著。這就是他們困擾我的原因。他們的命就在我手裡—我想救他們的—可是我失敗了—"

  她有些哽咽,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馬爾福看著她,似乎第一次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為什麼科林這麼重要?你們並不親近吧。為什麼他的死對你來說仍然影響這麼大?那以後你肯定見過更糟糕的死亡場景。"

  她猶豫了一下。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至少沒有真正提起過。這幾年來一直沒有。

  "他的死是一切終結的開始。"她低下頭,發現襯衫被鉤破了一處,露出了一截線頭。她想也沒想便用力一扯,看著線在織物裡越抽越緊,直到突然斷了開來。襯衫上隨即出現了一個小洞。她輕輕一揮魔杖便把它修補好了。"他是第一個在我親自照料下死去的人。哈利全程都在場。那之後—我就意識到,鳳凰社所做的還不夠。這種純粹的防守還遠遠不夠。於是我也就直接這麼說了。可是哈利不同意。在他看來,死亡是最糟糕的事情。那是永久地剝奪他人的生命。所以無論是什麼方式,只要最終殺了人,那都是邪惡的。自衛也好,安樂死也好,任何方式都是。這種—分歧—讓我們在戰爭中徹底走上了不同的路。從那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就是為什麼其他人都去了戰場,而只有我成為了一名治療師。

  "有點諷刺。"

  "如果只有一個人在戰場上使用黑魔法,那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相反,如果我違抗命令,試圖說服別人來認同我—那可能會導致鳳凰社分裂。"

  "如果你還有機會戰鬥,你會怎麼殺人?"

  "越快越好。有很多咒語都可以讓心髒停止跳動。或者是能導致窒息的詛咒,還有瞄准喉嚨的利刃咒。我也許會用這些。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能會用殺戮咒—但是一旦我用了,哈利可能永遠也不會原諒我。"

  "波特打算怎麼打敗黑魔王?"

  "有—有一個預言。哈利認為答案就是預言。"她含糊其辭。她不確定"愛的力量"究竟是不是鳳凰社真正的戰略,但馬爾福並不需要知道細節。

  "絕了。把性命都押在那個不肯殺人的男孩和一個狗屁預言上,我們鐵定完了。"

  "鄧布利多也沒有殺死格林德沃,但他打敗了他。"赫敏說。

  馬爾福似乎對此毫無興趣。

  "你是在哪裡學習治療的?"他問她。她驚訝地望著他。

  "剛開始是在法國,"她開口道,"但戰火沒過多久就越過了英吉利海峽。對我來說,盡快轉移會比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留在法國要安全得多,所以我去了阿爾巴尼亞。他們古魔法傷害科在治療黑魔法方面的基礎技能是全歐洲最好的。我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也是在那裡學會了處理如尼符文傷口的方法。你很幸運—因為在醫院被毀以後,我可能是僅剩的掌握這種方法的治療師之一了。接著我又去了丹麥,學習咒語分析和解構。再之後是埃及,他們的魔法醫院非常擅長解咒。但那邊的情勢—不太穩定,所以幾周後我就被轉移到了奧地利,然後一直呆在那裡,直到鳳凰社把我帶回英國。"

  "很多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或者逃了。"馬爾福邊說邊半眯著眼睛打量著她。"直到有一天,黑魔王突然想知道,在抵抗軍的醫院被夷為平地之後,他們為什麼還能活下來。然後西弗勒斯說,波特那個在國外旅行的泥巴種小朋友已經被召回來了,還成了治療師和魔藥師。這個消息在食死徒高層中還引起了輕微的騷動。"

  她看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如此說來,當他向鳳凰社開出條件時,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情況了。但她不知道這是否在他的決策中起了什麼作用。

  談話陷入了僵局。又過了幾分鐘,赫敏站了起來。

  "我現在已經足夠清醒,可以幻影移形了。"她說。

  "你不會再到什麼別的地方去喝個爛醉吧?"他一臉懷疑地盯著她問。

  她搖了搖頭。

  "不會的。你已經掃了我喝酒的'興致'。而且我也哭夠了。"

  他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氣。"可別分體了。"她跨出門時,身後傳來了他拉長調子的聲音。

  赫敏沒有分體。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走到她的魔藥櫃前,拿出一瓶醒酒劑灌了下去。頭痛和惡心霎時便如巨錘一般向她猛擊而來。

  她垂著頭抵在工作台上,呻吟起來。

  真不愧是德拉科·馬爾福,竟然連放任她一個人安靜地灌個酩酊大醉都不肯。該死的混蛋。

  她原以為清醒後的自己心中會充滿恐懼,但現在她卻意外地發覺,自己在終於痛斥了他一頓後居然毫不後悔。那場對話似乎並沒有讓他感到吃驚或不安。他反倒是一直在等待著它的發生。

  她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理解和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她在櫥櫃裡摸索著找出了一小瓶緩解頭痛的魔藥,一口氣吞了下去,試圖集中精神。

  德拉科認為自己是個惡人。

  這是她對他一個非常重要的認知。可能是最重要的認知。這代表了他內心的矛盾。

  她絞盡腦汁回想著昨天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現在她已經向他發泄了心中所有的怒氣,頭腦突然變得清明。

  "然後,年幼的那個一腳踩空掉進了獾洞,摔斷了腿,開始在草叢裡爬著前進,對殺戮咒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靶子了。至於另一個,我從背後放了一道詛咒。你知道的…殺戮咒,它會讓你失去某些東西。它不是什麼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施放的咒語。至少不能重復不斷地施放。科林本可以一直跑下去的。如果他繼續跑,也許他現在還活著。可是他停了下來。為了他死去的弟弟,他停了下來,原路跑回去,想拖著屍體一起逃。"

  赫敏突然怔住。

  他本可以用其他無數種比殺戮咒更殘忍、更緩慢的方式殺死丹尼斯·克裡維。他的腿已經摔斷了,不可能逃脫。他也確實是引誘科林折返回來的完美誘餌。可是—德拉科並沒有呆在受傷的丹尼斯身邊把兩個男孩抓起來,反而直接殺死了他們。這種做法幾乎是人道、慈悲的。他當時或許希望,只要丹尼斯死了,科林就會頭也不回地只管逃。

  這種雙重認知讓赫敏震驚不已,差點跌坐在地。

  —馬爾福一直都想放過科林。

  但是—在赫敏看來更重要的是—馬爾福自己並不認為這件事是一種贖罪。

  他非常確信,一旦她知道他跟這件事有關系,她就會因為對他的憎恨而完全失去理智。他確實無意中承認了他一直試圖讓男孩們逃走,但這並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她懷疑他可能根本就沒這樣想過。

  馬爾福認為是他的所作所為讓自己成為了一個惡人。而這就意味著,他實際上並不想這麼做;意味著幫助鳳凰社可能確實就是他的本意,而不僅僅是助他達到其他目的的某種手段。

  赫敏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著工作台,再次重新評估起她認為自己所知的、關於德拉科·馬爾福的一切。


第37章 往事·十二

  2002年,八月

  "揪出每個人的'把柄',即他們的弱點。這是控制他人意志的藝術,與其說需要決心,不如說需要技巧。你必須懂得從何處著手…首先要摸清他的性格,然後再觸及他的弱點。"[1]

  赫敏直到半夜都沒睡,一直在重新分析德拉科。她把原來的筆記本整個兒撕成碎片,拿出一本新的本子從頭寫起。

  她覺得自己似乎滿腦子都是關於他的全新想法。她不確定這些想法是基於現實,還是單純是由於睡眠不足而出現的,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偶然間想到了什麼。她仿佛正在設法闖入一座麻瓜金庫,苦苦摸索卻不得其法,現在終於聽見了第一道鎖軸歸位的哢噠聲。第二天熬制魔藥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帶著暖意的興奮,禁不住一個人笑了起來。

  她幾乎覺得整顆心都輕松了許多。

  能行得通。她能贏。她能讓他屈服,能讓他忠誠。

  她之前並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眼裡這種成功的希望究竟有多渺茫—畢竟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認為他只不過是個毫無道德准則的怪物。她一直有一種肯定的感覺:他總有一天會背叛鳳凰社,把她連同其他所有人一起殺死—這個想法已經在她腦海裡根深蒂固。盡管她幾乎從不停歇地使用大腦封閉術,但這種深信不移已經滲透到了她的思維方式和她對他的態度中。

  盡管他們只是在玩游戲;盡管他吻過她,教她大腦封閉術;盡管他告訴她她可以拒絕;盡管她治好了他的傷,並且按照他的指示學習決鬥和鍛煉。但在教學和片面的細節相處背後,他們就像兩條蟄伏相對的毒蛇,等待著對方最終發動攻擊。

  現在她正在重新思考一切。

  他不是怪物。至少不完全是。他正在想辦法挽回,試圖做出一些彌補—不是因為他殺死鄧布利多或其他任何人,但確實是為了某種東西。

  他知道自己墮落了。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他願意為之受苦,甚至願意為之死去。他一直在努力糾正某些事情。他不是個缺少野心的間諜,也並不是想讓鳳凰社和食死徒鷸蚌相爭以坐收漁利。他只是在想辦法挽回。

  不是為了這場被自己親手挑起的戰爭,也不是為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性命。但確實有一些事情,他想要為之做出彌補。

  她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德拉科·馬爾福不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在他外在的致命、憤怒和黑暗之下,還隱藏著更多的東西。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赫敏並不認為他真的會告訴她究竟是什麼在驅使著他。他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秘密爛在自己肚子裡。於是他開始陪她玩一場誤導游戲,直到她暈頭轉向。但她可以耐心地等下去。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他會成為間諜是出於一種懺悔—對某些事情的懺悔。如果她現在拒絕讓自己真正去恨他,如果她繼續表現得友善、有趣、聰明、善解人意的話,她就能找到接近他內心的辦法。

  她能贏。

  隨著夜晚降臨,她准備前往棚屋照料他背上的傷。離開格裡莫廣場前,她停頓了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必須從頭開始。

  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東西—她很難讓自己去仔細思考那究竟是什麼。也許是他們之間那種已經因為她的爆發而可能就此分崩離析的緊張關系。

  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經營一切。

  她必須慎之又慎,把控精准。

  —像熬制魔藥一樣精准。

  赫敏閉上眼睛,默默在腦海中翻閱著自己的記憶,然後篩選出最強烈的感情,把它們推向角落。

  抑制住她的得意,抑制住她滿心的自信,抑制住一切…直到她的頭腦歸於清醒,歸於專注。

  離八點還差一分鐘,她幻影移形來到棚屋。

  馬爾福出現時,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垂下目光,咬著嘴唇,有些尷尬地撥弄著自己手指甲邊的角質。

  "抱歉…"她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昨晚太粗心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她悄悄透過睫毛向上望去,想看看馬爾福有沒有對她的道歉流露出一絲懷疑。

  "很好。"他站在房間的另一頭盯著她。"我畢竟不是你的監護人。我可不想為了保證你活著而監視你。"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她重申。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移開視線,將房間另一側的椅子召喚到身邊,跨坐在椅子上,開始解開襯衫紐扣。赫敏幫他把襯衫從他肩上拉下來,審視著那些符文。

  她把手指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傾,想看得更清楚些。當她碰到馬爾福時,他並沒有退縮,不過他微微有些緊張。

  "你有時間讓我封閉切口嗎?"她低聲問道,一邊用手指和魔杖把藥膏清除干淨,一邊檢查切口的邊緣。

  它看上去仍然是那副讓人痛得難以忍受的模樣。她根本無法想像馬爾福是怎麼撐到現在的,更不用說幻影移形和決鬥了。就連她每次看到那些傷口,都會感到畏縮。

  他沒有答話。

  她把手放在他的脊椎上。"我要用清潔咒了。"

  她感覺到馬爾福的肌肉在她的手下開始繃緊,指關節也略有些泛白。她默數到三,然後施咒。

  他的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抱歉。"她說。"如果真的有什麼方法能更快地修復傷口,或者至少能減輕你的疼痛,我一定會做的。"

  "我知道。"他的聲音也有些緊繃。

  她把藥膏盡可能輕地塗在他的背上。

  "周一方便嗎?"她一邊問一邊用指尖輕撫著他裸露的肩膀,試圖讓他釋放渾身散發出來的痛苦的緊張感。"如果你想早一些的話,我也可以不吃晚飯直接過來。"

  "周一,"短暫地停頓後他開口說道,"八點可以。"

  "好。"

  她重施了保護咒,然後又開始研究那些如尼符文,用手指在附近摩挲著。她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魔力—它已經深深滲入了他的身體,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她也幾乎感覺不到他周圍有什麼黑魔法的氣息。它消失了。幾周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你能—感覺到那些如尼符文嗎?"她問道。"你能感覺得出它們到底有沒有在影響你嗎?"

  他似乎在思考。

  "能。"過了一會兒他答道,然後直起腰身。"它們並不會撤除我本身的行為,但卻好像是在我身體裡添加了一些新的元素。無情對我來說變得更容易,要克制內心的衝動變得困難了些。還有—並不是說以前有很多的事情讓我分心,而是—現在我覺得其他的事情甚至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赫敏又讀了一遍那些誓言符文。

  "他刻這些符文的時候,你知道他選的是什麼內容嗎?"她問道。

  "是我選的。"他邊說邊把襯衫拉回肩上開始扣紐扣。

  赫敏驚愕地看著他。

  "這是我的懺悔。我已經被迫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了。如果我親自來選,至少能保證他不會刻什麼有問題的東西上去。這就是為什麼最後刻了那麼多—我不想再給其他的什麼承諾誓言留任何空間。我需要他相信我的悔恨。"他說完站起身來。看著他的眼睛,赫敏想到了狂風暴雨。

  "雖然,"他的嘴唇微微扭曲,眼中的憤怒變得越發明顯,"他沒有提到這些傷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愈合,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現在回想起來,我早該料到這是他對我額外的懲罰。"

  "我封閉切口的時候,會花上一段時間,以確保疤痕的結締組織在日後不會影響你的行動。你必須一直保持清醒才能給我准確的反饋。所以你—可能需要帶點喝的東西來。"

  馬爾福眯起眼睛,盯著赫敏看了幾秒鐘。

  "我不會在你邊上喝酒的,格蘭傑。"

  她聳了聳肩。

  "我只是提個建議。我會帶點東西以防你改變主意。但我想,我能買得起的酒要比你喜歡的都便宜得多。"

  他哼了一聲。"我會記得的。"

  他再沒說一句話,便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他的心情很不好。赫敏在治療的時候一直克制著不和他說話。但是她注意到,隨著她的撫摸,他開始稍稍放松下來。不過,她懷疑他自己並沒有發覺。

  就赫敏而言,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和他相處時越來越來自在。那股黑魔法的濁氣不再籠罩著他,她本能的害怕也隨之消失了。她觸碰他時不再猶豫,她的脊背上也沒有任何恐懼帶來的刺痛。她也不再只會緊張局促地站在原地,做好准備迎接他下一秒可能爆發的怒意。

  她現在覺得他很熟悉。

  到了周六,德拉科的傷已經好轉許多,她施在切口上的鎮痛咒也終於能夠生效了。她在施清潔咒時,德拉科的顫抖也明顯減輕了。

  "毒液總算消失了。"她松了口氣對他說。她把背包召喚到手邊,從裡面掏出她自己發明的鎮痛劑。她抽出幾塊棉布,在自己的手上施了一道防止麻木的保護咒,然後把鎮痛劑傾倒出來,直到棉布被完全浸濕。

  "敷上之後會有短時間的冰冷和刺痛感,但隨後會麻痹切口。"她解釋道。"我會先從你的左肩開始。"

  她把手指按在第一處符文上,停留了一秒鐘,然後她輕輕地展開整塊棉布覆蓋住他的肩膀,小心地壓在下面的切口上。他打了個哆嗦。

  她為他的左肩設下倒計時後,轉向照顧右肩。

  "現在切口應該不會痛了,但它們仍然是你背上的開放性損傷,"她繼續囑咐道,"不要因為感覺不到疼就去做傻事,比如和狼人打架。"

  "你是想給我下周二和狼人的決鬥下禁令嗎?"他的聲音裡帶著暗諷。

  赫敏翻了個白眼。

  "我建議在你與狼人戰鬥之前,至少留三天時間讓疤痕組織完全長好。"

  他輕聲笑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談話在那之後就停止了。不過這個夜晚卻以出乎意料的友好氛圍結束。

  赫敏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時,心情甚至有些愉快。然而當她落在大門前的台階上時,腕上的手鐲突然變得又紅又燙。

  她猛地推開門,發現屋內一片混亂,地板上滿是血跡。

  "赫敏!"納威喊道,"是金妮!"

  赫敏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台階,同時避讓著濺到地板上的鮮血。

  哈利、羅恩和其他住在此處的韋斯萊們都來了。龐弗雷和帕德瑪在金妮的床邊忙得亂成一團。

  "出什麼事了?"赫敏高聲問道,扔下背包便衝了過去。金妮昏迷不醒地躺在那裡,臉上有一道參差不齊的大傷口,鮮血從中汨汨而出。

  "她的臉被壞死詛咒擊中了。"龐弗雷在念咒的間隙中解釋道。"他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受傷的部位切除了,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在頭部被擊中後活下來。"

  "帕德瑪!補血藥!"赫敏一邊施咒一邊大喊。腦損傷並非赫敏的專長。正常情況下,一旦詛咒傷害蔓延到大腦,那就無法治愈了。

  她施了一道她所知道的最復雜的腦部掃描咒語,仔細研究著診斷結果。

  "還沒有蔓延到大腦。"她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然後,她又對金妮的頭部施了一道診斷咒。那道情急之下劃出的傷痕過於粗糙,她很難看清楚其他細節,也找不到任何明顯壞死的跡像,但赫敏不相信命運會這麼仁慈。她問也沒問便從龐弗雷手中奪過她的魔杖,低聲念出一道咒語,用第二支魔杖快速分解著層層疊疊的診斷結果,在受傷部位切除術導致的所有組織損傷中尋找著任何還可能殘存著的腐壞痕跡。

  找到了…

  "她的顴骨和額骨壞死了。我現在必須把它們取出來。"赫敏說。"所有人都出去!"

  她無視了其他人的抗議,又施了幾道止血咒,試圖仔細檢查金妮的身體還有沒有別的地方被詛咒侵蝕了。

  "給她喝一滴活地獄湯劑。"她吩咐一旁剛剛把補血藥灌進金妮喉嚨的帕德瑪。"這會延長她的昏迷時間,但如果她醒來就有可能亂動,我們不能冒險。"

  赫敏咬緊牙關,一邊默默祈禱著,一邊從櫃子裡取出魔藥,開始對金妮頭部施出一系列復雜的治療咒和保護咒,其中許多她以前都從未用過或者只用過一次。

  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試圖移除顱骨的任何部分都是相當危險的,但如果一味求快,情況只會更糟。手術過程會暴露出金妮的鼻竇和一部分額葉,她的整個眼窩也會被移除,直到骨頭重新長回來為止。

  赫敏的雙眼緊緊盯住金妮暴露在外的頭蓋骨上越來越大的黑點,她施了一道脫毛咒,然後非常小心地在傷口邊緣、金妮的大半個頭部和臉上都塗上一層厚厚的紫色魔藥。赫敏小心翼翼地把魔藥抹開,然後施了一道固定咒。魔藥立刻凝固變硬,像貝殼一樣包在金妮的頭部外圍,形成了一層外骨骼。

  赫敏屏住呼吸,把金妮的每一塊頭蓋骨悉數移除。

  由凝固的魔藥形成的外骨骼穩定住了那些不再有骨骼結構支撐的區域。赫敏重新做了診斷,反復徹底地檢查了一遍。壞死的情況已經完全消失。她成功地在詛咒傷害蔓延到金妮的大腦之前移除了壞死的骨頭。

  赫敏緩緩跌坐在地上,如釋重負,忍不住想哭。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點。她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剛才的情況究竟有多危急。

  她穩住自己的雙手,喂金妮喝下了生骨靈,又在金妮暴露在外的大腦周圍加了幾道監測咒和保護咒,然後設了一只計時器。

  由於活地獄湯劑的干擾,頭骨再生需要十個小時左右,而且在骨頭完全長好之前,她都不能開始著手修復傷口,否則那些被修復的組織將無處依附。金妮余生都將帶著一道猙獰的傷疤,但她會活下來。不管先前是誰切除了壞死的部分,他的動作都非常快,這才救了金妮的命。

  赫敏握住金妮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在金妮滿是鮮血的身上施了一道清潔咒,輕輕一揮魔杖,把金妮的衣服變成了醫院的寢衣,然後又施了幾道診斷咒,以確保她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她的小腿上有一處擦傷,一只胳膊上有瘀傷。赫敏只花了幾分鐘就把它們治好了。

  赫敏站起身來,拿起身邊的兩支魔杖。

  "對不起。"她把魔杖遞還給波比。對於任何一位巫師來說,未經允許就拿別人的魔杖都是非常無禮的行為。

  波比收起魔杖,面部肌肉仍在顫抖。

  "在你趕來之前,我已經做了四次診斷,沒有一次顯示有其他的骨頭壞死。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分解診斷結構的方法。我很高興你沒有浪費寶貴的治療時間來請求我的允許。"

  "我是在一本關於治療理論的書裡讀到的。大腦診斷相當困難,許多腦部活動都需要依靠不同的魔法來辨別。即使是專科治療師也很難快速讀取診斷結果。幸好這次成功了。"

  說完,赫敏嘆了口氣,只想要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現在危機已經過去,她這才發覺自己的心髒在狂跳,雙手在顫抖,頭暈目眩,整個人幾乎就要向後倒去。

  "我應該去告訴大家她沒事了。"她的聲音也在發抖。

  哈利、羅恩和幾乎所有格裡莫廣場的人都在病房門外等候著。

  "她沒事了,"赫敏打開門說,"她會好起來的。"

  哈利發出一聲抽泣,背靠著牆癱坐在地上。

  "哦,感謝梅林。"查理低聲說。

  一旁的羅恩也揉了揉眼睛。赫敏看見他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走近他,施了一道精細的診斷咒。他沒有受傷。那些血全是金妮的。

  "是你切除了壞死的部分嗎?"她問羅恩。

  他點了點頭,淺藍色的眼睛裡一瞬間盈滿了淚水。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仿佛馬上就要休克了。

  "你救了她,羅恩。"她拉低他的身子擁抱了他。"你為她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回到這裡。如果你沒那麼做,一切可能就都來不及了,又或者她可能連眼睛都保不住。她會留下一道疤,但她會好起來的。"

  "哦梅林…"羅恩輕輕癱倒在赫敏的懷抱裡。"盧修斯出現在了那裡。所以我們立刻幻影移形離開,但是落地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金妮被擊中了。當我看到—"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血跡蹭在了他蒼白的皮膚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當時我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爸爸被帶回來的那次。然後是喬治。現在又是金妮—然後我—她當時看著我,我就知道我必須試一試。那—那簡直比什麼都糟糕—"

  羅恩抽泣著,把頭埋進赫敏的肩膀。她用雙臂緊緊摟住他。

  "我只能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救—救她。"他在她的肩窩裡泣不成聲。"媽媽—我答應過媽媽會保護她的—我向她保證過絕不會讓金妮出事的。"

  "你救了她。"赫敏對著他的耳朵說,聲音輕柔又堅定。"你做了你該做的事。"

  "我要殺了馬爾福全家。"他在她耳邊咕噥著。"盧修斯和馬爾福,我要把他們兩個都殺了。我才不在乎是不是得等到戰爭結束,他們全家都該死。"

  赫敏強忍著沒有停下她在羅恩肩膀上畫著圈安撫的手,只是把他抱得更緊了。

  "殺死馬爾福全家"的誓言越來越常被韋斯萊兄弟們掛在嘴邊,成為了他們堅決反對殺人原則的主要例外。這種現像自鄧布利多死後就已開始出現,但在那次比爾完成任務拖著哭哭啼啼的父親回來後開始變得愈發頻繁。盧修斯·馬爾福先是用某種艱澀難懂的詛咒攻擊了亞瑟,隨後立刻故意亮明了身份。那道詛咒讓亞瑟的心智退化成了蹣跚學步的孩子。

  赫敏翻遍了每一本她能找到的治療說明手冊和關於高深詛咒的書籍,但她始終沒找到亞瑟所中的究竟是什麼詛咒,也沒找到逆轉或減輕詛咒的傷害的方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赫敏有時會內疚地想—這比直接殺死亞瑟還要糟糕。這大概正是盧修斯的本意。這世上再也沒有亞瑟·韋斯萊了。只有一具和他一模一樣的軀殼。他那友善、好奇、深情的自我仍然存在—只不過禁錮於一個中年人的身體和一個孩子的思想裡。他經常需要他人的看管。他只能記住寥寥數人,而且心煩意亂時會很容易魔力暴走從而引發爆炸,或輕微發病。他的情況對鳳凰社來說是個令人震驚的雙重挫折。莫麗被迫離開戰場幾乎完全是為了能夠一心一意照顧她的丈夫。她把他帶到了一間收容安全屋裡。現在,每當喬治有機會離開格裡莫廣場病房的時候,他都會去幫助母親一起照顧他的父親。

  "你是個好哥哥。"赫敏低聲對羅恩說。

  當他的顫抖終於緩和下來時,她稍稍後退,以便問出那個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問題。

  "羅恩,你能告訴我你是用什麼來切除壞死部分的嗎?是咒語,還是一把刀?"

  "是一把刀。從哈利的金庫裡拿的。"他說。

  "能給我看看嗎?"她平靜地問。

  "當然。"羅恩有些困惑地答道。他環顧著四周,仍有些茫然。"我想它應該在樓下。我們的東西都在納威那裡。"

  赫敏後退幾步,把頭探進病房。

  "波比,你能檢查一下哈利和羅恩的傷勢嗎?再讓他們服用一些緩和劑?羅恩的用量要加倍。我有些事情得去確認一下。"

  赫敏走下樓。納威和漢娜·艾博正在用魔法清理地面。

  "納威,能讓我看看羅恩的背包嗎?"

  他朝著牆角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

  "沾滿血跡的那只就是。我還沒來得及清理。"

  赫敏走到牆角邊,開始仔細地翻找。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被胡亂扔進去的。血跡沾滿了每一件物品,已漸漸干涸。她翻開一個外側口袋,看見了刀柄。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拔了出來。是妖精鍛造的刀—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

  她拿著刀走進廚房,洗淨上面的血跡,然後從低溫箱中取出一小塊生雞肉,用整個刀刃輕輕劃雞肉。鋒利無比的刀刃毫不費力地切開了肉質。赫敏輕手輕腳地把刀放在一邊,低頭看著那塊雞肉。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正當赫敏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雞肉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赫敏瞪大眼睛,看著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小黑點慢慢地越變越大。

  赫敏施了一道停滯咒,但毫無作用,雞肉上的腐壞仍在不斷擴散。

  她對刀刃施了一道魔法屏障和幾道保護咒。然後用幾條毛巾把它嚴嚴實實包了起來,並在最外圍加了一道驅逐咒。最後她把它鎖進一個抽屜裡,設下了數道蜇人咒和一個報警器。

  完成一切後,她轉身回到了病房。

  哈利坐在金妮旁邊,握著她的手。他的眼睛在消瘦的臉上顯得又大又憔悴。他面色蒼白,緊張地咬著嘴唇。赫敏把手輕輕放在他肩上,他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一見是赫敏,他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是一個客套的、扭曲的微笑;是一個人為了表現出某種鼓勵或堅強而做出的那種不自然地緊繃著的面部表情,盡管看在別人眼裡永遠是那樣支離破碎。

  當金妮醒來後,她一定也會帶著同樣的表情安慰大家,說她沒事;說她不在乎自己的傷疤;說她真的很好。

  赫敏低頭對哈利悲傷地笑了笑,變出一把椅子坐到他的身邊。

  "她本不應該去的。"過了一分鐘,哈利開口道。

  "最合適的作戰部隊是由鳳凰社決定的。她不是因為你們兩個才去的。"赫敏說。"盧修斯的怨恨與你和金妮有沒有在一起沒有任何關系。"

  "我必須告訴他們不要再安排我們做搭檔了。"哈利說著,把目光從金妮的手上抬起,凝視著遠處。

  他表情茫然,明亮的翡翠色眼睛似乎看不到醫院的病房。赫敏認出了他的表情。他的思想再次回到了任務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它,以便嚴厲斥責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都是我的錯,"他的聲音極輕,有些顫抖。"我應該早點把保護咒設好。那個任務太簡單了,基本是毫無意義的。就好像和她還有羅恩一起旅行,好像我們在野外露營游玩一樣。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放松了警惕。"

  赫敏一句話也沒有說。這是哈利的懺悔。他此刻仍然沉浸在震驚和傷心之中,他有許多話想說,他只是需要用語言表達出來。但他不能告訴羅恩。而對於金妮,他更多的是無比的內疚,因此他也無法告訴金妮。

  在病房裡,赫敏已經聽過無數守在病床邊的人的懺悔。有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牧師。

  "我換幻影移形離開後—當我看到她的臉—我呆住了,"沉默了幾分鐘後,他說道,"那時候我才發現她被擊中了。我沒有—然後她開始哭。羅恩把她擊昏了。我就呆呆地站在那兒。我就站在那兒,看著羅恩用刀把她的臉割開。我就是沒辦法掙脫出那種狀態然後幻影移形離開。幾乎什麼事都得讓羅恩一個人做。就像科林那時候一樣。我只是站在那裡,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誰也救不了科林。"赫敏輕聲說。

  "可我本來至少能幫忙救金妮的!"哈利突然暴怒地吼道。"如果她死了怎麼辦?而我就只是站在那兒?她是我愛的女人—是我最好地朋友的妹妹。可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臉爛掉—"

  他放下金妮的手,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揉著眼睛。

  "如果她死了怎麼辦?或者變成像亞瑟那樣怎麼辦?就因為我粗心大意,沒有及時施保護咒…"哈利的聲音抖得厲害,雙手緊握成拳。赫敏能感覺到他周身的魔法顫動不止,他心裡的內疚和情感也變得越來越強烈。

  赫敏召喚過來一大瓶緩和劑,用變形咒將一塊棉布變成一只杯子,將魔藥倒了進去。她把杯子拿在手裡,沒有立即遞給哈利。如果她遞得太快,整個杯子很可能會被哈利直接甩到牆上。

  "沒有人可以每次都作出最完美的應對。"赫敏輕聲說。

  "不能再發生這種事情了。"哈利斷然說道。"我不會再冒這個險了。"

  赫敏一言不發。過了一分鐘,哈利把他整個身子靠在她身上。她將裝滿緩和劑的杯子塞到他手裡,輕輕將頭抵在他的頭頂。

  "她會好起來的,"她說道,"我保證,她會沒事的。"

  哈利點了點頭。赫敏給了自己一些時間來陪伴他。陪伴她最好的朋友。

  多數時候,他們仿佛生活在彼此完全分離的兩個世界裡。

  那個從巨怪手下救了她的男孩。那個她為之在二年級配出復方湯劑的男孩。那個她與之一起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拯救他的教父的男孩。那個她手把手教他飛來咒的朋友。那個和她一起成立鄧布利多軍的朋友。他一直都像一個英雄一樣走在他自己的道路上。但不知怎麼,赫敏卻與他漸行漸遠了。

  如今,他轉身求助於她,更多是因為她是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治療師,卻很少再因為她是他的朋友。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凌亂的頭發。

  "金妮是愛你的,你知道的。"她說。"不要把她推開。不要那樣對她。也不要那樣對你自己。因為這場戰爭,你們兩個如今都已經身處險境了。你不應該再放棄任何你所擁有的幸福。別讓湯姆再把幸福也從你身邊奪走了。"

  哈利一聲不吭,只是一邊凝視著金妮,一邊喝下了緩和劑。

  "她能聽見我說話嗎?"幾分鐘後他問道。他聲音悲傷,卻帶著希望。

  "恐怕不能,我很抱歉。我讓她的生命體征處於停滯狀態,直到骨頭重新長出來,然後我才能修復切口。現在她的大腦暴露在外,如果她現在醒來然後移動的話會相當危險。不過她明天就會醒的。"

  他們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坐了幾分鐘,直到一只銀色的牛頭犬快如閃電地躥進了病房。

  "波特,格蘭傑,五分鐘後進行任務彙報。"穆迪粗獷的低吼聲下達完命令後,守護神消失了。

  哈利嘆息一聲,站了起來。

  "那,我們一會兒見。"他說完,最後一次撫摸了金妮的手。

  赫敏看著他走出病房,隨後轉身面向金妮。她施了幾道診斷咒,以確認一切情況穩定,頭骨也在按照她預期的方式重新生長。然後她來到樓下,從廚房抽屜裡拿出了那把刀,接著走向餐廳,參加鳳凰社的會議。

  萊姆斯和唐克斯已經在那裡等候了。赫敏走進來找座位時,他們朝她微笑致意。幾分鐘後比爾走了進來。他和芙蓉向來都是輪流出席會議,因為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監視俘虜們。查理跟在後面,臉色仍然和聽到赫敏宣布金妮沒事時一樣蒼白。納威隨後走了進來,阿米莉亞·博恩斯跟在後面。接著是羅恩和哈利。最後是金斯萊·沙克爾和阿拉斯托·穆迪。

  與會成員不足當前鳳凰社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只有少數成員知道魂器的事情。從無數慘痛的教訓中,鳳凰社已經認識到,當他們的對手是一個技藝嫻熟的攝神取念師時,知情者越多就越危險。莫麗和米勒娃很少參加任何會議,盡管嚴格來說,她們在組織中的情報權限等級仍然足夠高,有權獲知所有信息。西弗勒斯只參加一些提前通知他的既定高層會議。

  "哈利,羅恩,我們需要一份關於你們尋找魂器任務的詳細彙報。"金斯萊開門見山。

  "我們沒什麼可彙報的。"哈利直截了當地答道。"我們一路趕到阿爾巴尼亞,卻什麼也沒找到。我們沒有遇到任何人或者任何麻煩,直到盧修斯出現。"

  "盧修斯是怎麼發現你們的?"穆迪問,目光慢慢地掃過哈利和羅恩。

  "我不知道。"哈利回答。"當時我們剛開始搭帳篷。我們確實沒有第一時間在周圍施加保護咒,但那時候我們才剛到那裡不超過十五分鐘。"

  "你們那時候在哪兒?"

  "不是法國就是比利時的某個地方,我想。在一處森林裡。我們原本打算明天就直接從那裡幻影移形回來。"

  整個會議室都沉默了數秒。

  "你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報告嗎?"金斯萊問道。

  哈利和羅恩面面相覷,然後同時搖了搖頭。

  所有人的表情都因為失望而嚴肅了起來。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或許她只是太悲觀了,但考慮到她以往參加會議的情況,她對自己將要宣布的事情會引起的反應並沒有報什麼特別的希望。

  "我有事情需要彙報。"她平靜地說。

  [1] 引自巴爾塔沙·葛拉西安(Baltasar Gracian)的《智慧書(Oraculo Manual y Arte de Prudencia)》2008年的英語譯本《The Art of Worldly Wisdom》,譯者為Martin Fischer。


第38章 往事·十三

  2002年,八月

  所有人都瞬間把銳利的目光投向赫敏。

  赫敏拿出那把刀放在會議桌上,快速施了一道咒語解開了裹著刀的毛巾。

  "這次任務並非毫無意義。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能夠摧毀魂器的方法—前提是我們能找到它們。我一直在研究妖精鍛造的武器是怎樣吸收所有能強化自身的物質。我之前並不知道這種吸收是怎麼發生的,又是否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施加別的咒語。但在治療金妮的時候,我注意到骨頭壞死仍在蔓延的部位上有遺留的細小凹痕。這給我提了個醒。所以之後,我找到了這把用來切除金妮臉上壞死部分的刀。"

  她小心翼翼地把刀拿了起來。

  "現在,這把妖精鍛造的刀已經吸收了壞死詛咒。我已經在廚房確認過了這一點。如果還有誰想要親眼看看,我可以演示一下。這把刀在切除金妮皮膚組織的時候,刀刃一定沾染到了壞死詛咒,並且吸收了魔法。所以當它觸碰到金妮的頭骨時,就把壞死損傷帶到了其他地方。"

  羅恩面色慘白,幾乎快要嘔吐一般。赫敏帶著歉意看了他一眼。

  "金妮會沒事的。沒有人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妖精鍛造的刀確實是一個合理的選擇,因為它絕對比非魔法刀具更可靠。"她語氣堅定地對他說。

  "但這給了我一絲啟發,"她繼續說,"關於我們如何才能摧毀魂器。我們都知道,想要摧毀魂器難如登天也極其危險,就算是鄧布利多,也是以自身被詛咒侵蝕為代價才毀掉了那枚戒指。哈利確實曾經用蛇怪的毒牙毀掉了日記本,但除非我們能闖入霍格沃茨走進斯萊特林的密室,否則我們沒有辦法拿到毒牙。但是我們有格蘭芬多寶劍。我想,如果我們好好利用它,也許可以摧毀魂器。"

  整個房間的人都茫然地看著赫敏。

  "格蘭芬多寶劍也是出自妖精之手,"她指出關鍵,"而且哈利曾經用它殺死了蛇怪。所以這就意味著,它應該已經吸收了蛇怪的毒液。"

  她環顧四周,試圖判斷人們的反應。穆迪和金斯萊都顯得若有所思。羅恩的臉色依然蒼白。

  "很可能就是這樣。"萊姆斯緩緩開口,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你所說的關於妖精鍛造的武器那部分毫無疑問是准確的。"

  "我們知道格蘭芬多寶劍在哪裡嗎?"比爾問道。

  "我想應該在米勒娃手裡,"納威接道,"我記得我在凱瑟尼斯幫忙打理花園的時候看到過。"

  "我們會向西弗勒斯詢問關於毒液的事。"穆迪說。"如果有誰可能會知道答案,那一定是他。"

  一提到斯內普,哈利和查理的臉色就明顯變了。

  "我可以去見他,"赫敏主動提出,"我還需要和他討論一些關於魔藥和詛咒的細節。"

  "行。事後記得向我彙報。我們要到下周才會再次開會。"穆迪點了點頭說。

  "我們應該處理一下那把刀。"萊姆斯說。"它不安全,可能會有不知情的人隨手把它拿起來。"

  赫敏把刀推到會議桌中央。

  "我已經施過一些保護咒,但不確定效果還能持續多久。"

  "我來處理。"穆迪說著把刀召喚到手裡。"我會轉告西弗勒斯的。"

  穆迪轉過身,伴隨著木腿敲擊地板的"噔噔"聲走出了房間。

  赫敏吃完這頓遲來的晚飯後回到醫院病房時,哈利又坐在了金妮旁邊。在金妮周身閃爍的所有檢測咒的光茫都是正常的、令人安心的色調,但為了確保一切安好,赫敏仍然停下來施了一道診斷咒。

  "你不應該那樣做。"哈利在她施咒的時候開口。

  "什麼意思?"她停下念到一半咒語,看向他。她的呼吸在胸口微微窒住,把手中的魔杖抓得更緊。

  "那樣利用金妮的傷。"哈利的聲音生硬而緊繃。"你說得好像她受傷是件好事一樣。"

  赫敏嘆了口氣,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你知道我討厭有人受傷。"

  "你本應該再等等的。你可以在下次會議上,羅恩感覺不那麼糟糕的時候再提出這件事。你之前安慰他到底是因為關心他,還是因為你只是想知道那把刀在哪兒?"

  赫敏的雙手垂到身體兩側,眼睛眯成細縫,她對哈利的惱怒已經變成了反感。

  "我想確保他沒有用它劃傷自己。我想確保沒有人發現它而意外受傷。"她的聲音強硬而冰冷。

  哈利嘆息一聲,厲色朝她瞥了一眼。

  "但那確實就是你當時所想的。當金妮受傷了,你在為她治療的時候,你心裡想的是'哦,看吶,她頭骨上的凹痕。不知道這個信息對摧毀魂器有沒有用。'你的室友躺在那裡,可你治療她時想的竟然是這個。你的好朋友靠在你的懷裡哭,因為他不得不割傷他妹妹的臉,而你,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把該死的刀!"

  赫敏的左手攥成拳頭,緊到她能感覺到指甲嵌進手掌的痛楚,以及指尖下掌骨的輪廓。

  "我可以同時想很多事情,哈利。"她的語氣冷如冰雪。"還是說你寧願這個任務真的毫無意義?寧願金妮白白受這麼重的傷嗎?"

  "別把事情看成那樣,赫敏。不要把別人看得都和你一樣。"

  哈利突然站起來,憤怒地瞪著她。

  赫敏的身子微微發抖。她無法理解哈利的感情用事。試圖弄清楚他為什麼變成這樣實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會蠶食她根本就浪費不起的精力—那些她無力分配給他的精力。

  "這一切事情的發生,要麼有意義,要麼沒有意義。"她帶著冰冷的怒意說。"二者不可兼得。如果這一切還算是有意義的,那麼當我指出這一點的時候,你就不該生氣,更不該指責我冷酷無情。"

  哈利臉色又白了幾分。他抬起一只手懊喪地捋了捋頭發,兩眼閃爍著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撇開頭,嘴唇微微扭曲。

  "你對待別人的方式…有時候,我都覺得我不認識你了。"他說。

  "也許你確實不認識我。"她的語調十分短促,低頭盯著手中魔杖,完成了對金妮的診斷。

  "你本應該等等的,你不應該今晚就談論那把刀。我們手上又沒有魂器。你本可以等一等的。"他又說了一遍同樣的話,仿佛在他看來,這就是這場談話的最後結論。

  赫敏微微噘起嘴唇,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口回答。

  "戰爭可不會等我們消化悲傷。你不同意我的決定,我很遺憾。但我絕沒有故意要傷害任何人。"

  哈利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赫敏走進隔壁房間,靠在牆上,感覺身子有些冰冷。

  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覺得胃好像被狠狠扭成了一團。她後悔剛才吃了晚飯。

  她用鼻子深呼吸了幾次,手掌緊緊貼在牆上,試圖重新集中精神。

  她搖了搖頭,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哈利說過的話。

  過了一會兒,她站直了身子,低頭看了看手表上顯示的時間。金妮的骨頭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完全長好。

  赫敏仔細思考著修復傷口的手術。到時,她應該讓帕德瑪在一旁觀摩她是如何為金妮動手術的。

  在馬爾福提出他的條件後,穆迪和金斯萊就決定把一位戰地治療師拉到格裡莫廣場,安排他和其他治療師一起訓練,以便能給醫院輪班幫得上忙。帕德瑪是整個抵抗軍最優秀的戰地治療師,也同時擅長魔藥,於是她被選作赫敏和波比的學徒。

  當金斯萊告訴赫敏帕德瑪將要被分配到醫院去時,他說這是為了幫助赫敏,因為她已經忙不過來了。可是赫敏明明多年來一直都處於這種狀態。她心裡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帕德瑪調過來並重新安排工作。他們需要裁員—因為相較於赫敏作為"馬爾福所有物"的身份,她"鳳凰社治療師"的身份只能排在其後。

  帕德瑪就是她的接替者。

  目前,由於所有的囚犯都已在先前的襲擊行動中被解救出來,抵抗軍的人手有了補充,他們可以讓更多原本是戰士的人專門去從事治療工作。波比負責訓練五十名新的戰地治療師。帕德瑪也慢慢接手了赫敏分配給她的醫院輪班和所有基本魔藥的配制工作,目的是為了讓赫敏只在緊急情況和制作高級魔藥時保持待命狀態,以便她騰出時間來專心研究並攻略馬爾福。

  當赫敏告訴穆迪馬爾福有訓練她的意圖時,穆迪提醒她,馬爾福的任何要求她都得照做。

  赫敏嘴上雖然同意了,心裡卻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並非真的不同意。只是—有時候這真的很艱難。在內心深處,她希望穆迪仍會表現出矛盾,對他指示她走上這條路表現出悔恨。

  她希望有人關心她,為她鳴不平。這樣她就不會在這個過程中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妓女。

  這種想法是不理性的。從戰略上來說,她知道穆迪是對的。即使他沒有命令她完全按照德拉科的要求做事,她也會這麼做的。

  當初的交易條款就是那樣。

  但有時她還是希望有人能試著替她說"不"。這樣赫敏就可以放心地去相信她那種揪心難受的感覺是正常的,和被賣給一個食死徒換取情報的感覺一樣可怕。因為,如果馬爾福要虐待赫敏或是強迫她和他上床的話,穆迪也一樣會令她照做—盡管馬爾福一般不提這些要求。

  畢竟,他們都以為德拉科會在她第一次被送去時就強奸她。

  不知怎麼, 赫敏從沒有想過,獨自面對這一切竟會是如此令人沮喪和孤獨,她那只屬於她一人的使命又將如何漸漸侵蝕她的內心—仿佛她的胸口深深陷下了一個坑。

  當然,她可以去找米勒娃。米勒娃會關心她。她會替赫敏提出反對。但如果赫敏向她尋求安慰,那未免太自私了。這只會讓她的前院長更加悲傷而已。赫敏不會停下來。有人勸阻她也不會理會。即使奇跡出現—穆迪和金斯萊出言勸阻她,她也不會停。

  她只是不想再感到孤單。她只想有人能告訴她,她所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就算這會帶來傷痛也沒有關系。

  希望別人會為她的所作所為而受到情感上的折磨—這麼想簡直太愚蠢,太情緒化了。但這個希望卻在她的內心不斷膨脹。

  她總是太渴望別人對她口頭上的肯定,渴望讓別人告訴她她很聰明,渴望憑借分數和表揚來確信自己的價值。

  她咬緊嘴唇。這次,沒有人會因為她所做的事而稱贊她。

  抵抗軍的大多數成員如果知道了真相,他們更有可能會指責她玷污了其他人為戰爭所付出的努力。

  這是一場正義與邪惡之間的戰爭,正義一方勝利的原因是他們拒絕妥協,而不是使用黑魔法,也不是把治療師賣給食死徒來換取情報。

  表面上,穆迪和金斯萊按照韋斯萊兄弟和哈利的意願,延續著抵抗軍的反黑魔法政策。這樣,抵抗軍仍然擁有善良和光明的公眾形像。

  而赫敏想知道的是,與此同時,穆迪和金斯萊還在背著鳳凰社大多數成員做多少事情。其中一部分赫敏也有參與。比如,有一次金斯萊抓獲了幾個搜捕隊員和食死徒,赫敏偶爾會在審問前被叫去為他們治療。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比爾和芙蓉是如何看管鳳凰社抓回來的戰俘?有時候他們又會如何審問犯人?某些物資的來源又是什麼?

  那麼多組織上的細節,其他鳳凰社成員似乎從來沒有問過,就像他們也從沒問過那些新的情報是從何處得來的一樣。這麼多個月、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可獲得的情報數量一直都在不斷減少,為什麼現在會突然掌握了那麼多諸如食死徒的監獄布防、英國麻瓜界即將遭襲、伏地魔將對鳳凰社發動反擊之類的重要信息?他們怎麼知道需要疏散凱瑟尼斯的孩子們?又怎麼知道伏地魔會離開英國?

  每個人似乎都急於忽視這些細節。

  他們唯一無法忽視的就是西弗勒斯雙重間諜的身份,即便已經過去五年,他們仍然討厭他。查理、羅恩和哈利再三提出要將西弗勒斯從鳳凰社中除名。

  赫敏嘆了口氣,離開病房去找帕德瑪。就算她能睡得著,這也注定是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上午晚些時候,赫敏對金妮的臉施完最後一道治療咒語,然後喂她喝下了一小瓶振奮藥劑。

  病房裡除了赫敏和金妮以外沒有別人。赫敏不顧哈利和羅恩的強烈反對,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金妮的身體仍靜止不動地躺了一會兒,然後漸漸有了動作。她睜開一只眼睛,困倦無神地環顧著四周。

  "唔…"金妮發出一聲低吟,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裡。

  又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隨後,她立刻抬起手,摸了摸她光禿的頭皮,然後又移到臉上,用手指摩挲著那道又長又寬的傷疤。

  "發生了什麼?"金妮問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干澀。

  赫敏遞給她一杯水。

  "盧修斯·馬爾福用壞死詛咒擊中了你的臉。"赫敏盡量溫柔地對她說。"羅恩救了你,他在傷害蔓延到大腦之前就把壞死的部分切除了。"

  金妮的手指從她的發際線附近開始沿著傷疤輕輕撫摸著。傷口從她的前額一直延伸到下巴,看上去大而猙獰,她臉上的其他一些地方也因為傷疤的緣故凹陷下去,微微皺起。

  金妮緩緩坐起身來,把手放到膝蓋上。她低頭看著雙手,把它們攥成拳頭,然後又張開。她沉默了一會兒。

  "能拿面鏡子給我嗎?"金妮終於問道。

  赫敏已經為金妮准備好了一面鏡子,但在遞給金妮之前,她停頓了一下。

  "它會褪色的。再過幾個月,只要不間斷地治療,它就會褪成銀白色。"

  金妮的下唇顫抖著,然後她把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她伸手去拿鏡子。

  "你看的時候需要我離開嗎?還是希望我留下來陪你?"赫敏問道。

  金妮猶豫了一下。"留下來…"

  赫敏把鏡子遞過去,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金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鏡子翻過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

  金妮緊緊盯著鏡面,臉色越來越蒼白,小幅度扭轉著頭部看了看。她慢慢抬起手指,撫著鏡中的倒影,仿佛不敢相信映在其中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臉。

  過了幾秒,金妮緊緊抿著嘴唇,頭部微微顫抖,眼睛裡湧出了淚水。她又盯著鏡子看一會兒,用手指撫摸著傷疤,然後才把鏡子拿開。

  她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竭力忍住哭泣。她的嘴唇微微扭曲著,又被她強自抿緊,整個人坐在床上微微搖晃著。

  金妮不停地用鼻子急促地呼吸。每吸一次氣,她的頭都會猛地抬起。

  最後,她的肩膀耷拉下來。

  "噢梅林,我怎麼這麼膚淺!"她輕輕抽泣著。"我還活著啊,可我居然因為一條傷疤就哭了。"

  赫敏伸出一只手搭上金妮的肩,感覺到自己的下巴也在顫抖。

  "傷疤是很難受的…"赫敏的聲音哽住,喉嚨也隨之繃緊。"任何讓我們改變對自己看法的事情都是很難受的。你有權為此感到難過,有權為自己悲傷。你不必假裝沒事的。"

  "我知道。"金妮聲音粗啞地說。"我只是不想那麼膚淺。我想接受它。我不想去在意它,或者認為它改變了我。但是—我覺得自己的一部分已經死了,好像我被毀了一樣。這種感覺太膚淺、太自私了。喬治失去了一整條腿,可我卻因為臉上有一道傷口就在這裡哭。"

  淚水從金妮的眼睛裡流出來,又被她用手背抹掉。

  赫敏等了幾分鐘,待到金妮的呼吸和顫抖終於稍稍緩和下來時,她伸出手握住了金妮的手。

  "哈利和羅恩都在外面等著。"赫敏說。"但在見到其他人之前,你可以完全不用著急,慢慢來就好。"

  金妮的身子輕輕抽搐了一下。

  "他們是不是已經—他們有沒有—"金妮結結巴巴地開口,局促不安地扭動著身子。"哈利已經看到了嗎?"

  赫敏點了點頭。

  "哈利之前一直都在這兒守著你,是我把他趕出去的。我想—你或許需要一些時間。"

  金妮點點頭。

  "我可能還需要五分鐘。"過了一會兒,金妮說。

  赫敏在金妮的床邊坐了下來。

  "你仍然是我認識的最漂亮的女孩之一。"赫敏對她說。

  金妮哼了一聲。"閉嘴吧。就算羅恩把我的鼻子割掉,你也還是會這麼說的。"

  赫敏翻了個白眼。"我才不會呢。那些紅腫會消失的—如果你讓我定期幫你治療,同時服用一些藥劑的話。傷疤會逐漸變得更有彈性,然後你慢慢就會感覺不到它了。而且它也會變淡很多。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用魔咒遮住。"

  "沒關系。我小時候就一直想當個不良少女。你能想像我現在如果上了戰場看起來會有多可怕嗎?滿頭光禿禿,臉上還有這麼一個猙獰的怪東西。"金妮虛弱地開著玩笑。那僵硬的、自欺欺人的微笑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那種勉強流露出來的幽默消失了。她看上去幾乎像個年幼的孩子。

  "我想媽媽了。"金妮小聲說。

  就算兒女們受傷了,莫麗也很少有時間能來看望他們。

  赫敏把金妮摟進懷裡,金妮靠在她肩膀上輕輕抽了抽鼻子。

  "你想今天就去看她嗎?"赫敏問。

  "不。看到我這樣只會讓她覺得難受。"金妮無力地搖了搖頭。"等它稍微褪色一些我就去看她。你有能讓頭發再生的魔藥嗎?"

  "抱歉,暫時沒有。不過我已經讓帕德瑪開始熬制了,再過一個小時就可以完成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至少我不會一輩子又禿又醜了。"

  赫敏搖了搖頭,再次擁抱了金妮。每當在醫院的時候,金妮總是喜歡拿她自己開一些糟糕的玩笑。

  赫敏離開病房後,哈利和韋斯萊兄弟們立刻把金妮團團圍住,噓寒問暖了好一通。波比和帕德瑪則負責繼續監測金妮的情況。

  穆迪傳話給赫敏,說西弗勒斯會在下午兩點回家,於是赫敏提早幾分鐘幻影移形到達附近,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進蜘蛛尾巷。世界上居然會有到了夏天也能這麼沉悶的地方—這總是讓赫敏感到無比困惑,仿佛西弗勒斯把他的個性傳染給了周圍的環境一般。

  西弗勒斯家的門是關著的。赫敏輕輕地敲了下門,然後等待著。自從西弗勒斯不再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以後,就連他最基本的禮貌也完全消失了。甚至偶爾,他會讓前來找他的鳳凰社成員在他家門口等上一個小時。有一次,弗雷德和喬治想強闖他的家,結果兩人帶著渾身的癤子灰溜溜地回到了格裡莫廣場。

  赫敏站在門口等了兩分鐘,然後終於放棄,從包裡抽出一本書,坐在門邊讀了起來。

  在她讀完那本心理學書籍的前兩章後,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她迅速站起身來,跟著已經翻騰著消失在轉角處的長袍走進客廳。

  赫敏邁入客廳的時候,西弗勒斯已經坐在了他那張看起來極不舒服的扶手椅上。她在另一把椅子的邊緣坐下,抬頭看著他。

  "妖精鍛造的刀劍,再吸收蛇怪的毒液,是不是就足以摧毀魂器?"她直截了當地問道。和平時一樣,她省略了所有禮節性的寒暄閑聊。

  西弗勒斯眨了眨眼,他那縞瑪瑙一般的黑色眼睛總是顯得那樣高深莫測。她幾乎可以看到那雙眼睛之後的大腦封閉術牆。

  "格蘭芬多寶劍。"過了一會兒他說。

  赫敏點了點頭。

  "我認為足以摧毀。"他慢條斯理地回答,十指相抵成塔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除非能找到魂器,否則我們不能完全肯定。"

  赫敏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西弗勒斯的嘴唇微微一撇,輕輕哼了一聲。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想,這些年來阿不思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操縱了整個事件。"他說。

  赫敏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你是覺得,二年級的時候他是故意的?"

  他揮了揮手腕示意她鎮定。

  "這很難說。可是,我們手裡居然碰巧有這樣一件武器,真是便利得有些詭異,不是嗎。"西弗勒斯說著,表情變得嚴厲起來。"他向來對自己運籌帷幄的技巧很有信心。要不是他那麼捉摸不透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一直輸了。"

  "什麼意思?"

  西弗勒斯看了看她。

  "你知道的,他是因為岡特家戒指的詛咒才最終喪命。我一直在准備各種魔藥來阻止他受到詛咒侵蝕,但自從他把戒指戴在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就難逃一死。他原本計劃在你們六年級末時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他甚至還要求我親手殺了他,他不想遭受詛咒最後的蹂躪。那一學期開始之前,他還懷疑德拉科也接到了命令,試圖殺死他。"

  赫敏震驚萬分。

  "阿不思非常自信,認為一切都盡在掌握,以至於沒有采取充分的預防措施。"西弗勒斯繼續說。"我無法想像,在被魂器詛咒後,他居然還會忘記提魂器的事情。他可能只打算給波特一系列模糊的暗示來告訴他魂器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黑魔王早年的生活,但他從來不屑於向別人透露這些。"

  西弗勒斯的表情變得愈發苦澀,他沉默了下來,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他知道德拉科要殺他?"赫敏對這個秘密感到無比驚愕。

  "他知道。也可能只是懷疑。"西弗勒斯說著微微點了點頭。"這兩點在阿不思身上向來很難區分。但—沒錯,他確實預料到了。不幸的是,德拉科的行動比阿不思所預料的還要迅速果斷。你可能會認為,像他這樣年老的巫師行事會更加謹慎,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他的盲目自信把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害慘了。"

  西弗勒斯瞥了赫敏一眼。

  "你是怎麼突然想到格蘭芬多寶劍的?"他的語氣隨意得令人生疑。

  赫敏迎上他的目光。

  "之前遇到的一次傷情給了我一些啟發。"赫敏說。

  "我想也是。"西弗勒斯下拉著嘴角說道。

  赫敏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德拉科受了什麼樣的懲罰。"

  "當然。黑魔王給了我一項愉快的任務,從納吉尼身上提取毒液。阿拉斯托說你一直在給他治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很吃驚。"

  "他幾乎沒有辦法掩藏自己的傷勢。你知道他傷得有多嚴重嗎?湯姆打算用那個懲罰來毒害他的魔力。當我發現的時候—"赫敏停頓了一會兒。"我希望你能早點通知我的,這樣我本可以早點開始幫他的。"

  西弗勒斯沉默地打量著赫敏,似乎在評估著什麼。

  "你是在利用。"他終於開口。

  赫敏的臉微微泛紅,看向他的眼睛。

  "是的。"她說。"這看起來就是最合乎邏輯的做法。你說得沒錯,他非常孤僻。我第一次把手放在他身上替他療傷的時候,他幾乎嚇得靈魂出竅。"

  "如果你也在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手下訓練過那麼多年,你被觸碰到的時候也可能會退縮的。"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赫敏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你對他的訓練有多少了解?他說了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東西。那些手段似乎殘忍得太過分了,就算以食死徒的標准來看也是如此。"

  西弗勒斯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最初被招募進黑魔王的軍隊是為了懲罰盧修斯的失敗。因此,我相信黑魔王給了貝拉相當大的權力來自由地選擇訓練他的方法。不過貝拉懷疑我的忠誠,所以她從來不會咨詢我。我確實知道,盡管整個過程非常殘忍,但德拉科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全盤接受,並且不斷地參加訓練—甚至是在他不再需要訓練的時候。他決心要一路往上爬。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得標記的食死徒。任何一個馬爾福都不會甘心只做池中之物。"

  "他在過去有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或者是他在乎的人?他的動機—有時候感覺像是在為某些事情贖罪。"

  西弗勒斯把十指再次相抵成塔狀,若有所思地壓在嘴唇上。

  "我沒有注意過。至少,他斯萊特林的同學中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過了一會兒他回答道。

  赫敏嘆了口氣。

  "那他的母親呢?他最開始提議做間諜的時候提到過她。"

  "盧修斯被捕後,納西莎就開始深居簡出。我也很少見到她。偶爾露面的時候,她也始終沉默寡言。就算她對德拉科的決定有什麼異議,我也從沒聽她說起過。"

  "我們念書的時候,她好像就一直都很溺愛她的兒子。"赫敏邊說邊歪著頭,努力回憶著關於納西莎·馬爾福的細節。"但她也只是用貓頭鷹不停地給德拉科寫信寄包裹而已。似乎在他受訓期間,她也根本沒有為他出面干預。"

  "盧修斯入獄對她打擊極深。就像她的死也對盧修斯影響頗大一樣。"

  赫敏一想到盧修斯就不禁微微發抖。

  "所以,他們兩人都棄德拉科於不顧了。"她最後說道,心裡忍不住為他感到難過。但她壓抑住了憐憫,轉移了話題。"盧修斯昨晚差點殺了金妮。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基因追蹤咒。"西弗勒斯一臉深思地說。"極其高深的黑魔法,需要施咒者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反正,我是不會低估盧修斯報仇的決心的。"

  "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避這種追蹤嗎?"

  "我會給穆迪送本書過去。畢竟,我不認為韋斯萊一家會接受我—或者你—提出的任何保護建議。"

  赫敏咬緊牙關,移開視線。如此直白而客觀的評論讓她心中一陣刺痛。一直以來,她對黑魔法的提倡和為西弗勒斯的辯護已經讓她在朋友之中的信譽損失了大半。

  她強忍心痛,再次轉移了話題。

  "我已經把符文中的毒素完全中和了。明天晚上我要把切口全部封閉。你對此有什麼建議嗎?"

  西弗勒斯輕哼了一聲。"我相信你的治療計劃就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了。"

  赫敏盯著西弗勒斯,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

  "好吧。"她說著站起身來。

  "告訴我,你現在是怎麼看待德拉科的?"

  赫敏停了下來,看向西弗勒斯。他的雙眼眯了起來,用一種近乎懷疑的眼神望著她。她還沒有組織好語言,嘴唇就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她把雙唇緊緊抿在一起,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抬手把一綹卷發捋到耳後。

  "他很孤獨,對某些事情很憤怒。我認為他想要變得比現在的自己更好。你說得沒錯,我身上有某種東西吸引了他。他一直在努力抗拒,但只要有機會,他似乎就會忍不住屈服。"

  西弗勒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赫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泄露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要把這理解為他的忠誠。"

  "我沒有。"她邊說邊擺弄著襯衫的褶邊。"我知道,就目前而言,這一切都還沒有什麼意義。這也不是任何形式的利用。但我希望,如果我足夠小心謹慎,也許我總有一天能夠對此加以利用。在感情上—他很脆弱,身邊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我也不認為有誰會關心他。我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不由自主地覺得他需要我。他之前提到,由於符文的原因,現在當他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很難克制自己。我覺得—我可能遲早會利用到這一點。"

  西弗勒斯的嘴唇扭曲了一下,眼睛裡懷疑的神色消失了,但他的表情隨即緊繃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成功了,那麼你摧毀鳳凰社和拯救它的可能性就一樣大。我希望事到如今,你已經充分意識到了他究竟有多危險。不管他現在的抱負是什麼,但如果你用那種方式取代了他的抱負—"

  西弗勒斯停頓了一下。"就連黑魔王也無法真正掌控他,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抱有妄想,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赫敏微微一顫,雙眼盯著冰冷的壁爐,身體僵緊,直到雙腿開始發抖。她竭力不讓自己吼出來。怒意就像一顆炸彈一樣在她體內爆炸。

  "是你告訴我要讓他忠誠。是你建議我要充分利用他對我的興趣。"她的聲音變得尖細。"然後現在你又告訴我我是在妄想,還指責我危及鳳凰社?"

  "我說的是保持住他的興趣;而你是想讓他依賴你。"西弗勒斯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差別可大了去了。在某些方面,馬爾福家的男人更像是龍,而非巫師。他們從不分享;對於任何他們認為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有著強烈的執念。你知道盧修斯最需要的是誰嗎?就是納西莎。如果你真的成功了,他這輩子都絕不會再放你走。他不會甘心自己在你心裡的位置屈居於任何人或任何事之後。"

  赫敏的心髒微微顫抖著。她能感覺到一股寒冷的恐懼從她的頸背向下流去,順著血管流遍了她的斜方肌。她挺直肩膀,迎上西弗勒斯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

  "我早就是他的了,"她苦澀地說,"'現在,以及戰後'。條款裡說得明明白白。除非他死,否則我什麼時候可能走得了?我們需要情報,我不能在他面前虛與委蛇。從你們同意把我賣給他的那一刻起,我這輩子就已經注定了。你真以為我還能夠回到從前嗎?"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如果不繼續和他交流互動,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保持他的興趣。這是他唯一的弱點。如果你認為這樣做風險太大,那你應該直接找穆迪談談,因為除此之外,我,不,認,為,還,有,其,他,辦,法。"

  她勉強說出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抑制不住地顫抖嘶啞。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透過牙縫急促地呼吸著。

  "他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而且能力遠在我之上。沒有任何折中的辦法。"她補充道。

  西弗勒斯似乎吃了一驚。

  "這麼一來,很多事情確實就會不一樣了。"過了一會兒他說。

  "現在你該明白我的難處了。"她低頭看著地板。"我不可能做出任何留有退路的選擇。如果你認為我選錯了,就應該立刻告訴穆迪。"

  他一句話也沒說。

  "那麼,我想我最好還是走吧。"

  離開蜘蛛尾巷時,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這裡太溫暖太閉塞了。她需要更大的空間才能維持呼吸。她閉上眼睛,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的小河邊。

  她跳下河堤,在蘆葦叢的一塊大圓石上坐了下來,脫掉鞋子,把腳趾伸進冰冷的河水裡。突如其來的水流衝刷讓她覺得分外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來到這裡。她想,或許是因為這是唯一一個她覺得自己不用隱藏什麼秘密的地方。

  她凝視著流淌的河水,腦海裡不斷回顧著西弗勒斯的警告。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前半周剛剛燃起的所有希望似乎都在她內心的某個地方開始腐爛、消逝。她用掌根壓住眼睛,努力讓呼吸平穩下來。

  她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搖。如果西弗勒斯有什麼異議或者其他選擇,他可以直接告訴穆迪。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種有效的策略,她不能輕易改變。

  她低頭看著已經倒塌的祈福石塔。

  她感到無比…憤怒。

  她對整個世界都感到憤怒,憤怒到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她對西弗勒斯感到憤怒,因為他指責她危及鳳凰社;對穆迪和金斯萊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明知道她別無選擇還要求她去做一個妓女;對哈利和韋斯萊兄弟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拒絕使用黑魔法,導致戰爭陷入如今的困局,以至於赫敏感到無力停手;對她的父母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是如此無助,需要她通過把他們遠遠推開來保護他們;她甚至也對米勒娃感到憤怒,因為她比赫敏還心急擔憂,以至於赫敏覺得她不能再讓米勒娃知道她有多悲傷。

  赫敏一直認為她可以為她的朋友做任何事情,只要能保護他們。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所做的一切都讓她感到越來越孤獨,直到她覺得自己似乎要心碎而死。

  這至少該有個限度,不是嗎?超過這個限度,就不會更痛了才對。

  但這種痛苦似乎永遠沒有止境。它只會越來越痛,越來越深,一旦有人像哈利和西弗勒斯那樣擊碎了那層假像…

  她就再也不知道該如何修復自己了。而且,似乎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她正在崩潰。

  她放任自己哭了整整五分鐘,然後用大腦封閉術把所有分散她注意力的情緒全部塞進了意識的一個角落裡。先前的痛哭讓她覺得頭暈,太陽穴陣陣疼痛。她從包裡掏出一小瓶止疼劑,一口氣喝了下去。

  隨後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其他人。

  午後的陽光照射進石頭的每一處表面和縫隙,在她的手下暖意盎然。空氣中滿是河水和泥土的氣味、還有蘆葦濃重的植物氣息。又過了幾分鐘,她閉著眼再次仰起頭沐浴著陽光。她已經不記得最後一次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是什麼時候了。盡管日出很美,但那時的陽光總是很冷。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寒冷的。

  幾分鐘後,她強迫自己從這誘人的溫暖寧靜之中掙脫。她把腳從水裡抽出來,甩掉水滴,然後返回格裡莫廣場。


第39章 往事·十四

  2002年,八月

  這天晚上,她和馬爾福都默不作聲。她施了清潔咒後,他沒有退縮;她敷上鎮痛劑和藥膏時,他也非常安靜。

  "韋斯萊家的那個女孩還活著嗎?"他站起身後突然問道。

  赫敏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他,試圖猜測他問這個問題背後的原因。難道是盧修斯想要確認嗎?

  他此刻還沒有把襯衫拉回肩上。他站得離她那麼近,當他低頭看著她時,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量。他的瞳孔深處就像一場風暴,當她沉默不語的時候,他的神情閃爍了一下。

  "那我就假設她還活著了。"說完,他便從她身前走開,開始穿襯衫。

  赫敏眨了眨眼睛。"她確實還活著。雖然並不是因為你父親不夠努力。"她尖刻地回答。

  德拉科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

  "我希望你別指望我會對我父親的行為負責。我自己造的孽肯定已經夠多了。"他一邊飛快地扣上襯衫的扣子,一邊用嚴厲緊繃的聲音說道。

  "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她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竭,無法再繼續這場談話。

  "也許你聽了會覺得驚訝,格蘭傑,但我並不是特別希望看到你的朋友們死去。"

  赫敏沒有接話。她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我父親—"他剛開口又猶豫了一下。接著,他的臉變成了一張冰冷的無形假面。"算了。"

  赫敏的心往下一沉。她需要和他就此談一談。於是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停下動作,回頭看著她,依然面無表情。

  "抱歉。這個問題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不會因為你父親的所作所為而怪你。只是—"她的聲音突然中斷,收緊了握著他手腕的手。"我知道你們對韋斯萊一家只有蔑視—但他對他們所做的一切真的太可怕了。"

  馬爾福沉默了。

  "我很抱歉。"他說。"我以為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我並不—他的復仇實在是沒有道理。"

  "你不贊成他的做法?"赫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來。"如果我真的把我母親的死歸咎於他們,我就不會問起那個韋斯萊家的女孩了。"

  "謝謝你關心她。"她尷尬地環視了一下房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難。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崇拜你的父親。"

  德拉科顯然對談話的走向感到很不自在。

  "是的。那麼—回見,格蘭傑。"話畢,他便幻影移形了。

  赫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顧著兩人剛才的對話,然後才返回格裡莫廣場。

  她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前時,發現哈利正在裡面陪著金妮。她站在走廊裡局促不安,隨後開始往樓上走去。經過一間較小的房間時,她看見一頭蓬亂的紅發伏在一張地圖上。她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嘿,蜜恩。"羅恩一邊心煩意亂地打著招呼,一邊在地圖上移動著棋子,然後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緊繃著。

  "有時間嗎?"她問。

  "當然。"他把魔杖塞進口袋,抬頭望著她。"我只是在回顧一下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襲擊,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他們的策略了。"她平靜地說。

  "金斯萊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戰場。"他回答。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對吧?"

  羅恩聞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聳著肩點點頭。

  "我們需要他來完成最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冒險去參加別的小規模戰鬥沒有一點好處。沒錯,我知道。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樣。這其中還有一些行動—"他拉過幾卷羊皮紙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我之前還沒意識到,金斯萊為了哈利一直以來都多麼'小心'地在玩這些游戲。要是我們直接離開幾個星期,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羊皮紙上的報告。"我們不在的時候,傷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張嘴正要回答,卻被他打斷。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能看到這裡的數字。真他媽的難以置信。要是金斯萊在這兒,我會二話不說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為怒意變得通紅。

  "羅恩,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開始在身體裡扭曲打結,因為她想到了過去幾個星期裡她親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雙眼,想到了她幫比爾一起施加保護咒的那間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應該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到了什麼地步。你以為哈利的金庫還能養活一支軍隊多少年?醫院的病房到處是硝煙,整個歐洲都被湯姆控制著,我們剩下的唯一選擇只有冒險。但我們不能拿哈利去冒險。"

  羅恩沉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動,他的雙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緊又松開。

  "我們得找到魂器。"許久後,他終於回答了她。赫敏緊張地屏在喉間的呼吸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沒錯。湯姆和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食死徒們本就各懷鬼胎,能讓軍隊保持凝聚力的只是湯姆的力量罷了。如果我們能徹底殺死他,剩下的人自然會內訌不止,抵抗軍也就自然會占上風。"

  "依我看,湯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費盡心思去培養一個繼任者。"羅恩看著另一份報告,聲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張羊皮紙底部的簽名,以及用簡潔且冷冰冰的數字核實的傷亡情況和損失。"不過我毫不懷疑,既然貝拉特裡克斯死了,馬爾福家一定會認為他們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媽的一群變態!"

  "你得讓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恩,"尤其是現在—金妮受傷了之後,我擔心他只想無視魂器。"

  羅恩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是啊。"他輕聲應道。

  赫敏遲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羅恩,我希望我昨晚在會議上說的話沒有讓你覺得那是你的錯。你確實救了金妮的命。至於那條信息,我認為隱瞞是不合適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傷害你。"

  "沒關系,"他生硬地說,"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

  "別。我真的不想再談這個了。"他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爭辯。

  赫敏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看見他眼眶周圍的皮膚繃得很緊,雙耳泛紅,面色蒼白如紙,臉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樣明顯。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輕輕一下,他也會瞬間爆發。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轉身離開。

  她緩步走上一段樓梯。

  為了不與哈利和羅恩爭吵,她刻意回避的話題已經太多了。這在他們之間漸漸形成了一條鴻溝。

  努力集中精神。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她把所有的個人問題和爭論都向後一推再推。假設有一天戰爭會結束,他們也許就有機會在不用分散注意力和不冒生命危險的情況下處理這些。

  然而,戰爭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現在他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與對方交談。不曾宣之於口的怨恨太多了。他們等了太久,以至於許多話都再也說不出口。每一次的分歧都不僅僅是針對眼前的問題。

  想要他們能夠修復這一切,甚至是回到過去形影不離的狀態,這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也許在馬爾福提出那些條件之前,他們還有機會。可是現在—

  赫敏幾乎可以肯定,她已經越過了那條界線—他們永遠也不會允許她回來了。對他們來說,這種背叛是極其嚴重的,嚴重到會徹底斷送他們的友誼。

  光是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難以呼吸。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一間訓練房。她走上前,把腳伸進一個用來存放器械的櫥櫃下方,開始做仰臥起坐,直到腹肌酸脹難忍。

  她發現德拉科為她制定的鍛煉方法能很好地幫助她排解壓力、沮喪和悲傷。她從沒打算告訴他這一點,但她現在覺得若是她從多年以前就開始這樣鍛煉該有多好。壓力導致的身體症狀無法靠大腦封閉術來抑制,而鍛煉卻是一種很好的發泄方式,就像把它們全部丟進高溫爐裡一把火燒干淨一樣。

  運動之後腦下垂體的內啡肽分泌激增也是一項額外的好處。

  做了那麼多仰臥起坐後,她幾乎已經無法從地板上爬起來,於是她干脆翻了個身,開始做俯臥撐。對於這些運動,盡管她毫不擅長,但卻足夠堅決。她決定繼續努力做下去,直到她真的連著做完德拉科所指示的次數。

  做完所有的重復練習後,她已經汗流浹背,覺得自己仿佛中了惡咒,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雖然只做了四分之一的量,但她終於努力完成了所有不同的練習項目。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窩在窗邊的座位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全身的骨頭和肌肉都在抗議,幾乎沒有一處不疼。她匆匆跑下樓梯,閃進浴室,趕在其他人起床之前花了很長時間衝了個淋浴。

  到了晚上,她在心裡仔細地檢查了德拉科的切口封閉手術所需物品的清單。她買了一瓶便宜的龍舌蘭酒,以防萬一他到時想要喝點什麼。她懷疑他從來沒嘗過麻瓜的酒,於是她暗自決定,如果他無視了她的建議不自己帶酒過來,那麼就讓他活該受罪。

  當她收拾魔藥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闖過了儲藏室的保護咒。她扭過頭,發現哈利正尷尬地站在她身後。

  "赫敏,"他只和她的眼睛對視了短短一小會兒,就垂下了目光。

  "什麼事?"她小心地問道,同時又把幾瓶魔藥塞進了背包的口袋裡。

  "我—"他剛開口就又停了下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腕表。還有七分鐘就到她和德拉科約定的時間了。

  "是金妮讓你來的嗎?"她的聲音有些刺耳。早在金妮和哈利開始上床之前,金妮就自說自話地強迫赫敏和哈利在每次吵架後盡快和好。

  "是啊。"他一邊笨拙地回答,一邊把雙手揣進口袋裡。赫敏繃緊了下巴。

  "好吧,你可以告訴她我們已經談過了。一切都沒事。沒有不好的感覺。我相信你只是累了,只是關心你最好的朋友而已。"赫敏語氣輕蔑,又看了眼手表。

  哈利沒有答話。於是赫敏開始繞過他身邊准備離開。這時他抓住她的胳膊。

  "赫敏,"他堅定地說,"對不起。不單是因為金妮讓我來的。是我越界了。我生氣是因為看到羅恩那麼難過,可我居然把氣撒在你身上。盡管我知道你的首要任務一直是照料病人,可我還是質疑了你對待金妮和羅恩的方式。對此我真的非常抱歉。"

  赫敏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盯著哈利。

  他這是為侮辱她和質疑她作為治療師的專業而道歉。不是在向她道歉。

  他花了幾秒鐘打量著她的臉。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補充道。

  赫敏覺得她內心有什麼東西漸漸消失了。仿佛她心中原本有一團火焰,但現在它突然熄滅了,讓她墮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後半句—並不是他的第一反應。他這麼說,是因為他曾經這麼說過;因為這是他應該對她說的話而已。

  她感到自己的下巴在顫抖。

  她仍舊盯著他。她的表情也許流露了些什麼—因為哈利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

  她也緊緊回抱住他。

  "對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他貼著她的頭說出這句話,聲音低沉。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現在沒有時間和精力放縱自己的情緒。

  她的雙手在他背後攥成拳頭,顫抖了一會兒。然後她強迫大腦封閉術的牆壁歸位—那裡已經沒有哈利的位置了。

  "我只是累了。你關心羅恩,這沒有錯。你說得對,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確實沒有顧慮到他。"她從哈利懷裡掙脫出來。"對他來說,你真的是個非常好的朋友。"

  哈利注視著她。

  "那對你來說,我是個好朋友嗎?"他問。

  赫敏迎上他的目光。

  "你是最好的,"她用堅定的聲音說,"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哈利看起來松了一口氣。

  "金妮說她想去一家麻瓜酒吧測試一下她臉的效果,所以我們幾個今晚要出去。龐弗雷說你今晚不值班。你想一起來嗎?"

  赫敏的心向上浮了一下,接著又沉了下去。

  "我沒有時間。"她說。"我答應過要去一間安全屋做檢查和清點。我已經遲到了。"

  "哦…那好吧。我只是想問問你。"哈利說。

  "玩得開心。"

  哈利點了點頭。"我會轉告金妮的。"

  她點了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儲藏室。隨後她關上了魔藥櫃的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試圖控制住一切。

  她用鼻子使勁地呼出幾口氣,然後用力踢著牆底板,直到腳趾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她不能哭。之後還有復雜的治療手術等著她去完成。她的頭腦裡沒有空間可以容納這些不穩定的情緒。她也沒有時間為哈利哭泣。

  她把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努力讓自己重新集中精神。

  過了一分鐘,她終於把那股情感的漩渦壓了下去,推向了腦海深處。她一直等到自己的呼吸恢復平穩,這才微笑著走出格裡莫廣場,向每個前往倫敦的人揮手道別。

  當她走進棚屋時,已經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四分鐘。一分鐘後,德拉科出現了。

  他盯著她。

  "我差點以為你准備放我鴿子。"他挖苦道。

  "有人想和我談談。我找不到借口立刻離開。"她一邊說,一邊變出一張小桌子,開始從背包裡拿出各種手術需要的東西。

  馬爾福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

  "你簡直就是一個移動醫院。"他評價道。

  "我必須這麼做。"

  她把所有物品都按她需要的順序排列好,然後召喚了一把椅子。

  "對你來說,坐在椅子上測試靈活性要比在醫療台上容易得多。"她解釋道。"你應該把襯衫全部脫掉。"

  他開始解襯衫扣子,赫敏整理了一下她的用品,最後一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有兩種方法可以治療像你背上這麼深的切口。"她抬頭看著他。"第一種方法不會有任何疼痛,但是肌肉組織的疤痕會讓你肩膀的活動能力長期受限。第二種方法會很痛苦,但可以確保疤痕組織不會纏繞在一起干擾你的靈活性。我猜你會選擇後者。"

  他點了點頭,警惕地瞧著她。

  "我可以在那些還沒治愈的傷口上施鎮痛咒,但我不能用任何魔藥來減弱你感官的感受,否則你就無法告訴我疤痕組織是否正在正常形成。所以,這會很疼。"

  "我知道。"他語氣生硬。

  赫敏拿出她買的那瓶龍舌蘭,放在桌子上。"酒精會有所幫助。就算你沒有完全喝醉,它也可以幫你控制疼痛感,同時又不會減少你肩膀的神經感官以至於影響療效。這是一種麻瓜酒,叫做龍舌蘭。很便宜。畢竟我可沒有太多買酒的預算"

  她又拿出了緩和劑。"雙倍劑量的緩和劑也會有幫助的。但緊張可沒用。"

  她將一大瓶緩和劑遞給德拉科,看著他喝下去。

  "准備好了嗎?"她問道。她已經很久沒有對治療手術感到如此緊張了。

  他跨坐在椅子上。於是她開始手術。

  她小心翼翼地揮動魔杖,讓一道切口結成疤痕組織,然後讓他三百六十度地轉動、伸展以及繃緊肩部。肌肉有些緊。她施了一道咒語讓疤痕組織略微松弛一些,但活動還是有些受限。她只得切除一部分,好讓新的皮膚組織重新長出來。

  一點,接著一點。

  隨著動作的不斷刺激,鮮血也不停地從其他的符文裡流了出來。

  在她封閉了第四道符文切口後,德拉科終於忍受不住,用無杖咒變出一瓶年份火焰威士忌。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他用牙齒咬開軟木塞然後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幾秒鐘後,他把酒瓶重重地放在龍舌蘭的旁邊,垂著頭抵在椅背上。

  "操。操。操。"他低聲咒罵著。

  "抱歉。"她一邊尷尬地說著,一邊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然後繼續手術。

  "閉嘴,格蘭傑。"他吼道。他臉色煞白,雙手緊抓著椅背,直到指關節都泛白。

  在那之後,赫敏每封閉完一道切口,他都要喝一大口威士忌。

  當她開始治療他的另一側肩膀時,他已經漸漸地不再滿嘴嗡嗡亂吠,而是進入了一種早期的醉酒狀態。

  "操他媽的,"他低吼一聲,"我一直都說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婊子,不用再證明給我看了。"

  赫敏緊緊地抿著嘴唇,心情在憤怒、愉悅和同情之間搖擺不定。

  "是給你治傷的婊子。"她說。

  他笑出了聲。

  "這倒不假。"

  之後他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在她詢問有關傷疤組織的問題時給予回答,直到她封閉了所有切口。她將他背上的血全部清理干淨。

  她輕柔地在他背上塗上鎮痛劑和最後一層奶油色的魔藥,以幫助新生成的組織固定在原位。每一道傷疤都是通紅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過了午夜。所花的時間比她預計的還要長。

  "好了,"她說道,"結束了。"

  馬爾福長抒了一口氣,舉起瓶子把最後一點火焰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把第二只喝光了的酒瓶放到桌子上,緊挨著第一只。

  他一動不動地呆怔了幾秒鐘,仿佛又清醒了過來。然後他把頭側向一邊,打量著那瓶龍舌蘭。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邊說邊一把抓過瓶頸,仔細審視著。

  他幾乎完全沒有醉酒的跡像,說話毫不含糊,握著酒瓶的雙手也沒有一絲顫抖。赫敏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能在喝了這麼多酒之後,還能在外表上表現得如此平靜。

  他的克制簡直令人生畏。

  "別喝那個,對你來說太廉價了。你已經喝了價值上百加隆的年份威士忌,沒必要用這種便宜貨來收尾。"

  可他就是不聽。他拔開瓶塞,湊近聞了聞,試探性地抿了一口,隨後立刻把它吐到地上。

  "操!這他媽的是清漆吧!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毒死我嗎,格蘭傑?"

  "我原本想,如果你不肯相信我,不自己帶酒過來,就干脆讓你喝這個作為懲罰。"赫敏挖苦道。"我聽說,如果加點鹽還有一片青檸,味道會好一些。"

  "聽說?"

  "我不怎麼喝酒,尤其不在麻瓜世界裡的時候。"赫敏提醒他。

  "你根本不知道你買的是什麼鬼東西。"他的嘴仍然扭曲著,似乎無法擺脫舌頭上殘留的味道。

  "我只是挑了瓶度數高、價格又便宜的。"她說。

  "我確實不應該為此感到驚訝。你所謂的喝醉,就是喝點波爾圖,然後假裝自己是頭呆在橋下的巨怪。"他輕笑了一聲。

  赫敏面露不悅,把她的治療用品收拾好。她將背包翻了個遍,不禁暗自咒罵起來。她只帶了對付宿醉的解酒藥,卻忘了醒酒劑。她早就明明白白地把它寫在心裡那張清單上,可哈利一出現,她就把這回事給忘了。

  "那麼,手術已經完成了。你能安全地幻影移形嗎?"她邊問邊小心地注視著他。她覺得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還做不到。

  他似乎花了好幾秒鐘思考這個問題,不停地把頭從一邊歪向另一邊,眉毛也擰了起來。

  "我覺得醫囑不會建議這麼做。"他最後說。

  她寬慰地嘆息一聲。如果他堅持說自己足夠清醒,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想知道如果他認真反抗的話,她到底有幾成把握能把他打昏。

  "沒錯。那,需要我幫你變張床出來嗎?我很擅長這個。"她問。

  "這麼急著要走?"他站起身來,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喝醉。"有人在等你?"

  這個問題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眨了眨眼睛,想到其他人此刻都在麻瓜酒吧裡—除了她。

  "沒有。"她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然後,他抬手一揮便召喚出一瓶奧格登珍藏火焰威士忌[1]。"干脆一起喝吧。"

  她怔怔地盯著他,根本沒料到這個夜晚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他此刻竟然還沒有酩酊大醉—這不科學。他喝了那麼多的火焰威士忌,早就應該醉得不省人事才對。

  "我可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她側身朝門口走去。

  "來吧,格蘭傑。"他的語氣幾乎是在誘哄。然後,他大步走向她,一步步逼近,手裡拿著酒瓶,仍然赤著上身。"來吧,鳳凰社孤獨的小治療師,偶爾也試試在河邊以外的地方喝點酒吧。"

  赫敏被他逼得不斷後退,直到她的背撞到了牆上。她抬頭後仰,以保持與他的目光相接,他則低著頭,勾唇笑著看著她。

  "你該感到榮幸才對。我幾乎不跟任何人喝酒,也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喝醉。這麼做實在是太愚蠢了。大腦封閉術會變得差勁,反應也會變得遲鈍。太愚蠢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赫敏把手伸到背後,摸索著想找到門把手。

  "我有嗎…?"他眨了眨眼睛。"看見沒?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和你有關—"他嘆了口氣,低下頭,將前額輕輕地抵在她的頭頂。赫敏驚愕得無法動彈。

  他抬起那只空著的手,用指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拇指腹劃過她的顴骨。赫敏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生生哽在了喉嚨裡。

  "你總能讓人作出糟糕的決定。是你身上的某些東西。但我想不明白…"他抬起頭,微微直起身子,剛好能夠注視著她。"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特別?"

  赫敏摸到了門把手,用力一轉想把門拉開。但是門毫無反應。她低頭一看,卻見德拉科的鞋尖正牢牢抵著門板。

  她抬頭看向他,他勾起了唇角。

  "來吧,格蘭傑。你那些格蘭芬多的勇氣上哪兒去了?"他聲音低沉,幾乎是從喉嚨後面發出來的,聽起來很沙啞。"陪我喝一杯吧。我甚至還可以叫你赫敏。"

  聽到自己的名字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像水珠一般從他的嘴唇裡滴了出來,她渾身一顫。他平常說話時那種簡潔明確、直截了當的方式已經消失了。此刻的他頑皮得驚人,就像一只用利爪把地精牢牢困住的貓狸子。

  她又一次轉動了門把手。他似乎離她越來越近了,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空隙。她能感覺到他裸露的胸膛散發出的熱量熨燙了她的臉。他低頭望著她,眼皮微微聳著,但那雙銀灰的眼睛卻閃閃發光。

  心髒開始越跳越快。她幾乎就要請求他允許她離開,告訴他他嚇到她了。

  她張開嘴剛想要開口,但馬上克制住了自己。

  她應該留下來。

  德拉科·馬爾福把自己盛進一只酒意醉人的盤子裡送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她此前曾祈禱能夠得到一個機會,那麼就是現在這一刻了。機會一旦錯過就永遠不會重來。就連他也承認自己正在犯錯。這是一種冒險。

  對她來說,留下來是一種冒險—她心裡的某處角落如是低語道。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沒有去理會那道聲音。

  她必須留下來。

  她盡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在表情和動作上流露出任何改變主意的跡像。

  "我可沒有害怕。"她仰起下巴,放開了門把手。

  他衝她一笑。"真的?"

  "真的。"她說著朝他邁了一小步—可供她移動的空間本就所剩無幾。

  她從他手裡奪過那瓶奧格登,舉到眼前打量著。這是一瓶八十年的陳釀。她拔下軟木塞,湊近瓶口聞了聞。

  她的酒量向來很淺。但她也懷疑自己的演技還不足以裝出喝醉的樣子。德拉科會發現的。

  她需要勇氣。她完全不知道德拉科·馬爾福放松了自控力後會變成什麼樣。這個念頭讓她害怕得渾身發冷。

  她仰頭飲了一大口,同時對上了他愉悅的目光。

  他們之中的一個已經成為了盤中魚肉。問題只剩下一個—那個人究竟是誰?

  [1] Ogden's Reserved. 奧格登(Ogden)是原著中風靡巫師界的火焰威士忌品牌,吉德羅·洛哈特和婚後成為破釜酒吧老板娘的漢娜·隆巴頓都非常喜歡喝奧格登陳年火焰威士忌(Ogden's Old Firewhisky)。


第40章 往事·十五

  2002年,八月

  火焰威士忌一入口便像烈火一般灼燒著她的喉嚨,她那砰砰直跳的心立刻隨之放松下來。勇氣火辣辣地溢滿了她的胸膛。

  她把酒瓶斜向德拉科,他從她手裡奪過瓶子,自己也喝了一大口。他的目光緊緊盯住她的雙眼,直到他終於垂下視線。然後他環視了一下他們所在的這間空蕩蕩的屋子,從綁在右臂上的皮套裡抽出魔杖,輕輕一彈,變出了一張雙人沙發。

  赫敏看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每次遞酒瓶的時候還得站起來走。"然後他又用嘲笑的語氣補充道:"如果你需要點安全感的話,我倒是可以變張對談椅[1]出來。"

  他仍然赤裸著上身,眼神裡滿是嘲弄。

  "或者你也可以先變出幾只酒杯來。"她反唇相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後直接坐在了那張並不算大的沙發上,等著他照做。

  他彎下腰,單手撐著她肩後的沙發靠背,向她俯過身去,另一只手把酒瓶塞到她手裡。

  "該你了。你還得再喝不少才能趕上我呢。"他低聲說完,在她身邊坐下。他離得太近了,遠比他應該保持的距離要近得多。

  他看著赫敏又飲了一口。當她試圖把酒瓶遞回去時,他卻沒有接,而是示意她繼續喝。

  "等我開始對你號啕大哭的時候,你就會後悔了。"她又一次懷疑他此刻到底有多醉,因為她自己已經感到醉意正在慢慢襲來。她晚飯吃得很少,而且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現在,一種溫暖遲鈍的感覺開始在她全身蔓延。

  "你之前可沒哭得那麼厲害。"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向後靠去,然後似是發覺後背並沒有太難受,於是放松下來靠上了沙發背,頗有些愜意地輕嘆了一聲。"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靠在東西上的感覺。"

  "之後幾天都要小心。"赫敏一邊囑咐,一邊又喝了一口。"疤痕組織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長好。倘若你不夠小心,皮膚很可能會撕裂,我就不得不對某些部分重新手術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每晚繼續過來。如果能讓我連續地多治療幾天,最後你甚至都不會感覺到它們的存在。至少—身體上感覺不到。"

  他朝她勾起唇角,搖了搖頭,好像不大相信似的。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哪一個人是你覺得自己不該為之負責的?"他問道。

  赫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喝了一大口火焰威士忌。突如其來的眼淚刺痛了她的眼角。

  "我所有的朋友今晚都出去喝酒了。原本他們也邀請了我一起,但我去不了。"她突然說道。

  他沉默了片刻。

  "抱歉。我們本可以重新安排時間的。"

  赫敏嗤笑一聲。

  "是啊。只要我放著你背上的傷口多留一天不管,我就能出去放肆地喝酒了。但事實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和他們一起喝酒。我很可能會和哈利還有羅恩大吵一架。"

  她忽然哭了起來,一連好幾分鐘都沒停下。德拉科從她的手指間拿過酒瓶,准備把酒喝干。當她的抽噎啜泣終於緩和下來,開始吸著鼻子的時候,他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他淡淡開口,"如果我要審訊你,我估計我會干脆跳過酷刑折磨和攝神取念,直接往你喉嚨裡灌一瓶火焰威士忌。"

  赫敏滿臉是淚地大笑了起來。

  "天哪。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半是慍怒地說著,抹掉眼淚。

  他把酒瓶遞給她,她默默地啜飲了幾分鐘。

  "謝謝你,格蘭傑。"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

  她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陪你一起喝酒,你就會叫我赫敏。"

  "赫敏。"他說出了她的名字。她轉過頭看著他。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神難辨。

  "什麼事?"

  他一言不發,只是一直凝視著她,直到她的臉開始泛紅。他此刻沒穿襯衫,光是這般看著他就會讓她分心。她的視線不停地往下垂,找不到可以安放目光的地方。待她再度抬起眼睛時,卻發現他仍在看著她。

  "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喝醉的時候會更憤怒。"最後,她緊張地開口打破沉默。

  "通常是。"他答道。"上次我喝醉的時候,就用保護咒把自己鎖了起來,然後把整個房間都毀了。"

  "可你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喝醉的樣子。"她開始感覺自己才是真的喝醉了,頭重腳輕,還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想蜷縮在沙發上放肆地大哭大笑的欲望。

  "我並不是個習慣於放松的人。"

  "發現了。而且你還總是罵我。"她厲聲控訴。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比她想要表現得還要誇張許多。

  他輕笑一聲。"保持緊張專注並不會對我的決鬥水平有任何影響。我敢打賭,就算是現在,我打敗你也是分分鐘的事。"

  "也許吧。"赫敏嘆了口氣。"不過我一直在鍛煉。我本來還以為我會討厭它,但實際上感覺還挺好的。"

  他露出笑容,顯得散漫卻又不太自然。赫敏臉紅了。

  "你應該穿件衣服,"最後她拔高了聲音說道,"一定很冷吧。"

  她的手突然被他握進了他的手裡,又被牽引著緊緊地按在了他的胸前。她驚訝地輕聲喘息著,感覺到自己的心率驟然加快。

  "覺得我很冷嗎?"他低聲問道,隨後坐直身子。兩人間的距離突然被拉得極近,赫敏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拂過她的脖子。一陣寒顫順著她的脊骨滑了下去。

  "沒—沒有。"她小聲說,眼睛盯著自己按在他胸前張開的手指。為了治療他身上的符文,她已經花了好幾個小時觸碰他,但這種面對面的姿勢卻讓這樣的身體接觸突然變得親密起來。她的食指可以隱約感覺到他的心跳。她沒來得及做任何思考,便幾乎是聽憑本能地輕撫著他的皮膚。

  他急促地吸了口氣,她感覺到掌心之下一陣震動。他的手仍然覆在她的手上,但已不再緊握。她的拇指按在他的胸肌上,用指尖清晰地感受著他的顫抖。

  赫敏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就好像如果她呼吸的動作太過急促,空氣中就會有什麼東西隨之斷裂。

  這一刻—他們之間的緊張感—仿佛就像蝴蝶震顫的雙翅。纖細,美麗,卻又極度脆弱。

  她抬頭看向他。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他也同樣端詳著她,瞳色漸漸變深。

  他英俊得令她驚訝。

  此前她幾乎從不會放任自己去注意這一點。然而現在—她醉了,她感覺到了指尖之下他真實無比的心跳,然後她注意到了—她看到了。他冷漠的外衣已經褪去,裸露的皮膚是那樣溫暖,連他呼在她面頰上的氣息都是那樣溫暖,而他又—那樣好看。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不再害怕他了。

  "我必須承認,"他的聲音低沉,仿佛是認罪一般的坦白,"如果有人早點告訴我,你已經變得這麼迷人,我絕不會靠近你。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完全措手不及。"

  她困惑地盯著他。

  "你就像一朵墓地裡的玫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我很想知道,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說。

  "我想也是。"他輕聲說著,伸手勾住了她發辮上散落下來的一綹卷發。"你的頭發還是老樣子嗎?"

  她輕哼了一聲。"嗯。基本上是。"

  "就和你的人一樣,"他用手指卷著她的發絲,纏繞在自己指尖上,"外表束得整整齊齊,但底下還是一團糟。"

  赫敏怔怔地望著他,片刻後,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他瞪大了雙眼。

  "天哪,格蘭傑,"他急忙開口,"別再哭了。"

  "抱歉。"她把手抽了回來,擦掉眼淚,覺得渾身發冷。

  當她再次抬頭看他時,他的表情帶著憂郁和沉思。

  她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麼多的情感。在此之前,一切都像是一副假面,只有偶爾會短暫地閃現出一絲真實。

  此刻他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四目相對,她幾乎認為自己所看到的是真正的他。

  他看起來—

  悲傷。

  孤獨。

  甚至可能是"心碎"。

  "我早就告訴過你,要是你真把我灌醉了,我肯定會哭的。"她提醒他。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你今晚痛哭流涕的原因。"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手指也放開了她的發絲垂了下去。

  她又喝了一大口火焰威士忌,然後把酒瓶遞給他。瓶中的酒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了。

  他接過酒瓶,環視著房間,表情變得苦澀了起來。他周圍的空氣突然冷了下去。

  赫敏察覺出了這種變化。這就和她會哭是一樣的道理。某些事情突然躥入了他的腦海,侵襲了他。酒精讓他的大腦封閉術不再無懈可擊,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感覺。

  安靜。憤怒。正如他所說的那樣。

  她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握住了他那只離她最近的手—他的左手。

  他看向她。她將他的手翻了過來,拇指在他的手掌上輕輕劃過,時而按壓。她能感覺到鑽心咒留下的痙攣還殘留在他的掌心深處。

  "你是什麼時候變得左右手都這麼靈巧了?"她問道。

  他迎上她的目光,她能看得出他眼中的驚訝。

  "你又是什麼時候猜到的?"過了一會兒,他問。

  "你的魔杖皮套綁在右臂上,但你和我決鬥時一直都用右手。"她解釋道。"你兩只手上都有常年使用魔杖留下的老繭。我第一次幫你治療符文傷口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聰明。"

  赫敏翹起唇角。"才知道?"

  他哼了一聲。"也很謙虛。"他干巴巴地補充道。

  她抽出自己的魔杖,一邊低聲念出咒語,一邊用魔杖尖敲擊他手掌的各處,試圖緩解那些殘留的痙攣。

  沒過多久他便再次開口:"你不必一直幫我治療,格蘭傑。"她覺得自己的臉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起來。

  "赫敏。"她提醒他。"你看起來很難過。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要一個來自我的擁抱。所以我才想到了這個。我猜如果是幫你治療的話—至少—你是不會拒絕的。"

  他沉默了。而她則繼續按摩著他的手,手指不斷在他的手指和掌心劃過。他的手指比她長許多,從指根開始到指尖逐漸變細。

  "如果我想要些別的東西呢?"他輕聲問她。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望著他。房間裡所有的氧氣仿佛霎時消失得一干二淨。她的心跳瞬間增加到原先的三倍,覺得胸腔突然被抽成了真空。

  "你想要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端詳著他的臉。他的眼睛變得深如墨色,但他的表情卻很放松,還帶著些許好奇。幾綹短發散落在他的前額上,讓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變得柔和,顯得更加年輕。

  "能把你的頭發放下來嗎?我想看看。"

  她眨了眨眼睛。"真的?"她有些難以置信。

  他只是短促地點了點頭。

  她緩緩抬起手,拔出了發卡,兩道發辮隨之滑落了下來。她解開發繩,開始慢慢地用手指由下向上把兩側的辮子解開。一路解到頭頂後,她又一次把手指伸進了頭發中,由上至下梳了一遍,最後把手放回到膝蓋上。

  "喏。我的鬃毛。"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鐘。"我都沒有意識到它已經這麼長了。"

  "也變得更沉了,至少比原先好打理些。"她環視著四周,不知道究竟該看哪裡。她把發卡收回手裡放進口袋。長長的卷發順著她的身子垂落下來,發尾掃過她的手腕,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她已經不習慣像這樣把頭發披散下來了。通常情況下,她只有在洗澡的時候才會把辮子解開,然後在頭發變干之前就重新把辮子扎好。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仿佛放任頭發散亂就會暴露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秘密。

  德拉科傾身向前,手指沿著她太陽穴的邊緣梳著她的頭發,表情仍然令人捉摸不透。她渾身發顫,呼吸也近乎停止,因為她感覺到他的手指順著她發絲滑到了她的腰間。

  "比我想像的要軟。"他的眼睛仿佛著了迷一般。以前可從來沒有人對她的頭發感興趣。現在他們之間的這場互動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舒適區,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又或是做些什麼。

  她只能怔坐在原地望著他,注意到他的眼神有點茫然。他已經非常,非常醉了。

  忽然,他的臉湊得更近,離她的臉只有幾公分。他的手滑過她的脖頸,纏住她後腦勺處的卷發。這感覺太—

  脆弱。

  親密。

  誘人。

  他的眼睛沒有再繼續看著她的頭發,而是鎖在了她的臉上,她的嘴唇上。

  太近了。

  "如果你不想讓我吻你的話,現在就告訴我。"

  她能感覺到他說出每個字時呼出的氣都拂過她的嘴唇。

  一切都好似超現實的幻境。就像一場夢。模糊不清,卻能感知到所有。

  她能感覺到整個生活的重量盡數壓在她身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她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孤獨然後窒息而死。

  但她也能感覺到纏在自己發間那只屬於德拉科的手。他比她所想像的要溫柔許多。他碰觸起來是那樣的溫暖、美好。太近了,她連他的呼吸也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正凝視著她,仿佛他眼中所見的只是她。

  他還在征求她的同意。

  如果這天晚上她沒有和哈利說過話;如果她沒有喝得這麼醉;如果她不是那麼孤獨;如果她沒有發現德拉科·馬爾福喝醉的時候其實是這樣溫柔和善—她可能會做出不一樣的舉動。

  但是她沒有。

  於是她吻了他。

  一個真正的吻。

  他們的嘴唇上都還留著火焰威士忌的味道。

  她剛把嘴唇輕輕貼上他的,德拉科便掌控了主導權,仿佛她突然松解了他心中的某樣東西。停留在她發間的那只手隨即收緊。他將她拉向自己,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更深地吻她,而她的雙手同時攀上了他的肩。他纏著她發絲的手托住她的後腦,讓她的脖子向後仰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喉頸,沿著鎖骨、肩膀和喉嚨的凹陷處撫摸著她的肌膚,仿佛在丈量她的每一寸。

  她也抬起一只手,順著他下顎的線條不斷向上,直至指尖觸及他的頭發。當她的手掌劃過他的顴骨時,他情不自禁地將臉頰貼向她的掌心。

  他是如此渴望被人觸摸。

  他的手沿著她身體的曲線描摹著她的輪廓,她就像一只貓一樣順著他的撫摸倚進他懷裡。她此前從沒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想被觸碰。

  她也是如此渴望。

  他的一只手滑過她襯衫的下擺,撫摸著她小腹的皮膚,然後緩緩探入她的衣衫下,游移到她的後腰。隨後他張開五指,把她緊緊壓向自己,直到兩人腹部相貼,她不得不弓起後背才能繼續吻他。

  沒想到,他的吻竟是從容不迫的。他抓緊她的頭發控制著節奏,緩慢地吻著她。他的嘴唇輕輕擦過她的,激起她渾身一陣顫栗,然後他開始溫柔地輕咬,探出舌尖抵上她的下唇,惹得她輕喘出聲,不受控制地分開雙唇。他就勢深入,與她的舌糾纏在一起。

  他的味道像是寒冰,像是火焰威士忌,又像是罪惡。

  她雙手撫著他的肩膀,感受著他。宛如大理石般堅實而蒼白,但卻是溫暖的—他觸摸起來竟是這樣溫暖。她的手指纏上他的頭發,力道極輕地拉扯著。他滾燙的手掌撫過她的腰際,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靠向他。一種緊張感在她的內心慢慢積聚。

  她從來沒有—

  腦海深處有一道聲音在殘酷地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該是她的本意。她輕輕抽搐了一下,如遭重擊。

  德拉科的手再次抓緊她的頭發,拉著她的頭向後仰起,露出她的脖子。他放開了她的唇,轉而沿著她的下頜和喉頸一路向下吻去,直到她嗚咽出聲,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這就是她的本意。

  她不知道該如何不去直面自己的本意。

  她雙手捧起他的臉,讓他的嘴唇重新回到她的唇上。她用力吻著他,胳膊環繞著他。她想要感受他的全部。

  他們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一起,她不確定她所感覺到的心跳究竟屬於自己還是他。也許它們正在以同樣的節奏共舞。

  她厭倦了形單影只。

  她厭倦了像物品一樣被簡化成一項又一項的"職能"—治療師、黑魔法研究員、魔藥師、聯絡員、工具、妓女。

  好像她是自願成為其中任何一樣似的。

  她很想哭,但是她不能哭。她只是更激烈地吻著德拉科,他也以同樣的熱情回應了她。

  他的手在她的襯衫下漸漸向上游走,隔著胸衣覆上她的乳房。他的拇指輕輕拂過頂端,惹得她顫抖起來,弓起身子。

  他又一次離開了她的嘴唇,她聽見了他的呼吸聲。他的唇移到她的下巴,流連忘返地吻著,用牙齒輕輕磨著她顎骨的輪廓。

  他的手探入她的胸衣,拇指腹擦過她的乳尖,她能感覺到它在他的愛撫之下像鵝卵石般挺立了起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輕微的刺痛—她在為他而疼痛。他又一次撫過她的乳尖時,她輕咬嘴唇,發出了嗚咽一般溫柔的呻吟,緊緊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把她的胸衣推了上去,五指揉捏著她光裸的乳房。火熱的雙唇貼在她的肩頸之間,她感到他正輕輕地吮吸著她的肌膚。

  她的手滑過他的肩膀,觸及到了那些剛剛長好的傷疤,羽毛般地輕撫著。另一只手則游走在他的胸前,感受著指腹下他肌肉的起伏。她要把她在他身上感覺到的一切深深刻入腦海。他也配合地將身體緊緊貼向她的手掌。

  他埋在她的頸邊低聲呻吟著—是因為歡愉,而非痛苦。聲音的震顫順著鎖骨而下,傳遍了她整個胸腔,比火焰威士忌的灼燒感還要炙熱。

  他繼續撩撥她的乳房,沿著她的肩膀親吻吮吸,她只能不住地喘息。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同時感受到這麼多—所有的感覺都在她的身體裡旋轉、融合,漸漸膨脹,仿佛就要破體而出。

  她快要被無數的感覺和情緒淹沒了。

  她從來沒有想到—他的手掌,他的呼吸,他的嘴唇,他的舌頭,他堅實的軀體緊貼著她,他的頭發掃過她的肌膚—這一切竟會從情感上影響著她。

  她也從來沒有想到—聽到和感受到他對她的觸碰以及對她的身體所產生的反應,竟會是影響她最大的部分。

  她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

  沒有人告訴過她。沒有人警告過她。

  她從來沒有想到她竟能影響到他。她從來沒有想到他竟會喜歡她的身體。他似乎從未流露過這種傾向。

  皮包骨頭—這是他最初看到她裸露的身體時對她的評價。他還說早知如此他就會選別人。

  她靠著他微微發抖。

  又一個她不想有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可以是隨便的什麼人。他只是太孤獨了,他只是想要有人觸碰他而已—隨便什麼人都行。

  喉嚨仿佛突然被異物卡住,可她卻無法吞咽下去。輕撫著他的雙手停了下來。她竭力控制著呼吸,不讓自己哭出來。

  德拉科注意到了。他從她的肩窩裡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神情。然後,他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抽回了貼著她肌膚的雙手,理好她的衣服,扶著她離開了他的大腿。

  "你該走了。"他說。

  他的聲音冰冷,生硬,短促,又一次宛如無情的箭矢般直中要害。

  他無形的假面已然熟練地回歸了原位。

  [1] Courting bench. 一種雙座家具。源於法語tete-a-tete,英語直譯為head-to-head,即"交頭接耳",中文也稱求愛椅、交頭接耳椅、接吻椅。兩個座位呈S形相連,面對相反的方向,以便兩人可以在交談時目視對方,處於彼此手臂的可觸及範圍內,同時在兩個座位間保留適度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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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往事·十六

  2002年,八月

  赫敏抿緊嘴唇,凝視著德拉科,呼吸急促。

  "我喝得太醉了,不能幻影移形。"她說。"我告訴過你我會哭的。我也沒辦法。我一喝醉就不知道該怎麼控制住自己。"

  她雙手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淚水仍肆意從她的眼眶中湧出,順著她的手指滑落下來。

  德拉科嘆了口氣。

  "你現在又是為什麼哭?"他問道,而她仍在強忍淚水。

  "因為我很孤獨。我還在跟你接吻,而你甚至都不是真心覺得我有吸引力。"她流著淚坦白道。

  德拉科看了她一會兒,接著向後仰起頭,盯著天花板足足看了一分鐘。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吻你?"最後,他用略微緊繃的聲音問道。

  "只是因為我在這裡而已。"她輕聲說。

  "那你又為什麼要吻我?"他的視線從天花板上移開,重新落在她的臉上。

  赫敏盯著地板上的一處節疤,手指纏上一綹發絲打成一個卷。

  "因為你把我當成我看待。我的朋友們都只把我當做同事。"她語帶苦澀。"之前,哈利和我吵了一架,然後他為侮辱我作為治療師的專業性向我道歉,好像那才是他真正讓我傷心的地方一樣。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讓我覺得,在這副幾乎完全被戰爭改變的軀殼之下,從前的那個我仍然存在。"

  她咬著嘴唇,竭力不讓自己再哭起來。她從地板上抓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瓶中的液體只剩不到一英寸高了,可她心中還留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僥幸—如果她把酒全部喝完,她就會徹底醉倒,就再也不用理會任何東西了。

  馬爾福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向後靠上沙發,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她喝完了最後一口,然後瞥了他一眼。他的胳膊垂了下來—他睡著了。

  她注視著他許久,用一種她過去從不允許自己的方式端詳著他的五官面貌。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的眼皮闔上了。她應該—她無法好好思考,但她應該做點什麼。站起來?或者在某個地方變出一張小床?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在睡著的前一刻,她仍在凝視著他。

  她不知道昨晚是誰移動了身子,但第二天早上赫敏朦朦朧朧地醒來時,他們的身軀幾乎半纏在一起。不知怎的,他們居然都沒從沙發上掉下去,而是癱倒在一起,彼此依偎。如果不是因為赫敏覺得自己的腦袋脹痛得快要裂開,她可能會想迅速離開這個地方,然而現在她只能驚恐萬分地被困在德拉科的身下。

  他從睡夢中突然醒來時,他的臉上也流露出同樣的近乎驚懼的恐慌。他試圖把胳膊從她身下抽出來,立時帶動兩人的身體在沙發邊緣一陣搖晃。

  "要是你害我摔下去,我就吐在你身上。"赫敏立刻威脅道。他停下了動作。兩人都緊盯著對方。

  "那麼你有何高見,萬事通?"他打破沉默。

  "讓我想想。"赫敏的臉漲得通紅。她閉上眼睛,試圖想出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並堅決不去理會壓在她身上的德拉科—仍然赤著上身的德拉科。房間裡的空氣很冷,但他的皮膚卻是溫暖的,他呼出的氣拂過她臉頰的感覺是濕熱的。他堅實的身軀嚴絲合縫地貼著她,壓在她後背下的胳膊迫使她拱著身子。有什麼讓她無法忽視的硬物在她的大腿和髖骨之間漸漸膨脹—她困惑了片刻,突然感到它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天哪!

  她根本沒想到會這樣。她什麼也沒注意到。她一心只想著這該死的宿醉,想著怎樣才能擺脫眼前這副尷尬的境地,同時又不讓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吐在對方身上。

  德拉科全身的重量都正面壓在她的上方,但他靠近沙發邊緣的一只手臂在她身下緊緊摟著她的腰。只要他試圖把它從她身下移開,他們加在一起的重量就很可能會破壞目前岌岌可危的平衡狀態,甚至讓他們雙雙沙發上摔下去。

  如果他能把另一只手抽出來,他就能抓住沙發靠背撐起自己的身體。可是,當他嘗試著移動肩膀時,又帶來了一陣搖晃。

  又或者,如果他能先把腿從沙發上挪開,那麼他就能跪在地板上,輕輕松松獲得解脫。但這個過程—赫敏懷疑—會在兩人的腰部造成大量的摩擦。

  德拉科開口:"我想如果我動一下左腿—"

  "不行!"赫敏想也沒想就大叫一聲阻止他,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

  "操!格蘭傑,別大喊大叫。"他生氣地吼道,縮了縮身子。

  "你先—讓我想想。"赫敏簡直悔青了腸子,自己昨晚就該直接睡在地上的。

  "真他媽的難以置信。"他低聲咕噥。

  一股怒火忽地躥上她的胸口—盡管她此刻還在為目前的困境而尷尬不已。

  "要怪也別怪我。昨晚我明明想回去,是你把門堵上,要我陪你一起喝酒的。"赫敏聲音尖銳地說。

  "我喝醉了,而且是聽了你作為一個醫學專家的建議才喝醉的—我得加一句。"他神情輕蔑。

  "那我還真得為在幫你治傷的時候推薦了一種止痛藥而感到抱歉了。"赫敏怒瞪著他。"如果我的幫助給你帶來了不便,你可以隨時去找別的治療師。"

  "我早就這麼打算了。"他冷冷地說。

  赫敏屏住呼吸,胸口隨之一陣刺痛,她繃緊了身子,猛地從他身下鑽了出來。他立刻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她迅速坐起身來,以免被他帶著掉下沙發。

  他的頭"砰"地一聲撞在了木地板上。

  "你個臭婊子!"他邊說邊緊緊捂住自己的臉。

  赫敏低頭朝他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沒錯,我想這點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她把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轉身抓起背包,拉開了門。

  "如果你有什麼有用的情報的話,留卷羊皮紙給我,我晚點回來拿。"說完,她沒等他開口,便跨出門幻影移形了。

  她剛落到格裡莫廣場十三號的街邊,便再也控制不住,轉過身彎下腰把滿肚子的東西全部吐進了樹籬裡。她把嘔吐物清理干淨,擦了擦嘴巴,然後翻遍了背包,拿出她昨天晚上為德拉科准備的一小瓶解酒藥。

  她把魔藥灌進嘴裡,只身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嘴唇微微扭曲,努力忍住眼淚,以一個清醒的視角回顧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吻了德拉科·馬爾福。她不僅吻了他,還擁抱了他,愛撫了他—心甘情願地。

  除了威克多爾·克魯姆—在她四年級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吻過別人。

  但這並不是真正困擾她的問題。

  此刻她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扭動著背包帶子,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危及了安排在她身上的任務。德拉科把自己盛進盤子裡交到了她的面前,請求她留下來陪他,還想要吻她。可是她喝醉了,變得脆弱不堪,毫無安全感,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不確定如果昨晚就與他發生性關系究竟會不會是正確的做法,但她至少沒有因為自己的任何算計或策略而中斷他們的擁吻。她退縮了,而他也察覺到了。

  他希望她心甘情願。他從一開始就說得明明白白。在她猶豫的瞬間,他就把她推出了他的心牆之外。

  她當時甚至都沒想起過自己的任務。他撫摸了她的頭發,說她迷人,似乎還為她感到難過—這讓她情不自禁想要吻他。

  若非酒精的作用讓她如此沒有安全感,她也許真的會和他發生性關系。她不知道被人觸碰的感覺竟是那樣—"意義深遠";她也不知道他的呻吟、他對她的撫摸的反應會影響她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她了解理論層面上的性和戀愛關系,但在實際層面—個人層面—她發現自己的處境已遠超她的知識深度,好像自己正在墜入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

  她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和別人建立起任何一種關系。在國外參加培訓時沒有,回到英國後也沒有。在她專心研究或熬制魔藥的時候,大多數的同齡人甚至都無權接觸到她,醫院對於探視的規定也相當嚴格。而對於多數病人來說,還沒等他們的身體狀況恢復到能夠注意到她的存在之前,他們就已被轉入其他康復病房或收容所去了。

  所以,她從來都沒有那樣的時間和機會。

  她曾經仔細觀察過羅恩和他定期輪換的性伴侶,然後猜測"性"這種東西大約和個人情感完全無關,只是一種生理上的慰藉。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然後分開,也不去在意他們第二天是否會去找別人—她覺得這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才對。

  她此前一直認為,如果她和馬爾福之間走到了那一步,她可以做到完全無動於衷。只要她保持足夠的理性,就能讓整個過程與個人情感相互孤立。只要仰面躺下,任思緒隨意飄忽就行—幾百年來,女人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但是她錯了。

  親吻德拉科,被他撫摸,是她經歷過的最能觸動她個人情感的事。它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一種渴望;此刻她獨自站在街上,發現自己竟然希望能再度體驗一次。

  那種感覺是神聖的。不是什麼戰略需要,也並非無關個人情感。是她主動探身去吻了他—一個對她感興趣的人;一個在無邊的孤獨中與她同病相憐的人;一個能理解她所陷入的黑暗世界的人;一個不會因為她想不惜一切代價贏得戰爭而生氣的人。

  她希望這一切對他來說也同樣意義深遠。但她意識到,或許在他看來並非如此,這讓她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碎裂開來。也許他和羅恩一樣;也許這真的只不過是生理上的事情。

  可是對她來說,一切卻不會、也不可能僅限於生理。這一事實不公平得近乎殘忍。然而最糟糕的是,即便如此,她仍舊渴望著它。

  她感到一陣空虛,覺得身體和情感都背叛了自己。

  她再也不想接近德拉科。她覺得每次見到他都只會帶來痛苦。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然而她還是想要他觸碰她,想要他的手指纏著她的頭發,想要他的手掌沿著她身體的輪廓摩挲,想要感覺到她回吻他時他貼著她的嘴唇喘息。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要過這些,可是現在它已經發生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回避,不知道該如何讓它停止。這不是那種她能夠輕易封存於意識之中的渴望。

  它蟄伏在更深的地方。

  但這不重要。她是否真的再也不想見到他,這也不重要。她的感受同樣不重要。她的感受從來就不重要。反正,指令永遠還是一樣的:保持住他的興趣,讓他忠誠。

  她咽下魔藥和嘔吐物殘留的苦澀余味,返回了格裡莫廣場十二號。

  "真是見鬼,赫敏!"她走進門的一剎那便聽到了羅恩的驚呼。

  他和其他失眠的人們一起坐在客廳裡。

  她困惑地看著他。

  "你的頭發怎麼回事?"他問道。

  她抬起手,這才發現頭發凌亂不堪地披在身上。

  "我摔進荊棘叢了。"她立刻扯謊。

  "你看起來就像是和貓狸子打了一架,最後還輸了。"羅恩調侃地說道。

  赫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羅恩又盯著她看了一分鐘,然後才再度開口:"我都忘了它原本是這個樣子的了。其實你現在梳的辮子很漂亮。"

  赫敏虛弱地朝他笑了笑,覺得自己的下巴在微微顫抖。

  "是啊。我還是把它綁回去的好。"她說道。"現在這副樣子,我真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尤其不想談論她的頭發。

  她匆匆上樓到浴室裡衝澡。她用力地擦洗著自己,試圖洗淨德拉科那雙手留下的任何有形記憶。流水滾燙,她卻貪戀這種溫度,不舍得把它關掉。淋浴完後,她仍舊站在原地,任由分分秒秒不斷流逝,浪費著她本就不夠用的時間。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哭。那只是花灑噴出的水花,留在她臉上只不過是水而已。

  她用毛巾草草擦了擦頭發,便迅速編成了兩條緊緊的法式辮子,盤在頸後。干淨利落,沒有一絲碎發。

  她正在儲藏室裡清點魔藥庫存時,金斯萊找到了她。

  "格蘭傑,貝殼小屋那邊需要你過去一趟。"

  赫敏愣了一瞬,隨即轉身在地板上一只毫不起眼的箱子上面畫了一道如尼符文。箱蓋啪地一聲打開。她從中拿出一個小皮包,掀開來快速地檢查了一下包中的用品。

  "我准備好了。"她努力平息著自己飛快的心跳和胃裡冷顫打結的感覺。

  金斯萊領著她穿過房子,從正門幻影移形離開。

  再次落地時,他們並不在貝殼小屋。赫敏也早就知道他們不會去那兒。

  他們站在一處狹窄的洞口前。金斯萊走上前,敲了敲洞口旁邊的一塊大圓石。

  赫敏腳下的地面開始旋轉,漸漸出現了一道通向地下的樓梯。她盯著下方看了一會兒,抿緊雙唇,然後走了下去。

  加布麗·德拉庫爾站在樓梯底下,美得不可方物。

  "赫敏,我又抓到了一個!"她得意地喊道,"他沒有標記,但我覺得他應該很重要,因為他真的很難纏。"

  加布麗不久前才加入英國抵抗軍。在伏地魔終於掌控了法國後,她是法國抵抗軍中少數逃到歐洲其他地方的成員之一。她的朋友和同學們全部死在了食死徒的手下,於是她帶著滿腔怒火來到英國,意欲復仇。

  金斯萊並沒有正式讓加布麗成為英國抵抗軍或鳳凰社的成員,而是讓她加入了他的秘密偵察小隊。就連大多數鳳凰社成員都對這支秘密隊伍一無所知。

  這些被金斯萊招至麾下的隊員們分散在歐洲各地收集情報。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有權自由行動。金斯萊只給他們下達模糊的指示,並在獲取信息的手段方面賦予他們極大的自主選擇空間。只要情報可靠,他就不會去限制或質疑他們的方法。

  偵查組員們會把他們抓來的目標帶回據點關押起來,赫敏會被叫來為俘虜們進行必要的治療,然後他們會被喂下活地獄湯劑進入假死狀態。

  加布麗在情報收集方面極具天賦。她利用自己媚娃血統與生俱來的魅惑能力,將她的目標誘騙到一處她可以隨心所欲進行審問的地方。除了俘虜,她也常常會帶回更多的信息。

  赫敏懷疑,加布麗的大多數目標都死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確信他們已經毫無價值。這位年輕的法國女孩的眼中總是帶著一種冷酷的勝利神情,卻難掩那些她遭受過的、以及親手制造出的痛苦。少女的面容精致美麗,卻總是穿著長袖,仔細地將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全部遮蓋起來。

  而一旦加布麗把某個目標帶回來,那就意味著她沒能靠自己的能力徹底擊垮他。這種情況下,她就只好放棄,讓金斯萊和穆迪用那些傳統審訊方法—攝神取念術、吐真劑、心理施壓—來對付那些俘虜。

  每當金斯萊帶赫敏來到這處海邊的洞穴前時,她都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她鼓起勇氣,做好了准備。

  她推開前方的門,看見一個年輕人被牢牢綁在椅子裡。他腳下的地板上有好幾灘鮮血。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把皮包放在桌子上,打開,拿出各種醫療用品擺放整齊。一切就緒後,她朝椅子上的年輕人走近一步,施了一道診斷咒。

  沒有什麼嚴重的傷。也沒有什麼致命的傷。但是在大量神經密集的部位卻有著許多細小的傷口,主要集中在他的手上,以及—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生殖器上。

  他並沒有失去意識,只是刻意無視了赫敏。這很正常。

  赫敏的工作是在金斯萊開始審訊前治好他的傷。這與其說是一種禮待,不如說是在俘虜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焦慮不安時,再給他們施加的一種額外折磨。

  偶爾,這種恐懼足以使他們在她治療的過程中就陷入崩潰,開始把他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赫敏。

  赫敏第一次被帶來此處,發現鳳凰社默許對戰俘進行嚴刑拷打時,她被激怒了。同樣是使用黑魔法,自衛和折磨他人也是有區別的—區別大了去了。而她同意為他們治療,就意味著她也成了幫凶。

  面對她的良心譴責,金斯萊不為所動。畢竟除了她,鳳凰社沒有其他成員有能力治愈這些傷。如果赫敏拒絕,那些俘虜就只會被灌下活地獄湯劑,帶著一身傷進入假死狀態。

  她曾多次試圖勸阻金斯萊不要給那些偵查隊員們過大的自由行事權限,還提出可以熬制更多的吐真劑來當做審訊手段。而他只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偵察隊員們真正想要的不是吐真劑,而是復仇。通過招募這些人,他只需盡可能有效地把他們想要復仇的心轉化成行動。鳳凰社需要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的間諜,而不是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畏縮不前的懦夫。

  他提醒她,他們需要情報,而那些被食死徒抓住的抵抗軍成員只會遭受比這可怕百倍的折磨—說得好像赫敏需要他來提醒似的,那些從監獄裡被救回來的幸存者們可都是由赫敏親手治療的。

  但每次她被帶來這裡,治療那些被偵察隊員抓獲的俘虜時,她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配合"是否會讓更多的人受到折磨。

  就算他們是食死徒,在戰場上直接殺死他們和殘忍折磨他們也完全是兩回事。

  "我要先治好你的手。"她柔聲對椅子上的男人說。

  她在椅子邊跪下,伸出一只手輕輕從下方抬起他的右手,托到光線下。

  她飛快朝鎮痛劑施了一道霧化咒語,用魔杖牽引著薄霧繞過男人的手指。他的每一處甲床都有許多尖針反復扎刺留下的小孔。

  鎮痛劑被完全吸收後,她將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裡,開始施咒治療組織損傷。

  當她治好他的第三根手指時,他開口了。

  "我認得你。"他抬起了頭。

  她目光向上瞥了他一眼。他看起來略微有些眼熟,身材結實,滿臉蓄著胡子,雙手和胳膊上的體毛濃密。

  "你是波特的泥巴種婊子。"

  赫敏揚起一側眉毛,繼續治療下一根手指。

  "你倒是真的長開了。"他斜眼看著她。"我從沒想過像你那一頭瘋毛最後會變成這樣。"

  赫敏沒有理他。

  "格蘭傑,對吧?我之後得告訴其他人我見過你了。我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

  他身體前傾向她湊了過去,直到他的臉離她那麼近,近到令人不安。

  "告訴你個秘密,泥巴種,"他低聲說,"你們會輸的。然後,當你們慘敗之後,我會慢慢地殺了那個金頭發的婊子,慢到讓她自己開口求我殺了她。"

  赫敏仍舊沒有理他,繼續治療他手掌上被剃刀劃破的傷口。

  右手的治療結束後,她開始轉向他的左手。一想到手部治療遲早會結束,她就感到害怕,但最終,她在他手上再也找不出可以治療的傷口了,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回避了。

  "我需要你靠後坐好—如果你想讓我治好你的生殖器的話。"她強迫自己語調平平地說出這句話。

  她感到渾身冰冷,胃部痛苦地扭曲著。她不知道自己之後還能不能正常消化食物。

  他向後靠上椅背,打開了膝蓋,表情滿是戲虐與嘲諷,仿佛他才是那個掌控一切的人。

  她真的很想一道昏迷咒朝他甩過去。

  但她知道自己應該在治療俘虜的時候讓他們保持清醒。這是金斯萊所運用的心理學技巧之一。

  她揮了揮魔杖解開扣子,然後伸手解開他的褲子。

  加布麗用某種精心鍛造的利刃在他的陰莖根部刻了些文字。赫敏無法透過參差不齊的切口看清那些法語。有那麼一瞬間,她非常感激那不是如尼符文。

  然後她開始專心治療。

  她決心盡量不去碰他,但這就需要她更加精細地完成魔杖動作。她清理了鮮血,施了一道溫和的清潔咒。

  年輕男人第一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她從一只小瓶裡吸出莫特拉鼠汁,輕揮魔杖塗在傷口上。這次的動作並沒有那麼精確溫和,但赫敏拒絕讓自己去在意。

  赫敏低聲念了治療咒,又做了第二次診斷。他體內有大量酒精—可能是加布麗為了接近他所使用的手段之一。赫敏拿出一小瓶醒酒劑倒進了他的喉嚨。他大概是認出了她喂給他的藥劑,所以並沒有像她所預計的那樣掙扎抗拒。

  爾後她退後一步,打量著他。

  他也抬頭盯著她。她又伸手從包裡拿出一小瓶解酒藥灌進他嘴裡。

  他把魔藥咽了下去,隨後朝她冷笑一聲。

  "幫我身上打幾個補丁,好准備再來第二輪?"他猜測道。"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奉行不殺戮政策的軟心腸'老好人'呢。"

  赫敏對他微微一笑—這是她從馬爾福那裡學來的笑容。

  "我們不會殺你的。"

  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身後的門關上時,她在原地佇立了片刻,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該死的婊子。

  先前第一次喝醉的時候,她對馬爾福說謊了—她的體面早已蕩然無存。戰爭已經把它毀得一絲不剩。

  她如今唯一剩下的就是決心—保護羅恩和哈利的決心;贏得戰爭的決心。

  為此,她可以爬過屍山血海,可以為了換取情報而出賣自己,如果有必要的話,她甚至可以把德拉科·馬爾福的心髒挖出來。

  當她的朋友們終於得到了永久的安寧與和平的那天,她將會平靜地站在金斯萊和穆迪身邊,默默接受她應得的詛咒。


第42章 往事·十七

  特別感謝校對君的高中語文老師為本章內容答疑解惑。

  2002年,八月

  赫敏坐在沙灘的一塊岩石上,等待著金斯萊叫她回去喂俘虜喝下活地獄湯劑。她坐在那裡,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找尋著任何她可能錯過的東西。

  經過昨晚發生的一切,她斷定德拉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被她吸引了。畢竟,他說她"迷人",把她比作"墓地裡的玫瑰",還說自己"措手不及"。她輕輕一哼,心想要不是他當時正喝著當晚的第三瓶火焰威士忌,他還會不會承認這種事。

  他的生活中並沒有什麼親密關系。不管她的身體對他來說是否符合"有吸引力"的一般標准,在感情方面,他在她面前都是脆弱的。

  她也認為,他們昨晚沒有發生性關系可能是最好的一種局面。

  現在,他的興趣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一旦燒得太旺,她就必須控制勢頭。既然她已經吸引了他的注意—這一點似乎是不可否認的—她就得謹慎行事。關鍵在於,要小心地把他的興趣培養成某種他無法自控的東西—某種他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某種讓他對之渴望到勝過一切的東西。

  她得徐徐圖之。

  德拉科非常有耐心。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願意說謊、操縱、殺人、爬到任何必要的位置。復仇—贖罪,又或者是任何促使他與鳳凰社結盟的動機—是他願意為之等待的東西;為了它,他心甘情願忍受痛苦,做出犧牲,直到終有一天達成目的。

  試圖把他的野心抱負和隱匿偏執導向她自己,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冒險。正如西弗勒斯所說,她既有可能借此拯救鳳凰社,也同樣有可能將它徹底摧毀。

  她只要一想到這裡就感到驚恐,胸膛緊繃起來,仿佛呼吸被海風偷走了一般。她把頭埋在雙膝之間,強迫自己慢慢吸氣。

  她能做到。她能做到,因為她必須這麼做;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能贏得這場戰爭。

  直到昨晚之前,那種認為她能夠操控他的想法充其量還只是一種妄想和理論。

  直到她感覺自己被卷入了馬爾福那肆無忌憚的關注所形成的暗流之前,那種自以為能利用自己的—"情感上的親密"來換取戰爭勝利的想法,似乎還根本就是荒謬的。

  他太過克制了,就算是喝醉了也一樣。甚至連吻她的時候也不例外。他沒有衝動,也沒有過於急切。他的情欲並沒有直接爆發出來。相反,那更像是一團悶悶燃燒著的火焰,一種在暗中生長、在地底燃燒的烈火,蔓延著,等待著,直到熊熊升起,將地面的世界燃燒殆盡。她懷疑,他對某些事情的欲望甚至比他自己所意識到的還要強烈得多。

  她在心裡仔細地籌劃著下一步行動。

  下次見到她時,他會更加謹慎。他可能會試圖強迫她遠離自己,並重新拉開距離。這也許會對赫敏有利。

  畢竟,還有什麼是比禁果更大的誘惑?他越是想著她—想著要在她身邊謹慎小心,想著他不應該占有她—她就會越吸引他,他就會越想要她。

  至於她自己也同樣想要他的這一事實…

  赫敏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咬著拇指的指甲。

  她也會利用這個事實的。如果這種緊張的關系對於雙方來說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他就更難克制自己了。反正她也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去假裝。她太缺乏經驗了,所以她才會把自己所感受到的渴望也包含在她的"表演"裡。

  她對著自己苦笑了一下。

  為了贏得這場戰爭,她連自己的靈魂都不惜出賣。因此,把自己的感情當作籌碼應該更容易才對。

  "應該"…

  不知為什麼,現在就算是找借口去合理化一些事情,也並不總能阻止它們帶來的傷害和痛苦。

  岩石尖銳的碰撞摩擦聲拽回了她的思緒。她轉過身,見比爾正朝她走來。

  "金斯萊派我來找你,他那邊結束了。"比爾說。

  赫敏抬頭望著他。戰爭讓這位韋斯萊家的長子滄桑了許多。曾經那個自信鮮活、沉穩冷靜的解咒員已經被時間磨成了一個滿臉嚴肅而憂郁的男人。

  亞瑟被盧修斯的詛咒擊中時,比爾正在和他一起執行任務。自那之後,他心中的某種東西就被內疚感深深壓抑。他在工作中冷酷、可靠、機械,彷佛生活裡只剩下了工作。赫敏偶爾就詛咒研究的問題請教他時,他從不閑談,不開玩笑,也不隨意發表評論。就連西弗勒斯給人的感覺都比他更親近些。

  赫敏站起來跟在他身後,沿著海灘走向洞穴。忽然,比爾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赫敏等著他開口。

  "加布麗—"比爾剛開口便又猶豫了。"芙蓉很擔心她。"

  赫敏沒有答話。她不知道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情,自己能說些什麼。

  "她到底在做些什麼?"比爾問。

  "她攔截了湯姆派往歐洲其他地方的信使。"赫敏小心地措辭。

  "這我知道。但她是怎麼攔截的?"

  "她沒告訴過我。"赫敏說。"你得直接問她或者金斯萊。"

  "我猜她跟那些人上床了。"比爾突然說道。他臉上的表情生硬得彷佛是石頭雕刻出來的一樣。"我猜,她應該是先和那些人上床,然後趁他們睡著的時候把他們綁起來,折磨他們。"

  赫敏抿緊雙唇,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沉默了許久之後,她終於說道。"我只負責治療她帶回來的俘虜。至於她具體用了什麼方法,我也不知道。"

  比爾明顯地繃緊了下巴。"需要治療的地方很多嗎?"

  赫敏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抬手擦了擦鼻子。

  "沒有什麼永久性損傷。"她輕聲說。

  比爾默默地站在原地,片刻後轉身繼續向前走。赫敏跟著他回到洞穴前,走下樓梯。

  她走進房間時,俘虜仍處於吐真劑的藥效影響之下。他癱坐在椅子上,腦袋聳拉在一邊。

  赫敏走上前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我們會贏—會贏的。而你們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們所有人都會死…"他在呼吸的間隙裡低聲喃喃。赫敏檢查了診斷結果,發現金斯萊在用了吐真劑的同時還讓他服下了某種致幻魔藥。她目光銳利地看向正在伏案寫著筆記的金斯萊。

  "這些魔藥的化學反應會導致永久性的狂躁和強迫行為,"她指責道。"你應該事先問我一下。"

  金斯萊抬頭看了她一眼。

  "我已經咨詢過另一位魔藥師了。"他平靜地回答。"審訊並非你的專長。這個俘虜懂得大腦封閉術,所以需要對他采取額外措施。"

  赫敏咬著舌頭,轉過身來查看椅子上的男人。診斷結果顯示他的大腦出現了重度發炎的跡像。她低聲咒罵了一句,在包裡翻來翻去,想找出什麼能夠消除這些症狀的東西。這種炎症不是常見反應,她那備滿魔藥的儲藏室也不在此處,所以選擇非常有限。

  一番思考後,她想出了辦法:經過蒸餾的比利威格螫針黏液混合一滴嚏根草糖漿,可以讓大腦冷卻降溫。她迅速將兩種原料混合在一個小瓶中,然後扶著那名俘虜的頭向後傾斜,好讓他服藥。

  他的眼白向後翻著。當她把藥瓶湊到他的嘴邊時,他緊緊閉上了眼睛和嘴巴。

  "喝吧。"赫敏柔聲說。"這會讓你的腦袋舒服些。"

  他睜開一只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睜開了另一只眼。她看著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我記得你,"他說,"你是波特的婊子。"

  "你得服下這個,否則會有腦損傷的危險。"赫敏對他的侮辱不為所動。

  他張開嘴,喝下了魔藥,隨後發出一陣低嘶,輕輕搖了搖頭。赫敏重新施了一道診斷咒,看到炎症迅速消失。

  她又回頭看了看他的臉,發現他的瞳孔已經縮回成了虹膜中央的一處小點。他的目光仍然緊緊地盯著赫敏,眼神卻越來越不安。

  "你感覺怎麼樣?"她問。

  "冷…我的腦子感覺很冷,但一看到你,我身上就暖起來了。"他的語調呆滯而含糊。

  他突然猛地向前一撲。赫敏迅速後退,他的牙齒"啪"地咬合在一起,隨即大笑了一聲。

  "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狼人嗎?"她尖聲問道。這是一句反問,倘若病人真有狂狼症,診斷讀數會清晰明了地顯示出來。

  他竊笑起來,臉上還是那副被吐真劑藥效弄得暈頭轉向的表情,但眼睛仍然緊盯著赫敏。

  "我不是狼人。但我會記住你的。"他說。"就算你們輸了,我也會記住你的。那個金發婊子,我會殺了她。但是至於你,我想我會問問黑魔王能不能把你留給我。他只不過是可能想讓你活下去,而我將會讓你活下去。"

  他目露貪婪,目光一寸一寸地掃視著赫敏,讓她禁不住顫抖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自己治好了他的腦部炎症。她確實快速麻利地中和了致幻魔藥的藥效,但可能其中出了點差錯,她之前擔心過的強迫傾向已然顯現,似乎還好巧不巧地導向了她自己。

  "夠了,蒙塔古!"金斯萊厲聲喝道,站起身走了過來。

  赫敏再次掃了一眼那個俘虜,終於認出他來了。格雷厄姆·蒙塔古。也是霍格沃茨的學生,比她高幾屆。

  "我們已經從他嘴裡問出所有我們需要的消息了。"金斯萊邊說邊收拾起幾卷羊皮紙。"你可以把他放倒了。"

  赫敏點點頭,朝蒙塔古射出一道昏迷咒。他向後癱倒的那一刻,眼睛仍緊盯著她的臉。

  當她准備好給他灌下魔藥讓他進入假死狀態時,她安慰自己說,即使最終鳳凰社輸了,這處洞穴也不太可能被人發現。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喂蒙塔古灌下活地獄湯劑後,赫敏把他交給比爾,然後返回了格裡莫廣場。

  晚上,赫敏來到棚屋時,發現德拉科沒有留下寫有情報的羊皮紙。她站在屋子裡等了幾分鐘,想知道他今晚會不會出現,讓她檢查疤痕組織的情況。

  獨自等待了十分鐘後,她離開了。

  她不確定他這是什麼意思。也可能的確沒有什麼新消息,但她心中的擔憂就是無法消散。她擔心這就是今天早上她所作所為的報應。她盡量不讓這件事對自己造成壓力,並安慰自己:要是真有什麼緊急情況,他早就已經告訴她了。

  不再需要每天晚上治療德拉科,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計劃陷入了停滯。她發現自己經常想起他。而且這種"想"無關戰略。她只是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想知道他背上的傷疤有沒有讓他生氣惱怒。

  她不斷地重新評估分析著他們的接吻過程及其後果,直到她覺得自己有點發瘋了。

  她沒有辦法得出任何結論,這讓她感到心煩意亂。整整一周,她發現自己很難集中精力,也難以入睡。

  她已經放棄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了。哈利通常整晚都和金妮呆在那裡。不過,哈利和金妮在一起的時候居然可以安然入眠—這效果堪稱卓著。他的情緒已經連續好幾年沒有這麼穩定過了,最近的夜晚,赫敏也很少在客廳裡遇到他。這些自鄧布利多死後折磨了他多年的壓力,似乎頭一次得到了緩解。

  赫敏開始在她能找到的任何一張空床上或訓練房裡睡覺。她堅持鍛煉,一心想要增強自己的耐力。

  又一個周二到來的時候,她非常緊張。幻影移形去棚屋前,她還特意服下了一瓶緩和劑。她不知道這次德拉科會做什麼。

  來到棚屋後,她站在屋內等待著,腳掌無意識地敲著地面。然後她忽然發現桌上放著一卷羊皮紙。

  她盯著它瞧了片刻,走上前拿起來展開。情報裡寫著食死徒即將在下周進行的突擊搜查,還有詛咒的反咒信息。

  並沒有針對赫敏的內容。

  —並沒有她所期待的、他會留給她的私人便條。

  她輕輕嘆了口氣,離開了棚屋。

  整個八月剩下的日子裡,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為此感到萬分焦慮。兩人之間這種刻意、持續的沉默,宛如螞蟻噬咬肌膚一般折磨著她。她不斷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不斷質疑自己的結論,又不斷得出新的結論。也許她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也許他就是在故意躲她,因為他害怕她再以那種方式誘惑他。

  她左思右想,卻無法真正下定論。這一切究竟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

  而最糟糕的是,她想念他。她不太願意對自己承認這一點,但她無法不去承認。為他治傷、與他交流,都已然成為她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而這一切戛然而止,留給她的只有一種深刻的缺失感。原本,她能經常與之見面的人就並不算多。

  她不斷地回想著他們過去的互動,不斷地重新評價他這個人,以及他所有的行為。她困擾不已,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需要他繼續幫助鳳凰社。

  她也需要研究他、分析他。這是她的工作。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需要想念他—她堅定地告訴自己。這完全是她個人情感上的敗筆。

  九月來臨。而他每次仍然只是留下一卷羊皮紙,從未現身。

  赫敏開始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然,他的做法確實很聰明。倘若易地而處,她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事。可即便認識到這一點,也無法解決"她該怎麼辦"這個問題。

  她只能懷揣著越來越渺茫的希望,在每次的例行采藥後來到棚屋。

  正如馬爾福警告過她的那樣,英格蘭越來越多的鄉野山林都被添設了反幻影移形保護咒。幾周以來,赫敏一直盡量避開那些地方,到其他目的地去采藥。然而最終,保護咒的屏障覆蓋了她所有的采藥地點。她也盡力找到了幾處新的地點,但有某些關鍵的原料,她仍無法采集到足夠的數量。

  在手頭的白鮮終於用完後,她放棄了繼續避開那些地方,孤身冒險進入了一片設有保護咒的森林。她第一時間施放了所有她知道的檢測咒語,並時刻保持警惕。當她正在她所找到的第三處大片白鮮叢中采集的時候,森林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她立刻收起所有東西,然後飛快轉身,向四面八方重新施放檢測咒。然而沒有任何反應。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此刻,她距離反幻影移形區域的邊緣足足有一百英尺遠。她平靜地朝邊緣處走去,盡量不流露出一點異色。她一手拿著銀刀,一手拿著魔杖,小心翼翼地穿過蕨叢。

  那些東西正等待著,一直等到她離保護咒邊緣足夠近、感覺到了逃離的希望的時候。

  剃刀般鋒利的牙齒突然咬進了她的右腿後部。她低低尖叫了一聲,扭頭便發現一只不知何時從黑暗中躥出的蓋特拉西[1]幽靈犬咬傷了她的小腿。

  "熒光閃爍!"她厲聲念出咒語,那只巨犬便立刻松開了她的腿。赫敏沒有停下來檢查傷勢,而是舉高魔杖,尋找其他生物的位置。蓋特拉西喜歡成群活動。

  而且通常來說,它們對成年人類的攻擊性並不算強。

  正當她小心翼翼地轉身查看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從頭頂的樹上直直撲了下來砸在她身上。她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到那只吸血鬼蒼白的皮膚和細長的尖牙,就被它擊倒在地。吸血鬼用手抓住了她那只抓著魔杖的手的手腕,把她死死按在地上,尖牙立刻扎進了她的肩。

  赫敏想也沒想,猛地揮起那只唯一自由的手,將她用來采藥的銀刀刺進了吸血鬼的太陽穴,隨後掙脫了束縛。她立刻站起來,飛快地跑過了保護咒屏障。

  再次落地時,她差點癱倒在懷特克洛夫特那條小河的中央。

  這可不是什麼理想的幻影移形目的地。她茫然地環視了一下四周,不明白為什麼她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會是這裡。她仍在大量出血。吸血鬼的尖牙在第一次接觸時就向她的血液中注入了抗凝血毒液,赫敏從它身下掙脫時又嚴重地撕裂了肩膀。當她站起來試圖弄清自己具體方位的時候,她的整個肩膀都已經鮮血淋漓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那裡的出血量也不小。

  她沒有力氣再幻影移形了。

  一輛汽車從橋頭開了過來。赫敏笨拙地躲進橋下,直到汽車完全駛過橋面。她身邊確實有能夠治愈自己的藥品,但她並不喜歡在昏暗無光的橋底做這件事。

  她看了一眼腕表。現在離她應該去取德拉科信件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她嘆了口氣。他也很有可能提前一晚就把羊皮紙留在那裡了。

  她對自己施了一道幻身咒,用力壓住肩上的傷口以減緩流血速度,一瘸一拐地朝棚屋走去。

  如她所料—當她推開門的時候,羊皮紙已經安然躺在桌子上了。她微微翻了個白眼,用那只血跡相對較少的手把羊皮紙塞進了背包。

  赫敏重重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給自己施了診斷咒。她已經失血過多,如果不盡快止血,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開始頭暈。她從急救藥箱中拿出一卷繃帶,用咒語讓它緊緊纏上自己的小腿。她必須先處理肩部的傷口。

  她扭著脖子,試圖看到傷口的確切位置,但這個動作卻扯到了傷口。她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嘶,隨後變出了一面鏡子。吸血鬼留下的傷口在她的肩頸之間。當她掙脫時,尖牙又在鎖骨上劃出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離頸靜脈和頸動脈只差毫釐。

  赫敏割開襯衫,施了一道清潔咒,笨拙地對著鏡中左右顛倒的映像開始治療。她用手指捏碎新鮮的白鮮葉子塞進傷口裡。新鮮白鮮的效果並不好,尤其是整片的白鮮葉,但她此刻並沒有藥杵。她一邊繼續處理傷口,一邊口嚼了幾片白鮮葉。

  她一只手抓著襯衫,攥成一團按壓住傷口,另一只手開始配制一種可以起凝血作用的口服藥劑。她現在無法熬制魔藥,但她的包裡有蓍草和莫特拉鼠汁。她熟練地揮了幾下魔杖,不同的原料迅速混合在一起,她立刻把藥吞了下去。過了一分鐘,她肩膀的流血情況開始好轉。

  她渾身是血,下方的地板上也積了一灘相當大的血泊。但她沒有理會。等治好了傷,她自然會把棚屋打掃干淨的。

  她對著鏡子把傷口裡的白鮮葉拔了出來,又施了一道清潔咒,重新評估了傷勢。吸血鬼的咬傷至少有一項好處,那就是容易愈合,也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她從靠近鎖骨的地方,也就是撕裂傷口最淺的地方開始,低聲念咒縫合皮膚。

  她的動作剛進行到一半,德拉科突然幻影移形出現在房間裡。

  看到她的樣子,他的臉色似乎有些發白。赫敏卻雙頰一紅,緊接著就後悔剛才把襯衫割開了。隨後她又哼了一聲,因為此刻她渾身血紅—除非德拉科有某種奇怪的癖好,否則他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她的衣著。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然後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之前在采藥。"赫敏冷淡地回答。她的視線重新移回到鏡中的自己,繼續治療。"抱歉。我走之前會把地板打掃干淨的。"

  "你還好嗎?"他問。

  赫敏突然大笑了起來。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像這次一般離死亡那麼近了。此刻,她還在因為失血的緣故而有些暈眩,她的血還在不斷地滴在他這間破爛棚屋的地板上,而他卻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這在她看來實在是好笑得有點怪異。

  "噢,不好。"她答道。"但這些傷沒有什麼是我治不好的。"

  德拉科明顯生氣了。

  "我告訴過你要小心。"他最後說。

  "我一直都很小心。"她方才的愉悅忽然消失了。他曾說過會教她如何保護自己,但在她治好他的傷之後,他卻拒絕再看她一眼。"但你也知道,現在全英格蘭都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而我的白鮮已經用完了。對我們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藥品。我采藥的時候從沒忘記施檢測咒,一感覺到有任何異樣就盡快離開。但就像你說的,我能活到現在完全是靠命運的仁慈。"她的聲音變得苦澀起來。"看來我的運氣要到頭了。"

  "那到底為什麼不像個正常人一樣去買呢?"他問得好像她是個白痴一樣。

  "因為,"赫敏的聲音緊繃,帶著一絲尖銳的嘲諷,"我是個眾所周知的恐怖分子。可能你已經忘了。以及—"她打了個嗝,"—我已經一點錢—也沒有了。"

  他沉默了下來,只是站在原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發生什麼事了?"他又一次問道。

  "我當時在漢普郡[2]采藥。森林突然變得很安靜,所以我施了檢測咒,但沒有任何反應。不過我還是決定立刻離開。就在我快走到保護咒邊緣的時候,一只蓋特拉西突然咬傷了我。我剛把它趕走,又有一只吸血鬼襲擊了我。我殺了它,然後幻影移形逃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懷特克洛夫特。我也不想的。但我已經失血過多,不能再次幻影移形—白鮮香精用完了,沒有白鮮葉我也無法配制補血藥。所以我只能來這裡自己動手治療。"

  赫敏的聲音已經顫抖不止,幾乎要哭出來。當她親口講述剛剛發生的這一切的時候,事情突然變得不再有趣,而是開始變得痛苦、恐怖,甚至讓她仿佛再次經歷了一遍。

  她只差一點就會在森林裡孤獨地死去,甚至沒有人知道要去哪裡找她,而當他們想到的時候,也許她的屍骨都已經涼了。想到這些,她的呼吸開始越來越急促。

  她閉上嘴巴,努力平復呼吸,打了幾次嗝。

  "我覺得我要休克了。"她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小得詭異,像個年幼的孩子。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她很想哭,但她拒絕讓自己哭出來。她已經在馬爾福面前哭過好幾次了。她不想讓他覺得她是那種遇到什麼事都會哭的人。

  她也很生氣,因為他現在正站在那裡。他明明有無數時間可以現身,卻偏偏選在此刻。她真希望自己當時幻影移形去了別的地方。

  "我不會死的。鳳凰社也不會有危機。所以你可以走了。我會在離開之前把所有地方都收拾干淨,你甚至都不會意識到我來過這裡。"她說。

  從戰略上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話,但她就是不想看到他。他先是吻了她,然後又罵她是婊子。他讓她花幾個星期的時間來治療他,卻只在喝醉的時候向她道謝,然後又在清醒後的一瞬間立刻告訴她他打算去找別的治療師。

  然後他又拒絕出現。

  他讓她像個白痴一樣想念他,而他可能早就和那些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胸大腰細、身材火辣的妓女尋歡作樂去了。

  她討厭他。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渾身是血、歇斯底裡、精神受創的樣子。

  為什麼每當她想要讓他走開、留她獨處的時候,他就是不願意成全她?

  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來,對著鏡子治療肩上的傷。他則一直站在那裡,注視著她。

  傷口幾分鐘後便愈合了,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疤痕。只要再塗上一些白鮮,它們就會褪色。

  她將另外一把椅子召喚到身邊,蹺起右腳,開始解腿上的繃帶。然後她割開膝蓋處牛仔褲的布料,丟進地上的血泊裡,堆那團襯衫的旁邊。

  她仔細檢查著蓋特拉西的咬痕。從這個角度很難看清小腿背後的所有傷口。她扭了扭臀部,以便看得更清楚。腿上有兩道較長的劃傷和幾處刺傷。她朝那裡施了一道清潔咒,清除了全部血跡。傷口都不是很深。她不覺得自己會留下疤痕。

  她很快就把這些傷口全部治愈了。

  抬起頭的瞬間,整個房間似乎都在她眼前旋轉。她向後靠上椅背,合上雙眼休息了一會兒。隨後她重新睜開眼睛,又對自己施了一道診斷咒。她的失血量大約有一品脫出頭,這本應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她的體重過輕,這一數字已經超過了她血容量的百分之十五。

  她對著診斷結果眨了幾下眼睛,然後變出了一杯水。她的嘴唇已經有些發麻了。

  她在包裡一通翻找,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食物,結果發現了一塊她根本不記得什麼時候塞進包裡的早餐燕麥棒。她喝了一口水,開始吃東西,同時固執地無視德拉科的存在。他仍舊是先前的樣子:站在原地,注視著她。

  喝完第三杯水、吃完整塊燕麥棒後,她惱怒地抬頭瞥了他一眼。

  "我得在這裡再待上一會兒才能幻影移形。"她瞪著他說。

  "你為什麼不能幻影移形?"他問。

  她瞪了他一會兒,隨後指了指地板。

  "因為失血。我之前被迫從橋邊一路走過來。可能一路上都有我的血跡。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安全屋裡的白鮮已經用完了,所以我的急救箱裡沒有補血藥。我必須等到感覺足夠穩定之後才能幻影移形。要是我現在站起來,可能會直接暈倒。"

  德拉科的臉似乎因為憤怒而越來越蒼白。他不停地咬緊又松開下巴,像極了處於爆發邊緣時的羅恩。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像對她的存在充滿著怨恨。

  他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曾對她有過的任何短暫的興趣。她一直在想念他,渴望見到他,而他似乎在過去的六周裡一直回想著他對她的恨:他一直都恨她;作為一個泥巴種,她只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是對他的一種冒犯。

  他大腦封閉術的造詣遠在她之上。

  她必須向穆迪坦白,她走錯了棋,導致任務徹底失敗了。

  她嘴唇顫抖著,移開目光,開始熟練地清理地板上的血跡。襯衫上的血污已經清理不掉了,於是她就干脆一揮魔杖讓它直接消失,甚至都沒有試圖去修補它。

  她抬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馬爾福已經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離開了。她的嘴唇扭曲起來。她不知道他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響就幻影移形。

  現在他真的離開了。可她發現自己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感到傷心欲絕。她使勁搖了搖頭,只允許自己極輕地抽泣了一聲,然後繼續清理地面。

  打掃結束後,她在包裡翻找著,看看有什麼可以用來變成襯衫的東西。這時他突然再次現身。

  "補血藥。"他一邊冷冰冰地說,一邊把一只小瓶遞給她。

  她低頭看著瓶子,認出了標簽上西弗勒斯尖細的筆跡。她拔開瓶塞,吞下了魔藥。

  房間立刻停止了旋轉,她的嘴唇不也再感到發麻。

  "謝謝。"她說完,把一塊布變成了一件白色的T恤,又用除垢咒清理了自己的肩膀、手臂和身體,再把T恤穿上。接著,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收進包裡,起身准備離開。

  "看見了嗎?"她指著地板說。"我從沒來過這裡。"

  她走屋門,而他仍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1] Gytrash. 一種體型巨大、形似犬類的幽靈生物,尾巴分叉。常出沒於英國各地的山林中,例如蘇格蘭的禁林和英格蘭的新森林(New Forest),奔跑速度極快。

  [2] Hampshire. 位於英格蘭東南部。


第43章 往事·十八

  2002年,九月

  這一個周二,赫敏來到棚屋時,並沒有看見羊皮紙。

  不僅如此,就連桌子和椅子也不見了。房間裡原本僅剩的那一點點家具都消失了。

  她的胃沉了下去,感覺到門把手在她手裡嘎吱作響。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原先所在的地方,希望羊皮紙會突然出現。隨後她又掃視著屋內的各處。也許是她忽略了某個角落。

  家具全都不見了。

  她慢慢地走進房間,環顧四周。

  也許他只是太忙了;也許他今晚就會把羊皮紙送過來—她緊張地想。

  但是家具全都不見了。

  也許他受傷了。也許他已經死了。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想到—他可能會死,而她卻根本不會得知一丁點消息。他可能就會那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她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過,要是德拉科真的死了,西弗勒斯肯定會告訴她的…

  除此之外,也只是家具不見了而已。

  她怔怔地站在房間中央,不知所措。

  他肯定不會單單因為她在他那些破舊的家具上流了一堆血就終止與鳳凰社的合作協議。畢竟,為了向鳳凰社提供情報,他不惜讓自己的肩背受那樣重的傷。那麼,她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走進他的安全屋裡療傷不可能會觸及他的底線。

  也許他只是把那些家具都燒了。

  她最後環視了一遍整間房間,然後向門口走去,同時決定晚上再來一趟。如果到了下周,屋子裡還是空無一物,她才會放任自己去驚慌。此刻她還不會。也許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

  她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啪"的一聲響動。她轉過身,發現馬爾福正站在房間中央。

  她瞪大眼睛盯著他,仿佛不確定他真的出現了一般。而他則上下打量著她,似乎以為她會再次受什麼傷。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我們應該恢復訓練。"

  赫敏沒有回答。她既想笑又想哭。她的嘴角抽動著,試圖把堵在喉嚨裡的情緒吞咽下去。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拼命克制著自己想要脫口而出的憤怒話語。

  我每周都來,你才是那個從不現身的人。那天晚上我根本連酒都不想喝,是你讓我留下的,然後你又為此懲罰我。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關心這個?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替我們做間諜?為什麼你就不能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好讓我不再懷疑你是否可以被救贖?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而那個再也沒有回來的人,是你。

  然而她嘴上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她只想立刻轉身離開。逃離這裡,然後試圖弄明白,她究竟為什麼會在乎。

  她在乎。她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極其嚴厲地警告了她,命令她鍛煉身體、練習決鬥、小心出門。他的話讓她每次冒險采藥時都變得緊張多疑,直到這股壓力逼得她一出門就幾乎無法呼吸;直到她出門的前一晚什麼都吃不下—因為所有食物嘗起來都像燒焦的灰燼,而她的胃也因為焦慮緊緊地擰成一團,讓她咽不下任何東西。

  他讓她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告訴過她他會訓練她,他嘲笑過她不夠冷酷無情,然後—他拋棄了她。

  他沒有拋棄鳳凰社。

  他只是拋棄了她。

  這本來應該是沒關系的。她本來應該無所謂的。一切都應該只與鳳凰社有關才對。可這種感覺太痛了。每次來到棚屋沒有見到他,她就覺得自己又被拋棄了一次。

  她就那麼容易被拋棄嗎?

  她強忍著哭泣的衝動,胸腔因此劇烈起伏著,顴骨也隱隱作痛。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睜大眼睛盯著他,不停地吞咽著,直到她不再覺得自己會大哭起來。

  "好吧。"她終於開口。"今天嗎?還是說只是為下周的安排事先提個醒?"

  "今天,"他答道,"除非你上午還有別的任務。"

  她並沒有什麼別的任務。她有時間。帕德瑪已經慢慢接手了赫敏的工作,赫敏很少再有其他任務需要做。她可以完全聽命於馬爾福,除非金斯萊有需要,或者抵抗軍的傷情嚴重。

  她懷疑他也知道這一點。

  她精通黑魔法治療,極擅研究詛咒,還是個優秀的魔藥師。可她卻撇下了所有朋友,甚至最終與他們徹底分道揚鑣,就是為了成為這樣一個人—成為鳳凰社抗戰的資本。

  然而鳳凰社最需要她做出的貢獻不過是—把自己變成一個能夠在情感上操縱德拉科·馬爾福、讓他依賴她的蛇蠍美人;充分利用他在生活中缺乏親密關系這一劣勢,直到把他徹底俘獲。

  這有時會讓她憤恨不已,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活活氣死。

  都是馬爾福的錯。是他向鳳凰社索要她的。是他讓他們兩個人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可她卻是目前唯一一個為此付出代價的人。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恨他入骨,恨到心髒都因無力承受而劇烈跳動著,直到在胸腔裡化為灰燼。

  她回到棚屋中,關上了門。

  "你是怎麼從吸血鬼手裡逃出來的?"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它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我沒法用魔杖,所以我拿那把采藥用的銀刀捅了它的太陽穴。"她邊說邊聳了聳肩,盡量不去看他。

  看他—會讓她心痛。

  他點了點頭,眼神一直注視著她。"你平時一直帶著刀嗎?"

  "嗯,這把刀是用來收割原料的,所以,是的,我平時一直都把它放在包裡。"

  "你應該把它佩在身上。就像你的魔杖也一直放在手臂上的皮套裡,對吧?"他的目光垂了下去,上上下打量著她全身,仿佛要把她的每一處細節都記在腦子裡。

  "有時候會。"她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專注的目光讓她感到很不自在。"我的魔杖有將近十一英寸,可我的前臂沒那麼長,戴上它會限制我手臂的活動。要麼手腕轉不過來,要麼手肘不能彎曲。"

  她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魔杖,舉到前臂邊上比劃給他看。

  德拉科皺起眉頭,轉動著下巴。

  "這確實是個問題。那你一般都把它放在哪兒?"

  "如果穿夾克的話,就放在內側口袋裡。否則的話,要麼放包裡,要麼放在外套口袋裡。"

  "這樣不夠快。如果遇到攻擊,你沒辦法及時把魔杖抽出來。這種情況下你就至少應該帶把刀。你現在穿的衣服是有防護措施的,對吧?"

  "有,"赫敏立刻回答,"我采藥時穿的每件衣服都施過鐵甲咒。"

  這多虧了喬治和其他住在收容安全屋裡的那些雙手能平穩施咒的人。他們花費了自己的大部分時間,往抵抗軍戰士們的衣物中織入鐵甲咒。

  "你更喜歡鬥篷還是夾克?"他停頓了一會兒後問道,語氣隨意得幾乎有些可疑。

  赫敏眯起眼睛。

  "鬥篷的話會更適合融入巫師的世界吧。如果一個女人穿著夾克,別人很容易就會認為她是麻瓜出身。"

  "那好。"他說著,從右臂的皮套中抽出魔杖,又將它換到了右手中。"讓我們來瞧瞧你比起上次有進步了沒。"

  赫敏放下背包,在周圍設下保護咒,然後擺好決鬥的姿勢。

  他們上一次進行決鬥訓練的時候,他還受著傷。在那之後,她已經有了巨大的進步。經過堅持不懈的鍛煉,她的耐力已經到了相當不錯的程度,金斯萊和穆迪也都帶著她訓練了數次。

  更何況,她現在還在氣頭上,只想對著德拉科一通毒咒招呼上去。

  這一次,他總算是為了躲避她的攻擊移動了腳步。而她也擋住了大部分他射過來的水滴。最後,他停了下來。

  "好多了。"他評價道。

  "我可不想死。"她聳聳肩說道,聲音只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苦澀。

  "很好,"他干脆利落地點了一下頭說。然後他將魔杖收起來,把手伸進了長袍裡。他先是拿出一卷羊皮紙,接著又取出了一只大瓶。赫敏立刻認出那是一整瓶的白鮮香精。

  她倒吸了一口氣,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制作白鮮香精需要消耗大量白鮮葉,這導致她幾乎不曾有過什麼成品儲備。之前鳳凰社發動突襲行動時,他們從詛咒研究所搜刮了一些,但其中的大部分都被赫敏用來治療俘虜了,而剩下的那一些,則被用於中和德拉科背後符文中的毒素。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辦法購買或制作更多白鮮香精了。一滴香精就需要整整一蒲式耳[1]的白鮮葉。所以,她通常都會把白鮮磨成粉末或酊劑。雖然藥效不如香精,但通過這種方法,她所采集回來的原料數量就可以支持更長的時間,醫治更多的人。

  "別再去漢普郡了,"他囑咐道,"那裡有成百上千只吸血鬼。你上次能活下來純屬走運。"

  她猶豫地接過那瓶白鮮香精。

  "這…會暴露你的身份嗎?"她邊問邊用手愛惜地撫摸著玻璃瓶。"這麼大一瓶會引起懷疑的吧,一個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用得了這麼多。"

  他輕蔑地笑了笑。"我可是黑魔王軍隊裡的將軍,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誰敢多一句嘴,他們在開口之前就會發現自己的舌頭不見了。"

  赫敏臉色發白,德拉科翻了個白眼。

  "逗你玩的,格蘭傑。我從來沒割過任何人的舌頭。我只是想說,我不會傻到單單為了你就去冒暴露身份的風險的。"他一邊對她冷笑,一邊把那卷記錄著情報的羊皮紙塞到她手裡。

  "回去繼續練習。"說完,他便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了。

  赫敏愣愣地盯著他消失的地方,看了幾分鐘才轉身離開。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避開所有人,偷偷把那一大瓶白鮮香精分裝進幾十只小瓶,小心地藏了起來。鳳凰社的大多數成員都對魔藥的儲備和使用一無所知,因此他們不會注意到、也不會深究赫敏為什麼會突然有了源源不斷的白鮮供應。但帕德瑪是個例外。幾周以來,她們一直在試圖發明各種方法來更加高效地利用已經極其有限的白鮮儲備。

  馬爾福訓練她的時候既安靜又暴躁。對於她的問題,他通常不予理睬,只是在她做錯了什麼的時候生氣地責罵她。

  若不是她每次一走進門,他都帶著一副看起來做好了她再次受傷的心理准備的模樣立刻出現,並仿佛是要讓自己安心一般地用眼睛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她差點就要以為他恨她。

  決鬥訓練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

  赫敏假裝沒有注意到。

  數周之後,馬爾福拿出一件帶有防護的鬥篷。她翻來覆去仔細地瞧了瞧。

  "我所有的衣服都已經施過鐵甲咒了。"她把鬥篷放在身前比劃了一下,發現大小和她的身高完全匹配。

  "這件用的是蠍尾獅的血。"

  她突然抬頭看向他。"這麼說,你殺了它?"

  "沒有。要想出一個好借口來殺死蠍尾獅太困難了。但奇怪的是,賞給我的那只似乎一直無精打采,麥克尼爾也不明白是為什麼。"他勾起唇角。

  "你在給它放血。"赫敏看著手裡的鬥篷說道。

  他點點頭。"蠍尾獅不太適應寒冷的氣候。也許它會很不幸地熬不過這個冬天。如果走運的話,它在凍死之前還能發育得成熟些,好產些毒液。"

  "我希望你沒有折磨它。"赫敏看著他說。"它也是有感情有知覺的。就算沒有,每一只生物也都應該得到人道的對待。"

  "我沒有折磨它。不過,僅僅因為它會說人話就認為它有感情有知覺,這未免太聖母了吧。"德拉科略帶嘲諷地說。"它只會一個勁地在那兒哼哼唧唧,念叨著它有多想把我生吞活剝。"

  "要是你把我關起來,又把我的魔力全部抽走的話,我也會哼哼唧唧念叨一樣的話。"赫敏說。

  德拉科有些陰郁地大笑了一聲。

  "謝謝你的鬥篷。"將鬥篷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一番後,赫敏說道。鬥篷做得非常漂亮,還織入了控溫咒,她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在身上;內側有許多不易被發現的、施了伸展咒的口袋,讓她可以把各種東西藏在裡面;衣擺也施了魔咒以防絆倒。就算沒有浸泡過蠍尾獅的血,光是這件鬥篷的制作工藝就值一筆小錢。

  "就當是幫我治療後背的謝禮。"他沒有看她。

  她抬頭看著他,他的目光卻定定地望著窗外。"那些—"她猶豫了一下,"那些傷疤組織都長好了嗎?我—你—你一直沒有來,我本想過來檢查一下的。"

  "挺好的。"他語氣僵硬。"身體上幾乎感覺不到了。所以我不需要更多關心了。"

  他咬緊牙關,下巴微微顫動著。赫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又垂下目光看著鬥篷。

  "嗯,那就好,"她說,"我—以前從沒動過這麼復雜的手術。我擔心—"

  "不要!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來關心。"

  赫敏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他緊盯著她,雙手攥成拳頭。

  "我只是想說—"她剛開口便被他打斷。

  "滾開,格蘭傑。"他語氣強硬。說完,他從袍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甩在地上,然後迅速消失了。

  赫敏撿起羊皮紙,把所有東西都塞進背包,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輕輕敲著下巴。

  離開棚屋後,她一路沉思著朝小河邊走去。

  關於那些如尼符文的影響,他是怎麼描述的?

  "它們並不會撤除我本身的行為,但卻好像是在我身體裡添加了一些新的元素。無情對我來說變得更容易,要克制內心的衝動變得困難了些。還有—並不是說以前有很多的事情讓我分心,而是—現在我覺得其他的事情甚至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那些誓言符文她已經熟記於心,畢竟她盯著它們瞧了好幾個晚上。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然而,"直指成功"的對像卻並不明確,這需要他自己去決定。

  他想要她。

  這一點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現在進退維谷,一方面決心把她推開,另一方面又非常渴望得到她。

  所以,那天發現她受傷的時候,他才會那麼憤怒。

  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她的生死,但他下定決心不會向自己對她的欲望投降,也不會讓自己妥協。馬爾福家的男人占有欲像龍一樣強烈—西弗勒斯說過的。

  他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知道她被指派了什麼樣的任務。她可以從他憤恨地盯著她的眼神中看出來。那種狂暴的憤怒是他以前從未流露過的。

  但他意識到,如果他不訓練她,她很可能會死—所以他別無選擇。被吸血鬼襲擊的那次已經算是非常走運了。若是她純粹自行練習,結果決不會比他訓練她更好。

  只要把他繼續"留"在身邊,俘獲他只是時間問題。他會對她欲罷不能—符文可以保證。

  到那個時候…

  赫敏嘆了口氣。

  到那個時候,他就屬於她了。

  除非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擺脫這種困擾,以至於不惜殺了她。

  有那麼一些瞬間—在他們進行決鬥訓練、她感到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時候—她覺得兩人仿佛在拋擲硬幣一般。好像他一直在權衡擺在面前的各種選擇。

  盡管面對他的注視,她已經變得相當有信心,然而她仍然沒有足夠的自信認為她最終能夠活下來。德拉科·馬爾福身上有太多她不明白也不理解的謎團。當她看著他的時候,她所做的也只能是不斷猜測著,他究竟是不是那種會毀掉自己所愛之物的人。

  不管他想要的是什麼—他成為間諜的動機是什麼—為了用盡全力達成目的,他已經殺了無數的人。如果他認為她擋了他的路…她可能就是下一個杖下亡魂。

  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赫敏站在原地,一邊思考,一邊扭著背包帶子。

  她得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優先用於訓練帕德瑪。

  帕德瑪在治療方面頗有天賦,也能在壓力下保持冷靜,同時還擁有能記住所有咒語及其變咒的頭腦。不過,她確實很難精確地完成某些魔杖動作,而且她往往依靠死記硬背,而不是發明反咒所必需的創造力。但赫敏希望,在波比的幫助下,帕德瑪能足以取代她。

  赫敏也已經開始帶上帕德瑪一起出門采藥。她必須得讓除她以外的另一個人清楚地知道如何采集當地的魔藥原料;冬天已經不遠了,她們需要設法增添儲備量。但赫敏十分小心,不讓德拉科發現她有伙伴陪她一起采藥。否則的話,他可能會停止訓練她的。

  因此,她只在周四上午和帕德瑪一起采藥,每周二她仍然獨自出門,只不過會多留個心眼。

  她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才能和德拉科進一步發展。

  她看著橋下潺潺流過的河水,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拖延時間。

  她不想死。

  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她發現自己想到死亡的次數幾乎和想到德拉科的次數一樣多。

  親身經歷過吸血鬼的尖牙扎進她的肩膀後,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她有絕對的決心去保護自己遠離死亡—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她從未發覺這種求生欲有多麼強烈。

  從純粹理性的方面來說,她一直認為自己能夠坦然地面對死亡。只要有一個足夠正當理由理由,她會欣然赴死。

  然而,當敵人的雙手將她死死按倒在地、牙齒深深刺入她的皮肉時,她只能感覺到恐懼。那一刻,她想掙脫束縛、殺死任何擋在她面前的東西的本能反應占據了她的全部意識。她從來沒有發覺她的生存本能竟然會這樣取代一切。

  她也從來沒有發覺,自己究竟有多不想死。

  但如果站在她對面的是德拉科,那麼她就很有可能會死。取她的命,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只不過是他戰功簿上的又一具屍體。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和其他死在他魔杖下的屍體一起血流成河。

  想到他們之間的對比,她不由苦笑。

  赫敏清點的屍體,每一具都代表著她的失敗—那是她沒有成功救回來的人。

  德拉科清點的屍體,每一具都是他成就的佐證—展示了他是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對伏地魔和鳳凰社都有著如此的價值。

  他們的關系—無論那是種什麼關系,又會怎樣發展下去—感覺像是某種殘酷的諷刺。他們似乎彼此截然相反,完全對立。

  如同陰陽兩極,無情地旋轉循環,亙古不變。

  只是戰爭讓他們有所交集罷了。

  她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去找金斯萊。

  一般情況下,她只會向穆迪彙報任務。但阿拉斯托此時正在愛爾蘭和萊姆斯及唐克斯一起操練新兵。

  金斯萊正站在戰情指揮室裡,盯著牆上的一張地圖。赫敏知道他已經注意到她走進了房間,但他卻並沒有立即向她打招呼。

  "金斯萊,"赫敏輕輕地關上門說,"現在方便嗎?"

  他猛地轉過身來,長袍在他身邊翻騰著。他向周圍施了好幾道隱私咒,然後才開口。

  "格蘭傑,"他說,"有新的情報?"

  赫敏打開背包,把那卷羊皮紙遞給了他。金斯萊接過展開,目光在紙上掃了一會兒,然後把它藏進袍子裡,再次看向赫敏。

  "有什麼事需要告訴我嗎,格蘭傑?"

  赫敏盯著他。自從德拉科提出要她,金斯萊就再也沒有用教名稱呼過她。她注意到了這點。對哈利、羅恩和鳳凰社的大多數成員,他都直呼教名;但對她,他卻總以姓來稱呼。她對此的結論是,這是為了把她排除在他的個人情感之外。

  "我想,西弗勒斯已經和你還有穆迪談過了,關於他對馬爾福的那些擔憂。"她說。

  金斯萊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心思。"是的,我們談過了。"

  赫敏點點頭。"照現下的情況看…我開始覺得馬爾福可能會殺了我—至少有那麼一絲可能。"

  金斯萊直直地看著她,撫平了自己的袍子。"你是想要我們救你出來嗎,格蘭傑?"

  赫敏移開了目光,轉而看著牆上的一幅靜物畫。"不。我們需要那些情報。如果不是馬爾福,我們可能早就全死了。我只是—我想知道,在我訓練帕德瑪來取代我的時候,我應該優先考慮些什麼。她不像我那樣有兩年的時間,而且她還需要學習很多基本的治療知識,之後我才能把那些高級的黑魔法治療方法教給她。除此之外還有魔藥和采藥。我只是不確定—她不像我那麼有動力。我知道她想和帕瓦蒂一起留在戰場上。所以我需要知道,哪些部分是你和穆迪認為最重要的。"

  金斯萊沉默了一會兒。

  "我會和阿拉斯托談談,再看看醫院那邊的報告。也許上面會列出我們在哪些地方沒有人員冗余。下周給你答復。"

  "好。"赫敏點了點頭說。她的聲音聽起來生硬而機械。

  "格蘭傑。告訴我,你到底想采取什麼策略?"

  她回頭看著金斯萊,只覺得很累。

  "他想要我。他是個很偏執的人,而且他痴迷於我。但他知道我都在做些什麼。從他看我的眼神裡我就能看得出來,他都知道。現在我仍然沒弄清楚他的長期目標是什麼。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泄露相關信息的話。如果我繼續引誘他,卻最終妨礙了他最初的抱負,他也許就會殺了我。反之,如果他不殺我的話—根據西弗勒斯的說法,馬爾福家的男人不僅偏執,而且占有欲很強。所以,一旦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不認為他會拋棄鳳凰社。我是否心甘情願似乎很關鍵,而他也知道,這一點取決於鳳凰社是否存活。

  然後她聳了聳肩。"但我的推測也不一定正確。他也許還是會背叛鳳凰社,這也正是西弗勒斯所擔心的。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利用他這樣的人。"

  金斯萊沉默了。

  "如果他開始對你著迷—這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他掃了一眼桌子,手指放在桌沿,若有所思地敲擊著桌面。

  赫敏覺得自己應該對他的這些話作出某種反應,反感,或者滿足,或者—至少該有些反應。但她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好像她的心正在胸膛裡慢慢地收縮,一天比一天更小,一天比一天更硬。

  "我沒有—"她剛開口便又停了下來,抿緊了嘴唇。她感到脖子上的緊張感開始向下朝肩膀處擴散,於是輕輕轉動了一下頭部。"我沒有在騙他,金斯萊。我不是在對他虛情假意。我們之間的情感聯系是真實的。"

  金斯萊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她。"我希望你沒有被他連累而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格蘭傑。鳳凰社的存亡,取決於你能否繼續執行任務。"

  赫敏僵硬地點了點頭。"我對鳳凰社的忠誠永遠高於一切。"

  金斯萊的表情並沒有放松下來。"哈利—你要知道,只有我知道哪些戰鬥會是最糟糕最殘酷的,我才能讓他遠離。"

  赫敏畏縮了一下。"我知道。我正在盡我的全力,金斯萊。我正在盡我最大、最大的努力。我不會—我永遠不會做任何會危及哈利的事。"

  "那就堅持下去吧。"金斯萊說完,又轉過身去看著牆上的地圖。

  赫敏盯著他的後背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轉過身握住門把手。她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格蘭傑?"金斯萊的聲音有些尖利。

  赫敏扭頭看了一眼。他仍然背對著她。

  "我剛剛才意識到,"她低聲說,"如果我成功了—你們就可以利用我來控制馬爾福,就像你利用哈利來控制我一樣。這幾乎讓我為他感到難過。"

  金斯萊沉默了片刻。"好吧,比起你,他受控制要理所應當得多。"

  [1] Bushel. 英制容量及重量單位,多用於干貨。1蒲式耳通常等於8加侖,約36.37升。


第44章 往事·十九

  譯者注:

  非常抱歉前天沒有在ffn做斷更公告。

  今後如遇任何情況需要斷更,我會在提前一天章節底部告知。如無特殊提示,即次日照常更新。

  感謝各位的支持。

  2002年,十月

  赫敏再次來到棚屋時,德拉科顯然有些惱火,手中還拿著一只留聲機。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覺得我可能沒明白你的意思。"

  "放心,格蘭傑,要是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早就想到了。"他變出一張桌子,把留聲機放在上面。他揮了揮魔杖,音樂隨之響起。

  "這是—"赫敏有些說不出話,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是想和我跳舞嗎?"

  "華爾茲。"他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決鬥時移動的樣子簡直像只企鵝。"

  赫敏覺得自己的雙頰發燙。

  "我才沒有。"她尖聲說道。

  "我觀察你決鬥的時間比你自己多得多,相信我,你確實有。"他嘲弄地撇了撇嘴。"你又遲鈍又笨拙,我打不中你只是因為我故意沒有瞄准。"

  赫敏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所以你覺得解決辦法就是跳華爾茲?"她生硬地問道。

  "沒錯。貝拉姨媽是我不幸搭檔過的最出色的舞伴之一,她的決鬥動作和跳舞一樣流暢。我知道你會跳舞,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把舞步轉變為決鬥中的移動。"

  赫敏思忖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把背包放在一邊。"好吧。"

  德拉科朝她走過來,表情仿佛寧願被人一拳揍在臉上,也不願去做他現在將要做的事情。

  他將左手舉到她面前,右手自下穿過她的手臂,扶在她的肩胛骨下方,將她拉近自己,直到兩人間的距離縮短到只有幾英寸。赫敏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抬頭盯著他的臉,舉起左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端靠近肩頭的位置。

  他們維持著站在原地的姿勢,誰也沒有移動半分,只是凝視著對方。她可以看到他繃緊的下巴和僵硬的嘴角,他幾乎—但不完全—是在低頭朝她冷笑。她還能看到他的眼睛。目光與他相接時,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虹膜的顏色漸漸濃烈,直到他突然抬起了下巴,盯著房間的另一頭。

  她感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背上縮了一下之後被他強自控制住。

  "那麼,"他仍舊看著別處,聲音非常生硬,"維也納華爾茲是最能體現速度和流暢性的舞蹈。如果女舞者反應迅速,並且能夠配合舞伴引導的話,想要學會是相當容易的。不過,考慮到沒有人會用上述兩個詞來形容你,所以在你能表現得足夠優雅之前—這無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只能將就了。"

  他給了她一個紆尊降貴的微笑。

  赫敏立時覺得一陣憤怒和銳意自她的胸口升了起來,身體微微一僵,然後才突然意識到:德拉科顯然並不想把她"抱"在懷裡,他只是在試圖激將她努力練習,以便能盡快結束他們的"舞蹈課"。

  於是她也對他抱以淡淡一笑。

  "我會盡力的。"她說完,輕輕挪動腳步,"差點兒"踩到了他的腳趾。

  "那就麻煩別踩到我。"他朝她冷笑一聲。"要是你笨手笨腳害我骨折,我可沒那個臉去找治療師。"

  "我會幫你治的。"她故作甜蜜地說。

  他又對她冷笑一聲,然後突然開始移動。赫敏試圖跟上他的步子,但兩人的膝蓋立刻撞在了一起。她大叫起來,他則咒罵了一句。

  "開始之前至少先給我個提醒吧!"她聲音緊繃,右膝還在輕輕顫動著。

  "盡力跟上我,"他厲聲說道,"這是為了訓練你決鬥。沒有人會在施放詛咒之前還給你個預告。你必須靠本能來移動。"

  赫敏咬緊牙關,有些惱怒。"行吧。"

  "我們重來。"

  和德拉科跳舞,赫敏根本不需要假裝表現得笨拙。他希望她能達到的華爾茲舞步速度堪稱"絕命狂飆"。他也毫無耐心。事實上,他似乎已下定決心要讓這場教學變得盡可能不愉快,或許這也是為了刺激她。

  她的腳趾已經在抽搐了。她相當肯定他龍皮靴的靴尖一定用鋼材加固過,因為他只是不小心踢到了她的小腿,而她頓時就覺得脛骨有什麼地方骨折了。

  她痛呼一聲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

  "你簡直是全世界最差勁的舞蹈教練!"她咆哮著,猛地拉起自己褲子,發現小腿上已經浮現出一塊淤紫。

  "不然我還怎麼能活到現在?"他冷冷地說著,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反正我那些隱秘的野心早就粉碎了。"

  "你是想踢斷我的腿嗎?為什麼非得穿戰鬥靴?"她怒氣衝衝地問。

  馬爾福聞言立刻掃了她一眼,看見了她腿上的瘀傷。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動搖,然後又恢復了冷漠。"我又沒想到你會笨手笨腳到這種程度。"

  "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赫敏一邊咒罵著,一邊把背包召喚到身邊,翻找著她的藥箱。

  "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那寶貴的鳳凰社估計已經死了一大半人了。"德拉科的冷笑帶著些許惡毒,"到現在為止,我就是他們的救世主,就像聖人波特永遠是他們的救世主一樣。而且,你整個人都為我所有,所以你真的沒什麼可抱怨的。"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發白,怒意在胸腔內翻騰不止。她恨他。她恨他。可是恨他的同時,她仍然想要他,這讓她更加恨他。

  然而,她最恨他的一點,或許是因為他對鳳凰社當前處境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歷經多年的緩慢耗損,英國境內的戰爭正處於僵持狀態。相對而言,鳳凰社仍然處於劣勢。但自從馬爾福成為間諜以來,伏地魔一方所取得的勝利越來越少。德拉科的幫助平衡了戰爭局勢,他對此一清二楚。

  鳳凰社的命脈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但同時,鳳凰社也可能正命懸一線。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撒手不管。

  "我正在努力。"她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著,一邊把化淤膏塗在皮膚上。"如果你事先提醒我一下,我就會在來這裡之前先參照書本練習這些舞步。並不是我故意不去努力。我只是還不熟悉這些。你可以試著多和我交流幾句。"

  他朝她怒目而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移開目光。"好吧,現在你知道了。那就記得回去練習。"

  隨後,他帶著怒氣"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仍然留在屋內。她脫下鞋子,檢查自己的腳趾有沒有骨折,同時反復想著德拉科的混蛋程度究竟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她嘆了口氣,把臉埋進掌心裡。

  最糟糕的是,她心裡居然並沒有真的責怪他。如果其他人把赫敏對德拉科的一系列計劃轉而用來對付她,而且成功了的話,她也會很難不去怨恨或者不想傷害他們。他一方面對她正在利用情感操縱他的事實心知肚明,另一方面卻仍然無法抗拒地被她吸引,這種感覺必然讓他心如刀絞。無論對像是誰,只要做出了這樣的事,都不可謂不殘忍。

  尤其,是對他。

  她所知道、所了解的關於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更加內疚。

  但她選擇把這份內疚吞進肚子裡。德拉科·馬爾福是一把雙刃劍,他既能助鳳凰社一臂之力,也能讓其滿盤皆輸。除非她能掌控他,否則他就始終是個威脅。

  她並不喜歡這樣,也沒有表現出樂在其中的樣子,而他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她沒有對他說謊,也沒有對他虛情假意。這才是她的計劃能夠奏效的真正原因。就算知道她的心思和動機,他也無法否認他們之間的情感聯系。所以事情才會走到如此可怕而糟糕的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但她親手把它變成了冰冷的武器。

  她離開棚屋,幻影移形去了一家書店,去找一本講解維也納華爾茲的書。

  接下來的那一周,德拉科也是一樣的粗魯暴躁。但他換了雙鞋—好歹算是有些教養吧。赫敏來到棚屋後,在他面前坐了下來,開始用變形咒把她采藥時穿的運動鞋變成一雙低跟鞋。

  "你准備決鬥的時候也穿帶跟的鞋子?"他挑起一根眉毛,低頭看著她,同時傲慢地翹起嘴角。

  "參考書上說我的重心應該放在腳趾上。如果腳部的姿勢正確,我就能更容易適應舞步和流暢性。等你覺得我變得優雅自如些以後,我會穿回運動鞋的。"她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答道。

  "你需要一雙更好的鞋子才行。你身上的那些麻瓜玩意兒簡直就是一堆廢品。"他冷笑一聲。

  赫敏臉上泛紅。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從麻瓜的捐贈箱裡撿來的。要找到一雙合腳、質量又好的鞋子並不容易。所以她一直都用修復咒不斷維護著她腳上這雙運動鞋的耐久性。

  高貴的馬爾福可能根本不知道一雙龍皮靴要多少錢。

  "又不是不能穿。"她語氣緊繃。"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她站起身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只要你能在開始的時候慢一些,然後再加快速度,我想我會更容易跟得上。"她說。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好吧。"

  他沒有低頭看她,只是舉起雙手,讓她走進他的雙臂之間,擺好姿勢。他沒有一句警告便抬步向前,好在她已經准備就緒。她快速將右腿後移一小步,重心集中在一只腳上旋轉身體;接著他向後退了一大步,她也抬起左腳緊跟上前。

  如他所說,學會這些舞步確實很容易。難點在於速度和對德拉科引導的信任,她必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依靠本能而非反應去跟隨他。

  理論上來說,跟上他的腳步並不難,他顯然專門學習過跳舞,體態和身形都非常優美,動作像貓一樣靈動流暢。只是很可惜,他是個混蛋。在她還在嘗試著適應一個需要兩人同步順時針旋轉並以逆時針方向繞著房間移動的新舞步的時候,他卻故意把與他跳舞這件事變得盡可能得令人不愉快。

  二十分鐘內,他踩了她的腳趾足足八次。赫敏覺得他有好幾次都是存心的。

  "看在梅林的份上,德拉科!"在他又一次踩上赫敏的右腳後,她朝他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腳。"如果你能給我個機會適應一下這些舞步,我們之後一起跳舞的時間就可以少很多。但如果你踩斷了我的腳趾,那結束的日子可就遙遙無期了。"

  "你除了抱怨還會點別的嗎?"他譏笑道。她彎下腰查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部位。

  "這我還真不知道。你覺得我還會別的嗎?"她直起身子擺正肩膀,冷冷地反問道。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舉起雙臂,先他一步擺好了姿勢。

  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猶豫了片刻。她衝他嘲弄地勾起唇角,他的神情立刻變得凶狠起來,手上用力,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按在胸前。她抬頭看向他。

  "除非有什麼讓你無能為力的原因,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正常地跳一段維也納華爾茲。"她語調平和,卻如綿裡藏針。"畢竟,這可是你的主意。我越快掌握,我們也能越早開始繼續互扔毒咒。"

  "但願如此。"他帶著冷淡的表情回應道。

  他放緩了動作。赫敏並不算一個糟糕的舞者,只是極度缺乏訓練;更別提此時此刻,她還身在一個身體令她分心、個性卻令她厭惡的男人懷裡。

  一小時後,她終於能夠完全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也沒有再讓對方受傷。

  最後,他停了下來。

  "可以了。開始想想怎麼把流暢性運用在決鬥中吧。"他邊說邊撥開了臉上的頭發,揉了揉自己的前額。

  "好。我回去後會在訓練房裡練習華爾茲,我敢肯定不會有人注意到的。"赫敏在喘息的間隙尖酸地說道。她大汗淋漓,感覺自己的襯衫緊緊地貼著後背,還有幾縷頭發也粘在了脖子上。

  而馬爾福看起來卻鎮定自若。他大概給他所有的衣服都施了控溫咒。盡管他似乎也在微微流汗。

  赫敏拉了拉自己的襯衫,好讓它不要繼續貼在身上,然後施了一道冷卻咒,又變出了一只盛著水的杯子。

  "這是你自己的性命。"他冷冷地說。"那些救援行動讓黑魔王越來越惱怒。他已經命令蘇塞克斯那邊著手研究一些方法來阻止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我能進入那棟研究所的機會並不多,但鳳凰社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做好准備,可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無法再救出人來。"

  赫敏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倒是不知道多洛霍夫有這等能耐。"她說。

  "他一個人當然沒有。"德拉科一邊說著,一邊也用魔法為自己變出了一杯水。"既然現在歐洲大部分地區都在黑魔王的掌控之中,他完全有能力把各路野心勃勃卻又毫無道德底線的'科學家們'召集到一處。蘇塞克斯那邊所做的事情已經遠不止詛咒研發了。一旦這些科學家可以對他們的實驗對像為所欲為,整個巫師界的科學水平就能突飛猛進。"

  赫敏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忽然坍塌,只留下一片空虛。"我明白了…我想這也並不奇怪。麻瓜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德拉科點了點頭,神情很是疲倦。其實那遠不止是疲倦—她仿佛能從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裡直接望見他閃閃發光的靈魂,而他的身體裡幾乎空無一物,一片透明。

  "你怎麼會知道二戰?"

  他眼中的光芒如鑽石一般堅毅而奪目。"我之前提過,我也是會讀書的,所以我為什麼不去研究一番?這很顯然就是黑魔王在借鑒的劇本。宣傳手法是類似的,戰略也是相同的。他從希特勒的錯誤中汲取了教訓,所以沒有為俄羅斯浪費任何資源,同時他很小心地盡可能讓徹底激怒美國魔法國會這件事發生得越晚越好。盡管,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想推翻《保密法》,美國那邊究竟會作何反應。"

  赫敏點點頭。"我們也曾向他們請求過幫助,但顯然對他們來說,針對麻瓜的大屠殺還不足以成為出面干涉的理由。你也知道,其他國家都忙於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美國魔法國會也不是為全世界巫師服務的傲羅。他們甚至都不接收我們的難民,就連孩子也不例外,除非有得花至少幾年時間審查下來的資質。顯而易見,把歐洲的極端主義帶進自家土地,在他們看來風險太大了。而那些最小的孩子們—其中大多數的合法證件我們都沒有..."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然後她抬起頭,嚴肅地看著他。"你覺得我們能贏嗎,德拉科?"

  她想要聽到他口中的答案,勝於想要聽到其他任何人的觀點。羅恩、哈利、弗雷德,甚至是金斯萊和穆迪…他們要麼都在撒謊,要麼選擇以樂觀主義的態度看事情。但是德拉科·馬爾福不會撒謊。出於某種原因,她對此感到十分肯定。他親口告訴她的答案,必然是他真正認為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背靠在牆上。"我是怎麼想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周圍都是一群理想主義者,但我所目睹的只有越來越多的屍體。所以我想知道,一個真正了解現實的人、一個不相信樂觀主義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提高勝算的人,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

  "依我看,你們鳳凰社的大多數人不是白痴就是蠢貨—這一點你想必已經很清楚了。"他神情尖刻。"不過我也注意到,在偶爾僥幸成功的時刻,沙克爾和穆迪也是做出過一些於戰略有益決策的。"

  他向赫敏投去一個尖銳的眼神,赫敏雙眼一眨不眨地朝他看了回去。

  "如果你們繼續奉行反黑魔法政策,恕我實在看不出你們有任何贏面。話說回來,像波特這樣的白痴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的存活能力還真是我平生僅見;力量也是—前提是他真的願意使用的話。假如最終的決鬥雙方是黑魔王和波特,看在波特一直以來不大可靠的那點狗屎運的份上,我猜鳳凰社的獲勝幾率還能有個四分之一。但是,如果戰爭不止於此—"他揉了揉自己的前額,"說得委婉一點,機會相當渺茫。"

  "那為什麼還要幫我們?"

  他挑起一根眉毛,神情變得高冷,帶著嘲弄。"你不覺得你自己值得我這麼做嗎?"

  "哦,是啊,你的墓地玫瑰嘛。"她瞥向別處,輕哼了一聲,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所以你背後刻上那些符文是為了我?"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

  "那又是為什麼?"她邊問邊打量著他。

  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閃,看起來一副苦澀、受傷的模樣。有那麼幾秒鐘,他看起來像是在盤算著什麼,但很快他又戴上了那副無形的假面。

  "跟那個沒關系。"

  赫敏張開嘴—她想要和他爭辯,想指出這有關系,如果他不再這樣神秘莫測,她也就不用被迫掌控他、操縱他。但她無法說出口,他也了然於心。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他都不相信鳳凰社不會反過來以此對付他。

  他們都知道,鳳凰社一定會這麼做。

  "我想也是。"她嘆了口氣,然後坐了下來,將鞋子變回原樣。

  她起身准備離開,但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看德拉科。他正靠在牆上,一看到她回頭,便立刻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不要死,德拉科。"

  他注視了她片刻,然後對她一笑。

  "就衝你這句話,格蘭傑。"他的語氣裡帶著諷刺。

  她關上門時,他仍舊倚在那面牆上。

  自此開始,他們每周二的會面內容變成了跳舞和決鬥的詭異組合。德拉科十分堅決地訓練她,直到她能流暢地完成躲避動作並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移動。他說得沒錯,跳舞和決鬥都需要一種相似的反應能力。赫敏學得非常快。

  然而,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和技巧與貝拉特裡克斯越發相像的時候,她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馬爾福從來不用左手和她決鬥,她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已經訓練到位了。她想知道,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他是如何決鬥的。

  有時候,他會帶著明顯的傷來到棚屋,但卻冷漠地拒絕她的醫治。

  他們相處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決鬥練習開始每半小時就休息一次,好讓身體冷卻下來並補充水分。休息期間,赫敏試圖和他說話,但他幾乎全然不理睬她,就算有少數幾次賞臉回答她的問題,他也似乎是在撒謊。

  偶爾,赫敏會在衝突戰發生後突然接到召喚趕回去。但總的來說,食死徒通常不會在大清早發動襲擊。

  戰爭的緊張氣氛無休無止地延續著,仿佛眼下這種脆弱的平衡隨時可能崩潰。赫敏和德拉科之間的那股緊張亦是如此。

  到了十二月,每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會感到兩人之間的空氣好像都在顫動,到處都彌漫著憤怒、怨恨、絕望。

  他似乎被漸漸逼到了崩潰邊緣,仿佛是因為壓力的侵蝕。她不確定這種壓力究竟只是因為戰爭,還是她也難辭其咎。

  某一個周二,他來到棚屋時面色蒼白,鮮血順著他的左手滴下來。上一次她想要幫他治傷的時候,他幾乎理都不理她,所以這次赫敏試圖不去理會他手上的狀況。半個小時後,他的血還在流著,她終於按捺不住,直接繞過他的身子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她剛盯著診斷結果看了不到一秒鐘—

  "你白痴嗎!"她被迫後退幾步,在地板上翻了個跟頭,以躲避他從後方憤怒又迅速地射出的接連不斷的昏迷咒。"吸血鬼的咬傷可忽視不得!"

  她朝他腳邊一連射出了六七發絆腿咒。當他勉力閃躲時,她猛地高舉魔杖,一記昏迷咒直接擊中了他的前額。

  他應聲倒地。她吃驚地瞪著他,有幾分懷疑他下一秒會突然坐起來。她震驚於自己竟然成功擊中了他。然後她突然想到,這次成功的原因很可能是由於他已經大量失血,而非她的決鬥能力勝過了他。她急忙又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他失血過多,上臂被吸血鬼咬傷,有內出血症狀,身體一側還有一處開放性傷口。

  她變出一張床,用飄浮咒將他抬到床上。她只猶豫了一會兒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即便此刻已經不省人事,德拉科的神情仍然是緊繃的。她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然後她用指尖在他兩眼之間輕撫,試圖消除他表情中的那份緊張。

  她施咒解開他長袍和襯衫的扣子,又用一道熟練的半身飄浮咒將拉起他的上身倚在自己身上。接著,她把衣服從他的肩膀和胳膊上褪了下來。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她不由注意到了那些如尼符文的傷疤。一道道銀色的疤痕已經完全固定在了他的肩背上,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難以平息的的魔力。那是被深深刻入他身心的魔力,在她的觸摸下微微地顫動著。

  他的體溫涼得令人擔憂。

  她輕輕地扶著他躺回床上,仔細檢查著他身上的傷。他二頭肌上的兩處咬傷雖然很深,但也很容易愈合。軀干上各處深重的瘀傷更為嚴重,赫敏懷疑那是在近距離下被飛沙走石咒擊中造成的—也許正是昨天晚上與鳳凰社發生的衝突戰中留下的。身側的那道傷口看起來已經有好幾天了,但由於吸血鬼的咬傷再度開始流血。

  她召喚來背包,從中取出藥箱。她將幾劑魔藥灌進了他嘴裡,然後開始治療他身側的傷口。

  他真是個白痴。意識到他沒有讓自己的傷勢及時得到處理,她擔心得渾身發冷。以前,每次她為他治傷時,他身體的整體狀況明明都非常好。

  他的手臂和軀干上有著許多她沒有見過的傷疤。她只需粗粗一看就知道,他沒有去找過任何治療師,而是完全放任不管,等著傷口自愈。

  也許他解雇了他之前的治療師們,因為他們沒有提供任何治療或緩解他背後符文傷情的方法。就算這是一種極其高深的魔法儀式,只要是合格的治療師,都不至於無知無能到假裝沒有任何治療方案,除非是他們主動選擇忽視。

  他明明說過自己已經換了一位新的治療師。每當她提出要為他醫治時,他總是堅持說有人會照料他。

  他是故意疏忽至此。

  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懲罰自己,如果她動搖了他原本的動機—贖罪,又或是別的什麼。赫敏咬住了下唇。也或許他是故意通過忽略自己的身體健康來讓自己專心。又或許—他是在試探自己的極限。

  她盡量不去想那種可能性。

  她取出化淤膏塗抹在他的軀干上,然後對著所有的傷疤低聲念出咒語,幫助它們愈合褪色。

  她又施了另一道診斷咒,並仔細檢查讀數,以確保自己沒有忽略任何損傷。

  確定已經沒有什麼別的治療工作需要完成後,她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把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等待著他的皮膚因為補血藥開始起效而慢慢變暖。

  她拂開覆在他臉上的發絲,凝視著他的面容,看著他的臉漸漸恢復血色。

  當他的手終於足夠溫暖時,她才放開了自己的雙手,用清潔咒清理了他的衣服,替他重新穿好。他的長袍上有黑魔法的腐壞氣息,濃烈得仿佛是被直接織進了衣料裡。

  她在是應該留在原地、還是走到房間另一頭再用復蘇咒叫醒他之前躊躇不定。

  她最終還是留在了他身邊。

  他幾乎是在她剛念完咒語的剎那一躍而起,沒等她驚叫出聲,便扼住她的喉頸反身將她摔進床墊。他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身體把她死死壓在床上,她能感覺到她頭發裡的幾只發卡戳著她的頭骨。他的眼神渙散,但表情卻帶著無法掩飾的怒意。他們的臉離彼此只有幾公分。

  他似乎是認出了她,並且意識到自己就快要把她勒死了—因為她看到他的神情有了波動。他立刻放松了鉗制。

  "這他媽的怎麼回事,格蘭傑?"他環視了四周,當他發現他們正在同一張床上時,他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她抬頭看著他,心怦怦直跳。她根本沒有想到他會那樣攻擊她。"你受傷了。"

  他猛地把手從她脖子上抽開,表情變得越發憤怒。"我剛才差點就殺了你!你管什麼閑—"

  她打斷了他。"也許你不知道—盡管我已經明確告訴過你—但吸血鬼毒液是一種抗凝血劑。你在昨晚的衝突戰中還受了一些輕微的內傷。你的血都快從裡到外徹底流干了。"

  "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處理好的。"他說道。但他的目光並沒有直視她的眼睛,而是望著下方,緊盯著她的脖子。他向前探出手,她感到他的拇指劃過她的喉嚨。

  他的指尖順著她的脖子輕撫,惹得她微微顫抖,皮膚也感到刺痛。"是嗎?你倒是說說誰會來幫你治傷?因為不得不說,基於你身上到處都是我沒見過的新傷疤,我覺得你口中的那個治療師根本就是個騙子。"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脫了我的衣服?"

  "只是襯衫而已。別這麼驚訝,我是個治療師,德拉科。我又不是頭一回見你沒穿上衣的樣子。"

  他眼中閃著怒意。"沒有我的允許,不准治療我。"他低聲吼道。

  他的憤怒分明地寫在臉上,卻同時用手輕輕偏轉過她的頭,檢查她的頸部有沒有被自己弄出瘀傷,這讓他話語和神情中的威嚇力蕩然無存。

  赫敏注視著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他俯著身子停在她上方,手指緊緊抓著她的下顎,不停地將她的頭轉向各個角度,拇指摩挲著她的肌膚。

  此刻,她的心跳得比他突然把她按倒時還要厲害。

  "那就盡量別死在我面前,這樣我就不用覺得我非得搶救你不可。我不希望你在受傷的時候訓練我,你早就知道的。"她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讓他停下來。他眼神一閃,對上了她的目光,她認真而堅定地看著他。"找一位治療師吧,德拉科,找個好的。預付他們一筆聘金好讓他們隨時待命,然後你一旦受傷,就立刻請他們來醫治。拜托了,拜托去找一位治療師吧。"

  而他只是盯著她。她的心髒似乎快要因為緊張而停止跳動。她的頸動脈仍在他的指尖下突突起伏,她看著他的瞳孔慢慢放大,吞噬著外圍銀色的虹膜。他皮膚上散發的熱量滲入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緊貼著她的臉頰。

  他的臉越來越近,她的心跳愈發劇烈,讓她幾乎懷疑他是不是能聽到。她屏住了呼吸,感到自己收緊了握著他手腕的手指。周圍的一切都那樣溫暖,他們又離得那麼近—他離得那麼近。

  他緩緩低下頭,直到他們的嘴唇只隔咫尺便能觸及彼此。然後他大笑了一聲。

  他把手腕從她手裡抽了出來,坐直身子。他的表情冷如寒冰,朝她冷笑著。

  "你真以為我會吻你嗎?"

  赫敏怔怔地看著他。

  他向後仰起頭,苦笑起來。"你知道嗎,像你這樣的人,居然能和波特還有韋斯萊做這麼長時間的朋友,真是讓我吃驚。"

  赫敏畏縮了一下。"像我這樣的人?"

  他低頭看著她,挑了挑眉,面無表情,但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怨恨。"像你這樣沒有任何底線的人。我原本還以為,波特和韋斯萊的那股正義感早就可以幫你了結眼下的各種破事呢。"

  赫敏盯著他,嘴巴抽搐著。她緊緊地抿住雙唇。他勾起唇角,微微偏過頭。"怎麼?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你的血統嗎?"

  她垂下目光。沒錯,她寧願他這麼說。因為如果就此承認他是對的,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她的冷酷無情幾乎已經從根本上斷送了她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

  她坐起身來,雙手伸到腦後調整著固定發辮的發卡。"畢竟你是第一個叫我泥巴種的人。"

  德拉科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至少應該知道,這場戰爭無關血統純正。"

  "我知道。"她揚起下巴。"可是巫師界的大多數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拉直自己的長袍,聳了聳肩。無形的面具已經回歸原位,他的表情帶著貴族式的慵懶。赫敏注視著他,試圖理解面前這個名為德拉科·馬爾福的巨大矛盾集合體。暗殺者。間諜。純血繼承人。麻瓜哲學和歷史愛好者。食死徒。

  她發現自己對他了解得越多,就越看不懂他。

  他靠在床頭板上,打量著她。"戰爭需要的是最簡單的極端,還有差異。每當我說出我的名字是馬爾福時,我就會立即被置於歷史背景中來看待。馬爾福這個姓氏的歷史在英國可以追溯到近千年之前。人們都知道我的父母、祖父母和曾祖父母是何許人。我們有完整的家史,莊園的走廊裡掛滿了有感知的會動的肖像,我們以此來承載和維護整個家族的遺產。可是你們—你們的家族史就像河床一樣泥濘一片。你們的父母是誰?你們身上有沒有可能攜帶某種基因疾病?你們的魔法潛力又會是如何?沒有人知道。"

  他歪著頭,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仿佛在品評一匹馬。

  "對於那些你一無所知的人,你很容易會去懷疑他們。遇到令人恐懼的事情,你們也很容易憎恨它。麻瓜出身的巫師們總是穿著怪異的衣服,談論那些電力能源,到處散布那些關於你們奇怪武器的流言。你們的父母正是巫師界數百年來被迫生活在秘密陰影下的根本原因。然而,一旦某個麻瓜表現出了一丁點魔法能力,我們就得敞開大門歡迎他加入我們的世界,讓他們破壞我們的傳統,搶走原本屬於我們的位置。"

  赫敏哼了一聲,轉過身來,兩人再次靠得更近。德拉科睜大眼睛愣了片刻,然後壓抑住了自己的驚訝。赫敏向他靠近,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在學校時那麼恨我的原因嗎,德拉科?因為我會搶走屬於你的位置?"


第45章 : 往事·二十

  2002年,十二月

  德拉科迎著她的目光,挑了挑眉。

  "你搶走了我的名次—這比其他的更糟糕。我早在入學前就在家裡接受輔導,為霍格沃茨的七年學習生活做足准備。我父親也早就為我規劃好了整個人生:年級第一、級長、魁地奇隊長、男生學生會主席,畢業後進入魔法部實習,再加入威森加摩,最後成為魔法部長。他因為參加第一次巫師戰爭而斷送了魔法部的職業生涯,所以我理當接手並完成這一切。但是,從一年級開始,就有一個劣等的泥巴種小女孩竟然能每門課的成績都超過我。"

  他伸手覆上她的喉嚨。赫敏的呼吸有些困難,他卻收緊了五指,將她的臉向他拉近。

  德拉科的眼睛閃著亮光,語氣近乎輕松隨意,仿佛只是在嚇唬她,好讓她退縮。"我必須承認,二年級密室被打開的時候,我是真心希望你死。在我父親贊助斯萊特林魁地奇隊的掃帚之前,我就已經自己憑實力成為了找球手,但拜你那句小小評論所賜,整個學校都以為是我父親花錢替我走的後門。"他一邊說著,拇指一邊從她的喉嚨滑到下巴,指尖用力壓住顎骨,迫使她的頭向後仰起。

  他試圖逼她退縮。赫敏一直緊盯著他的雙眼。虹膜的顏色變暗了。

  整個房間似乎越來越暖。

  他仍在繼續說著。

  "所以,我們很容易相信世界上的那些問題都該由麻瓜和他們的後代來負責。我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問題也確實如此。一個是混血的波特—走到哪裡都有無窮無盡的運氣和偏袒;一個是你;還有頭號血統叛徒、窮鬼韋斯萊一家。我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沒有你和你的那些同類,巫師世界會變得更美好。"

  "我不知道你是這麼看待我的。"赫敏說。

  她能感覺到熱量自他的手掌向外散發,傳到她的肩膀之間,穿透她的皮膚,在她的小腹的某處擴散開來,直到傳遍她的全身。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眼睛,微微顫抖著。

  他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比起我和波特之間的競爭,我對你的仇恨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你只是一個令我惱火的原因罷了。盡管你的成績不錯,但至少長得醜,社交能力令人尷尬,還明顯缺乏安全感。"他微微勾唇哂笑。"如果你不是波特的朋友的話,就算成績比我好也沒什麼關系。是他把你拉到了聚光燈之下,是他對你依賴到他無法否認的地步。如果不是因為波特,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

  赫敏突然覺得胃裡有什麼沉了下去。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懷疑過的事情:他向鳳凰社索要她,是對哈利的某種報復。她幾乎已經忘記了那種擔憂。

  他輕輕一笑,身子前傾,這樣他就能俯視著她,同時繼續抓著她的喉嚨,低頭盯著她的臉。他們的身體幾乎挨在一起,她再一次意識到他的身形有多麼高大,以及如果他想的話,又能傷害她到什麼地步。他仿佛是她面前的一座密閉金庫,她試圖破門而入,卻不知道大門的另一側除了滔天的憤怒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東西。

  但這並不重要。因為這是她應該完成的任務。

  她屏住呼吸,微微發抖。德拉科的眼睛又暗了幾分。

  他把她拉得更近。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胸腔都在隱隱作痛。

  這只是在演戲—她告訴自己。之前他喝醉的時候也沒有傷害她。他只是想嚇唬她而已。

  他呼出的氣在她臉頰上發燙。他的嗓音低沉,幾乎在對她囈語,縈繞在她的耳畔,又仿佛纏上了她的神經,一絲絲收緊。

  "黑魔王其實並不關心血統純正或他的追隨者們,也不在乎魔法的真正威力。只是你們這些麻瓜出身的巫師碰巧足夠低等粗俗,看起來像個威脅。這就正好給了黑魔王一個積聚權力的借口,也鼓動了黑暗生物們加入他的麾下。他通過這種方式與東歐大部分國家結成同盟。首先是羅馬尼亞,然後是其他國家。成千上萬的黑暗生物都迫切希望看到《保密法》被推翻,看到針對它們的魔杖禁令隨之終結。大多數純血家族都對巫師要被迫藏於陰影之中以遷就麻瓜的現狀極為不滿。他們已經有足夠的怨憎,就算不足以讓他們加入伏地魔麾下,也足以慫恿他們對正在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德拉科的臉又貼近了些,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黑魔王想要的是權力。至於為了得到權力需要犧牲什麼樣的墊腳石,他才不會在乎。麻瓜和麻瓜出身的巫師—"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嘴唇貼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你們…實在是太簡單了。"

  赫敏幾乎無法呼吸。她全身繃緊,仿佛身處某種恐懼的懸崖邊緣。心髒在她的胸腔裡狂跳不止,周圍的一切全都變得模糊。

  她想逃跑,留在這裡只會讓她感到害怕和脆弱。她懂得人體解剖學和生理學的知識,但她的身體反應卻是她所不熟悉的。她的生理機能不該如此令自己困惑。她需要些空間來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她又不想離開;她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她知道什麼樣的肢體接觸會令人感到安慰。但眼下這種接觸不是。德拉科扼住她的喉嚨的手並沒有令她感到安慰,而是令她驚恐—也令她興奮。

  "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她強迫自己開口,"我們只是用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

  他輕輕把她向後推了推。"正是。"

  她端詳著他。他的雙眼已經變成了黑色,兩頰的凹陷處微微泛紅。他的拇指沿著她下顎的線條慢慢劃過。她舔了舔嘴唇。

  "那麼,殺了我們就能解決你們的問題了嗎?"她問。

  他的手停了下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後眼睛閃起了光芒,笑了起來。

  "至少,你現在肯定威脅不到我的位置了,不是嗎?"他的另一只手滑入了她的雙腿之間。

  他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緊盯著她的雙眸。他的手指輕車熟路地扭動按壓著她大腿的頂端。她如遭電擊,神經仿佛都被擊穿。

  她禁不住喘息出聲。

  霎時,所有一切都帶著冰冷的恐懼向她席卷而來。

  赫敏猛地從他身邊掙脫開來。

  德拉科立刻將雙手從她身上抽了回去,一臉冷漠地看著她越退越遠,直到她退到了床的另一頭。

  她微微發抖。她仍能感覺到他在觸碰她。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雙腿內側,眼睛緊緊注視著她;好像是在提醒她,他已經把她變成了他的所有物—並不是因為他想要她。只是因為他可以;因為當他向鳳凰社提議時,他覺得這樣會很有趣;因為他有他們無法拒絕的力量,而她只是一枚棋子。

  現在,他只需要看著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變成他的妓女,用盡她所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只求自己至少能夠成為他不願意放棄的所有物。他無需再進一步貶低她侮辱她。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觀,看著她自己作踐自己,對他卑躬屈膝。

  她的顴骨似乎凹陷了下去。她感到一陣惡心。

  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鎮定下來,雙手還是顫抖不止。她咬住下嘴唇,深吸了幾口氣。

  身體終於停止了顫抖後,她強迫自己開口。"這周—你有什麼消息嗎?"

  此時此刻,還需要問他這個問題顯得幾乎有些滑稽。盡管—這才一直都是他們會面的意義所在。只是她已經習慣了。

  她突然間又體會到了那種痛苦。這一刻幾乎可笑得令人惡心。她不確定這究竟是一種諷刺還是一種黑色幽默。她只知道,這是一種痛苦的東西,一種讓人一想起來就心如刀絞的東西,卻同時帶著幾分殘酷的滑稽。

  德拉科勾著唇角,拿出一卷羊皮紙。他把自己的想法闡述得明明白白,仿佛他親手將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捅入了她的胸腹,然後折斷了刀柄,好讓刀身仍舊留在她的身體裡。他沒有再出言侮辱她,這就表明他知道。

  她抬起仍在微微顫抖的手,接過羊皮紙站了起來。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便離開了棚屋。

  還有一個多星期就是聖誕節了。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立刻服下了緩和劑。她站在魔藥儲藏室裡,等著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雙手終於回歸平穩後,她若有所思地環視了一下這間狹小的房間。她整理著一只小籃子,裡面裝滿了皮夾子模樣的東西。這些是她為今年聖誕准備的禮物,相當可悲的禮物—她做了緊急治療包。又是緊急治療包。她每年都做這些。把最基本的治療用品都打包在一起,再施上縮小咒,好方便攜帶。

  赫敏沒有錢給她的朋友買那些他們永遠不會去讀的書,也沒有時間為他們織帽子或圍巾。於是她為他們准備了魔藥,希望他們物盡其用,而不是帶著那些能用魔藥輕易治愈的傷口幻影移形回來。女孩們會照做,還會請赫敏再給她們補充更多。納威、弗雷德、迪安·托馬斯和邁克爾·科納偶爾也會讓他們的治療包派上用場。

  但赫敏懷疑,哈利和羅恩甚至從沒有打開過她送的治療包。每次她把新做好的送給他們時,他們都會不好意思地把舊的那些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一直以來,他們要麼直接忽視自己的傷勢,要麼立刻驚慌失措地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在這方面,金妮一直是哈利和羅恩的絕佳搭檔。每次只要有她和兩個男孩一起出門執行任務,他們返回時的狀態往往會好得多。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從架子上取下幾只小瓶,開始做另一套治療包。

  她有任務在身。至於她在某一天的某一時刻作何感受,這並不重要。

  這從來都不重要。

  又到了周二。德拉科幻影移形出現在屋內時,他和赫敏都停了下來,凝視著對方。

  "我有一份聖誕禮物要送你。"片刻後,她率先開口。"嗯…其實也不能真的算。但我覺得從時機和場合來說,也差不多了。"

  她取出了小皮盒,遞給他。

  "這是—這是個緊急治療包。我給每個朋友都做了一套。"

  德拉科挑了挑眉,從她手裡接過皮盒,輕輕嘆了口氣。仿佛接受她的"禮物"是對她的一種施恩。

  "如果你不打算去找個治療師,至少把這個帶在身邊。"她語速飛快,想在他出言打斷之前把話說完。"如果你願意讓我教你幾種咒語,你自己就能對付最基本的傷了。"

  他輕輕打開盒子,掃了一眼裡面的東西。"你應該知道,這些東西我大部分都可以自己買到。"

  赫敏的嘴唇抽動了一下。她沒有指望他會感激她,她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可能根本就不會接受的心理准備。

  "既然如此那就更簡單了,用這些把你用完的東西重新裝滿就行。"赫敏強迫自己走近了些,抬手指著各式各樣的小瓶。

  "瓶子上都貼了標簽。這瓶是治療腦震蕩的,適用於頭部遭受的任何類型的撞擊,不過你還是應該用診斷咒先行檢查一下。莫特拉鼠汁,用於輕微的皮膚擦傷或瘀傷。化淤膏則是針對更深層、更嚴重的血腫。白鮮香精對於多數傷情來說都是王牌藥,除非是詛咒造成的傷口,否則白鮮可以用來治療最嚴重的外傷、狼人咬傷,以及分體。但眼部和腦損傷除外,這種情況下你必須求助於專科治療師。如果你傷在眼睛,或者遭遇任何刺穿了頭骨的創傷,千萬不要想著用幻影移形或其他移位傳送方式,因為過程中的壓力會造成不可逆的傷損。這種抗毒血清可以中和一般毒物咬傷或蜇傷,但沒辦法對付4X級[1]以上的魔法生物。這瓶解毒藥可以抵消吸血鬼咬傷的抗凝血特性…"

  德拉科發出一聲輕哼。

  赫敏固執地繼續說下去。"鎮定劑。補血藥。這瓶是用於內部器官損傷、腎髒挫傷之類的。我會教你一種診斷咒語來檢查這種情況。這個,是針對酸性詛咒的鎮痛劑。至於反咒我想你一定已經掌握了。鎮痛劑會在減緩疼痛的同時徹底中和詛咒。雖然你還是需要小心地把所有受損的骨頭取出來,讓它們重新長好;但是鎮痛劑會縮短整整幾天的恢復時間,減少神經損傷的可能性。還有一塊巧克力,以防你遇到攝魂怪。只要你把這些東西從盒子裡拿出來,它們就會變回原先的大小。我用了縮小咒,這樣盒子就不會因為太大而無法攜帶了。"

  赫敏沒有提及的是,她已經把這份送給德拉科的治療包擴充了許多,遠遠超過了她給其他人的那些基本治療魔藥。如果是她的朋友們受傷了,她還能指望他們會來找她醫治。但她不認為德拉科也會這麼做。倘若他真的不再信任其他治療師,至少她可以給他足夠的治療用品,幫他做好獨自處理更多傷情的准備。

  德拉科"啪"地一聲關上了盒子。赫敏抬頭嚴肅地看著他。"就—把它帶在身邊吧。我教你一種診斷咒,這樣你就能知道自己的傷到底嚴不嚴重。"

  "格蘭傑,我知道怎麼施診斷咒。"他的表情有些生氣。

  "你知道的那種估計不會是我准備教你的。這道咒語沒有那麼常用,更加艱深,但也更適用於戰爭造成的創傷。你會的那道應該是最基本的家用診斷咒,通常是用來診斷發燒、感染和日常跌打損傷的。大多數的醫學教科書都會教授這種常規診斷咒,因為它們會假設治療師可以自此逐步縮小診斷的重心。但對你來說,最有可能需要用到診斷咒的時候是在某場突襲或決鬥之後。所以你需要側重的是詛咒檢測和身體損傷。沒有必要在尋找龍痘病毒或檢查有沒有局部變形跡像上浪費時間。"

  她對著自己演示了一遍施咒方法。

  "看到了嗎?咒語本身很簡單,難點在於怎麼看讀數,但我們只用學好最基本的就行。這些顏色和方位都很直觀。我沒有中詛咒,也沒有受傷,所以現在的診斷結果讀起來會很無聊。我用不同的方式傾斜魔杖,就可以重點查看身體不同區域的讀數。現在所有的都是天藍色,表明我的狀況很健康。如果開始變成藍綠色,則代表失血量或體溫下降已經達到了危險水平。如果變成皇室藍,那就是發燒。讀的時候要從頭部開始向下檢查。顏色越亮,就表示傷情越輕。如果出現了黑色,哪怕是最輕微的黑色,都可能是致命傷。紅色代表外傷,紫色代表內傷。如果你的頭部呈現紫色,那就說明你有腦震蕩;如果軀干呈紫色,就意味著你應該服用治療內傷的魔藥。青檸綠代表輕度魔咒損傷,但鉻綠色表示詛咒,這種時候最好直接去聖芒戈五樓魔咒傷害科,或請治療師來幫你處理。黃色表示你中了毒藥或毒液。骨折會呈現出淡橙色,但若是骨頭碎裂和錯位,會更接近南瓜色。如果是骨折的話,你應該自己就能治療。咒語很簡單,我來教你。"

  馬爾福雖然表現得不情不願,但還算配合,有時甚至顯得有點好奇。赫敏下定決心,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盡可能多地訓練他的治療技能,並讓他照做一遍以確定他可以依靠自己完成所有內容。

  他確實有這方面的天賦。她也早已料到會是如此。他是一個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那股刀鋒般的專注力幾乎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想要做到精准對他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她懷疑他可能對治療理論略知一二。她幾乎想要開口問他這是為什麼,但她也能感覺到他眼下的配合是一種基於條件的妥協。於是她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一堆治療小竅門。

  "反正,這些就是基礎部分。"她最後說。

  他看了一眼手表。"你知道自己已經連續講了將近兩個小時嗎?"

  赫敏兩頰緋紅。"但這還只是基礎部分。"

  他們同時停頓了一瞬。赫敏意識到自己離德拉科太近了,兩人的肩膀都時不時碰到對方。她能聞到粘附在他皮膚上的橡木苔的氣味。她抬頭看向他,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一時間,他們之間的一切都不再如之前那樣充滿緊張和怨恨,仿佛戰爭也在此刻消失,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她幾乎就要對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因為只要他願意,他也是可以很友好的。她這一天已經太累了。

  她盡量不去想這讓她有多麼可悲。

  接著,德拉科把嘴唇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她看到他咬緊了下巴。她看著他的眼睛閃了一下,眼神漸漸銳利;像是緊盯著獵物的猛禽,眼神開始變得殘忍。

  她向後退開,垂下了目光。"聖誕快樂,德拉科。"

  他凝視著她,似乎正在沉思,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她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她從來都猜不透他會做些什麼。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手指煩躁不安地亂動起來。

  他扭動著下巴。赫敏做好了迎接他怒意的准備,覺得內心冷得只剩一片空洞。

  "我有東西要給你。"他說著把手伸進長袍。

  他拿出一樣裹著油布的東西遞給她。她抬手接了過來,慢慢攤開油布,露出裹在裡面的東西。那是一套打造得漂亮而鋒利的匕首,裝在同樣精致的刀鞘內。

  "這對匕首應該夠小了,你可以把其中一把直接綁在前臂上。刀鞘是用浸了蠍尾獅血液的八眼巨蛛蛛絲做的,會根據你的實際情況調整大小,而且不會限制你的移動。至於另一把匕首,你應該綁在小腿上。"他交代這些信息時顯得十分奇怪,目光一直在避著赫敏,卻又在她仔細端詳匕首的時候忍不住掃向她。

  "這些是妖精鍛造的銀器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嗯。事實上,它們也浸泡過蠍尾獅的毒液。"

  她猛地抬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說—"

  "它死了。死得很慘。"他微微翹起嘴角。"我懷疑是惡劣天氣導致的。昨天我已經填好了所有的文件,並把它的屍身交給了麥克奈爾。"

  "但你趁此之前收集了它的毒液。"赫敏從刀鞘裡抽出一把匕首,盯著鋒利的刀刃—它幾乎可以割開一切,就算是鐵甲咒和其他保護咒,在它面前也仿如無物。

  "沒有收集太多,否則會引起懷疑的。但對於搞定幾把武器來說還是夠的,我又多存一小瓶以備將來需要。"

  赫敏開始在心裡默默計算著德拉科的禮物究竟值多少錢。兩把妖精鍛造的銀刀—每把至少一百加隆。蠍尾獅的毒液—大約又是一百加隆。八眼巨蛛蛛絲做成的刀鞘—又是一百加隆。

  德拉科送她的聖誕禮物絕對價值不菲。她甚至不確定他自己是否知道。

  赫敏對她的預算和資源摳到了強迫症的程度。但她不得不如此。她砍掉了每一處可以節約的開支,對每一滴魔藥、每一納特都能省則省。她的腦海裡有個角落無時不刻不在想著新的省錢辦法或計劃著尚未使用的資源。

  而德拉科竟然可以這樣隨意地就送她一件帶有防護的鬥篷或一套匕首,這些東西加起來的總價已經超過了整個抵抗軍在醫院用品和藥劑上的年度預算,這讓她幾乎驚掉了下巴。

  她准備把它們賣掉。至少賣掉其中一把,也可能兩把都賣。她可能會從黑市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回報,足夠買回更多的八眼巨蛛毒液或白鮮香精,或是補充一些其他的醫院用品。也許把它們交給穆迪或金斯萊會更好,這種武器對他們會非常有用。她或許還能利用這套匕首和他們談判,讓他們同意永久增加醫療預算。

  "謝謝。"她用油布重新裹好手裡的匕首,把所有東西都塞進背包。

  "鄭重聲明,你不許把它們賣掉,也不許送給其他任何人。"

  赫敏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帶著內疚飛快地瞥了一眼德拉科的臉。他的目光正緊緊鎖在她臉上,銀瞳閃閃發亮。

  "聽明白了嗎,格蘭傑?"他的語氣冷得像冰。

  她勉強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每次采藥的時候都能帶上它們。我會親自檢查的。"

  她頓時緊張起來,氣急敗壞地使勁咽了口唾沫。"好吧。"

  他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好吧,真是一個愉快的夜晚。我還真不記得有多少次我曾祈禱能在平安夜聽一場題為'如何看懂診斷咒語'的講座了。"他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假笑。赫敏一聲不吭。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按照你的要求,我給你一個提醒。從下周開始,我會教你徒手格鬥。"

  然後他把手伸進長袍,抽出一卷羊皮紙。"我的最新情報,給穆迪的。"她抬手接過時,他朝她勾起唇角。"我不得不說,到頭來你的身價可真高啊,格蘭傑。"

  說完,他便無聲地幻影移形消失了。

  聖誕節當天,赫敏在醫院值早班。前一天晚上,安吉利娜在麻瓜倫敦發生的一次突襲中受到了嚴重的詛咒傷害。她的膝蓋被酸性詛咒擊中,在她倒下的時候,一個食死徒又對她射出一道破壞內髒的詛咒。弗雷德設法抓住了安吉利娜,並在她差點死在他懷裡之前把她帶回了赫敏身邊。

  最後的治療工作對帕德瑪和波比來說還是太過復雜了。

  赫敏坐在安靜的病房裡,慢慢地修復著安吉利娜膝蓋處的組織和肌腱。"現在,我需要你把膝蓋彎起來,看看組織有沒有重生到位。受了這種傷之後,骨頭不一定會正常地再生。"

  安吉利娜咬著嘴唇,臉色因疼痛而發灰,但她還是按照赫敏的要求移動了膝蓋。

  "呃…啊。"她微微喘了口氣,停了下來。"裡面。裡面好疼—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碾磨一樣。"

  赫敏施了一道診斷咒,仔細研究著結果。最開始時,因為要急需爭分奪秒搶救安吉利娜的內髒器官,赫敏只得將那道酸性詛咒暫拋腦後,幾分鐘後才施了反咒。現在,詛咒已經損毀了安吉利娜膝蓋上的大部分骨頭,並造成大量的組織缺損。當原始組織所剩無幾的時候,修復工作很難順利進行。起初赫敏還擔心她不得不為安吉利娜做截肢,但好在剩下的部分還算完好,足以讓赫敏在骨頭重新長出來後修復好它。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現在我要打暈你,你不需要在這個過程中保持清醒。"

  安吉利娜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近四個小時後,赫敏才用復蘇咒喚醒了安吉利娜。

  "好了,現在再移動一次試試。"

  安吉利娜抬起腿,微微彎曲膝蓋。"好多了。只有一點點刺痛。"她臉上看起來也恢復了血色。

  "之後你的膝蓋至少有一個月不能用力,但我想走路應該不是大問題。它會很疼,特別是天冷的時候。你走路時可能會有些跛,你也永遠都會感覺到那裡有點不對勁。但只要你願意,你仍然可以戰鬥。"

  "我不會放棄戰鬥的。"安吉利娜堅定地說。

  赫敏點點頭,並不為此感到驚訝。然後她開始用魔藥按摩安吉利娜新長出來的皮膚。赫敏一邊工作著,一邊注意到了安吉利娜略帶緊張的目光。赫敏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怎麼了?"

  安吉利娜歪著頭,仍在打量著赫敏。"有時候,我試圖回憶起戰前的你,但我再也看不到從前的那個女孩了。"

  赫敏繃緊了下巴。她一直都盡力把自己對必要時使用黑魔法的支持限制於鳳凰社會議之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立場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抵抗軍戰士們所知。DA的成員們常常以"教導"赫敏為己任,告訴她善良和正義的力量與邪惡的黑魔法有雲泥之別。

  看著安吉利娜的表情,赫敏就知道自己又要迎接一場說教了。

  她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那你覺得我從前是什麼樣的?"

  "我也說不太清。嘰嘰喳喳,有點魯莽,還過分積極。老實說,挺討人厭的。組建成立DA的時候,你有些冷漠無情,但同時也有一種誠實的正義感。現在,只要沒有在治療別人,你看上去就是一幅無情的樣子。大部分時間裡你都很安靜,但有時我能感覺到你周身的那股憤怒。就好像戰爭讓你完全變了個人。我覺得,是你讓它改變了你。"

  赫敏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感到自己的眼睛眯了起來。"戰爭就是一只巨大的熔爐。你真的覺得在這一切過後,我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還能和曾經的自己一模一樣嗎?"

  安吉利娜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聳了聳肩。"我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會留下傷疤,但在內心深處,我永遠都會是同一個人。"安吉利娜抬頭看著赫敏。"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是我沒有看到,還是你真的已經變了那麼多?我覺得,你已經放棄了自己。"

  赫敏手上的動作一停,向後直起身子。"放棄?"

  安吉利娜換了個姿勢,看上去很不自在。"我想我還是擔心你的。弗雷德說,他來這裡看望喬治的時候,發現你似乎遇到了什麼事。就像那個曾經的你的最後一點特質—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我最近一直在觀察你,但我看到的都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有時候我覺得那是憤怒。其他時候我又覺得是絕望。但你好像已經完全迷失在其中了。"

  赫敏覺得嘴唇發干,不停地做著吞咽的動作。她重新蓋好一個個魔藥瓶塞,試圖拖延時間。她握著小瓶的雙手由於抓得太緊而微微顫抖著。

  "戰爭已經把我吞噬了,安吉利娜。"她終於慢慢地開口。

  赫敏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發現自己的身子猛然向前一衝,嘴裡還含進了一撮頭發—安吉利娜緊緊地抱住了她。

  "哦,赫敏。不要讓自己開始去想這種事情。你必須要能夠設想勝利。去感受它。去為它而戰。去看到自己站在戰爭的終點。如果你放棄了希望,你的一切就都會終結於黑暗。光明總是會戰勝黑暗的。但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去相信這一點。"

  赫敏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變得強硬了起來。她推開了安吉利娜,搖著頭,撅著嘴唇。"可是這並不足以贏得戰爭。我不會把這場戰爭押在我或是其他人信仰勝利的能力上。"

  "你還是想勸我們用黑魔法,是不是?"安吉利娜盯著赫敏,臉上的表情仿佛是一對失望的父母看著自家孩子。

  赫敏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點了點頭。

  安吉利娜的肩膀微微聳拉下來。"如果我們為了勝利而失去了自我,那還是真正的勝利嗎?如果我們為了勝利而毒害自己,變成我們正在與之戰鬥的怪物,那還是真正的勝利嗎?"

  赫敏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自己抓住安吉利娜的肩把她搖醒。"你覺得,如果我們輸了的話,會發生什麼?"

  "我們會死。"安吉利娜微微聳聳肩。

  赫敏突然明白了德拉科為什麼那麼討厭格蘭芬多。她忍不住嗤笑出聲。

  "你真的只是覺得我們會死而已嗎,安吉利娜?他們贏得戰爭之後可不會關閉蘇塞克斯。我們就是牲畜。你都沒有見過他們從之前那座詛咒研究所裡救回來的那些人。他們—"赫敏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他們全身都在溶解、腐爛、皮膚剝落,但卻都活著,他們的身體裡還有東西在蠕動—"她的聲音突然中斷。"那些還有能力說話的人,都求我殺了他們。"

  赫敏咬緊牙關發出一聲低嘶。此刻她又一次被迫面對抵抗軍戰士那永恆不變的樂觀主義,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挫敗感不斷上湧。她內心的壓力和絕望就像毒藥和酸液,緩慢地侵蝕著她的細胞。"如果我們輸了—他們會把我們全部抓起來,把抵抗軍的戰士當作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或者其他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直到榨干我們最後一絲利用價值。之前我們剛剛摧毀了那座研究所,他們立即就又造了一座更大的出來。就算抵抗軍的每一個人都戰死,戰爭也不會結束。食死徒的下一步應該就是征服麻瓜歐洲。這才是他們的'願景'。現在所有的黑暗生物都已經和湯姆結盟,因為他給了他們承諾。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瘋狂到認為自己能做到,但他就是如此聲稱的。至少他可能會假裝這麼做。"

  赫敏覺得自己一想到這個就會喘不過氣來。她的胸部突突地起伏抽搐著,她不停短促地吸氣再呼氣。

  "但是,赫敏,"安吉利娜伸手覆在赫敏的手上,"我們正在贏。"

  赫敏呆住,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安吉利娜。她幾乎就要笑出來,但隨後便驚恐地意識到安吉利娜完全是認真的。"我們正在—什麼?"

  "贏。"安吉利娜微微揚起下巴,表情變得防備起來。"我們就要贏了。想想之前所有的監獄突襲吧。從春天開始,我們已經救出了好幾百人。今年我們已經成功反擊了敵人數百次襲擊。忠於光明絕對會有回報的。現在,戰爭的局勢已經對我們有利了。很快,整個巫師界就會開始意識到這一點。希望就是這樣,只是需要一點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赫敏只覺得頭部如遭重擊,好像還引發了輕微的腦震蕩—怪不得她突然有一種正置身於超現實世界的感覺。她無言地盯著安吉利娜,後者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你不上戰場,所以你可能看不到這些。我知道,黑暗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但黎明前的時刻總是最黑暗的。我非常肯定,現在就是黎明前夕。"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尖叫出聲。她能聽到血液在她的耳朵裡砰砰作響,估計偏頭痛很快就會襲來。

  他們沒有在贏。

  他們只不過是還活著而已。整個抵抗軍靠著德拉科緊握著刀柄才能在刀鋒上勉強維持著平衡,同時還利用著加布麗·德拉庫爾用身體從食死徒口中逼出的情報。因為這些,他們才得以苟延殘喘。而鳳凰社還在徒勞地尋找可能散布於歐洲任何角落的魂器。

  他們沒有在贏。他們離勝利的距離還差十萬八千裡。

  可是安吉利娜滿懷希望地注視著她。

  "是的…"赫敏聽見自己開口。"我—我想你是對的。我不上戰場,所以我看不到。我—我只是沒有意識到我們正在—贏。"

  安吉利娜點點頭,再次擁抱了赫敏。"你只是太離群了。龐弗雷會和霍格沃茨的教授們呆在一起,帕德瑪有帕瓦蒂來告訴她最新的情況。可是你,除了去補充魔藥原料以外幾乎從不出門。我知道哈利和羅恩不常在你身邊,但你還有其他朋友啊。你需要朋友。當你感到迷失的時候—他們會幫你渡過難關,幫你堅持下去。我們其他人,我們會談論這些事。我知道你真的非常聰明,赫敏,只是,當事情涉及到善與惡的時候,你不能指望從書本裡得到全部的答案。這是你必須去親身感受的東西。就像飛行一樣—好吧,我想這個例子對你可能不太適用—但是,你必須能夠相信它不會背棄你。這些都不過是旅程的一部分,沒有觸底就不會上升。堅持善良和正義確實需要犧牲。我希望,等到戰爭結束了,你就能看到這一點。光明和黑暗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沒錯。"赫敏沉悶地回答,避開了安吉利娜的目光。"我想,我只是過於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沒關系的。你不用為此感到難過。誰都有可能遇到這種情況。之前喬治和凱蒂都受了重傷,我也很難過。這畢竟是戰爭,傷心難過太常見了。但是之後,哈利為DA的所有成員加油打氣。他談到鄧布利多是如何打敗格林德沃,還談到第一次巫師戰爭期間的鳳凰社,以及那時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當時大家都認為湯姆會贏,魔法部使用了不可饒恕咒,但鳳凰社堅決不肯。死亡和背叛是必然存在的,但愛和光明總是在那些時候閃耀著最明亮的光芒,所以它們永遠都會是贏家。我們只需要堅持這個信念。就在哈利說完這些之後—我想就是那個月—我們第一次成功地發動了監獄突襲。"

  赫敏猛地站起身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需要—空氣。冷靜。她需要一瓶鎮定劑。"我得去儲藏室裡取點東西。過一會兒就回來。"

  赫敏茫然地朝她的魔藥儲藏室走去。

  她跌跌撞撞地穿過大廳,推開門,進入儲藏室。她猛地一下靠在門上,搖搖晃晃地拔開小瓶的瓶塞,將鎮定劑灌進了喉嚨。魔藥生效後,赫敏劇烈地喘了一口氣,眼淚奪眶而出。

  她站在原地抽泣了好幾分鐘,然後伏倒在工作台上。她把臉埋進胳膊裡,試圖消化剛才的那場談話。

  她沒有意識到—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抵抗軍會如何看待當前戰爭局勢的變化。當然了。當然了,對他們來說,什麼也沒有改變。他們都認為只需要堅持自己的善惡信念,局勢的變化只是因為遵循了歷史內在的必然性。

  他們不知道那些情報是靠折磨被俘的食死徒得來的,也不知道其中大多數都是赫敏把自己賣給德拉科才換來的。

  她無意中讓他們更加堅定了信仰,並在整個過程中把自己變成了卡珊德拉[2],在特洛伊城門口向眾人示警,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

  赫敏發出一聲喘息的抽泣,一邊試圖用鼻子慢慢呼吸,一邊努力思索著。

  帕德瑪—在配制魔藥和治療方面還算過得去。金斯萊把赫敏的筆記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還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位替補創傷治療師。赫敏實在不知道他把這件事藏了多久。

  她已經把自己多年來發明的各類詛咒反咒的筆記和解釋詛咒分析技巧的說明都彙編了起來。

  此前,她連續幾周都向穆迪報告自己缺乏進展,後者似乎對此越發沮喪。每當她彙報關於德拉科的事情時,他和金斯萊的反應也都有所變化—那是一種此前不曾有過的懷疑,仿佛她並沒有達到鳳凰社對她的期望。

  現在她明白了。他們需要德拉科處於掌控之中。

  德拉科的情報依然優質,但他從一開始就定好了條款—他想要一種權力的平衡;而穆迪和金斯萊不願信任、且迫切地想要改變這種平衡。

  他們想要為德拉科套上頸鐐。

  而赫敏還在拖延時間。

  [1] Class XXXX. 魔法部為魔法生物的危險程度評定的五大等級之一。等級越高,代表該生物越危險。4X級魔法生物包括鳥蛇、如尼紋蛇、毒角獸、惡爾精等。最危險的5X級魔法生物包括囊毒豹、長角水蛇、客邁拉獸、狼人等。

  [2] Cassandra. 希腊、羅馬神話中的特洛伊公主,阿波羅的祭司。因神蛇以舌為她洗耳或阿波羅的恩賜而擁有預言能力,後又因抗拒阿波羅,預言不被人相信,在特洛伊戰爭後被俘虜並被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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