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中的鴛鴦象徵》作者:李瑞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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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動物學的分類上,鴛鴦屬於鳥類游禽類,雄者稱鴛,雌者稱鴦,雄雌一對,羽色皆美麗,
止則相偶,飛則成雙。
《古今注》中曾說牠們「未曾相離,人得其一,則一思而至死」,
姑不論其說是否確實,但鴛鴦終日並游顯然是可靠的說法。
由於鴛鴦有這種屬性,所以人間才有「願作鴛鴦不羨仙」(盧照鄰〈長安古意〉),
於是,把鴛鴦繡上衾被、枕頭,以喻兩情相悅和睦;
於是,瓦有鴛鴦瓦,墳有鴛鴦塚,燈有鴛鴦盞,皆取其成雙之意。
中國古典詩歌從《詩經》開始,便出現了鴛鴦,
〈小雅〉中的「鴛鴦于飛」、「鴛鴦在樑」(〈鴛鴦〉)皆用作起興,
最值得注意的是牠們在水隄之上,是「戢及左翼」(收歛左翼,相依相偎),
這種情景出現在熱戀中的男女或是愛情受挫者的眼前,很可能激起情感波動。
在文學創作上,由於「目既往返,心亦吐納」(《文心雕龍•物色》),
所以,那相依偎的甜蜜狀特別容易被寫進作品之中。
一般說來,鴛鴦被寫進詩中不外虛實二種。
是實,則實際有活的鴛鴦出現;
是虛,則鴛鴦只作形容或譬喻,或者是無生命(如枕上、被上所繡者)。
一實一虛都可能關涉愛情,
無愛情之意的如唐朝鮑溶〈南塘〉詩作:
「南塘旅舍秋淺清,夜深綠蘋風不生。蓮花受露重如睡,斜月起動鴛鴦聲。」
宋朝徐璣作〈春雨〉:
「柳著輕黃欲染衣,汀沙漠漠草菲菲。晚風吹斷寒煙碧,無數鴛鴦谿上飛。」
這兩首詩都寫景,就詩的本身來說,鴛鴦只是自然景物,其中並無愛情的暗示,
不過也並非自然景物中的鴛鴦都如此,
譬如,明人常倫的〈採蓮曲〉:「棹發千花動,風傳一水香,傍人持並蔕,含笑打鴛鴦。」
以「並蔕」打「鴛鴦」,而且「含笑」,其中多少有暗示作用。
又如金鑾的〈采菱曲〉:「採菱秋水旁,驚起雙鴛鴦,獨自唱歌去,風吹荇帶長。」
雙、獨的對比,也很難說這採菱者(很可能是個女性)不是見景而生孤獨之情,而後無心再採菱。
這樣的詩要去探索其是否有言外之意,確實是有點困難,
譬如說,在許多詩中,鴛鴦常隨蓮花出現,像上引鮑溶〈南塘〉詩,
以及明朝劉基〈蓮塘曲〉:「落日下蓮塘,輕舟赴晚涼。偶然花片落,飛出兩鴛鴦。」
高啟〈鴛鴦〉:「兩兩蓮池上,看如在錦機。應知越女妒,不敢近船飛。」
如果我們硬是要說「蓮」與「憐」諧音,憐即愛之意,
而鴛鴦又是比翼雙飛,那麼以愛情的觀點來看這些詩亦未嘗不可,
不過終究是勉強,除非詩意非常明確,
如宋初詩人楊億的這首〈無題〉詩:
「曲池波暖蕙風輕,頭白鴛鴦點綠萍。纔斷歌雲成夢雨,斗迴笑電作嗔雷。」
楊億是宋初詩壇的大將,是「西崑體」詩人的領袖人物,受李商隱影響很大,
此無題詩即頗有義山之風,前兩句寫景後,由景入情,詩意卻急轉,
後面兩句,以歌寫「雲」、以夢寫「雨」、以笑寫「電」、以嗔寫「雷」,
四個自然意象組合一個動態的人際男女現象,
我們原也是如那點綠萍的鴛鴦可以白頭偕老,
沒想到耳際還飄揚著你的歌聲,一下子竟然變成夢裡的殘跡;
你剛剛才如一臉如電的笑容,陡然間竟變成如雷的嗔怒了。
毫無疑問,成雙並游的鴛鴦,於此正反諷這對男女在愛情上的善變。
以上的鴛鴦皆活的動的飛禽,是實寫,而虛寫的也不少,
所謂「虛寫」是指以鴛鴦為喻,或是具有象徵作用的鴛鴦被、幔等,
前者如前所引的盧照鄰〈長安古意〉中的: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後者如〈古詩十九首〉第十八首: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空間遠隔,故人舊情依舊,
以一匹繡有雙鴛鴦文彩的綺羅託人遠贈,把它裁為合歡被,
此自是國風「永以為好」(〈衛風•木瓜〉)之意。
遼道宗之后蕭觀音,有十首〈回心院〉,皆古風短歌,
其中有一首是這樣:
「鋪翠被,羞殺鴛鴦對。猶憶當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塊。鋪翠被,待君睡。」
表現一個被疏遠的后妃渴望君王回心轉意的意願,中間採取強烈的對比,透露出巨大的悲哀,
全由鋪翠被時目見被上那對鴛鴦而來,在這裡,鴛鴦正是反襯作用,以呈顯斯時之悲。
他如陳子昂〈鴛鴦篇〉中的「聞有鴛鴦綺,復有鴛鴦衾,持為美人贈,勗此故交心。」亦此意也。
*─────────────【摘自九歌出版社《相思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