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事·一
三年前。
2002年,三月。阿不思·鄧布利多逝世近六年後。
赫敏咬著牙,有些沮喪地把魔藥裝進瓶子裡。她剛剛參加完又一場毫無意義的鳳凰社會議。
有時候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是唯一一個意識到他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的人。
她一邊將新瓶子放到架子上,一邊往自己的口袋裡塞了幾瓶,然後匆匆走進隔壁的房間—龐弗雷夫人已經在那兒忙得腳不沾地了。格裡莫廣場二樓的病房出奇地安靜。
每一個留在這間病房裡的人所受的,都不是什麼容易治愈的傷。
李·喬丹躺在一張病床上。腦漿仍在從他的雙耳裡一滴一滴地流出來。
雖然赫敏成功找出了解咒的辦法,但反咒生效非常慢。她只能默默祈禱目前的腦漿液漏情況會在一小時內停止。然而,他的大腦功能能否恢復仍是未知數。這一次的腦損傷太過嚴重,已經到了不可修復的地步。就連赫敏也沒有辦法判斷損傷的確切程度,除非她能等到他醒來。
倘若他還能醒來的話。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在腦漿液漏停止後,如果他有幸沒有腦死亡,鳳凰社將會趁著還有人手可用的時候將他送去聖芒戈。
喬治·韋斯萊坐在他朋友身邊的另一張病床上,臉色因為劇痛和絕望而一片慘白。他的右側大腿中了一道快速壞死詛咒。當他強忍住疼痛,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時,腐爛已經蔓延到了臀部。沒有任何反咒能夠逆轉壞死詛咒。赫敏別無他法,只能勉強避開他的重要器官,及時為他做了截肢。她甚至沒有一秒鐘多余的時間去把他擊昏。不管赫敏給他服下了多少鎮定劑和止疼劑,他的手仍然在不停發抖。
凱蒂·貝爾正躺在遠處角落裡的一張床上熟睡。她可能很快就會出院。某個惡毒的食死徒竟然突發奇想地對著她的胸口變出了一只豪豬。她的雙肺和胃部都被豪豬刺撕裂,心髒卻奇跡般地沒有停止跳動,但也險些被自己大量的出血淹沒而死,好在赫敏和龐弗雷夫人最終設法將那只豪豬弄走,並固定住了她。凱蒂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周。雖然大部分傷情已經痊愈,但她全身上下仍有許多小塊的圓形傷疤。每當她移動的時候,呼吸仍會帶著咯咯的響聲。
赫敏走上前,把一劑血清魔藥灌進西莫·斐尼甘的喉嚨裡。他掉進了一個滿是毒蛇的深坑,被咬了整整三十六次之後才成功幻影移形回來。若非得益於巫師對非魔法傷害的抗性,他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朋友們了。
除此之外,病房裡還躺著十幾號人。但赫敏並不知道那些戰士的名字。他們傷得太重,沒有辦法告訴她。
赫敏站在病房裡,看著那些沉默的、傷痕累累的軀體,感到一陣茫然無措。
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她力勸鳳凰社能夠在實戰中使用更有效的詛咒。然而被駁回了。又一次。
鳳凰社的許多成員都懷揣著一股奇怪的樂觀情緒,認為他們無需使用黑魔法就能贏得這場戰爭。大多數抵抗軍的戰士們在走投無路時仍會習慣性地使用昏迷咒或石化咒,他們似乎以為對面的食死徒無法在短短幾秒鐘內完成解咒、然後繼續出現在下一場戰鬥中殘忍地殺死或重傷某位戰士。
也確實有部分戰士開始使用一些更惡毒的咒語。其中大多數都是中過食死徒詛咒並差點喪命的人。這種現像在抵抗軍內部仿佛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每個人都對此視而不見,假裝事實並非如此。
每次參加鳳凰社高層會議的時候,赫敏都會舉出一系列的理由來說明為什麼所有的戰士都需要學習更有效的魔法並應用於實戰。然而每次,她都只能收到其他人懷疑的目光。
顯然,站在"光明"的一邊,意味著他們必須頂著種種不利條件去打這場戰爭。更不用說他們的敵人還想把他們趕盡殺絕,然後殺死並奴役歐洲所有的麻瓜。也很顯然,這對鳳凰社來說還不足以成為殺死食死徒來自衛的理由。
每次她得到的回答也幾乎一模一樣:作為一個治療師,難道你不清楚黑魔法詛咒最終會如何侵蝕一個人嗎?如果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自己選擇使用這樣的咒語,那也是他們個人的決定。鳳凰社不會要求任何人這樣做,也不會把它教給任何人。
除了這些,也總有人溫和地向赫敏指出,她根本不知道身臨戰場、面對結束別人生命的抉擇究竟是什麼滋味。她一直作為鳳凰社的治療師、魔藥師和研究員呆在格裡莫廣場,而這裡也正是他們需要她的地方。至於戰略戰術,那得讓專門從事戰鬥的人員來決定。
對此,赫敏真的只想大聲尖叫。
此刻,她怒氣衝衝地站在李·喬丹的床邊,突然聽見木棍"啪"地敲擊地面的聲響。她轉過頭,見瘋眼漢穆迪走進病房,直視著她的雙眼。
"格蘭傑,借一步說話。"他對她說。
她給自己鼓了鼓氣,轉身跟著他走了出去,暗自希望自己不會因為大膽質疑鳳凰社的戰略而再次受到指責。她認為瘋眼漢應該不會這麼做,他是極少數不反對她看法的鳳凰社成員之一。
穆迪領著她來到一間小房間。他們剛一進門,他便轉身念出了一系列復雜而強大的隱私咒。
施咒完畢後,他仔細地環視四周,那只魔眼"吱吱"地旋轉著,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房間的每一處角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赫敏。
他看上去緊張得有些反常。盡管他一直把"時刻保持警惕"高聲掛在嘴邊,但他還從來沒有表現得這麼緊張過。
他似乎很不自在。
"我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
"我知道,"赫敏語氣沉重,"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唯一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
"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們只能在樂觀情緒的推動下戰鬥,"穆迪慢吞吞地說,"但是—我們的樂觀情緒也正在透支。"
赫敏只是一直盯著他的臉。她不需要他來告訴她這件事。她早就心知肚明。
是她,因為無法逆轉人們受到的詛咒而親眼看著他們痛苦地死去,所以只能別無選擇地壓制住他們的掙扎;那之後,也是她,不得不例行公事一般地走進彙報室,列出死傷者的名單,詳細說明他們需要多長時間恢復,以及康復後還能否繼續戰鬥。
"機會來了,"穆迪低聲說著,仔細打量著她的臉,"一個可以改變戰爭走向的機會。"
赫敏聞言,心中並沒有燃起一絲一毫的希望。根據穆迪找她談話的一舉一動來看,她覺得這個"機會"背後的代價應該相當之高,值得懷疑。
"哦?"
"伏地魔的勢力不斷壯大,西弗勒斯能接觸到的情報越來越有限。他的主要任務都是和多洛霍夫一起研發新型詛咒,食死徒的很多進攻策略都不會告知他。"
赫敏點了點頭。她已經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察覺到了這一點。鳳凰社的某些成員甚至還借此機會再度質疑斯內普的忠誠。
"我們有機會爭取到一名新的間諜。伏地魔的軍隊裡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願意幫助我們。"
赫敏懷疑地盯著穆迪。"某個位高權重的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叛變嗎?"
"當然是有條件的,"穆迪澄清道,"那個馬爾福家的男孩。他說他願意做間諜是為了替他母親報仇,同時要求我們保證戰後他會得到赦免。還有—"他猶豫了一下,"他想要你。現在,以及戰後。"
赫敏愕然。就算穆迪剛剛直接對她丟一發詛咒,她也不會比這更吃驚了。
"西弗勒斯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他說馬爾福在學校的時候曾對你有某種迷戀。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是被迫提出這項提議的。"
赫敏幾乎沒聽見穆迪剛剛說了什麼。她呆立在原地,心裡驚得亂作一團。
離開學校後,她就再沒見過馬爾福。
六年級開學後沒過多久,他便親手殺了鄧布利多,然後逃跑—這幾乎是整場戰爭的導火索。西弗勒斯向鳳凰社報告伏地魔軍事結構的最新情況時,她偶爾能聽到幾句和他有關的消息。這些年來,馬爾福在食死徒中的地位一直在穩步上升。
馬爾福為什麼要叛變?某種程度上來說,整個戰爭的爆發幾乎都可以歸罪於他。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在這麼晚的時機才選擇和鳳凰社結盟。
也許伏地魔的力量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堅不可摧?也許他的軍隊已經開始瓦解了?真的會有這種好事嗎?
但他為什麼想要她?
她完全不覺得他們在學校裡的那些針鋒相對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比起她,他似乎更熱衷於欺凌哈利,而只是把她當作哈利的某種附屬品,並因為她的麻瓜出身而侮辱她。她從來就不是他惡意針對的真正目標。
除非…向鳳凰社索要她,是他對哈利的某種報復。
也許他以為她和哈利是戀人。混蛋。
她站在原地絞盡腦汁思考著其中的邏輯,直到穆迪再度開口。
"為了得到他所能提供的情報,我沒什麼不願意做的。但這還必須征得你的同意,他希望你是自願的。"
不。不。絕不。
她將拒絕的話吞進了肚子,雙手緊握成拳,直到她能感受到皮膚下掌骨的輪廓。
"我願意,"她的聲音沒有絲毫動搖,"只要他答應不做任何會干涉我幫助鳳凰社的事。我願意去做。"
穆迪仔細地審視著她。
"你應該多考慮考慮。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如果你接受,那麼戰爭結束之前,你就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波特,包括韋斯萊,還有其他任何人。整個鳳凰社知情的人,只有金斯萊、西弗勒斯、米勒娃,還有我。"
赫敏抬頭堅定地看著他。她的胸口有一種感覺在蔓延,好像她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萎縮死去,但是她沒有理會。
"我不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考慮,"她厲聲回答,"我知道我需要做什麼。能越快獲得情報,對我們就越有利。我不會為了重新考慮或害怕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而拖延時間的。"
穆迪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我就轉告他你同意了。"
說完,他解除了房門上的保護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留赫敏一個人在房間裡去消化她剛剛同意的交易。
她不確定自己此刻正在經歷的究竟是種什麼感受。
大概是想哭吧。這是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
穆迪仿佛把戰爭的重擔全部丟給了她一個人。
但同時還有—希望—也許吧。從本質上來說,在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食死徒作為其戰利品之後,她的確感到了一些希望。
赫敏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什麼希望了。
不知怎麼,在鄧布利多遇害之前,甚至在他死後的一段時間裡,赫敏都一直以為這會是一場簡單而短暫的戰爭。哈利在學校的時候就曾無數次死裡逃生。哈利,羅恩,還有她,已經攜手克服了那麼多看似無法逾越的困難。
因此,她認為只要擁有智慧、善良、友誼、勇敢還有愛的力量,他們就一定能贏。
但事實並非如此。
僅有智慧遠遠不夠。善良往往還沒有來得及表露出來,便在那些逝去或毀滅的生命形成的重壓之下化作塵埃。友誼根本無法阻止你的朋友在你身邊痛苦尖叫著死去。勇敢也並不能贏得戰鬥—尤其當你的敵人有無數種方式能讓你永久退出戰場、而你卻試圖還以石化咒的時候。至於愛—它到現在還沒有戰勝過伏地魔的仇恨。
戰爭每多持續一天,勝算似乎就更小一點。
哈利幾乎已經被壓力和內疚逼得支離破碎,整個人形銷骨立,滿身滿眼都透著疲累,赫敏實在擔心他有一天會徹底崩潰。
他不斷地後退,越發地縮進自己脆弱的保護殼中。鄧布利多遇害時,小天狼星才剛剛去世不久。哈利幾乎被噩耗擊垮,自此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朋友們的每一次傷亡仿佛都在把他推向懸崖。赫敏不知道他這輩子是否還能從崖邊回來。
哈利仍然希望戰爭終會以某種方式結束,而後大家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也正是這種不可能的信念推動著他繼續前進。
是哈利,一直固執地堅決反對鳳凰社和抵抗軍使用黑魔法。他認為一旦他們這麼做了,就等同於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整個余生都會因此被玷污,與食死徒無異。
因此,赫敏只能被迫看著多數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們站在哈利那一邊繼續拒絕使用黑魔法,然後被迫看著他們的朋友們在病房裡死去。所有人都依賴著哈利。如果哈利絕望了,他會徹底崩潰然後放棄。
此時此刻的鳳凰社,迫切需要取得先機。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情報。譬如能在受到襲擊之前收到消息,或是了解對方的漏洞藏於何處—什麼都行。
而馬爾福可以提供這樣的情報。
在他姨母貝拉特裡克斯和他母親一同死於意外之前,他曾接受過前者的親自培訓。如今,他還爬上了食死徒大軍的高位。
現在,他向鳳凰社提出了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提議。
—她無法拒絕的提議。
他顯然對他們的想法拿捏得一清二楚,表現得像個要求上貢的國王。
因為他曾對她有過某種迷戀…
她細細思忖了一番。
若非西弗勒斯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她決計不會相信這種事。
為了替他的母親報仇。為了赦免。為了她—現在,以及戰後。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動機?又或許這些都不是?難道他還有什麼其他心思?
他的母親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去世了。當時,一名食死徒為了阻止哈利和羅恩逃離萊斯特蘭奇莊園,引發了一場詭異的事故,導致納西莎·馬爾福和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雙雙喪生。究其根本,她的死並非任何一方的過錯。若真是納西莎的死動搖了馬爾福對伏地魔的忠誠,那這件事情當時就該發生了,而不會拖到一年多後的現在,拖到他利用自己姨母留下的空當爬上權利的高位之後。
然而—要求得到赦免就顯得更奇怪了。除非有一些赫敏沒有察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可能,否則鳳凰社能獲勝的幾率可謂微乎其微。
那麼—或許真的是因為她?也許他恨她的程度比她所想像的要深得多。也許他只是對她有那方面的欲望—
她想想就厭惡得渾身一陣哆嗦,努力將這個念頭摒出腦海,然後控制住思緒,強迫自己停下來繼續思考。
如果他的動機真的是她…那麼這個"機會"就不僅僅取決於她是否同意了。一旦他得到她一次,又或許是幾次—如果他只是出於報復的話—他就會厭倦她。
也許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
為鳳凰社做上一段時間的間諜,讓她心甘情願對他卑躬屈膝。他知道,只要能救哈利,只要能救鳳凰社,就算讓她趴在地上求他,她也不會有二話。然後—一旦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轉身離開,把她丟在一邊,看著他們全部死去。
喉間突然一陣收縮,她覺得自己想吐。她強迫自己把那股恐懼趕出腦海,不去理會胃裡扭曲的痛楚。
她必須想辦法吸引住他,讓他對自己保持興趣。
但是這有可能做到嗎?
她覺得渾身發冷,腳步虛浮地走出房間回到病房。這裡依然寂靜無聲。
"波比,你現在需要我幫忙嗎?還是說,我可以離開一會兒?"她輕聲問道。
"當然可以,親愛的。你該去休息了。你已經連續忙了十二個小時了。"龐弗雷溫柔地對她說。"如果有什麼事的話,我會叫你的。"
赫敏撥弄著腕上的手鐲。手鐲裡嵌入了變化咒,鳳凰社可以憑此將她召喚到任何一間最需要她的安全屋。
她離開病房,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並沒有打算休息,而是換上干淨的衣服,走到大門外的台階上,幻影移形離開了。
此刻她想要的東西,並不在魔法世界裡。
她向最近的水石書店走去。
她瀏覽了店內的各種書籍,從中挑選出她感興趣的:哲學類,心理學類,人際關系類,歷史類…直到她懷裡抱了一大摞。
收銀處的女店員接過她懷中的書,掃了一眼書名,然後挑了挑眉。幾本關於情婦和女間諜的史籍和傳記,厚厚一本性指南,孫武的《孫子兵法》,巴爾塔沙·葛拉西安的《智慧書》,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羅伯特·西奧迪尼的《影響力:科學與實踐》,以及另外一本關於肢體語言的書籍。實在是些奇怪的選擇。
"我要用來准備學術論文。"赫敏隨口扯了個謊。
"我猜,其中幾本也很適合私人使用。"店員把書裝進袋子裡,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赫敏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但仍強迫自己擠出一聲笑。
"好吧,反正我都買了。"她打趣道,但這些話在她嘴裡嘗起來就像沙子一般。
"如果你再次光臨,請務必告訴我你的導師已經看過那篇論文了。我也很想知道這些書對於課外活動是否有所幫助。"
赫敏尷尬地點點頭,付了錢接過書袋。聽到女店員的話,麥格的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米勒娃也是知情者。
但是,來通知她這件事的人卻是穆迪。赫敏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看著手裡一大袋她剛剛挑選的書,她卻覺得心裡一陣不舒服。她現在很想要喝杯茶。好吧,其實她最想做的是爬進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山洞然後死在那裡,但是喝茶排在第二。
她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一邊等待茶點,一邊拿出了那本名字最不會令她感到心煩的書。
"瞄准目標行動—有時三思而行,有時立下決斷。生活就是一場與邪惡的戰爭。睿智的鬥爭常伴隨著意圖的戰略性而改變。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此謂聲東擊西。睿智者總是隱藏自己的意圖,先是老練地虛晃一槍,然後出其不意地猛擊對方要害。他透露出一個意圖,只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伺機出奇制勝。但是,明智的人可以警惕地預料到這一招,然後隱藏起來—明智者總能看清對手希望自己了解的情況之反面,看破對方每個虛招詭計。他會放過第一次出擊,等待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出擊的機會。當狡詐者發現自己的陰謀被人識破,就會使出更高的招數:改變策略,以改變欺詐,想要用真相本身來蒙蔽,用不欺騙來達到欺騙的目的,把欺騙建立在最大程度的坦誠上。但是,明智者更會警覺起來,發現其光明外表下暗藏的陰謀詭計,解讀其每個行動的真實含義,對方外表越單純,可能心計越狡詐。皮通用陰謀詭計與阿波羅的明光相鬥時的情況正是如此。"[1]
赫敏咬著嘴唇給自己倒了杯茶,思緒又一次回到了馬爾福身上。她伸手撫向自己的喉頸,有些緊張地拽了拽項鏈的鏈子,將它一圈一圈地纏上手指。
然後她在包裡一通翻找,掏出羽毛筆和羊皮紙,又悄悄用魔杖把它們變成了鋼筆和小型筆記本。她一邊喝著茶看書一邊不停地寫著些什麼。等到茶壺倒空的時候,本子上已經洋洋灑灑寫滿了她的筆記。
她將書袋塞進施了伸展咒的帆布背包裡,同時重新忖度著自己當下的處境。
她不能帶著任何假設去思考問題,否則她很有可能忽略一些事情。
馬爾福已經做了將近六年的食死徒,因此他很可能在操縱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
西弗勒斯曾經提交過一份關於伏地魔核心集團事務的報告,其中顯示那裡的政治環境無情至極。伏地魔是個殘忍的主人,懲罰他的追隨者從不留情。食死徒們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忠誠可言。只要能有助於他們保住自己的地位,或者得到更大的權力,又或是保護自己,他們會十分渴望除掉那些擋在他們前面的人。
馬爾福的提議很可能是他為了爬得更高而進行的某種策略:成為伏地魔的雙重間諜—就像西弗勒斯為鳳凰社所做的一樣—最後在某個關鍵時刻向鳳凰社提供一條錯誤情報,從而一擊致命。
然而,西弗勒斯卻認同這個主意,顯然在他看來,馬爾福的提議合乎情由。她需要和他談談,看看他究竟都注意到了些什麼,才會相信馬爾福說的是真的。
她溜進一條小巷,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回房間的路上,她碰巧看見拉文德·布朗從羅恩、哈利和弗雷德合住的臥室裡走出來。
准確地說,羅恩和拉文德算不上是一對戀人。羅恩大約同時和五個女孩保持著這種關系。每當外出任務或者衝突戰結束後,他會根據女孩們的空閑時間來選擇對像。戰爭讓羅恩變得越來越緊張易怒。進行突襲戰的前期籌劃時,他也總是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他把自己巫師棋方面的天賦運用到實戰的排兵布陣中,然而也正因如此,他傾向於把所有傷亡都看作是他個人的責任。如果不通過性愛發泄,他可能終有一天會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而徹底爆發。
戰爭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應對機制。
納威·隆巴頓和蘇珊·博恩斯已經在閣樓上吸了無數支非洲樹蛇煙,以至於施了驅煙咒和清新咒後仍沿掩蓋不住他們滿身的煙臭味。
漢娜·艾博則是不停地咬著手指甲,直到皮破流血。
查理一直在褲子口袋中隨身放著一只小扁酒瓶。赫敏懷疑瓶子上有一道無法檢測的伸展咒,因為瓶中的東西似乎從來都沒有喝完過。
哈利除了抽煙,還經常光顧麻瓜的地下搏擊俱樂部。
赫敏站在走廊裡微微猶豫,盯著拉文德離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走上前輕輕地敲了敲臥室的門。
"門開著!"羅恩喊道。
赫敏透過虛掩的門縫向房內瞄了一眼,看見羅恩正在穿襯衫。
"一切都還好嗎?"他問道。
"都好,"她尷尬地回答,"我只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告訴我萊斯特蘭奇莊園被燒毀時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在做一些咒語方面的研究。當時是因為厲火,對嗎?"
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沒錯,哈利和我被搜捕隊抓住後,我朝他的臉施了一道蜇人咒,所以他們沒有立刻認出他。他們把我們帶到貝拉特裡克斯面前,她妹妹也在那兒。那些人讓馬爾福來確認哈利的身份,准備之後再召喚伏地魔。但是沒等伏地魔現身,盧娜就把消息傳到了鳳凰社,然後她和穆迪、唐克斯還有查理騎著那條龍直接撞穿了那扇該死的窗戶。"
他說著用手指捋了捋頭發,幾縷灰白的顏色從他指間不經意地露了出來,赫敏的心一陣抽痛。
"不管怎麼說,那之後一切都跟瘋了似的,咒語到處亂飛。我猜克拉布大概是想用某個魔咒阻止我們逃跑,結果卻失控了。他一直都是個白痴。那個咒語幾分鐘內就把周圍全燒光了。要不是查理的龍,我們估計都得死。但是—我們沒能抓住盧娜。她和我們離得太遠…轉眼就被一道火舌吞沒了。"羅恩一邊說著,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漸漸脫離了當下,仿佛再度回到了當初的夢魘。
"貝拉特裡克斯和納西莎也是因為魔咒失控而死的嗎?"赫敏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是啊。要是她們及時反應過來,可能早就幻影移形離開莊園了。但克拉布施咒的時候正好站在她們身後,魔咒首先就擊中了她們倆。他也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失控的。估計一想到害死貝拉特裡克斯有多他媽的可怕,他就嚇尿了。"
"有可能。"赫敏點了點頭。
"厲火咒可不是鬧著玩的,赫敏。"羅恩神情嚴肅地盯著她。"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鳳凰社能開始使用一些更危險的咒語,但它不是黑魔法並不意味著它的後果不嚴重。如果你試圖勸大家在戰場上用厲火咒,我會第一個阻止你。"
赫敏抿緊嘴唇,緊緊抓住門把手,直到手指間傳出了微弱的嘎嘎聲,她才立刻松開。
"我又不是白痴,羅納德。我只是需要火灰蛇蛋來做魔藥,正在考慮用什麼火焰魔咒最合適而已。"這絕對是個再荒謬不過的謊言,但羅恩已經很多年沒碰過魔藥了。
"哦。好吧—我想應該不會是厲火咒。"
她重重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我還有別的研究要做。"她說著從臥室裡退出來。
推開自己房門的一瞬間,她看見哈利和金妮迅速分開,兩人都是一副羞愧內疚的模樣。
"對不起,"赫敏向兩人道歉,"我打擾你們了嗎?"
"沒有,"哈利立刻答道,"我只是想再問問金妮關於她和迪恩完成的任務的細節。"
他飛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赫敏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金妮。"任務細節?"
金妮的臉漲得通紅。
"我們只是在說話。他還—不會那樣。他只是—有時候來找我聊天。"
哈利和金妮已經眉來眼去好幾年了,他們顯然都對彼此有意思。但是哈利拒絕正式談戀愛,他認為這樣做太過危險,會讓金妮成為敵人的頭號目標之一。
但是,以前每當金妮和別人約會的時候,哈利就會偷偷溜進麻瓜倫敦,然後帶著一身傷回來,牙齒脫落、鼻梁斷裂、指節撕裂、眼窩挫傷和肋骨骨折的情況愈演愈烈。
現在,金妮已經連續一年多沒有和任何人約會了。恢復單身的她就像黑洞一樣把哈利吸引到了身邊。哈利似乎根本離不開她,但他也無法讓自己承認他喜歡她。
"好吧,至少他還會和你聊天。"赫敏喃喃地說。
赫敏和哈利已經—漸行漸遠了。在他看來,赫敏向鳳凰社提議使用黑魔法是對他和鄧布利多缺乏信心的表現,甚至是一種背叛—盡管哈利和羅恩都不會直接說出這個詞。但每次她提起黑魔法,他就會一連好幾天不和她說一句話。
她將這個念頭趕出腦海。不能再去想它了。她要考慮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1] 同【章·十四】注[1]和注[4]。
第27章 往事·二
2002年,三月
赫敏利用空閑時間的每一分鐘來閱讀她先前購買的那些書。她對每本書都施了變形咒,把書裡的文字變成類似算術占蔔、古代如尼文和治療魔咒相關的內容,然後在熬制魔藥的間隙、病房裡短暫安靜的空當以及用餐時間不時地翻閱幾頁,人們完全沒有發現她究竟在讀什麼。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確定書裡的內容是否對她有用,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書籍對她來說就是唯一的資源。所以她只能閱讀、思考,然後繼續擔憂,並且她發現自己下意識裡常對周圍的人帶著防備地厲聲說話。
"對不起,弗雷德。"她抱歉地說。弗雷德正准備去看望喬治,經過她身邊時開了幾句玩笑,吐槽她在照顧他兄弟時居然沒有做一個俏皮的護士來活躍氣氛。赫敏突然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敏感,轉頭就衝他大發脾氣,還險些打了他一巴掌。"我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夠。"
真是個可悲的借口。
誰都不會有充足的睡眠。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不管在哪一座安全屋,都隨時會有人從睡夢中醒來,然後起床打牌,抽煙,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消磨漫長無眠的夜晚。
哈利常常成為其中的一員。他幾乎總是處於極度缺乏睡眠的狀態。他甚至自己也不確定,那些噩夢究竟是因為伏地魔還是他內心的壓力和內疚所致。漸漸地,他開始在深更半夜一個人走到牆邊,獨自站在那裡茫然地望著天空。赫敏每次見此情景,都會把他拖進病房,讓他服下無夢酣睡劑,希望他能好好睡上一覺。
赫敏自己也時常做噩夢。大多數的夢境裡,她都在拼盡全力救治重傷的哈利和羅恩,卻總是無能為力。其他死去的人們的面孔也不斷在她夢裡浮現。
那些因為她不夠快、不夠聰明、不夠熟練而沒能救回來的人。
她常在夢中看到科林·克裡維。
科林是第一個在赫敏親自照料下最終死去的人。那時,伏地魔剛剛占領魔法部不久,鳳凰社還沒有被迫撤離霍格沃茨。當科林被緊急送到病房時,龐弗雷夫人正巧外出去購買魔藥了。在那個寂靜的下午,哈利全程都和赫敏一起守在科林身邊。
科林中了一道剝皮詛咒。一道沒有反咒的剝皮詛咒。
赫敏甚至連讓他昏迷都做不到。
詛咒迫使他時刻處於有意識的狀態。昏迷咒,無夢酣睡劑,甚至是活地獄湯劑,都完全沒有一點作用。詛咒撕裂著他的皮膚,劇痛讓他一直保持清醒。赫敏千方百計想要逆轉、暫停、減緩傷害,然而科林的皮膚仍在剝落。他不停地尖叫著。就算赫敏修復了某處的皮膚,沒過多久它又會開始自行剝落。如果她不替科林換皮,詛咒就會不斷深入他的身體,進入肌肉和組織。
直到侵入了他的骨頭,詛咒才停止了蔓延。
科林·克裡維死的時候,全身只剩一層薄肉和一灘血水。而赫敏只能無助地在一旁流淚。她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救他。
赫敏自此再也沒能釋懷。
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也不靠性愛發泄。她只是更瘋狂地埋頭於工作,持續時間越來越長。她沒有時間去悲傷或後悔。因為總有其他傷痕累累的戰士被送到她面前,她沒有時間進行事後的自我批評。
當她累到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時,她才終於可以睡著。
她抬頭看向弗雷德,補充道:"我只是…今天過得很糟。"
"沒事的,蜜恩,你也有權感到沮喪,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老實說,我估計這輩子都理解不了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赫敏轉頭環顧著醫務室,感到一陣無助。
"如果我不做—誰來做呢?"
鳳凰社依賴著她,需要她來做這些。
—這絕非是什麼誇張的說法。這只是一個事實。現在是戰時,而赫敏在治療黑魔法和詛咒方面的專業程度遠勝於英國大多數的治療師。
伏地魔接管魔法部後,鳳凰社無法再前往聖芒戈尋求幫助。任何被送到醫院的抵抗軍戰士都會立即以恐怖分子的罪名被捕,然後被關進伏地魔的監獄裡。
占領魔法部的行動顯然經過精心策劃,之後出台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伏地魔深知治療在戰爭中所起的作用,因此聖芒戈成了新法案的第一處清洗對像。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治療師迅速被捕,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波比·龐弗雷就此成為了抵抗軍中最有經驗的醫者之一。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一直在她手下埋頭苦學治療。後來,當支持抵抗軍的歐洲治療師們暗中向鳳凰社提供了一個培訓機會時,赫敏便是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赫敏只來得及留下一句再見,便和所有人就此分離。她被秘密遣送到歐洲各國,輾轉於一家又一家魔法醫院,盡可能學習更多先進的治療魔法。大約兩年後,她才回到英國。當時,鳳凰社的醫院在一場戰鬥中遭到破壞,他們所招募的所有治療師全部遇害,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也未能幸免。赫敏出國前便一直跟隨斯內普學習魔藥知識,後來又在歐洲各地接受培訓。當她回來時,已經儼然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急救治療師和醫療藥劑師。分解詛咒、研究反咒更是她最拿手的部分。
她所發明的第一種反咒就是針對剝皮咒的。
隨著伏地魔手下的詛咒研發部不斷研發出新的實驗性詛咒並運用於實戰,鳳凰社也越來越迫切地需要赫敏的解咒能力。
只要有任何抵抗軍的成員願意學習治療,赫敏都會來者不拒地訓練他們。然而遺憾的是,治療是一種相當嚴格、高度精細的魔法,需要極大的專注和投入才能取得成功。鳳凰社曾試圖為每一場戰鬥配備至少一名具有戰地治療能力的人,以最大程度地保障戰士們的生命,讓他們撐到能返回醫院。但是這樣的部署要求過於嚴苛,戰地治療師往往因為超負荷工作而過度勞累,死亡率也為全軍最高。
大多數戰士們並不認為他們需要知道基礎魔法急救知識以外的東西,他們寧願在空閑時間裡多練習一些防御魔法。赫敏每次一想到其他人的那些固執而樂觀的態度,就忍不住沮喪得發抖。
鳳凰社的人手嚴重不足,人員利用效率同樣欠佳。領導層面的問題自上而下逐漸擴散,影響到了整個抵抗軍。
他們對這場戰爭毫無准備。鄧布利多的死等同於斷了鳳凰社的雙腿。自那以後,他們只是在掙扎求存而已。
這都是拜馬爾福所賜。
是他殺了鄧布利多,是他讓鳳凰社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極端的被動,是他讓整個抵抗軍走上了注定失敗的道路。
然而現在,他突然試圖以一個扭曲的救世主形像出現在他們面前,主動提出願意為他親手割開的傷口止血。
赫敏恨他入骨。除了伏地魔,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那位首席詛咒研究員安東寧·多洛霍夫恐怕也只能屈居第三。
馬爾福一手挑起了戰爭,引發了一切的傷痛,而現在,她竟然必須收起所有的厭憎然後—
心甘情願。
先前和穆迪談完以後,這種恐懼已經吞噬了她整個心髒。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不再去恨馬爾福。她可不認為自己的演技好到足夠在他面前掩飾她的恨意。一想到要和他呆在同一間屋子裡,還不能對他扔詛咒—不能因為他犯下的罪行而懲罰他—她就懷疑她的自控力會隨時失效。
赫敏咬緊牙關,將額頭貼在窗玻璃上,努力繼續思考,強迫自己呼吸,忍住打碎什麼東西或者開始哭泣的衝動。
她不能崩潰。她得把這一切區分清楚。她得把對馬爾福的所有恨意都塞進一只盒子裡,藏在一個不會被他發現的角落,不能讓它影響她和馬爾福之間的所有接觸和交流。如果總是這樣怒氣衝衝,她就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了。
她得從一個更宏觀的視角去看待整個問題。
利用他,讓他作為鳳凰社的間諜提供情報,遠比肆意憎恨他帶來的滿足感重要得多。
他們需要他。
然而,她內心的一部分仍然叫囂著想讓他下地獄。她不禁希望,一旦她從他手裡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她就能讓他付出代價。
但是—倘若他們真的因此贏得了戰爭,那麼勝利就都得歸功於他。而她是自願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盡管她恨極了他,但如果他救了他們所有人,她知道自己就有義務完成她所答應的所有事情。
無論他打算對她做什麼。
她突然感到一陣惡心,渾身發抖,又熱又冷。
她從窗玻璃上抬起額頭。
她呼出的氣在窗戶上凝結成一圈水汽。
片刻後,她抬起手,用一根指尖在玻璃上畫出雷神之槌符文:像征毀滅與守護、苦難、自省和專注,又在邊上畫出了對立的闇枝符文:像征危險、無防備、惡意、仇恨、折磨和怨憎。
前者是她自己。
後者是馬爾福。
她看著玻璃上的如尼符文隨著水汽的蒸發而消失無蹤。
然後她轉過頭,繼續看書。
那天晚上,穆迪再次找到了她。"我們收到會面的時間和地點了。"
"在哪裡?"
"迪安森林。星期五。晚上八點。第一次我會提前偵查一下,然後幻影移形送你過去。"
赫敏點了點頭,迎上穆迪的目光。她想讓他記住她此刻身上痛苦的感覺,以迫使他記住她從前的模樣。
他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變得強硬起來。"你要盡可能長時間地保持住他的興趣。"
赫敏的嘴角微微一抽,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一邊回答一邊用指尖撫摸著書緣,直到感覺那些薄脆的書頁幾乎嵌進了她的指腹。"我不能百分百確定我能做到。但我會盡力的。周五之前我能不能先和西弗勒斯談談?我有些問題想問他。"
"我會安排的。"穆迪說完便轉身離開。
星期五。
還有兩天。
留給她做准備的時間太少了。
但是留給她恐懼的時間又太多了。
自從和穆迪第一次談話後,她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無法使自己鎮靜下來。每次她想咬一口食物,喉嚨就仿佛閉合了一般。她只能一直靠喝茶堅持下來。
赫敏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勻速呼吸。
她啪地一聲合上手裡的書,專注於大腦封閉術。
據西弗勒斯說,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她靜靜地整理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和想法,築起一道道高牆,把鳳凰社的機密會議,還有魂器的信息保護起來,然後將她不願去想的那些記憶遠遠推開。
她的腦海裡有許多關於死去的人們的記憶。
她將它們全部推向腦後,試圖把它們壓扁、碾碎,這樣她就不用聽見充斥其間的垂死的尖叫聲了。
她把對馬爾福的恨意從思想中過濾出來,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角落中,這樣她就不會分心,也不會被它壓垮。
練習大腦封閉術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能讓她的精神趨於平靜的方法。
這也是她能成為一名優秀治療師的原因之一。她能將自己對傷患的憐憫和共情全部推開,專注於治療的過程和步驟。
這似乎是治療師們的共性。
也許戰爭結束後的某一天,赫敏可以研究研究治療師群體中天生大腦封閉師的數量。
她懷疑大多數的創傷治療師都至少有一點點這方面的傾向。大腦封閉術很少被當作一種技能或課程來教授。大多數人在使用它的時候可能連自己都不會意識到。赫敏就是其中之一。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冷漠。隨著戰爭越打越久,她也越來越傾向於克制自己的情感,保持純粹的理性,這與由感性驅動的羅恩和哈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並非沒有感情—她能感覺到周圍的所有人和事。但這些情感對她來說只是理性之外的補充,並不會為她做任何決定。
"頭腦"永遠優先,其次才是"心"。
這種情況是從科林死後開始的。她做不到像哈利那樣。科林的死把他們徹底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到赫敏為救科林所做的一切努力後,哈利對黑魔法的邪惡更加深信不疑。他一直以來被自己認定的正確所驅動著。他認為事情應該是怎樣的,他就會怎樣去做。
赫敏則正好相反。她所看到的,是食死徒在鳳凰社面前無與倫比的優勢,是一旦失敗抵抗軍將會付出的代價。她開始相信,如果想阻止伏地魔,就必須不擇手段。面對這樣的敵人,繼續堅持那份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會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合乎邏輯的結論就是如此。戰爭持續得越久,就會有越多善良無辜的人遭受痛苦和死亡。
結論上的分歧讓她與哈利開始離心。
黑魔法奪走了哈利的父母、小天狼星、鄧布利多、科林…他們全部死在了黑魔法之下。赫敏的解決辦法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這在哈利眼裡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哈利下定決心—他們不會成為劊子手,鳳凰社絕對不會這樣做。愛的力量曾經戰勝過殺戮咒,它也一樣能打敗伏地魔。
鳳凰社中也確實存在一些憤世嫉俗和堅持務實的成員,但他們的意見無一例外被其他人壓倒駁回。後來戰爭愈演愈烈,但是這種正義和愛的信念卻隨著每一個生命的逝去而更加堅定。
信仰光明的人是不能放棄他們的立場的,否則他們就得被迫承認此前所有的犧牲都是徒勞,承認他們曾經要求人們為一個注定失敗的理想而死。
他們不願面對這樣痛苦的事實,反而越來越堅信,既然犧牲和損失已經巨大,就必須讓它們變得值得。善與惡的天平很快就會偏向他們,因為—這是必然。
這一切都讓赫敏在每次散會時沮喪得幾乎哭出來。她甚至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演講稿,來解釋沉沒成本謬誤、非理性承諾升級[1]以及自辨理論。但當她試圖解釋這些麻瓜心理學知識時,大家全都置若罔聞;每當她試圖說服別人,她就被看作某種膽小怯懦、只想著用心理學為謀殺正名的怪物。
曾經有一次,她在醫務室裡連續呆了十三個小時,想方設法修復弗立維教授已經支離破碎的雙肺。隨後不久她便接到召喚,只得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去參加鳳凰社的會議。先前的治療過程讓她心裡的怒火再度燃起,於是她又一次重提了黑魔法。同樣憤怒而疲憊的羅恩大罵她是個婊子,說她根本不明白鳳凰社的宗旨。
其他許多與會成員都點頭表示贊同。哈利並沒有點頭,但他拒絕看她一眼,並在散會時拍了拍羅恩的肩。
事後她大哭了一場。
後來,當西弗勒斯在一間儲藏室裡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情緒崩潰。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溫和地責備她,同時粗暴地辱罵了鳳凰社的其他成員,她才終於恢復了平靜。
這種克制的方式已經是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安慰了。
之後一次參加會議時,他給了她一本關於大腦封閉術的書。他沒有時間訓練她,但赫敏也不需要訓練。僅憑閱讀這些概念,她就能將這種技巧化為己用。
西弗勒斯告訴她,他早已有所懷疑—她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這也是她在治療和魔藥方面能有如此天賦的部分原因。她有能力在自身精神需要的時候把不同事情完全區分開來。
經過五年的戰爭,赫敏覺得她的整個人生都已經漸漸被封存在各種各樣的小盒子裡。她與羅恩和哈利之間持續緊張的關系被小心地掩埋在一個她感覺不到的角落中。她的大部分的人際關系都像這樣被推到了腦後。她內心有一處巨大的空間,長久以來都被她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所占據,然而現在,那裡已經形成了一個洞穴,被她用無休無止的工作填滿。
過了幾分鐘後,她從大腦封閉術中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繼續看書。准備時間只剩兩天。
第二天下午,米勒娃·麥格出乎意料地在赫敏值完班後來到格裡莫廣場。這位前霍格沃茨校長向來很少離開蘇格蘭。霍格沃茨關閉後,麥格承擔了所有未成年男女巫師監護人的職責。這些小巫師要麼是孤兒,要麼父母參加了戰爭。她回到了她父親留在凱瑟尼斯[2]的宅邸,瘋狂地施了成堆的伸展咒之後,終於把那座房子變得足夠容納一百多個孩子。
在她看來,所有沒有父母的人都應該得到她的照顧。由於赫敏的父母被施了遺忘咒、藏在澳大利亞,這就意味著米勒娃一樣把赫敏當成了自己保護傘下的孩子。
她們去了麻瓜倫敦一起喝茶。
落座後,她默默地盯著赫敏看了很長時間。
"我本來希望你會拒絕的。"米勒娃終於開口。
"你真的覺得我會拒絕嗎?"赫敏倒完茶後平靜地問道。
"不。"米勒娃生硬地答道。"對我來說,希望和信仰已經是兩碼事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說這是不合理的。"
"鳳凰社需要這個。"
兩個女人相對無言地沉默了一陣。她們之間有一種微微顫動的緊張感,就像小提琴的琴弓漫不經心地拉過琴弦時發出的嗚咽聲。鋒利。疼痛。深刻。
過了一會兒,米勒娃再度開口。
"你…是我有幸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在霍格沃茨的時候,我一直都很欽佩你無情的理性—"
米勒娃稍稍停頓了一下。
"但是—?"赫敏追問,同時做好准備迎接對方贊美之詞背後的尖銳批評。
"但是—"米勒娃哢噠一聲將手中的茶杯放回茶碟上,"你把這種傾向帶入戰爭中的方式讓我很不安。有時候,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裡—如果你有的話。"
如果是從前—這樣直接的斥責絕對會讓赫敏漲紅了臉然後重新審視自己,然而現在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她引述道,"對於頑疾重症,就克制治療而言,最宜采取極端之療法。[3]"
米勒娃的表情變得僵硬,嘴唇也抿緊了起來。
"那麼'首先,不傷害'[4]該怎麼辦?還是說,你認為這條原則不適用於自我傷害?"
"希波克拉底從沒說過這個。'Primum non nocere',這句話早在十七世紀就已經存在了,而且起源於拉丁語。再說—我也並不是以治療師的身份去做這件事的。"
"穆迪能向你提出這種要求,就跟始作俑者一樣墮落。"米勒娃的話語裡逐漸帶上了強烈的情感,連她的蘇格蘭口音也跟著變得明顯了起來。"我本以為這件事至少還有點底線。什麼時候成功的代價已經變得這麼大了?這場戰爭已經沾了多少孩子的血?難道現在我們還得把他們賣了來換情報嗎?"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米勒娃。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沒有人強迫我。"
"只要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會同意。德拉科·馬爾福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別人問起的時候你會說什麼。可你真的覺得以你的性格,這只是一個選擇的問題嗎?"
"這和我成為治療師或者做其他事情的選擇沒有什麼區別。"赫敏突然感到精疲力竭。"這樣艱難的選擇—必須得有人去做。總得有人受苦。而我願意。也能承受。那又為什麼要把它強加給做不到的人呢?"
"你和阿拉斯托太像了。"米勒娃的語氣裡滿是苦澀,眼角也似乎含著淚水。"當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讓他直接回絕。我說'絕不',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因為某些事情一旦提出,我們就再也好不到哪裡去了。然後他說,他不是來征求我意見的,他和金斯萊已經做好決定了。他告訴我只是為了讓某個關心你的人知道—萬一德拉科·馬爾福對你做了什麼—"
米勒娃的聲音突然哽咽在了喉嚨裡。
面對眼前這個嚴厲的女人流露出的強烈感情,赫敏感到不知所措,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反應,不要動搖。
"他殺了阿不思。"片刻後,米勒娃才繼續說道。她的話音已經由於情緒激動而顫抖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忘記。"赫敏輕聲對她說。
"他那時候才剛剛十六歲。他就在一個擠滿新生的走廊裡殘忍地殺死了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一位巫師。連湯姆·裡德爾開始殺人的時候也快十七歲了啊。他第一次殺的是一個女學生,在浴室裡,還是秘密行事的。你能想像德拉科·馬爾福現在是什麼樣的人嗎?已經過了六年了啊。"
"他是我們扭轉戰局的絕佳機會。我們需要這個,米勒娃。你一直都和孤兒們待在一起,而我看到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傷痕累累的人們,甚至是屍體。我們現在不能浪費任何機會。哪怕只能增加一丁點鳳凰社獲勝的幾率,我都不會拒絕。沒有一個個體會比整個戰局更重要。"
"為了結束這場戰爭,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願意。"
"詹姆·波特過去常說戰爭是地獄。以前我也同意他的觀點。但現在,我認為他錯了。戰爭比地獄更可怕。你不是罪人,這不是你該有的命運。可是,你好像下定決心要詛咒自己,只要這能帶來勝利。"
"戰爭是戰爭。地獄是地獄。兩者相較,戰爭要糟糕得多。[5]"赫敏又引用了一句話,隨後凄然一笑。"我父親過去常說這話。是一句麻瓜電視劇裡的台詞。"
赫敏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你說得沒錯。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不知道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說我錯了。我也知道,即使我們最終能贏,有些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挽回的—就像哈利和羅恩。但是—對我來說,只要能救他們,那就是值得的。我早就做好了准備為我選擇走的路付出代價。我也從來沒有對可能的後果視而不見。"
米勒娃沒有回答。她淺淺抿了一口茶,凝視著赫敏,仿佛今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一般。
赫敏迎著她的目光,心裡琢磨著她是否真的是這麼想的。
作者注:
我知道,本章又沒有德拉科。他很快就會出場的。
本章引用的兩句話分別來自希波克拉底和《風流軍醫俏護士》。
[1] Irrational escalation of commitment. 承諾升級(escalation of commitment)本身即為管理心理學中的一種非理性行為模式,指當某個體或團體面對日益增高的負面結果,反而持續將既存決策、動作和投資合理化,而非改變它們的現像。該行為的本質即在於沉沒成本謬誤。
[2] Caithness. 蘇格蘭高地的一個郡,位於大不列顛島東北端。
[3] Desperate times call for desperate measures. For extreme diseases, extreme methods of cure, as to restriction, are most suitable. 引自古希腊醫師希波克拉底的《箴言論(Aphorisms)》。
[4] First, do no harm. 即"不傷害原則",全球醫學界普遍信奉的行醫原則之一。拉丁語原文為Primum non nocere。具體出處仍待考證。業界認為極有可能出自希波克拉底。
[5] War is War. Hell is Hell. And of the two, war is a lot worse. 引自70年代美劇《風流軍醫俏護士(M*A*S*H)》中男主角Hawkeye Pierce的台詞。
第28章 往事·三
穆迪轉告赫敏,西弗勒斯會在周五下午晚些時候在蜘蛛尾巷等她。赫敏做好了准備,希望這場談話會比她和米勒娃的那次容易一些。
自從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辦公室門口、請求他訓練自己制作魔藥的那時起,她和他就逐漸在戰爭期間建立起了某種友誼。這些年來,赫敏和其他鳳凰社成員的關系愈發緊張,以至於他們甚至開始享受彼此相伴的痛苦。
並不是說他們之間的關系很親密。
他們都沒有時間和其他任何人做朋友。
兩人之間只是簡單地通過一些小小的舉動來表示對彼此的尊重。譬如,西弗勒斯不會像攻擊其他人那樣在鳳凰社會議上言語惡毒地侮辱赫敏,赫敏則消除了哈利和其他人僅僅因為他們一直沒有迎來勝利而對西弗勒斯真正立場的長期懷疑。
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住處時,發現門已半開著,西弗勒斯正在廚房裡熬制魔藥。房間裡潮濕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多年的魔藥配制經歷讓赫敏養成了不由自主辨別氣味的習慣。空氣中彌漫著燉煮草藥和酊劑的混合香味。蓍草濃重的甜味、干蒲公英花的霉味、植物根部礦物一般的苦味,以及火灰蛇蛋殼燃燒後的灰燼氣味,她幾乎都能直接在空氣中嘗到。這些氣味中彌散著一股濃烈的魔法氣息,慢慢依附在她的皮膚和頭發上。
"在做什麼新東西嗎?"她看著他在坩堝前草草擺弄了幾分鐘後問道。
"很明顯吧。"他一邊語帶嘲諷地回答,一邊向坩鍋中加了一滴八眼巨蛛毒液。
魔藥頓時噴出一股酸黃的蒸汽,西弗勒斯後退幾步避開,同時發出了惱火的低嘶聲。
赫敏瞥了一眼攤在一旁的其他原料。
"又有什麼新型詛咒了嗎?"
"確實。多洛霍夫這次超水平發揮了。施咒輕松,效果顯著。想要逆轉很簡單,但造成傷害的速度非常快。他們很快就會把它用於實戰了。"
"是什麼類型?"
"傳染性酸癤腫。"
赫敏抿緊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進行大量的研究來做准備。酸性咒語在過去的戰鬥中很少出現,但往往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而且極難治愈。
西弗勒斯又加了四滴月露,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她。
"你有二十分鐘時間。"他說著,越過她走進客廳。她又磨磨蹭蹭地盯著慢燉著的魔藥研究了一會兒,才轉身跟上了他。
"我聽說,你為了事業犧牲了自己。"還沒等她坐下,他就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慢吞吞地說。
"穆迪說你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她平靜地說。
"沒錯。"他答道。
他沒有為她泡茶。
"為什麼?"她問道。沒有必要忸怩作態。她想要知道最直接的答案。經過這麼多年的戰爭,她發現西弗勒斯在簡短直接地回答問題方面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德拉科·馬爾福不為任何人效力。"他回答。
赫敏等待著下文。
"當然,嚴格來說,他確實在為黑魔王效力,"他做了個輕蔑的手勢,"但那是出於必要,而非忠誠。他的動機本質上是純個人的。不管具體動機是什麼,他認定鳳凰社能比黑魔王更好地幫他實現目標。"
西弗勒斯頓了頓,又接著道:"他不會忠於鳳凰社,但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間諜,就像他是一個出色的食死徒一樣。"
"如果我們不能信任他,那這一切還值得嗎?"赫敏問。
"就現在來說,我認為鳳凰社沒有別的選擇。你覺得呢?"
赫敏微微搖了搖頭,隨後緊抓住椅子的扶手。
"而且—我想他在提出條件的時候,算錯了某些事情。"西弗勒斯補充道。
"你指的是什麼?"
"向鳳凰社索要你。我認為這是他的重大失誤。"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赫敏眨了眨眼。"為什麼?"
"就像我和穆迪提過的那樣,我在學校的時候就發現他對你有某種迷戀。別誤會,我並不是說這種情況有什麼具體意義,更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確實一直注意著你。也許你可以利用這一事實爭取到某些優勢。我相信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條件是'擁有我',我覺得他已經意識到了。"赫敏指出。
"如果他只想要一具身體來陪他上床,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得到數不清的女人。你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1],就算你是,他也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你了,你也一樣。我懷疑他連你現在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考慮到他現在可能依然懷有的各種怨恨,我也同樣懷疑你們在學術方面的那些競爭究竟還存不存在。"西弗勒斯反駁道。"你不是他選擇叛變的原因。"
西弗勒斯的話讓赫敏同時感到解脫和絕望。就個人而言,她絕不想成為德拉科·馬爾福感興趣的對像—但她需要他的興趣。她突然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頓時沮喪得想要大哭一場。
"因此,"斯內普繼續說,"他決定把你加入他的條件中,這只是一個開始。如果你選擇接受的話。你—可以讓他忠誠。"
"怎麼做?勾引他?"赫敏懷疑地問。
"保持住他的興趣。"斯內普翻了個白眼,仿佛對她的遲鈍很是不滿。"你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巫。你要讓他對你感興趣,找到方法進入他的內心,讓他開始想要別的東西—無法僅僅靠向你索求就能得到的東西。用那些女人的詭計去引誘他,絕對是行不通的。"
斯內普哼了一聲。
"德拉科·馬爾福這樣的男人從來都是野心勃勃,對任何容易到手的東西,他們很快就會感到厭煩。性,可能就是他最容易得到的東西之一,就算是和你上床也不例外—考慮到他提出的條件的話。你必須做得更多,也必須讓他看到。"
赫敏短促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並不確定自己完全理解了他的話。斯內普又補充道:"相對而言,他的優勢比你大得多。不過,如果你能吸引住他,這就意味著你還有一手好牌可以玩。已經過去快六年了,當他有機會向鳳凰社提出任何條件的時候,他所想到的還是你。如果你希望能平衡你們之間的優勢懸殊,或者獲得他的忠誠,你就必須加倍小心地利用這些信息。"
"馬爾福不是傻瓜,他會料到這一點的。"
"是的,他會的。"
"但你認為我能做得到,對嗎?"
"你是想向我討恭維嗎,格蘭傑小姐?"西弗勒斯冷冷地說。"戰爭打到這個地步,我認為幾乎任何事情都值得一試。你能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很小,畢竟,你為了換取情報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極其危險的巫師。他靠著自己的心思和謀算獲得了如今的地位和力量,即使是那些幾乎認識了他一輩子的人也摸不准他的動機。就算以食死徒的標准來看,他也是異常孤僻和善變的人。想打敗他絕非易事,他身上甚至沒有任何可以預見的弱點,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今天。"
然後客廳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斯內普似乎也沒有其他更深入的見解了。
赫敏站起身,覺得情緒再度墜入低落。
她在一場失敗率極高的賭博中賣掉了自己。甚至這一切可能都是徒勞。
然而她無論如何都得做這件事。
她稍稍猶豫了一瞬,一個她幾乎不敢問出口的問題衝到了嘴邊。
"他是不是—"她的聲音有些結巴,"你知道他有多—殘忍嗎?"
斯內普用他那高深莫測的黑色眼睛盯著她。
"在你們五年級以後,我就不太了解他了。不過,盡管他時常欺侮人,我也從沒覺得他是個虐待狂。"
赫敏搖晃不穩地點點頭,轉身准備離開的時候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衷心地希望你好運,格蘭傑小姐。哈利·波特實在配不上有你這樣的朋友。"
西弗勒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遺憾。赫敏停下腳步,伸手探向脖頸,拇指在鎖骨上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手指擰住了項鏈。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哈利。"聽到她的話,西弗勒斯哼了一聲。她神色防備地看著他,繼續說:"整個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正在依賴著我們。況且,如果我們最後輸了,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
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蜘蛛尾巷。
赫敏回到格裡莫廣場,走進浴室,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身形瘦弱,看上去疲倦至極,皮膚因缺少陽光照曬而顯得蒼白。她的顴骨比在學校時還要突出,倒是為她平添了一分嬌俏。她的眼睛—嗯,她一直認為那是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又大又深,但其中燃燒著明亮的火焰,不會讓她看起來太過天真幼稚。她依然難以忍受自己的頭發。它仍舊濃密,但好在已經長得足夠長,自身的重量讓它不再那麼蓬亂。她把頭發編成辮子,用發卡固定在腦後,這樣它就不會在熬制魔藥和治療的過程中不聽話地滑到額前遮住她的臉了。
她脫下衣服,走進淋浴間。熱水噴灑而下打在她的皮膚上,給她一種寬慰的安全感。她實在不想離開這裡。但在從頭到腳擦洗了一番之後,她還是關上水龍頭,走了出去。
她飛快地對著雙腿和腋下施了道脫毛咒,然後擦干身子。
她抹掉鏡子上的水汽,用一種近乎批判的眼光審視著自己的身體。
她只能希望馬爾福潛意識裡的興趣是針對她的內心,因為她肯定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巨大的壓力已經侵蝕了她身體的曲線,骨瘦如柴,四肢纖弱。談不上有什麼明顯的缺點,只是在那些男人通常喜歡撫弄的部位缺乏些柔軟罷了。
以一般的性魅力標准來看,她充其量是中等水平。她從來沒想過、也從沒有時間在這方面培養自己。沉湎於如何讓自己變得性感—對她來說,這似乎並不是什麼重要得值得考慮的問題。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需要以這種方式為戰爭獻身—成為一個情婦?妓女?戰利品?—而對像還是一個食死徒。
穿衣的時候,她並沒有為自己的內衣和衣服而感到操心。畢竟,想要裝出那些她本不具備的勾引男人的神態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她絕對會演得相當差勁。嘗試其他的角度入手可能會迫使她超越自己的能力極限,從而暴露她的真實目的。
離開浴室前,她又向鏡子裡望了一眼,伸手撫上頸間的項鏈,稍一猶豫才將它從襯衫裡拿出來。她盯著掛在鏈子上的護身符—阿賽特[2]的吊墜。小小的底托上鑲嵌著一顆深紅色的石頭,組成了太陽盤的形狀,系在兩端的細鏈之間。這是赫敏當初前往奧地利之前,在埃及短暫學習治療期間得到的。
她將吊墜取了下來,塞進床底的串珠小包裡。
如果她死了,西弗勒斯大概會知道那是什麼。
馬爾福指定的地點在懷特克洛夫特[3]村。穆迪幻影移形將她送到那裡,用他的魔眼掃視了四周好一會兒,又"砰"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的內心突然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皮膚都刺痛了起來。她一邊沿著礫石小路向前走去,一邊朝四周空地掃了一眼。
這是處不可標繪[4]地點。也或許只是一個中轉點,真正的會面的地點還在別處。
她緊張地環顧四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聽天由命地等待著。
她在小路一邊的樹樁上坐下。又過了一分鐘,她從包裡拿出一本書,同時讓耳朵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讀到第六頁時,左側突然傳來一道聲響,赫敏隨即猛然抬頭。空地上慢慢浮現出一扇門,一道光線從中射出,一間破舊的棚屋同時開始映入她的眼簾。
門框裡站著的,赫然便是德拉科·馬爾福。
她已經有五年多沒有見過他了。
她把書塞回包裡,起身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頻。
他長高了,身形也更加寬厚。學生時代的那股高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肅殺的權利感,以及一種令人不敢心生質疑的致命感。
即使在她走上台階之後,他也還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至少和羅恩差不多高,但他給她的感覺更加高大。相比之下,羅恩顯得過於瘦長而笨拙,而馬爾福的每一分身高都是實實在在的。他正視線朝下輕蔑地盯著她,仿佛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比她優越。
他臉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美。那種分明的貴族氣質,在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灰色的雙眼就像刀鋒一般。頭發還是那樣淡淡的鉑金色,被隨意地梳到一邊。
他神情漠然地倚在門框上,只留出足夠的空隙讓她能走進屋子。經過他身邊時,她微微碰到了他的長袍,聞到了織物中濃烈的雪松味。
他給她的感覺相當危險。她能感覺到他的周身有黑魔法纏繞的痕跡。
靠近他就像靠近一頭狼甚至一條龍。離他越近,她渾身就愈發不安,只能掙扎著壓抑住內心的害怕,仿佛她的脊骨都被這股恐懼切開。
他全身都籠罩著一股冷酷無情的氣息。
十六歲那年,他就親手殺死了鄧布利多,而這只是他血跡斑斑的晉升之路的開端。
如果刺客的利刃被做成人形,那應該就是德拉科·馬爾福的模樣。
她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
一個美麗的,被詛咒的,墮落天使。
又或者是,死亡天使。
這只是些文學作品裡時常出現的陳詞濫調,卻不知怎麼地完美形容出了他此刻的樣貌。如果他實際上是個復雜而矛盾的人,那麼他一定把這些都小心地藏了起來。從外表看上去,他只是那樣的殘忍,冷酷,迷人。
"馬爾福。我知道你想幫助鳳凰社。"走進棚屋後,她開口說道。他在她身後關上了門。聽到哢噠一聲時,她竭力克制住畏縮或突然轉身的衝動。
她正和德拉科·馬爾福單獨呆在一間屋子裡,她答應把自己賣給他來換取情報。
和穆迪出發之前,她已經服下了一瓶鎮定劑,此刻卻遠遠不足以緩解散布她全身的令人作嘔的恐懼。她覺得它無處不在—脊椎,腹部,雙手,甚至緊緊纏繞著她的咽喉,仿佛他正在勒死她。
她挺直身子,強迫自己慢慢地環視著房間。
整座房子裡似乎只有他們身處的這一間又大又空的房間,連家具都沒有幾件。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沒有床。
"你知道具體條款嗎?"當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時,他冷冷問道。
"赦免。還有我。換你的情報。"
"現在,以及戰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殘忍又滿足的光芒。
赫敏沒有退縮。
"是的。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了。穆迪說,如果你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他會來做見證人。"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中流露出一點恨意。
他淡淡一笑。
"那倒沒有必要。只要你現在發誓,我就相信你們格蘭芬多言出必踐。"
"我發誓,我是你的。我向你保證。"她毫不猶豫地說。
她希望自己能感到一絲慶幸,畢竟他此舉可謂是給她留下了後路。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贏得了這場戰爭,那他必是首功。她會欠他。他們所有人都會欠他。
"在我們獲得勝利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事情來妨礙我幫助鳳凰社。"她語氣堅定地提醒他。
"啊,當然。我會確保你活著,直到這一切結束。"他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要你發誓。"她聲音緊繃。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隨後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我發誓,"他用一種古怪滑稽的腔調說道,"我不會妨礙你幫助鳳凰社。"
話畢,他嘖嘖地咂了咂嘴。"我的天,你還是懷疑我,是嗎?擔心這一切只是我的計謀,擔心我只想在戰爭結束、你死之前得到你的一部分。"他推測道。"別煩惱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不會碰你的—至少現在不會。畢竟,為了得到你,我已經等了那麼久,再克制一下自己也無妨。"
他看著她,嘴角的微笑如狼一般殘忍而貪婪。
"與此同時,我會讓你帶著我的情報回到你那寶貴的鳳凰社去,然後在你愉快的陪伴下繼續維持我自己的生活。"
如果說馬爾福存心想讓赫敏感到緊張不安,那他真是干得漂亮。
好像光讓赫敏同意讓他對她為所欲為不夠糟糕似的,他還要用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逼她不停地害怕—這一切都越來越糟了。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穩住呼吸。她將一只手滑到背後,握緊拳頭,然後逼著自己慢慢張開手指。振作起來。理清思緒。
這樣倒是更好—她心想。他等待的時間越久,她就有越多的時間設法保證他的忠誠,想辦法在他厭倦她之前讓他就範。
她點了點頭。
"好。你還真是—大方。"
他又將一只手貼上了心口。
"你不知道聽到你這麼說,我有多高興。"他假惺惺地笑道。
赫敏眯起雙眼。她看不懂他。他真正的打算居然是徹底地回避她,而這一切把她推向了更加不利的位置—她實在痛很。
"可是你知道…"馬爾福突然看上去若有所思,"也許,你應該給我某樣—"
赫敏注視著他。
"—能給我這顆冰冷的心髒取暖的東西,"他斜睨著她,"一段能讓我保持動力的回憶。"
"你想要什麼?"她生硬地問道,同時開始在心裡盤算著各種可能的答案。也許他會讓她脫衣服。或者讓她幫他口交—她以前從沒做過,絕對會表現得相當糟糕。或者射在她臉上。或者讓她站在原地,任他朝她施放各種詛咒。或者反手打她一巴掌作為三年級事件的報復。
"你聽起來一點熱情也沒有,"馬爾福說,"我很生氣,真的。"
赫敏拼命遏制住用眼刀剜他的衝動。
"你是想讓我吻你,還是站在原地聽憑你扔毒咒?"她用她此刻能保持的最嚴肅的語氣問道。
馬爾福大笑了一聲。"我的天哪,格蘭傑,你簡直沒救了。"
"我的人已經在這裡了。我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
"完全正確。"他點點頭。"好吧,我今天進行過的決鬥已經夠多了。那就讓我們來瞧瞧,你那張嘴除了說話還會做些什麼。"
赫敏覺得快要吐了,她一定已經把"惡心"兩個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了臉上。而馬爾福仍舊掛著那副殘忍的笑容。
"吻我,"他澄清道,"為了表示你的誠意。"
他衝她笑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著她主動走近他。
赫敏只覺得冰冷的恐懼瞬間遍布全身—想到要去主動觸碰他;想到他要用那雙冰冷、蒼白、沾滿鮮血的手觸碰自己…
—想到她要把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站在他身前,卻沒有用魔杖指著他的心髒,她感覺自己就像把咽喉暴露給惡狼一般脆弱無助。
她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你要我怎麼吻你?"
"給我驚喜。"他微微聳了聳肩。
給他驚喜。好吧,這是個開始,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她在腦海裡飛快地分析著他話語背後的用意。
他在刺激她。這場談話從開始到現在,他似乎都在故意讓她生他的氣,然後看著她在他的絕對掌控下痛苦掙扎。而一個吻,可能是為了逼她把敵意藏起來。
他可能心中認定她會反抗,保持自己的驕傲,無法壓抑心中的仇恨,這樣他就能騙她自己懲罰自己,讓她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分心。
她不能讓他得逞。
她給自己打氣。她不會輸給他的。
她向他走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她從沒有離他這麼近過。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如此"渴望"她的人。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大部分的虹膜仍是灰色。他看上去—饒有興致。
那股纏繞在她脊柱上的恐懼仿佛變成了鋼針,沿著她的背向下劃去。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幾乎次次都撞擊著她的肋骨。
她伸出雙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他得意地笑著,允許了她動作。
當他們的嘴唇即將貼在一起時,她微微一頓,差點以為他會將一把尖刀齊柄捅入她的身體。
他們之間有片刻的寂靜—兩人的呼吸都輕而緩,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空氣如鬼魅一般拂過彼此的臉。他呼出的氣聞起來就像杜松,像鮮切的常綠植物一樣辛辣而濃烈。她端詳著他那死寂而冰冷的眼神,想知道他眼中的她又是什麼樣子。
就算是劊子手,也一樣是個男人—她如是告訴自己。
然後她給了他一個緩慢而甜蜜的吻。
她想像著,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自己深愛的人,她會怎樣做。她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越來越深,舌尖逗弄著他的雙唇,在他的嘴畔喃喃出聲。他的味道就像杜松子酒。
這明顯和他所設想的吻相去甚遠。他顯然並不是那麼喜歡驚喜。四唇輕輕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確驚訝了一瞬,但沒一會兒他便猛地掙脫了她。
他虹膜的顏色變深了。
赫敏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個細節感到高興還是擔憂。
她的心率稍稍放緩。
他臉上的興致已經消失,似乎突然開始用更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待她。
"你不常參加戰鬥,對吧?"他突然問道。
"是的。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在戰場之外進行。"她照實回答,卻不願透露她具體的工作內容。她來到這兒是為了獲取情報,而不是提供信息。
"你會大腦封閉術嗎?"
"會。穆迪訓練過我。"她撒了個謊。"我自己沒怎麼練習過,但他說我的技術非常可靠。"
"嗯,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被抓,他們又在你腦子裡發現這項安排的細節,那麻煩就大了。"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
然後他微微冷笑了一聲。"我希望你不會介意讓我親自檢查一下你在這方面有多可靠。"
他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作為警告,便直接闖進了她的腦海。
赫敏意識中的盾牌已然高高豎起,他撞擊盾牌的力道幾乎讓她整個頭部都嗡嗡作響,仿佛喧天鑼鼓在其中敲打不息。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推倒她腦海中的高牆,直到她痛苦得喘不過氣來,拼盡全力把他擋在牆外。然後他停了下來,而她幾乎已經站立不穩。
"真是可靠得令我驚訝。"他看上去好像確實挺驚訝。
這番恭維讓她措手不及。然而下一瞬,他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方才短暫的停頓只是假像,她根本沒有做好再次抵御攻擊的准備。他發現了一處防備薄弱的地方,隨即利箭一般地將之刺穿。
她努力地想要把他推出去,但他攻城略地的速度之快讓她潰不成軍。她甚至無法減慢他的攻勢。
然後,他沒有費心地去看一眼她意識中的任何東西,便抽身退了出來。
她差點向後摔倒,但好在及時穩住了自己。她緊緊捂住額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兵不厭詐。"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仿佛剛才對她的精神入侵沒有消耗他一丁點精力。"經過一輪猛烈進攻,大腦封閉師可能會認為一切都就此結束了,於是放松警惕。這時候才是真正絕佳的入侵機會。"
赫敏仍然不停地喘著氣,無法給他任何回應,於是他繼續說道:"如果審問你的人是個真正技藝高超的攝神取念師,僅憑意識裡那些牆壁的力量是絕對擋不住對方的。如果你只是抵抗軍的一個無名小卒,他們可能會直接殺了你而不是費心去搜刮你的思想。可你是鳳凰社的成員,波特的黃金女孩。一旦你被抓住,他們很有可能把你交給我,或者西弗勒斯,甚至直接把你送到黑魔王面前。恐怕你得好好練習一下大腦封閉術了。"
"怎麼練?"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她不知道精神攻擊的力量會如此強大。難怪哈利那麼討厭跟著斯內普學大腦封閉術。她的大腦痛得幾乎炸開。
"訣竅就是,放他們進來。"馬爾福對她說。
"什麼?"
"稍稍抵抗一下,但最後要假裝不敵。一旦他們侵入腦海,就給他們一些錯誤的記憶,或者用些不太重要的東西分散他們的注意。你永遠不可能將黑魔王擋在你的腦海之外,但如果能讓他相信你很弱,他就會認為自己贏了。你必須放棄一些有足夠價值的東西,讓一切都顯得合理,但同時把最重要的信息牢牢藏住。"
赫敏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思考著,腦袋裡仍舊翻騰不止。僅憑意識裡的牆壁當然是不夠的。西弗勒斯不可能僅靠把黑魔王擋在自己的思想之外就騙過他這麼多年。
"花點時間好好想想,如果我在你腦子裡翻找關於波特、韋斯萊或者鳳凰社的情報,你能用些什麼看似非常重要的東西來誤導我?攝神取念術就像放火燒人家的房子。人們總會本能地去保護最重要的、最需要被隱藏的東西。你必須訓練自己反其道而行,假裝去保護那些次要的東西。練習一下怎樣把這些記憶拉進腦海裡,裝出要去隱藏它們的樣子。下周我們再試一次。"
赫敏點點頭。她確實很討厭讓他再次進入自己的腦海,但他說得一點沒錯。這會成為她的一項非常寶貴的技能。
馬爾福把手探進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扔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
她盯著自己掌心間的東西。這是—好吧,這看上去就像一枚婚戒,除了通體的黑色。
她一臉驚異地抬頭望著馬爾福。
"你五年級時用的變化咒給了我啟發,"他勾起唇角,舉起自己的右手,示意著手指上那只縞瑪瑙指環—與她手中的是一對。"如果我需要你來見我,它會立刻發燙灼燒卡來。如果是緊急情況,就是兩次。我強烈建議你在它燒了兩次之後立刻趕到。如果你想找我,只要來到這裡,房子的保護咒就會自動通知我。但除此之外,我們還應該確定一個定期會面的時間。你有什麼時間可以偷溜出來而不會引起懷疑嗎?"
赫敏把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這只幾何形狀的指環樣式相當簡單,毫不浮誇,也不易惹人注意。她懷疑指環上可能嵌入了一道強大的忽略咒。
"我每周二早上都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可以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再加半個小時的外出時間。七點半可以嗎?"
他點點頭。
"如果我出於什麼原因來不了,那就晚上七點半再見。"
"如果是我來不了,怎麼辦?"赫敏問道。
他眯起眼睛。
他似乎想弄清楚她究竟在為鳳凰社做些什麼,但她可沒興趣主動提供情報。
"我會等你五分鐘,時間一到,我就會默認你來不了了。"
"好。"她直截了當地同意道。
他微微一笑,揮動魔杖變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我的首筆情報。"他拖著長調,再次斜眼看著她。
她從他手裡接過羊皮紙,輕輕展開,瀏覽著上面的幾張地圖和建築草圖。
"我相信以穆迪的頭腦應該不至於一下子把所有的手牌都用掉。"
"鳳凰社會把你為我們效力這件事作為最高機密之一小心保護起來。一旦身份暴露,你對我們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我們不會拿這個去冒險。"
"很好。"他冷冷地說。"那麼周二見。記得練習你的大腦封閉術。"
說完,他啪地一聲消失了。
[1] 海倫(Helen)是希腊神話中宙斯與勒達之女,被稱為"世上最美的女人",後與特洛伊王子帕裡斯私奔,引發了特洛伊戰爭。
[2] Aset. 埃及語。同希腊語中的伊希斯(Isis),古埃及的生命女神,九柱神之一,大地之神蓋布與天神努特的長女。曾多次重生。
[3] Whitecroft. 迪安森林中的一處村莊,位於英格蘭格洛斯特郡西部。
[4] Unplottable.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不可標繪(Unplottability)是一種用來隱藏世界上某個區域的方法。不可標繪地點無法被人直接看到,或者無法在地圖上標出。霍格沃茨、格裡莫廣場十二號及阿茲卡班均為不可標繪地點。
第29章 往事·四
2002年,四月
她第二次來到棚屋的時候,幾乎是剛一進門,馬爾福便突然幻影移形出現,整個人差點兒壓在她身上。
他一把緊緊抓住她,把她推到牆上,雙唇立刻覆上了她的嘴唇。
赫敏幾乎毫無思考或反應的時間。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正好對上他的雙目,他毫無征兆地闖入了她的思想。
她嚇了一跳,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盡數崩塌。他的唇仍在吻她,身體與她緊緊貼在一起,讓她很難完全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他的思想在她的意識中疾掠而過。
他瀏覽了她最近的記憶:她配制了隱形魔藥把他給她的戒指藏了起來;她將李·喬丹送到了聖芒戈。他找到了她對他們上一次見面的記憶。
她能感覺到他正在體驗她腦海裡的這一切。與此同時,她也敏銳地意識到他的唇慢慢放開了她的,轉而吻向她的下頜,他的手掌沿著她的身體滑過。
他開始移向她和斯內普那場談話的記憶。不。她不想讓他看到那段記憶。盡管她確定他一定知道她想做什麼,但她不能讓他真的通過自己的記憶得到證實。
她強迫自己不要把那段記憶推開或掩藏。相反,她努力抓住她所能想到的第一樣東西,使勁兒將它拽進腦海裡。馬爾福一定知道這是個假動作,但他還是堅決地追了上去。她先是讓它遠離了他幾秒鐘,然後放任他抓住了它。
三年級的馬爾福站在她面前,肆意地譏笑著。
"你們見過那樣的可憐蟲嗎?"馬爾福說。"他這種人居然還算我們的老師呢!"
哈利和羅恩滿面怒容地朝他衝過去,然而赫敏的速度最快—砰!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一拳揍上了馬爾福的臉,手瞬間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蒼白的皮膚挨了她這一拳,立刻變得通紅。他踉蹌著望著她,表情既痛苦又驚訝。
"你竟敢說海格是可憐蟲!你這個—卑鄙—齷齪—邪惡的—小蟑螂!"她大聲吼道。
馬爾福突然自她的腦海撤離,有些顫抖地向後退開。
赫敏兩眼緊盯著他,以為他會為因為她用別的記憶誤導了他而勃然大怒。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在笑。
這種感覺更可怕。
"非常好,"他笑了足有一分多鐘,"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做到。"
赫敏跌坐在牆邊,試圖從他精神和身體的雙重侵犯中恢復過來。她的偏頭痛已經開始慢慢發作。
"你一直都是這樣教別人大腦封閉術的嗎?"片刻後她問道。
他輕輕撇了撇嘴。
"這是你的特殊待遇。"他不無嘲諷地挖苦道。"我可不能讓你懷疑我的誠意,不是嗎?我必須得做點什麼讓你卸下防備。所以—"他聳聳肩,"就像兩只地精對上一只貓狸子,我想你不會指望我能按兵不動吧?"
赫敏忍住了衝他冷笑一聲的衝動。
"那我下次過來的時候該穿長筒絲襪嗎?"她諷刺地反問道。
他虹膜的顏色似乎又加深了些。
"嗯…不用。我就喜歡你現在這樣,穿著麻瓜衣服髒兮兮亂蓬蓬的樣子,很適合你。我打算好好享用你這副模樣,所以你不用穿別的—至少暫時不用。"
赫敏渾身一個寒顫。一股恐懼蔓延在兩人緊張的氣氛之間,連空氣裡都充滿了算計和敵意。
他走近她身前,抓過她的左手舉了起來,拇指輕輕劃過她食指上重新顯形的戒指,同時低頭看著它。
"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種魔藥的原理和赤膽忠心咒類似,"她邊說邊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只有你事先知道它的存在,它才會顯形,否則是察覺不到的。也就是說,能看到它的人只有你和我。"
馬爾福贊許地揚起眉毛。
"我想我從沒聽說過這種魔藥。"
"新發明的而已。"她語氣生硬。
"你的發明?"
赫敏勉強點了點頭。"實際上作用也沒那麼大,這種魔藥只對金屬有效。"
"有意思。"他低聲說道,同時又朝她靠近了一點兒。
他每次走近,她都會重新意識到他究竟有多危險。黑魔法的氣息如海浪一般自他身上不斷奔湧而出,附著在他的衣服和頭發上,幾乎從他皮膚上的每一處毛孔滲透出來。仿佛他周身的黑暗和憤怒是被他披在身上的鬥篷,而他只是在她身邊抑制著自己的戾氣而已。
這種黑暗太過可怖。所有他親手造成的死亡都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的全身都被籠罩在這股黑暗之中。
"我們再試一次,看看你能堅持多久。"他微微一笑。"我不會再吻你了—至少這次不會。"
然後他再次進入了她的腦海。她用意識中的牆壁阻擋了他一會兒,同時整理著自己的思想和記憶,隨後她讓那些盾牌佯裝坍塌。
她並不確定是因為自己確實擅長這種騙術,還是因為他出於禮節克制自己不去翻閱她所有的記憶。她竭力想要分散他的注意,而他也卻之不恭地跟隨著她的指引。在她成功地誤導了他十幾次之後,他退了出來。
赫敏覺得頭痛欲裂。那股痛楚就像千斤重壓一般叫囂著要刺穿她的顱骨。太痛了。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但她咬緊嘴唇強忍著不哭出來。
"喝掉,"他一邊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一邊把一小瓶止疼劑塞到她手裡,"否則你幻影移形的時候可能會昏倒。我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她相信他不會給她毒藥,於是不帶任何猶豫地咽了下去。
"你也有過這種經歷嗎?"她問道。疼痛開始逐漸減輕,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視線裡遍布的閃爍黑點也慢慢消散。
"不止一次,"馬爾福短促地回答,"我受過—嚴格的訓練。"
她點了點頭,似乎很難相信從前她認識的那個校園惡霸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他周圍的冰冷嚴酷宛如城牆堡壘,卻仍然難以壓抑住他的怒意。
曾經的霍格沃茨校園裡,那個雙手抱著一盒一盒糖果的男孩,那個用金錢換來魁地奇找球手位置的男孩,那個因為胳膊被劃傷又哭又叫的男孩,再也回不來了。他身上所有的柔軟、懶散和嬌生慣養全部被戰爭侵蝕殆盡。他在伏地魔軍隊裡的每一次高升,代價都不再是金加隆。而是滿身的血債。
一切都變得那樣生硬,那樣嚴苛。他譏笑的嘴角,斜睨的眼神,似有若無的禮節,都像是在演戲。他仿佛帶著無形的面具,將自己的冰冷深藏其下。
如果她想要成功,就必須揭下他的面具,撥開他表面的冷漠和憤怒。或許他只想把她當作某種報復或娛樂的減壓工具,但她下定決心要做得更多。
她得取得他的信任,直到她能夠理解他的動機,並在他身上找到一處供她下手的弱點。
沒有人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即便是馬爾福也不會例外。
他身上藏著某種東西。就在他的瞳仁深處。有一種火焰一般的東西深藏其中。她所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抵達那裡,再將之變為她可以利用的東西。
他一定認為她恨透了他,會用虛偽的善意和同情來試圖擺布他、操縱他。她必須做得聰明些。比他更聰明。
"是在五年級之後嗎?"
他看向她的目光銳利起來。
"是。"他的回答十分簡短。
"是你姨母?"
他"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
"你在那個夏天學會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吧。"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
"你是想讓我向你招供嗎,格蘭傑?我應該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你嗎?"他向她靠得更近,帶著冷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害怕退縮,抬頭直視著他的雙眼。
"你想嗎?"她問道。
一絲微弱的訝異自他臉上快速閃過。這個問題似乎讓他猝不及防。
他非常孤獨。她原先就如此懷疑過,但現在可以完全肯定了。母親身死,父親瘋癲。他在伏地魔的軍隊中身居高位,而食死徒內部無處不在的冷箭中傷早已臭名昭著。就算有什麼遺憾或後悔,他也從來沒有任何可以訴說的對像。
"不想。"他厲聲回答,從她身前退開。
她沒有追問下去。如果讓他認為她是在逼他,他就會把自己的嘴徹底封死。她並不是真的需要知道他的事情。她只需要讓他意識到,他想要與人訴說—
—他想要與她訴說。
如此一來,她就會在感情上對他產生價值。那會成為一個誘餌,一個開端。
事情會變得越來越有趣。
"你想再試一次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我在接受訓練的時候,她會讓人對我用鑽心咒,自己同時試圖闖入我的思想。如果你被抓了,很可能會面臨相同的下場。"
語畢,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便猛地闖進了她的腦海。當他停下來後,還沒等她緩一口氣,他便將一卷寫滿情報的羊皮紙丟在她身邊,然後幻影移形消失了。
那個星期,赫敏又抽空去了一趟水石書店,買了一些關於孤獨對心理的影響、孤兒、以及少年兵心理研究的書籍。
她一邊閱讀,一邊毫不猶豫地在此類人群的弱點描述下方劃線,標注出那些容易利用和操縱他們的方法。
她在一本筆記本上施了一道惡性的防衛詛咒,開始草擬德拉科·馬爾福的心理素描,把她注意到的有關他的一切,以及她的疑問和相關的理論思考全部記了下來。
他的中心—他的動機—仍然是一片神秘的空白。但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在開始慢慢摸清他的棱角。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他並沒有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方式開始,而是用別的辦法激怒她。
在進入她的腦海開始新一輪大腦封閉術訓練時,他完全沒有克制自己。相反,他摸索著進入她的思想深處,在他偶然發現的記憶中隨性漫步,迫使她重新經歷那些她不願回想的死亡。然後—出於一個完全的偶然—他在看過她和斯內普的談話後走進了另一段記憶。她突然一個畏縮,他便毫不猶豫地猛衝了過去。
他看著她批判性地審視著自己的面部特征,然後走進淋浴間,洗完澡後又走出來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赤裸的身體。他停下腳步注視著她記憶中的自己,看著她在心裡吹毛求疵地挑著自己的毛病。她能感覺到他看著這一切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愉悅感,就連她此刻因尷尬羞恥而導致的局促不安也被他一並察覺到了。
他在那處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那段記憶本該持續的時間。隨後,他離開了她的腦海。
"好吧,"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大笑起來,"這確實是分散攝神取念師注意力的一種方式。"
她抬頭怒瞪著他,只想飛起一腳猛踹他的腹股溝,然後跺掉他的牙齒。
"對你的戰利品還滿意嗎?"她的語氣尖利刻薄。
"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如果我早點看到這段記憶,說不定我就選別人了。"他一邊嘲笑著,一邊退後一步用自己的視角打量著她。
"看來我們雙方都對此深表遺憾。"她的嘴角微微抽動著,雙臂防備性地抱在胸前。
"也許吧…但話說回來,如果我選的不是你,我就不會有機會看到這種文件櫃一樣條理清晰的大腦。"他的聲音輕松而隨意,但那雙閃爍的眼睛卻突然變得冰冷。他把頭微微歪向一邊。"穆迪沒有訓練過你。你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赫敏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最終一定會發現這一點。之前編造謊言的時候,她沒有料到他會花這麼多時間在她的腦子裡到處翻看。
"那麼,你是自學的嗎?"他問。
"看書學的。"她生硬地回答。
他放肆地大笑了一聲。"當然了。"
他注視著她,臉上帶著一種她捉摸不透的表情,仿佛在重新審視她。剛才那條新發現似乎讓他覺得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重新去評估和定義。
但赫敏可不想這樣。如果他真的對自己下了新的定義或評價,他可能會決定改變策略。而她喜歡現在這種不用跟他上床的交流方式。
"怎麼?"她不耐煩地厲聲問道,希望能打斷他的思路。好像真的奏效了—他眯起的雙眼微微放松了一下。
"沒什麼,"他擺了擺手,"我只是還沒遇到過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他勾起唇角。
她眯起眼睛盯著他。
"你自己也是。"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恐懼愈發強烈。她正試圖突破他的防線,而對方卻和她一樣能夠將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井井有條地分隔開來。
他嘲諷般地向她鞠了一躬。
"有什麼奇怪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微微聳了聳肩。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他們都在重新評估對方。
"那你還打算繼續教我大腦封閉術嗎?"她終於問道。
"是的…"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如果半途而廢那就是個巨大的疏漏。只不過,你會比我預期中學得更快。"
"沒錯。"她點點頭,振作起精神。
他向她慢慢走近。她的心隨著他的步伐顫動起來。
這讓她想起了獸類在潛近獵物時的樣子:緩慢地,輕微地,逐漸地,然後突然間—已經太近了。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臉,這樣她就不會去注意他的身體,也不會去想赤手空拳把她攆碎對他來說是件多麼容易的事情。
他抬起手指輕撫她的下顎,將她的頭微微後仰。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前。
"你還真是讓人驚喜連連。"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最後鎖在她的雙瞳上。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你對每個女孩都這麼說嗎?"她故意用一種略帶諷刺的甜蜜語氣反問他。
他又一次進入她的意識時,她沒有去理會那些外側的牆壁。那些牆壁被精神入侵強行攻破的過程讓她最是頭痛難忍。而現在,她已經對自己相當有信心,可以氣定神閑地偽裝出牆壁被輕易打碎的樣子。
但這一次,他的入侵沒有帶來任何痛苦,這讓她十分驚訝。她一直都以為攝神取念術必然會伴隨著痛苦。相反,她覺得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只冥想盆,而他正埋首於其中。她和他的意識已經略微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似乎正沉浸在她這種自然的精神狀態中。
不用忍受精神入侵的痛楚,赫敏得以更加細致入微地調整自己的對策和意圖。她裝作粗心大意地把自己的記憶拖來拖去,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把某些部分悄悄推向腦海深處的角落裡。
這種感覺就像—學習跳舞。或者學習太極。所有的動作都慢條斯理,無需刻意。
他在給她時間學習新的技巧,親自感受把它做到位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帶著她反復重溫這些形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她不用思考就能憑借本能完成一切。
最後,他終於退了出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我們已經超時了。"
她輕輕"哦"了一聲,心裡還在全神貫注地琢磨著那些她想要掌握的技巧。
他低頭看著她,直到她直起身子,抬頭回望他。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
"算不上有。這個月會有更多吸血鬼從羅馬尼亞被送到這裡。但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細節。"
"如果—"赫敏剛開口又猶豫地頓住。
他朝她挑了挑眉,低頭看著她,等待著下文。
"如果—我們需要某樣東西。你能幫我們拿到嗎?"她問道。
"這就要看是什麼東西了。"
"一本書。"
他哼了一聲。
"書名是《尖端黑魔法揭秘》[1]。我已經想盡辦法去找過它,但鳳凰社的資源實在太有限了。"
"我會看看我能幫上點什麼。"他微微惱怒地嘆了口氣。
"小心點。"話音剛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看上去有些吃驚。
"你也不會想讓伏地魔知道你在找它吧。"她澄清道。
"這本書有多重要?"他眯起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可能完全沒用,也可能至關重要。但是—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他翻了個白眼。
"說得好像我想暴露似的。"他低聲說著,然後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該走了。我敢肯定波特會很想念你的。"
赫敏將她裝著魔藥原料的小包收拾好,走出了棚屋。
關上門幻影移形的前一刻,她看見馬爾福仍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一邊將魔藥裝瓶並准備配料,一邊陷入了沉思。
馬爾福和她所想像的不一樣。
他遠沒有她預料中的那麼殘忍。她一直以為他的惡意會在某一刻突然打破他無形的面具爆發出來。但如今看來,要麼就是他確實沒有那麼惡毒,要麼就是他想從與她的交流互動中得到一些更復雜、更微妙的東西。她已經幾乎可以肯定,他並沒有任何想傷害她的意思。
可是問題就在於,她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西弗勒斯說得沒錯。馬爾福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出色的間諜。他向穆迪提供的所有情報都是優質且有用的。鳳凰社憑借著這些情報成功對一座監獄發動了突襲,救出了五十多人。
然而—他的動機仍然是個謎。
她想不通他能從這些間諜活動中得到什麼。作為伏地魔軍中的高官,只要他能讓鳳凰社徹底倒台,就必然能獲得巨大的獎賞。
反之,如果鳳凰社贏了,就算他憑借先前的交易條款得到了赦免,他也無疑會成為巫師界底層的賤民而度過余生。無論做出了多大的貢獻,間諜和叛徒都永遠不會得到人們的尊重。
而且除此之外—盧修斯·馬爾福也還是伏地魔忠實的信徒。他將納西莎的死完全歸咎於羅恩和哈利,並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於對他們兩人的報復之中。盡管德拉科在這一點上可能與他的父親並不相同—但赫敏仍然對他會因此和父親生出嫌隙的想法持懷疑態度。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他就一直煞有介事地模仿著他父親的言行舉止。五年級末,他的父親被關進阿茲卡班,他還為此憤憤不平。
赫敏將白鮮擺在托盤上,用魔杖尖施了一道加熱咒。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按摩著太陽穴,看著白鮮的葉子慢慢變干。
馬爾福對她並不感興趣,至少對她的身體沒有興趣—至少沒有一個男人會對隨便一個女人產生的那種生理上的興趣。她研究過一些性吸引的生理學原理,但即便他花了幾分鐘時間去觀察她在鏡子裡赤裸的倒影,他也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那方面的跡像。
想到這裡,她的臉頓時緋紅。那段經歷無疑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最尷尬的時刻。
可是這一切又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親吻她撫摸她?就算他的目的是激怒她,這個"為什麼"的疑惑依然存在。
他為什麼要激怒她?是什麼驅使著他采用這些不同的策略?
一開始,他顯然認定她對他的恨意會多到連她自己也無法抑制的地步。之後,當他為了打破她的大腦封閉術屏障而激烈地吻她的時候,他似乎是認為他可以利用這個讓她過度沉浸於情感之中以至於無法維持清晰的思考。他對她鏡中倒影的評價,顯然也是為了故意刺激她。
他想讓她恨他。
但是,當他意識到她是個大腦封閉師後,他顯然決定再次改變策略。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無法激怒她的原因,並再次適應了新的情況。
但是他為什麼要適應?這有意義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
赫敏把所有干燥的白鮮葉子倒進一只大藥臼裡,用藥杵將它們磨成粉末。
"蜜恩?"查理從魔藥儲藏室的門縫裡探進頭來。
"有事嗎?"
"斯內普之前來找過你。"
"哦。他有說是為了什麼事嗎?"
"我想他應該是有一份新的魔藥配方要給你。聽說你不在,他就交給了波比。八成是為了治療他參與發明的新詛咒。"
查理的表情因為怒意而扭曲了起來。許多鳳凰社成員都將伏地魔的詛咒研發部發明的每一道新詛咒歸罪到斯內普頭上。在他們看來,如果斯內普真的在為鳳凰社效忠,他必定會想辦法徹底毀掉整個研究所。
赫敏微微翻了個白眼。
"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就會因為不能及時發明反咒而多損失幾十號人。他的情報至關重要,為我爭取了大量准備時間。"她提醒他。
"是啊,所以你覺得他為了得到這些所謂的情報害死了我們多少人?他們在用我們的人做詛咒實驗!就因為他能提供反咒情報,所以就算他一直在殺人也沒關系—真的是這樣嗎?"
赫敏停下了手中研磨白鮮的動作。
"他是個間諜,查理。為了不暴露身份,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如果他為了救一群囚犯而暴露,或者試圖毀掉研究所,那伏地魔還會再造一座,但我們就沒有辦法再獲得情報了。從長遠來看,這實在得不償失。"
查理嘴唇緊抿,眼神嚴厲。"隨你怎麼說。"他甩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赫敏又花了幾分鐘時間繼續研磨白鮮,然後用漏鬥將粉末裝進一只罐子裡。
她猜西弗勒斯一定是發明出了一種能治療酸性詛咒的魔藥。她希望這和她之前在蜘蛛尾巷看到他正在搗鼓的那鍋不是同一種。
她的八眼巨蛛毒液已經用完了。從正規藥商處購買這種原料需要魔法部開具的認證文件,因此她只能把目光投向黑市—可能得花費數百加隆。鳳凰社可沒有那麼多資金供她"揮霍"。
妖精們在這場戰爭中始終堅持中立。盡管古靈閣的大門仍舊為鳳凰社敞開,但想要在不被逮捕的情況下進入銀行取錢確實是項艱難的挑戰。像赫敏這樣麻瓜出身的女巫,一經發現就會直接面臨被監禁的命運。
抵抗軍的大多數成員都因為血統和戰爭的立場而失業。
好在,哈利還有一座巨大的金庫。否則那些成員可能早就餓死了。
如果熬制這種魔藥真的需要八眼巨蛛毒液—好吧,希望西弗勒斯能分給她幾滴。否則的話,她實在無法指望鳳凰社會為她的購買計劃分配預算,除非食死徒們在戰場上瘋狂地使用這類酸性詛咒。
她十指交叉默默祈禱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找波比。
醫院的病房裡又一次人滿為患。
監獄的營救行動非常成功,但許多囚犯已經因為酷刑而身受重傷或營養不良。除此之外,撤離過程中還發生了一場交火,敵人用了許多惡毒的詛咒。
那些只受了輕傷的人們被送到了其他安全屋,但留在格裡莫廣場的傷患都帶著最復雜、最難治愈的傷情,需要赫敏和波比親自照料。
波比在羅蘭達·霍琦的床邊忙碌地徘徊著。霍琦的氣管上有一個針孔狀的小切口。盡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讓它愈合,但切口還在不斷地重新出現並緩慢增大。無論誰在醫院病房裡值班,都必須設定一只兩分鐘的計時器,根據其周期來監測霍琦的傷情。
"有什麼變化嗎?"赫敏邊問邊彎下身子和波比一起檢查傷口。
"哦,赫敏,你回來了。"波比悲傷地說。"西弗勒斯來看過了,他說這不是伏地魔那邊正在研究的新東西。所以—這很可能是一道失誤咒。"
赫敏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但隨後心中便湧上一陣強烈的負罪感。如果這只是一道失誤咒,那就意味著她們不太可能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但同時,這也意味著她們可能永遠無法治愈羅蘭達。赫敏曾經試過用咒語分析法來解構這道傷口,然而失敗了。傷口的結構非常混亂不穩定,根本沒有辦法消除。
"你認為治療咒的效果還能持續多久?"龐弗雷輕聲問道,眼神悲傷地看著她的老同事。
赫敏在心裡默默計算著自霍琦夫人被送到這裡後的時間。治療咒的持續時間是治療魔法中相當模糊的一處知識點。但如果被頻繁使用,治療咒最終一定會失效。即使是魔法也無法強迫身體在超過特定的時限後繼續自我修復。
"如果我們繼續每兩分鐘施咒一次,效果應該還能持續二十小時。"赫敏溫和地對她說。
波比點點頭,輕輕把毯子蓋在羅蘭達身上。
"西弗勒斯留了一份新的魔藥配方給你。"她告訴赫敏。"他說你應該准備一整瓶。"
波比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卷羊皮紙和一只小瓶。
赫敏把小瓶舉到光線下。
兩滴八眼巨蛛毒液。價值大約超過五十加隆。
她承擔不起任何失誤的後果。她把小瓶塞進口袋,打開配方,看看要准備這種魔藥都需要些什麼。
所有的原料她手頭都有,除了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計算了下一個月亮周期—還需要一周,她才能集齊配制一批魔藥所需的全部原料。
如果這種詛咒造成的傷害真如西弗勒斯所說的那般嚴重,那她就只能祈禱滿月之前不要發生任何衝突戰了—雖然這可能只是妄想。
西弗勒斯用他尖細的筆跡在配方的最後寫下了酸性詛咒的反咒。她默默復述了一遍。正如他所說,反咒很簡單。
赫敏在一張新的羊皮紙上將反咒謄寫了一遍。酸液造成的傷害需要立即處理。多拖幾秒鐘等待治療師施救或幻影移形回到安全屋,可能就會增加好幾天的恢復時間。好在這道反咒足夠簡單,抵抗軍的每個成員都能學會。
她寫下一段簡短的說明,然後輕揮魔杖,把羊皮紙折成一只紙飛機,讓它飛快地穿過房子去找哈利。
"你可以提早一些來換班嗎?"波比問道。
赫敏抬起頭來,發現波比的臉色已經因為悲傷而變得灰白。
"當然。"赫敏立刻答道。
"我想寫信給菲利烏斯、波莫娜還有米勒娃。他們可能會想要過來道別。"波比說道。"我把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寫在值班日志上了。我剛剛才把切口重新封好,所以現在開始倒計時兩分鐘就行。"
赫敏目送著波比·龐弗雷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
赫敏走上前瀏覽了一下日志,其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記錄。她安靜地在病床間輾轉走動。所有人都還在睡覺,有些人已經服下了活地獄湯劑—這只是為了暫時維持他們的生命,讓他們能堅持到針對他們傷情的魔藥熬制完畢。她為每一位傷患都做了預防性診斷,並在腦海中列出一份她需要使用的魔藥清單。她得把第一批狼毒藥劑分發給鳳凰社的所有狼人。
對於醫院病房來說,這是再安靜不過的一天。除了要不斷對霍琦夫人的傷口重施治療咒,其他大部分人的傷情都只需要細心的監護和時間就會漸漸復原。
赫敏坐了下來,心裡猜測著與馬爾福的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
他是一個天生的大腦封閉師,而這一事實—如果用最溫和的形容來描述的話—讓現狀變得更加復雜。
這意味著他的控制力遠比她此前所想像的強得多。如果她對他造成的任何影響都能被他輕易擺脫,那對她來說,想要找到方法獲得他的忠誠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還想把握住一絲一毫成功的機會,她就必須變得狡詐,慢慢行動,讓自己深深植根於他的心靈深處,讓他無法擺脫。想辦法走進他的心—那個任何大腦封閉術都無法阻擋或隔離的聖地。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殘忍過。冷漠、無情—其他人曾經如此形容過她,並相信她確實是這樣的人。但她一直認為自己再如何冷漠無情也不至於"殘忍"。然而,她現在正在深思熟慮謀劃的一切,可能是她這輩子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事情之一。
她打消了猶豫。
是他提出想要她的。
現在,以及戰後。
她完全有權利讓他為自己的要求付出全額代價。如果他不想要她,他就不該提出這個條件。
她硬起心腸,冷靜下來,從包裡召喚出一本書。
作者注:
已經有很多讀者向我詢問過同一個問題,所以我想我應該在這裡提一句。【往事】章節中不會出現任何跳躍回【現在】的情節。我原本確實寫過幾段場景准備插入進去,但後來覺得這些場景只會讓大家在閱讀的時候更加焦慮,而它們也沒有對故事情節產生任何幫助,所以我決定把它們全部刪掉。
此外,我還是要感謝每一位留言的讀者。我很喜歡閱讀你們的評論和想法,很喜歡聽到你們找出文中的暗示和前後相似之處。你們的留言讓我高興得幾乎要暈過去,這對我而言實在是莫大的鼓舞。
[1] Secrets of the Darkest Art.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這正是原著中赫敏在六年級末用飛來咒拿到手的書。
第30章 往事·五
2002年,四月
這一次周二見面的時候,馬爾福所做的事情和上一周差不多。
他繼續教她大腦封閉術,讓她練習形式和技巧。他沒有讓精神入侵變得疼痛,也幾乎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唯一一次觸碰她時,也只是把她的頭往後仰,讓他們能夠四目相對。然後—當他在她腦海裡漫步時—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掌仍然貼著她的脖子,拇指腹抵著她的喉嚨。
他其實並不需要觸碰她。她知道的。他可以在幾英尺外輕易地對她使用攝神取念術。
他並沒有四處窺視,沒有把頭探進那些她明顯不願讓他進入的記憶裡。他只是讓她把他的存在當成一種練習模型來學習如何隨心所欲地操縱自己的思想。
他退出去時,她有些好奇地抬頭盯著他。
"你是從哪裡學到的?"她問道。"我猜你姨母不用這種方法吧?"
"她確實不用。"他說話時,牙齒在唇縫間若隱若現。"是我在一本書裡讀到的,馬爾福莊園有一間很大的藏書閣。這個方法對大多數人不管用,除非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雖然說起來好像誰都能學會一點兒大腦封閉術或攝神取念術,但要麼學得相當痛苦,要麼只能學到些微末皮毛以至於他們根本感覺不到差別。"
他看著她,勾起唇角補充道:"你也可以說,我是在你身上做實驗。"
赫敏衝他翻了個白眼。
"書裡說過這種方法需要肢體接觸嗎?"她諷刺道,尖銳的目光直盯著他的手。
下一秒她就後悔了。
他的手微微繃緊,剛好介於放松與緊握的狀態之間。他的瞳孔逐漸擴大,虹膜的顏色也隨之變深。
"沒有。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可以。"
他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拉到身前,低頭吻她。
一個不帶絲毫溫度的吻。他的嘴唇只是緊緊貼著她的嘴唇,既沒有渴望,也沒有激情。
這只是一個提醒。
他可以這麼做。
這是他的權利。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向她索要任何東西,而她已經答應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赫敏沒有回應這個吻。她只是任由他冰冷的嘴唇與她的嘴唇相接,沒有抵抗,直到他抽身離去。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他後退一步,手也從她身上離開。
他從袍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咒語分析和反咒信息—關於黑魔王詛咒研發部新發明的詛咒。"他對她說。"他們正在訓練這種新咒語。"
赫敏展開羊皮紙,瀏覽著上面列出的各項信息。西弗勒斯已經把詛咒的所有細節告知了鳳凰社,但馬爾福不可能知道這一點。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信號,以表明他是多麼有用,多麼積極主動。如果他們失去了西弗勒斯,馬爾福可以同時提供這兩種類型的情報。
還真是出色的間諜。
"這是非常寶貴的情報。"她邊說邊小心地把羊皮紙放進包裡。
他聳聳肩。
"我說的是真的,"她加重了語氣。"這可以拯救無數條人命。我甚至沒想過問你要這個,但是你把情報都給了我們—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面對她的感激,馬爾福似乎有點不自在。
"無所謂。這只是一條顯然可以提供給你們的情報而已。你們抵抗軍的死亡率越來越令人矚目了。"
赫敏面色蒼白。他仍舊注視著她。"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堅持多久?"
"戰爭要打多久,我們就會堅持多久,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我們從來都沒有准備什麼後路,馬爾福。我們絕不會屈服。"
他點點頭。"行吧。"
然後他頓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凱瑟尼斯是不是有一間安全屋?裡面還有很多孩子?"
赫敏的臉色瞬間慘白。"你—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他神色繃緊。"食死徒已經注意到那裡了,這周末可能就會派人過去。別讓他們發現任何東西。"
赫敏重重點了點頭。"我得走了。"她說完便衝出了門。
她憑借純粹的意志力召喚出了實體守護神。自從她親手對父母施了遺忘咒,她在施守護神咒時便常常遇到困境。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重新掌握了這種能力,然而她的守護神卻再也沒有五年級時那般奪目的銀色光輝。
"找到米勒娃·麥格,"她對守護神下達指令,"告訴她准備疏散。"
銀色水獺蹦蹦跳跳地向遠處奔去。她再次召喚出一只守護神。那只光亮透明的小動物用兩只後腿站在地上,抬頭專注地看著她。
"去找金斯萊·沙克爾。告訴他,我們要為凱瑟尼斯的人們准備一座新的安全屋。"
然後她幻影移形離開懷特克洛夫特,去找穆迪。
疏散兒童的過程極為緩慢艱難。小巫師們都不會幻影移形,這就意味著必須動員每一位能找到的、容易聯系到的抵抗軍成員,帶上孩子們通過飛天掃帚、隨從顯形或者騎著夜騏撤離到安全的地方。而臨時制作門鑰匙太過耗時,所有安全屋也都不能冒險連接飛路網。
凱瑟尼斯地處偏遠,從戰略上來說勉強算是個選擇。雖然這樣一個平凡小鎮上住著那麼多古怪的孩子實屬奇怪,抵抗軍仍舊心懷僥幸地希望伏地魔不會注意到那裡。現在回想起來,他們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安穩純屬運氣。要重新安置這群年齡跨度如此大的孩子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
抵抗軍並沒有備用安全屋能提供給這一百多號小巫師,他們只得被分散到幾十座不同的安全屋中。參與行動的抵抗軍成員們把孩子們分成多個小組送往英國的各個地方,然後在房間內施伸展咒,將床鋪變形成合適大小,重新安置他們。
赫敏一共跑了三趟。結束後回到凱瑟尼斯時,她全身筋疲力盡,只能靠著牆勉強支撐自己。她帶著幾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路幻影移形去了北愛爾蘭。孩子們每次隨從顯形都會嘔吐、尖叫、哭泣,她不得不停下來安慰他們,直到他們平靜下來,讓她能在保證任何人不會分體的情況下繼續安全地幻影移形。
米勒娃突然現身。她走到赫敏面前停了下來,臉上表情復雜,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得到的情報?"米勒娃輕聲問道。
赫敏微微點了點頭。"如果有其他人問起,穆迪會說是他在審問一個搜捕隊員時知道的。"
米勒娃重重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她雙唇緊抿,盯著赫敏注視了幾秒鐘。
"你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不會有任何人懷疑這一點。你—還好嗎?"
"他沒有對我怎麼樣。"赫敏安慰她說。
米勒娃的表情裡有什麼東西稍稍舒展了開來。她再次重重點了下頭,轉身大步走開,開始解除這座房子裡的保護咒,並把家具縮小。
赫敏瞥了一眼時鐘。今晚就是滿月了。她得去采集流液草。
她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一路來到反幻影移形屏障的邊緣,然後開始一系列的快速移形返回倫敦。
她在迪安森林附近一處她常去采藥的野地上停了下來,抽出魔杖施了一道定向咒,跟著魔杖所指的方向尋找草藥植株。
一輪明月在滿地草海中投下了鮮明的陰影,附近叢生的樹木在明亮夜空的襯托下好似巨大的黑色簾幕。赫敏從一處小斜坡上滑下來時,一陣風吹過野地,草海泛起漣漪,發出輕輕的沙沙聲。然而,當這片聲音漸漸隱沒後,一聲低沉的嚎叫從赫敏下風處的樹林裡傳了出來。
她渾身一僵。
狼人。
這裡以前從未有過狼人出沒。她在白天已經幾乎體力透支,連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根本忘記了要采取任何預防措施。
又一聲嚎叫傳來。這次是從她的右側,距離很遠。
又是一聲嚎叫。
迪安森林裡有一群狼人。
她差點就准備幻影移形立即離開。但是她停了下來。她需要流液草。如果今天晚上沒能采到,她就得再等上整整一個月。她必須把魔藥制作出來。若不是情況已經非常緊急,西弗勒斯也不會向她提供建議,更不會花時間發明魔藥。
她順著定向咒指示的方向飛快地衝下了小丘。
另一聲嚎叫響起。離她更近。
她從口袋裡抽出銀刀,在不影響藥效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把流液草切成片。這裡的數量還不夠。
她重施了定向咒,朝魔杖所指的方向跑去。就在這時,她抬頭看到一個狼人鮮明細長的影子正順著斜坡朝她快速奔來。
她衝到生長著幾株流液草的地方,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但她仍然拼命穩住身子,在幾秒之內將流液草迅速切片收集。
那個狼人已經離她不足二十英尺,彎著身子朝她猛撲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她腳跟一旋,瞬間幻影移形到她所能想到的最近的地方。
赫敏出現在馬爾福那間不可標繪的棚屋的台階上。她氣喘吁吁跌坐在最上面一級台階上,急促地喘息著,試圖恢復平靜。
她倚在門上,合上眼睛,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著。
她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跑了這麼點路就累成這副樣子。氣管仿佛在咽喉裡灼燒著,每次呼吸都帶起一陣刺痛。
除了在野外鄉間尋找各種魔藥原料,赫敏多年來都沒有參加過什麼需要體力消耗的任務。自從鳳凰社要求她遠離戰場後,她就更沒有時間去參加訓練,甚至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體能和耐力。
梅林…她真是沒用。如果把現在的她扔到戰場上,可能不出幾秒她就會被殺死。
呼吸已經微微放緩,但她在原地又靠著棚屋的門坐了一分鐘,努力讓心跳也平緩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打開,她直直倒進了房間裡。
她一頭撞在木地板上,頓時眼冒金星。視野逐漸恢復清晰的時候,她發現馬爾福怒氣衝衝地瞪著她。
"他媽的,格蘭傑,你在干什麼?"
"馬爾福?"她有些困惑地抬頭望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他咆哮道,"你激活了保護咒!我還以為你要我做什麼事!"
"噢,"赫敏虛弱地開口,"我沒想到門外也在保護咒的範圍內。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
她翻過身站了起來。
馬爾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你剛才干什麼去了?"他問道。
"我需要采摘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一邊解釋,一邊發現自己仍在微喘,"那裡有狼人,但我不能再等到下個月了,所以我只能邊跑邊采。但我的體力不夠,沒跑幾步就喘不過氣了。這裡是幻影移形最近的目的地,所以我來這裡緩口氣。"
"你去哪裡找流液草了?"他的語氣有些尖銳。
她越過肩膀指了指屋外。"這裡附近的一處野地,在迪安森林裡。那是我經常去找魔藥原料的地方之一。"
"'經常'—"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
"你這麼晚還在野外閑逛,就是為了采藥?"他的臉色微微發僵。
"是的。"赫敏點點頭,抬眼望著他。"我和你提過。"
"沒有…你說你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以為你的意思是你有專門的供應商。"他的表情變得嚴厲,眼神仿佛在指責她對他撒了謊。
赫敏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我是個恐怖分子。從黑市上買魔藥原料得花一大筆錢。只要有任何免費的途徑,我就絕對不會浪費一丁點預算。而且我自己采集的原料質量更好。"
"所以你就在英國魔法界的野地裡到處晃悠采集魔藥原料?大晚上?一個人?"
"這不明擺著嗎,"赫敏嗤著鼻子,"所以我們才會約在周二上午我采完藥後見面。"
房間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不能再去了。"他的口氣仿佛是法官在做最後宣判一般。"到此為止了。以後你只准呆在那間可憐的小安全屋裡做你的治療工作,不許再出去采藥。"
赫敏聞言,驚愕了好幾秒鐘,瞪大雙眼憤怒地看著他。"不可能!你無權干涉我的行動。"
他的表情愈發嚴肅冷硬。"事實上,我有權這麼做。忘了嗎?你整個人都是我的。就算我讓你坐在這裡盯著牆壁呆上整整一周,你也必須照做,因為你答應過。"
赫敏只感到渾身的怒意湧上頭頂。"不可能,我不會同意的。你答應過不會妨礙我為鳳凰社工作。采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所以這沒得商量。如果你想控制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那也得等到我們贏了之後再說。因為你也答應過的。"
馬爾福站在原地盯著她,眼裡滿是算計。然後他突然轉移了話題。"這麼說,你剛才跑贏了一群狼人?"
她面色泛紅。
"沒有。我的意思是—他們直到最後都沒有離我太近。我可能最多只跑了一百碼。"
"然後你就一直喘到現在?"他懷疑地問。
"我—我沒有什麼需要在野外完成的工作,除了采藥。所以我也不太需要體力鍛煉。"她防備一般地挺直了腰。
馬爾福的嘴唇突然微微張開,接著又瞬間合上。他舉起一只手捂住眼睛,好像在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過了幾秒他才把手放下,目光再次盯住她。
"你上次接受訓練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問道。"我以為你一直在做基礎的決鬥練習。畢竟你那麼重要,他們甚至都不舍得讓你上戰場。既然他們能允許你在大半夜一個人出門,你的防御技巧想必是無人能及的才對。"
赫敏垂下眼睛,雙手不自在地擺弄著背包的帶子。"我一直都很忙。他們不讓我上戰場,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還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我來做。"
"你有多久沒參加過訓練了,格蘭傑?"他的語氣十分生硬。
她撇開視線,環視著房間。這該死的屋子裡竟然沒有任何可以讓她假裝在看的東西。於是她只得低頭盯著木地板上的一處節疤。
"大概—有兩年半了。"她低聲承認道。
他抬手扶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連看都不忍看她一眼。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好吧,那我先走了。"她最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很抱歉打擾你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我來訓練你。"馬爾福突然鄭重其事地說道,同時直起腰身注視著她。
"什麼?"她困惑地看向他。
"我來訓練你。"他緩緩說道。"因為你顯然不可能放棄你的工作。我也不可能因為你不夠聰明、不能保持臨戰狀態而去浪費時間和新的鳳凰社聯絡人打交道。考慮到他們的戰鬥方式,我敢說如果我得到的是其他人,他們肯定都不會大腦封閉術,很可能一場小規模的衝突戰就會讓我們全部暴露。"
好吧,作為一個斯萊特林,馬爾福自我保護的本能還是很強烈的。赫敏惱火地嘆了口氣。
"真的沒有這個必要。我不會參加戰鬥的,采藥的時候也很少會遇到問題。你不必擔心失去你寶貴的戰利品會給你帶來什麼不便。"
"是嗎?"他一邊語氣輕快地反問一邊走向她。"你不想?因為你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大腦封閉術了。我以為,比起我可能會要求你去做的其他事情,你會更願意把我們相處的時間花在練習決鬥技巧上。"
赫敏怒目瞪著他。
考慮到他還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傾向,她懷疑他是否真的打算把他那幾乎不加掩飾的威脅付諸行動。如果他想教她決鬥,那也沒有什麼壞處。她當然會更喜歡這種相處方式。她仍需要繼續花時間和他相處,否則她就無法完成她的任務。
"好吧。"她突然答應道,臉上表情扭曲成一絲自嘲。
"你這模樣真是苦大仇深。"他嘲笑道。"你以為我只會要求你跟我上床而不是做些別的事情嗎?失望了?"
"做夢吧。"她說著又瞪了他一眼。
"每天晚上都做。"
她的白眼幾乎翻上了頭頂。
"你所有的床伴都是買來的嗎?"她望著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優越感,而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喜歡專業的床伴。"他淡淡地開口,眼睛望著天花板,仿佛在念咒語。"界限分明,不抱幻想。我也沒有義務去假裝關心。"
他在說出最後一個詞時輕輕冷笑了一聲。就好像"關心"是人類所知的最令人討厭的概念。
"當然。不愧是你。"
"沒錯。"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赫敏很想直接告訴他他是個卑鄙小人,但她敢肯定他早有自知之明。她實在厭倦了在他面前被動的狀態,於是她突然想讓自己變得殘忍一些。
"你會哭著跟她們傾訴,告訴她們你的生活有多麼悲傷和孤獨嗎?還是二話不說直接滾床?"她譏諷地問。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想要我親自示範給你看嗎?"他的聲音像冰錐一樣尖銳而冷酷。
赫敏剛從狼人手下逃脫,腎上腺素還在不停地分泌。她早已習慣了醫院病房裡高強度的壓力,但那從來都只和別人的生命有關。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與死神擦肩而過,她卻意外地感到非常興奮。她突然理解了哈利。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面對馬爾福的威脅,一個念頭突然躥入了她的腦海。
她抬頭凝視著他,目光依然不掩嘲諷。
"你不會的。"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殘酷起來。但還沒等他開口,她便繼續說道:"這對你來說過於真實了。和某個你認識的人、某個你會再次見到的人做這種事,只會擾亂你那些清晰分明的界限。"
"你在考驗我嗎,格蘭傑?"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溫柔。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我想是的。"她冷冷地說。但是一想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的心就開始怦怦直跳。
他俯低身子向她湊近,目光愈發犀利,直到距離她的臉只有幾公分處才停了下來。
"脫衣服。"
一瞬間,兩人都沒有任何動作。於是他慢慢走近她,直到她拖著步子一點一點向後退去。他繼續向她逼近,銀灰色的眼眸閃閃發光。
"這簡直要了你的命,不是嗎?你一直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以為我會立馬就這樣對你。所以你一直等待著—試著猜測我什麼時候會抽出時間來這樣做—這比想像著真正跟我上床更讓你煩惱。"
他冷笑一聲。"好吧—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脫衣服吧。"
赫敏抬頭看著他,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身上其他部位卻越來越冷。
"你根本不想要我,又為什麼要把我放進你提出的條件裡?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她的聲音既憤怒又困惑。
他哂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想要你。"
他的這些話本不該傷害到她才是。但她卻感到了真實無比的心痛。尤其是當他像這般低頭望著她、臉上帶著報復意味的嘲弄的時候。
"不過,'擁有你'這一事實永遠不會過時。'現在,以及戰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我能讓你為自己答應的事情後悔到什麼地步。所以,脫吧。"他的聲音又放低了一些。"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脫?"
赫敏的雙手防御性地抓緊了自己的衣領。她又害怕又憤怒,幾乎要哭出來。她確實是他的。她親口同意了。她的下巴開始打顫,雙手微弱地發抖。
"你很享受權力帶給你的一切,對吧?"她強迫自己解開襯衫的第一顆紐扣,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著。"去傷害那些不能—或者不會—反抗的人,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折磨他們、囚禁他們,逼迫他們對你唯命是從。你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馬爾福臉上的惡意瞬間消失。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連怒火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和魔法的氣息一波接著一波從他身上湧出,在空氣中翻騰不止。
隨後,一種令人震驚的冷酷和憤怒占據了他的表情。他的瞳孔變成了黑色,嘴唇扭曲成了暴怒的形狀,臉色煞白。
赫敏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畏懼地向後縮了一下,想要保護自己。
他周身翻起一陣滔天的怒意。
"滾!"他喝道。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像一只被恐懼嚇呆了的幼獸。
隨著他一聲憤怒的咆哮,棚屋的門突然"砰"地打開,門鉸鏈應聲斷裂,啪地一聲重重落在地板上。
"滾出去!"他厲聲咆哮。
赫敏不需要他再多吼一句便衝出門去。一離開保護咒的範圍,她立刻幻影移形。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一進門便癱倒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
愚蠢。愚蠢。愚蠢。她不停地罵著自己,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驚懼發作了。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試圖去激怒他。如果不是因為此刻是深更半夜,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惱地以頭搶地。
她以前責罵過哈利無數次,警告他一味愚蠢地尋求刺激會帶來什麼後果。現在她比起哈利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真是個白痴。
她用手捂住仍在怦怦直跳的心髒,把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地嗚咽著。
眠龍勿擾。
盡管她沒有對著一條睡龍撓癢癢,但她所做的更像是大搖大擺地走向這條龍,然後掄起擊球手球棒猛打它的腦袋。
他們需要馬爾福,遠比需要其他任何東西更加迫切。而她居然因為區區一點腎上腺素就失去理智了。
他說得沒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無法停止心中對未發生之事的揣測。她一直絞盡腦汁地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又打算對她做什麼。她整個人都被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所吞噬。
不管他究竟是想要傷害她還是跟她上床,她只是想知道而已。就算他是,她也不會反抗。
可是如今這樣,每周都去見他,卻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對她做什麼—
這種糾結和焦慮幾乎將她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她咬緊嘴唇,顫抖地蜷縮在門邊。身體裡的去甲腎上腺素已經失控,她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覺得自己在深淵裡不停地下墜,周圍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她雙手捂著面頰,輕輕地抽泣起來。
她的焦慮很可能已經讓鳳凰社輸掉了戰爭,或犧牲了無數戰士的生命 。
她必須找到辦法去彌補這個局面。
她用雙臂摟住自己,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胸口終於不再突突起伏。她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淚水。
她走向她的魔藥儲藏室,將流液草存放起來,然後花了幾分鐘時間整理思緒,強迫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奇怪了—她和金妮向來都會很留心地把門關好並且上鎖。抵抗軍的其他成員並不常來格裡莫廣場,但偶爾確實會有些愛管閑事、不尊重他人隱私的人在這裡四處窺探。
赫敏偷偷透過門縫向內望了一眼,下一秒就好像受了驚嚇一般向後跳開。
金妮和哈利半裸著身子—就算他們還沒有在親熱,看上去也只差幾秒鐘就要開始了。
赫敏迅速在門上施了一道隱私咒,轉身匆忙離開。走上樓梯平台時,她停下了腳步。格裡莫廣場的其他房間裡現在都住滿了人。凱瑟尼斯很多年齡稍大的孩子們都被帶到了這裡。
樓下的會客室此刻一定擠滿了失眠的人。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睡覺了。
她太累了。之前一輪又一輪的哭泣讓她的內心一陣空虛。
她爬進一處靠窗的座位裡,試圖入睡,但是思緒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她的耳朵裡不斷重播著她和馬爾福的對話。她的心裡還煩惱著需要配制的魔藥。她的腦海裡又上演了一遍馬爾福怒意滔天地衝她大吼的那一刻。
他沒有傷害她。
他有無數的機會,也有足夠多的憤怒,但他卻克制住了自己,僅僅是把她趕出了門。
一個有著某種道德准則的、殺人不眨眼的食死徒—如果真要找出一句話來形容他,大概也只能用這種矛盾修飾法了。
這必然與他願意幫助鳳凰社的真正動機有關。
他到底想要什麼?
她想不通,並為此感到非常惱火。
她在座位上輾轉反側了足足半小時,嘆了口氣又坐了起來。在真正休息好之前,她並不想嘗試配制西弗勒斯發明的魔藥。她從座位上爬起來,走到房子頂層的訓練房門前。
她朝內張望了一眼,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她走到房間中央,抽出魔杖,開始擺出一些決鬥的姿勢。
結束了在歐洲各國的治療培訓回到英國後,她只參加過兩次衝突戰,之後鳳凰社便給她下達了永久禁令。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決鬥技巧已經變得相當生疏,遠不如其他同齡人那般嫻熟。DA的其他成員們都身手矯健,能夠施放威力強大的咒語,即使在遠距離之外也能一邊閃避敵方的攻擊一邊迂回前進,同時還能保證精准的命中率。
相比之下,治療是一種精細的魔法。它要求治療師幾乎每時每刻都要克制自己,密切關注所有微小的細節。
決鬥與治療技巧可謂南轅北轍。赫敏時隔多年再次嘗試,結果自然是一團糟。
羅恩和哈利曾花了不少時間幫助她,但還沒等她成功趕上其他人,金斯萊便提議讓她完全退出戰鬥,其他人也沒有出言反對。
赫敏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多年後,她仍為這個決定而感到心痛。她覺得自己好像辜負了他們,然後被大家—撇在了一旁。
原來的DA已經變成了一個組織嚴密的作戰部隊,而她卻不是其中的一員。
赫敏咬住嘴唇,使出全力施出一道鐵甲咒。光盾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她在解除咒語時松了口氣。至少她還能做到。
她又朝房間另一頭的假人施了一連串的毒咒。只有一半的咒語成功碰到了假人,然而沒有一道精准命中。
她的臉微微泛紅,又試了一次。然而第二輪的結果更糟。
赫敏在心裡暗罵自己。她現在還只是站在訓練房裡,都還沒有上戰場,也沒有無數道指向她的咒語。
她簡直糟糕透頂。
萬一馬爾福真的開始訓練她,他可能會因為忍受不了她的笨拙而把她撕成碎片。
她挺直了身子,又試了一次。
她施出一些更加復雜的詛咒。
嗯,她可以做到的。
她並不是在戰鬥魔法方面不夠熟練,她只是對實戰一竅不通而已。
這大概算是某種安慰。
好吧,並不是。
她不斷地練習著,直到累得雙手發抖,然後她倒在一張訓練墊上睡著了。
"赫敏?見鬼,你怎麼在這裡?"
赫敏的眼皮微微抬起,便看到了羅恩站在她身前,金妮、納威、迪安、西莫、拉文德、帕瓦蒂、帕德瑪、弗雷德和安吉利娜都在旁邊。
她呻吟一聲坐了起來,揉揉眼睛。
"凱瑟尼斯的孩子睡了我的床,"她撒了個謊,朝金妮使了個眼色,"所以我只能來這裡睡覺。"
"喔。"羅恩接道。"我們要練習一種進攻陣形,納威和西莫馬上就要去執行任務了,所以我們要用這間訓練房。"
赫敏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觀摩嗎?"她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羅恩皺起眉頭盯著她。
"當然,我想沒問題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只是—最好始終用鐵甲咒保護自己,我們會用到很多毒咒。"
赫敏退到角落裡,看著羅恩開始講解他的戰術。她無法聽懂他們的交流方式。那不是什麼傳統的戰鬥術語,而是一種隨著時間推移在實戰中逐漸養成的簡略表達方式—屬於他們自己的術語。
她看著所有人在房間裡散開,便在自己周圍施了一道鐵甲咒。羅恩魔杖一揮激活了房間裡的一道保護咒,然後大家開始對著牆壁施出一連串的毒咒。
咒語從每個人的魔杖裡射出,又從牆壁上反彈回來,在房間裡來回跳躍。很快,房間裡便滿是各種飛來飛去的魔咒。
赫敏看著DA的成員們保持著陣形奔來跑去,射出的每一道咒語都很精准,鐵甲咒的光盾相當強大,幾乎沒有被空中亂飛的咒語擊中。一切都已是他們的本能。他們知道什麼時候需要重施鐵甲咒,知道其他人會如何行動,知道誰會掩護自己。他們在默契無間的配合下從容地施放著無聲咒。
他們的戰鬥技巧和她的簡直天差地別。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她根本不可能趕上大家。
她看著他們將陣形練習了兩遍,然後轉身悄悄溜出了訓練房。
她回到魔藥儲藏室,拿出所需的全部原料,准備開始配制。
又一周的周二如期而至。她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緩步走向棚屋。
她不知道馬爾福會不會在那裡。她只能祈禱他在。
如果他拒絕出現,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能希望,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原因願意做鳳凰社的間諜,這個動機都能足夠強烈,不會因為她愚蠢的行為而告終。
如果他不在,她就等他出現。
如果他在—她寧願他能懲罰她,讓這件事徹底翻篇,而不要逼她不斷地害怕下去。
棚屋的門已經被修好了。她鼓起勇氣伸手推開。
空空如也。
等待了一分鐘後,她走到桌旁的椅子前坐下,胃部已經因為恐懼而扭曲打結。她在心裡默背算術占蔔公式,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要能讓自己別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好。
一聲巨響突然傳來。她猛地站起身轉過頭,看見馬爾福出現在房間裡。他站在那裡盯著她,臉上帶著難以辨認的表情。
赫敏一言不發,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並慶幸著自己不在發抖。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恐懼瞬間讓她如芒在背,她頓時感到渾身發冷,後頸的頭發都豎了起來。她硬著頭皮讓自己振作。
她能看到他緊咬著下巴,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他顯然不打算做先開口的那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他。而他顯然還在生她的氣,但她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不起。"她的聲音透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我失去了理智,越過了底線。我非常抱歉。無論我需要做什麼來彌補—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請你給我機會來挽回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