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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異能力是森醫生》作者:deruca【完結+番外】

《(綜)異能力是森醫生》作者:deruca【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5592個瀏覽者
文案: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愛麗絲,某天我下班回家小眯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穿越到了超能力文豪大亂鬥的日本橫濱,還多了一個很屑很屑的人形異能力。」
——喂!這個設定怎麼看都不對吧?!

——————慣例閱讀提醒——————
*作者純文科生,文中所涉及一切醫學知識均來自百度一下和想像,單純為劇情服務,如有錯誤請各位大佬輕拍。
*輕松向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愛文,正劇原作向寫完了我爽了開始放飛自我了。
*慢熱。前期養崽,後期拯救世界(?)。作者熱愛養崽日常,大概是個種田文(?),男主是宰(但是未成年不會談戀愛)
*各種OOC、鬼扯、私設。你在這裡可以看到團結友愛我港,男媽媽森醫生,法國詩人蘭波,乖巧可愛重力使,改邪歸正繃帶精等等
*長篇,更新可能不穩定,請各位隨緣觀看,如有不合口味請隨時點X逃生不要告訴我謝謝
*以及各位小天使們請給我評論(卑微
*存稿尚存的情況下每日固定更新時間為早上07點整

內容標簽: 綜漫 情有獨鐘 甜文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愛麗絲,森屑 ▏ 配角:重力使,繃帶精 ▏ 其它:其他

一句話簡介:學醫救不了橫濱人

立意:窮則獨善己身,達則兼濟天下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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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穿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我親愛的的生日!麼麼麼噠親愛的生日快樂!

  所以我來開坑啦!

  本文靈感來源是我真的有個同事姓森&我隔壁辦公室的妹子叫X安妮&我小學同學是單字姓三個字的名字一共加起來四個字2333。

  以及,楊小七致敬安利我入《文野》坑的機油。我至今都記得她當時跟我說男主角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01

  【問:下了夜班回到家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再睜開眼世界就換了一個,不僅若返10幾歲變成了小蘿莉,腦子裡還多了幾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是種什麼體驗?】

  【答:謝邀,人在橫濱,剛下——】

  嘖,好的吧,沒有飛機。

  「所以我是穿越了嗎?」

  森愛麗絲的指尖戳了戳面前的鏡子,然後抬眼去看眼前的男人,精致的巴掌大小臉看上去挺平靜。然而,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到她眼底那抹並未掩飾的戾氣。

  「如果按照森小姐記憶裡的那些內容的話,顯然。」

  「……講道理,你不能因為我叫森愛麗絲,就讓我穿成愛麗絲啊?」

  她叫森愛麗絲是因為她老爹真的姓森,而她那個只恨自己沒能投胎成個美國人的媽崇洋媚外到了骨子裡,嫌棄王春華不好聽,只肯讓人叫她「Elisa」。她爹娶她媽的時候都過50了。小學都沒讀完的煤老板轉型土建富一代,三婚娶了她媽這個20剛出頭的大學生,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隔年生了她之後就隨了她媽的意見起了這麼個中不中洋不洋的名字,完全沒有考慮過女兒未來會經歷的嘲笑。

  然而作為一個樸實的□□漢族人,她除了名字,和鏡子裡這張臉就真的一毛錢關系也沒有啊。

  眼前的鏡子裡清晰的映照出了個7、8歲小女孩。穿著紅色鑲白邊的長袖連衣裙。巴掌大的小臉,皮膚雪白,眼睛湛藍清澈,鼻梁挺翹,下巴尖尖,嘴唇嫩得像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金發在額前剪成了平劉海,其余的披拂而下,打著大波浪卷兒一直垂到腰間,像是金絲編成的綢緞。

  「可愛倒是挺可愛……」

  「對吧對吧!愛麗絲醬真的超~~可~~愛~~的啊!當然,穿成愛麗絲醬的森小姐也超可愛的哦!」

  「……但是關我P事啊?」森愛麗絲有點厭煩的撇嘴,「為什麼是我啦。」

  「就算您這麼問,也不是我讓您穿越的呀。」面對森愛麗絲的質問,黑發紅眼的男人很是苦惱的攤了攤手。

  他的表情非常真誠——所以看上去就特別欠揍。森愛麗絲眯了眯眼睛,藍眼睛在他無辜的紅眸和微彎的嘴角上晃了一圈,就再次輕嘖了一聲。

  「就算你裝出這幅樣子,我也知道『森鷗外』不是這種性格啊。」

  「我現在也不算原著的森鷗外呀。」男人聳了聳肩,「我只是『有著森鷗外模版的人形異能力』,是完全屬於森小姐的,只聽命於你一人的異能力喲∼∼」

  「噫——!」森愛麗絲戰術後仰,這個越說越得瑟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好惡心!」

  「誒~~您怎麼能這麼說,我好傷心啊~~QAQ」

  「不要假哭,更惡心了啊!」

  一個大男人擺出低三下四的樣子實在辣眼睛,森愛麗絲一下沒忍住,抬腿就踹了他一腳。

  ——不過,穿越啊……

  從落地鏡前退後了兩步,森愛麗絲轉身環顧四周。

  和她在自家床上睡下前的白天截然不同,這裡現在是半夜。窗簾沒有拉上,玻璃窗外一片漆黑,深沉的夜空中,唯有巨大的圓月高懸在天際。

  好在她剛才為了探索環境,把周圍的燈都開了。

  她是在這幢二層樓小房子的二樓主臥醒來的,方才的幾個小時裡已經大概搜了一遍二樓的主臥客臥儲藏室和一樓的廚房加上和廚房連著的餐廳,現在,這裡,這間連著玄關大門的房間就是她的最後一站了。

  這是間看上去怎麼都像是個人小診所的房間,最大的特色大概是雜亂。靠牆的書櫃二三層整整齊齊豎排著磚頭厚的精裝專業書籍,最下層卻橫著塞滿了各種單據和病歷卡。面前的長桌上散亂著寫到一半的處方簽,手撕的台歷顯示著4月29日的字樣。邊上是夾著書簽的大部頭論文集,鋼筆夾在合攏的筆記本裡,桌角還擺了盆水培的綠植。

  桌子前面的牆壁上,裝著為了能掛著觀察x光片的觀片燈。左手邊再遠一點的地方放了張給患者用的診療椅,房間右側雙開的木門上貼著「處置室」的字樣。

  「後面是處置室兼簡易手術室——雖說簡易,卻基本上涵蓋了大部分個人診所,或者說醫院所需要的器械器材。」

  穿著黑襯衫黑長褲外套白大褂的高個子人形異能力在邊上解說。他看上去30不到。雖然不是森愛麗絲欣賞的類型,長得倒也算人模人樣,只是狹長的紅眸深處透著一股子帶著血氣的凌厲與冷酷。

  簡而言之,就是外表文質彬彬內裡又狠又屑的人渣味兒。一般市民大概聞不出來,森愛麗絲卻一點兒不陌生。她爹涉/黑起家——不如說那時候的土豪煤老板就沒幾個不涉黑的——轉行後也沒白多少,小時候家裡來來往往的「叔叔伯伯」裡沒少見這樣的人。

  更何況這人還沒她大哥會演。她那個只有面子情的同父大哥才叫「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留學回來後前腳把親爹和親爹的後台一起送進牢裡,後腳接手公司就搖身一變成了二十多年都被蒙在鼓裡純潔無辜出淤泥而不染的五好青年,和他那個白蓮花女助理真是天生一對。對著媒體流的那幾滴鱷魚眼淚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愣是連她那群「叔叔伯伯」都哄住了。

  有時候她都覺得,她大哥才應該是她媽生的。這兩個人都強烈的恥於自己的出身,恨不得把自己從裡到外都刷成99純金的,然後把自己和全世界人的記憶都一起抹掉。

  ——嘖,扯遠了。

  總之,雖然年紀不對,但就確實是原作森鷗外那張臉。

  再加上森愛麗絲現在的這個幼女皮子。

  「所以,我現在確實是穿到了《文豪野犬》的橫濱,名字是森愛麗絲,還有了個叫森鷗外的異能力?這個異能名叫【Vita Sexualis】?」

  「是的。」

  神特麼X能力!

  森愛麗絲跳起來就一腳踢在森鷗外腿上。

  「我說啊!」金發幼女眼睛一瞪,「這個設定哪裡都不對吧?!」

  ***

  作為一個人生經歷稍微有點豐富的三甲醫院心外規培醫,森愛麗絲已經有幾年沒怎麼仔細看過動畫漫畫了。但雖然自己不追新番,她倒也沒有完全退圈。再加上發小楊小七是個浸淫動漫游戲輕小說圈子多年本職工作就是繪師的重度OTAKU,每次看到什麼有趣的新番就會化身尖叫雞微信分分鐘99+的按頭硬塞她安利。

  所以作為一個永不落伍的被動雲二次元,森愛麗絲——算了簡潔一點還是叫她愛麗絲吧——愛麗絲當然知道什麼是《文豪野犬》。

  不僅知道,她還挺佩服。她一直覺得自己比起親媽更像親爹,性格愛好審美都挺土的。相比正經文學,QD爽文才是她的菜。自家文豪都記不全,更別說世界範圍的文豪了。

  結果這樣的她,居然就因為被楊小七瘋狂按頭安利《文野》反而記住了不少大作家的名字,就衝這一點,這部動漫就為文學普及做到貢獻了。

  但到底自己沒看過,她知道的也就楊小七那些不太靠譜丟三落四的科普。而且知道歸知道,不代表她樂意穿過來啊。據楊小七所說,這部動漫武力值頂天。登場角色都是爆能打的超能力者,動不動拆房子炸城市毀滅世界啥啥的,各種關公戰秦瓊式的大亂鬥。還混雜著異能特務科Port Mafia和名字很長的毛子文學家帶領的恐怖組織的鬥智鬥勇,怎麼看都完全不適合她這種正經樸實的普通人。

  「……正經暫且不談,森小姐您怎麼也算不上樸實吧?」

  「你還是和別人一樣叫我愛麗絲吧。」大概是她大哥那個白蓮花女助理留下的陰影,近來一聽人家用這種嗲兮兮的調子叫她「森小姐」,她全身的雞皮疙瘩就想要起來立正敬禮。

  「聽著超不習慣的。」

  「好呀,愛麗絲醬∼」

  「醬是什麼鬼!我們現在說的明明是中文吧,你又不是楊小七,不要加奇怪的詞語啊。」

  愛麗絲瞥了自家異能力一眼——按照他的說法,因為他是愛麗絲的異能力,所以他在出現之初,就同步了愛麗絲的記憶和能力,不僅愛麗絲會的東西他都會,愛麗絲理論上能學會的他也都能學會。語言自然是其中之一。而且在極近的距離,比如共處一室的時候,他可以同步讀取愛麗絲的思維。

  所以他可以完全掌握愛麗絲甚至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他們的對話一直用的是中文。愛麗絲雖然一穿越就被加載了日語模版,但她還是改不了開口就是中文的習慣。

  反正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怎麼就不普通人了?」

  「一個從嬰兒期就開始記事,8歲學完小學課程,10歲初中畢業,15歲考上大學,21歲醫科博士畢業,22歲已經快要完成規培了的天才,怎麼也不能用普通形容吧?」

  「只是記性好稍微比較會讀書而已啊。」

  「可愛麗絲的性格也完全不普通啊。」

  「閉嘴啦!」愛麗絲的藍眼睛又瞪了起來,她算是知道為什麼原作裡的小蘿莉對著森鷗外總是沒辦法好聲好氣說話了,「太郎!你好煩啊!」

  「我叫森林太郎,不叫森林太郎啊。」

  「我管你啊!」

  金發幼女抬手就豎了個中指。

  嘖,明明森林太郎讀起來比較順口嘛。日本人的名字好麻煩啊。

  被這麼一打岔,她又忘記自己想到哪裡了——啊,對了,橫濱。

  總之,她現在就已經在這個很不科學且亂七八糟的橫濱了,然後,大概是為了讓她的存在合理。她的大腦裡被塞了一堆很鬼扯的記憶。

  因為實在太鬼扯了,愛麗絲不太想細看。總之就是「她」出生在一戶姓森(mori)的鄉下大戶之家裡,好像還挺有社會地位。一學會說話,就顯示出了自己的天才和人形異能力。這家人家超級高興,五歲就把孩子送去東京讀醫大了,六歲醫大畢業,那會兒正好在打仗,畢業了的「她」經由師長介紹進了陸軍當軍醫。

  ——就特麼很離譜你造嗎!

  愛麗絲翻了個白眼。先不說一家子黑頭發黑眼睛的日本人怎麼生出個金發藍眼的,五歲大學六歲畢業讀的還是醫科你以為是甘羅六歲拜相啊?她自認也算會讀書了,小學初中跟玩兒似的,高中根本一天都沒去上過課。然而進了本碩博連讀的醫大,天天起早貪黑戰戰兢兢和同寢室的大家一起大把大把掉頭發,才總算是把8年壓縮在6年裡讀完了。一年?!這特麼讀的是哪個次元的野雞醫科?這讀出來真的能給人看病嗎?特麼是要人小命吧?!

  至於後面的什麼當軍醫就更離譜了。7歲的軍醫,EXM?這屆軍部高層的腦可還好?要不是知道記憶都是鬼扯設定,愛麗絲當下就想打電話給自己曾經的「師長」們問候一下他們的全家。

  而且更離譜的是7歲的她在軍隊裡居然還有個11歲的同事小姑娘黑頭發黑眼睛長得可愛極了叫與謝野晶子——咦?

  「這不就是那個被你禍害的妹子嗎?」

  愛麗絲猛的抬起了頭,一臉殺氣的眯起了眼睛。

  她的殺意極為貨真價實,明明是軟糯的幼女五官,這瞬間眉宇間竟顯出刀鋒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泠冽來,森鷗外下意識的就退了半步,然後才反應過來,大聲喊冤。

  「和我有什麼關系!是原著森鷗外!我是無辜的!我只是愛麗絲的異能力而已,這個鍋我不背啊!」

  ——好吧,確實如此。

  愛麗絲吸了口氣,壓下了一瞬間的不爽。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這口氣吸得太早了,因為異能力再人形也不算人,所以鬼扯設定把原著森鷗外的鍋扣在她頭上了。


第2章 02:回憶

  02

  在某個戰場上,陷入極端不利形勢的陸軍軍部,使用了名為「不死軍團」計劃。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計劃的核心,是兩位當時加起來都不滿20歲的幼女:計劃的提出者,時年7歲的陸軍軍醫官森愛麗絲,和計劃的實現者,時年11歲的與謝野晶子——異能力為救治瀕死者的【請君勿死】。

  一切的最初,只是源於孩童特有的幼稚而笨拙的善意。

  「戰爭是要死人的。」

  「人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家人了。爸爸媽媽都會哭的。太可憐了。」

  這是連不到10歲的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只要我和晶子在,那麼連死亡都可以逆轉。我可以通過異能力動手術。晶子擁有的,更是足夠與神明比肩的力量。」還帶著點兒嬰兒肥的金發幼女那稚氣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小臉上是純然的自信,「只要傷員總來的足夠及時,哪怕只剩一口氣也可以拉回來。這樣大家就都不會死的,都可以活著回家的。」

  「要叫姐姐啦。」站在她身邊的黑發女孩伸手捏了捏金發幼女的臉蛋,漂亮的黑眼睛閃閃發光,「當然,我不會讓大家死的。」

  ——只要把大家都救回來,就可以避免悲劇了。

  最初,只是這麼簡單的心願而已。

  然而,被從死亡的邊緣一次又一次拉回來的士兵,被反復的一次又一次派上了戰場——對於軍部的高層與指揮官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軍人的使命就是戰鬥,既然已經恢復了戰鬥力,那麼在戰爭還在繼續的現在,自然要馬上補充到前線去。

  但人心,實在是世界上最堅強又最脆弱的東西。

  於是,理所當然的,哪怕瀕臨死境也無法解脫,仿佛困死在無間地獄一樣被宛如道具似的重復使用的士兵們的心靈產生了變化。原本那些看向黑發女孩的帶著期翼與感謝的目光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憎恨,絕望與麻木。

  黑發的少女敏感的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事情出錯了。願望與現實在她眼前撕裂,傷口沁出了濃郁的血色。但金發的幼女還遠未到能明白人心復雜的年紀,而她的異能力雖然擁有人形,卻並不擁有人性。

  就這樣,阻止悲劇發生的機會被錯過了。如同雪崩之前的最後一片雪花一般,在必然會到來的那一天,被少女們拼盡全力反復救活的年輕士兵自殺在了救助者眼前。

  【我曾發誓會忍耐下去,但是,你的異能,你的『正確性』教會了我一件事——人的心都是有極限的。我說過你是天使吧?但實際上,你不只是天使,你是君臨戰場的『死之天使』。】

  【你太正確了。】——握著死去士兵留下的紙條,黑發的11歲女孩,與謝野晶子,崩潰了。

  「晶子,為什麼這次不救他呢?他不是也說,你是『正確』的嗎?」

  面對金發幼女的疑問,與謝野晶子慘白著臉,伸出顫抖的手,最後一次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露出了金發幼女不能理解的,如同慟哭一般的慘笑。

  「愛麗絲……我,救不了任何人。」

  ***

  「你們二次元的政府,是不是有點天真?」

  看完記憶的愛麗絲忍不住發出了靈魂質問。

  講道理,她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腦子進shi」來著。兩個加起來都不到20歲的小女孩想出這種主意這點還能叫做天真爛漫童言無忌——然而這提案居然被軍部通過且實施了?

  EXM?軍部的大佬們?你們是成年人,還是專業人士吧?為什麼會覺得這種「把人反復派上戰場回收利用」的計劃會成功啊?

  人這種生物的精神是很脆弱的——鬼扯回憶裡那個7歲的「她」暫且不提,這是連22歲的她這個規培醫都知道的事情好嗎?

  ——她初中畢業那年大哥反手奪權,不僅把她爹送進了牢裡還順手把她和她媽打包丟去了美國。愛麗絲10歲出國15歲回國,整個中二叛逆期都是在那個持槍合法的國家裡度過的。

  五年裡,她做過社區義工接觸過傷殘退伍軍人,在黑診所和紋身店打過工,混過少年幫派,兼職過教堂唱詩班。除了沒好好上學,日子過得就還挺充實。她媽倒是給她報了個千金女校,然而她實在和那群上城區小姑娘合不來。去了一次就再也沒去過了——於是毫無懸念的被退學了。她媽也不管她——終於去了心心念念的自由國度,她媽放飛自我的比她還徹底。

  ——現在想想,她大哥那樣的人,成功奪權之後居然還會養著她媽和她,也是很不可思議了。

  總之,拜這五年所賜,愛麗絲的人生經歷相比一般小姑娘就稍微豐富多彩了辣麼一點點。未成年喝酒抽煙紋身,撬車偷輪胎搶劫毒/販和其他街頭幫派真刀真槍械鬥,或者釣喜歡小女孩和正太的變態人渣玩仙人跳然後再把他們榨干——這種人渣不是敗犬懦夫就是衣冠楚楚的禽獸,在外裝的一個比一個好,電腦硬盤一個比一個惡心,比他們還害怕報警。

  這場叛逆期鬧劇截止於愛麗絲發現她所在的做事還挺義氣的少年幫派真正的幕後Boss是墨西哥毒梟的私生子,那個大她10歲的傻逼不僅有弄死父親上位的宏圖壯志,還打算學他那個養了一堆情婦的毒梟老爸讓15歲愛麗絲做他的女朋友。

  被告白的愛麗絲當即呵呵兩聲,反手打了個電話通知她媽,然後直接帶著律師去了大使館。她未成年又沒有案底,拿錢砸了資本主義國家的律師之後一個星期就走完了保護程序回了國投奔不待見她但是至少會給錢的大哥去了。

  然後轉頭就被大哥操作了學籍送去高考點名要求她去考醫學院——原話是「錢可以給你花,但你至少得給社會做點貢獻。」

  彳亍口巴……愛麗絲表示,您給錢您說了算。

  所以愛麗絲當然也是見過殺人者和死人的。無論是退伍士兵,還是有過失致人死亡歷史的幫派成員,又或者吸/毒吸到腦子壞掉了去搶劫路人的敗犬等等。

  因此她才很清楚,除了三觀基本全面玩兒完把殺人當做吃飯喝水的黑幫成員和職業殺手,哪怕是警察或者士兵,也並不真的能面對殺人和自己的死亡而毫不動搖——不然就沒有PTSD這一說了。更不要說一般人了。別說腿軟做噩夢,刀子捅進別人身體裡自己先嚇哭了嚇尿了才是常態。

  至於說那些是職業精英軍人?不要搞笑了。連她這種沒看過幾本雜書的人都知道,戰爭期間軍隊的戰損率只要達到一定比例整支軍隊就會士氣崩潰潰敗,真正能做到「戰鬥至一兵一卒」的,是極少數國家的極少數軍隊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才會被載入史冊啊。

  用她兼職過唱詩班的教堂神父的話來說,「人在殺人的時候,殺死的是自己的靈魂」。

  那又殺人又被殺的,絕壁靈魂死得更快吧。

  所以是什麼給了軍部「瀕死之後救回來的人還能夠重復利用」的錯覺?就你們這缺乏共/產主/義信/仰的資本主義國家?劉謙嗎?

  愛麗絲很是無語。

  好在這就只是一段鬼扯設定而已。補就補吧,反正這些傻逼事又不真是她做的。

  倒是這份鬼扯設定居然平白給她腦子裡塞了近半年份的軍醫實操知識讓愛麗絲有點意外之喜。看在這份珍貴的臨床經驗的份兒上,她決定無視這種離譜到讓人翻白眼的鬼扯補完。

  這麼一想,她總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OK,『過去』我差不多清楚了。」愛麗絲伸手點了點腦袋,那麼接下來就是現在了。

  如她所預料的一般,隨著大腦處自內而外散開一股透心涼意,新的「記憶」緩緩浮出。

  因為晶子放棄使用異能力,【不死軍團】計劃失敗。戰況惡化,軍隊內部局勢混亂。「愛麗絲」被革職軟禁了大半個月。等她發現的時候,晶子已經失蹤了。之後,沒了工作的她離開了軍隊,帶著森鷗外來到了港口城市橫濱。花錢接手了一家在郊區的私人診所,繼續當著醫生。

  當然,因為和在軍隊時不同,「她」沒有暴露自己異能力者的身份,實際看診的是完全復制了她的醫學知識與能力的森鷗外。

  現在是他們到了橫濱的半年之後。

  「我現在8歲,你28。按照楊小七塞我的那些科普,現在是劇情開始之前。外人只知道開診所的森醫生和他家小蘿莉,嘿,還真特麼給圓回去了。」

  愛麗絲看了看一臉無辜乖巧偽裝自己是壁花的森鷗外,雖然有些嫌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相比年幼的異能力者,大人帶小孩這種組合在這個戰後混亂的橫濱要安全得多。而且人形異能力雖然屑了點倒也算實用——愛麗絲會的他都會,所以他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洗衣做飯動手術各種萬能。

  愛麗絲捋了捋「記憶」裡那些可以大致可以簡稱為【我(的異能力)給我燒飯,我(的異能力)為我做家務,我(的異能力)陪我聊天,我(的異能力)賺錢養我】的日常,覺得自己也算是另類的自力更生自給自足了。

  除了因為「記憶」裡的「她」不太管森鷗外在外面亂晃,導致他好像私底下攢了不少人脈,上門求醫的不法分子濃度有點超標之外,她的「現在」確實暫時沒什麼特別值得挑剔的地方。

  「至於今後……」

  「愛麗絲還是打算繼續做醫生嗎?」

  「當然。」愛麗絲點了點頭。「不然呢?」

  混黑是不可能混黑的。要說她從老爹和自己的叛逆期裡學到了什麼,那就是一句話。

  混黑是沒有前途的。

  你能殺人別人也能殺你。就算僥幸活到洗白上岸,還有人/民民/主/專/政的鐵錘懸在頭上准備隨時翻你舊帳。和提心吊膽過日子比起來,做個被法律保護的守法公民難道有什麼不好嗎?比如她大哥,熟知法律的界限,秉持著「我就蹭蹭不進去」的原則,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倒是不知道她那位「同僚」晶子小朋友現在怎麼樣了。雖然沒有真正見過面,但是對這位「記憶」裡的小姑娘,她還真有幾分掛念。

  要是能找到,說不定還能撿回來養。那小姑娘長得是真可愛,還那麼乖……愛麗絲眯了眯眼睛盤算著

  而就在此時,窗外陡然一亮。

  「!!!」


第3章 03:爆炸

  03

  那是刺破了黑夜,一瞬間籠罩了世界的,白亮熾烈的光。

  愛麗絲一瞬還以為自己是被什麼閃了眼睛。但馬上,在她碧藍的眸子中,時間就仿佛被拉長了一般,雪亮刺眼的強光從窗外橫掃進來,隨後才是被光速遠遠拋下的震耳欲聾的巨響與強烈的衝擊波。

  「轟!」

  整幢建築物如遭錘擊,一時間地動山搖。玻璃在一瞬間全部炸裂粉碎,靠牆的書架和書桌狠狠的砸在地上,紙頁瘋狂飛舞,甚至有些在半空中就被震成了碎屑。整個世界都被巨響和強光填滿了。

  等愛麗絲意識到這是發生在遠處的大爆炸的余波,她已經被森鷗外牢牢護在了身下。人形異能力全身紅光大盛,雙手緊緊堵住她的耳朵。所有原本會砸在她身上的東西都被他擋住了。滿地都是被震下來的白灰,在兩人周圍,碎玻璃和書籍散落了一地。

  這可比愛麗絲見過的□□什麼的刺激多了,簡直和「記憶」裡的戰場重炮轟炸不相上下。好在這一場爆炸來的快去得也快。她愣神的功夫,周圍已經平靜了下來。金發幼女眨了眨眼睛,立刻就被自己的人形異能力溫柔的抱了起來。

  這種時候異能力什麼的還是挺有用的。

  愛麗絲還有點懵。不受情緒干擾的異能力倒反而沒有這種困擾。完全不需要特別的指示,森鷗外手腕一翻拎起翻倒的椅子就把愛麗絲放在了上面,然後迅速憑借著腦海裡從主人那裡復制來的過硬醫學知識上手給她做了個全身體格檢查。

  「內髒和骨骼看上去都沒有什麼問題。」男人表情嚴肅且認真,「最好是馬上拍個片。」一邊說著,他還一邊眼明手快的從散落的雜物裡抄起了手電筒,一手穩定的扶著愛麗絲的腦袋,扒開眼皮給她做瞳孔光照檢查

  「有沒有頭暈或者想吐?」

  「……還好。」這時也緩過來了的愛麗絲非常配合,所幸,也不知道是異能力太給力還是異能者身體素質太好,她除了被震得這會兒還有點耳朵嗡嗡直響之外,確實沒什麼大礙。

  不過相比之下……

  愛麗絲轉頭看向爆炸傳來的方向,就皺起了眉。再轉身時,她眉宇間的輕嘲與慵懶就全數褪了下去,只余藍瞳中的理智銳利。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必要的東西,我們出發!」

  ***

  在公共災難發生之時,警方負責疏散人群搞清原因,消防負責控制火勢消除安全隱患,醫生負責搶救傷者。

  愛麗絲就是個醫生。

  但是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到達現場之後,愛麗絲依舊因為眼前所見倒抽了一口冷氣。

  「……什麼鬼……」從幼女口中落下的,與其說是髒話不如說是□□,愛麗絲完全沒有想到爆炸發生的地方距離自己「家」居然如此之近。

  哪怕是在午夜,被爆炸的衝擊波橫掃而過的現場也很容易辨別方向,根據碎玻璃或者倒下樹木的位置反向前進了不到1公裡,月光之下,映入愛麗絲眼簾的,是直徑將近兩千米的巨大坑洞。就像是用勺子挖冰激凌,坑洞呈現幾乎完美的弧形,最深處目測甚至超過300米!

  整個坑洞中沒有任何幸存者——不,甚至連建築物的殘骸都沒有留下。在明亮的月光下,一切都被完全抹去了,地面如融化了一般,目之所及只有仿佛熔岩流淌過一樣漆黑焦土。愛麗絲試圖靠近坑洞的邊緣,但還沒接近,就被散溢的熱量逼得倒退了幾步。然而……

  她張望四周,除了最靠近的邊緣的幾幢房屋倒塌之外,其他建築物居然都沒有什麼太大損毀。

  此刻正不斷有人員跑出建築物,傷者被抬出房屋,大人的叫喊聲和孩子的哭聲混雜在一起,在黑夜裡亂成了一團——但這亂像的規模與眼前的坑洞完全不成正比。

  就特麼離譜!這根本完全不科學好吧?!

  愛麗絲覺得自己的三觀被刷新了,在她穿越前的世界,美國60年代試驗核武器留下了著名的賽丹彈坑,10.5萬噸當量的爆/炸炸出了直徑390米深80米的坑洞。而號稱世界最大的沙皇核彈試射,55公裡內所有房屋全毀,百公裡內木結構房屋全毀,只有磚頭或石頭房屋殘留,但門窗與屋頂全被掀飛。爆炸後的電磁脈衝讓全球無線電通訊中斷一個小時,所引發的大氣擾動環繞地球三次。

  但是眼前這個在港口城市的海邊租界區發出的大爆/炸,炸出了直徑接近2000米深度至少300米的巨坑,卻不僅沒有引起地震和海嘯,余波更是只震碎了坑洞邊緣的幾幢房屋和位於1公裡不到的她家的玻璃窗?!

  她不是沒有見過公共危機的現場,眼前這個……

  「簡直就好像……」

  「爆炸被『什麼東西』強行擋在了這個範圍裡,直到最後的余波才泄露了出去一樣。」森鷗外接下了愛麗絲的話。

  「不過就算這樣……」愛麗絲深深的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眼前震撼人心的不科學巨坑上移開,「救人要緊。太郎……」

  「我不叫太郎啊。」

  「閉嘴——我留在這裡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你從周圍開始探查坑洞。爭取在消防搶險人員到達前多查看一些地方,如果有隱患馬上排除,來不及就直接引爆掉。」

  「了解。」人形異能力委委屈屈,但到底知道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有危險我會馬上通知你。」

  「ok!」

  看著男人一手拿著手電筒一矮身手一撐就身手敏捷的跳下了坑洞,踩著凹凸不平的陡峭坑壁朝巨坑底部迅速下降。愛麗絲拎著急救箱轉身就衝向了周圍嘈雜的人群。

  「讓一讓!不要圍著傷者!我這裡有急救藥品!」用上了穿越自帶的日文,這時候,她也管不的自己只有8歲了。哪怕不信任她的醫術,至少要信任她的藥吧!

  ***

  還好,正如愛麗絲和森鷗外所感嘆的一樣,這場詭異到不科學的爆炸雖然吞沒了坑洞中的一切,但對周邊的波及小得不可思議。因為坑洞直徑太廣,愛麗絲知道自己不適合走太遠。所以她一直就在和森鷗外分手的地點附近幫忙。她很有自知之明,現在這個小身板P用沒有,哪怕有著充足的醫學知識也無法施展。要取得家屬的信任更是浪費時間。所以她一直都仗著自己行動靈活在被嚇壞了的人群中穿行,阻止人們驚慌下胡亂移動傷者,判斷傷勢誘導給接連趕來的醫務人員。這種時候不得不承認日本的防災教育做得是真好。除了幾個運氣不好被家具和倒塌的房屋砸傷的重傷患之外,大部分都是輕傷和爆炸衝擊波引起的腦震蕩。

  可惜後者她無法處理——她是心外不是腦外,只是醫生,不是神明。

  「要是晶子在這裡就好了。」眼看著又一個傷者被送上擔架,愛麗絲看著手中的血,忍不住自語。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救人這件事本身都是沒錯的——無論那個小姑娘現在在哪裡,只希望她不要被鬼扯設定打垮。

  ——說起來,鬼扯記憶到底是個什麼原理?是只有她知道,還是所有關聯人員都會被影響?而且晶子的異能力是只能對應創傷還是對自體疾病也有效?如果是後者,那不就是無限使用天下無敵SCP500*?

  腦子裡轉著些有的沒有的,愛麗絲手上動作不停。她早習慣了一心多用,剛把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交給他爸媽。正准備換一個地方繼續幫忙,忽然聽到了腦海裡傳來了森鷗外的聲音。

  『愛麗絲,我發現了兩個奇怪的人,都活著,我懷疑他們和爆炸有關系。『

  『什麼人?』

  『一個你應該認識,另一個我不能判斷,你自己看吧。』

  說完,就好像單眼湊上了顯微鏡鏡頭一樣,愛麗絲的視野裡驟然疊加上了一個畫面。

  手電筒的光圈裡首先出現了一張放大的慘白的臉,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這是森鷗外的俯視視角。隨著森鷗外站了起來,燈光裡映出了這人的全貌。是個年輕的外國男人,黑色長發,眼睛緊閉,既然森鷗外說是活著,那麼大約是昏迷了。讓人驚訝的是,身處所有建築物都被抹掉了的深坑之中,他居然除了渾身是血之外沒有絲毫燒傷,長發也好好的,腦袋上還穩穩的戴著個帽子,臉上也僅有擦傷。

  『左下2處肋骨骨折,所幸沒有戳穿肺部。但是不排除肺組織挫傷的可能。左臂克裡斯骨折,右腿開放性骨折,多處肌肉和軟組織挫傷,內髒受到衝擊,不排除有我沒發現的內出血或者腦部損傷。完全沒有一般爆炸中會出現的燒傷跡像。『

  『這個要送醫院。』愛麗絲皺了皺眉。爆炸理論上必定伴隨著高溫,所以燒傷是常見的情況。但眼前這個男人是典型的高能性損傷,常見於被車撞飛,雖然樣子比燒傷病人好看得多,但高能性損傷不能只看外表。雖然處在爆炸最強烈且高溫的範圍內居然僅僅是被車撞飛的程度真的很不可思議,被撞飛之後帽子居然還好好的戴在頭上簡直不解之謎……

  『不,帽子是我幫他撿回來的,就掉在旁邊。」

  』太好了。『不解之謎解開了呢。愛麗絲眉梢一挑,『還有一個人呢?』

  『還有一個人就更絕了。』

  隨著森鷗外的聲音,手電筒的燈光向一邊移去,下一秒,愛麗絲就驚了。

  在高溫焦熱的土地上,躺著一個看上去只有7,8歲的男孩。他沒穿衣服,身上包著森鷗外的白大褂,閉著眼睛,裸露在外的皮膚雪白雪白,一點點傷口都沒有。此刻胸口正有規律的輕微起伏,哪怕沒有絲毫醫學知識的人,也能看出這小孩兒是睡得正香。

  在爆炸現場睡得正香什麼,也太離譜!

  更驚人的是,正如森鷗外所言,這人,不,這小孩愛麗絲確實認識。雖然年齡稍微差了不少,但無論是尖下巴高鼻梁的秀氣精致五官,還是蓋在額頭上的柔軟橘色的頭發,都足以讓愛麗絲只需一眼就把小孩的長相和楊小七發給她的各種圖片重合起來了。

  『哎喲我去!』金發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這不是中原中也嗎?!』

  作者有話要說:

  *SCP500:【萬能藥】SCP基金會的梗,口服一粒就能有效治愈一切疾病的萬能藥。

  *關於某個坑的深度:300米是我口胡的。但是按照比例(比如和賽丹彈坑比),再淺就更不正常了。而且看動畫那個位置,沒引起海嘯真的非常不可思議。按照動畫,蘭波看到的荒神是在地面上的,炸成這樣,蘭波怎麼也不可能還看得到「風平浪靜的海面」(小說原話)啊……

  就很神秘……


第4章 04:撿人(1)

  04

  愛麗絲當然是知道中原中也的。但楊小七的科普向來極其主觀且丟三落四總之各種不靠譜。除了彩虹P和CP,涉及人設的內容總結來說就是【雖然基本上是人類但是其實不是人類,小時候在個叫做擂缽街的貧民窟一個叫『羊』的小團體當孩子王還有個『羊之王』的稱號,後來經過了什麼什麼事件,被太宰治騙到了Port Mafia混了黑。總之能打、很能打、特別特別能打。】

  沒有一個字提到過爆炸。

  所以愛麗絲一時之間很有點意外。但現場還有個浪費不起時間的重傷員。所以她也沒多糾結,當機立斷的讓森鷗外把該送醫院的送了醫院,用不著送醫院的帶回了家。

  中原中也也是很厲害,被抱來抱去居然一路都沒醒。

  愛麗絲把男孩先安置在了她床上。然後森鷗外又帶著錢去醫院了——那位重傷員君渾身上下就一身衣服一個帽子,別說錢包了,連一點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了幾個小時,後半夜,森鷗外才終於再次從醫院回來了。

  「你好慢啊,太郎。」坐在男孩床邊椅子上的愛麗絲仰著頭往後看。

  「……所以,我叫林太郎啊……」森鷗外嘴裡反駁著,手上卻趕緊上前托住愛麗絲分分鐘要翻下椅子的小身板,等她坐好才收回手。「情況如何?」

  「如你所見,還在睡。」愛麗絲只當沒聽到前半句話,伸手給他展示了一下睡得沉沉的男孩,「我剛才給他檢查了一下,了不起,量血壓都沒醒。」

  「真厲害啊。」

  「要不是檢查結果都很好,我都要擔心了。」愛麗絲說著,回頭問,「重傷員呢?」

  「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我沒說是和爆炸有關,只說自己撞見了肇事逃逸。」森鷗外走到衣櫃前,一邊脫下了血跡斑斑的襯衫——搬傷員的時候沾上的,一邊回答,「總之搶救和手術的費用都已經交了,現在還在手術中,我留了電話,不放心你,就先回來了。」

  爆炸現場情況特殊,他隱瞞了重傷員和爆炸的關系。

  愛麗絲點點頭,「錢倒無所謂,人能救回來就好。」

  作為一個富二代,愛麗絲長那麼大沒缺過錢,對錢這個東西實在既無執念也沒概念。

  森鷗外也沒提醒她,只是轉開話題問:「所以這個人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愛麗絲聳肩。

  「我看長得挺帥啊,楊小七居然沒說過?難道原著裡沒提到過這個人?」森鷗外揚了揚眉,把脫下來的襯衫丟在一邊,從衣櫥裡拿出了一件一摸一樣的。異能力變出來的初始套裝和他本人一樣不會損毀,所以森鷗外平日裡基本都穿著正常的衣服,畢竟沾了血不會濕不會髒的衣服也太可疑。

  「完全沒有。」愛麗絲一邊接話,一邊看著他解開扣子露出消瘦卻結實的上半身,「不過這種事情無所謂吧。反正等人醒了你想問什麼就自己問他唄。」

  「總之不會是普通人。能在那樣的爆炸中幸存,怎麼看也不可能是無名之輩。愛麗絲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萬一救回來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蛋?」森鷗外轉過了身,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果然還是應該趁現在干脆做掉他吧?」

  「做你個頭啊!」愛麗絲抬腳就作勢要踹他,「救都救了現在說把人做掉,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人形異能力委委屈屈,「我也是為了愛麗絲的安全著想。農夫與蛇啊愛麗絲醬∼」

  「那也是萬一了之後的事情。」愛麗絲瞪了他一眼,「沒有只因為萬一就判人家死刑的。」

  她現在——呸,她一直都是個良民。

  「那現在暫時就剩下中原中也的問題了。」森鷗外穿好了衣服,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又探頭去看了看還睡得昏天黑地的男孩,「所以,怎麼說?你要養他嗎?」

  要!

  愛麗絲很想大聲說,她對「中原中也」這個名字沒啥執著,但是眼前的小男孩就真的長得好可愛!

  愛麗絲可喜歡小孩子了。雖說世上還有熊孩子這種大殺器,但只要不無理取鬧能聽進去大人說的話,她覺得什麼性格的小朋友都可愛極了。如果在這基礎上,性格再好一點,比如那種特別乖巧活潑會撒嬌的「別人家的孩子」,就真的超可愛超治愈。天真無辜的大眼睛也好,純潔無垢的笑臉也好,被小天使一樣的乖孩子拉著衣擺甜甜的叫姐姐的時候,真是讓人的心都要萌化了。

  在醫院的時候,她就因為太喜歡小孩子了隔三差五溜達去兒科逗小孩,被同事打趣母愛泛濫,一科室的人都笑她該快點結婚自己生一個。甚至不止小孩子,在她看來小貓小狗小熊貓小兔子小青年(咳咳)……總之凡是看上去小小的——其實不那麼小的也可以——軟糯的毛絨絨可以擼的——要是會撒嬌就更好了,她都覺得可愛極了。

  可惜現實裡她除了倉鼠啥也沒養過——她媽討厭小動物愛麗絲敢帶回家後腳就能被她再丟出去。而回了國之後,她吃穿住用包括學費都是她哥給的錢,全部明細都出自公司財務之手,裡面可沒有「寵物費」這個科目。

  她倒是想跟他申請來著,然而別說見人了,她連他電話號碼都沒有。至於她唯一能聯系上的那位白蓮花女助理——那她還是寧願選擇忍忍。

  所以每次楊小七跟她吧啦吧啦那些穿越養崽的同人梗,她敬佩之余,就挺羨慕。雖說她沒有一星半點兒育兒技能點。但和三次元比起來,二次元主角們哪怕是三頭身崽兒狀態也都又聰明又老成,一點兒也不熊,就顯得特別適合新手上路。

  多好啊~~

  愛麗絲眯起了眼睛,你看這個量血壓都不醒的中原中也就看起來很皮實,特別好養的樣子。

  但她到底還是努力矜持了一下。眼前的小朋友看上去都7、8歲了,就算要養,也要等他醒了問問他本人的意願——說不定他是有人照顧的呢?擅自決定那不就成了搶人家家小孩了?

  楊小七雖然沒提過中原中也有父母——但也沒提過他沒有啊。

  「總之也等他醒了再說吧。」

  「……如果醒了之後這孩子無家可歸,愛麗絲要養他對吧?」

  「不然呢?」愛麗絲伸手托住了下巴,說著看似無奈的台詞,嘴角卻彎了起來。「畢竟撿也撿回來了,如果無家可歸,也不可能把小孩再丟出去嘛。」

  「嗯……也不是不可以吧?」森鷗外歪了歪頭,「我記得橫濱有孤兒院的。」

  愛麗絲記憶裡當然有孤兒院——但那能叫孤兒院嗎?那特麼是集中營吧?!

  而且我這回答是讓你給我潑涼水的嗎?是矜持啊!矜持懂不懂啊!

  愛麗絲當即就翻了翻白眼:「做個人吧,太郎!」

  森鷗外無辜極了,「可是我本來就不是人嘛。」

  「所以才說,你至少學著做個人啊!」愛麗絲說完,都懶得理他,轉臉就去繼續看娃了。

  跟好屑又鋼鐵直男還不符合她審美觀的異能力比起來,睡著的中原中也又安靜又漂亮,完全就是個小天使啊。

  ***

  然而,很快,愛麗絲就發現她面臨並不僅僅是「撿到了個似乎可以養的小天使」這麼愉快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8點,一大早就被醫院又叫了去的森鷗外打回了電話。

  「手術很成功,確實有內出血但是都不算危急,人轉到ICU後一直很穩定。血壓也基本恢復了。醫生都誇他身體素質好。剛才人醒了,能說話,會日語,我看著神志也挺清明。」森鷗外頓了頓,「就是有一點,他失憶了,除了會說法語還記得自己是法國人以外啥都不記得了。」

  「啊……好巧哦……」愛麗絲看著眼前同樣也是剛剛睡醒坐了起來,正靠著她疊好的枕頭,睜著一雙清澈干淨得過分,也空白的過分的鈷藍色眸子看著自己的男孩,干巴巴的說,「我這裡也差不多呢……」

  森鷗外難得的語塞了一下,「……也失憶了嗎?」

  「……應該是的。」

  猝不及防!

  「而且好像連話也不會說了。」

  簡直窒息!

  「事實上,我覺得他有可能是被爆炸炸傻了……」

  就很離譜!

  一時間,隔著電話線,金發幼女和黑發的人形異能力雙雙沉默了。饒是森鷗外用的是原著森鷗外的模版,算得上喜怒不形於色,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驚到了。

  幸存者100%失憶?這爆炸還自帶debuff的嗎?

  好在愛麗絲也算是見過世面。金發幼女低低嘖了一聲,就換了語氣。

  「總之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好事。問題一個個解決,中也這裡等下你回來之後帶他去做個CT看結果再說後續。現在的問題是你那邊……」

  幼女童稚卻清冷的聲音自聽筒中傳來,穿著黑襯衫黑西褲的男人拎著護士台的公用電話一轉身,看向了貼著大大的ICU字樣的玻璃窗裡。從森鷗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臉色蒼白的黑發青年。因為已經醒來,他的病床被半搖了起來,此刻正在輸液,氧氣面罩也取下來了。

  但畢竟是剛完成一系列手術的重傷未愈,青年的臉色蒼白如紙,半闔著眼簾,套著松垮垮的病號服,益發顯得又高又瘦。左手和左腿都打著石膏,再加上手上身上各處處理好的擦傷,讓他看上去整個人都慘兮兮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森鷗外的視線,他也微微睜開了眼睛,遙遙的看了過來。森鷗外遠超過常人的視力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是帶著點兒灰調的金綠色——愛麗絲很喜歡的綠色貓眼碧璽的顏色。

  他順著愛麗絲的話頭問道:「所以,這位重傷員同志,也要我們養嗎?」


第5章 05:撿人(2)

  作者有話要說:

  養的養的養的啊哈哈哈

  05

  不然呢?

  愛麗絲覺得森鷗外問得很多此一舉。

  這兒可不是她穿越前。這會兒的橫濱,「理論上」存在的社會保障制度那就真的是理論——戰爭都還沒結束呢,誰有空來管你個三無外國人的事兒。愛麗絲這兒一停醫藥費,重傷員怕是後腳就要被醫院掃地出門了。

  重傷員可是有至少三處骨折,現在路都走不了。要真被醫院趕出去,她這人不就白救了?

  反正也就是花點錢。

  在愛麗絲看來,能用錢解決的那都不是事兒。她二十多年向來是給多少用多少的主兒,只要不是要淪落到吃糠咽菜,愛麗絲對花錢自己(手中)的錢完全不心疼。

  更何況正如森鷗外所說,和中原中也一起被在爆炸現場發現的重傷員君,怎麼看都和中也因緣不淺。

  金發幼女眼睛瞥過床上乖巧安靜的過分的橘發男孩,藍瞳深處銳色一閃而逝,就又恢復了有點懶洋洋的語調。

  「養吧養吧,既然中也是養定了,和他有關系的事情總要理清楚才好。相比放生,關系者當然是放在看得到的地方比較保險——順便還可以賣他一份人情。」

  「不過對方到底是能在爆炸裡活下來的大人,我暫時就不接觸了。反正他骨折也跑不了,就養在醫院裡先養到出院好了。」

  三處骨折,愛麗絲算了算時間,在重傷員出院之前,她也差不多應該能查到點兒東西了——這世上只要是人,只要與外界有接觸,總是會留下點什麼痕跡的。

  要是查下來沒問題,她家還能多個外國帥哥。重傷員君長得那麼賞心悅目,放在身邊看看也開心呀。

  這麼一想,愛麗絲就高興了起來。「就這樣吧。太郎。醫院那裡就交給你了。楊小七不是說森鷗外會忽悠嗎?去探探他的底。順便多和他宣傳宣傳我們雪中送炭的事跡,務必多刷刷重傷員的好感值。」

  她這麼說了,電話另一頭的森鷗外自然不會反對:「好的。」

  他瞥了眼ICU,就特別溫和的點頭微笑,「交給我吧。」

  「嗯,去吧。」愛麗絲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幼女的聲音在另一側消失,森鷗外放下電話,又笑了起來。雖然愛麗絲對他總是一臉嫌棄。但對他來說,愛麗絲卻是他非常重要的存在。此刻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她打電話時的表情,就覺得她簡直可愛極了。

  一定像閃閃發亮的鑽石一樣吧。

  所以,這麼可愛的愛麗絲醬的要求,當然必須要100%得到實現才行啊。

  森鷗外謝過護士,再轉身時,已然帶上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隨和親切卻帶著獨特威壓感的笑容。

  他就這麼笑著走進了ICU病房,坐在了黑發青年身邊的椅子上,語調柔和的開口。

  「蘭波君。」

  「蘭、波……」黑發青年虛弱的開口,聲音輕不可聞,還帶著沙啞。

  「……我的……名字?」

  不過森鷗外毫不介意,他隨手拿過青年枕邊那頂一起送到醫院的禮帽,當著他的面翻了過來,湊近,把內側繡著的一行字指給他看。

  「這是在你身上發現的,阿爾蒂爾·蘭波,按照日文的習慣其實應該讀蘭堂。但我覺得這是你的名字,還是按照原本的讀音比較尊重。」

  「蘭波……」青年復述到,他的眸子霧蒙蒙的,帶著深深的茫然,「我……不記、得……」

  「沒關系,只要你人沒事,無論是整理思緒還是找回記憶,都有足夠的時間,」森鷗外微笑,沒有一點不耐,「在此之前,我先跟你說一下接下來的安排吧?」

  ***

  好了,一件暫時搞定。

  愛麗絲掛上了電話。

  這點小事,她對森鷗外還是很放心。

  愛麗絲對原著森鷗外的了解同樣僅限於楊小七丟三落四的不靠譜科普。但她作為異能力的持有者,天然就了解自家人形異能力的「森鷗外模版」。如果這個模版真的忠於原著的話,那愛麗絲不得不承認,天下真是只有叫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

  就真的很屑。

  比起擔心他做不到,不如擔心他做過頭——作為異能力的所有者,愛麗絲可太知道他能做什麼了。

  人形異能力森鷗外可以實時同步愛麗絲的思維,當距離愛麗絲足夠近的時候,哪怕是沒有脫口而出的話或是潛意識的命令都會直接被森鷗外讀取,也就是說,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森鷗外的思考方式。但距離拉開之後,這種同步就會越來越弱。比如昨天救人的時候,森鷗外的五感雖然還是可以直接和愛麗絲鏈接,不用電話就能直接傳遞想法,但已經無法直接共享愛麗絲的思考了,必須通過接收明確的指令,才能知道她需要自己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這個模式的極限,是1.5公裡。

  而在超過1.5公裡且不到5公裡的範圍內,森鷗外就會完全脫離和愛麗絲的同步。這時候因為沒有愛麗絲的影響,他基本就等於一個原著森屑。

  就真的很屑啊!要單純比屑。愛麗絲覺得她大哥怕是都要甘拜下風。

  至於5公裡以外,那他就直接沒了。愛麗絲的異能力現在只足夠把森鷗外維持在以自己為圓心的5公裡範圍裡。好在5公裡已經足夠大了,如果要讓他去更遠的地方,愛麗絲只要一起跟著去就行。

  這次的醫院也是一樣沒有超過5公裡,所以森鷗外一個「人」去了。然而已經超過了1.5公裡了,所以他現在是個完全的森屑狀態。

  老實說,雖然是愛麗絲讓他去忽悠的人,但她還真的有點辣麼一點點擔心森鷗外會不會忽悠不成就突然帶著滿臉血的微笑說出「最優解」之類的名台詞。

  不過也只有辣麼一點點而已。

  而且比起不認識的重傷員君……

  愛麗絲轉身,巴掌大的小臉上流露出了貨真價實的擔憂。

  而在她面前,橘發的男孩像個洋娃娃一樣靠坐在床上,背後墊著枕頭,身上套著件森鷗外的襯衫充作睡衣。他鈷藍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著金發的女孩,漂亮清澈的像鏡子一樣。

  就非常乖巧可愛,但正是這麼乖巧才有問題啊!

  一覺從昨天中午睡到今天早上的男孩,自睜開眼後,就始終維持著這個乖乖巧巧安安靜靜的狀態。喂水就喝,東西送到嘴邊就吃,伸手拉他會毫不抵抗的隨著力道動作。如果不是她第一輪已經測試過了這孩子五感和觸覺都正常,第二輪測試也證明了他聽得見別人說話。並且存在著明顯的的學習和模仿反應,她差點都要以為這是被炸傻了。

  不,在沒有做CT之前,也不能完全排除腦部問題的可能。愛麗絲皺了皺眉,畢竟她是心外不是腦外,隔行如隔山,不可以想當然親信自己的判斷。

  一切都要等太郎回來帶這孩子去拍了CT才能確定。而在此之前……

  愛麗絲吸了口氣,開始了第三輪嘗試。

  「你感覺怎麼樣?」(日語)

  「…………」

  「還要不要喝水?」(日語)

  「…………」

  「冷嗎?」(日語)

  「…………」

  「這裡是日本。」(日語)

  「…………」

  「橫濱你知道嗎?」(日語)

  「…………」

  「中原中也?」(日語)

  這一次,男孩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他那雙鈷藍色的眼睛以極緩慢的速度眨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輕緩開合。愛麗絲的神情頓時帶上了期翼,然後——

  ——他就不動了。

  「……」

  愛麗絲等了三秒,才終於確認,男孩就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

  ……emmmm

  兩雙深淺不同的藍眼睛面面相覷,數秒之後,愛麗絲終於忍不住敗退一步,嘴角僵硬的抽了抽。

  往好處想吧!至少她沒認錯人!


第6章 06:沒錢

  作者有話要說:

  說起來,有一天和我家親愛的聊【我(作者某D本人)穿到文野會怎麼樣】

  於是我說,大概是這樣的文案吧:

  —————————————————

  講道理

  作為一個寫了很多穿越同人文的JJ作者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穿越

  穿就穿吧,居然還附贈了自己寫的主角

  _

  左邊,我女兒,黑發黑眼大家閨秀優雅美人,外表優雅淡定內心吐槽帝,自帶螺旋魔眼遠阪家刻印,秩序善,不僅軟糯好捏還有點聖母。

  右邊,我兒子,黑發黑眼白大褂,變態鬼畜醫生味兒撲面而來,一人分分鐘打穿無限恐怖的大掛逼,混沌善,智商和惡趣味一樣爆表。

  _

  然而,這兩個一個是□□一個是人夫,你說帶他們來干嘛?!來干嘛!!——我也想這樣問,但事實上是我死皮賴臉求他們來保護我的,如果不是說只有完結文才算數,我恨不得把自己寫過的主角都拉過來。

  _

  不過……

  _

  我看著自己的技能欄。我的完結文名字變成了我的異能力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講道理我又不是文豪,這個待遇讓我有點受(ya)寵(li)若(shan)驚(da)……

  _

  作為一個起名廢,你們告訴我【多重人格】和【不更就穿】能干嘛啊?!

  _

  ……咦?等等,【不更就穿】?

  _

  看著這個文豪棄文從武的世界,作為文學愛好者的我笑容漸漸變態。

  06

  森鷗外不到一個小時就趕了回來了。一回來就看到金發幼女板著臉面對橘發藍眼的男孩坐著,一副參禪打坐看破紅塵的樣子。

  「你怎麼——」

  「別問,問就是生無可戀。」愛麗絲伸手重重推了自己人形異能力一把,「快點帶他去醫院啦!」

  「好好好,這就去!」

  於是剛進家門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當然這只是個比喻異能力也並不真的需要喝茶——的森鷗外就又抱著中原中也奔向了醫院。

  這一次,愛麗絲和森鷗外一起出了門,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換了一家更遠的醫院。好在現在的橫濱亂得很徹底,街上黑戶橫行,黑手黨都像是一份正常的工作了。只要給錢,別說沒有戶口了,就連把就診記錄和數據全部刪掉這種事情醫院都肯做。愛麗絲等了一個多小時,森鷗外就帶著中也和CT報告出來了。

  「還好還好,不是腦子有問題。」雖然不算擅長讀腦CT報告,但愛麗絲還是從到尾仔細看了一遍,再三確認,才松了口氣。

  「所以就是楊小七說的那個原因了吧?因為不是人?」森鷗外接口。他手裡牽著安靜的中原中也。此時一大兩小三個人正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既然出門了,愛麗絲正好順道給中也置辦些生活用品——若是不聽他們聊天的內容,遠遠看去倒還真有那麼點一家子的味道。

  ——當然,愛麗絲要是聽到這樣的形容,大概會發出「誰要和屑像一家子啊」的抗議。

  ——不過她不知道。

  所以幼女只是側頭看著身邊的男孩,點了點頭,「大概吧。畢竟他這個也不像是心理問題。」

  去醫院的路上先去了服裝店換了一身合身童裝的男孩子此刻正握著森鷗外的手乖乖的被他牽著走。他邁步的姿勢平穩而協調,背脊挺直,發力科學,肌肉柔韌有力。皮膚細膩,頭發也很有光澤。遠比一般同齡孩子都要健康。既沒有被長期拘禁的肌肉萎縮,也沒有不曬太陽的那種蒼白,神情也不存在驚惶或是下意識的自我防衛以及對他人的恐懼。

  「既然不是心因性的也不是病理性的,那麼只有環境問題了。人是非常善於學習的生物,即便是從林裡被野獸養大的『狼孩』,至少也會學會野獸的交流方式,所以他要麼是出於無人交流的環境之中,要麼就是剛剛誕生個體意識。」

  「比如什麼實驗室嗎?」森鷗外眨了眨眼睛。「人體實驗?小黑屋關起來需要的時候才被提取出來切切弄弄?有點黑深殘啊。」

  「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痕跡,除非這個世界的實驗室連血都不驗。而且他沒有智力缺陷,相反,他學習的速度太快了,哪怕是作為實驗品,只要有清醒的時間,也足夠他學會某些動作和常識才對。但他對醫院環境也很陌生。」愛麗絲眯了眯眼睛。

  雖然現在也一言不發,但中原中也並不是對外界毫無反應。相反,他始終在觀察周圍,並不斷接收信息。剛醒來時這一點還不明顯,男孩的確反應遲緩,但一出門,他的變化就很迅速。去醫院時還是被抱著的,現在,他卻已經完全習慣了被牽手這個姿勢,甚至,手指是主動握著森鷗外的。

  ——這是很明顯的「學習」,中原中也根據去的路上愛麗絲被森鷗外牽著的動作,學會了這個姿勢。

  「所以我更傾向於後一種。」

  愛麗絲的藍瞳此刻很是冷靜沉穩。隨著女孩嬌軟卻理智清晰的童聲,森鷗外看向了手中牽著的男孩,和被抱去醫院路上洋娃娃一樣無知無覺的反應不同,他現在雖然還是眼神茫然,但明顯一邊走頭部一邊在小幅度轉動,樹葉、陽光、街景、人群,那雙鈷藍色的眼睛正下意識的捕捉著周圍的東西。

  「7、8歲的嬰兒嗎?」

  「或者是剛出場的裸機——至少相比嬰兒,他的硬件都配齊了。」

  愛麗絲又看了男孩一眼。所以,其實森鷗外說的也沒錯,雖然不一定是實驗品的身份,但中原中也大概率應該就是什麼不科學研究所的產物了。《文野》不算奇幻作品,背景是現代的話,遠超一般水准的身體機能加上楊小七特別強調了N次的強大的異能力加上她親眼所見的白紙化的人格。也只有不講邏輯的二次元黑科技可以解釋。

  畢竟她「記憶」裡的軍部都會同意【不死軍團】那麼MDZZ的計劃了,這個世界的科學研究者裡出現什麼異(歪)想(瓜)天(裂)開(棗)的貨色都不奇怪。

  「那麼,如果此假設成立的話,同時出現在現場卻幸存下來的蘭波又屬於哪一邊呢?」森鷗外揚了揚眉梢,「白方?黑方?」

  「這種事情,等查了就知道了。倒是你……」愛麗絲說著,有些微妙的看了森鷗外一眼。

  森鷗外眨了眨眼睛,「怎麼了?」

  「你這話說的不太森屑啊。」按照愛麗絲對於「模版」的了解,「森鷗外」顯然不是會拘泥於二元論的人。比起白方黑方,他應該會先去想「此人是否能為我所用」才對。

  「有點OOC啊∼」金發幼女眯起了眼睛。

  森鷗外頓時哭笑不得,「我說的白方黑方是指他會不會對愛麗絲你有害啦。」

  「然後就疑罪從有先下手為強嗎?」愛麗絲發出了一聲嗤笑。金發幼女仰頭看著比她高很多的男人,聳了聳肩,「然而很不好意思,這一套我不吃的。我不屑,我是個良民。」

  良民,或者是正常人,是不會有「我隔壁住的人可能是殺人犯,我怕他會殺我,所以打算先把他殺了」這種思想的。

  倒不是愛麗絲有多高的道德標准。只是對她來說,這實在劃不來。

  所以現階段蘭波是黑方白方都無所謂,甚至是之後查出來他是黑方或白方都無所謂。即便要做出反擊或是別的舉動。那也都是蘭波動手後才要考慮的事情。

  說著,愛麗絲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正前方的街道,她微微彎起了嘴角,聲音裡帶上了輕柔得甚至有些懶散的,卻讓人不由得升起冷意的溫和。

  「太郎,乖一點。不要讓我把一件事情重復好幾遍啊。」

  這句話同樣是用中文說的,照理連日文也聽不太懂的中也是不可能聽懂中文的。但大概是因為那語調太過獨特了,幼女的聲音落下之後,男孩鈷藍色的眼睛就朝著愛麗絲看了過去。

  【乖一點。】

  他眨了眨眼睛。

  ***

  人形異能力的美中不足之處在於,身為異能力的森鷗外可以同步愛麗絲的思維,但作為一個人類,愛麗絲並不能反向同步異能力的思維。所以,在知道自家人形異能力的模版是森屑之後,愛麗絲就不得不多費些腦子未雨綢繆一下,以免自己一個看不住,就發生些什麼她不太想看到的事情。

  畢竟她可是個良民。

  不過好在,至少她明確的指令對森屑是絕對的。

  所以在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場,再次掐滅了森鷗外暗搓搓搞事兒的心之後,愛麗絲沒有再多說什麼。證明了中原中也沒有變傻只是需要學習這事兒讓她的心情很不錯。

  她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和毛絨絨,因此在相關事項上總是擁有別處沒有的簡直可說是毫無底線的包容與耐心。

  於是晃悠悠的偽一家三口在回家路上不僅給中也又買了幾身替換衣服,還買了些幼教圖書,順便再逛了超市買了點食材零食,要不是森鷗外阻止,愛麗絲還打算買玩具呢。

  然而,「我們最近得省著點花,些沒什麼必要的東西就別買了。」

  「哈?」

  「蘭波——重傷員君——的醫藥費。」人形異能力很耐心的跟主人解釋,「很貴的。」

  於是等到三人到家,森鷗外去給兩個沒吃早飯的小朋友做中飯,中原中也乖乖的坐在床上,愛麗絲隨手挑一疊繪圖識字卡片讓他暫且先擺弄著,就想起了森鷗外的這句話。

  她難得的對這個「很貴」好奇了起來。

  ——能有多貴?

  ——要省錢又是幾個意思?

  雖然人生經歷稍微復雜了一點點但是從未為錢煩惱過的原規培醫現幼女好奇的下了樓,坐在了診療室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拿起了森鷗外放在桌上的付費單據快速翻過,心算了一下數字。

  然後她揚起了眉。也就,還好?

  急救加急診手術,不算另外的藥品清單,是50多萬日元。ICU一天基礎費用24萬,加上開的進口藥,昨晚到現在大概30萬。

  加起來100多萬日元——按照她穿越前的彙率也就6萬多7萬不到的人民幣嘛。按照她媽和那群上城區小姐們的消費水准,一個包而已啊。

  這就很貴了嗎?

  了解自家老媽消費習慣也跟著少年幫派見識過衣不蔽體的流浪漢與吸/毒/者的日常,很能適應各種生活,但意外的對正常中間層群體的收入支出沒有概念,某種意義上來說挺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有點不解。

  就算再加上之後的各種檢查和後續住院費用,也就幾十萬——這還是因為蘭波君是個沒有保險的失憶外國人。

  穿越前同事開的車也差不多幾十萬,換成一條命的話,也不算很貴吧?

  就很不解。

  愛麗絲想著,放下單據,然後隨手拿起了一邊的存折,打開,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

  然後瞳孔震動!

  123456——!等等!余額這一欄!你確定沒有少寫好幾個零嗎?!

  怎麼這麼少?!

  愛麗絲呆滯了。下一秒,當她真正理解了這個數字的時候,只覺得所有疑惑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答——這特麼是醫藥費很貴的問題嗎?!這根本就是他們太窮了吧?!不是說軍醫是高薪官僚嗎?才帶著那麼點錢就敢一個人離家出走跑到橫濱來這是要鬧哪樣?

  這是存款嗎?!這在她穿越前,只能叫做零花錢啊!

  愛麗絲現在深刻感受到了「救人一時爽,爽完了就要面對火葬場」的窘迫。

  「所以……我這是要吃糠咽菜了嗎?」

  愛麗絲心中升起了一股荒謬。

  所以,才穿越了第二天,她就快要沒錢了?

  「沒錢」,愛麗絲咀嚼著這個挺陌生的詞彙——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哪怕被大自己10歲的墨西哥毒/梟大佬的兒子告白也能一臉笑眯眯內心mmp的小姑娘,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藥丸。

  為什麼別的妹子穿越了不是大殺四方就是你儂我儂,哪怕黑深殘都看上去特別文藝深度催人淚下,到她這裡就突然變得質樸無華超接地氣?碰到的第一個困境居然是可能要沒錢養小孩兼沒錢交後續醫藥費?

  她大哥知道了怕是要笑死吧?

  愛麗絲攥著手上的存單,看看數字,再看看周圍,往復三四次之後,終於一臉悲憤的從椅子上跳了下去。

  她還想說至少穿越之後可以休息幾天再讓她慢慢考慮賺錢養家這件對她來說很陌生的新鮮事兒,現在看來,真是休息個P啊!

  再休息下去,她就要連糠都吃不起了啊喂!

  愛麗絲一跺腳,蹬蹬蹬的向廚房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太郎!太郎!不要燒飯了快去開工!媽呀!我們都快破產了還吃個P啊!」

  ***

  幼女又嬌又軟的童音在房子裡響起,毫無阻攔的傳到了開著門的臥室裡。

  坐在床沿上的橘發的男孩停下了翻弄卡片的手,抬起頭,鈷藍色的眸子極緩慢的眨了一下。

  「……」他下意識的張了張嘴。

  沒有發出聲音。

  於是他又嘗試了一下。

  這一次,不連貫的,稚嫩卻很清晰的音節終於從男孩的喉嚨裡擠了出來。

  「po……chan……」


第7章 07:養娃

  07

  「所以,這就是中原中也學會的第一個中文單詞居然是『破產』的理由嗎?」

  十幾分鐘後,森鷗外一臉無奈的把中飯端上了餐桌。

  「不關我的事啊!」愛麗絲略有點心虛,但一想到自己也是受害者,她聲音又響了起來,「至少沒有撿那幾個髒話學就不錯了。你要求不要太高啊!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有什麼奇怪中介的聯系方式?快讓他們多介紹點客戶來,不然再這樣下去,我和中也真的要沒飯吃了。」

  「zhong……ye……」聽到了熟悉單詞的男孩抬起了頭,他看著愛麗絲,就像剛學會發聲的雛鳥一樣,再次重復了一遍,「……zhongye……」

  超級可愛!

  愛麗絲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她伸手戳了戳男孩的臉頰,眼睛就亮了。

  這手感真不是一般的好!

  「嗯嗯。」她頓時來勁兒了,特別溫柔的慢慢開口,「你,中原中也。」

  「ni……」

  「不對,你要說『我』。」

  「budui……」

  「不對你不用學啊。來,跟我說,『我』。」

  「快閉嘴吧。」同步著愛麗絲思維的森鷗外維持著溫和的笑容,抬手就用一塊煎蛋堵住了完全不適合幼教工作的自家主人的嘴,「好好吃飯,別搞事兒,你這麼教怎麼可能教的會。」

  「嘿,終於有機會叫我閉嘴,你抖起來了是吧?」愛麗絲努力吞掉煎蛋,就斜著眼看他。不過她倒也不生氣,沒點過任何育兒技能點,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還是知道的,真讓她教她還不會呢。

  所以,「你來教?」

  「我來教。」

  「行。」愛麗絲點了點頭,「不准教他奇怪的東西啊。」

  「再怎麼也不會比破產奇怪了吧?」森鷗外吐槽,一邊說著,一邊照顧著不會用餐具的中原中也。在他咽下一口肉粥之後,把勺子裡放涼的那一勺再喂到了男孩嘴邊。

  男孩乖乖的張嘴,把勺子含了進去,舌頭卷過粥,嚼,然後咽了下去。

  「這是什麼家政萬能育兒畫面。」愛麗絲看得牙酸。講道理,森屑那張臉做這種事情不是一點點違和。

  「用楊小七的話來說,」森鷗外手上動作不停,淡然接話,「這個大概叫做男媽媽?」

  「噫——!」愛麗絲瞬間戰術後仰。一口飯差點嗆住,她趕緊伸手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擼下去,才朝著自家異能力猛翻白眼。

  「我謝謝你!吃飯的時候不要講惡心的冷笑話啊!」

  「淡定淡定∼」今天連扳數城的森鷗外笑得各種溫柔。不過他也很懂見好就收,眼看愛麗絲不善的目光就要射來,立刻就轉了話題,「愛麗絲,你剛才說的,是認真的嗎?」

  「什麼?」

  「就是三教九流的客戶的事啊。」男人黯紅色的眸子微微一眯,在燈光下,眸光都讓人有種似乎被血光浸透了的錯覺,「愛麗絲知道的吧,那些,是□□成員哦。」

  「然後呢?」愛麗絲抬眼,嗤笑了一聲,「□□成員不生病?還是□□成員看病不給錢?」

  小樣兒,她在紐約的黑診所裡打工的時候,你個屑屑還不知道有沒有被寫出來呢。

  ***

  愛麗絲是良民,但是良民也是要恰飯的。更何況所謂的黑診所,指的是證照不全或者不具備行醫資格的診所,可不是指給□□成員看病的正規診所。

  所以愛麗絲覺得森鷗外問得挺無聊的——這說得好像黑幫人員去正規三甲醫院,醫生就會拒收一樣。照這麼理解,犯罪嫌疑人和服刑人員豈不是連看病的資格都沒有,生病只能等死了?

  愛麗絲內心輕哂。

  她當然知道這個屑是在試探她。但是她實在搞不懂這有什麼好試探的?難道是因為之前的那番話讓屑對她的道德底線產生了某種誤會?

  那倒duck不必。

  所以她聳了聳就繼續吃飯了。一頓午餐吃完,安頓好男孩收拾好桌子後。她就催著森鷗外從診療室書櫥下面那疊亂七八糟的手寫病歷卡和單據裡翻出了幾張名片。

  打了幾個電話之後,森鷗外和對方約了面談。和愛麗絲報備了一聲就出去了。

  地方不遠,不需要愛麗絲出門。面談完了,森鷗外還要再去醫院看蘭波。看看這位重傷員君的恢復情況以及什麼時候能從燒錢的ICU裡搬出來。

  這一來一回就用了一個下午,森鷗外直到傍晚才回來。

  彼時愛麗絲正在給中原中也洗頭,順便教他自己一個人該怎麼洗。別說,中原中也學習速度真的開掛,自從開始說話和模仿,他進步飛快。森鷗外不在家,診所也不能開門。愛麗絲干脆就專心圍著中原中也轉了。她雖然幼教水平極其差勁,但勝在對小孩子有無比的耐心。一下午時間不僅教會了中原中也吃東西喝水擦嘴洗手穿衣服上廁所,還順便讓他理解了「你」「我」「他」之類的人稱代詞的概念,記住了家裡三個人的名字。不止如此,他還會自發性的露出各種淺淡的表情了。

  簡直就是見風長的小樹,讓愛麗絲特別有成就感。眼見森鷗外一直沒回來,她干脆擼袖子上陣,決定先把中也給洗了。

  ——至於害羞問題那是完全沒有的,你見過會對7,8歲小男生的身體害羞的外科醫生麼?

  「太郎,你回來啦!」

  所以當愛麗絲轉頭跟找到浴室來的森鷗外打招呼的時候,被教了一下午的小男孩也跟著抬起了頭。

  「太……唔!」

  頂著滿頭泡泡還敢學人家說話的小朋友一睜眼就被辣到了。愛麗絲趕緊一手擋著淋噴——防止直接淋到——一手接水去給他洗眼睛。小朋友反射性的要閉眼,森鷗外馬上伸手托住他的腦袋盡量動作輕柔的扒開他的眼皮——眾所周知,洗發水進眼睛的最好對應方法,就是用流動的清水洗淨。

  但是也不知道是被辣疼了還是水衝到臉上難受,中原中也身上紅光一閃,瞬間,浴室裡所有不固定在地面上的東西全部飄到了半空——包括愛麗絲和森鷗外。

  「重力異能?」

  愛麗絲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條件發射的掙扎了兩下,發現真的不會掉下去之後,忍不住就爆出了粗口。「我去!這麼牛的嗎?」

  她看了看一手抓著還在飆水的淋噴,發現連水珠都不科學的以失重狀態漂浮著。再看看身邊飄來飄去的毛巾臉盆洗頭膏,愛麗絲的藍眸亮得驚人。

  「太空人啊!」

  「小心撞到東西。」

  相比完全沒有危機感的愛麗絲,被噴了一身水的森鷗外冷靜理智多了。盡職盡責的人形異能力一伸手就把飄在身邊的幼女撈過來按進了懷裡,「先別玩了,當心突然掉下去。」

  「我沒玩!」愛麗絲抗議。不過雖然不喜歡被抱著,她倒也沒有在這時候掙扎。

  「但你想玩。」

  「嘖。」被拆穿了呢。她撇了撇嘴。但是這能怪她嗎?失重漂浮誒!是人都想玩的好吧。

  「我就不想。」

  「你不是人。」

  被森鷗外抱著的金發幼女翻了個白眼。不過到底這麼一直飄著也不是個事兒,愛麗絲扒拉著人形異能力的胳膊,想了想,就朝著呆呆站在原處的男孩喊道。

  「中也!」

  明明是自己造成的效果,卻仿佛被拋下一般格格不入的站在浴室地板上的男孩抬起了頭,鈷藍色的眼睛懵懵的看過來,接觸到了愛麗絲的視線,才像是對上了焦距一般泛起了光。

  這一個下午,他已經能明確的認知愛麗絲的存在了。

  於是他也開了口,露出了很淺淡的微笑,說出字正腔圓的中文普通話:「愛麗絲。」

  「中也,停下。」

  「愛麗絲。」

  「不是,中也,把你的異能力關掉!」

  「愛麗絲?」男孩頂著濕漉漉的橘發歪了歪頭。

  好萌!——不對,愛麗絲趕緊收斂臉上的姨母笑扳起了一張臉。但是男孩確實還沒學到「停下」或者「關掉」之類的詞語。於是她只能繼希望於用語氣傳達。一時間屋子裡就聽到幼女的聲音各種亂喊。

  「NO!」,「Stop!」,「止ネホ!」,「ビバサ!」。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愛麗絲內心對小孩子的喜歡之情太濃郁,還是她「想玩」的欲望太熱烈。她明明已經盡量加重語氣了,否定的含義卻完全傳達不到中也那裡。更搞笑的是,她說一句,中也就回一個「愛麗絲」,森鷗外一邊飄一邊聽,噗的就笑出了聲。

  「嘖,你別打岔啊!」愛麗絲伸手就捶他。結果越捶這人還笑的越大聲了。

  愛麗絲簡直無語——森屑突然這麼幼稚可還行?

  嗯?森屑?幼女碧藍色的眼睛亮了亮,她忽然大聲叫了一句「中也」,然後忽然放軟了語氣。

  「中也,乖一點。」

  那是很溫和的,卻清泠泠的讓人不知道為什麼背後生寒的語調。明明是童稚的聲音,卻帶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男孩怔了怔,下一秒,他身上的紅光驟然消失。森鷗外眼明手快的趕緊伸手一拽把他護進了懷裡,乒鈴嗙啷一陣亂響,原本浮在空中的雜物掉了一地。

  「沒事吧?愛麗絲?」擋住了所有「攻擊」並安全落地的森鷗外松開兩個孩子,低頭問到。愛麗絲搖了搖頭,又趕緊去打量濕噠噠的罪魁禍首。

  還好,森鷗外擋得及時,中原中也也什麼事兒都沒有。

  不過,嘖,沒想到還真的有用。

  愛麗絲很有點心情復雜,她伸手,動作輕柔的把男孩淋濕了的前發擼到了一邊。看著他懵懂的表情,頓了頓,終於還是一把把他摟進了懷裡。

  「乖啊∼」這一次,是真正溫柔的不摻雜任何其他情緒的安撫,「我上午那是訓太郎呢。和中也沒有關系。中也最乖了。不需要記得那個。」

  「……說得我很不乖似的。」

  森鷗外一邊撿起還在滋滋噴水的淋噴,伸手關上水龍頭,一邊嘟囔。

  然而等他轉身,就看到了愛麗絲一臉譴責。

  「你還好意思說?你說說你!除了拖後腿還會干什麼?」小姑娘可生氣了,「要不是因為你這個屑!中也會把這句記住嗎?還好意思抱怨!看你把孩子嚇得!」

  嘖,養娃那麼開心的事兒,為什麼她就還得附帶一個屑呢?


第8章 08:開張

  08

  好吧,至少這個屑會賺錢。

  第二天,森氏診所在連休兩日之後,終於重新開張了。

  一開門,愛麗絲就不得不感嘆森鷗外聯系的那位中介先生就特別給力,開張的第一天,就真的有三教九流的生意上門了。

  是個左臂骨折——明顯是被鈍器砸斷的——估計是鐵錘或金屬球棒——的大叔。

  然後第二天,愛麗絲和森鷗外三更半夜被砸門砸玻璃鬧醒縫了兩個胳膊——順便第二天一大早就找人緊急給玄關裝上了鐵質卷簾門。事實證明這個決定簡直不能更正確,第三天,大清早5點,滿身鮮血的患者登門,一陣咣當咣當的鬧醒了房子裡的所有人之後,帶著縫了好幾針的四五處傷口離開,留下了一疊鈔票和一卷簾門的血。

  第四天,森鷗外剛給人開好感冒藥,就衝進來兩個彪形大漢二話不說把他往外扯,縮在台階上的愛麗絲目瞪口呆——被蠢到的——的看著兩個人被森鷗外笑眯眯的掀翻在地。因為這兩人長得特別不好惹,愛麗絲還期待了一下他們會不會從口袋裡掏出槍來——她對於自家異能力的實力很有信心。誰想到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壯漢居然只是色厲內荏,被森鷗外的手術刀一嚇就全招了。原來他們是Port Mafia下屬的外圍小組織,Port Mafia禁止販/毒,架不住有人作死要自己吸。他們這個小團體裡就有一個吸/du吸high了,腦子不清醒,捅了自己兄弟一刀。混混們不敢隨意搬動,只能想到請醫生回去的辦法。

  愛麗絲雖然對錯過了正當防衛的正確時機稍微有辣麼億點點遺憾,但既然錯過了也沒辦法,算了算距離,就讓森鷗外自己拎著急救箱去了。

  結果森鷗外回來的時候說他晚了一步。捅人的吸/毒過量,他到的時候已經瞳孔放大血壓歸零,能用的急救手段基本全用上了也沒搶回來。被捅的更慘,那一刀扎破了脾髒,等他到的時候都快涼了。

  這就挺好。心眼不太大的愛麗絲像征性的默哀了3秒鐘。

  ——但是雖然是自己提出的建議,「特殊患者」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吧?

  重新回到房間的愛麗絲摟著中也坐在床上,翻著識字卡片就忍不住有點走神。

  她沒有詳細了解過《文野》的世界,畢竟楊小七的科普常年丟三落四——比如她提也沒提過爆炸和中也的身世,其他什麼黑手黨偵探社恐怖組織更只是一筆帶過的背景。愛麗絲理論上知道這個橫濱很危險,但也只是理論上而已。

  直到她自己穿過來,還多了附帶的記憶,才深切感受到這個地方的混亂。本土傳統黑手黨,租界復雜的私人武裝,雇佣軍和走私集團,保安公司和軍火商,除此之外居然還要抱團的自衛組織和怎麼看都是邪/教的新興宗教。再加上戰時混亂不堪的戶籍管理,政府在此地的職能幾乎被弱化到了一個極限。

  倒也不是沒有相對安全的住宅區——但愛麗絲現在住的這塊兒就真挺亂的。

  「稍微有點不爽啊……」

  愛麗絲喃喃自語,身邊的橘發的男孩聞言抬起了頭。

  「不爽?」

  「沒事兒,不是說中也。」愛麗絲趕緊拉回思考,給了中也一個大大的笑臉和摸頭,「中也很乖,什麼問題也沒有哦。」

  「我很乖。」已經能聽懂和表達很多意思了的男孩笑了,不僅如此,他還用和她如出一轍的動作伸手摸了摸金發幼女的頭,「愛麗絲也很乖。」

  咦——!這是什麼品種的小天使!

  愛麗絲整顆心都要被萌化了,她立刻把那點小小的不快拋到了腦後,嗷嗷的叫著就把中也撲倒在了床上,撓他癢癢。鈷藍色眼睛的小天使立刻被逗笑了,大概是被她的撲騰撓到了癢處,他一邊躲閃一邊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兩個小朋友在床上又笑又鬧,直到愛麗絲沒了力氣才停下來。金發幼女牽著男孩的手,碧藍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中也。」

  「愛麗絲?」

  「沒事兒啊。」雖然按照楊小七的說法身邊這娃理論上能吊打N個自己,愛麗絲還是忍不住抬手在他腦袋上擼了一把,「我會保護你的。」

  ***

  然後,第五天,愛麗絲在門口又撿了個小孩。

  「你這個『又』字用的就很有靈性。」

  「你閉嘴!」愛麗絲瞪了自家異能力一眼,轉頭就對著小孩露出了個安撫的笑臉,給他盤子裡再添了一勺咖喱,她流暢的切到了日文頻道,「慢點吃,不夠再添。」

  小孩胡亂的點了點頭,拿著勺子往嘴裡扒飯。

  就特別可憐。

  愛麗絲看了看他傷痕累累的手,再看了看他身上不和尺碼的衣服——因為家裡實在沒有合適的衣服,只能讓他套了件森鷗外的襯衫,好在家裡除了不是人的森鷗外只有小孩和她這個前規培醫,只要不出門,也沒人care。

  就是腿上都是傷口,看上去更可憐了。她內心嘖了一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小孩僵了一下,愛麗絲發現他連勺子都停了,趕緊若無其實的收回了手。

  「看你把孩子嚇得。」森鷗外收拾著剛才給孩子上藥時攤出來的器械藥品,揶揄的彎起了嘴角。

  「你還說!」愛麗絲完全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對未成年人沒有絲毫沒同情心。她眉稍一揚跑過去就踢了他一腳。「這是我的問題嗎?有問題的明明是這個世界吧!」

  不關心小孩子的世界特麼吃棗藥丸!橫濱這特麼是什麼辣雞政府!

  踢完還不解氣,她光明正大的遷怒:「快去給中也上識字課!」

  「過河拆橋啊?」

  「滾滾滾!看到你就心煩!」

  正好,他東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森鷗外聳聳肩,從善如流的往外走。不過哪怕愛麗絲不愛聽,他到底還是補了一句,「這小子不單純,有事情直接具現我。」

  「知道了。」愛麗絲眯了眯眼睛,「當我不認識槍繭嗎?」

  不管是規培醫森愛麗絲還是前陸軍軍醫官愛麗絲,在這種方面都可說是見多識廣的,小孩手上的繭子身上的傷口,她一眼掃過去就能明白個大概——然後就覺得,嘖,人真的有時候要笨點才比較幸福。

  重新安靜下來的客廳裡,愛麗絲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就坐了上去,手撐著腦袋,歪頭看著坐在對面吃得頭也不抬的小孩。

  准確的來說,這是個比她現在的蘿莉皮子還大一點的少年。目測12,3歲左右,個子在同齡人中算高的。但正因為高,更顯得整個人精瘦精瘦。正是抽條的年紀,原本穿著一身明顯尺寸偏小的舊衣褲,袖口褲管都短了一截,卻像套了個麻袋似的,除了肩膀,哪兒都撐不起來。

  頭發亂糟糟,全身都是各種傷口,倒在她家門口的樣子,簡直像是瘦到只剩了骨架的流浪狗。

  早上開卷簾門拿報紙的愛麗絲嚇了一跳,趕緊具現出森鷗外把他抱了進來。好在這孩子只是餓暈了加有點低燒,一碰就醒了。他剛醒就想走,愛麗絲硬塞了面包和牛奶給他哄著人掛了瓶葡萄糖。見掛完了水的小孩燒就退了也不掙扎了,她就讓森鷗外帶他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然後森鷗外給他清理了身上各處的傷口,她熱了昨天剩下的咖喱拿來投喂。

  也是穿越前的時候習慣了。雖然家裡有保姆家政,但愛麗絲還挺喜歡自己動手做飯的。因為有個放飛自我的媽,她自力更生能力很強,大體上所有家務都能做一點,做菜技術意外的不錯。就是有點微妙的不識人間疾苦,每次食材都會放多,一煮就是一大鍋——反正吃的時候叫上家政阿姨一起分分就解決了。

  結果穿來之後這習慣也沒改。現在家裡就她和中也兩個小孩吃飯——森鷗外可以吃東西但是沒必要——這不就剩下來了麼。

  和開始學說話之後又軟又乖的中也不同,這小孩特別沉默。

  此刻也是如此。一盤咖喱吃干淨之後,他就放下勺子又不說話了。

  愛麗絲跳下椅子,繞到他邊上,盡量放軟了語調:「飽了嗎?」

  見少年點了點頭,她就伸手准備去收盤子。

  然後盤子就被少年先一步捏住了。

  「放哪裡?」他啞著聲音開口。

  「啊……廚房。」剛說他沉默,沒想到就說話了,愛麗絲有點意外,不過願意交流總是好事。她彎了彎嘴角,「我帶你去吧。」

  少年再次點了點頭,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起了鍋,沉默的跟在愛麗絲身後,走進廚房,在她的指點下,把餐具放在了水槽裡。

  「之後太郎會來洗的。」愛麗絲阻止了他開水龍頭的動作,「你手上有傷口,剛上完藥,不要碰水。」

  「……嗯。」

  就挺乖!愛麗絲滿意了,肯聽話還不吵不鬧的小朋友在她眼裡各個都是小天使。哪怕這孩子長得不如中也可愛,在她眼裡也有滿滿的乖巧濾鏡光環。

  她眨了眨眼睛,決定之後找個機會問問這小孩願不願意留下來,反正他現在待到也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這麼想著,她就抬起頭,看著少年的眼睛問:「我叫愛麗絲,你叫什麼?」

  「織田。」有著一雙深藍色眼睛和紅銅色短發的少年開口,「我叫織田。」


第9章 09:蘭波

  09

  話很少的織田少年吃完飯就被愛麗絲壓著去休息了。因為她和中也瓜分了家裡唯二的兩間臥室了,愛麗絲就讓森鷗外臨時把二樓的儲物室拾掇了一下給他整了個地鋪,想著等少年休息好起來就問問他的想法,若是願意留下來,正好可以一起出門去買點衣服家具。

  這一連串事兒做完就差不多中午了。森鷗外正要做飯,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叫我去取子彈。」聽完了對方要求,森鷗外一手捂著聽筒,轉身對愛麗絲說。

  「去吧去吧。」愛麗絲擺擺手,就拉著中也站了起來,「午飯我們兩個自己搞定就行。」

  「那我走了。」森鷗外點了點頭,帶上器具就出去了。

  而愛麗絲帶著中也走進廚房,目標明確的直奔冰箱。都不需要說明,中也身上紅光一閃,愛麗絲就覺得渾身一輕。隨後小男孩輕輕拉著她手一使力,他們倆就飄了起來,以非常不科學的姿勢懸空停在了和冰箱門把手等高的地方。

  「不愧是中也。」愛麗絲笑眯眯的給了男孩一個大拇指,伸手拉開了眼前的冰箱門,「所以,吃啥?」

  鈷藍色眼睛的男孩歪頭想了想,拿手指在面前比了個X,「不要咖喱。」

  就超可愛!愛麗絲忍不住就伸手去擼他的頭發,被小男孩嘻嘻哈哈的躲了過去。和每次被帶著飄都會下意識計算自己這是糊弄了幾個G的她不同,自從第一次使用之後,操控重力的大小與方向就仿佛成了中也與生俱來的本能。他一側身就閃過了她的指尖,橘色的發尾因為失重而輕輕揚起,在空中的身形不像游魚,倒像是看不見翅膀的蜂鳥。

  不過愛麗絲覺得自己也蠻牛逼的,這才幾天,她就在小朋友的配合下開發出了重力的N種居家使用方式。

  一旦接受,異能力這種不科學的東西就還挺帶感。

  不過,「為什麼?」這孩子不喜歡吃咖喱嗎?昨天也是愛麗絲穿來之後第一次自己做飯,她稍微有點意外。

  中也點了點頭,大概是想到了昨天的晚飯,他吐了吐舌頭,「辣。」

  有嗎?愛麗絲歪了歪頭,作為一個繼承了親爹的土氣,熱愛火鍋牛蛙水煮魚冒菜烤魚小龍蝦的天/朝人,她覺得昨天那鍋用速食咖喱塊煮出來的咖喱味道溫吞極了,還比不上麥○勞的雞翅,完全是兒童餐啊。

  所以她才拿來投喂小朋友了——原來中也這麼覺得啊。

  不過既然小朋友不喜歡,她當然不會勉強。愛麗絲點了點,看了看冰箱裡的食材:「我知道了,那就不吃咖喱了。我炒幾個菜好了。」

  番茄炒蛋加奶油蘑菇湯總不會辣了吧。

  她拿出食材,關上冰箱的門,決定稍微多做一點。可以讓織田少年睡醒了先墊一點。

  畢竟根據她的經驗,10多歲的小孩子可是很不經餓的。

  ***

  然而愛麗絲等到森鷗外回來也沒等到織田少年起床出門。待她擔心小孩睡糊塗了餓肚子讓森鷗外去開門時,人已經不見了。

  窗開著,被褥都疊好了,早上讓他換上的森鷗外的襯衫端正的掛在衣架上,少年只穿走了自己的舊衣服。鋪蓋邊的地板上放著大概是從邊上雜物架上找到的舊報紙和鉛筆,舊報紙的空白處寫了一句歪歪扭扭的「謝謝」。

  「還挺有禮貌?」森鷗外伸手關窗,眯了眯眼睛。

  愛麗絲皺了皺眉,彎腰拿起了筆和舊報紙,沒搭理他。

  ***

  織田少年第二天沒有出現,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一個多星期後,愛麗絲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小孩大概是不會再來了。這個認知讓她多少有點不爽,於是隨便找了個借口踹了森鷗外兩腳。

  成年男性擺出了特別誇張的委屈表情:「愛麗絲醬~~干嘛又踹我啊!QAQ」

  「當然是因為你屑啊!」愛麗絲嘖了一聲,「不要叫我愛麗絲醬啊,惡心死了!」

  「那愛麗絲醬也不要叫我太郎嘛~要好好的叫林太郎才行喲。」森鷗外干淨利落的雙膝一彎就跪在了愛麗絲面前,語氣都蕩漾了,「來~愛麗絲醬~叫一聲『林太郎』試試看~要可可愛愛嬌嬌嗲嗲的那種哦~」

  「我看你特麼是想死!」愛麗絲一巴掌蓋在了他臉上,狠狠把他往後一推。

  「愛麗絲醬~~好殘忍啊~~」

  「滾滾滾!快去賺錢!」愛麗絲理也不想理這個戲精。媽的,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要叫他什麼林太郎啊!

  ***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往前走過去了。兩個多月後,中也的中文和日文有了長足的進步,社會常識也基本趕上了同齡人——愛麗絲覺得幼教片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他們講一個小時,還不如中也自己看10分鐘電視。

  然後又過了幾天。愛麗絲放養的吞金獸蘭波終於拆石膏出院了。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作為這位失憶黑戶且身無分文先生的唯一債主,愛麗絲決定好人做到底,把診所隔壁的房子租給了他。

  ***

  說起來能發現原來診所隔壁的房子也是「自己」的,還多虧了織田少年。若不是因為他,愛麗絲怕是幾年都想不到要去收拾二樓的儲物室,自然發現不了收在那裡的房契和地契。

  「不過要是早一點發現的話,我們估計只要把房子賣出去或者租出去就能周轉了,那樣愛麗絲就不需要讓我去找『特殊患者』了呢。」

  森鷗外把玩著寫著森愛麗絲名字的產權證書們,仿佛只是隨口一說。

  「不後悔,不在意,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所以你可以閉嘴了謝謝!」

  愛麗絲看都懶得看他,經過幾個月,她已經完成了對自家異能力的屑性格從忍不住吐槽到徹底無視的進化。

  「我是在關心你誒~愛麗絲醬!你明明就很不喜歡那些□□成員嘛~」

  所以何必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呢?或者說,從一開始不要救身份可疑的蘭波不就好了嘛。他的言下之意明明白白的這麼說著。

  「那麼,我姑且問一句。」愛麗絲抬起了頭,「你為什麼提也不提中也呢?」

  「當然是因為他是中原中也啊。體術大師武力天花板脾氣好性格佳港口Mafia最後的良心,參考楊小七的評價,養熟了之後,就是一張最好的鬼牌了——而且愛麗絲喜歡小孩子嘛。」

  你想說的只有前半吧?

  「……雖然我預料到答案了。」愛麗絲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但你是真的屑啊太郎。」

  「這怎麼能叫屑呢?」男人的唇角是溫柔的微笑的弧度,黯紅色的眸中卻是一片理智冰冷的算計,「為了保護愛麗絲,這是最優解。」

  「……所以你果然還是閉嘴吧!」

  「我傷心了啊!愛麗絲醬!明明我最最喜歡愛麗絲醬了,所有思考都是為了愛麗絲啊~」

  「那還真是謝謝你啊!」講道理,若非還有這一點作為保險,誰特麼會把個屑放在身邊啊!

  小女孩毫不文雅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就聽到了車聲。

  一輛出租車轉彎開了進來,停在了愛麗絲和森鷗外面前。

  ***

  森鷗外本來想去接蘭波出院的,青年謝絕了,於是他也沒強求。留了地址讓青年自己打車,問清楚了他大致的到達時間,就帶著愛麗絲拿著隔壁的鑰匙在門口等著了——作為房東,到底還是需要一點儀式感。

  但下了車的蘭波就很驚人。

  『……你確定他是法國人?』嘴角原本准備的禮貌微笑——雖然骨子裡脾氣一般般,對外用的禮貌微笑她還是會的——僵了一瞬,愛麗絲忍不住在意識裡問,『真的不是愛斯基摩人嗎?』

  『我之前跟你說過了的,他醒來之後就有點怕冷。』

  明明現在是春暖花開的5月,今天還是個大晴天,此刻落日余暉灑滿大地,愛麗絲穿著無袖連衣裙加長袖外套都被曬得有點熱了。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有著一頭長長的黑發的法國青年卻一身和季節極其不相稱的厚衣服。高領毛衣加一圈厚厚的圍脖,然後再裹上防寒背心和大衣,甚至連頭上都戴著一頂一看就很暖和的絨線帽,耳朵完全塞在了帽子裡。

  就這樣了,他整張臉也還是蒼白的嚇人,戴著厚手套拎著行李箱,一陣熏風吹過就抖個不停,不知道還以為他站的地方不是在初夏的橫濱,而是北極冰點邊上的宿營地。

  你家字典管這個叫「有點」啊?!

  愛麗絲落後兩步,看著森鷗外迎上去的背影,強忍著沒有一腳踹上去。

  這明顯是有問題吧?媽的森屑也太特麼不靠譜了!

  眼看森鷗外和蘭波寒暄了兩句就朝隔壁走去,愛麗絲跟在後面問:『神經科會診過了嗎?』

  『懷疑是自主神經功能紊亂,但又查不出問題,只能開了點維生素。那家醫院神經內科一般,醫生覺得應該是心因性的,推薦去看心理醫生。』

  『病人自己怎麼說?』前規培醫皺了皺眉,開啟了工作模式。

  『特別排斥。甚至跟他說這點可能和他的記憶相關也沒用。』

  反正是在意識裡,森鷗外也就毫無顧忌的配合著她有問有答,對他和愛麗絲而言,一心多用是小case。

  懂了,諱疾忌醫嘛。算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道理我都懂」。她科室的同事也怕看牙醫。

  『所以我就沒和愛麗絲說嘛,這種治不好死不了患者還不配合的情況,就算告訴愛麗絲,你也沒轍吧?』

  『那你很體貼哦。』趁著蘭波接過鑰匙走上前開門,愛麗絲冷笑著斜了森鷗外一眼。

  後者絲毫不以為忤的微笑著點了點頭。


第10章 10:記憶(1)

  10

  租給蘭波的房子比愛麗絲現在住的診所小一圈,樓下客廳廚房書房,樓上兩間臥室和洗手間,是個典型的三口之家布局,和診所就隔著一個小院子。看上去比診所還要再老舊一點,所幸內外建材都很牢固,家具也相對齊全。除了長久沒有住人有點味道之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缺點。

  「之前已經去把水電都恢復了,電器也補充了一點。」森鷗外一點一點給蘭波介紹,言語態度儼然是個稱職和善的房東,「昨天讓人都打掃過了,家具雖然是舊的,不過被褥窗簾都換了新的。」

  隨產權書找到的資料顯示,其實原本這裡才是診所主人的住處。而愛麗絲現在住的二層小樓原先就是個診所,一樓二樓都是醫療和辦公用的房間。後來打仗了醫生護士辭的辭走的走,維持不了原本的規模,才被主人二合一了。然後「記憶」裡的愛麗絲和森鷗外來到了橫濱,打包把兩棟小房子都買了下來。她和森鷗外反正也住不了太多地方,這幢小房子就一直空關著。

  直到愛麗絲翻出了地契。

  蘭波一邊聽一邊抖,大約是因為長久沒人住的房子那股冷氣,他嘴唇都白了。

  就慘兮兮的。

  愛麗絲撇了撇嘴角,蹬蹬跑到窗邊拖了個凳子爬上去關了窗,然後打開了客廳的空調,直接選了個30度。

  嗡嗡的電機聲吸引了蘭波的注意。他和森鷗外都不說話了,就看著小姑娘一連串的動作,等她做完回來森鷗外身邊,他才低頭,垂著眼睛露出了個淡淡的微笑。

  「謝謝。」青年的聲音有點輕,卻很柔和紳士,「不好意思,一直都疏忽了,我叫蘭波,能請問小小姐的名字嗎?」

  不愧是法國人。說著little lady這種單詞竟然絲毫不顯油膩。明明是愛麗絲一直綴在兩人身後故意不理人——為此森鷗外還特地跟給蘭波道了歉——他卻把問題攬到了自己身上。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這個人……

  「我叫愛麗絲。」散去藍眸裡一瞬的深色,愛麗絲仰頭對青年禮貌的笑了笑,也並沒有特意裝出什麼天真稚氣活潑可愛的樣子。

  「愛麗絲是我妹妹。也是她讓我第一時間送你來醫院的。」森鷗外在邊上打補丁。這是他們之前商量好的說辭。他極力推薦父女,可惜被愛麗絲強硬駁回——原話是「我爹進局子了,你也想進去麼?」——就很遺憾。

  「原來我的救命恩人是這麼可愛的小小姐啊。」蘭波輕聲說著,笑容更大了一點。他在愛麗絲面前蹲下身,沒去管拖在地上的衣擺,伸手摘下手套,然後朝著小女孩鄭重的伸出了手。

  「非常感謝您的援助。並請務必讓我回報您的恩情。」

  愛麗絲這才看清,青年的虹膜是很好看的金綠色,中間較淺,外圈漸深,是她很喜歡的綠色貓眼碧璽的顏色。遠看很是清冷。但在如此近處,就能清楚看到那掩在泠泠冷意下的柔軟與純粹。

  有點兒意思啊。

  小女孩微微揚起了眉稍,用相對外表來說過於老成的態度開口:「太客氣了,叫我愛麗絲就好。我可以叫你蘭波嗎?」

  她說著,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手。

  觸手一片冰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愛麗絲倒是沒有什麼驚訝。

  反而是蘭波的神色恍惚了一下,幼兒略高的體溫傳導到掌心裡,他幾乎是無意識瞬間握緊了愛麗絲的手,一句法文脫口而出:「chaud——」 *

  說出口後,他才猛然清醒,趕緊放開愛麗絲的手。青年面露尷尬他剛要開口解釋,小女孩的另一只手就先一步貼在了他臉上,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愛麗絲能聽懂一點點法文,至少剛才那個單詞她聽懂了。

  「是你的體溫太低了。」小小的女孩五官甜美精致,童音又嬌又軟,但蹙眉說話時,卻有種與年紀完全不符的,讓他這個成年人都略感局促的壓力。她一只手貼了貼他的臉頰,又換手背試了試他的額頭,另一手把他松開的手拉了回去,准確嫻熟的扣上了他的脈搏。

  只測了二十多秒就松開了。

  「心跳倒是沒問題。不過最好等下還是再測個血壓。」

  做完了這一切後,她像個嚴厲的醫生一樣開口。

  「啊……哦,好的。」蘭波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住了幾個月醫院的條件反射,下意識的就點下了頭。

  小少女的眉梢這才終於舒展開了。她甚至還給了蘭波一個贊許的眼神,才抬頭對森鷗外說,「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缺的你記下來,慢點一起買。」說著,又轉頭看著蘭波,「蘭波今天就不用開火了。等下來我這裡吃飯好了。今天吃牛肉火鍋。」

  「牛肉火鍋…?」蘭波條件反射的重復了一句。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變化。

  「嗯,覺得冷的時候最適合吃火鍋了。」他茫然的眸子讓小女孩笑了起來。她藍眸一眯,就彎起了嘴角。

  那是同樣與年齡不符的笑容,小女孩湛藍色的眼睛澄澈得宛如雲層之上永恆的晴空,眸光中有種理智卻深厚的溫暖,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愉快與滿意,用一種近似於慈愛與安撫的態度注視著比自己年長得多的青年。

  ——簡直就像是看著虛弱的幼崽的母獅一樣。

  可一個7、8歲的幼女,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眼神呢?蘭波正為自己腦中突然閃過的比喻感到荒謬。卻聽到小女孩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開了口。

  「對了,」她說,朝著森鷗外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剛才是對外的說辭,這家伙是我的異能力,雖然很屑,但是有我看著不會害你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

  一個多小時後,愛麗絲帶著她家的一大一小,和新租客坐在了客廳的圓桌邊。

  火鍋騰騰的熱氣氤氳升起,特地從儲物室翻出來的取暖器就擱在蘭波身邊。客廳的空調開到了30度,以至於除了還是一身厚衣服的蘭波,其他人都換上了薄衣服。如此萬全的准備下,隔著霧蒙蒙的蒸汽,黑發青年的嘴唇也終於帶上了一丁點兒暖色,在愛麗絲的催促下動起了筷子。

  愛麗絲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相反,她一向覺得飯桌是很好的交流場所。

  人在吃飯的時候情緒多少都會比較舒緩。吃到中意的美食就更是如此了。反過來說,根據對方進食的情況,就能看出他的心理狀態。

  行動比語言和表情都更能體現一個人的真實。

  「重新介紹一下,我叫森愛麗絲,這家伙叫森鷗外。是我救了你。」

  「我是阿爾蒂爾·蘭波——其實名字我也不記得了,這是從現場找到的衣物上的。」

  「我知道。」愛麗絲點點頭,給中也夾了一筷子肉,然後對著蘭波指了指身邊的男孩,「這是中原中也。」

  男孩送上了大大的笑臉,蘭波對他點了點頭,因為那童稚的純粹與可愛,眉宇間也不禁帶上了柔和的笑意。

  但很快,這笑意就在愛麗絲的聲音下僵住了。

  「中也是和你一起在爆炸現場發現的。當時的爆炸抹掉了2000米直徑範圍內的全部人和建築物。只有你們兩個幸存。」

  青年的臉白了白,他的手頓住了:「這些森先生跟我說過。

  「所以,很簡單的推理,」愛麗絲抬頭看了青年一眼,繼續給自己夾菜,與蘭波不同,她態度平靜的如同真正的閑聊,「你顯然不是一般人,你的過去一定與中也有關系。以及,不論有意還是無意,爆炸大概率就是你們兩個引起的。」

  蘭波的眼中浮起了陰影,他沒有說話。

  愛麗絲卻並不介意,「於是在這個基礎上,我做了一些調查。」

  楊小七的科普實在丟三落四太不靠譜。事關中也的身世,她既然要養他,自然要確認清楚。而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也確實夠她查出個大概了。

  「首先是爆炸的發生地。市政地圖上沒有端倪,但黑市情報和政府內部流出的信息顯示,那裡有某個號稱是在研究『神明的力量』的軍用設施。保密等級非常高,連橫濱官方都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做些什麼。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在戰爭期間,這樣的設施裡,絕對不可能有外國雇員。」

  森鷗外的□□人脈和亂七八糟人心浮動的橫濱政府,再加上戰爭快要結束國家上層打算洗牌的傳聞,只要有錢,這種已經成為過去式的消息很容易搞到。

  「然後是你和阿爾蒂爾·蘭波這個名字。」

  愛麗絲把一塊豆腐放進碗裡,抬起了頭。

  她的藍眼睛裡流露出奇異的神采——那是洞徹、冷靜、甚至帶著憐憫的光。

  蘭波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顫抖著,緊緊盯著那雙藍眸。

  「請說,」他抿了抿唇,「請告訴我。」

  「追溯到6個月前,都沒有入境記錄。我托人問了幾家酒店,也沒有找到和你外貌相符的入住人員。」愛麗絲放下了筷子,「但軍方的資料庫裡有這個名字。是歐洲的諜報員。」

  這個世界現階段的電腦網絡安全水平遠遠低於她穿越之前。買了電腦拉了網線之後,愛麗絲順著她「記憶」裡的軍方內部網絡侵入了絕密資料庫,用的還是她在美國時從網上學來的手段——只要花錢,暗網上提供各種等級的黑客教程,意外挺簡單的就成功了。

  「全名是讓·尼古拉·阿爾蒂爾·蘭波。法國人,『超越者』等級的異能諜報員,異能力名為【彩畫集】。」

  她本來以為會是假名,畢竟誰家諜報員會那麼誠實的把本名繡在帽子裡潛入他國還隨身帶著。然而讓她挺無語的是,蘭波真的就這麼實誠。

  「最後,我得到了證詞。」愛麗絲伸手摸了摸身邊男孩的橘發,轉回頭,一字一句的說,「中也告訴我,他最初的記憶只有青黑色的黑暗。直到有一只手,很有力的男人的手,把他從某處拉了出來。等他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我了。」

  被透明的牆壁封閉起來的「神明的力量」。沉重而寂靜的長久的黑暗。以及,打破封印,持有強大力量的男人的手。

  黑發青年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他整個人抑制不住的發抖,身邊的溫度幾乎是盛夏,他卻仿佛被剝光了所有衣物赤身裸/體的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宛如森寒的湖泊一樣從內部凍結,然後,湖上泛起了失焦的霧氣。

  看上去就真的很可憐。但愛麗絲只是神色不變的繼續說道。

  「所以真相就很明顯了。作為諜報員的你,為調查軍部的研究潛入了研究機構,然後,因為某個原因,你和研究對像,或者說成果,也就是所謂的『神明的力量』發生了接觸。接觸導致了大爆炸。爆炸吹飛了2000米直徑內的一切,中也在爆炸中誕生,而你,因為實力和運氣活了下來。」

  「……」

  「你體溫偏低血壓不穩是爆炸傷害的後遺症。但你的失憶和怕冷並不是因為神經問題,而是因為恐懼。你在爆炸中目睹了極其可怕的東西,受到了強烈的精神衝擊。於是你的大腦自發的將這段記憶封印了起來,感到寒冷,正是你的身體做出的,讓你不要去回憶的警告。」

  「也就是說,讓你失憶的,正是你自己。」

  「我……」青年的牙齒在打顫。

  「那麼,你現在已經幾乎知道全部了。依舊還是想要找回記憶嗎?」愛麗絲說著,站起身,接過森鷗外適時遞過來的熱茶,放在了青年的手邊。

  沸水隔著杯壁燙痛了皮膚。蘭波猛的抬起了頭。然後一下子攥緊了杯子。

  他沒有看錯。小少女眼中的,確實是銳利強勢卻帶著奇妙的憐憫的,仿佛矯健凶猛的母獅看著虛弱的幼崽一般的光。

  像是快要凍死的人攀附著熱源一般,他下意識的,緊緊的攥住了這束光。

  「我想……找到……」

  作者有話要說:

  chaud:法文,adj,熱的;溫暖的。


第11章 11:記憶(2)

  作者有話要說:

  *蘭波的獨白部分引用原作小說

  *蘭波的異能力有私設(愛麗絲:我不想整理客廳打壞房間很麻煩的我已經很窮了謝謝!

  *【彩畫集】小說版是「搖曳的深紅色」,動畫版是帶點綠調的金色,所以我兩個都寫了(於是變成了聖誕樹感覺的彩色的了呢!(喂

  11

  「我想……找到……」

  青年如此說道。

  而女孩則平靜的問:「為什麼?」

  為什麼……?

  蘭波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執著從何而來。但他內心充斥著強烈的渴望。有什麼東西,有什麼非常非常重要,甚至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與記憶一同遺失在了那場爆炸裡。這種感覺就像手中茶杯裡的沸水一樣,隔著血肉的杯壁,猛烈的刺痛著他的心髒。

  他說不出話來,但幼小的女孩卻好像已經懂了。愛麗絲點了點頭,走到青年身邊,扳過他的肩膀,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銳利透徹的藍眸仿佛一直看到了他心底深處。

  「所以,當時,你看到了什麼?」她用輕柔卻不容人質疑的語氣問道。

  我看到了什麼?

  啊啊——我看到了——

  蘭波金綠色的眸子重重一震。他的顫抖驟然停止了,瞳孔暴縮。搖曳的深紅猛然以他為中心延展而出,覆蓋了整個客廳形成了一片奇異的半透明空間。

  維度被切開,視野被反轉。高度和距離陡然擴展。愛麗絲被無形的力量瞬間從蘭波身邊扯開。巨力將她拋上半空,然後被緊接著躍起的森鷗外穩穩接住。男人抱著少女反身躍下,站立於地面之時,四周已不再是診所的客廳。而是維度交疊卻獨立的全然不同的地方。

  由深紅與金綠色構築的,緊貼於現實之上卻完全獨立的亞空間排斥掉了客廳中的一切,只留下她,森鷗外和中也三人。

  「這就是【彩畫集】?」愛麗絲睜大了眼睛環顧四周不可思議的,仿佛科幻電影一樣的景像,「居然是空間異能……」

  而打造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呆然立於原地,蘭波彎著腰,發絲遮住了眼睛,從愛麗絲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頜與慘白的臉色,像是隨時會昏過去一樣。

  「……我看到了……黑色的暴風。」他發出了夢囈一般的,□□一般的聲音,「那是——黑色暴風中的世界……」

  仿佛應和著蘭波的呼喚,無數大大小小搖曳著深紅與金綠的半透明立方體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一個停頓之後向著四周激射而出,然後猛然炸裂開來。

  「中也!躲開!」

  愛麗絲的藍眸中厲色一閃,森鷗外抱著她飛身躲過一個襲來的立方體。暴烈的氣浪卷起了女孩金色的長發。

  ***

  爆炸的通常定義,是在極短時間內,釋放出大量能量,產生高溫並放出大量氣體,在周圍介質中造成高壓的,破壞性極強的化學反應或狀態變化。

  但蘭波的亞空間裡,「爆炸」的,是空間本身。那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立方體全是被他的能力所激發的小型的亞空間,它們可以在任何地方毫無征兆的驟然爆裂,掀起劇烈的震波撕裂空氣。一瞬間,四周如同遍布看不見的刀槍與重錘的森林。

  黑發的青年並沒有殺意,更沒有瞄准在場的任何一人。但正如巨像不會注意到自己踩死了螞蟻一樣,即便這只是他沉浸在回憶中的應激反應,也足以簡單的撕裂血肉碾碎骨格,分分鐘毀滅弱者的生命。

  不愧是絕密檔案裡才找得到的,超越者級別的異能力者。

  愛麗絲在他展開能力的瞬間就懂了為何當初的爆炸現場如此不科學。想必擋住了面向內陸一側爆炸衝擊波的正是蘭波自己。而他全無燒傷也得到了解釋。爆炸的巨力直接擊碎了他展開的亞空間,破碎的空間隨他一起被擊飛的同時,也為他抵擋了高溫傷害。

  這大概就是不科學中的科學。愛麗絲此刻非常想吐槽。

  「你真悠閑。」

  「因為現在的展開並沒有超出我的預料。」

  眼角余光瞥到蜂鳥般靈巧躲閃著立方體們的中也,愛麗絲雙手牢牢勾著森鷗外的脖子,隨著男人在亞空間爆炸造成的鋒銳森林中左閃右避,向著蘭波突進。

  她並不害怕,甚至還有心情在刺耳的嘯音裡捕捉蘭波的低語。

  「……那是黑色的野獸……四腳著地行走的野獸。以火為皮。以焰為尾。就連它的雙眼,都如同煉獄深處噴射而出的火焰。」

  蘭波展開的亞空間仿佛疊加在現實上的虛像,無論距離還是廣度,都遠超過了愛麗絲家客廳的實際面積。

  「……它沒有惡意,也並無憤怒。不存在感情的波動。它只是為了這樣做,才存在於那裡的……它的尺寸和輪廓,就仿佛是手腳著地的人類,但那絕不是人類……洪水並不抱有殺意。火山並不抱有殺意。台風,落雷,海嘯都不抱有殺意。但是他們都能在一瞬間殺死大量的人。那匹野獸就是這樣。這個國家,將這種存在稱為【神】……」

  「……除此之外,還能有其他稱呼嗎……」

  但中也足夠靈巧,那些立方體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森鷗外也如愛麗絲預想一般好用,他們像玩真人躲避球游戲一樣左突右閃,擦過空間四處爆炸掀起的余波,縮短著與青年間的距離。

  「……地面上的一切都由於極高的熱量而扭曲變形。就連天空的顏色都無法看清楚。況且背景什麼的都已經如同被水暈開的水彩畫一般……唯有橫濱的海……遠遠能看見的那片海……」

  「……那只讓大海以外的一切都消失無蹤的野獸,看向了我……」

  高高躍起,森鷗外猛的側頭回避開一道看不見的利刃,隨後左側突兀出現的深紅的小立方體陡然炸開,男人身型一晃就黯淡了幾分。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仿佛聽到了野獸的咆哮……」

  但是他們總算趕上了。再一次擋住爆炸,森鷗外瞬間崩碎成光點消失在空中,愛麗絲躍下地面向前奔去,撲進青年懷中,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蘭波渾身一顫,像是被女孩的體溫燙到了一般的,失焦的金綠色眸子定定的注視著她。

  「你想起來了。」愛麗絲筆直的回視。

  那片金綠色驟然清明,蘭波閉上了眼睛。亞空間倏然消失。青年再睜開眼睛時,他們已然回到了熱氣騰騰的客廳裡。方才的一起都好像一場夢。桌上的牛肉火鍋還在翻滾,散發著醇厚的香氣。

  「是的,我想起來了。」

  黑發的青年用一種恍如隔世般的眼神注視著愛麗絲,再轉頭深深的看了一眼依舊安靜乖巧,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的中原中也,露出了苦笑。

  「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嗎?」他輕聲說。

  ***

  「我是讓·阿爾蒂爾·蘭波。」

  在這種情況下,晚餐自然不了了之了。愛麗絲重新具現出森鷗外收拾桌子,其他人轉移到了客廳的沙發上,愛麗絲讓中也坐在一邊,自己坐在了蘭波身旁。

  青年摘下了帽子手套和圍巾,謝絕了取暖器——他已經不再顫抖了。

  「和你調查的結果一樣。」蘭波開口,「我與搭檔受命來到橫濱,為了調查軍部的秘密設施在研究的,被稱為【荒神】的迷之生命體。那是【不屬於人世】的東西。我們接收到的命令是確認那個東西的本質,如有必要則將其奪取……然而從設施那裡將【慌神】奪取後,正打算逃離之際,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我還沒能回憶起來具體發生了什麼……我記得的只有,因為那個什麼事的緣故,我們被敵人發現並追捕。」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愛麗絲:「我的異能力【彩畫集】,可以將一具異能力者的屍體吸收進亞空間,復原其意識以供驅使。」

  「復活?」愛麗絲皺了皺眉。

  「不,只是僅限在亞空間之中的,黏貼在不同維度與曲面上的意識的殘渣。」青年解釋道,「奪走了【荒神】之後打算就此逃離的我,因失誤而被敵人圍堵。當時我驅動的屍體沒能突破包圍。就打算在那裡將【荒神】收為異能,想著會成為更加強大的異能……但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我拿到手的只有安全裝置。」蘭波神情復雜的看著自始至終沉默不語,只是安靜聽著的男孩。

  「中原中也,中也君。你是作為人類人格,被銘刻在【荒神】上的,作為防止暴走的護符一樣的東西。由於我將你取走,安全裝置被打開,讓【荒神】的完全姿態顯現了。」

  「於是,發生了爆炸。」鈷藍色眼睛的男孩吐字清晰的說到。

  蘭波露出了苦笑:「是的。完全體的荒神顯現,一切都不見蹤影了。」

  「然後,我的異能力第一個到達了爆炸的中心地帶,撿到了你們兩個。」

  愛麗絲總結陳詞。於是一切都得到了解釋。無論是古怪的現場,還是楊小七所說的「不是人類的人類」。

  但還有一個問題。

  「那麼【荒神】現在在哪裡呢?」

  「應該是在中也君體內吧。」蘭波說道。對於他的發言,中也點了點頭。

  「【荒神】是力量,並不是什麼神明。要說的話,只是巨大力量的集合體。」鈷藍色眼睛的男孩說,「我則是為了讓這個力量可以被控制而制作出來的『人格』。」

  「這樣啊。」愛麗絲伸手,有點費力的跨過茶幾摸了摸中也的頭。面對男孩乖巧中難掩緊張的神色,她只是微笑,「也就是說中也能夠控制這份力量。」

  「可以的。只要不使用就可以。」

  「那就不要使用。中也只有是中也就足夠了。」愛麗絲揉亂了他的一頭橘發,笑眯眯的說,「反正人這種東西之所以是人,也只是因為擁有『人格』而已。如果說中也是被銘刻在【荒神】上的人格,那我們也只是附著在蛋白質上的人格罷了。」

  知覺不過是電信號,操作杏仁體和下視丘可以人為制造感情波動,恐懼與一見鐘情來源於同一種激素,顯葉和海馬回是否正常運作決定了記憶。說穿了,所謂的人類在醫學上終將被分解為細胞染色體核糖核酸,蛋白質生物電信號堿基微量元素。甚至進一步從醫學角度分析,你的過去未來內在外在,愛恨情仇思想認知,全部都不過是化學元素作用的結果。

  那麼「心」和「靈魂」到底在這具軀體的哪裡?「缸中之腦」如果有朝一日因醫學的昌明變為現實,「死亡」又該如何定義?以哪裡為界限,去分類「人」與「非人」才是正確?

  正因為學的是醫,愛麗絲才認為,人類根本不需要這種吃飽了撐得的「正確」。在日常生活中過度追求形而上的哲思,在她看來毫無意義。

  畢竟真要追究起來起來,就像上面所說的,中也也好她也好蘭波也好,全世界的人類非人類異能者非異能者全部都能被拉到同一起跑線上——硬要詭辯的話,世間萬物還都來源於宇宙大爆炸的塵埃呢。

  更何況,要比奇怪,誰還能比她這個穿越的更奇怪。

  「人格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性而已——和『你是什麼』無關,重要的是『你做了什麼』。」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什麼就是什麼,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去做就好了。中也就是中也,無論加上多長的定語,用什麼去稱呼,都是你。」

  被擼頭的男孩眼睛亮了起來,他眸中閃爍著莫名的神色,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就知道你也有瞞著我的小秘密。

  愛麗絲沒有揭穿。只是笑笑收回了手。正如她所預料的,中也確實「沒有記憶」,但不代表著他對自己一無所知——他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最初的記憶了,再多知道一些其他的也很正常。

  她只是不在意而已。別說小孩子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小朋友的小秘密——這個詞聽上去多可愛啊。

  那麼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個了。

  愛麗絲看向了金綠色眼睛的青年:「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蘭波的眸子恍惚了一下,然後他聽到自己說,「我要去找一個人,和我一起來的搭檔,他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我……」

  然而,愛麗絲打斷了他的話。

  在他眼前,小小的少女皺起了眉頭,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嘆息一般。然後,在蘭波不解的目光下,她突然抱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氣,伸手圈著青年的脖子,強迫他低下頭。

  蘭波有些不明所以,但那目光讓他的下意識的不想拒絕,青年順著女孩的力氣俯下身,她的手指插進了他的發間,把他的頭按在了自己胸口。

  那是以她的年紀而言毫無曖昧的姿勢,小孩子嬌軟的氣息和偏高的體溫傳來,仿佛從皮膚一路熨燙到心底。

  但下一刻,他聽到女孩在他耳邊,輕聲卻低沉的開口。

  「我發現你的時候,除了撞擊和擦傷之外,你受得最重的,被人攻擊的傷口,是在背後。」

  「啊…………」

  所有的感情在一瞬間從金綠色的眼睛裡退去了,在女孩的懷抱所打造的黑暗中,蘭波的眸中一片澄澈。

  他想起來了。

  「是這樣啊……保爾,是嗎……原來你……」

  背叛了我啊。

  愛麗絲抱著懷中青年的頭,眯了眯眼睛。

  「中也,和太郎上樓去。」她這麼說著,伸手摸了摸蘭波的頭發。

  接下去,就不是小孩子該聽的內容了。


第12章 12:記憶(3)

  作者有話要說:

  *蘭波的說明一部分引用自《十五歲》原文

  *////之間的部分引用自原文

  12

  //從前。

  在某個地方,有兩個諜報員。

  兩人既是同僚,又是搭檔,也是親友——是比誰都值得信賴,兄弟手足一般的關系。

  至少,其中一方這麼覺得。

  無論兩人身處怎樣的死地,都絕對不會害怕。這不是因為愛國心。也並非由於名譽地位。而是因為知道只要彼此都在,就無需懼怕任何東西。因為堅信為了守護搭檔,恐怖與躊躇都是沒有必要的。

  至少,其中一方這麼覺得。

  某一天,兩人接到任務。潛入敵國,奪取強大的兵器。

  這份任務異常危險。沒有援護,沒有後方支援,也沒有內部協助者。即便如此,兩人還是接受了這份任務。而後他們在潛入的敵人設施內——找到了「那個」。無論如何都過於異樣的那個。

  不能將這種東西放在敵國。必須帶回祖國,交到研究者們的手上。若是將這種東西留下來的話,會發展為引發更大鬥爭的火種吧。無論如何都必須帶回去。

  ————至少,其中一方是這麼覺得的。//

  「保爾·魏爾倫,是我的摯交與搭檔。但在那個絕境裡,他背叛了我和祖國。」

  只留下一盞壁燈的客廳裡,黑發的青年輕聲說道。中也已經被森鷗外帶回了房間,此刻關上了門的客廳裡只有他和愛麗絲兩人。安靜的昏暗中,厚重的防寒服與大衣被整齊的疊好放在一旁。蘭波只穿著襯衫和長褲,身型消瘦而單薄,他側躺在沙發上,頭枕在愛麗絲的膝頭。

  「他想要先一步奪取【荒神】,為此打算殺死我,從背後……我們展開了死戰,而後我將他親手殺死了。但戰鬥驚動了軍隊。」

  小小的女孩柔軟的手指落在他的頭上,輕柔的梳理著他的長發。

  多奇怪啊。他想,這只是個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孩子。但就是這個孩子在他面前鋪開了真相,解鎖了他封印的記憶,用母獅看護幼崽一般的目光注視著他,強硬的把他按在了懷裡。

  他停下了講述,伸手握住了小女孩的另一只手。

  「真溫暖啊……」

  現在,又是她讓他躺下,她梳著他的頭發的動作,就像母獸舔舐著幼崽身上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竟在如此幼小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強勢的安全與安慰。大約是最狼狽的一面都已經暴露在了她面前,他此刻暴露著自己的軟弱,也只覺得坦然。

  「不可思議。」青年如此說著,金綠色的眼中泛出了晶瑩的水色。

  「你很信任他。」

  「我只信任他。」

  「……這才是你失憶的根本原因。」

  「啊……」蘭波輕輕的笑了,「是這樣的。」

  如同天災般的【荒神】僅是存在就仿佛讓人如同直面死亡。那的確是能讓一個擁有強大異能的優秀諜報員也無法升起抵抗之心的震撼景像。但真正讓一個能夠在直面死亡時也迅速正確的自保了的人也本能的閉鎖了記憶不願想起的,是來自唯一信任的摯友的背叛。

  或許……並不僅是摯友……

  蘭波想著,就聽到上方落下的聲音。

  「真特麼人渣。」

  他有些驚訝的轉頭,就看見愛麗絲蹙著眉,一臉的不爽。

  「隨便罵罵。」注意到蘭波的目光,愛麗絲揚了揚眉稍,「你也是慘,不過也別太在意——誰年輕的時候沒遇到過幾個人渣呢。至少他失去的遠比你多。」

  「誒?」

  「你只是失去了一份信任。但是他可是失去了一個能為他出生入死的摯友啊。」

  愛麗絲模仿著八點檔肥皂劇女配常有的那種口吻說道,說完,懶散的聳了聳肩。

  蘭波怔忡了片刻,然後低低的笑了起來。

  笑得比哭還難看。愛麗絲內心嘖了一聲。只是重重的揉了揉他的頭,然後把自己揉亂的地方再一一梳開。直到蘭波的笑聲間歇,終於把握得死緊的她的手松開了一點,她才再次開口。

  「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要回法國去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

  任務失敗了,搭檔背叛了,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死了。就連研究設施本身都被徹底從地圖上抹去了。這種情況下,要回去嗎?

  「沒有人在等你回去嗎?」

  「沒有了。」

  蘭波搖了搖頭。他是作為諜報員被選□□由國家培養長大的。即沒有父母也沒有家庭,對嚴酷的訓練基地更毫無眷戀。每一次接受任務時都做好了身死異國他鄉的准備。唯一的摯友,便是背叛了他又死在了他手上的保爾——也許能夠讓自己將如刀鋒般危險的日子當做日常的,從來都不是愛國心,而只是因為這個人和他在一起。

  但這理由現在也蕩然無存了。他的心因此產生了巨大的空洞,甚至面對曾經的目標中原中也,也產生不了任何敵意。

  曾經為之奮鬥的事業突然變得毫無意義。所以,即便回去了又要做什麼呢?繼續接下一個任務,然後重復之前的日子,最終在某一天某個任務裡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嗎?

  他金綠色的眼睛裡泛起了迷茫。這神情讓身材修長的成年男性在這一瞬竟看上去有幾分稚氣。

  強大的異能諜報員,此刻撤去了武力與防備,也不過才是剛20出頭的小年輕。

  還是個可憐的八點檔男主角小年輕——嘖,這麼看著跟只可憐兮兮的迷路長毛緬因貓似的。雖然大只是大只了那麼一點點。但是緬因貓嘛,本來就比較大只的。

  剛跑了個織田,雖然蘭波不是小孩,不過強差人意——主要是他長得好看——而且反正錢也花了,要不,繼續養著?

  繼承了親爹的土氣的同時也完全繼承了他的顏狗本質的愛麗絲如此想道,然後就順理成章的開了口。

  「那就先待在這裡好了。」

  「嗯?」蘭波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是敵人?」

  現在可還在打仗呢。

  「我對這個國家沒啥歸屬感。」愛麗絲撇了撇嘴,她一個大天/朝人,這裡打仗關她P事,「而且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個已經太晚了嗎?要計較這種事情的話,我還做這些干什麼?」

  「……這也是我想問的。」蘭波眷戀的握著女孩的手,「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呢?」

  「只是順其自然而已。」愛麗絲隨手卷著他的發絲,用非常理所應當的語氣開口,「你受了重傷,我發現了,就送去醫院了。然後你失憶了,反正我也沒窮到吃不起飯,就養著唄。至於之後,雖然我在你出院前就已經把事實查的七七八八了。但還有一些細節需要進一步確認一下。」

  「所以以租房為借口和我接觸了嗎?」蘭波眨了眨眼睛,「也是一個試探。」

  「試探的確是試探。」愛麗絲點頭,一臉坦蕩。

  雖然森鷗外這個屑好像對她有什麼很奇怪的濾鏡,但是愛麗絲自認就是個普通良民。甚至和她的那些同事同學相比,她的三觀已經歪得不是一星半點了——她對於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從決定在醫院放養蘭波開始,對他的評估和觀察就沒停過。也正是在初步觀察覺得可以溝通的前提下,她才會親自上陣和他接觸。

  「可是你既然查到了我的資料,就不擔心嗎?」蘭波揚了揚眉稍。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愛麗絲嗤笑。

  她查到的是蘭波是情報員,又不是查到他是高功反社變態殺人狂。

  再說,真要干起來,最終鹿死誰手還兩說呢——愛麗絲又不是只有森鷗外。

  更何況,滿眼迷茫的青年那慘兮兮的樣子,確實戳中了愛麗絲的萌點。蘭波自己大概沒有意識到,他站在那裡懨懨發抖的樣子,簡直就像被孤身遺棄在了雪原上的小孩子。

  好在蘭波也沒有深究,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但即便如此,這樣也太危險了——你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與中也君在某種意義上是敵對的,就應該一開始就把危險扼殺在萌芽裡才對。我住院期間,你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處理掉我的。」

  那時候的他對森鷗外並不設防,也沒有身為情報員時的記憶,特別是最虛弱的那段時間,毒殺或者刺殺,要殺掉他是很簡單的事情。

  這儼然已經是站在了愛麗絲立場上的發言,小女孩啞然失笑。她眯了眯眼睛,手指一曲就在蘭波的額頭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然後輕輕一哂。

  「所以說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在想什麼呢?明明可以溝通的事情為什麼要打打殺殺?我可是個遵紀守法的良民。」

  她眯起了眼睛,看著蘭波彎了彎嘴角。

  「普通人,可是不會因為『你可能會害我』這種理由就先下手為強去殺人的啊。」

  被敲了額頭的青年於是怔了怔。然後忽然笑了。「愛麗絲是這麼想的啊。」

  「是啊。」愛麗絲平靜的笑了笑,眉宇間帶出了一點兒慣常的慵懶。

  蘭波笑出了聲。

  ——會用那樣的目光看著他,舉重若輕的拉他一把的女孩,怎麼看都不普通吧。

  ——但既然她要這麼想的話,這樣,也好。

  愛麗絲並不知道蘭波在想什麼,她只是伸手點了點下巴,說,「不想回去就先在我這裡呆著唄。反正諜報員聽名字也不是什麼有趣的工作。你大可以趁機改個行,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找找其他想做的事情。」

  「反正你還年輕。」也不過就和她穿越前差不多大嘛。

  「而且整個研究設施都炸飛了,你和中也不說,別人也只會以為你們也都死在了爆炸裡。從這個角度來說,留在這裡還挺安全的。」

  被8歲的小女孩說年輕,哪怕已經感覺到了愛麗絲對自己的定位有些問題,24歲的成年男性依舊忍不住覺得又荒謬又好笑。

  「我可比愛麗絲大多了。」

  「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同齡人。」愛麗絲聳了聳肩,不如說他們本來就是同齡人。

  蘭波真的笑起來了,「這倒也是。」他點了點頭,笑著說,「真奇怪啊,感覺我在愛麗絲面前反而像是小孩子。」

  被女孩不由分說的納入了羽翼之下,被她的強勢的保護著,蘭波甚至有種錯覺,在女孩的眼中,這世上的人類大概不是按照年齡劃分的。如他這樣迷茫的家伙,大約和真正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她並不算是特別樂於助人的性子。但若是幼崽恰好落在了她眼前,便會激起她強烈的保護欲——而對他這樣處於迷茫中的人而言,這份近乎母性的保護欲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因為對於「母親」這一概念的依賴是被銘刻在人類的本能裡的東西。曾經親身經歷體驗過許多強者與險境的前異能諜報員如此判斷。

  即便愛麗絲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蘭波想著,這個有著湛藍色眼眸與陽光般金發的女孩,是個天生的「保護者」。

  因為他此刻就很想要依賴她的,想要被女孩所保護——只是這樣待在她身邊,就覺得整顆心都安穩充實了起來。

  即便這看起來有些怪異,但那又有什麼關系呢。蘭波想著,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他於是雙手握住了小女孩的一只手,下意識的在她懷裡蹭了蹭,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又被敲了一下腦門。

  「要睡回你自己房間睡。」愛麗絲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

  「可是我現在好累啊。」高個子的青年非常自然的露出了軟軟的,很是無辜的表情。

  「不要撒嬌。」愛麗絲絕不承認她差點兒就心軟了——她這小身板被給蘭波枕一會兒還行,要是真用這個姿勢讓他睡著了,還不知道明天要怎麼肌肉酸痛呢。「累就快回去睡覺。明天還要去給你的房間添東西呢。還要想想給你找點事兒做,別忘了,你還欠我很多錢。」

  她說著,就推了推蘭波。後者有點遺憾,但到底是乖乖的順勢坐起了身,站了起來。

  愛麗絲也跳下了沙發,她指了指邊上的大衣和防寒服,「衣服先披上。外面還是有點冷的,當心別感冒了。」說著,她就皺了皺眉頭,「快點。對了,我再去給你找點吃的帶回去,你剛才基本沒吃晚飯。」

  蘭波的笑意更濃了一些。眸底泛起了柔軟的光。他非常法國人的,單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禮:「遵命,我的小小姐。」

  哪怕是沒什麼少女心的愛麗絲也不得不承認,這瞬間的蘭波真是賞心悅目。能把這麼誇張的動作做得好看且不做作,真的是因為他的顏值和人種優勢啊。


第13章 13:織田(1)

  13

  就這樣,蘭波在愛麗絲家隔壁住下了。

  而才剛住沒多久,愛麗絲就發現她那個「養」字真沒用錯,蘭波大概真是屬緬因貓的。青年對她十分親近。不僅一日三餐跑來蹭飯,蹭完了還賴著不肯回去。雖然還在打仗,橫濱租界的外國公司倒也沒停止賺錢,愛麗絲讓森鷗外托人給他找到了個法語翻譯的工作。每天翻譯點進出口貿易的資料什麼的,雖然賺的一般,但也聊勝於無。

  有工作之後的蘭波更是以「不想待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子裡」為理由,干脆把工作都帶到愛麗絲這兒來做了。每天除了睡覺,儼然長在了愛麗絲家裡。

  愛麗絲對此挺歡迎——誰不喜歡貓貓一樣賞心悅目的法國小年輕呢。更何況蘭波還挺有用的。森鷗外要看著診所的工作,她自己又不太會教小孩——她只會跟小孩玩兒教功課就再見了。蘭波不僅自學著中文還能在教中也法文,他還會做法國菜,時不時就會露一手,給他們改善一下伙食。

  就是按照這個邊帶孩子邊做家務的賺錢速度,估計他這輩子都是還不出欠愛麗絲的醫藥費和房租的。

  不過想想這人剛被背叛還死了摯友——雖然背叛的就是摯友本人——就確實挺慘。想想最近森鷗外賺的不錯自己也不缺錢,愛麗絲就隨他去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臉。

  特別是自從不怕冷了之後,蘭波越來越好看了。骨子裡很顏狗的愛麗絲看著走在身邊的高個子青年,很是滿意的眯了眯眼睛。

  今天診所挺忙,愛麗絲就帶了蘭波出來給家裡的兩大兩小采購換季衣物——這是他們所有人在橫濱的第一個夏天,特別是中也和蘭波,衣櫥裡完全空空如野。

  本來是打算周日診所休息的時候所有人一起出門的,但今年梅雨天特別長。尤其這兩天,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氣溫跟著雨水一起往上躥。愛麗絲還好,尚有替換的裙子。蘭波就比較慘了。他現在不怕冷改怕熱了,衣櫥裡又只有之前森鷗外買的厚衣服,本來還想拿森鷗外的襯衫將就一下,然而他們倆身高差了有將近10公分。

  於是今天雨稍微小了些,愛麗絲就拉著蘭波出來了。此刻黑色長發金綠色眼睛的法國美青年穿著合身嶄新的白色襯衫淺灰色長褲撐著傘站在朦朧雨霧之中,熨燙妥帖的鋼琴褶襯衫領口還搭配了一個和他眸色一樣的領結扣。他唇邊帶著淺笑,眉宇間的恬靜如畫,完全看不出一點點諜報員的樣子,倒像個詩人。讓人一眼就覺得他不該站在橫濱小商業街的街邊,而應該站在劇場華麗的水晶吊燈下,或是落日余暉下的塞納河畔。

  不愧是盛產小仙男的法國人。愛麗絲想到她那個留法師兄的朋友圈——那可是個連苦逼醫生都能學會文藝範兒的地方。

  ——所以說為啥她的異能力是森屑呢,又屑又不符合她的審美,嘖。

  不過此刻小仙男很接地氣。「中也君的,森先生的,我的,」蘭波一手撐著傘,一手拎著購物袋,目數著手上的東西,「還有愛麗絲的小裙子,圓滿。」

  「都說了不用那麼客氣,你直接叫中也和太郎的名字就好啦。」愛麗絲貼著他站著,手上拿著剛才蘭波硬要給她買的冰激凌。

  「習慣了。」蘭波微笑,「反正大家也沒什麼意見。」

  「隨你。」愛麗絲聳了聳肩,哪怕有穿越加載的日文模版,她還是覺得日語稱呼真的好麻煩。

  「不過愛麗絲除了中文居然還會法文,我有點意外。」

  「就一點點。」愛麗絲啃著冰激凌說。她倒沒覺得這很稀罕,她中文是母語,日文是系統加載的,英文從小學到大還在美國住了5年。法文是因為她母校大學和巴黎第七大學有交流,為了短期留學特地啃的。其實也就只啃了個開頭,距離流暢使用還早得很呢。

  蘭波柔和的笑了:「就算這樣也很厲害了。愛麗絲是天才呢。」

  「只是稍微比別人會讀書一點啦。」愛麗絲並不覺得天才這稱呼適合自己,如果只是學東西快一點就算天才的話,她的同學室友們都是天才——能考進985醫科學院8年本博連讀的就沒有腦子不好使的。

  小姑娘吃掉了手裡的冰激凌。從小挎包裡掏出餐巾紙擦手,一邊仰頭問,「接下來蘭波還想買什麼?」

  穿著新買的紅裙子的小姑娘面容精致,前發齊眉,後面打著大波浪一直垂到腰際,即便在暗淡的雨天也宛如金絲編成的綢緞一般閃閃發亮。她眸子湛藍,右邊耳側夾了個和裙子同色的紅色蝴蝶發夾。挺直的鼻梁和粉嫩的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仰頭看人,平靜的說話的時候真是又軟又乖。

  即便見過愛麗絲與外表毫不相符的強勢內在,這一連串動作還是讓蘭波的心都軟成了水。他當下就准備問問她要不要去蛋糕店——他剛才看見一家特別可愛的特別適合小姑娘的,卻發現愛麗絲視線隨意往路邊一瞥之後,忽然停下了動作。

  「怎麼了?」青年金綠色的眼睛眯了起來。他雖然沒有感覺到殺意與威脅,依舊在瞬間做好了隨時出手的准備。

  愛麗絲卻把餐巾紙往挎包裡一塞,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沒事,應該是我認識的人。」說著,她打開了挎在臂彎裡的兒童傘,「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愛麗絲!」

  「放心,沒有危險。」穿著今天剛買的紅裙子的小女孩撐開同樣鮮艷的紅傘,紅色的小皮鞋吧嗒吧嗒的,就從青年身邊跑了出去。

  她的目標是馬路另一側的小巷。

  而進了小巷之後,她就眯起了眼睛。

  「織田。」

  蜷縮在小巷牆邊的少年抬起了頭。深藍色的眼睛空洞洞的一片死寂,卻在聚焦在愛麗絲身上時泛出了極其微弱的,燭火一般黯淡的光。

  還好,這小孩還記得她。愛麗絲湊近了兩步,覺得自己能從這被泥水和雨水打濕的看出顏色的一團裡辨認出這是織田少年也蠻了不起的。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愛麗絲湊近伸手貼上少年的額頭,就因為那雨水下的溫度蹙起了眉。

  就知道會發燒。她趕緊伸手探了探少年的脖子。還沒碰到皮膚,就聞到了被衝淡稀釋後依舊明顯的血腥味兒。

  「嘖。你等我一下。」愛麗絲的眸子立刻冷了冷,眼中湧起了真切的擔憂。她把小紅傘往織田少年手裡一塞也不管他握不握得住,起身就往回跑。蘭波趕緊快走幾步迎上去,剛要問就被她拉住了手。

  「蘭波,不好意思,來幫我個忙。」她伸手就去拿蘭波手中的購物袋,「東西先給我,那邊有個小孩,應該是受傷了,幫我把他抱出來,我去叫車。」

  ***

  於是出去購物的是兩個人,回來就變成三個了。還好橫濱的出租車司機們大都見多識廣,愛麗絲一上車就塞夠了清洗費,於是中年男司機一句話也沒多問,就把他們載回了診所。

  早就接到了愛麗絲通知的森鷗外立刻迎了上來接手了病人,蘭波則去洗澡准備整理買回來的東西。下雨天蜷縮在小巷裡的少年混身的泥水雨水和血水,他一路抱著人回來,身上的新衣服早就不能看了。

  倒是愛麗絲還好,小姑娘洗干淨手之後就鑽進了處置室去確認織田少年的情況了。好在雖然看著嚇人,傷的倒不算致命。除了上次之後又增加的大大小小或陳舊或新鮮的傷口之外,最厲害的是背後一道十公分長的刀傷。清創之後看上去皮肉外翻甚至可怕,但愛麗絲反倒松了口氣。沒有傷到血管骨骼神經,對外科醫生來說,這種縫縫針就能搞定的都不算個事兒。

  於是照樣老三套,清創麻醉縫針之後掛上加了消炎退燒藥的葡萄糖。這次傷口太大,澡是不能洗了。趁著小孩在掛水,愛麗絲指揮著森鷗外把他剝光了好好擦了一遍,這時候,之前為了蘭波翻出來的取暖器又派上了用場。換了幾盆水之後,連頭發都被擦洗得濕漉漉的織田少年終於是恢復了原本的配色。

  再次換上了森鷗外的襯衫,深藍色眼睛紅銅色短發的少年被好好的裹在了毯子裡。

  愛麗絲不由得感嘆,這娃瘦得跟風箏一樣,恢復能力倒是一頂一的好。這會兒被這麼折騰,體溫倒是不升反降,眼看一瓶水掛完,燒就退的差不多了。

  這種不科學的體質,她只在異能力者身上看到過。

  不過知道他不愛說話還有一聲不響就消失的前科,顯然是不想和她多有牽連。愛麗絲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按了按他憋下去的胃,說了句,「給你做點東西吧,要吃什麼?」

  「……咖喱。」少年的聲音還沙啞著,但他抬起了頭,深藍色的眼睛對著愛麗絲,眼底的光比方才亮了不少。

  愛麗絲皺了皺眉,很有點糾結。她不想讓少年失望,但是,「家裡咖喱只有辣的。」

  不是以前那種在愛麗絲看來很溫吞卻被中也拒絕的微微微辣,而是貨真價實的辣咖喱。她前兩天買了准備自己打牙祭的。

  雖然店家號稱那個是熔岩激辣,但是作為一個曾經被水煮魚牛蛙冒菜烤魚小龍蝦包圍,去四川旅游時會點一桌子正宗本地辣菜的天/朝人,愛麗絲就沒有在怕的。

  但是她吃得了,不代表還在生病的小孩子可以吃。她喜歡小孩,可以無底線包容,但不會無底線溺愛——當然,如果小朋友願意撒個嬌的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啦。

  「你受傷了,不能吃辛辣的,換一個。」

  「……我,想吃。」

  「不行。」

  少年抿起了嘴。

  嘿,還挺倔啊。愛麗絲看得好玩,故意挑起了眉毛,「沒得商量,你不說我就隨便做了。」

  少年還是不說話。愛麗絲當下作勢要走。還是看了全程的森鷗外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特別及時的站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你就給他做吧。」高個子的男人笑眯眯的勸著,內心卻涼薄的一哂。

  ——誰知道他吃了這頓還有沒有下一頓,會不會出了這個門,轉頭就像野狗一樣死在哪條小巷裡呢。

  森鷗外的黯紅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不帶感情的從男孩手上的繭子和身上的傷口上掃過。

  ——雖然,他的求生欲也真的很強就是了。

  愛麗絲可不管他在想什麼,反正她等的就是這句話。伸手在男孩頭上擼了一把,她嘖了一聲,微微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

  「真這麼想吃?」

  少年點了點頭。

  「好吧,就這一次啊。」愛麗絲彎了彎嘴角,轉身朝廚房去了。


第14章 14:織田(2)

  14

  不過愛麗絲到底還是有做醫生的分寸,說著要做卻減輕了分量。最後做出來的與其說是咖喱,不如說是辣咖喱味兒的胡蘿蔔土豆豬肉蓋澆飯——本來想用牛肉,但燉起來太費時間,沒燉爛又不好消化。

  好在織田少年一點兒也不挑剔,對著一盤四不像照樣吃的津津有味。愛麗絲在邊上看著,發現他居然還真就喜歡吃辣的。

  想到無辣不歡尖叫著大學食堂沒有靈魂每天吃飯就像在受刑一學期暴瘦20斤的四川籍同學,她微微挑了挑眉,走去了廚房,把剛才特意沒有乘給少年的咖喱鹵舀了一小碗,重新給他倒在了飯上。

  「服了你了,喜歡吃就多吃點吃。」

  少年的手中的勺子頓了頓,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用謝。」愛麗絲伸手托著臉頰,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晃腿。森鷗外在等病人上門,蘭波抱著他的翻譯工作和中也回房間了。現在客廳就他們倆。這會兒也快到飯點了,等織田少年吃完,她再收拾一下,就可以讓森鷗外收工去做飯了。

  至於先填了一頓的織田少年,「你吃完就去睡一會兒,睡飽了再起來,咖喱我有做多的,到時候想吃再熱一下就好了。記得趴著睡,知道你忍痛一流,不過背後的傷口不要壓著,影響恢復。」

  說著,她又補了一句,「這次的傷口沒一個禮拜好不了,你別睡著睡著又消失了啊。」

  少年不說話了。

  「至少今天別消失了啊。」

  少年還是不說話。

  這是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了。愛麗絲蹙起了眉,覺得很有點難搞——她是想把這孩子留下來養,但是人家不配合啊。

  這讓她很有些憂愁,「這裡有什麼不好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現在待在哪兒,可是看著就不是什麼好地方啊。」

  「這裡沒有什麼不好。」少年回答。

  和這裡比起來,他現在呆的當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但是。」他抬起了頭,「我必須要回去的。」

  現在的他還不夠強,不回去,被找到的話,會死。

  而且,他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少年的話很少,但他的態度太過好懂。愛麗絲瞬間揚起了眉,「你知道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不是愛麗絲自誇,最近幾個月森鷗外的診所已經小有名氣了——她和森鷗外經過三甲醫院輪轉和戰場考驗的手術技術與外科術式就算對標橫濱幾家大醫院也不落下風。再加上森鷗外有她看著還好,沒她或是對著外人,特別是那群□□人士的時候,真的就又冷酷又無情又狠又屑,那股子危險人物氣場遠遠一聞就知道。和剛開張那會兒不同,現在上門求醫的危險分子各個都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愛麗絲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貨一定做了很多極品事情。

  不過她也懶得計較這種人渣和屑的互相傷害就是了。

  果然,織田少年點了點頭。

  「那你還擔心我護不住你?」

  「……不能,給你帶來麻煩。」少年平靜地說。

  在他看來,森醫生是森醫生,愛麗絲是愛麗絲。不如說,正因為愛麗絲是森醫生明顯的弱點。他才更不能和他們扯上關系。

  「而且,」他頓了頓,「我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你說,我看看是什麼事情,能解決就給你解決了。」

  他又不說話了。

  就死倔。

  愛麗絲簡直要被這個傻孩子弄得沒脾氣了。雖然有些猜測,但織田不說,她還真沒法繞過他解決。畢竟她不是魔法師,就算買情報也要講究基本法的。沒有線索,僅憑織田少年的一張臉一個姓氏去找一個疑似招攬未成年人的不法組織,她要是動用森鷗外的□□人脈,不曉得會被誤會成什麼樣子。

  被誤會倒也罷了,萬一打草驚蛇搞出什麼事端,就完全違背她的本意了。

  所以說這種會迫害小孩子的世界絕壁吃棗藥丸啊!這小孩也是傻呼呼的。繩子都塞到手邊了,也不知道抓。他不說,愛麗絲也不能逼他。而且這小孩分分鐘就能翻窗跑了,她難道還把他拴在褲腰帶上不成?

  就很愁。

  「你這性子,怎麼這麼強啊。」

  愛麗絲憂愁的嘆了口氣,把水杯給他推了過去,換了個話題。

  「喝點水。辣吃多了對胃不好。」

  少年這次倒是乖了。伸手拿過水杯就喝了一大口,見愛麗絲沒有再說什麼。又埋頭去吃咖喱了。

  看來再多說也沒有用。愛麗絲安安靜靜的等他吃完,阻止了小孩要收拾餐具的動作,壓著他一路去了儲物間——森鷗外很有經驗,鋪蓋都給他整理好了,看著他乖乖鑽進被窩裡趴好,才開口。

  「不管怎麼說,今天你先安安穩穩的留在我這兒。你那身衣服不能穿了,等下我去給你買一身。然後明天,你穿了衣服再走。不告訴我也沒關系,你不想我插手,我就不插手。不過受傷或者餓了沒處去的時候,你就來找我,知道了嗎?」

  她看著少年的眸子,忽然蹲下身,在他腦袋上大力擼了一下,「聽話。乖一點。你來,我煮咖喱給你吃啊。」

  少年有點艱難的仰頭和她對視著,許久之後,輕輕說了一句:「好。」

  還好,沒有笨到死。

  但還是很擔心啊。

  愛麗絲表面上微笑著,內心很是憂愁的嘆了口氣。

  ***

  「大概是被某個組織綁住了吧。」

  給織田少年留了電話之後,愛麗絲下樓,找到了在廚房切菜的森鷗外。

  診所門口已經掛上了closed的牌子——當然醫生這個職業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全年無休,若有急診患者來敲門,三更半夜也是照樣得從床上爬起來的。

  不過今天還好,至少下午尚算清閑,織田少年之後,只有一位老客戶來拿了本周的藥,順便量了個血壓就走了。所以森鷗外看著時間不早,索性就不等愛麗絲來叫,自己先動手了。

  見愛麗絲來問織田少年的事情,他也就一邊處理著食材,一邊和她聊了起來。

  「戰爭需要士兵,最理想的兵源自然是成年男性。就像愛麗絲你記憶裡那些成語一樣,『十室九空』,橫濱雖然因為是租界還是港口,盤踞著各種組織勢力,幾乎不受中央政府管轄。受到的影響沒有像其他內陸那樣厲害,但到底還是受到了影響的。所以很多組織就盯上了青少年,對他們來說,15、6歲的小孩和成人用起來也沒有什麼區別。而且孩子容易洗腦好控制,弱點也明顯。那個少年,大概是有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比如生病的家人什麼的,所以就被綁住了。」

  「所謂不得不回去,估計是因為這個。親人獲得了救治,處於組織的庇護下,另一種意義上也是人質。」

  「至於這樣的組織。」森鷗外眯起了眼睛,黯紅色的眸子在燈下泛著冷光,「如果規模不大的話,我和蘭波加上中也,全面出擊的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其完全抹掉——但是僅憑現在手上的線索,是查不到的。」

  不是因為太少,而是因為這樣做的組織實在太多了——不如說,現在的橫濱,幾乎90%的不法組織都在做這樣的事情。

  「和我想的一樣。」愛麗絲直接略過了他的前半句的問題發言。

  這和之前查證蘭波的事情截然不同,那時要查的研究所屬於軍方,又是過去的信息,對於本地的□□組織來說屬於「敵方」的情報,他們賣起來不要太歡快。但如果要查織田少年,就等於是讓□□情報分子去查「自己人」。別說拿到手消息的真假,估計這邊收了錢轉頭就把他們賣了。萬一因此讓那個組織警惕了起來,搞什麼先下手為強清除內部隱患就糟糕了。

  而且即便查到了,其實愛麗絲也並不能怎麼樣——她既不可能真像森鷗外說的一樣把不法組織殺個對穿,也不可能代替他們去養那些孩子。

  她倒是想養,但是她養不起啊。

  ——媽的,穿越之前20多年都沒煩惱過的事情,現在居然變成了她的掣肘。這就很煩。

  「所以說這個世界吃棗藥丸啊!」愛麗絲想想就不爽,於是又踹了森鷗外一腳。

  森鷗外已經對她這套罵完世界就踹自己的流程麻木了。兩手都忙著,他只能出聲討饒,「別踹了別踹了~愛麗絲,我切菜呢!」

  「你又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切到手。」而且就算切到也不會怎麼樣的好嗎?愛麗絲白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沒有繼續迫害自己異能力。嘖,果然是有對比方知高下,她一介普通良民,到了這個世界居然也顯得陡然高大起來了呢。

  ——所以你們這群混黑的是真的屑啊。

  愛麗絲還是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才說起了正事。

  「我跟織田說好了,他今天會乖乖睡這兒。你等下做好飯去給他買身衣服,挑耐穿一點的——對了,衣服口袋裡塞點錢啊。」

  她說完,就轉身朝外走,「我去和中也和蘭波打聲招呼,我跟他約好了,以後要是受傷或者餓了,就讓他上這兒來。」

  也不知道那個組織怎麼想的,找小孩混黑也就算了,居然受傷不給醫,還特麼不給小孩子吃飽飯,媽的什麼垃圾組織!

  愛麗絲在心裡狠狠比了個中指。


第15章 15:織田(3)

  15

  就這樣,愛麗絲在橫濱的第一個夏天到來了。然後是秋天,再然後,戰爭結束了。

  結束了戰爭的橫濱忽然湧入了一大群外來者,於是變得更加亂了。這些沒有住處沒有收入甚至可能沒有戶口的人很快和原本橫濱的底層貧民融合在了一起,其中一部分人走投無路之下盯上了愛麗絲家不遠處那個被中也炸出來的2000米深坑。等冬天也過去之後,愛麗絲有一天偶爾和森鷗外經過,驚訝的發現坑底開始長出了拾荒者用廢棄材料搭出來的那種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數量居然還很不少。

  「很有想法嘛。」

  地表呈現2000米直徑,最深處300米弧高的弧形深坑,粗略計算表面積就是342萬平方米,約等於479個標准足球場。這要是住滿了,政府估計要頭疼死。

  再破爛這也是房子,和驅趕在公園搭紙箱的流浪漢完全不是一個難度等級。

  「政府不管是會變成這樣的。戰爭剛結束,他們沒有這份余裕。而且這裡是租界區,他們現在就算想管也管不了。」森鷗外眯了眯眼睛,「□□也已經盯上這片地方了,之後只會越來越糟糕。」

  「不愧是吃棗藥丸的橫濱政府。」愛麗絲冷淡的扯了扯嘴角。不用森鷗外說她也看到了,周邊已經受到了影響。

  小女孩稍微放緩了一點步子,抬頭環顧四周。這條路已經比她第一次所見時蕭瑟了好多。特別是靠近坑邊的建築,很多都破敗了。看來原本的住戶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畢竟當年政府雖然來查看過,但對於爆炸完全沒有給出解釋,之後也沒有任何人來修復或者重建這裡,一般人都不想住在爆炸廢墟旁邊的。

  「看那裡。」森鷗外指了指不遠處街道對面靠近坑邊一側的一排房子。三四幢形制各異的五六層公寓樓外牆上都被黑漆塗上了一個大大的標志。「那個是Port Mafia的標志。這幾棟估計是被改造成倉庫之類的了。為了避免麻煩,我們等下要稍微繞個路。」

  愛麗絲看到了入口出入的黑西裝們,低聲嘖了一聲。

  「真不爽啊。」

  「這就是橫濱啊。」森鷗外平靜的回答,眸底一片冷光。但很快,他就又掛上了笑容,「這種事情愛麗絲就不要管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家吧,織田不是說今天要來吃飯嘛。」

  說著,他笑眯眯的拉著小女孩,在下一個路口轉了個彎。

  ***

  相比讓愛麗絲各種不爽的辣雞政府,織田少年自從那次和她約好之後倒是一直都很乖。

  基本一個月會出現兩、三次,有時候會打電話,有時候不打。一開始的每次都渾身帶傷凄凄慘慘,後來傷口就越來越少了。過了冬天之後,他再來時基本就都干干淨淨的了。前兩次還帶了東西上門。被愛麗絲說教了一頓之後他就改成帶吃的了。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主意,都是小孩子愛吃的零食。愛麗絲看著也不是貴重的東西,就隨他去了,中也倒是十分喜歡。

  來得次數多了,這倆男孩子就混熟了——在愛麗絲的強烈要求之下,織田少年來了都會至少住上一晚再走。

  長大了一歲,織田少年在愛麗絲面前還是那個不愛說話的倔小孩。可是一旦對像換成中也,他就完全是個什麼都不會拒絕的萬能好哥哥了。中也也不知道從哪裡看出來他身手好,動了心思纏著織田學打架,兩人常常吃了飯就跑得沒影了。男孩子嘛,活潑好動也很正常,愛麗絲也就沒管。她相信織田心中有數,不會帶著中也走遠。還是蘭波先發現不對,通知了愛麗絲。愛麗絲某次沒打招呼找過去,一眼就看到織田帶著中也玩他帶來的槍。

  愛麗絲當場就要伸手去敲兩個小孩的腦門,被森鷗外眼明手快的攔了下來。

  「誒呀誒呀~愛麗絲愛麗絲~~」黯紅色眸子的異能力笑眯眯的打圓場,「別生氣別生氣。這個世道,男孩子也是要多學點技能防身的嘛。」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了吧?」愛麗絲危險的眯起了眼睛。

  然而森鷗外是不會被這種程度嚇退的:「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愛麗絲瞪他。但森鷗外說的確實是事實,她也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現下想想,除了繼續罵世界,還真沒有什麼阻止的理由。生活在這樣的橫濱,還真是不多學一點兒不行。

  於是她只能改敲為摸,在兩個男孩頭上各自擼了一把,留下一句「注意安全」就轉身回去了。

  「都特麼什麼世道。等稍微消停一點,我一定要送中也去上學。」回去的路上,愛麗絲到底沒忍住罵了一句,然後仰頭去看森鷗外,「你覺得緩過氣來還要多久?」

  森鷗外抬眼看著夕陽西下的橙色天空,就仿佛答案寫在天上一樣:「再一兩年吧。」

  再一兩年,政府應該能騰出手來了。但是同樣的,再一兩年,足夠□□進一步坐大了。

  ***

  然後就這麼又過了兩年。市面上戰爭的影響果然如森鷗外所說的消退了不少。但也正如森鷗外所預料的,橫濱本身的局勢並沒有得到任何改善。□□依靠戰後的混亂進一步擴張,即便政府加強了力量,在警察之上的,叫做軍警的特殊執法機構入駐了橫濱,但他們的動作絲毫沒能取得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在看似恢復了秩序的「日常」之下,橫濱的水依舊深,治安依舊差。

  不過這些和愛麗絲的關系不大。她忙著(督促森鷗外)賺錢養娃,並沒有什麼點評時政的空閑。作為一個同情心有限的一般良民,她能管好自己身邊的事情就不錯了。

  現年11歲的愛麗絲最近忙著給中也找學校,順便圍觀蘭波寫詩。

  是的,沒錯。前諜報員蘭波同志,他會寫詩!

  就很高級有沒有!

  第一次看到蘭波寫的詩的時候,愛麗絲簡直驚呆了。她是個和親爹一樣土氣的純文學廢,自認沒啥詩歌欣賞水平,但蘭波寫的詩就真的非常美妙。他比喻精妙詞藻優美,完全不故弄玄虛,是連愛麗絲也能一眼就看出是傑作的類型。

  //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著群星,潔白的奧菲利亞像一朵盛大的百合隨風舞動……//*

  這是什麼法國寶藏小仙男!

  「能寫出這種詩的,絕對是文(原著)豪(人物)吧!」愛麗絲忍不住找森鷗外吐槽,「楊小七個丟三落四,是真不靠譜啊。」

  「不管是不是原著人物,現在都是你的人物了。」

  「這倒是。」愛麗絲得意洋洋,「這都是我養得好啊。」說完,就興衝衝的拉著蘭波和中也去規劃出詩集和上學的事情了。

  「兩個都不急。」小女孩笑眯眯的,渾身都洋溢著歡喜,「蘭波的詩可以慢慢攢,等到足夠了,我們一口氣出個詩集。中也的學校我也看好了,咱們小學就不上了,反正基礎我們都可以教,等再過兩年,你就直接去上中學。」

  森鷗外眯著紅眸,站在一邊看著一大兩小暢談未來,但笑不語。真巧這時電話響了,他拿起來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喂?」

  「啊,是織田啊。」森鷗外開口,「晚上回來吃飯嗎?愛麗絲在哦,要讓她聽電話嗎?」說著,他就打算叫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電話裡的清澈的少年聲音松了口氣,「不用了,這樣就好。」

  ***

  「不用了,這樣就好。」

  身材高瘦的少年一手握著槍,一手拿著電話,看著躺在地上的衣冠楚楚的屍體,眼前卻是不斷閃過的,回憶的畫面。

  父親虛弱的表情和女孩湛藍的雙眸。

  簡陋的臥室和溫暖的客廳。

  粗糙的手一點點的冰涼直至失去溫度,和彌漫在空中的消毒藥水和咖喱的辛辣混合的氣味。

  他垂下了眼睛,深藍的眼底,掩去了燭焰一樣微弱的光芒。

  「森醫生,麻煩您告訴愛麗絲——

  我不會再回去診所了。

  然而,這句話還沒出口,就被電話另一頭響起的小女孩的童聲打斷了。

  「——你要告訴我什麼?」

  少年愣住了。

  「織田?」

  「啊……」

  原本都已經到了嗓子口的話,忽然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而電話另一頭,女孩的聲音還在繼續。

  「是今天要回來吃飯嗎?」

  「……不……」少年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他眼中罕見的流露出了些許茫然。

  「這樣啊。」電話裡的聲音流露出了些許失望,但很快,她又高興了起來,「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

  「那後天呢?」

  「後天也……」

  「這樣啊。我知道了。」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電話裡的聲音發生了變化。女孩似乎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口。

  「但是,你會回來的對吧?織田,我們約好了的,我不管你去做什麼,但是如果受傷或者餓了,要回家吃飯。」

  她在「回家」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織田——全名叫做織田作之助的少年,垂下了眼睫。

  他想說,不是的,我殺了自己所在組織的頭目,情況會變得很復雜,我不該再回到你那裡去了。

  「中也和蘭波也都在等你。我找到了新品種的咖喱,超辣的——我一點也沒有動哦,都給你留著呢。」

  在還清了當年欠下的醫藥費之後,他終於如愛麗絲所希望的脫離了禁錮其四年的組織

  ——然後,斷去了最後的牽絆,走上了成為獨立殺手的道路。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電話裡的聲音頓了一頓,然後,是無比溫柔的,雖然童稚而嬌嫩,卻溫柔得好像「母親」一樣的聲音。

  「你會回家的,對吧?」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雙手沾滿鮮血,在這座城市的暗面徘徊的人們,就好像互相噬咬的野犬。太過靠近光明,只會給彼此帶來不幸。

  ——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此刻,他卻彎起了嘴角,閉上了眼睛。

  少年清澈的聲音響起。

  「啊……雖然要久一點……」

  他聽到自己說。

  「我會回去的。咖喱——要給我留著啊。」

  ***

  電話被掛斷了。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轉身對中也露出了一個微笑。

  「什麼事都沒有,就是織田說最近會比較忙,雖然要久一點——不過他說忙完了就會回來的。」

  說完,她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發,「中也先去和蘭波玩吧,我馬上就過來。」

  「好的。」

  橘發的男孩很乖巧的點了點頭,轉身回了客廳。只有森鷗外看到,中也一走出診療室,愛麗絲的表情就陰了下去。

  「……啊——好生氣啊……」她用極其平靜的,平靜得甚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語氣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道。周身蔓延著沉默森寒的殺意。

  森鷗外低頭看了看她的表情,很明智的沒有在此刻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織田作之助是個很堅定的人。也許用堅定不太對,不過我覺得他確實是個只要認定了的事情就會毫不動搖的做下去的人。

  原作裡不管是不殺人也好,孩子們出事之後去找紀德也好。《偵探社成立密話》裡被福澤抓住後的表現也好,用愛麗絲的話來說,就是很強。

  是個可以為了信任的人去做很多事情,卻不會要求別人為自己做什麼的人。

  然後,還是覺得對於「織田作之助」來說,夏目老師的書是非常重要的人生的轉折。是構成了我喜歡的織田作之助的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這是愛麗絲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們先放織田少年去看個書。

  沒事,他看完書會回來的。雖然時間可能要稍微久一點,不過他會回家的。


第16章 16:兄妹(1)

  16

  好生氣的愛麗絲轉頭就忿而又撿了兩個小孩回家——不,也許用送上門來更加恰當。

  ***

  那是一個暴雨的黃昏,森鷗外守著診所,愛麗絲在看文獻,蘭波帶著中也在她邊上的沙發上玩報紙上的填字游戲,順便討論晚飯吃些什麼。門鈴突然被按響了,還沒等森鷗外開門,又尖又細的因為驚恐而完全變了調的童聲就穿透雨幕,打破了一室寂靜。

  「醫生!醫生!救救我哥哥!求求你!」

  站在門外的是混身濕透的幼小女孩,她從手指到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臉色煞白,滿臉淚水,眼中充斥著有如實質的恐懼與絕望。

  「人在哪裡?」愛麗絲馬上和蘭波衝了出去,森鷗外返身就去拿醫藥箱,中也拎出了兩把傘也跑了過去。

  「研、擂缽街!」小姑娘像是被這陣勢嚇著了,哆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樣。但當看到穿著白大褂的森鷗外拎著急救箱返回,她的眼底升起了希望的光。

  森鷗外立刻和蘭波交換了個眼神。「你指路!」紅眸黑發的異能力接過中也手中的傘,率先衝出了門。而蘭波緊隨其後,他低聲說了句「失禮了」,一手打傘,一手就把濕透了的小姑娘撈起來抱在了懷裡。

  小姑娘反應也很快,她緊緊抓住了蘭波的外套,伸手就是一指:「那裡!」

  「愛麗絲!」

  「我知道了!我和中也看家。」愛麗絲立刻對著蘭波點點頭,目送著兩人帶著小姑娘衝入了雨幕。

  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才關上了門。

  看著衝刷在玻璃窗上的瓢潑大雨,橘發的男孩低聲開口:「會沒事的吧?」

  愛麗絲蹙著眉,伸手擼了擼他的頭發,「希望。」

  在沒有看到患者之前,她從不做樂觀考慮。這個小姑娘看上去不過6∼7歲,她的哥哥,最小可能只有7∼8歲。能把小姑娘嚇成這樣的病症肯定不簡單,而且,「擂缽街」……

  這兩個孩子她沒見過。能找到這裡的話,應該是從「別的地盤」上來的。

  她實在說不出太樂觀的話。

  ***

  擂缽街,就是當年那個2000米直徑大坑現在的名字。

  三年過去,這個被橫濱政府棄之不管無主之地已經完全被因為各種原因失去資產土地在別處活不下去的人們所占據,變成了一個這個城市最肮髒混亂的貧民窟。

  用各種你能想到的廢棄材料搭建的歪歪扭扭的窩棚和小房子,躺在肮髒的不能被稱為街道的小巷裡的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暗/娼吸/毒/者殺人犯,被拋棄的小孩子像動物一樣蜷縮在避風的角落。而各種非法組織更是把這裡當成了垃圾箱、公共綠地、廢品回收倉庫的集合體。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擂缽街」這個按照地形取出來的名字就傳播開了。隨著這名字傳遍了整個橫濱,不僅最周邊地帶,就連愛麗絲的診所附近都房價暴跌,周圍的鄰居搬的搬換的換,已經沒有什麼正經人了——橫濱的「正經」人們就好像要學習他們的政府一樣,試圖從各個方面將這裡完全忘卻。

  嘖,橫濱……

  愛麗絲不算悲天憫人的性子,她的「良民」意識說白了就是「犯罪對我來說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正當防衛她可從來沒有手軟過。然而流浪漢啥的也就算了,那滿地孤兒看得她實在很不爽。

  「媽的,干脆打穿這塊地方建孤兒院吧!」愛麗絲不止一次准備這麼摩拳擦掌,然而每次都被自家異能力拽著胳膊攔下:「你冷靜一點啊!愛麗絲!打穿擂缽街很容易,但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錢!養不活那麼多小孩的啊!」

  ——正是如此。

  所謂的「擂缽街」,可是足夠建一個工業園區或者好幾個大學校區的巨大地塊。

  活了二十多年都沒有為錢煩惱過的前規培醫第一次因為「窮」這個詞而感到了深深的憋屈。而不擅長委屈自己的她立刻把不滿遷怒到了森鷗外頭上:「所以都是你這個屑不會賺錢的錯啊!」

  「……我會啊!」森鷗外覺得他委屈極了,「是你不讓我做而已啊!」

  「犯罪和賺錢是兩碼是吧?」

  「可是賺錢的事情都寫在《刑法》上了啊,這能怪我嗎?」黑發紅眸的異能力耷拉著眉眼,而且,「愛麗絲你醒醒,這個世道,普通人是賺不到足夠養活擂缽街所有小孩子的錢的啊!」

  她當然知道。所以才說,這個開店可以不交稅但是不能不給黑幫交保護費的橫濱真的吃棗藥丸啊!

  「嘖。」愛麗絲垂下了眸子,遮住藍瞳中的冷色,然後再次抬起了眼睛。

  不滿與怒意像潮水一樣從那張精致稚氣的臉上褪去,她的眼中流露出了銳利理智而熱烈的光。

  「那麼,來圈地吧。」

  「……愛麗絲?」

  「既然別人可以,沒道理我不可以吧?」愛麗絲彎起了嘴角,「既然是弱肉強食的貧民窟,就意味著強者可以為所欲為對吧?」

  如果說能打就是強的話,家裡住著3個異能力者的她,毫無疑問是強者。

  站在貼近坑洞邊緣土地上的小女孩伸出了手,細白的指尖凌空在眼前的坑洞上方劃出了一道弧線。

  「先從這一小塊開始好了。」她轉身,看著身後的蘭波和中也,再將目光落在了身邊的森鷗外身上。女孩湛藍的瞳孔微眯,眼中流露出了狩獵時的母獅一般冷酷而傲慢的光。

  「我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庇護這塊區域中的孤兒——與孤兒爭搶食物、衣服與遮身之地的大人切斷手指,毆打孤兒的大人打斷手臂,人販子和□□犯挖掉眼睛打斷腿腳,殺害孤兒的打斷脊椎。」

  ——在缺醫少藥得不到救治的環境裡,斷手斷腳運氣好還有活下來的可能,被打斷脊椎只是更加緩慢而殘忍的死刑而已。

  「我不管這些孤兒要用什麼手段活下去,我也沒有辦法養活他們所有人,但是我會盡力減少威脅他們生命的因素,並且定期提供食物和衣物——至少盡量不讓他們活活餓死凍死。」

  ——既然楊小七說中原中也在擂缽街當孩子王,建了個叫做【羊】的少年組織。那麼她當然也可以。

  「中也。」

  「我在,愛麗絲。」鈷藍色眼睛的男孩抬起了頭。他唇角微彎,眸中的火焰與愛麗絲十分相似。

  真可愛。女孩的笑容溫柔了幾分,「你負責清點和聚攏孤兒,然後和他們說明情況,並找一個棲身之地。」

  「好的,沒有問題。」

  「蘭波。你和中也一起去。」

  「遵命,我的小小姐。」黑發的法國青年微微彎腰,他金綠色的眸子裡閃爍著愉快的光彩。

  「然後,林太郎。」愛麗絲第一次正確叫出了森鷗外的名字,她仰頭看著黑發紅眸的自家人形異能力,藍眸裡浮出了冰冷的笑意,「你是『執行人』——沒有問題吧?」

  森鷗外也笑了起來,「當然。」

  「那麼,三位,出發吧。」小女孩微笑,橘紅色的巨大落日正墜落到她的身後,為她鍍上了一層炙熱的光環。

  「來一場盛大的開幕——我要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這一塊區域。」

  然而,為了保險起見,森鷗外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吧?愛麗絲?」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當然清楚啊。」愛麗絲笑出了聲。她轉頭,凝視著夕陽下完全被染成了橘紅色的巨大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既然政府不管,就說明『在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會被認定為違法』,難道我的理解有什麼問題嗎?——所以作為良民的我,當然只是單純的在做好事啊。」

  ***

  這就是處於擂缽街靠近森氏診所的一角,被稱為【羊】的受保護孤兒團體的誕生。

  沒錯,就叫【羊】。沒有什麼文學水平的愛麗絲很偷懶的照抄了楊小七說的原著中原中也的小團體的名字。然後中也自己給這個小團體設計了標志。是條藍色的腕帶。愛麗絲初看時就覺得有點眼熟,後來看到佩戴示例立刻恍然大悟。這不就是醫院內用的住院患者標識帶麼?

  很好,這就很容易分辨。

  所以愛麗絲一眼就知道那個上門求救的小姑娘不是她地盤上的小孩。她手上沒有【羊】的標志,估計是從別的地方聽到消息找過來的。畢竟隨著時間推移,【羊】的名氣也越來越響,至少在她劃下的區域裡,已經沒有大人敢故意欺負孤兒了。

  看,哪怕是野狗,多打幾次知道痛了,也是能學會什麼地方不能去,什麼東西不能咬的。

  也正是因此,他們這一家四口在擂缽街的這塊兒區域也出了名。不過因為森鷗外的名聲——他現在已經是個有名到會被小組織boss欽點,有轎車上門接送的「名醫」了。所以哪怕偶爾會做慈善醫療,稍微有點腦子的人也都不敢碰瓷他真把他當冤大頭。而一旦真的找上門來,往往都是走投無路撐不下去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急症。

  所以愛麗絲真樂觀不起來,特別是當森鷗外一進入鏈接距離就直接意識敲她,第一句就是『愛麗絲,准備手術室,這孩子她哥咳血了』之後。

  小女孩湛藍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瞳孔猛的暴縮。她大力推開門,一邊在意識裡問:『什麼顏色?』

  一邊就轉頭衝中也喊:「中也,幫我准備手術室!」

  「好!」

  在診所住了三年醫學常識甩同齡人N條高速公路的小男孩立刻穿過診室跑去洗手。愛麗絲一邊趕緊跟上,一邊就聽到意識裡森鷗外的回答。

  『鮮紅色!『

  還好,不是二尖瓣狹窄和左心衰竭。愛麗絲腦中迅速掠過自己的專業範疇,下一秒心又提了起來。

  『患者失去意識,呼吸困難!是外傷引起的血胸,愛麗絲,准備引流!』


第17章 17:兄妹(2)

  17

  兩個大人帶著小女孩和他哥哥趕回診所時已經完全濕透了。萬幸總算來得還不算晚。彼時愛麗絲和中也已經做好了能做的所有准備。他們根本顧不上安置小女孩。兩個大人加愛麗絲這個小孩全進了手術室。只留下中也陪著小女孩站在門口。

  鈷藍色眼睛的男孩盯著關緊的門看了一會兒,轉臉看向了邊上魂不守舍的女孩。

  「去換身衣服吧。」

  女孩沒有反應。

  他提高了一點音量:「你,去換身衣服!」

  女孩這下有反應了,她飛快的看了中也一眼,搖了搖頭,眼睛又死死的盯在了手術室的門上。

  「嘖。」中也的眉皺了起來——其他三人如果在場,一定會覺得他此刻的表情簡直和愛麗絲如出一轍,而他接下去的行為也完全是一脈相承的簡單直接愛麗絲風格。

  中也拎起愛麗絲准備好的舊衣服就往女孩手裡一塞,然後拉著她往洗手間走:「去換衣服。不然等你哥哥好了你又病了,你要怎麼照顧他?」

  女孩渾身一震,這次沒有再反抗。

  於是幾個小時之後,蘭波先推門出來,一眼就看到小女孩已經換了衣服裹了毯子好好的坐著了。

  「做得很好。」他看著中也,眼神一下柔和了。

  小男孩彎了彎嘴角,但很快就嚴肅的問:「怎麼樣?」

  「救回來了。」蘭波開口。

  旁聽兩人對話的小女孩猛的一個搖晃,然後忽然俯下身子,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蘭波趕緊走過去,蹲下身給她順氣,「沒事,這是太緊張忘記呼吸了,慢慢吸氣,對,就是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謝謝……謝謝……」小女孩咳得太厲害,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容易順了呼吸,她死死攥著蘭波的袖子就開始道謝。

  黑發的法國青年輕柔的笑了:「醫生都還在裡面呢,要謝也不該謝我啊。」他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臂,讓她松手,「讓我去換身衣服吧。愛麗絲一會兒就出來了,具體的她解釋得比較清楚。」

  小女孩趕緊點頭,立刻收回了手:「好,好!」她心弦一松,整個人就眼前一黑向前倒去。蘭波眼明手快的把她扶穩,隨即就無奈的笑了。

  看來是走不了了。

  他向中也眨了眨眼睛。

  後者低低的嘖了一聲,轉身去廚房泡糖水——作為【羊之王】,他太熟悉這個反應了。

  而留在原處的蘭波看到小姑娘又下意識的攥緊了他衣擺的手,閉了閉眼睛,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醫生,真了不起啊。」

  幾個小時的手術,即便只是客串護士幫忙,目睹那樣的緊張氣氛,哪怕是前諜報員也難得的感到了疲勞。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愛麗絲這裡全程參與目睹了如此凶險的急救。

  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在手術室中所看到的一切。忽然就有些明白,她為什麼要當醫生了。

  ***

  愛麗絲要是知道蘭波在想什麼,估計會很無語的翻翻白眼告訴他他想多了——她還真不是因為想救死扶傷才當醫生的,她當醫生,純粹是因為當年她哥指名。現在看來,她的道德底線至少在從醫時看起來就挺高的這件事,估計也在她哥的預料範圍之內。

  所以把什麼奇怪的濾鏡套在她身上就大可不必——和她比起來,她那些立志從醫的同學老師們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愛麗絲出來的時間比蘭波說的「一會兒」還要稍微再晚一點。

  她一出來,就對黑頭發的小姑娘扯出了一個笑。

  「手術很成功。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還好情況不算太嚴重。家裡沒有病房,只能讓他先躺在手術室裡,等明天看看情況要不要把儲藏室改一下。現在太郎在看著。估計要看一整夜。」

  外傷引起的血胸,簡單來說就是被打斷的肋骨戳到了肺,然後流出來的血積在胸腔裡了。愛麗絲不是沒接診過類似的情況,畢竟打斷肋骨算是□□人士常見外傷,但這麼小的她也挺久沒碰到了。積血和錯位的肋骨壓迫了肺部,途中好幾次小孩的呼吸差點兒就沒了。她這裡畢竟不是正規大醫院,還沒有幼兒型的呼吸機,做得時候精神高度緊張還不覺得,現在做完了,才慢一步的感到了緊張和凶險。

  ——不過既然已經救回來了,這些就不用和比她現在年齡還小的家屬說了。

  「簡單來說,你哥哥沒事了。」

  這不是醫生會用的說法,但此刻,大約還是這樣說最為有效。

  果然,喝了大半杯熱乎乎的糖水終於也緩過來不少的小女孩整個人都放松了。她一下子癱軟在了椅子上,後知後覺的又開始發起了抖。

  愛麗絲幾步上前抱住了她,心中特別慶幸自己剛才換了衣服,感覺小姑娘抓著她的衣襟抖得像篩糠似的,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沒事了沒事了。」她柔聲哄著,一邊順著她的背脊,一邊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銀……芥川銀……」

  「銀做得很棒哦!你來得非常及時!特別勇敢!」愛麗絲一下一下的摸著小姑娘的背脊,感受到手下瘦骨嶙峋的突出的脊椎骨,忍不住就把銀抱的更緊了一點,「你要高興起來啊。你救了你哥哥呢。」

  被柔軟的熱源所籠罩,被輕柔的聲音安慰著。感受到透過衣物傳來的,帶著純然的善意與保護的溫暖,提心吊膽了一整天,不,在母親去世後,與哥哥流落到擂缽街,在飢餓驚惶恐懼絕望的仿佛永無止盡的地獄裡像野犬一樣熬過了整整兩年的7歲女孩,終於無法忍耐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嚎啕中夾雜著嗚咽,嗚咽中摻雜著哽咽和根本無法分辨的,嘶吼一樣破碎的悲鳴。簡直像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壓榨出來一樣。

  蘭波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軟,他給中也使了個眼色,然後和少年一起輕手輕腳的走出了診室。

  「這裡交給愛麗絲吧。」他輕聲說,「我們去做點吃的——你們晚飯都沒吃吧?我看那個小姑娘也不像吃過東西的樣子。」

  「嗯。」中也點了點頭。伸手像是要遮住表情一樣拽了拽頭發。

  「怎麼了?被感動得也要哭了?」蘭波打趣他。

  男孩嘟囔了一聲,「誰會哭啊。」說著,別過了頭去。

  在兩人身後,傳來了愛麗絲嬌軟稚氣,卻帶著與童聲截然不同的,堅定而柔和的聲音。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金發的女孩輕聲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蘭波回頭,然後眯起了眼睛。

  「簡直就像……」

  明亮的燈光照在了女孩金絲一樣的頭發上,泛起了漣漪型的光暈。

  「……天使一樣。」

  ***

  芥川銀今年7歲,父不詳,5歲母親死後和哥哥流落到了擂缽街。哥哥8歲,名字叫龍之介,芥川龍之介——沒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三次元文豪,《文豪野犬》世界裡楊小七口中的「Port Mafia的不吠之犬」。

  聽說很能打,崇拜太宰治,超凶,還是個戇戇,異能力叫【羅生門】。

  但是楊小七一句也沒和愛麗絲提過芥川龍之介有妹妹,愛麗絲只知道他官配CP是中島敦。

  好不容易把黑發小姑娘哄停了又帶她一起吃了點東西,給她介紹了中也和蘭波,告訴她可以留在這個家裡——為此小姑娘又哭了一回——之後,愛麗絲終於哄著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了。

  銀也是真的累了,一開始還扯著她的衣角,躺下去蓋好被子不到3分鐘眼睛就睜不開了。愛麗絲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她是完全睡熟了,才小心的把衣擺從她手裡拽了出來,站起身,走出臥室,輕輕掩上了門。

  然後就站在原地花了3秒diss了一下不靠譜的發小——楊小七的科普方式萬年都是先發來一堆單人圖片加一串「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後開始balabala「我跟你講這個人叫XXX這個漫/動畫叫XXX他超帥的特別能打/聰明是XXX的XXX他CP叫XXX簡直不能更好嗑來來來我給你看CP圖」,擠掉擬聲詞表情包以及充滿主觀的彩虹P水份之後,就幾乎不剩什麼了。而且因為嫌要講清楚前因後果太麻煩,她鮮少會和愛麗絲說劇情,不管什麼毀天滅地的大事,到她嘴裡都是一句「就是有個XX打過來了然後大家就打起來了然後XXX就贏/輸了——反正你也不會去看原著,認得臉就行了其他無所謂吧。」

  是的,我的確不會去看原著,愛麗絲想,但是我特麼穿原著了啊!

  交友不慎,悔不當初——好吧,這句是開玩笑的。至少楊小七還給她科普了。哪怕只有一點點信息,也總好過兩眼一抹黑一無所知。

  這麼說來,楊小七科普給她最重要最有價值的情報大概就是大反派是個立志消滅所有異能力者的「名字很長很難記的俄羅斯人」(原話),看著和太宰治差不多年紀大概要到原作中期才會出場。按照楊小七的說法,「反正什麼事情查到最後都是他搞鬼」,有夠簡單粗暴。

  至於那個很長很難記的名字到底是什麼,都說「很長很難記」了,楊小七自然就沒提過全名,愛麗絲只知道昵稱是「費佳」。

  ——話題扯遠了。

  ——總之不管原著裡是個什麼情況,現在芥川兄妹都在她碗裡了,她是肯定不會把他們放走的。

  搞不定死倔死倔的織田,她還搞不定這倆比她都小的小孩嗎?愛麗絲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就揚起了眉梢,看她回頭就把這倆拴在褲腰帶上!

  不過在那之前——愛麗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得先去給自己准備點喝的,嘖,又要值夜班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再強調一遍,本文中出現的一切醫學相關都是作者百度來的。如有錯誤請各位大佬輕拍。


第18章 18:兄妹(3)

  18

  說起來這三年愛麗絲也沒少值夜班。黑幫的主要活動時間就是晚上,她這兒隔三差五有人半夜一身血的拍門。若是送上門的病患還好,有時候距離比較遠,愛麗絲還得跟著去——那群傻逼還因此開她和森鷗外的黃色笑話,完全特麼不知道她大半夜不睡覺是為了誰在辛苦。

  就讓她很暴躁。

  這樣的日子多了,連帶著中也的睡眠也變淺了。小朋友是的真乖,每次被鬧醒也不說,就自己補眠,倒是讓愛麗絲發現後愧疚心疼了好一陣。

  不過今天性質不一樣,她一點兒怨氣都沒有,相反,還有點開心。

  並不算很大的空間裡堆滿了各種醫療器械。最中間是手術台,而就在手術台邊上的病床上,被各種器械包圍的男孩還在沉睡。他現在的樣子其實很不好看,呼吸機引流管監護儀等等在普通人看來奇奇怪怪的機器連在他的身上。過分慘白的臉色,貼著紗布的創口,遺留在床單上的血跡,再加上監護儀屏幕上的數字波形和枯燥的滴——滴——的聲音,讓他看上去像個修理到一半的人偶。

  但正是那些圖形數字和聲音,毫無疑問的顯示著他還活著。

  「怎麼樣?」愛麗絲輕聲問。

  翹著二郎腿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的森鷗外轉頭微笑,同樣壓低了聲音回答:「麻醉結束後醒過一次了,神志挺清醒,也還記得我。跟他說了手術成功他妹妹也很好之後,一放松就又睡過去了——放心,我確認過了,是正常的睡了。」

  「引流管呢?」

  「閉了2次,情況正常,明天下午看看情況,我覺得最晚後天也能拔管了。」

  「那就好。」

  「小姑娘也睡了?」森鷗外揚眉,「倒也是該睡了,這都快11點了——剛才哭得驚天動地,我都聽見了。」

  「她哥沒聽見就行。」愛麗絲擺擺手,把另一只手端的咖啡隨手擱在了手術台上。

  森鷗外不贊同的皺了皺眉,「你又喝咖啡?」

  「要你管。」

  「當心我告訴蘭波。」

  和知悉一切的森鷗外與沒有概念的中也不同,在找回了記憶的法國青年看來,愛麗絲醫術再超常思想再老成本質還是個孩子。小孩子當然是不應該喝咖啡的——他意外的是個會在意這種細節的人。

  雖然就算蘭波知道了也並不會阻止,但他會露出一臉不贊成的神色,拿那雙漂亮的金綠色眼睛軟軟的盯著她直看——那完全就是另類的撒嬌,誰特麼受得了啊。

  「你敢。」愛麗絲於是瞪了森鷗外一眼。「別廢話,換班了。」

  說著一揮手。森鷗外聳了聳肩,就散成光點消失在了半空中。

  只剩兩人的手術室內頓時一片安靜,唯有監護儀發出的滴——滴——的單調回響。

  愛麗絲把森鷗外坐過的椅子搬到手術台邊——這個位子更方便她觀察,然後爬上去坐好,兩手托著下巴注視著床上的少年,就微微彎著嘴角。眼中一點點的填滿了安寧靜謐的恬然。

  小朋友會沒事的——這真是太好了。也只有這時候,她會特別感謝指名讓她學醫的大哥。

  ——嗯,說到學醫……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視線停在白色的床單上,就有點走神。

  她學醫那會兒系裡有個「不務正業」特別喜歡心理學的師兄挺出名,受此影響,她也好奇買過幾本心理學的書。她那時候就很喜歡小孩子了,然後偶爾在哪本書裡看到說女性特別喜歡小孩子,有明顯的憐弱傾向,並且傾向於找年齡小於自己或者孩子氣的需要照顧的戀人,是出於童年缺乏母愛的代償心理。

  愛麗絲覺得這就還挺扯的。

  畢竟雖然她媽是各種一言難盡了一點兒——那確實是個為了身材拒絕母乳喂養,幾乎不抱自己小孩的人。但要說不愛她,那倒也不至於。

  她只是愛自己更多一點而已。在她媽看來,既然買得起又貴又高級的進口奶粉,為什麼要喝母乳。既然請得起保姆,干嘛還要自己照顧。再加上她有個相比家裡其他人構造異常簡單的腦子。不管什麼事情在她眼裡都是有錢就能解決的。

  她高中不去上學,她媽就覺得反正她家裡有錢不需要考慮今後自己找工作,既然不想去就不去唄。至於放飛自我天天到處亂晃干些有的沒有的不著家——在她媽看來,這有什麼呀,她從小腦子還行能自己照顧自己,反正錢定時打著呢,她又不會吃虧。

  愛麗絲都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有遠見——因為她從10歲晃到15歲,還真的沒吃過什麼虧。

  這樣一個女人,你都不能說她有壞心。一個人更愛自己,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至少愛麗絲知道自己如果死了,她媽在她葬禮上肯定是會哭的。同樣,她媽再怎麼放飛自我也不會出軌,哪怕她爹蹲局子了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她媽也從沒想過離婚這檔子事。

  所以愛麗絲就連叛逆期也沒和她媽吵過架,她們也就是關系冷淡了一點兒——不,估計她媽甚至不覺得這是冷淡。

  跟這麼個人,「缺愛」這個詞就根本無從談起。也正是因為從小就知道親媽是這種人,愛麗絲看得可開了。她從不和她媽吵架,那5年也更不是為了用奇怪的行動引起她媽的注意。

  她就是單純不想去那個學校罷了。

  ——嗯,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了呢?

  愛麗絲歪了歪頭,對自己的腦也挺佩服。看來確實是手術做累了,怎麼連這麼犄角旮旯的回憶都翻出來了?所以說小女孩身體就是廢。

  她這麼想著,剛准備伸手去拿咖啡杯,視線一抬,就對上了一雙黑眼睛。

  小朋友——芥川龍之介,醒了。

  愛麗絲立刻精神了。眼角余光迅速掃過監護儀顯示器——數據一切正常,00:12,術後7個小時,患者第二次蘇醒——她跳下椅子,就快步上前湊近了男孩:「你覺得怎麼樣?哪裡痛嗎?還記得剛才的事情嗎?」

  感覺到男孩試圖動彈,她一手按住了男孩的手,「不要動,不要開口。聽得到我的話嗎?覺得痛的話就眨眨眼睛。」

  男孩的眼睛極黑,從愛麗絲的角度看過去,仿佛一片空洞無光的深淵。並沒剛睡醒的茫然,反而極靜極冷,像是一口下著大雪的枯井。

  愛麗絲眉頭一皺,這眼神,看著就讓人心口發酸。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愛麗絲的話,他沒有再試圖動彈。她剛松了口氣,卻一下男孩攥住了手。

  他攥得死緊,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白,全然不像是剛做完手術的力道。

  愛麗絲吃痛的一蹙眉,異能力條件反射的發動,森鷗外瞬間出現在她身側,伸手按住了男孩的肩膀。

  「愛麗絲!」

  「沒事!你別管!」

  愛麗絲立刻阻止他。男孩這一攥,監護儀上的血壓一下子就升了起來,他連呼吸都急促了。

  要先穩定他的情緒。

  愛麗絲沒有試圖掙脫芥川的手,而是伸出另一手,穩穩的蓋在了男孩攥著她的手背上,盡量放松了表情柔聲開口。

  「你見過醫生的。他不是活人,是我的人形異能力——你懂的吧?雖然形式不一樣,但你也有異能力的。」

  說著,她取消了異能力。

  男孩的瞳孔縮了一下,就在他眼前,黑發紅眸的男人憑空出現再倏然崩散,化為晶瑩的玫紅色光點消失在空中。他像是一點點消化著這畫面與愛麗絲的話語一樣,緩緩的,緩緩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漆黑的雙眸再度對上愛麗絲的視線,瞳中是金發藍眼的女孩的倒影,像是此刻眼裡才終於映出了她的存在。

  而愛麗絲只是牢牢的握著他冰涼干瘦,布滿繭子和傷疤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也就是說,救了你的就是我。」她笑著說,「所以沒事了,你會好起來的。」

  ***

  芥川龍之介終於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他們被搶走了原本的藏身之處。為了活下去,銀和他到了【羊】的地盤。然後他之前被打傷的地方忽然痛了起來,咳血喘不過氣——可能是快要死了。銀找上了森醫生,而森醫生其實就是眼前的女孩子。

  他被救了。

  就像銀說的一樣,到了【羊】的地盤,他們真的得救了。

  ——不可思議。

  芥川龍之介看著眼前的少女。

  ——為什麼會救我呢?

  【在擂缽街,不,在這個城市裡,弱者是沒有價值的。】——有人這麼跟芥川說過。按照這種說法,他和銀顯然就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弱者。既做不了任何事情,也並沒有可以支付醫藥費的錢財。

  ——所以,是有什麼事情要他去做嗎?

  擂缽街的人說醫生和【羊】有關系,不過和【羊之王】不一樣,他是黑幫的人。他有的時候會用比外面低得多的價格幫人治病,然後,會讓那些人幫他做些事情。有些人做完就回來了,而有些人再也沒回來。有人說【羊】的小孩子將來也會被醫生介紹去黑幫做事,當那些大人的替死鬼。

  既然醫生就是眼前的女孩子……

  芥川龍之介覺得——本能的覺得,也許不是這樣的。

  因為實在太過耀眼了。

  女孩的眼睛是宛若陽光燦爛的晴空一般高遠澄澈的,毫無陰霾的藍色,然而她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帶著堅定溫柔而強勢,甚至讓人覺得炙熱的暖意。

  就好像落入海面之前的橙紅色的夕陽一樣。那是這個城市裡唯一平等的照耀著一切,包容著一切,連生存在晦暗肮髒的小巷裡,每日爭奪著資源,毫無尊嚴的苟活著的野犬們也能從中分享到溫暖的存在。

  那是龍之介對於「溫暖」這個詞語的,最直觀的印像與記憶——在餓得視線發黑吞下雜草的時候;在因接連的大雨而發熱,燒得意識模糊的時候;在冷得仿佛連心髒都要被凍結,反而出現了炙痛的幻覺的時候,芥川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橙紅色的暖光。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可以分享到的暖意,抬頭注視得久了,甚至會有就這樣被這溫暖吞沒,融化在其中的錯覺的存在。

  就好像火光之於飛蛾一樣。

  所以,在女孩的話語落下之後,芥川的心中,湧動起了未知的強烈的感情。

  ——想要,靠近。

  自空洞沉黑的眸底,翻湧起了激烈的波浪。仿佛要隨著感情噴湧而出一般的,是無法遏制的,某種迫切的想要抓住什麼的渴望。

  芥川再一次喘息了起來,他艱難的呼吸著,死死盯著那雙藍眸,用口型說道。

  『我要……做什麼……?』

  ——醫生有的時候會用比外面低得多的價格幫人治病,然後,會讓那些人幫他做些事情。也有人說,醫生會把【羊】的小孩子介紹給黑手黨做事。

  ——無論,什麼都好。如果能靠近這片暖光的話,無論什麼都好。

  「啊……」女孩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彎起了嘴角。

  「那麼,芥川龍之介。」她叫著他的名字,兩手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和銀一起,來成為我的家人吧。」

  ***

  就在愛麗絲眼前,芥川龍之介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與年齡相符的茫然神色,稚氣而脆弱,就如同連哀鳴都還沒有學會就突然被遺棄了的小動物,仿佛完全無法理解她說了什麼似的。

  而下一刻,透明鹹澀的,叫做淚水的東西,從男孩的眼中奪眶而出。

  ***

  「小孩子會哭是好事情。」

  這是愛麗絲穿越前在兒科輪轉的時候,那位住院部傳奇護士長說過的話。傳說這世上沒有護士長大人降服不了的熊孩子,再怎麼可怕的愛哭鬼搞事精到她手裡都會變成又乖又嗲的聽話小天使,各科室一旦有不好搞的病兒就會哭喊著去抱大腿,哪怕是出院之後,也有家長專門來醫院找她就為了請教育兒經。

  最牛的是,在五十三歲馬上就要退休了的護士長看來,比她小二十歲以上的都是孩子。所以被她當小孩子的愛麗絲,在輪轉的第一天,就拜倒在了護士長大人制服裙下。

  她真心覺得這位護士長大人是女神。

  而在知道了愛麗絲也很喜歡小孩子之後,護士長女神大人毫不吝惜的傳授了她很多經驗。「沒有什麼小孩子是一個誠摯溫暖的擁抱搞不定的。要是搞不定,那就多抱幾下。」這話也是護士長說的,事實證明,就真的非常有效。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她就是缺愛!(聲嘶力竭


第19章 19:兄妹(4)

  19

  芥川龍之介在第三天早上拔了導流管。第四天開始吃流質了。一周後下了床,一個月以後,終於恢復了健康,可以活蹦亂跳了。

  當然,這裡的「活蹦亂跳」只是一個比喻。

  相比養了一個月後就臉頰紅潤,與初見時面黃肌瘦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的銀。芥川龍之介的底子實在太差。愛麗絲和蘭波變著法子給他食補,也只是把他從皮包骨頭養到了身材消瘦。即便能跑能跳了,看著還是小小的一只,肩膀單薄手臂纖細,很是弱不禁風的樣子。

  但精神確實好了很多。

  愛麗絲看著安安靜靜的坐在自己身邊的男孩,伸手壓住了被飛吹起的發絲。

  此刻他們正在坐在濱海公園的長椅上。左手是花圃和游步道。西洋風格的噴水池裡清水湧動,石砌圍欄裡開滿了粉紫色的大波斯菊。形狀優美的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花瓣被陽光照得幾乎半透明。

  右手邊則是觀景步道,再向外,便是欄杆隔開的海面。今天天氣很好,藍天高遠。明媚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鷗鳥展翅在浮雲下掠過,遠處的海如同湛藍的鏡面閃閃發光。微涼的秋風夾著海潮的氣息和輪船進港的汽笛聲撲面而來。

  再配上公園裡三三兩兩的游人,除了游人們的眸色發色過分花俏了一點之外,基本和愛麗絲穿越前的公園沒什麼區別。

  然而——愛麗絲抬起了頭——就在觀景步道的盡頭,一橋之隔的地方,五座漆黑高聳成五角星排列的大樓威嚴的矗立著。

  那就是Port Mafia的總部——若不知道它的本質,看上去簡直就是網紅打卡地標。

  一個□□組織的總部,居然會以如此囂張的方式存在,就特麼很扯。

  甚至,正因為那裡矗立著Port Mafia的總部,這兒才會有悠閑的游人並維持安逸的日常。因為這座公園正處於「Port Mafia勢力範圍的心髒地帶」。

  所以愛麗絲和龍之介兩個加起來還不到20歲的小孩子才可以在沒有大人帶領的情況下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裡。因為沒有人敢在這兒撒野,別說拐賣兒童了,這裡連小偷小摸都沒有。

  當然,從愛麗絲的角度來說,她和龍之介兩個異能力者,一般的小打小鬧,還真不帶怕的。

  ——不過,雖說這安寧益發顯得政府藥丸,偶爾不去想太多,放空大腦吹吹新鮮空氣的話,這裡確實是好地方。

  愛麗絲一邊想著,右手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粒糖,「龍之介。」她叫著男孩的名字,在他轉過頭的時候,熟練的單手剝掉糖紙,把糖球抵在了他唇上。

  「啊——」

  芥川龍之介乖乖的張開嘴,糖球入口,一股濃郁的甘甜立刻在舌尖口腔裡彌漫了開來。

  「好甜。」

  「是蜂蜜黑糖味的。」愛麗絲微笑,「喜歡嗎?」

  「嗯。」男孩小幅度的點了個頭。

  「還有,等一下再給你。」愛麗絲說著,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嗯。」芥川龍之介應了一聲。安靜的含著口中的糖,黑眸就這麼注視著愛麗絲,任她一下一下的梳著他的短發。蘭波給兄妹倆都重新剪了頭發,和銀自己選的那個假小子發型不同,龍之介兩頰邊的留著兩束略長的前發,發尾像是打印機缺墨了一般,從黑色一路過渡漸變成了霜白。

  現在他頂著這麼個發型抬眼看過來,莫名的就很萌。

  愛麗絲梳著梳著,就忍不住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大概是被戳的有點癢,芥川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也不躲閃,只是目光裡流露出了一點點疑惑。

  超可愛!

  一點兒不像什麼狂犬,倒像只反應鈍鈍的垂耳兔!

  愛麗絲被萌得心都酥了,好容易才沒露出蕩漾的姨母笑。她把糖紙塞進口袋,就把左手遞給了芥川。

  然後馬上被男孩握住了。並不是孩童通常的牽手姿勢,而是仿佛要抓住什麼似的十指相扣牢牢的緊握。

  龍之介相當不會控制力道,提醒一下就會松開,但很快又會不自覺的用力。說實話,不算舒服。不過愛麗絲一點兒不在意,反而還挺高興。

  和眼神一樣,這是很好的變化——那天哭過之後,芥川龍之介的黑眸從干涸的枯井變成了夜色下的海面,平靜時如深邃的鏡面,但一旦激昂,便會自最深深處掀起奔湧的狂瀾。

  愛麗絲覺得這對兄妹真的很像。一樣的眸色發色,略微上揚的眼角,尖尖的下巴和翹鼻梁;一樣激越豐富的感情;一樣極度缺乏安全感。

  但性格就完全不一樣。

  銀是個很機靈的小姑娘。不,也許該說是太聰明了。才一個月,她就迅速變得活潑開朗了起來,不僅很快就掌握了家裡的情況,和蘭波中也森鷗外也都混熟了。每天像個閑不住的田螺姑娘似的滿屋子找事兒做跟著他們跑前跑後。

  因為年紀小,愛麗絲讓她和自己住一個房間。這下可好,她幾乎是把愛麗絲當小姐伺候,端茶送水自不待言,有時候愛麗絲換下來的衣服隨手擱了一下,再轉身一看,就已經被疊得整整齊齊的了。

  愛麗絲簡直無語。她撿小朋友回來不是當家政保姆的啊。但無論森鷗外還是蘭波都讓她不要阻止——這時候要是什麼都不讓銀做,她反而會更加不安。

  道理她都懂。然而愛麗絲看得實在心裡不舒服。家人分擔家事很正常,但銀的討好太過直白,讓她心裡發酸。所以她想了一下,就以「家裡的通用語是中文」為理由把銀塞給蘭波一道學語言去了。

  龍之介則正好相反。他看上去很安靜,大部分時候就沉默的跟在愛麗絲身邊,用那雙黑眼睛安靜的注視著她。森鷗外有次和愛麗絲開玩笑,說芥川龍之介就好像她的影子一樣。

  但其實,這孩子性子衝得很。前幾天中也帶他去過一次【羊】的基地,路上碰到了兩個大概是想「撿漏」的傻逼——中也和龍之介都沒戴院內患者手環、啊呸、是沒戴【羊】的標識。

  結果中也還沒出手,芥川一聲不吭的【羅生門】就直衝著對方的脖子招呼上去了。兩個傻逼都嚇懵了,最後還是靠著中也的阻止才沒當場死亡。

  森鷗外對此的評價是:「難怪叫做不吠之犬。會咬人的狗不叫啊。」——然後說完就被愛麗絲狠狠踹了一腳。

  「你才狗——狗嘴裡吐不出像牙!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好嗎!」

  不然還要站著放嘴炮嗎?

  眼睛裡大概裝了「看小孩子專用濾鏡」的愛麗絲表示,除了下手快了一點狠了一點——這個確實要改改不然日後容易惹麻煩——之外,這個性格不是很好嘛!

  反正總之在她看來,銀也好龍之介也好,都又乖又可愛,還一點不用大人操心,和中也一樣,都是頂級小天使了。所以在知道這兩個小天使沒去過市中心繁華地帶之後,她當即就心疼的不行。

  正好今天Port Mafia下屬的某個外(走)貿(私)公司的老板請森鷗外去開飛刀,她就順便帶著龍之介一起出來玩兒了——醫院就在濱海公園後面。

  不過這個飛刀就也很鬼扯。

  那位老板其實就只是普通的房間隔缺損。在愛麗絲穿越之前,一個心內的介入式房間隔缺損封堵術就搞定的小手術,病人當天來當天做完就走,連院都不用住。

  結果這位做事囂張樹敵眾多的老板怕死得不行,生怕自己隨便找家醫院動手術會被人賄賂醫生弄死在手術室裡。硬是找上了森鷗外,把個簡單的心內介入弄成了心外的房間隔缺損修補術。

  後者不僅要開胸還要建體外循環,術後起碼住院一個禮拜。

  所以說混黑沒前途啊,連做個手術都要都吃幾倍的苦頭。

  ——啊,話題扯遠了。

  總之,以往若是碰到這種出診,愛麗絲都是一個人跟森鷗外去,被五大三粗的保鏢大漢們陪著等。然後家裡蘭波陪著中也,看看書玩一會兒或者關了診所帶點吃的去【羊】的據點順便再巡個邏什麼的。

  但是今天,想到兩個小朋友都沒怎麼出門玩兒過,愛麗絲就說要不帶他們倆一起去。

  銀拒絕了。

  「我沒什麼能力,和愛麗絲一起出去只會添亂。但哥哥不一樣,哥哥有【羅生門】。」

  「而且,我想和中也和蘭波先生一起去擂缽街——我也想像愛麗絲那樣去幫別人。」

  聽上去挺合情合理,然而就連中也都看出來了她是在迫切的想要模仿愛麗絲得到她的認可——不過也正因為看出來了,愛麗絲也就只能同意了。

  雖然她更想把兩個小朋友都帶上啦。

  「下次和銀一起來吧。」金發女孩眨了眨眼睛說道。

  「好。」

  「那,龍之介要不要吃蛋糕?」

  「蛋糕?」

  「嗯,就是平時太郎會買回來的那種——龍之介還沒有去過店裡吃吧,我們一起去吧。」愛麗絲於是拉著他跳下了長椅。「我記得醫院門口就有家咖啡店,很近的。」

  她說著,視線忽然盯著某個方向頓住了,下一秒,語氣裡一下子充滿了驚喜:「啊!貓貓!」


第20章 20:偶遇(1)

  作者有話要說:

  某知名不具的貓咪老師:你跟我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20

  那是一只看上去已經成年了的三花貓,就站在她前方不遠處的樹蔭下,體型適中,皮毛順滑光澤瞳仁清澈,仰頭看人的樣子有種嬌滴滴的矜持,可愛極了。

  只一眼,愛麗絲就走不動路了。

  日本好像特別多三花貓,中也也說在家附近看到過三花貓貓。

  牙白,好想擼!

  眼見貓貓沒有馬上逃走,愛麗絲內心頓時蠢蠢欲動,她回頭對芥川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就放輕動作,慢慢的靠了過去——她沒養過貓,擼的經驗也少,大多是雲吸。現在試圖上手,居然還有點小緊張。

  貓貓沒有躲開,只是慢悠悠的晃著尾巴,對著越湊越近的二腳獸歪了歪頭。

  不像是野貓,也許是誰家溜出來玩兒的寵物,但也沒有帶項圈。愛麗絲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剛要落在貓貓頭上的時候,三花貓貓忽然脊椎一軟,像一片雲一樣輕盈敏捷的從她手下溜了出去。跑到半米開外,又回頭看著她,軟軟的叫了一聲。

  「喵~」

  確認了!是個欲擒故縱的芳心縱火犯!

  愛麗絲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回頭對龍之介招手示意他跟上,就起身又慢慢試探著湊上去了。見二腳獸動了,三花貓也又輕盈的邁開了步子。它像在玩兒什麼游戲似的,驕縱狡黠的勾著愛麗絲往前走,走一會兒停下來等她一會兒,但每到關鍵時刻就是不給摸。好在愛麗絲對小孩子和毛絨絨耐心極好,帶著與其說是擼貓不如說是陪貓咪玩兒的心態,她也一點兒不急躁,津津有味的帶著龍之介跟著貓咪走走停停。

  然後就走近了公園的後門。

  三花貓站在門內,回頭看了愛麗絲一眼,忽然往邊上一竄。愛麗絲還沒什麼反應,芥川龍之介一抬頭。黑色外套的下擺紅光一閃,原本普通的織物瞬間被激活陡然延伸而出,飛快的攔向三花貓試圖將它卷住。但貓科動物的敏捷真不是吹的,它身形一矮一躍就擦著【羅生門】跳了起來。芥川龍之介還想再追擊,愛麗絲伸手拉住了他。

  「算了,讓它去吧。」

  男孩於是眼睛一眯停了動作。無人阻攔的三花貓靈巧的攀上了水泥門柱,三下兩下爬上牆頭,身體一扭就朝外跳了出去。鮮艷的皮毛在樹影裡一晃,就不見了。

  愛麗絲內心「嘖」了一聲,很有幾分遺憾。不過她對小動物向來不強求。剛想回身重新牽起龍之介的手,忽然聽到公園門外傳來一聲尖叫。

  「啊——!我的包!」

  哈?這個橫濱也特麼太不經誇了吧?

  愛麗絲拉著龍之介幾步跑出大門,就看到一個小個子男人橫衝直撞的迎面跑來,懷裡抱著個一看就不屬於他的女包,後面遠遠可以看到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性跌跌撞撞的追著。

  人行道上明明還有別的路人,但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下意識的避讓。

  「嘖。」愛麗絲嘴角一撇,一步就筆直擋在了男人的正前方,眼看越來越近的男子眼中露出凶光,她表情變也不變。下一刻,身邊龍之介眼睛一眯,【羅生門】瞬間化作凶獸,一抹黑色激射而出,纏住男子的脖子然後狠狠一拽。

  「啊!!!」

  男子面朝下重重撞在地上,發出了一聲一聽就很痛的嘶喊。眼看【羅生門】就要收緊,愛麗絲拉了一把龍之介。

  「別殺。」說著,她走前,一腳踩在男人手上。

  「嗚啊……」男子像烏龜一樣掙扎了一下,竭力扭頭,發出了驚恐的□□,「異,異能力者……!」

  愛麗絲可不打算跟他廢話,眼看後面的小姐姐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蹲下身,兩手鉗住男人的下巴,用力一扭就把他的下頜卸了下來。

  「龍之介。」

  「嗯。」瞬間,纏在男人脖子上的【羅生門】向內一縮,男人喉間發出「咯咯」幾聲,就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干得好!」愛麗絲笑眯眯的摸了摸【羅生門】。黑獸像是有生命似的抖了抖,咻的縮了回去。

  芥川抿了抿嘴唇,耳朵紅紅的走到愛麗絲身邊,彎腰把男人懷裡的包拿了出來,遞給了愛麗絲。

  這時,被搶了包的女子也終於趕上來了。

  「呼呼……謝,謝謝!」她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道謝,發絲凌亂,臉都跑紅了。

  「給,你的包。」愛麗絲把包遞給她。女孩子接過,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對愛麗絲和龍之介很正式的鞠了個躬。

  「謝謝!呼呼……謝謝你們!」

  然後直起身,很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要不是你們,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她說著,就笑了起來——那是非常清澈溫柔的,仿佛雲朵朝陽一樣的柔軟溫暖的笑容。褐色的短發翹翹的,棕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沒什麼,我就是順手。」

  「那現在怎麼辦?」女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劫匪,「要打電話報警嗎?」

  「不用。我打過電話了。」愛麗絲隨口胡扯,歪了歪頭,「大姐姐不是橫濱人吧?」

  「誒,你怎麼知道?」女子眨了眨眼睛。

  「一看就知道了啊。」

  女子看上去年紀很輕,穿著合身卻不昂貴的連衣裙,保養得很好卻依舊可以看出明顯穿著痕跡的平底鞋。被搶的包也只是工薪階層價位,說話的用詞也很普通。然而,視線移到她的手指上,愛麗絲愣了愣——戒指?

  誒,小姐姐已經結婚了嗎?這個真是看不出來!

  她還以為她剛成年!

  ——那就更不可能是橫濱人了啊!橫濱工薪階層家庭哪裡能養出這麼天真浪漫的太太啊。

  ——而且橫濱人才不會問要不要報警。

  不過,這個小姐姐會不會太過天真爛漫了一點?

  「好厲害啊!」女子睜大了眼睛,滿眼的信任與贊嘆,「原來這是一看就知道的呀!」

  她清澈見底的眼瞳中滿是信任與暖意。愛麗絲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好感度upup的系統提示音。

  「我是今天第一次來橫濱呢!」也不等愛麗絲回答,天真浪漫的小姐姐就這麼順著愛麗絲的話往下,儼然進入了聊天模式,「雖然也被叮囑過一個人最好不要來,可是在車站看到了亂步,又不能不管……」

  愛麗絲一愣,「亂步?」

  「啊,亂步也是個很厲害的小朋友哦!我就是為了送亂步——」女子說著,忽然一頓,「啊!」

  ——所以你是為了追搶劫犯把「亂步」忘記了嗎?

  愛麗絲揚起了眉。但下一秒,女子一下又笑了起來。

  「不過,是亂步的話,應該會自己找過來的啦。」

  不過,如果這個「亂步」如果是愛麗絲知道的那位「江戶川亂步」的話,應該會自己找過來的吧。

  而就仿佛應和著女子的話語和愛麗絲的想法一樣,從女子身後傳來了明快活潑的,少年的聲音。

  「奈奈!」

  「亂步。」女子笑容滿面的轉身,「在這裡這裡!」

  「我知道啦!都看到人了啊!」帶著貝雷帽,背著一個大大挎包,看上去十二,三歲少年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像是同樣沒有看見地上昏迷的搶劫犯一樣,用很有精神的語氣大聲說道。

  說著,他不經意的瞥了愛麗絲一眼,那雙翠綠色的眸子就睜大了一點,眼底流露出了清澈的好奇。

  「咦?你認識我啊。」

  他穿著棕色的厚外套,臉頰嫩嘟嘟的還帶著點兒嬰兒肥。像貓咪一樣的吊稍眼,睫毛很長。一頭黑色的短發,帽沿下的發梢自由自在桀驁不馴的亂翹。

  ——毫無疑問就是愛麗絲知道的那個「江戶川亂步」。

  ——楊小七那句「看到名偵探必掉馬」誠不欺我。

  但現在在場的並不止名偵探。愛麗絲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年輕夫人——奈奈就非常高興的開口了。

  「啊!你認識亂步嗎?那真是太好了!」奈奈雙手一拍,用那種「自家小朋友認識了新朋友」一樣欣慰熱忱的語氣說,「我還擔心亂步一個人在橫濱會沒有小伙伴呢!沒想到一來就遇到了認識的小朋友!以後你們就可以一起玩了。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奈奈,澤田奈奈,小淑女和小紳士叫什麼名字啊?」

  她極其自然的跳過了所有常人會感到不自然的部分,毫無阻隔的得出了結論。

  ——這是什麼神操作?這個人的字典裡,是不是沒有「疑問」這兩個字?活的天然系?

  哪怕剛才就了解到了小姐姐的天真浪漫,愛麗絲此刻還是滿心「槽多無口都不知道該從何吐起」。但奈奈閃閃亮的眼睛和包含期待與善意的溫柔笑容簡直有毒,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非常自然的順著澤田奈奈的話回答了起來。

  「我叫愛麗絲,森愛麗絲。這是龍之介。」

  「好可愛的名字!」奈奈誇獎道。她抬頭環顧四周,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啊,那裡有咖啡店!」

  「亂步,愛麗絲,龍之介!」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宣布,「為了慶祝包包失而復得,我們去吃蛋糕吧!」


第21章 21:偶遇(2)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是剛到橫濱還很相信大人的亂步

  和剛剛反應過來澤田奈奈是誰的愛麗絲

  順便奈奈沒有收養亂步,是偶遇,後面會說的。

  21

  於是四人就這麼去了咖啡店。

  澤田奈奈是愛麗絲平生僅見的珍稀人種。

  這位夫人不傻,但是她是真的心大。和愛麗絲這種普普通通的良民不一樣。她是那種對世界懷抱著強烈善意與溫柔的好人,助人為樂,覺得犯罪是「不對的」(原話),非常容易信任別人——一旦信任上了就能完全無視任何奇怪不自然或不和邏輯的地方,有一種如同天空一般的強大包容力。

  現在亂步,愛麗絲和龍之介就是她非常信任的人。

  愛麗絲和芥川還好,單論表像他們也就是「相比一般同齡人過於老成」。但奈奈這性格,放在亂步身上就是對名偵探特攻。

  亂步是個和楊小七說的一樣,「精神年齡六歲不能再多了」的,非常活潑的少年。全身都洋溢著閑不住的自由自在的空氣。他似乎只和自己感興趣的人有交流欲,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一走進咖啡店就大聲點評店內的蛋糕和客人——「這個巧克力的好吃,別買那個,草莓不新鮮。咖啡裡面為什麼要加牛奶和冰水?這是大城市的做法嗎?咦?好奇怪,明明是他出軌,你為什麼要恨那個女人?——啊,原來如此,是賭債啊。」

  而奈奈對此非常接受良好。「那我們就點巧克力的。那個是拿鐵咖啡哦——聽說是法國的做法,我家附近的咖啡店也有。亂步家附近沒有嗎?」

  「我之前一直住在鄉下。父親只喝很苦咖啡——牛奶是給小孩子喝的吧,母親說小孩子不可以喝咖啡。但是放牛奶的話我就可以喝了吧?」亂步插嘴道。

  「也不可以,你媽媽說的很對,有咖啡的飲料小孩子都不可以喝。」奈奈回答,並沒有漏掉之前的內容,「還有,不可以用手指人家哦。雖然我也覺得不太好,不過感情問題是個人隱私,你這樣說不禮貌。」

  說著,她率先對無辜被cue的女客人鞠躬道歉,然後動作輕柔的拉下亂步的手,溫柔但鄭重地對他說,「亂步,你爸爸媽媽也教過你的對不對?好孩子這個時候要怎麼做?

  亂步於是很是干淨利落的對著女客人說了句對不起。注意力馬上又被女客人桌上的餐點轉移了。

  「啊!奈奈奈奈!這個汽水看上去很好喝!我要喝汽水!」

  「葡萄汽水?好呀,那你先去找位子。我來點單。」

  「嗯嗯,奈奈你要快點哦。」亂步高興了起來,說完就歡快的朝著店鋪內側的花園跑去——花園裡擺著遮陽傘,下面是這家店裡現在唯一空著的四人桌。

  愛麗絲雖然覺得這位被無心誤傷的女客人多少有點可憐,但亂步話中的信息量讓她實在升不起同情。

  聳了聳肩,她就學著亂步叫道:「奈奈奈奈,我要吃芒果慕斯。龍之介要那個蜂蜜太妃糖的戚風蛋糕!」

  一個月已經讓她很能把握龍之介的口味了——這是一個喝熱牛奶要加四勺糖的純正甜黨。

  「好的好的!」奈奈站在櫃台前,打開包包掏錢,轉身就對著愛麗絲和龍之介笑,「愛麗絲和龍之介也先去坐著吧。我馬上就來哦。」

  「好∼」

  ——不過大概也正因為如此,跟這樣的小姐姐在一起完全不需要轉動大腦的,讓人非常舒服。

  ***

  而十分鐘後,愛麗絲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澤田奈奈。

  能和江戶川亂步完美溝通的她某種意義上毫無疑問是個真正的強者。

  因為江戶川亂步是個真正的天才。在等待奈奈的過程中,愛麗絲幾乎來不及說幾句話,就被他從頭到尾幾乎扒了個底朝天。

  從「橫濱好奇怪哦。你比我還小也可以當醫生的嗎?」到「兔子君是愛麗絲撿的小孩子啊。哦,還有個妹妹。這樣啊。誒?愛麗絲你究竟撿了幾個小孩啊?哇!居然還有大人嗎?」再到「剛才你們是怎麼制服搶劫犯的啊?是用了什麼特別的方法嗎?只有這個我想不通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以上,全部都是愛麗絲根本來不及作答情況下的,他一個人的發言。

  別說跟上他的思維了,根本連他的解題思路都看不到。

  若不是楊小七強調過亂步是普通人——這麼一說感覺都要不認識「普通」這個詞了呢——愛麗絲絕對會把這超常的推理能力當作某種過去視類型的異能力。

  而最超常的是,亂步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並不是驕矜。看著少年盈滿了好奇的翠綠色眸子,愛麗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用了特別的方法啊?」

  「嗯?這不是一看就知道的嗎?」亂步眨了眨眼睛。

  「就不能是我們特別能打嗎?」異能力者的身體素質很薛定諤,龍之介和普通小朋友差不多,愛麗絲這個身體卻強的有點過分,雖然比不上不科學的中也,但放倒一兩個沒經過訓練的成年人完全不成問題。

  她不信亂步沒看出這點。但少年完全沒被這一信息干擾。

  相反,亂步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可是,這是一看就知道的啊。就是這樣的啊。就是特殊的方法啊。」

  他非常孩子氣的歪了歪頭,鼓起了臉頰,一臉不解:「你又不是不想告訴我,為什麼要說不相關的事情啊?」

  ——「一看就知道了」。「就是這樣的啊」。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說的是「所有人都應該能看出來的,顯而易見的事情」。

  愛麗絲在這個瞬間get到了江戶川亂步的邏輯。

  ——他就像是看到了下雨的小孩子,很自然的問出了「為什麼會下雨?」這種極富求知欲和好奇心的問題。而對這個問題,愛麗絲卻說「就不能是下雪嗎?」

  ——可是明明是在下雨啊。

  於是亂步不解極了。

  排除錯誤要素推倒出正確結論——對江戶川亂步而言根本不存在這樣的過程。在他的眼睛裡,「真相」就如同屋外降下的雨滴,是無比明晰不需要思考「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因為「太過簡單」了,所以他理所當然的認為別人也是如此。

  這是典型的,天才因為自身的特性而產生的思維漏洞。

  愛麗絲見過類似的現像。能考上985醫學院的就沒有腦子不好使的,她讀書那會兒系裡就有好幾個某省狀元,周圍並不缺少腦子好得離譜的天才。就連她自己,當年插班進小學第一個月時也犯過類似的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做不來數學題背不出語文課文,還一直以為考試做錯題目是同學們自發組織的一種游戲。

  但是,愛麗絲總覺得,不【僅僅】是如此,亂步身上依舊存在著其他違和感——是哪裡呢?

  金發女孩有些走神。

  可好奇心完全被挑起了的亂步並不給她走神的時間。

  「愛麗絲愛麗絲!」明明是三人中最年長的卻最不沉穩的少年大聲喚回了女孩的注意,「你還沒有告訴我!」

  他都已經不計較愛麗絲為什麼會認識他了,明明他從來沒有見過愛麗絲——因為奈奈不在意。所以他很努力的憋著沒有問。

  奈奈是大人。母親說「你能看出來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你要謙虛,不要惹人恥笑。」所以奈奈肯定知道原因——奈奈對他很好很好,他喜歡奈奈,不想被奈奈覺得是不謙虛的小孩子。

  但是這個他就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翠綠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筆直的盯過來的樣子,像只不得到回答不罷休的俄羅斯藍貓。

  就很可愛!

  愛麗絲泛濫的母愛心態頓時蠢蠢欲動,雖然亂步比她這個身體的年紀大,但是十二三歲,也完全就是小孩子嘛!

  她立刻放下了那點兒違和感,開口打算解釋。

  正在這時,通往花園的玻璃門處傳來了奈奈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有點慢哦。」端著滿滿一托盤蛋糕和飲料的女子側身擠開玻璃門,笑容滿面的開口,而就在她視線看來的同時,手上的托盤頓時一個不穩——

  「啊!」亂步跳下椅子就衝了過去。愛麗絲緊隨其後,但兩人都慢了一步。眼見奈奈手上的托盤即將傾倒,全程沉默的跟個小影子一樣的龍之介眼睛一眯,兩邊衣擺瞬間延伸,【羅生門】一左一右穩穩的纏住了托盤的邊緣。

  「龍之介!NICE!」愛麗絲歡快的叫了起來,眼看黑發男孩神色緊繃——他還不是很熟悉這樣精密的操作,她趕緊上前拉開玻璃門。亂步伸手從托盤裡抓起兩杯飲料,三人齊心協力,總算把奈奈從危機中解救了出來。

  然後,在奈奈和亂步亮晶晶的視線下,功成身退的【羅生門】咻的一下縮了回去。

  愛麗絲等奈奈走出來,松開拉門的手,轉身就跑回去給了龍之介一個大大的擁抱。

  「愛麗絲……」男孩僵了一下,愛麗絲卻不管他。她一手特別熟練的把龍之介按進懷裡,一手擼著他的後腦勺,毫不吝嗇的大聲表揚,「龍之介好棒!超級棒!」

  奈奈也一邊在桌上放下托盤一邊幫腔:「對的對的!好厲害啊!謝謝龍之介!你和愛麗絲又救了我一次呢!」

  說著,她還不忘把巧克力蛋糕放到亂步面前,對少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亂步也超級棒哦!非常感謝!」

  和抿著唇頂著一頭翹翹的亂毛被愛麗絲放開的龍之介不同,已經咬著吸管喝上了葡萄汽水的亂步眯著眼睛,非常開心的享受著奈奈的稱贊。

  不過他也只安靜了這一小會兒。一口讓杯子裡的液面下降了一大截之後。亂步亮閃閃的眼睛又朝著愛麗絲和龍之介看了過來。

  「所以所以,就是那個嗎?」

  「哦,對啊。」邊上的奈奈也接了上去,「剛才那個就是龍之介的特異功能嗎?好厲害啊!」

  「誒?」亂步問,「奈奈知道?」

  「嗯?我知道啊。」奈奈笑著點了點頭,「特異功能,電視上不是也有放的嗎?讓湯勺變彎啊,可以不用看就猜出信封裡是什麼。」

  ——「這個我也可以啊。這不是一看就知道的嘛!」亂步插嘴。

  「所以亂步也很厲害啊!我一看就覺得亂步和我弟弟很像呢!」奈奈一如既往的順暢接住了亂步的話頭,然後繼續回到正軌,「龍彥——就是我弟弟,是遠房親戚的表弟——的特異功能可以變出很漂亮的寶石來,小時候我們還拿來做王冠過家家呢。家光的朋友——啊,家光是我先生——也會,他親戚家的爺爺還會變出火焰來。」

  ——首先,異能力和電視上的特異功能不是一回事。其次,你那能變出寶石的弟弟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第三,「奈奈」加上「家光」再加上「會變出火焰的爺爺」……

  愛麗絲頓時覺得很有點窒息,所以,這個澤田奈奈,就是那個「澤田奈奈」嗎?!一個《文野》就很藥丸了,這世界居然還特麼是個綜漫嗎?!

  ——因為澤田這個姓氏和奈奈這個名字都太過普通,她完全沒有聯想到啊!

  一瞬間,一群草泥馬在愛麗絲心中呼嘯而過。她表面不動聲色,眼底情緒已經瞬息萬變了幾個回合。好在亂步的注意力都在奈奈身上。他吐出了吸管,用飽含期待的閃亮目光問:「奈奈奈奈!那我呢?我也有特異功能嗎?」

  父母沒有和亂步說過這個。父親和母親都是非常厲害的人——世上再也不會有比他們更厲害的人了。如果亂步真的有特別的能力,他們一定會說的。所以,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能。

  但是,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因為兔子君剛才的那個真的很有趣,變出火聽上去也很帥氣!

  擁有遠比變出火焰帥氣得多的天賦卻毫無自覺的少年,用憧憬著動畫片主角的小學男生一般的表情問道。

  而奈奈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我覺得有哦!因為亂步很厲害啊!」

  「我以為那個是誇獎。」亂步歪了歪頭,「大人會因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誇獎小孩子,我知道哦。」就像他如果沒有賴床,吃掉了不喜歡的蔬菜,母親也會誇獎他。而且不只是小孩子。如果父親一整天沒有抽煙,母親也會誇獎他。

  「父親和母親都沒有說過我有特殊的才能。」

  ——又來了,那種違和感。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但不等她細思,奈奈已經接了下去。

  「就是誇獎啊。但也是實話。至於你的爸爸媽媽沒有說過……」奈奈想了一下,「我爸爸媽媽也沒有對龍彥變出來的寶石說過什麼。大概在父母看來,相比這些,果然還是一個人的品行和努力更加重要吧。」

  「品行和努力……」亂步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等等,所以你明白了什麼啊?


第22章 22:偶遇(3)

  22

  結果愛麗絲直到最後也沒搞懂江戶川亂步究竟明白了什麼。同樣,因為有個不管什麼都能完美應對的奈奈,她直到最後也沒搞清楚那一絲違和感的來源。

  每次只要奈奈一開口,就什麼違和感都飛到九宵雲外去了。

  她那視一切為理所當然的無限的包容和溫柔,簡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精神系異能力。

  但是,完全不讓人討厭。

  愛麗絲見證了兩個多小時她怎麼安撫江戶川亂步,嘆為觀止的看到這位很有些任性的名偵探唧唧呱呱的和她聊天衝她撒嬌。他上一秒還是個好奇寶寶,下一刻就會大聲抱怨起橫濱來。

  「雖然是晴天比較方便但是好熱。」「海鷗看上去像怪物一樣特別嚇人。」「風裡有潮水的味道,濕答答的讓人不舒服。」「還有好多地方不能去——這個城市的大人們也太奇怪了。」

  除了最後一點,全都是非常主觀的孩子氣的說法。

  心理年齡六歲——愛麗絲覺得這點楊小七說得很精辟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他不太會控制音量,吐字又急又快,一時間,整個小花園裡都是清澈響亮的少年聲音。那是很容易讓成年人心生煩躁的說話方式。愛麗絲穿越之前,看到過很多對好奇寶寶一臉無奈的媽媽。即便溫和一些的,也會苦口婆心的勸孩子小聲點。

  但奈奈絲毫不覺得哪兒不對,反而和亂步一來一去聊的很開心。不僅如此,她還能兼顧到愛麗絲和龍之介。龍之介在熱牛奶裡加了六塊方糖——他還打算放第七塊,不過被愛麗絲阻止了——之後,她還笑眯眯的誇獎愛麗絲是好姐姐,然後對龍之介說,小孩子喜歡吃甜的沒有問題,但是要好好漱口刷牙不然會蛀牙哦。

  愛麗絲覺得和她宛如光環一樣四射的純善母性比起來,自己做的那點兒事情真的就是自我滿足而已。

  雖然還是覺得澤田家光這人作為老公常年不著家有點渣,但她倒是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對奈奈隱瞞真相。

  因為她和她所見的世界都太過美好。如果說愛麗絲他們是日漫畫風的話,奈奈的世界就是迪斯尼畫風的——只要接受過她所給予的善意,見過她溫暖明亮的笑容,被這雙清澈見底的棕色眼睛溫柔的注視過,就沒有人舍得破壞她的世界。

  愛麗絲湛藍的眼中掠過一抹深色,然後,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這樣也挺好的,奈奈只要是奈奈就好了。」

  「誒?」奈奈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她剛說到自己今天早上把六歲的兒子送到母親那裡過周末——老人家想外孫了,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就在車站遇到了從更偏遠的鄉下出發要去橫濱卻下錯了換乘站的亂步。因為小少年瞪著站牌的樣子實在有點可憐兮兮,奈奈就上前搭話了,然後,她一路把「父母雙亡第一次前往大城市」還「不會乘電車」的少年送了過來。

  ——愛麗絲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澤田綱吉現在居然已經六歲了,而這個世界的並盛町就在琦玉。

  「嗯∼嗯∼」對於奈奈的微訝,愛麗絲只是笑著搖搖頭。然後正如她所想的那樣,亂步再次把奈奈的注意力帶走了。

  「奈奈奈奈∼這些都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亂步抱怨道,「為什麼還要再說一遍啊。」

  說著,他鼓著臉看了愛麗絲一眼。

  愛麗絲揚眉。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少年在和她爭寵?——喂,這就大可不必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聲,亂步瞪了她一眼。

  而這時,奈奈也給出了回答。「雖然是可以看出來,但是聊天嘛,就是這樣的啊。」她輕快的說,「比如『今天天氣真好啊』或者『哎呀,你換發型了啊』這樣——從明顯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開始找話題。大人聊天都是這樣的啦。」

  「大人好麻煩啊。」亂步嘟囔了一聲。

  「可是如果開口就說對方不知道的事情,天就聊不起來了嘛。聊天是放松,又不是上課。」

  「上課我也知道啊——一聽就知道了。」

  「啊啦∼亂步好棒啊!」

  又是這種,好像哪裡都對,又好像哪裡都不太對的回答。但是看到被誇獎了的亂步高高興興的胡亂點著頭算是接受了答案,愛麗絲眯了眯眼睛,還是笑了。

  算了,也挺好。

  想著,她就開口問:「所以,亂步是要去哪兒?奈奈也是第一次來吧?如果不是特別遠的話,叫出租車去會比較好哦。」

  橫濱的出租車司機們消息非常靈通,他們會帶乘客避開很多「危險區域」,對外地人來說,是最安全的交通方式——只要不誤上黑車。

  「去警察學校。」亂步咬著吸管——他的葡萄果汁已經換成蜜瓜味兒的優格氣泡水,此刻也就剩下最後一口了,「父親跟我說過,要是出了什麼事,就去投靠在那裡擔任校長的熟人。」

  「可靠嗎?」

  「父親是這麼說的。他以前是警察,在警官之間也是有點名氣的人。雖然我不覺得他有大家說的那麼厲害啦。」亂步聳了聳肩,「他在家裡玩解謎游戲的時候從來都贏不了母親。」

  奈奈笑著說,「那是因為你媽媽太厲害了吧。」

  「嗯。」亂步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重重的點頭,「父親和母親都很厲害,沒有人能夠超越他們。」

  聽上去還挺靠譜——因為楊小七科普時慣例的丟三落四,愛麗絲完全不知道亂步在加入武裝偵探社之前的事情。就連他不是橫濱人也是剛知道。

  說實話,她聽到奈奈說亂步父母雙亡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那要不讓這孩子住她家裡去吧」。

  但是他既然有被指定的監護人,就不必多此一舉了。畢竟和警察學校的校長這樣聽著就有權有勢有人脈的監護人相比,她那裡環境實在算不上好。而且既然是亂步父親所說,相信對方的人品也足以令人信服,早早和警察系統搭上關系,也有利於發揮他的推理天賦。

  說不定原作裡,江戶川亂步就是這麼走上偵探道路的呢。

  愛麗絲這麼想著,看著天色不早,就提議干脆結賬出門吧——奈奈是從並盛專門過來的,送完了亂步還要再乘電車回家。太陽落山後的橫濱可不安全。

  啊,還要避免他們乘錯車——好在這一塊兒是Port Mafia的核心勢力範圍,等會兒他們要去的又是警察學校,單打獨鬥的黑車和集團作案的綁架勒索人口器官買賣組織應該還沒那麼大膽。

  所以說,這個城市真特麼藥丸啊!

  慣例diss了一下毫無作為的政府。愛麗絲等奈奈結完賬,干脆一路詳細跟她交代了怎麼辨認正經出租車——她當然沒說萬一乘錯可能會被分成好幾塊賣掉——然後陪他們在咖啡館門口打車。

  出租車很快就來了,愛麗絲問了司機之後給奈奈交代了大致的價格。想想這一大一小過於天真浪漫的性格,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如果司機要換路線,你們就聽他的,還有……」

  「嗯?」

  「如果有什麼事情……」雖然真有事兒,就黃花菜也涼了。愛麗絲頓了頓,還是接著說:「奈奈,你立刻報警,然後給我打電話。」

  說完,她轉頭看著亂步,報出了一串數字,「記住了嗎?」

  「嗯嗯。」亂步胡亂的點頭,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出租車的內飾吸引了。

  「那我關門了哦?」

  「好的。」奈奈笑著招手,「把亂步送到之後可能來不及,不管我回去後會給愛麗絲打電話的。愛麗絲,龍之介,再見!」

  「再見!」

  後退兩步,愛麗絲關上了門,然後和司機點了個頭,示意他發動車子。

  而直到即便把頭探出窗外也已經看不見愛麗絲和芥川的身影了,江戶川亂步才停下了觀察,把背脊靠在了後座的椅背上。

  「奈奈∼」

  「嗯?」奈奈轉頭,「怎麼了?」

  「愛麗絲好奇怪好奇怪啊∼」綠眼睛的少年像小熊一樣鼓起了臉,「她剛剛想養我誒!這是什麼興趣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對,她明明是比我還小的小孩子。而且她都養了那麼多小孩子了!」

  「這樣啊∼」奈奈伸手,整理了一下亂步帽沿下飛翹的發絲,笑眯眯的說,「可是我覺得愛麗絲是很好的小朋友哦,龍之介也是,雖然不愛說話,但是非常可靠呢!我還想把阿綱介紹給他們呢。阿綱也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哥哥姐姐。亂步也是哦。你們要是能做朋友的話,亂步在橫濱也不會寂寞啦。」

  她說著,柔聲問道:「亂步不喜歡他們嗎?」

  「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不如說,還挺喜歡的。雖然好奇怪好奇怪,但是愛麗絲和兔子君幫奈奈拿回了包。兔子君的特異功能也很有趣。

  其實一定要說的話,相比去警察學校,亂步還蠻想跟愛麗絲回家的。雖然愛麗絲是醫生要是去了一定會限制他吃甜食剛才她就阻止了兔子君加糖,但是她對小孩子很好會對陷入困境的人伸出援手。而且她有很多秘密,和她一起生活感覺會很有趣的樣子。

  雖然比不上奈奈,但也是他離開故鄉之後遇到的,很好的人。

  但是不行。

  因為愛麗絲窮窮的,她那麼小就當醫生了,賺錢肯定要比大人辛苦,還養著那麼多小孩。亂步並不是無處可去。不能給愛麗絲添麻煩。

  而且——

  碧綠色眼眸的少年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的氣呼呼的鼓起了臉頰。

  ——他才不要被比自己還小的小孩子照顧!

  不過,做朋友的話……

  「既然奈奈說了,」綠眼睛的少年揚著下巴說,「也不是不可以啦∼」

  ***

  而此刻,即便是江戶川亂步,也並猜不到,他和奈奈討論的對像——愛麗絲——正經歷著比「我今天碰到27他媽了」更碎三觀的事情。

  周圍的時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漫卷在半空的花瓣停滯在空中,光線與風被凍結,熱鬧街頭的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自己之外的一切都陷入了不可思議的停頓。【世界】在愛麗絲面前,如字面意義的【靜止】了。

  這一切,除她與始作俑者之外,無人察覺。

  是的,她和始作俑者。在這不可思議的景像中,唯一保持著自由的姿態的兩人。

  愛麗絲抬起了頭。

  她正前方,馬路的中央,始作俑者就站在那裡。

  是一位身材極其高大健碩的老者。他長相威嚴,有一頭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銀灰色短發。茂密的同色胡須與鬢角相連,仿佛鬃毛凜然的雄獅。

  他穿著黑色的上衣與長褲,外罩著同色的立領鬥篷。衣料不似凡物,前襟與鬥篷上繡著奧妙的銀色花紋。銀鏈將鬥篷的前襟合攏。手中柱著形狀簡練的烏木手杖。

  陽光下,他衣物上的刺繡仿佛活物一般扭曲流轉,閃閃發光。

  老者僅僅是站在那裡,愛麗絲就感到了猶如面對著巍峨絕壁萬丈深淵一般的窒息感。她的瞳孔放大到了極致,全身僵硬,近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詞。

  「……寶石翁……」

  而老者聞言微笑了起來。

  「如你所見,老夫正是基修亞·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

  他看著身量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幼女,用低沉的,鐘鳴一般仿佛帶著重重回響的聲音問道。

  「你有很特別的資質,怎麼樣,要不要來做老夫的弟子?」

  作者有話要說:

  楊小七:不!愛麗絲!留下那個名偵探啊啊啊!不要讓他去警察學校啊啊QAQ(聲嘶力竭

  愛麗絲:我艸那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啊!


第23章 23:去留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父來串門啦!~\\(≧▽≦)/~

  我永遠愛我的五星禮裝嗷嗷嗷!

  順便不看fate的小天使多嗎?這章的fate用語需要解釋嗎?需要的話我下一章的作話裡解釋一下。

  23

  【急!基修亞·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說要收我為徒,請問我該怎麼辦?】

  【當然是拒絕啊!】

  ——「我拒絕。」

  作為一個老月球人,愛麗絲想也不想的說道。

  ***

  雖然不明白自己只是目送完出租車遠去,一轉頭,為什麼就會和站在馬路對面的寶石翁對上了視線。但眼前的,毫無疑問是基修亞·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本人。

  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愛麗絲的背後瞬間被冷汗浸透。極為強烈的、冰冷至極的戰栗感攫住了心髒。就好像將冰水輸入血管中一樣,肌肉麻痹,身體浸透了自外而內的森寒。

  那是直面了【如同天災一樣的自然景像】【人力絕對無法抗拒之物】時的那種,清晰的、沉重的、生理性的恐懼。

  ——蘭波在面對【荒神】的時候,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但和當時的蘭波不同的。升起強烈生理性恐懼的同時,在一片靜滯之中,愛麗絲的心髒狂跳,大腦瘋狂活躍。

  媽呀!真的完全不一樣!愛麗絲想。她沒看過《文野》,所以無論是中也還是芥川兄妹,哪怕自己的異能力還叫森鷗外,她也沒有啥「見到真人了!」的受寵若驚感。不如說除了森屑之外,大家對她來說就是性格各異需要人照顧的小朋友。

  但是眼前的這位就不同了!這可是澤爾裡奇!寶石翁!萬華鏡!第二魔法使!死徒二十七組第四位!【刪除】她喂到了滿破的五星禮裝!【刪除】

  艸!她特麼在橫濱碰到了祖師爺啊啊啊啊啊!!活的!會動的!大師父!

  愛麗絲現在特別能理解為什麼有人穿越之後會不顧生命危險的犯花痴!因為她現在就是!哪怕知道眼前這位碾碎她如拂去袖上的一粒灰塵,哪怕她已然深深感受到了他周身那種無形的氣勢與威壓。哪怕這世界居然還綜了型月簡直完球。她現在的第一反應,就是只想衝上去要簽名!

  灑家這輩子值啦啊啊啊啊!

  作為一個從《空之境界》入門,《月姬》《菲特》《魔法使之夜》以及各種其他衍生都看過,就算大學後期課程繁忙ACG基本出坑都沒想過卸載FGO,哪怕一個活動都不打異聞帶章節都還沒開,隔三差五還是會氪金抽兩把給信仰充個值的資深月廚,愛麗絲在內心發出了靈魂的吶喊。

  直到澤爾裡奇說出了那句禁忌的台詞。

  ——「……要不要來做老夫的弟子?」

  就很嚇人!

  花痴都要瞬間被嚇醒了好嗎?!

  「我拒絕。」愛麗絲想也不想的說道,「我不想學魔術,也不想學魔法。」

  不是所有月廚都想學魔術的,至少愛麗絲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型月系統的魔術師有多坑爹那真是誰廚誰懂!有些東西隔著屏幕萌萌就完全足夠了。

  她就是一個普通人,窮苦的活在橫濱已經很極限操作了。什麼聖杯戰爭直死之魔眼她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想走上參追尋根源的旅(死)途(路)!更何況這可是寶石翁!她才不要變成廢人啦!

  「是你的話,也許不會變成廢人哦。」

  ——這個「也許」嚇死我了好嗎!

  愛麗絲仰著頭猛搖腦袋,就差在臉上寫上大寫的「求放過」了。她完全不好奇寶石翁為啥能看到她的想法也沒有對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提出疑問。雖然蘑菇沒說過寶石翁有過去視或者千裡眼,但是也沒明確說過他肯定沒有啊!

  這可是能手撕朱月的寶石翁!有什麼不理解的先去把前面這句抄100遍啊100遍!

  「而且做我的弟子可以離開這裡哦。你不是不喜歡這個世界嗎?」

  老者有些好奇的問。

  是不喜歡——但綜型月的世界和型月的世界有什麼區別啊?藥丸的速度嗎?

  然而。

  「跟我走的話,也許可以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哦。」

  掌握第二法——觀測與任意穿梭於平行世界——的魔法使如此說道。

  愛麗絲的瞳孔一縮。「您知道,不,」她更改了自己的用詞,「您去過我的世界?」

  「當然。」

  「……也就是說,這裡真的是與我所在的世界不同的……」

  「平行世界。」澤爾裡奇接了下去,老者點頭,「的確如此。」

  「可是——」

  「你是想說,對於你的世界,這裡只是【動漫】這件事嗎?」

  愛麗絲點了點頭。

  澤爾裡奇笑了起來,「那麼,我如果畫了你的世界的故事在這裡出版,【這裡】的人,又怎麼知道那不是一個真正的【世界】呢?同樣的,再進一步,如果有個人夢到了一個充滿神話的世界,將其寫了出來,他又該怎麼判斷,這夢境不是某個真實存在的【世界】的信息呢?」

  莊周夢蝶,為什麼不能是蝶夢莊周呢?

  「所謂真實與否,本身就是不去驗證就無法判斷的事情——這個世界是否真實,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愛麗絲沉默了——的確如此,這個世界,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毫無疑問是真實存在的。

  面對自己看好的幼女,澤爾裡奇解釋道:「世界是從原點開始,不斷沿時間生長的樹。在影響世界走向的『節點』處的不同選擇,導致了分歧,產生了平行世界。而為了維護人類史,【宇宙的意志】——或者說【根源】在最重要的節點處打下了楔子,將【歷史的走向】加以固定,是為【人理定礎】。」

  愛麗絲點頭,這個她知道,FGO的人理燒卻和修復,就是根據這個原理來的。

  「但這樣的樹並不只有一棵。就如同天空中有無數星球一樣。在更廣義的【宇宙】,即所謂的【大宇宙】之中,有無數像各個不同方向延伸的這樣的樹。因此,存在著與【我們的人理】完全不同的【人理】,比如【神秘】未曾退卻的,依舊延續著神代文明,神人共存的世界。或者並非由靈長類的人類史,而是由【其他存在】的歷史為主軸前進的世界。」

  「所以當然也存在著,從一開始就沒有【神秘】存在的世界?」愛麗絲問,「比如,我的世界?」

  「正是如此。你的世界,是不同於此地的另一棵樹上的某條分枝。是另一個【宇宙】的主世界線之一。」澤爾裡奇點頭,隨後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換言之,你是,自異界降下之物。」

  這說法,聽上去可比穿越有逼格多了。愛麗絲怔了一下,「簡直像是什麼異星怪獸一樣。」比如FGO第二大章異聞帶那個啥啥異星之神。

  澤爾裡奇笑了。

  在掌握了第二法的老者那由濃重魔力浸染是視界裡,眼前的女孩周身湧動著夕陽一樣橙紅而明亮的光。那光自她體內向外不斷透體而出。就仿佛女孩的□□——由血肉皮膚骨骼構成的身軀——只是為了盛裝這熾熱永明的濃郁到近乎液體化的【光】的容器。如果開啟靈視的話,甚至能夠看到滿溢的光流像熔岩一樣從女孩的眼瞳口鼻中不停的滲出。

  這些無法被完全容納以至於滿溢而出的【光】一接觸外界就瞬間蒸發消散,但僅僅是它們的【余波】,就將女孩為中心的空間渲染上了一層刺目的橘紅色。即便不開啟靈識,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強烈異質的壓迫感。

  宛如會被那【光】吞噬淹沒融化一樣。

  澤爾裡奇停在這個距離,是因為不做任何防備的話,即便是他,再走近都會沾染上那散溢而出的光的色彩。他一眼就認出了那些【光】。那當然不是真正的光亮,也並非【日光】或者【光明】之類的起源。

  那是更加概念性的,更加高等的【神秘】,是【直接】自根源流出之物——在女孩原本所處的世界,這一點毫無意義。因為那個世界否定【神秘】,更何況是【如此高等】的神秘。

  甚至,就連在【這個世界】上,這份太過高等的【神秘】,也無法得到完全的體現。

  ——就如同螻蟻看不見大像的全貌一樣。

  有諸多綽號的老者揚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也像是鐘鳴一般。直到女孩的眼底露出了驚疑,他才收起了笑,轉開了話題。

  「所以,真的不考慮做老夫的弟子嗎?因為來自不同的世界線,所以你有很特別的資質——你自己應該也有所感覺才對。畢竟【異能力】也是這個世界的【根源】流出之物,從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一個人的【本質】。」

  「你的話,可以在老夫之後繼承第二法——老夫是如此判斷的。」

  澤爾裡奇如此說道。

  他說得非常誠懇,就像起點文裡打算把全身功力傳給天命男主的金手指老爺爺,但愛麗絲卻只覺得窒息。

  ——您還記得自己是死徒嗎?!

  神特麼繼承!她覺得自己死N百個回合澤爾裡奇都不會死好嗎!

  愛麗絲頭都要搖成撥浪鼓了,「絕對不要!」穿到橫濱已經很慘了,老爺子你饒了我吧。

  「真的不考慮嗎?」

  「真的不用了謝謝您!」

  愛麗絲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十動然拒表情包。

  澤爾裡奇覺得有趣極了。「你有成為極惡之人,或是成為救世之主的資質哦。」

  「不,我兩個都不想當啊!」這都是什麼地獄難度選項?平平無奇的良民有什麼不好嗎?

  「那麼,如果我說可以送你回原來的世界呢?」

  「!」

  女孩的動作一下子停下了,她睜大了眼睛。

  雄獅一般的老者彎起了嘴角,「成為我的弟子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回原來的世界。是只此一次的特別惡作劇大優惠。」

  明明是尚算慈祥的表情,在他臉上卻有著獨特的,簡直像是懷著惡意一樣的冷硬的威懾。「過時不候,就在現在,此時,此地,你只要回答是,就可以回家了哦。」

  ——不愧是寶石翁啊。意外的喜歡涉足世俗,行事自由無羈的,「為惡義憤而嘲笑善」的「正義的魔法使」。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愛麗絲方才的驚訝反而消退了,她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啊,這個啊……」

  她轉過了頭,就在她身側不遠處,站著黑發黑眼的男孩。現在,男孩和周圍的所有景物一樣,正處於和她與澤爾裡奇完全不同的凝滯之中。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湛藍的眼底流露出了暖融的溫情,回過頭,看著澤爾裡奇,就笑了起來。

  「這就不必了吧。」

  「不想回去嗎?」

  「說實話,並沒有很想。」

  雖然牛蛙小龍蝦冒菜麻辣燙很好吃,她自己的大房子很好住,相比現在的窮逼,她哥定期打錢她只管花就好的日子簡直不能更輕松,但是…

  「那裡並沒有非我不可的人。」

  無論是她媽她哥還是她在蹲局子的老爹,他們都【並不需要】她。

  但這裡不一樣。

  龍之介、銀、中也和蘭波。啊,還有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的織田。

  她現在跑了的話,小朋友們要怎麼辦呢。

  「所以,相比回家……」直面著澤爾裡奇那深邃銳利的凡人無法看透的眼神,她仰著臉,露出了一個帶著特別甜甜的討好笑容,「在這兒碰上也是有緣啊!您看要是不介意的話,能給我簽個名嗎?」


第24章 24:日常

  24

  「愛麗絲?愛麗絲?」

  「嗯?」

  女孩的眼中一片迷茫。她猝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正站在咖啡館門外的人行道上,保持著正對馬路的姿勢,愣愣的注視著前方。

  此刻太陽已經偏西,遠處的藍天漸漸被橘紅色所侵蝕,大片大片的雲朵被勾勒上火焰色的金邊。

  風中是這個城市特有的,混合著海潮味兒的草木清香。

  理所當然的,她視線落點的方向,除了一切正常的馬路行人建築物花壇行道樹之外,【什麼】都沒有。

  所以我剛才怎麼了?只是送走了亂步和奈奈,怎麼突然就發起呆來了?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身邊龍之介已經走了過來。女孩感覺手被握住了。她轉頭,就對上了一雙流露著擔憂的黑眼睛。

  「愛麗絲?」芥川龍之介仰頭問,「你怎麼了?」

  「不,沒事。」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她估計是被奈奈刺激到了,居然錯覺看到了寶石翁。

  ——莫不是因為穿越沒帶手機不能信仰充值所以生為老月球人的她感到了森森的不安?

  ——不過,還好只是錯覺。

  一個黑手黨與異能力者橫行的橫濱再加上一個今後會變成彭格列遠東基地的並盛已經讓日本政府看上去夠無能了,要是再綜上型月,不管來的是冬木市還是觀布子市……

  嘖嘖嘖,這個連擂缽街都搞不定的日本政府怕是真的藥丸啊。

  不過不管藥丸不要藥丸,暫時這個傻逼政府對她來說都是個遙遠的存在。反正她現在就是個窮逼良民,除了養養小孩,別的也啥都做不了。

  「愛麗絲?」

  愛麗絲笑眯眯的搖搖頭,伸手牽住他的手,「走吧,我們去醫院門口等太郎。」

  說著,她隨口找了個話題:「龍之介,晚飯想吃什麼啊?」

  「嗯?」芥川歪了歪頭,「愛麗絲想吃的,什麼都可以啊。」

  「那就回去吃火鍋吧。秋天最適合吃火鍋了。」

  「……不要辣的。」

  「好好∼不吃辣不吃辣∼我們吃牛肉火鍋吧!今天太郎賺錢了,我們撿貴的吃!啊,等太郎出來我們再去買兩個蛋糕給銀和中也帶回去。貴貴的火鍋和貴貴的蛋糕!這麼一想心情就好起來了呢!決定了!今天吃個爽!」

  金發女孩說著,語調就歡快了起來。她拉著黑發的男孩在人行道上緩緩走遠。已然西斜的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成長長的影子,秋風中傳來了桂花的香氣。

  人行道邊高大的銀杏樹上,扇形的葉緣泛出了隱隱的黃。

  而在樹下,有著金屬一樣色澤的銀發的高大老者微笑了起來,他撇了一眼蹲在遠處公園圍牆上的三花貓,身影如水波一樣倏然消失。

  ***

  「您能告訴我,那個特別的資質是什麼嗎?」

  「是你的起源。你的【起源】是【融合】。」

  那是能夠融彙吞沒溶化所有一切的【色彩】的,即便不覺醒不自覺,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周圍存在的,宛如飛蛾眼中的篝火一般,至純至淨,炙熱溫暖的【光】。

  ***

  雖然說著要「放在一邊」,但愛麗絲還是一回家就和森鷗外分享了一下她今天接收到的堪稱龐大的信息量。

  當然,其實也不用她特意分享,森鷗外作為她的異能力,一進入範圍,就自動把她新的記憶更新過去了。

  簡直是自動連網更新的APP。

  好在愛麗絲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就和森屑確認過,他的【同步記憶】只是單純的信息,沒有畫面聲音,一定要類比的話,大約相當於百度百科查出來的純文字簡略說明。而且森鷗外不能同步【沒有被具現出來時發生的記憶】。

  幸虧如此,愛麗絲想,不然打死她也不會用異能力的。否則以後找男朋友啪啪啪豈不是也要被同步過去?哇啊∼∼想想就好惡心!

  她誇張的抖了抖肩膀。

  不過這麼說來,楊小七說過原著裡太宰治那個社畜眼鏡小哥好朋友阪口安吾的異能力是能夠讀取物品上殘留的記憶,不曉得他會不會經常看到啥會長針眼的鏡頭。

  那異能叫什麼來著?【墮落論】?

  「嗯,就是這個名字。」森鷗外點頭,「安吾君,是非常好用的能力啊。」

  愛麗絲非常不客氣的拆穿,「不如說一看就是你這種屑屑會喜歡的類型。你肯定覺得人家的能力特別適合□□情報工作。」

  「不然呢?」森鷗外眨眼睛。

  愛麗絲嘖嘖搖頭:「所以說啊,屑就是屑。思維老陰暗了。」

  森鷗外表示自己非常無辜,「思維陰暗這是我的問題嗎?這都是原著某人的錯啊。」說著,他就扯開了話題,「不過,愛麗絲,澤田奈奈那個叫龍彥的弟弟,難道是楊小七只發過一張圖片的那個澀澤龍彥?」

  「大概吧?那張圖上不是白毛青年玩兒寶石嗎?畢竟龍彥不算什麼常見的名字。」

  是的,相比其他人至少還有簡介,這位疑似可能有個彭格列門外顧問姐夫的澀澤龍彥君可說是毫無排面了。那天楊小七估計是有什麼事兒,微信上先是一句「啊啊啊啊這個人設好帥我可以!」然後啪一張圖片發了過來之後就神隱了。再出現已經是一天之後,她們倆都早忘了這張圖片的事。

  要不是圖片上寫著澀澤龍彥還畫的就是青年玩兒寶石,愛麗絲甚至都聯想不到這一茬兒。

  「除了疑似原著人物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嗎?」

  「知足吧,還不知道是不是呢。有個長相給你參考一下就不錯了。」愛麗絲倒不是很執著,又不是所有原著人物都一定會和她有關系的。相比之下……

  「讓你查的事情,有消息了嗎?」

  「稍等。」森鷗外轉頭看了眼電腦,迅速操作了幾下,然後轉過了頭,「有了。」

  「壞消息?」愛麗絲揚起了眉稍。

  「壞消息。」森鷗外點頭,「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想到要查這個——但是這個世界,似乎真的可能綜了型月。」

  「哈?」

  「不僅如此……」

  森鷗外讓出了電腦前的位置——這會兒能買到的電腦還是重重的台機,愛麗絲快步上前,就看到了兩個並排打開的網頁。

  「我最近也聽到了一些傳聞,有點在意,所以剛才順便也查了一下。」

  左邊的頁面是一則新聞,說北九州一個市議會上禮拜通過了一項提案,把市名改成了冬木市。右邊則是一條暗網論壇的討論串,內容是討論三年前結束的異能者大戰日本被針對的原因。發帖人認為是5年前的上代赤王迦具都玄示事件——也就是上代赤王迦具都玄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在神奈川,死了70萬人,永久改變了神奈川的地形的事件——導致日本以外的其他國家將日本當成了「不穩定之源」

  ——是的,先不提那個「一言不合忽然改名」的冬木市,這個日本的神奈川現在比愛麗絲穿越前縮水了3/4,原本是土地的地方現在就是一片海。至今為止還沒出過橫濱的愛麗絲也是今天剛知道這個勁爆的消息。

  「神特麼達摩克利斯之劍啊!」

  愛麗絲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特麼綜型月也就算了(bushi),《K》也往這個世界裡塞?!所以這個日本到底是什麼傻逼政治結構?「黃金之王」箭頭「天皇」箭頭「政府」嗎?你們頭頂那麼多王不嫌沉嗎?

  而且《K》原作開始時那個到處監控人手終端機滿街機器人還有學園都市的高科技背景,按照掉劍距今5年來算,也就是8年後的——《K》剛流行的時候她還沒出ACG坑呢,雖然沒看完,好歹第一季看了大致設定還是了解過的——東京啊。

  這麼高科技,要怎麼和這個和服是主流大正風裝束的紳士婦人隨處可見的橫濱塞在一個國家裡啊?

  太特麼鬼扯了!誰家都市圈發展得這麼畸形啊?!這兩個地方開車也就1小時好吧?!

  愛麗絲,槽多無口。

  「不過這倒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解釋了橫濱為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相比滿心吐槽的愛麗絲,森鷗外倒是十分冷靜,「黃金之王,王權者,德累斯頓石版——自從上代赤王墜劍之後,所有王權者及其氏族都被要求不可離開東京範圍。而東京的其他異能力者被稱為『權外者』,受到嚴密監控。那麼對於不想被監控,又不想窩在小地方蹉跎的異能力者而言,由於租界問題在戰爭中完全失控,對異能力者毫無管束的橫濱就是非常適合的選擇了。」

  到底也是擁有港口的國際化大都市。

  「而且,你看這裡。」森鷗外說著,俯身調出了另一個頁面。

  是舊新聞的圖片資料。詳細的圖文記錄了「迦具都事件」對橫濱造成的損失——地震和海嘯後街道一片狼籍,當時還沒有擂缽街的現租界區完全被衝上來的海水「洗」了一遍。

  倒是Port Mafia的五座大樓□□的屹立不倒,在一片廢墟之中,堪稱建築業界的神話。

  ——有點想知道承建方是哪家公司了呢。

  ——好吧,這句是開玩笑的。

  「橫濱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排斥政府的。或者說,政府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失去對橫濱的控制的。當時Port Mafia甚至聯合其他組織在背後操縱民眾示威□□,火燒政府大樓,爆破警察局,整個橫濱政府上層換了個遍兒。」

  ——很好很強大,這就很Port Mafia。

  「這是當時的照片。」

  森鷗外調出圖片。從靜態的圖片上就能看出示威人群滿腔激怒,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帶著武器。而他們打出來的標語是……

  「橫濱是橫濱人的橫濱——特麼人才啊!」

  Port Mafia以為自己是什麼?這座城市的無冕之王嗎?

  「笑掉我大牙。」

  愛麗絲冷笑一聲,然後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愛麗絲?」森鷗外揚眉,「不看了嗎?」

  「不看了。」女孩擺了擺手,「簡單來說,就是這個世界是綜的——知道這個就可以了,這種傻逼玩意兒,多看有什麼好看的。」

  倒不如說,知道了這些之後,她對一直被自己diss的這個日本政府難得的有了那麼一絲絲憐憫。

  然而,這不能改變他們是弱雞的事實。愛麗絲也絲毫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態度。

  作為一個大天/朝良民,我日常diss你一個連自己國家的首都圈大城市都治理不好的日本政府,難道不是和罵國足一樣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反正,作為一個良民,她只要保證自己不要和這個日本政府一起完蛋就可以了——順便再發揮一下人道主義精神養養孤兒,已經是她現在的極限了。

  更何況,她唯一沾邊的就只有《文野》,其他啥啥原作劇情,自然有原作人物去搞定,和她森愛麗絲有什麼關系?

  相比浪費時間去想這些——

  ——當然還是填飽我們家小朋友大朋友們的肚子比較重要!

  「差不多了,肉應該都解凍好了,快去搬火鍋!」愛麗絲抬腿踹了森鷗外一腳,轉身走出診療室就衝著樓上喊。

  「中也,下來幫我拿餐具!龍之介,去隔壁叫下蘭波。銀去洗手!准備吃飯了!」

  「了解。」

  「我知道了。」

  「馬上就來!」

  小孩子們的應答聲響了起來,銀第一個蹬蹬蹬的跑下樓,身後跟著慢慢走的龍之介。中也周身紅光一閃,就衝到了愛麗絲面前,很熟練的繞過她走向廚房。

  「不要在家裡玩兒啊。」愛麗絲笑眯眯的伸手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橘發男孩於是乖乖軟軟的歪頭,「我知道啦。」

  愛麗絲笑了起來。

  所以說,是火鍋不香還是她家小朋友們不可愛?那些傷腦筋的事情,就讓政府那些禿頭去煩惱唄。

  她現在是個才11歲的小蘿莉好不好,當然只要好好享受熱熱鬧鬧的日子就夠了啊!


第25章 25:四年

  26

  然而。

  四年後。

  左邊的客廳裡。

  「中也!你太遜了!都是你拖累我!狗都比你聰明!」對著電視機屏幕上的GAME OVER,鳶色眼睛的少年大聲嚷嚷。

  「你說誰啊混蛋!」橘發的少年額頭上頂著鮮紅的井字,「要不是你自己作死硬要卡BUG這關早就打過去了好嗎?」

  「當然是說你啊!∼啊啊∼我知道了,你是蛞蝓吧?沒有腦子的小蛞蝓當然聽不懂人話∼也完全理解不了BUG的樂趣啊!」

  「閉嘴啊!我完全不想理解自殺狂的樂趣好嗎?天天給人添麻煩也就算了,為什麼玩個游戲你都那麼作死?我看你需要物理治療一下把腦子裡的水倒出來!」

  右邊的廚房裡。

  「亂步——!」身材嬌小的黑發女孩原地跳腳,一臉崩潰的看著空了大半的零食櫃。

  但是綠眼睛的青年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明明已經是不能用「小孩子」來形容的年紀了,他的表情卻比誰都稚氣:「所以說!這個布丁本來就是我的啊。為什麼不可以吃啦!」

  「不止是布丁啊!泡芙和果汁軟糖,草莓大福……」銀像是小管家婆一樣清點著剩余物資,「啊啊啊!怎麼連巧克力薯片你都吃了啊!你今天不能吃那麼多零食啦!」

  「唔!反正都是要裝進我的肚子裡,現在裝和等一下裝有什麼區別?」

  「愛麗絲說讓我看著你的呀!」銀鼓起了臉,「而且你不是牙疼嗎?」

  「可是現在不痛了嘛!」

  「等一下要是再疼了怎麼辦?」銀氣死了,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作勢就要把零食櫃鎖上。

  於是下一刻,客廳和廚房裡同時響起了少年氣滿滿的大喊。

  「愛麗絲!名偵探要吃零食!」

  「姐姐!救命啦!中也打人啦!」

  我才想喊救命好不好?!

  雖然你們都很可愛!真的超級可愛!

  ——但是我特麼要的不是這種熱鬧啊!

  坐在診療室裡翻譯資料賺錢養家的愛麗絲嘴角一抽,看看坐在邊上安安靜靜寫著作業的黑發少年——啊啊啊果然還是龍之介最乖了!

  你是小天使!

  身材纖細高挑的金發少女表情特別溫和的在他頭上擼了一把,收獲了一個疑問的眼神之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放下筆,蹬蹬蹬就跑出門外,臉色一板提高了音量:

  「亂步!你答應社長今天甜食讓我安排的!」

  昨天叫著牙疼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是誰啊?!

  還有,「太宰,說人話!別挑事兒!」

  「愛麗絲!可是現在亂步大人已經不痛了,完完全全一點都不痛了哦!」

  「誒∼∼我才沒挑事兒∼是蛞蝓太遜了啦!」

  江戶川亂步!那是因為你吃了止痛片!還有,太宰治!蛞蝓你妹!你是小學生嗎?

  愛麗絲都被氣笑了,衝進客廳,走到太宰治身邊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臉。

  「不許罵人。」一身黑裙披了件白襯衫的金發少女一手叉腰,「是不是很閑?既然很閑,就給我過來做點兒正事兒!」

  說著,她手一松一滑勾住了男孩的脖子,把他拽了就走。路過廚房門口的時候就停下了腳步,湛藍的眸子盯著亂步。

  「真想吃零食?」

  「嗯嗯嗯!」翠綠色眼睛的青年點頭,「還要喝汽水!」

  「吃完要馬上刷牙,」愛麗絲瞪他,「我會讓銀監督的哦。」

  「嗯!」

  「而且我會告訴社長的哦?」——管不住貓貓的101招,告家長。

  「唔!」

  名偵探瞪大了眼睛,臉上清清楚楚的寫著「你好殘忍!」

  愛麗絲一下就笑出了聲。她放柔了聲音,「甜的真不能吃了,薯片吧,巧克力的不行,原味和芝士的?再吃兩包薯片就暫停?晚上太郎回來了我們吃壽喜鍋,怎麼樣?」

  「要放很多豆腐!」

  「沒問題。」

  「好吧。」亂步勉勉強強的答應了這個條件,眼看愛麗絲要走,他伸手隨意從零食櫃裡抓了2包薯片,另一手就拽住了她的外套,「我也要去!」

  「那就來吧∼」

  然後,就這麼一拖二的,愛麗絲走回診療室。

  「亂步先生。」龍之介從習題冊裡抬頭,看到亂步和太宰,黑眼睛就亮了起來。然而前者點了點頭就不理他了。很是冷酷的自顧自從愛麗絲的書架上翻出一本大部頭解剖學精裝書,跑到房間一角的診療椅上。踢掉了鞋子把自己整個人縮在了椅子裡。拆開薯片,一邊吃一邊嘩啦嘩啦的翻起了書。

  龍之介於是又把視線轉向了太宰治。

  少年拖長了聲音「誒∼∼」了一聲,一臉的嫌棄。然而愛麗絲可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拖了把椅子放在龍之介邊上,她把太宰治往椅子上一按,龍之介立刻把習題冊往太宰治面前挪了挪,黑眼睛中閃動著期待的光彩。

  「太宰大人!」

  「不要啦~~」太宰治好像沒有骨頭一樣的癱在椅子上,像小孩子一樣撲騰著手腳,「為什麼我要教沒腦子的小狗狗二號做數學題啊!」

  剛說完,就被愛麗絲在腦門上敲了一下。

  少女陰森森的彎著嘴角,「太宰治,再給你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

  「……姐姐∼我不想教芥川做數學題啦∼」

  ——小同學你很會抓重點嘛!我讓你重新組織的是那裡嗎?

  愛麗絲簡直要被他逗笑了,伸手就戳他的臉:「你不是閑著麼?嗯?既然不好好打游戲,就給我做點貢獻啊!老說別人笨,我可是在給你機會動動你聰明的小腦袋瓜哦。」

  「誒~~」14歲的少年拖長了調子。在愛麗絲的注視下,他瞬間換上了可憐兮兮的表情:「姐姐∼不要嘛∼我今天不想動腦子∼我頭痛∼」

  「是嗎?」愛麗絲皮笑肉不笑,「真的很痛嗎?」

  「嗯嗯!」太宰治睜著大眼睛,很是無辜的點頭。

  「哎呀∼難道是我敲痛的嗎?」愛麗絲伸手就在他頭上擼了一把,學著他的樣子嗲聲嗲氣的拖長了調子。「好可憐哦,誒呀∼那可怎麼辦?既然敲痛了的話,指不定就壞掉了——」她說著,露出了一個惡魔度滿點的笑容,「——那我看這腦子要不然就別要了吧?」

  說著,作勢又要去敲他。

  「誒——!」太宰立刻驚恐的抱住了頭,鳶色的眼睛完全瞪圓了。

  就很可愛。

  愛麗絲噗的一下笑了出來,伸手在太宰到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好了,乖啦。都已經同意你不去學校上課了,我們說好的吧,姐姐和蘭波賺錢養家,大家都要互相幫忙,當時你是怎麼說的?」

  「……龍之介就交給我吧。」

  「所以,做事情要說話算話有始有終啊。」

  ——不,我當時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太宰治在內心吐槽。然而看著愛麗絲湛藍的眼睛和龍之介寫在臉上的「求幫助」。少年鼓起了臉頰,往桌上一趴,很是無奈的撇了撇嘴,妥協了。

  「好吧∼我知道了啦∼真拿你們沒辦法誒。」他把腦袋轉向了龍之介,生無可戀有氣無力的開口,「說吧,這次又是哪裡不會做?」

  ***

  重新安靜下來的診療室兼辦公室兼書房裡一時間歲月靜好——如果忽略亂步哢嚓哢嚓嚼薯片的聲音和太宰治不時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的話。

  愛麗絲也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回了手上的資料翻譯上。一邊筆下不停,一邊偶爾和提出各種醫學問題的亂步搭個話,順便在太宰陰陽怪氣的太過分的時候捏捏他的臉制裁一下。

  而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中也探頭:「愛麗絲,我和蘭波去一趟擂缽街。」

  「知道了,注意安全。」少女揚聲回答。

  午後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口灑落進來,她看著眼前的資料,思緒就有點飄忽起來了。

  ***

  所以,我的日常是怎麼從開診所飛奔突進成開孤兒院的呢?

  偶爾,極其偶爾,愛麗絲也會忍不住反省一下。

  但是吧,撿孩子這個事兒吧,不是她自誇,她確實控制不太住她自己。

  穿越第一天撿了中也和蘭波。穿越第三年撿了銀和龍之介。然後,撿了芥川兄妹的一個多月後遇到了亂步,接著在那年的冬天撿到了太宰治。

  想想都已經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呢。

  愛麗絲至今都記得,那天冬天特別冷。【羊】的基地算是擂缽街條件好的,不少成年人都擠了進去,儼然變成了擂缽街少有的福利性質收容所。情況特殊,想想這種天氣他們也是慘,只要不惹事,愛麗絲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連帶著增加了投食的頻率。

  相對的,出門次數也就多了。

  然後,她剛過了12歲生日的次日——她記得可清楚,是12月21日——回家路上,剛走上家門口不遠的橋,就看到了河裡飄著個小孩子。

  愛麗絲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不開玩笑,大冬天接近冰點的黃昏,一個小孩子面朝下飄在河裡看不出死活,愛麗絲一眼差點兒沒給嚇出心髒病。

  她當即讓森鷗外下河撈人,結果森鷗外的手剛碰到那孩子就直接沒了。愛麗絲都懵了,過了一秒才想到特麼這不是【人間失格】的效果麼,她記得楊小七跟她說過太宰治和中也同歲。那不就是現在才11歲?!難怪那麼小小一只!

  好在那天她是在擂缽街投喂完了的回程路上,因為東西多,還叫了蘭波同行,不然光她這個小身板,等警察救護車來了,估計真是黃花菜都要涼了!

  就算她和蘭波反應得快,見森鷗外不見了後者趕緊下河撈人,撈出來的男孩還是被凍得不清。嘴唇發紫,渾身濕透,整個人冰涼,還有明顯的溺水跡像。

  愛麗絲趕緊指揮著蘭波給他急救,然後抱著就往診所衝。森鷗外派不上用處,只能靠他們兩個。好在這幾年蘭波應對各種急救也很有經驗。一連串還算有條不紊的兵荒馬亂之後,被扒光了濕衣服擦干淨身體裹進厚被子裡的男孩睜開了眼睛。

  愛麗絲當時就心裡一刺,那感覺,就跟手指被荊棘扎了一下,是種讓人不由得全身一緊縮的疼。

  和芥川當年那黑洞洞的無光眼神不同。男孩鳶色的眼睛明明是暖色調,卻仿佛被凍結的湖面一般,滿是冷冽又透徹的死寂。

  那是剔透到讓人覺得寒涼的目光,仿佛浮動在深淵之上的薄薄冰層。冷冰冰的好像能看到人的心底。只是被這麼注視著,就讓人覺得背後毛毛的。像是這孩子的軀殼下住著什麼怪獸,正透過那雙眼睛,凝視著人間。

  這孩子長得很可愛,說是極其精致漂亮也不為過。然而當他用這種目光看著人的時候,哪怕他容姿再好看,都不用開口,就讓人下意識的想離他遠遠的。

  愛麗絲看著也覺得很不舒服——不是覺得這孩子怪異,而是她又想罵政府了。

  11歲的孩子這幅樣子,除了天生高功反社之外,其他的必須都是這個垃圾日本政府的錯吧?!

  而且楊小七不是說原著裡森鷗外撿到太宰治的時候,他是14歲麼?那怎麼他11歲就在外面一個人跳河了?還特麼是大冬天?家長呢?!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

  可還不等愛麗絲說什麼問什麼,男孩眼睛一眨,方才那片死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符合年紀的天真與茫然。他張了張嘴,然後開口問:「姐姐……這裡是哪裡?是你救了我嗎?」

  怪獸突然變成了小貓崽,聲音又輕又小,還怯生生的。

  「這裡是我家的醫院。我看到你在河裡。就把你救上來了。」愛麗絲聽他聲音有點啞,就說了句「你等一下」,然後轉身出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身後就跟上了端著溫糖水的森鷗外。

  男孩的眸子閃了閃,愛麗絲轉身從森鷗外手中接過杯子,插了吸管,端到男孩面前。

  「你先喝點水。」她扶著杯子,湊了過去。

  「謝謝姐姐。」男孩側身,非常乖巧的就要伸手去拿杯子。愛麗絲避開他的手,只把吸管湊到他嘴邊示意他含著。

  男孩照做,像只舔牛奶的小貓一樣含住了吸管。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巧,他伸到一半的手下意識的帶了一下杯子,手指拂過了愛麗絲的手背。

  愛麗絲的異能力立刻消失,站在她身後的森鷗外驟然崩散成一片玫紅色的晶瑩光點。

  目擊了這一幕的男孩瞪圓了眼睛。他一下就被糖水嗆住了,一把推開愛麗絲的手大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雖說本意就是實驗,但愛麗絲也被他如此激烈的反應嚇到了,趕緊移開杯子單手給他拍背脊。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了咳,男孩的眼睛都濕漉漉得了。他一手抓住了愛麗絲的手腕就問:「剛剛那個!那個是什麼啊?」

  「是我的人形異能力啊。你也有的吧,異能力。」愛麗絲一手拍著他的背一邊解釋。

  「人形異能力?」他像只炸毛了的貓咪一樣,盯著愛麗絲的鳶眸裡滿滿的不可思議。

  「嗯。」愛麗絲點頭,反正有【人間失格】,她也瞞不住啊,「我叫森愛麗絲,剛才那個是我的人形異能力森鷗外,你叫什麼名字?」

  「太宰,」男孩回答,「太宰治。」

  「那麼,太宰君。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愛麗絲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除了我的家人,別人並不知道森鷗外是我的人形異能力——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男孩——太宰治的眼睛眯了眯,「可以啊。」

  「那就好。」

  然而太宰卻笑了,「誒——姐姐一下子就相信了?為什麼?是因為我這種小孩子,就算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嗎?」

  「不,」愛麗絲搖頭,「我只是相信你答應我的事情而已。你會不會說和有沒有人相信,那是兩回事——我要是不相信你的承諾,那根本沒有必要問你吧。」

  「……姐姐你,是個好人啊。」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他的笑容很漂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有種天真的近乎殘酷的冷意。

  ——這就是楊小七說的人間聖杯黑泥精啊……

  面對著這樣的笑容,愛麗絲覺得她好像有點get到楊小七提起太宰治時的豐富表情了。

  最初那個死寂的眼神大概也是一部分因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現在吧?

  愛麗絲眯了眯眼睛——在知道森鷗外不是人之後,眼前男孩身上那種柔軟的乖巧就一下子消失了。他明明是被救助的那個,卻在方才的節點迅速扭轉了形勢完全占據了對話的主動,並毫不在意的暴露了自己的一部分「真實」。

  因為已經「掌握了對手的弱點」,所以就不需要再「偽裝」了嗎?

  ——但是……

  愛麗絲內心嘆了口氣,然後伸手在他頭頂輕輕擼了一把,順勢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壓回了床上。

  ——再怎麼心機深重,這都還是個孩子。

  「姐姐是不是好人無所謂,反正總之不是壞人。現在最重要的是你是個病人。」她隨手把水杯放在邊上的椅子上,伸手仔細的給他掖了掖被角,「還冷不冷?被子裡的熱水袋當心燙到哦。等一下,我去給你拿藥。你這個樣子,我覺得等下肯定要發燒。」

  說著,她就准備去拿藥,可是剛准備收回手,手腕就又被抓住了。

  愛麗絲轉頭,就看到剛才還掀起了鋒芒畢露的崢嶸一角的男孩又變成了軟乎乎的小奶貓。

  他整個人往被子裡縮了縮,柔軟的還帶著一點點潮氣的黑發散在枕頭上,臉色是欠缺血色的白皙,鳶色的眸子看著她,在燈光下晶瑩剔透,裡面似乎翻湧著某種愛麗絲看不懂的情緒。

  「姐姐∼」他放軟了聲音開口,撒嬌一樣,有種孩童特有的甜意,「如果我說我無家可歸的話……姐姐你會收留我嗎?」

  「會哦。」

  愛麗絲非常爽快的點下了頭。

  畢竟就算被楊小七說得再黑泥,眼前這個只不過是在大冬天的河裡被她救上來的身無分文全身上下除了衣服連張紙片都沒有的小孩子而已。不收留,難道要丟出去嗎?

  ——這對愛麗絲來說根本就是不用考慮的問題。

  太宰的表情立刻閃亮了起來,「那麼∼姐姐,求你收留我吧。」

  「嗯,好啊。」愛麗絲答道,然後她忽然鄭重了神色,「但是,要當我們家的小孩的話,你要乖乖聽話才行啊。」

  「嗯∼」太宰眨了眨眼睛,乖巧的點了點頭,「我會很乖很乖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宰來了!


第26章 26:談心

  26

  如果是楊小七在,對這樣的保證大概會當場吐槽「呸!我信了你的邪!」

  但是很可惜,這裡只有沒看過原著只聽過科普的森愛麗絲——而科普,是很難准確傳達一個人的魅(黑)力(泥)的。

  所以愛麗絲相信了,並且之後,還覺得自己信得挺值的。在她看來,雖然心思重了一點,太宰治確實可以算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

  「你底線也太低了吧?」就連森鷗外都覺得,會用「很乖很乖」去形容太宰治的愛麗絲簡直不可思議。

  但愛麗絲還真就是這麼想的。在她看來,小孩子什麼性格無所謂,只要他們不無理取鬧、能聽得進話,就已經很乖很乖了。至於給大人添麻煩——小孩子難道不就是專門給大人添麻煩的生物嗎?

  不然還需要什麼照顧啊?

  所以來到家裡的第一個月,既不會大叫大嚷也不會因為沒有零食或者不給看動畫片而哭鬧不休,不會跟家裡原本的幾個小孩子打架吵鬧,大部分時候要不就是找不到人,要不就是安安靜靜的窩在她診療室的椅子上,用那雙透徹的鳶眸看著她,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麼的太宰治,對她來說,真的是個「很乖很乖」的小孩子了。

  哪怕他挑食得不行,會不打招呼就往外跑一轉眼人就不見了,還總喜歡狀似不經意的碰愛麗絲一下把森鷗外弄沒了,愛麗絲也一點沒覺得他麻煩。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愛麗絲小時候也挑食——她現在都挑食——叛逆期也天天不著家,雖然沒有惡作劇過她媽,但是她那段混少年幫派的歷史比惡作劇可高級多了。

  和自己比起來,太宰治的小毛病那都不是個事兒啊。

  跟何況,他連小毛病都挺有分寸。

  哪怕挑食的不得了,只要隔三差五做點他喜歡的東西——比如蟹肉蟹肉或者蟹肉——他還是會把愛麗絲硬塞的蔬菜和米飯也吃下去的。哪怕經常一轉眼人就跑沒影兒了,回來要麼滿身土要麼滿身水,偶爾還會弄傷自己,但他到底還是每次都在天黑前回家了。哪怕總喜歡裝成不小心的樣子把森鷗外碰沒了,但自從某次森鷗外出診時,愛麗絲為了躲他差點兒從樓梯上摔下去之後,他就沒有在森鷗外「做正事」的時候這麼干過了。

  愛麗絲覺得,撇去那讓大人都覺得不舒服的眼神不談的話,11歲的太宰治遠沒有楊小七說的那麼可怕難搞。他更像愛麗絲從女神護士長大人口中聽到那種叛逆期「壞孩子」,正因為極端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斷的去刺探嘗試他人的底線。明明是直率的說出來就可以得到答案的事情,偏偏要自己繞著彎兒去證明了或者證偽了才安心。

  「聽起來,有點像言情小說的作精女友。」對此評價,森鷗外摸了摸胡渣隱隱的下巴。

  「那我是什麼?直男總裁嗎?」愛麗絲翻了個白眼——說起來森鷗外的外型對她來說簡直是不解之謎,你個人形異能力,為什麼會有黑眼圈和胡渣?

  「愛麗絲的話,大概是溫柔包容的竹馬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有聽出愛麗絲語氣裡的嫌棄,森鷗外還就順杆子爬了,「不過自古竹馬比不過天降,愛麗絲~你要小心啊!」

  「小心太宰捅我一刀嗎?」愛麗絲瞥了他一眼,很是不以為然。

  然而人形異能力對此眯了眯眼睛,不帶什麼感情的笑了,「我這可是肺腑之言。」

  這句倒是100%的實話。愛麗絲有點古怪的看了看他。她也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森鷗外話語裡那種「屑和屑才能互相理解」的味道——不過重點是,「我又沒有害他搞他,他就算要屑也不會屑我啊?」

  以這孩子的性子,頂多不過是坑她一把就走,永世再不相見。

  她可不記得楊小七說過太宰治還有「恩將仇報」這種屬性,再怎麼說,他都是《文野》裡的正面人物好吧。

  ***

  然而這句話說完沒多久,愛麗絲就被自己打臉了——或者也不能算是打臉,因為太宰治並沒有屑她也沒有給她一刀。

  到了家裡的第四個月,他給了自己一刀。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嘗試自殺了。在家裡住了兩個多月,完全熟悉了環境之後,太宰就開始不對勁兒起來。雖然表面還是乖乖巧巧,行動卻越來越危險。「只是想知道空氣針是不是真的」,「不當心把藥和糖搞錯了」,「不小心掉到水裡了」,「爬到樹上之後摔了一跤」,「想裝吊死鬼嚇唬人沒想到繩結變成死結了」。這些拙劣的借口,連家裡的三個小的都騙不過去。只是因為愛麗絲被楊小七科普過他的自殺癖,在及時發現阻止,沒有造成嚴重結果的情況下,選擇了暫時忍耐,每次都裝作相信沒有追究。所以也沒有人多說什麼而已。

  但這一次,已經超過了能蒙混過關的界限——也超過了愛麗絲能夠裝作沒看到的界限。

  放了滿浴缸熱水,左手腕靜脈深深一刀,最狠的是入水之前還吞了安眠藥,若不是中也發現他沒帶替換衣服進浴室敲了半天門也不見人應聲直接闖了進去,差點兒就真出事了。

  好在那天愛麗絲在家。雖然因為【人間失格】,森鷗外碰到太宰治就沒了,但至少注意著些還能打打下手,她和中也加上打下手的森鷗外兩小一大又是急救又是洗胃又是縫合的,搞了快兩個多小時才把太宰的體征穩定下來。而等她把中也勸出去不久,太宰就醒了。

  這小孩特別喜歡作死,生命力卻異常頑強。

  愛麗絲趕緊湊到床頭邊:「太宰?」

  「嗯?」男孩的眼睛還帶著些迷茫,像是沾了水汽的寶石一樣。那片鳶色霧蒙蒙的,竟讓人覺得有些輕飄飄的恬然。但很快,看清眼前的是愛麗絲之後,他一眨眼睛,那瞬間的迷蒙就消失了,鳶色的寶石被擦去了晨霧,一下子又恢復了冷冽凉薄的剔透。

  他抿著蒼白的唇,很是無辜的彎了彎嘴角,「姐姐~」

  一看就是依舊打算把事情糊弄過去的態度。愛麗絲看著他,眉頭就蹙了起來。

  太宰治的眼睛於是睜大了一點,「姐姐是生氣了嗎?」

  「那倒沒有。」

  「誒~~」男孩拖長了調子,因為剛才那一番折騰,聲音聽上去有種有氣無力的漫不經心,「我可是自殺誒——這種時候,姐姐不是應該狠狠罵我一頓,或者抱著我哭著說嚇死你了的嗎?」

  但與聲音截然不同的,他的態度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期待,鳶色的眸底閃著細碎的,讓人看不懂的微光。

  ——是有人這麼做過嗎?

  ——還是自己之前的做法錯了呢?

  到底養娃經驗不足,愛麗絲深刻的反省了一下。然後蹙著眉,想著該怎麼開口。

  大概是她沉默的時間太長,靠坐在床頭的男孩臉上那輕飄飄的笑容漸漸淡去,那雙鳶色的眸子中微光一點點熄滅,重回了透徹的死寂。

  ——這神色,倒是許久未見了。

  愛麗絲想著,終於做出了決定。

  「太宰,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談什麼?」太宰治的聲音清澈而平靜。

  一點也不像小孩子。

  愛麗絲想。不過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是小孩子,也不太會養小孩子。中也或者龍之介那樣的就還好,面對太宰治,她確實很多時候都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所以,此刻,她能夠想到的最有誠意的方式,就是努力的將自己的想法傳遞給對方,僅此而已。

  「談談今天的事情。」

  「所以姐姐果然是生氣了嗎?」

  「嗯~嗯~」愛麗絲搖了搖頭。

  生氣倒是真的不生氣,不如說,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畢竟她早就被楊小七科普過了「太宰治日常自殺」。這就跟買車一樣,查過資料買了回來再罵車子耗油,這不是有毛病嗎?

  更何況……

  她想了想,伸手托著下巴,斟酌了一下語言。

  「……雖然作為醫生這麼說可能不太好,但是,我並不覺得想死是什麼錯事。」

  太宰治的眼睛略略睜大了。

  然而愛麗絲沒有看他,女孩微微偏了偏頭,湛藍色的眼睛越過了他,停在雪白的牆壁上。她微微皺著眉,用一種帶著思索和回憶的表情,陳述著自己的想法。

  「人生來就是要死的,這是自然規律,也是每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階段一定會意識到並且理解的事情——如果說人恐懼的是一個必然會發生的事情,這不是很奇怪嗎?所以,我一直覺得,與其說人恐懼死亡,不如說人恐懼的是死亡帶來的絕對的『失去』。」

  「對於已經擁有了『什麼』的人來說,死亡將他們兩手空空孤身一人流放到永無歸路的荒野。而對於現在還沒擁有,但有著想要追尋的目標的人來說,死亡讓他們永久性的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愛麗絲說著,移回了視線。她的眸子宛若晴空,無垠的湛藍之中,是理智透徹的,溫潤得近乎慈悲的光。

  「反過來說,對於原本就兩手空空,既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也沒有想要追尋的東西的人來說,死亡大概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對不僅兩手空空,沒有追求的目標,活著的每一天還都是在艱難的受苦的人,或者因為自己而讓別人受苦人,又或者是覺得苦難遠大於自己所擁有的幸福的人來說,想死也是很正常的吧。」

  ——就像她曾看到的那些。得了絕症的流浪漢,被PTSD折磨的退伍軍人,長期遭受虐待的孩子,癌症晚期的孤寡老人,頻繁自殺入院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這是很簡單的比較級關系。」

  愛麗絲如此說道。

  太宰治平靜的看著她。男孩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鴛色的眸子如同冷凝凍結的湖面,看不出情緒。

  直到愛麗絲說出下一句話。

  「……我只是,覺得很心疼。」

  男孩怔住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覺得——覺得自己兩手空空,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你追尋的東西,覺得活在世上很痛苦——這些是只有你知道的東西。人與人是無法完全理解的,我沒有經歷過你的經歷,沒有能夠看穿你心靈的力量,也不了解你眼中的世界。所以以上的一切,我全部都無法體會。」

  愛麗絲一直覺得,她的人生除了稍微豐富多彩了辣麼一點點之外,其他都還算得上順風順水。也因此,她更不能理解厭世者的想法。

  然而雖然不理解,

  「……我覺得很心疼。」

  無論是什麼原因,人生還僅僅是剛剛開始的階段的少年就如此厭世。都太過讓人心痛了。

  愛麗絲看著眼前的少年。

  「我是個很普通的,從來沒有想過自殺的人。甚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在正常範圍內能夠盡量健康的活得長久一點。我的人生目標挺簡單的,找個符合我審美的男朋友,打打鬧鬧也行黏黏糊糊也行,只要他愛我信任我願意保護我。我喜歡熱熱鬧鬧的氣氛,所以大概會生個小孩子——嗯,2個感覺有點疼,還是一個吧。而要說不現實的夢想的話,我希望有錢,打穿擂缽街,然後把裡面的孤兒都養起來。」

  「如果實現了前者,我就覺得自己的一生非常圓滿了。如果後者也實現了,我大概會做夢都笑醒。」

  「這就是我,很平常對不對,完全沒有什麼值得深談的地方。」

  她說著,走上前,伸開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少年。

  「所以,我不理解你為什麼想死。但是,雖然不理解,我依舊會為你心疼。」

  「……為什麼?」太宰治輕聲的問。

  「因為我喜歡你啊。」

  愛麗絲的手按在他柔軟的發間,另一只手慢慢的撫著他的背脊。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藍眸微彎,眸底一片柔軟。

  「你很可愛的——非常可愛。小心機也好,撒嬌也好,有的時候跟個皮皮蝦似的活蹦亂跳也好,安靜得不說話的時候也好。都很可愛。我覺得你很乖很乖,我很喜歡你。我覺得你是一個值的很好很好的生活的孩子。」

  她輕輕的把男孩擁得更緊了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以前在唱詩班兼職時的那位神父。

  「所以我希望你身體健康。我希望有人真摯的愛你,你也可以愛上一個特別好的人。我希望你有值得信任信賴的朋友,也被人所信任依靠。我希望你有感興趣的事業,不管什麼都行,甚至是否成功傑出都不重要,但至少是你覺得開心的不會厭倦的事情——當然,厭倦了就再找一個好了。」

  「我希望你有很好的一生。有沒有價值不重要,是不是受人尊敬不重要,會不會被社會接納也不重要。我只是希望,這是你會覺得沒有白白度過的人生。」

  她輕輕的說,聲音有點沙啞,「也許這個世界在你看來特別特別糟糕,也許在你看來,無人能夠理解你的痛苦——這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我始終認為,你不應該這麼早放棄……」

  才11歲,無論如何,都太早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指不定就會有好事發生。或者,也許明天,下個月,明年,就會出現你感興趣的想要追尋的東西,出現你覺得能成為朋友的人,或者別的什麼讓你覺得,這個世上還值的你再待一會兒的事物。」

  「……畢竟在我看來,難得來這個世界一趟,來都來了,就這麼兩手空空一點兒也不高興的走了,那多不合算啊。」

  ——如果不愛任何人也不曾享受過被人所愛,死前一無所有,死後還無人記得……那樣的人生,也未免太過寂寞了。

  無論是楊小七的科普還是原著的【角色】,那都不過是書上的存在,無論怎麼樣的波瀾壯闊虐身虐心,對於讀者而言,都只是【劇情】。

  但現在在愛麗絲眼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她從冬天的河裡撈了回來,好不容易養胖了一點點,會用甜甜的語氣叫她「姐姐」的才剛剛11歲的小孩子。

  「……你叫我姐姐呢。看到你那個樣子,我真的很心疼啊。」

  在愛麗絲看不到的角度,鳶色湖面上的冰層破碎了。

  太宰治的眸中泛起了奇異的光芒。他用仿佛注視著什麼美麗且罕見的虛幻之物一般的眼神直視著前方——那裡放著一面穿衣鏡,鏡中正清晰的映照著女孩擁抱著他的,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男孩面無表情,眼神深邃,卻用仿佛真正的小孩子一樣怯弱語氣說道:「……那麼……如果我堅持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死的話……姐姐你會再來救我嗎?」

  「當然。」

  「……不論多少次都會嗎?」

  「只要我在。」

  「不會……嫌煩嗎?」

  「當然不會。」愛麗絲一下一下的順著男孩的背脊,「怎麼可能嫌煩呢。」

  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不可能見死不救,更何況是她自己撿回來的小孩!

  她的語氣實在太過篤定,男孩的呼吸窒了一下。下一刻,他突然用力的回抱住了她,像是要把自己嵌進她的身體裡一樣,埋首在愛麗絲的頸間。

  「你保證。」

  「我保證。」

  太宰治於是在一片黑暗裡彎起了嘴角。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第27章 27:對峙

  27

  愛麗絲從來沒想過用一通談話就治好太宰治的自殺癖——她的話只要能被聽進去一點點,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所以在坦誠的傳達了自己的想法,並給了太宰治一個女神真傳的抱抱之後,愛麗絲很快緩了過來,放開他,退回了床邊。

  「我去給你拿藥。」她可沒有忘記這一茬,「不想明天發燒的話,就吃了藥乖乖睡覺。」

  「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抱抱安撫了,太宰治乖巧了下來。他很可愛的點了點頭,然後像個體貼的乖寶寶一樣露出了一點歉疚的神色,「不然姐姐讓森醫生拿進來就好了。姐姐也很累了吧。」

  ——就乖巧的特別假。

  愛麗絲瞥了他一眼,「不要對太郎惡作劇啊。」

  「絕對不會。」乖寶寶保證到,一臉的無辜,「姐姐你要相信我啊。」

  不是惡作劇,那就是小秘密了唄。雖然不覺得自家的乖小孩和屑有什麼好秘密的,不過愛麗絲不是控制狂,她對孩子的小事向來極其放任。笑眯眯的在太宰頭上輕輕擼了一把。她就轉身出了門。

  太宰治微笑著看她帶上門。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很輕的貓叫。

  「喵∼」

  男孩回頭,在他的注視下,一只沒戴項圈的野貓施施然的從半開的窗口鑽了進來。

  那是一只毛皮光滑水亮,看上去很健康的成年三花貓。它安靜而優雅的踩過窗台,琉璃一樣透徹的眼睛遠遠的注視著臉色蒼白的男孩。

  以一只貓來說,它的目光實在太過幽靜而深邃了。

  「……老師。」太宰眯起了眼睛。

  ——如果愛麗絲在此的話……不,就算愛麗絲在這裡,大概也是認不出來的。畢竟對於沒養過貓的人而言,要記住並一眼認出一只僅有一面之緣的三花貓,實在有點困難。

  貓沒有回答——貓當然是不會回答人類的話的。

  太宰治也沒有介意。他只是用同樣安靜的目光看著那只不請自來的貓咪,直到門口傳來了開門聲。

  三花貓敏捷的轉過身,用如來時一樣輕盈無聲的動作轉身鑽出窗口,不見了。

  而就在它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同時,黑發紅眸的人形異能力推開了門。

  「太宰君。」森鷗外穿著白大褂,一手端著托盤——上面放著溫水和藥片——一手握著門把。注意到男孩的視線落點,他的眸子微微一彎,很是親切的問,「你在看什麼?」

  「不,森醫生,什麼都沒有哦~」太宰治眉眼彎彎,露出了一個與前者如出一轍的笑容。

  「這可真是……」森鷗外愣了一下,隨即啞然失笑。他將托盤遞到男孩面前,看著他自己就著溫水服下藥片。然後把托盤和水杯隨手放在一邊。走到窗邊將半敞的玻璃窗關好,拉下了深藍色的窗簾,將尚算明亮的日光遮擋在外。

  做完了這一切,森鷗外沒有離開,反而神態輕松自如的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點兒不在意自己就在太宰治觸手可及的範圍裡。

  他雙手十指相觸的搭在膝上,笑眯眯的很放松的樣子,聲音更是溫柔得就像包容一個任性孩子的長輩:「所以,玩得開心嗎?太宰君?」

  「森醫生在說什麼呀?」太宰治回以絲毫不遜於前者的,非常逼真的無辜神情。

  然而就像愛麗絲認為的那樣,很多時候,【同類】更容易了解彼此的想法。

  所以森鷗外一點兒不為他的表情所惑,「在說你的自殺游戲啊,怎麼樣?讓愛麗絲擔心很開心嗎?」

  「太殘忍了啊,森醫生。」男孩露出了受傷的神色,「在你看來我居然是這樣的人嗎?」

  「畢竟無論安眠藥還是溺水,哪怕橫向割開靜脈,對於一個真心想死的人來說,都未免過分溫吞了——真正想死的話,你就該用那柄手術刀縱向割開動脈才對啊。」森鷗外笑得十分溫和,「那樣的話,血會向噴泉一樣迸出來。或者干脆割開頸動脈?——太宰君的話,應該很了解才對吧。」

  「……我看是森醫生才是,很了解啊。」

  「當然,我畢竟是個醫生嘛。」森鷗外用一種非常親切的,仿佛在為患者設身處地的推薦治療方案的語氣說,「怎麼樣?太宰君要不要試試看?」

  「才不要。」然而太宰治就像每個不聽大人話的熊孩子一樣大聲的拒絕了,鳶色的眼睛裡滿滿都是稚氣的任性,「我所追求的,可是清爽朝氣的自殺∼∼割開動脈什麼的∼實在太不清爽朝氣了啊。」

  「哦呀∼」森鷗外揚了揚眉,「這可真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的台詞啊,11歲的太宰君?」

  「森先生才是。」改變了對男人的稱呼,太宰治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人形異能力森鷗外——這個笑話真是太好笑了。」

  「所以太宰君笑得都嗆住了嗎?」森鷗外毫不在意他的臉色,無辜的聳了聳肩,「但是啊,如你所見,我就真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普通通的人形異能力而已哦。」

  「真的嗎?」太宰治彎起了嘴角,「我不信。」

  「那麼太宰君。」森鷗外眯起了眼睛,「11歲的太宰治,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那條河裡,又是怎麼回事呢?」

  「只是因為太冷了有點發燒,頭暈眼花就掉進河裡了——畢竟我只是一個無家可歸身無分文的11歲小孩子而已。」

  「真的嗎?」這次輪到森鷗外彎起嘴角了,「真巧啊,我也不信。」

  空氣陡然安靜,人形異能力黯紅的瞳仁與男孩鳶色的眸子對視,令人緊張的寂靜之中,有宛若殺意的尖銳氣氛在蔓延,但下一刻,從窗外遠遠傳來的貓叫打破了對峙。

  「喵∼」

  這一聲就仿佛暫時停戰的鐘聲一樣。森鷗外眼睛一眯,身子向後一傾,靠在了椅背上。

  而太宰治則垂下來眼睛,男孩的睫毛長而濃密,在白熾燈下,於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他忽然笑了起來:「森先生,太狡猾了啊……」

  為什麼【這一個】森先生會是人形異能力呢?

  為什麼【這一個】森先生,會有這麼可愛的【愛麗絲】呢?

  他想到了方才那些話。

  那是從沒有人,和【太宰治】說過的話。

  即便是【織田作】,也從來沒有和【太宰治】說過這樣的話。

  並不是超越常理或是感人至深。亦非能引起共鳴或是哲思的句子。相反,正是因為那太過於平常和美好了。

  在【太宰治】還是津島修治時,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當【太宰治】是森鷗外的共犯者時,沒有人會和他說這樣的話。當【太宰治】是最年少干部時,沒有人敢和他說這樣的話,至於再之後的那個孤家寡人,更不會有人有機會和他說這樣的話了……

  即便是成為了武裝偵探社的一員的【太宰治】,也沒有人覺得,他會需要這樣的話。

  然而……

  「真動聽啊……」男孩用和他的年紀極其不相稱的,宛若凝視著什麼美麗且罕見的奇異之物一樣的眼神,如此感嘆著。

  那的確是對於他所處的世界,對於他的經歷而言的奇異之物。

  金發的愛麗絲有一雙湛藍如無垠天空一般的眸子,那雙眼睛注視著他的時候,盈滿了耀眼而溫暖的,甚至可以用炙熱來形容的光。

  就好像這個城市特有的,橙紅色的夕陽一樣。

  於是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話語,也仿佛沾染了熾熱而純粹到讓人畏懼的光與熱——那不是荒野中的微弱火星,而是看得久了,會錯覺自己的存在也會被融化進去的,宛如實質的流水一般的【光】。

  太過炫目了。

  太宰治像是直視太陽一般的眯了眯眼睛,然後重新抬起了頭。

  「森先生,所以,您想做什麼呢?」

  ——您是想利用這份【光】,做些什麼呢?

  他透徹寒涼的鳶色眸子,像是要看透森鷗外的內在一般,筆直的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用異常澄澈的聲音問道。

  然而後者卻毫不退讓的迎上了他的眼神。

  「太宰君,如果是【你】的話,應該知道的吧?」

  森鷗外微笑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了窗口的方向。就仿佛能從那被窗簾遮擋的窗口,看到並不存在的橫濱的街景一樣。

  他閉上了眼睛,然後再睜開,露出了了幾乎沒有人見過的,非常純粹的——純粹到近乎狂熱的眼神。

  「——我的理想,一直都只有一個。」

  而為了這個理想……

  「為了這個理想,您可以付出一切,並且犧牲一切。」太宰治就仿佛能夠看到森鷗外的心中所想一般的,接下了這句話。

  「正是如此。」森鷗外轉回視線,如此說道。

  太宰治的心中一瞬間湧動起了無比激越的感情。他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方才那一瞬如烈火般即將噴發的情緒已然被全數壓回了心底深處。

  然後,他笑了起來,那是輕薄又優美的,像是羽毛一般輕盈童稚,卻冰冷到了極致的笑容。

  「真有趣啊,森先生——聽您這麼一說,我忽然就不想死了呢。」

  「嗯?」

  「您不希望我留在這裡。我反而就更想留下來了呢。」少年可愛又天真的歪了歪頭,略顯蒼白的薄唇彎成了精致好看卻涼薄的弧度,「畢竟,愛麗絲可是很喜歡我的哦。」

  「也許再多相處一會兒,她就會喜歡到忘了自己還有一個人形異能力也說不定哦。」

  ——這份連他都覺得炫目【光】,可不能如【那個時候】一樣,被以所謂的【理想】為理由破壞掉啊。

  與少年的語調和表情截然不同的,他還沒有被繃帶遮住的鳶色雙眸中,湧動著宛若深淵暗影一般猶如實質性的酷烈的殺意。

  即便是森鷗外,也因這對於11歲孩童而言太過異樣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後,他的眼底亮起了如血般的光彩。

  他彎起了嘴角,忽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趣,太有趣了!

  太宰治,那個【太宰治】,居然在因為【他的】愛麗絲而威脅他嗎?

  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笑話一樣,森鷗外用幾乎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姿態放聲大笑,他笑得簡直停不下來。男人的手捂著臉,笑得連腰都彎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不是人形異能力的話,大概要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吧!哈哈哈哈——」

  然後猛的,他的笑聲宛如被截斷的琴弦般驟然停下了。

  「太宰君。」男人放下了捂著臉的手,嘴角以極其扭曲嗜血的弧度彎了起來。他那被黯紅包圍的漆黑瞳孔放大到了極限,眼底是毫不掩飾的,仿佛血肉內髒所壓榨出的汁液一般的濁紅色殺意。

  他猛然探身湊進太宰治,在極近處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用那仿佛自無間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癲狂的表情,安靜輕柔的說。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如果【污染】了愛麗絲的話,就殺掉你。你知道,我做得到的。」

  說完,他彎著嘴角,右手比了個手槍的姿勢,食指輕輕在太宰治的太陽穴上一點。

  輕笑著說——「砰∼」

  然後瞬間崩散為玫紅色的光點,消失在了空中。

  ***

  窗外遠處,正在喂貓的愛麗絲抬起了頭。

  她剛才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人形異能力消失了。

  「說好的不惡作劇呢?」

  她嘀咕了一句,自己先輕笑了起來。但很快,注意力又被在腳邊蹭來蹭去的毛絨絨吸引了過去。

  「喵∼∼」

  毛皮水亮的三花貓輕輕的叫了一聲,它仰著頭,幽深潤澤的瞳仁裡倒影著愛麗絲的身影。

  「好好好∼乖啊∼」

  愛麗絲立刻被這一聲叫酥了骨頭,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輕輕接近貓咪,感覺到它沒有退縮和害怕,才輕柔的把手掌撫在了它的額上。

  手下柔軟蓬松毛乎乎的觸感立刻讓她眯起了眼睛,表情瞬間就蕩漾了起來。

  嗚嗚嗚嗚太可愛了!毛絨絨是正義!

  愛麗絲覺得心都要化了,她也不敢亂動,只是動作極輕的在貓咪頭上摸了兩下。待再要摸第三下的時候,三花貓突然一矮身,脊柱像流水一樣一抖,就從她手下竄了出去,毫不留戀的輕快的跑進了屋後的樹叢,一會兒就不見了。

  「啊……」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稍微有點點失落。

  太可惜了,這只貓貓好像她第一次遇到奈奈和亂步那天在公園看到的三花貓。她還想問問它,願不願意來做她家的貓貓呢。

  作者有話要說:

  森鷗外對愛麗絲說的話,【基本上】是真的。

  太宰治對愛麗絲說的話,【基本上】是真的。

  森鷗外和太宰治的對話,【大部分】是真的。(但不排除心髒師們說出某些真話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

  不過放心!有愛麗絲媽媽在不會讓他們真的互相傷害起來的!母愛的力量(啥)會消滅一切黑化!(bushi

  ——

  ——

  回帖裡的有幾位小天使們你們太敏銳了啊!!!強烈恭喜所有覺得宰和屑屑不對勁兒的小天使們!!!

  以及,我真的不想劇透所以小天使們猜錯了我暫時不能回猜對了我暫時也不能給你們點贊!

  但是你們太牛逼了!

  給你們筆芯!!


第28章 28:亂步

  28

  愛麗絲後來又在家附近見過幾次那只三花貓,並深深了解了它是一只很獨立的貓咪——小魚干會吃,水會喝,但只有極少極少它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窩在診所外的窗台上曬個太陽,或者給她摸一兩下。

  再多就沒有了。

  不過即便只是如此,愛麗絲也已經很高興了。她是「不強迫貓貓」主義者,見它不肯讓自己靠近,也不會硬來,大多數時候就只是站得遠遠的過個眼癮。只可惜這時候的橫濱連手機都還沒有完全普及,更別說可以拍照的智能機了,不然她絕對會化身痴漢,站在角落裡對貓貓拍了又拍。

  不過野貓不肯進門,她家的家貓倒是乖巧了很多。大概是那次的推心置腹談話和抱抱到了一點兒作用。愛麗絲覺得自那天以後,太宰治的精神狀態好了不少。他雖然還是動不動會尋個死,但是相比之前,認真程度低了不少。愛麗絲也正如承諾過的一樣,無論他是突發奇想還是故意為之,她都一如既往任勞任怨的負責把他救回來。只有在他把自己折騰得太過分的時候——比如洗胃啊洗胃啊洗胃啊——才會下手敲他幾個毛栗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字就叫「dazai」,每次敲完之後,太宰治就會安分不少時間。

  同時,也變得更黏人調皮了——後者的最大受害者就是中也。小時候乖乖巧巧的小可愛,硬是被皮皮蝦附體的太宰治給逼成了個暴躁小哥。

  不過愛麗絲看他們打打鬧鬧也挺開心的,就隨他們去了。

  至於森鷗外——愛麗絲也不知道這兩個家伙時間發生了什麼,總之,他們似乎變成了一見面就比誰笑得更假的想看兩相厭關系。

  「這是在搞什麼?」愛麗絲也問過森鷗外,而後者對此的回答是——

  ——「王不見王。」坐在書桌後面擺著碇司令poss的男人低聲說。

  呸,裝什麼深沉。愛麗絲撇了撇嘴角,「我看是屑不見屑吧?」

  森鷗外頓時破功,「誒~~」男人可憐兮兮的拖長了調子,推開椅子就吧嗒跪在了愛麗絲面前,雙手捧著她的手,「愛麗絲醬~~這就很過分了啊!我好傷心啊~~~」

  然而愛麗絲絲毫不為所動,金發女孩一臉嫌棄,「我錯了,屑的就你一個,太宰是無辜的。」

  「愛麗絲醬!QAQ~~」

  「快滾。」愛麗絲翻著白眼就伸手推他,「不是說出診麼?車都停門口了,還不出門?」

  「因為愛麗絲醬不肯陪我去~我好傷心啊!」森鷗外耷拉著肩膀耍賴,「我沒有動力了啊~~」

  「夠了啊!」森鷗外的「設定」是「和愛麗絲差20歲」,隨著愛麗絲長大,他也過30了。30歲出頭的成年男人擺出這副嘴臉,愛麗絲只覺得辣眼睛,「快去賺錢啊!」

  森鷗外立刻一臉心碎的抱怨:「愛麗絲!你好狠的心!難道除了賺錢,你就不能和我說說別的嗎?」

  「不能!」愛麗絲非常冷酷的背手後退一步,「你在我這裡就是個賺錢的工具——異能力是沒有人權的。」

  ***

  然後,又過了幾個月,在轉年暮春的某天,愛麗絲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喂~這裡是森式診所。」愛麗絲操著乖巧的營業微笑對著聽筒說道。家裡都是小孩,蘭波就住隔壁。診所的電話完全就是營業用的,雖然知道打來的大多沒啥好人,形像問題她還是很注意的。

  對面大約沒有想到接電話的是個小女孩,電話那頭的人遲疑了一下,「……請問,森愛麗絲在嗎?」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是個陌生的男聲,成年男性,用詞老派,語氣非常嚴肅硬質而鋒銳——要比喻的話,簡直像是什麼傳統項目——比如劍道或是弓道——的師範,一開口就讓人有種瞬間立正站好低頭的衝動。

  居然是找她的嗎?

  「啊,我就是。」

  電話那頭又頓了頓,明明看不到人,愛麗絲卻總覺得那人此刻該是不贊同的皺了眉。但他還是問了出來:「請問你認識——」

  然後下一秒,電話那頭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大叔,讓我來讓我來!」截然不同的少年氣滿滿的清亮聲音插了進來,混雜著些許衣物的摩擦聲,電話被轉了手。愛麗絲都可以想像出那副畫面,黑發綠眼睛的少年擠開了成年的監護人,把話筒湊到了自己的嘴邊。

  「愛麗絲!」

  果不其然。

  「亂步!」愛麗絲一下就笑了起來,「好久不見,你的聲音聽上去很精神!剛才那個是監護人嗎?警察學校的校長先生?」

  「唔,不是啦。」江戶川亂步看了看身邊一身和服才三十幾歲眉間就已經有了深刻皺紋的一臉嚴肅的監護人,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把之前的那些事情告訴電話那頭的少女了。反正都已經過去了——而且他連奈奈都沒有告訴呢。

  所以他只是又恢復了天真活潑的調子,眯著眼睛就笑了,「不過也差不多。不說這個了,愛麗絲,我要去你家!」

  「啊,好啊。」愛麗絲頓時高興了,「你要來玩嗎?什麼時候來?我去買點零食。有人送你來嗎?要不要我去車站接你?」

  「笨蛋愛麗絲,亂步大人才不是去玩啦!」電話那頭的響起了驕傲的哼哼聲。明知道少女看不到,江戶川亂步依舊一手叉腰高高的仰起了下巴,「亂步大人已經全——部——都搞清楚了!」

  「啊?」電話那頭的少女頓了頓,有點迷茫的問道,「搞清楚了什麼?」

  亂步眯起了眼睛,開心的笑了:「搞清楚了世界的真相哦!」

  既不是世界本身很討厭,也不是周圍的大人們充滿了惡意。既不是他做錯了,那些朝向他的憎恨也不是因為他本身。

  //這個世界一點都不惡心。只不過是嚴肅、理所應當、輕柔無力的愚蠢罷了。//

  曾經身處於父母所打造的厚厚的保護殼中的少年,在最為信任的兩位女性都不知道的時候經歷了風霜雨雪,嘗過了排斥與冷眼,終於在可靠的監護人的看護下,孵化為了光彩耀目的蝴蝶。

  「亂步大人要去你家住!」

  「誒——!」電話那頭的聲音頓時緊張了起來,「是監護人不願意照顧你嗎?」字裡行間,還帶著仿佛他只要說個「是」字就會驟然勃發出來的煩躁不滿。

  和以前一模一樣。

  「不是啦。」江戶川亂步翠綠的眸子向一邊一瞥,和式房間中央茶桌上的一角,放著一個厚厚的信封——那是屬於他的,屬於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大人的報酬。

  在三人初見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如果能夠成為奈奈的小孩子,或者和愛麗絲一起住,都一定是比去警察學校更好,更有趣的選擇。

  但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這世上,除了父母,其他人都沒有照顧他的義務。這是江戶川亂步很清楚的道理。

  他珍惜每一份落在自己的身上的善意。並不願意這份璀璨變味蒙塵。

  但現在,不一樣了。

  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了燦爛的笑意,他用輕快的語氣高聲宣布:「——快把我的房間收拾出來,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大人我,要來照顧你了!」

  ***

  講道理,突然接到好久不見的少年的電話,愛麗絲是很高興的。

  她和亂步有一段時間沒聯系了。初次見面之後,她和亂步、奈奈都一直有通電話。亂步還來她家玩兒過好幾次。只是因為亂步很快就進了警察學校就讀,那裡管理很嚴格,也不允許外宿,她不方便進去探望。但偶爾假期,她也會和亂步約了出門玩。每次奈奈來看亂步,也都會叫上她一起。甚至去年綱吉生日,難得澤田家光也回來了,還帶了意大利來的親戚,大肆操辦了一次。奈奈於是邀請了他們兩個,都是愛麗絲帶著亂步一路乘電車去參加的。

  然後就因為亂步一口叫破了澤田家光和九代目的身份導致現場發生了一連串讓人不堪回首的雞飛狗跳。好在心大的奈奈對他們所有人都信任有加,而在愛麗絲安撫奈奈的時候,九代目不知道怎麼說服了亂步,才總算糊弄了過去,沒導致當場穿幫。

  不過會拉著她的手軟乎乎的叫姐姐的小27就真的超可愛!!

  也就是那天,愛麗絲見到了奈奈口中的遠方表弟。雖然只是遠遠看了一眼,那個少年就像是只來露個臉,送了禮物就走了。但是那一頭純白的長發,確實就是楊小七發來的圖上的人。

  啊,還瞥到一個疑似是還沒變小的世界第一殺手先生的人。

  總之,是非常熱鬧且獨特的經歷了。

  不過,生日之後,亂步的電話就少了。有一天愛麗絲不太放心,打電話去警察學校。被接線的宿管告知「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哈?什麼鬼?!

  愛麗絲差點就要去報社發尋人啟事了。好在當天晚上亂步就跑來她家吃飯了。少年說自己雖然離開了學校,但是找到工作了,讓她不用擔心——愛麗絲雖然真的對他那天真爛漫的個性很不放心,但亂步說自己比愛麗絲大,沒道理被她照顧,其他就不肯再多說了。

  愛麗絲沒辦法,也只能給他塞錢叮囑他如果做得不開心隨時回來。亂步不肯住在她家她不介意,要找工作她也不阻止,但這個亂七八糟的橫濱就讓她挺擔心。她倒是不擔心亂步有生命危險,她只擔心他無意之中得罪人。

  至於那個神隱一樣毫無存在感的監護人,愛麗絲就只想打死他了事。

  亂步在「不要被她養」這件事情上非常堅定。就連錢都是愛麗絲說了「算是借你的」,他才肯收下。雖然愛麗絲和奈奈輪番叨叨,但亂步就是不松口,頂對在失業——順便錢也花完了——的時候來她家蹭飯,再多就沒有了。

  直到今天。

  時隔許久——有兩三個禮拜了吧——聽到他活潑的聲音,愛麗絲只覺得大大的松了口氣。然而……

  「亂步。麻煩你把電話還給監護人先生一下好嗎?」

  小女孩笑眯眯的開口,湛藍的眼底是毫不隱藏的銳利。

  她覺得很有必要和電話那頭的監護人先生探討一下對亂步的教育方式——好不容易給她逮住人她火氣正大呢——之前的退學也是,找工作也是,現在說要照顧她也是!亂步今年才15歲啊!連最基本的零花錢都不給!他這個監護人到底是怎麼當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之間引用小說原文。

  ——

  福澤大佬表示冤枉。


第29章 29:福澤

  29

  福澤諭吉覺得很無奈。

  這感覺他還挺熟悉——那是和剛剛被亂步黏上時非常相似的無奈——作為成年人,對於過於聰明敏銳,並且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什麼「異常」的孩子的無奈。

  剛剛,在電話裡,那個聲音聽起來比亂步還小的小女孩,用仿佛亂步的年長的親屬——比如說遠房姨母什麼的——的語氣,認真的質問他對於小孩子——也就是江戶川亂步——的教育方針。語調中隱隱帶著譴責,很有一種「如果你不行就交給我啊」的意味。

  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自己是個比亂步還小的小孩。

  但是因為亂步的緣故,福澤並沒有說自己並不是小女孩所以為的那位「警察學校的校長先生」。相反,他很耐心的聽完了女孩類似指責的質問,然後誠懇的告知對方「有些事情電話裡說不清楚」,約好了送亂步去她家的時候詳談。

  對此,亂步雖然哼哼唧唧了一下,但也沒有打岔。只是在他掛掉電話之後,眯著眼睛看著他:「大叔,你知道的吧?有些事情不可以告訴愛麗絲哦!」

  「我知道了。」福澤很是平靜的點頭,然後在心中對亂步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雖然對亂步有些抱歉,但電話中那個女孩清晰的邏輯和敏銳的思維,以及對於亂步真切的關心,都讓他覺得,還是直接說實話比較好。

  ***

  於是愛麗絲當天下午終於從被她誤會了的福澤諭吉先生口中,得知了亂步離開了警察學校的原因,聽到了個即便是以福澤渝吉平鋪直敘的表述也非常起伏跌宕的名偵探貓貓碰瓷老實人的故事。總之,她終於搞清楚了,眼前這位說實話怎麼都很適合去警察學校當校長的福澤先生,並不是她所以為的亂步父親原本指定的那位監護人。

  「誤會您了,實在非常抱歉。」

  在關了門的診療室(兼辦公室兼書房)裡,愛麗絲非常誠懇的開口,端端正正的給穿著和服的銀發男子鞠了個躬。

  ——福澤社長和亂步貓貓。在楊小七的科普中,這對監護人和被監護人,武裝和偵探的組合,絕對是《文野》裡最靠譜光明的良心組合了。

  沒有之一。

  雖然對【異能力:超推理】這件事情她也說不出是好是壞。但她真心感謝福澤諭吉的存在。不如說,原來在亂步遇到社長之前曾經經歷過這樣挫折,讓她想想就有點後怕。

  不過好在都已經過去了。「既然現在亂步有您照顧,我就放心了。」

  「無需如此。」福澤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加了一句,「——但是我答應過亂步……」

  「我懂了。」愛麗絲點頭,在嘴上比了個拉拉鏈的姿勢,「我會當做不知道的。」

  福澤點了點頭。表面不顯,內心很是松了口氣——並不是心虛,只是就他對於亂步的了解,若是知道自己與眼前的女孩進行了開誠布公的談話,事後那少年必定會嚷嚷上好久。

  他實在拿那個活潑明亮又陽光的饒舌聲線很沒辦法。

  「但恕我直言——」愛麗絲頓了頓,「既然您現在照顧著亂步,為什麼還要讓他住在我這裡呢?」眼看福澤要開口,愛麗絲補充道,「我並不是推脫,我很喜歡亂步,也很歡迎的。之前他也經常來玩兒的。但是,如您所見,我這裡的條件並不算多好。」

  這句話都是謙虛了。愛麗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性格不算好,也沒點育兒技能點。家裡現在的幾個,中也皮實得很。蘭波是大人。芥川兄妹因為之前的遭遇非常老成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唯一一個皮皮蝦成精的太宰治,也不是個單純孩子。至於【羊】的小孩子們,她能做的也就是盡量保證他們不死於意外和天災,平時那些孩子為了活下來所做的事情,她只當沒看到。

  ——但亂步不一樣,雖然遭遇了讓人心驚動魄的挫折,但他人生的前十幾年,確實是個被父母保護寵愛著長大的孩子。

  就她這個靠近擂缽街,出入都是來就醫的□□分子,隔壁住著前諜報員,家裡四個小孩子都能眼睛不眨的對成年人痛下殺手的家,偶爾來玩玩還行,真要在這兒長住幾年,某個屑屑說不定真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把亂步的赤子之心忽悠歪了!

  當然,如果是之前,沒有福澤諭吉出現,愛麗絲是絕對不會考慮這一點的——但現在,不是有社長這個正派且武力值爆表的最佳人選在嗎?僅針對亂步來說,社長怎麼都應該比她更適合才對。

  「是澤田夫人的提議。」

  「奈奈?」愛麗絲眨了眨眼睛。

  「我現在的工作是保鏢。」福澤解釋道。既然需要保鏢,自然是因為委托人處於危險之中。亂步有超常的推理能力,但本人依舊是弱不禁風的少年,甚至連所謂的異能力,都是他情急之中亂編的。所以在被亂步纏上之後,福澤首先考慮的就是該怎麼安置他——總不能帶著個孩子去保護委托人。

  而這個時候,亂步給了他兩個聯系方式。一個是住在外地的年輕婦人,一個是住在本市的小女孩。

  理所當然的,作為成年人的福澤先給澤田奈奈打了電話。電話中開朗活潑的澤田夫人對來自亂步監護人的聯系非常高興,並且很願意收留亂步。但是她居住在並盛町,並且不可能搬家,即便她本人很願意收養亂步,但也就意味著亂步從此會離開橫濱。

  福澤拒絕了。他雖然因為被少年纏上了而感到無奈,但他卻並不是為了甩掉亂步——如今孤身一人的福澤,在亂步身上感受到了信任和責任的重量。

  更何況,他雖然信任澤田夫人,卻對亂步是否可以和澤田家的其他人相處愉快很懷疑。//不知為何,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亂步只會乖乖的聽從福澤一個人的話。只要是福澤下了命令,哪怕一兩個小時,他都會聽話的保持安靜。//

  那是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亂步本人也不願意離開福澤。

  然後澤田夫人說,如果只是為了在福澤工作的時候照看一下亂步的話,他可以拜托愛麗絲。

  森愛麗絲。福澤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隨著澤田夫人的講述,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物。森鷗外,在擂缽街附近經營著診所,有著不遜於大醫院著名教授的外科手腕的男人。傳說這個男人雖然以醫生自居,但其實與多個□□組織來往密切,不然無法解釋他這樣的技術要屈居在一家小診所裡還把正規診所開得跟黑醫一樣。還有說法,他的養子是擂缽街的少年自衛團體頭目。

  聽上去並不靠譜。

  但亂步一聽就高興了起來。「還是奈奈想的周到,現在我可以去照顧愛麗絲了!」少年笑容滿面的這麼說著。

  這便是一切的起因。

  「也就是說,您忙著的時候,讓亂步在我家待著,是這樣吧?」愛麗絲確認道。

  「是的。」福澤點頭。不然的話他真的就只有把亂步帶到委托人那裡去了——至於把好像小型犬一樣滿臉笑容圍著他亂轉的亂步一個人放在家裡,那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想像的事情。

  「這完全沒有問題啊。」愛麗絲點頭,這不就是「爸爸出門上班了,你去隔壁阿姨家和他們家小朋友玩一會兒」嘛!這個她可以!完全可以!

  ——為了避免麻煩,愛麗絲在確認了來者是福澤諭吉之後就和他坦誠了森鷗外是人形異能力的事情。畢竟楊小七的科普也說了這兩位是「相愛相殺」的關系。而且她看福澤這個氣質,就知道他和森屑絕對合不來,不告訴他只會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現在看來,這真是太明智了。不然福澤這樣的人,看到她家好屑好屑的太郎,絕對會第一時間帶著亂步轉頭就走。

  「不過因為保鏢工作性質的關系,亂步可能會待得久一點。」福澤說道。保鏢畢竟不是打卡上班的工作,幾周甚至一個月都是常態,有時候還需要陪同雇主去外地。

  「這個我沒問題,我家裡總是有人的。」愛麗絲笑眯眯。不如說她舉雙手雙腳贊成。

  雖然從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愛麗絲如此爽快的應下,福澤的神色松融了不少。再想到一進診所就被招呼去玩兒了的亂步,和屋子裡的小孩子們熱熱鬧鬧乖巧健康的樣子,他想,亂步總是對的。

  無論對外的評價如何,這裡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家」。

  「我會支付委托費用的。」

  銀發的劍士如此說道。他本來的備選方案之一,就是以雇佣亂步的方式作為照顧他衣食住行的代價。並不是他在意這些錢財,而是因為,他畢竟並不是少年真正法律上的監護人,沒有無償為他提供食宿的理由——這是少年自己也認可的社會規範。正是因為通過解決了之前的劇場事件,亂步得到了警方的感謝和獎金,所以才興衝衝的跟他說,要「照顧愛麗絲」。

  而作為成年人,福澤諭吉准備支付的是另外的費用。他覺得女孩應該不會推辭,因為他在這個家裡除了女孩之外還看到了4個年齡在8~12歲之間的孩子,其中除了一對兄妹之外,光看外表也能知道沒有血緣關系。

  然而愛麗絲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又笑了起來。

  「這就不用了。」

  雖然這幾年,因為有了【羊】這個無底大坑加上她毫無理財意識的月光用法,雖然不至於讓家裡的小朋友們缺衣少食,但真的就是森鷗外賺多少她用多少。即便蘭波的詩集已經出版了,她的存款還是有減無增。但是……

  「名偵探剛才不是說了嗎?他的食宿費他自己出,他的零食他自己賺錢買。」

  愛麗絲並不缺這點錢。更不會刻意不去用亂步的錢。顯然,對於亂步而言,自己賺錢養活自己——而不是被愛麗絲養活——是一件非常重要,值得他竭力去堅持,並且一直堅持到了現在的事情。是他的話,應該很清楚的知道,她一直都非常樂意收留他的。

  雖然很有點後怕,但是愛麗絲覺得大聲說著要照顧她的名偵探是非常帥氣的小朋友。

  不過……

  愛麗絲彎起了嘴角。

  難得碰上一個特別正經還看上去挺有錢的大佬——大佬,擂缽街慈善組織【羊】,了解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之間引用原文。這個應該是最後一段引用原文了。

  ———

  愛麗絲:「亂步是小孩子」(我是隔壁阿姨

  亂步:「愛麗絲是小孩子!」(我可以照顧她了!

  福澤·成年人·諭吉: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第30章 30:現狀

  30

  這就是愛麗絲把好好一個診所開成了孤兒院的經過。

  愛麗絲放下了手中的筆,看著吃完了一包薯片已經開始向另一包薯片進攻的亂步,和一道二元一次方程講了一百零八遍龍之介還是迷迷糊糊,以至於已經滿臉不耐煩,分分鐘就想掀桌走人——然而在愛麗絲的壓制下一直沒走成功的太宰治老師。心中一時即煩惱又滿足。

  滿足是因為,雖然至今也沒有點上育兒技能點,但靠著她和自家人形異能力加上蘭波賺錢,這幾年家裡的小孩子們好歹也算是沒病沒災健健康康的成長著。太宰治還沒把自己作死,身體最弱的龍之介雖然經常咳嗽,換季容易感冒,但在全家的看護下,這幾年也一次大病沒有生過。就連【羊】的小朋友們,被愛麗絲放養著,這幾年也都磕磕絆絆的一個沒少的活下來了。然後,從去年開始,不管家裡還是【羊】的適齡小朋友們,都被愛麗絲送去上學了。

  此處必須鳴謝大詩人蘭波先生的無私贊助,福澤諭吉社長的友情支援和九年制義務教育這個日本政府最後的良心。特別是前者,蘭波的詩集前年終於順利出版,在詩集這個分類裡算是賣得相當不錯。要不是他以還醫藥費和房租為名義拿出了大部分的版稅,愛麗絲供完那麼多孩子的學費和基本生活費之後估計連糠都吃不起了。

  微笑著說「我們可是一家人啊」的她家詩人絕對是大天使轉世!

  於是三年半過去,愛麗絲15歲的現在,家裡的小孩子終於都讀上書了!銀雖然只有11歲,但為了安全起見,也被愛麗絲送去和龍之介同班讀了初中。好在有森鷗外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脈,入學都還挺順利。順便,這孩子雖然年紀小,成績倒比她偏科偏得一塌糊塗的哥哥還要好一點兒。至於掛著學籍卻死活不去上課的太宰治,反正他腦子好使,愛麗絲也就由著他去了。

  小孩子真的好好玩。愛麗絲家裡沒啥規矩,除了太宰,幾個小孩子從小就叫她愛麗絲,彼此之間也沒排過什麼齒序。銀還會「中也哥」「治哥」的叫,男孩子們都是互相直呼其名。但是龍之介就特別有趣,也不知道是學校上課學了什麼還是看了啥大河劇。他上了幾天課回來就忽然滿口「在下」,還會對著太宰和中也叫「大人」,愛麗絲聽得樂得不行。

  太宰治也是。他的確因為喜歡作死身上有點兒傷疤,要給自己綁繃帶遮遮掩掩愛麗絲也能理解。但包成個木乃伊也太誇張,一到夏天愛麗絲就擔心他會不會中暑生痱子,而且他明明視力很正常,卻總喜歡拿繃帶遮住一只眼睛。有時候左眼有時候右眼,完全看心情。就特別中二。

  不過誰小時候沒做過點兒奇形怪狀的事情呢。小孩子喜歡,愛麗絲就讓他們去了。

  現在,愛麗絲家這個兩層獨棟不算大的房子裡常駐人口5人,不是人1人。隔壁更小一點的兩層小房子裡常駐人口1人,經常來短期暫住的人口1人——不知道為什麼幾個小的就喜歡和她擠在一個房子裡,她就把現在不常來的亂步安排去蘭波隔壁住了。

  說起來,她這個「隔壁阿姨」其實滿打滿算也就當了一年多。兩年前福澤大佬拿到了異能許可證開了武裝偵探社之後,她就功成身退了——大佬既然不當保鏢改當社長了,當然就有時間全天候帶亂步了。不過大概是習慣了,亂步隔三差五會跑來玩,有時候晚上玩兒得晚了,就干脆睡在她這兒了,所以愛麗絲一直留著他的零食櫃和房間。

  可能是因為性格很小孩子的關系,名偵探和她家的小孩子們一直都相處得挺好,別說中也和龍之介了,他和太宰關系也意外的不錯。他要是一個多星期不來,幾個小朋友還會要求她打電話呢。

  ——話題扯遠了。

  總之,現在15歲的愛麗絲,很頭疼的發現,相比5個孩子來說,她家的小診所實在太小了。

  這棟房子本來就不算大。二樓被兩間臥室和一個儲物間平分之後,每個房間就更小了。小朋友們11~2歲的時候還不覺得——覺得也沒用,她那時候正窮得不行——可現在太宰中也14了,龍之介12,銀也有11歲了。

  先不說中也和太宰一間房上下鋪天天打打鬧鬧得跟要拆房子似的——雖然中也還挺有分寸的沒有真拆,就說銀現在這個年紀還可以和她住一間,再大一點兒,勢必是要分開住的啊。而且雖然龍之介一個人住,但是他那間是儲物間改的,現在還有不少雜物沒有搬走。他自己不覺得,愛麗絲每次看到都覺得縮在小房間裡的白白瘦瘦的小少年跟個哈利波特似的,看得她心肝疼。

  而且客廳都要不夠用了,小朋友們可都是在長個子呢。雖然平時白天只有拒絕上學的太宰在家,但他們晚上放學還是要回來的呀!亂步只要不出差,一周能來2~3天。全員聚齊開飯的時候,凳子都要擺不下了啊!

  更不要說要是小朋友們交到了好朋友或者有了喜歡的小女生,這居住條件,怎麼帶人家回來玩兒?

  愛麗絲想想就覺得很窒息。

  最大的問題還不只是房子小。

  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爆響,打斷了午後的安靜。隨後便是迅速接近的槍聲車聲和腳步聲。

  一本解剖學精裝書快要翻到底的名偵探猛的一抬頭,瞪圓了眸子,跳下椅子就往診療室後面的處置室跑。

  愛麗絲放下筆,一手拉開抽屜拿出兩把□□,隨手把其中一把拋給太宰治,她對著外面揚聲喊道:「銀!」

  「知道了!」

  小姑娘非常鎮定的答話。就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隨著一陣掃射,三個高矮不一的男人踹開診所的大門破門而入,抬手看也不看就是一梭子子彈。

  然而正面迎敵的三個孩子根本不帶慌的。與其說是早有准備,不如說大家都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了。龍之介早在第一時間就把太宰治拽到了身後,此刻一松手,面前驟然鋪開一片【羅生門】發動時特有的紅光。所以射向他的子彈全數被擋住。而愛麗絲的反應更是迅速,她直接往辦公桌後一矮身,迅速召喚出森鷗外。黑發紅眼的人形異能力周身玫紅色的光彩大作,白大褂衣擺翻飛,高高躍起穿過槍林彈雨,手術刀從近乎不可能的角度鬼魅一般的劃開了其中一個襲擊者的咽喉。

  鮮血飆起的瞬間,彈殼墜地的聲音甚至尚未停止。其他兩個襲擊者顯然沒有料到遭遇這樣的抵抗,不約而同的愣住了。就在他們愣神的瞬間。兩聲槍響。等愛麗絲與太宰治垂下手臂,地上已經又多了兩具屍體。

  全部是正中眉心的一槍斃命。鮮血和白色的腦漿在木質地板上蔓延了開來。

  此刻,追襲的人員才剛剛趕到診所門口。像是忌憚著什麼,四五個黑西裝的大漢沒有貿然進入診所。愛麗絲轉頭,就見亂步從處置室裡探出了頭。

  「是偶然。」嘴裡還嚼著薯片的名偵探點了點頭,「就像愛麗絲想的一樣。已經沒有問題了。不是針對我們的。」

  ——好了,警報解除。

  但即便這麼想著,愛麗絲也沒有放下槍,只是對森鷗外使了個眼色。後者身上代表異能力的光彩瞬間隱沒。他拉了拉滴血未沾的衣襟,微笑著跨過屍體走了出去。和外面的人交涉了幾句。就重新走了回來。身後跟著的黑西裝們動作迅速嫻熟的帶走了屍體,其中一人還很客氣的跟森鷗外道了歉。

  「不好意思,森醫生。這次是意外、意外。Port Mafia辦事,清剿敵對勢力,結果這幾個漏網之魚往您這兒跑了。我們也是沒有想到。」說著,他就伸手摸出了一疊錢往森鷗外手裡塞。

  「沒事沒事。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森鷗外微笑著接下了錢。

  黑西裝於是感激的笑了笑走了,出門時還不忘掩上了被打成了馬蜂窩,門鎖都被踹掉了的大門。

  隨後便是一片遠去的車聲。

  直到確定黑西裝們都離開了,一直躲在客廳死角的銀才跑了出來。看到診療室裡的一片狼籍。小管家婆伸手叉腰柳眉倒豎就破口大罵。

  「有沒有搞錯!這個禮拜都第三次了!擦地板也就算了!牆上的彈孔前天剛補好啊!」

  「相比這個。」愛麗絲拉開抽屜,把槍放了回去,抬頭問,「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就和剛才那人說的一樣。」森鷗外聳了聳肩,「Port Mafia在附近追捕敵對勢力,然後對方有一伙人逃進了擂缽街。Port Mafia的人窮追不舍,其中幾個拐了個彎兒就往這兒跑了。大概是看到診所的招牌,慌不擇路就打進來了,想用人質或者地形周旋一下吧。」

  「他們有毛病啊!」動作非常迅速的銀拎著拖把跑過來就聽到這一句,當即氣的不行。

  然而愛麗絲一邊走上去幫忙,一邊看著龍之介和太宰治駕輕就熟的開始整理被波及到的診室。再看了看一邊數錢一邊准備打電話叫人來修門的森鷗外,只覺得頭痛。

  媽的,她算是服氣了。有毛病的何止這幾個人,有毛病的根本就是這個橫濱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某組織名稱替換成了E文www

  E盲作者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打錯,如果錯了小天使們看到了叫我一個,蠢作者是一個超過5個字母就會腦子冒煙的純種E盲。


第31章 31:煩惱

  31

  是的, 愛麗絲這幾年最頭痛的事情,就是這個《文野》的橫濱畫風實在太過清奇。她8歲穿越,現在都15歲了, 天天被她diss的橫濱治安不僅毫無好轉,這幾年居然還越來越亂了。

  別說她這樣,因為住的偏僻,所以家附近隔三差五就能聽到槍聲的了。只要打開電視機或是攤開報紙,這個橫濱每天發生的事情真的能讓生活在三觀正常世界裡的人懷疑人生。

  在這裡, 開餐廳會被卷入火拼, 在百貨公司上班會被人裝炸彈,只要出門,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忽然被流彈波及死翹翹了。就算在正規醫院做醫生, 也隨時會有被槍頂著頭逼著去救人的可能性。至於年輕女性一個人走夜路, 那簡直就是玩兒三次元真人版神廟逃生。

  所以愛麗絲從來不讓沒有自保能力的銀一個人出門。她自己就因為長了張還算醒目的臉, 遇到的搶劫綁架意圖QJ什麼的簡直不要太多。特別是這兩年,橫濱□□局勢緊張,愛麗絲和森鷗外出去買個東西回家路上能一路遇到兩三次黑幫火拼,她連人質都當過好多回了。

  至於求助於警方——自從年初Port Mafia又炸了幾個警察局之後, 橫濱的警察都不敢穿制服上街了。指望他們,還真不如指望自己。作為一個橫濱市民, 正當(殺)防衛(人)必須是必備技能。就比如路上遇到的搶劫犯QJ犯, 如果不當場打死,他們真會尾隨策劃幾個月來打擊報復。

  「這是橫濱嗎?!這特麼是哥譚吧?!」愛麗絲不止一次對森鷗外發出了靈魂質問。

  甚至, 反倒是因為森鷗外和各處黑幫關系都還行, 她家小朋友平時上學放學有蘭波或者森鷗外接送, 就算獨自外出, 都還要比別人家的更安全一點。帶著【羊】的腕帶的孩子, 甚至因為這份面子情,還能在Port Mafia地盤上的店鋪裡找到些跑腿打雜的打工,給愛麗絲減輕了不少經濟壓力。

  這就是橫濱。在這兒,無依無靠的普通群眾倒了血霉都沒地兒論理。反倒是愛麗絲這種做著灰色工作的,還能算是有個依靠。

  愛麗絲有時候想想,也難怪原作裡的大家都一個個跑去混黑了。整個童年少年都生活在火拼犯罪殺人是日常,死亡是身邊隨時發生的常態的世界裡,沒爹沒娘沒人養沒處去的小孩子,那真是除了非法組織就沒有第二條路了——合法組織要求學歷還不收童工,在這樣的環境下,還真不好說到底哪個才更沒人性。

  天天被這樣的畫風荼毒,這幾年愛麗絲從震驚到麻木,現在算是已經徹底服氣了。自從意識到不凶一點兒不行之後,她立刻就轉化了對自家小朋友們的培養方針,什麼槍法體術都搬上了日程。只要不是刻意作惡,她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養成人形凶獸。

  於是理所當然的,在這個簡直美國西部片一樣的橫濱生活了7年之後,愛麗絲練成了一手好槍法。就連銀,都曾經為了救被人販子抓走的同學殺過人——小姑娘的身手是森鷗外教的,她動作敏捷又矯健,使用手術刀防身的近戰很有一套。

  好在估計也是因為《文野》畫風清奇,她家小朋友們一個個都也神經非常粗壯。深諳雷鋒精神的真諦。平時都是溫柔又善良的好孩子,該下手時卻從不手軟。讓愛麗絲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不過也的確,龍之介和銀在被她撿回家之前已經在擂缽街流浪了兩年。剛經歷的也都經歷了。太宰治的善惡觀非常曖昧,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家裡最冷酷的一個。就連從頭開始被她帶大的中也,雖然有明顯的憐弱傾向。但他同樣也是蘭波和森鷗外教出來的小孩子。

  別說他們了,跟著福澤大佬做著名偵探這樣的正義工作的亂步,也並不會多看人渣的屍體一眼。

  大家都是非常合格的橫濱人了。

  但即便如此,愛麗絲這幾年也一直在考慮搬家的事情。畢竟就算習慣了,這種上一分鐘還在做功課,下一秒就抄起槍斃掉闖進家門的人渣的日子也太精神分裂了。她甚至考慮過搬出橫濱。可惜實在不現實。一方面她這幾年窮逼得很,沒有積蓄,她這情況又很難在外面找到能養活家裡小朋友們的工作,真去了別的城市,怕是要帶著小朋友們討飯了。另一方面,【羊】也是一個問題。愛麗絲不可能把他們丟下,都帶走,那就是討飯集團了。

  所以,要不先在附近再買棟房子吧。愛麗絲最近都在考慮這個事兒。反正愛麗絲住的這塊兒因為靠近擂缽街,蕭條得要命,房價極其大白菜。只是分散開住之後,她又擔心遇到突發事件——比如今天這樣的——大家互相之間來不及支援。

  果然還是應該把房子買在好點的地段嗎?

  少女伸手粗暴的撓亂了一頭漂亮的金發,皺起了眉頭。

  就特麼很愁。

  ***

  「……所以,你到底想要個什麼樣的房子?」

  在愛麗絲第N次黑著臉關掉電腦上的房產頁面之後,森鷗外終於忍不住問——他的確可以同步愛麗絲的思維,但是當那表層思維全部都是各種憂愁煩躁髒話罵街毫無重點簡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他即便同步了也搞不清愛麗絲的想法。

  「當然是越大越高級越好啊!家裡小孩那麼多,至少每個人都要配個臥室衛浴書房衣帽間吧?」愛麗絲用一種「你在問什麼廢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掰手指,「客廳一定要大,或者把客廳和餐廳分開也行。游戲室或者影音室也要有,啊,還要陽台。廚房能有兩個就最好了,不行的話至少要足夠大——現在的一台冰箱也不夠用啊。」

  「然後周邊環境的話,首先地段要安全。然後我不喜歡靠近商業區,吵,但也不能太偏僻。不然就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買東西了。最好有綠地,早晚還能吸個氧。」

  「房型的話我沒啥要求,啊,不要底樓,又潮又容易浸水,橫濱的台風也太多了。所以比起獨幢還是高層吧,采光一定要好,寧可住高一點。不過這樣就必須考慮建築質量了。還有電梯,電梯很慢就很煩,客貨分開,最好有樓層直達。門禁和物業也要好一點的。」

  「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大平層,復式或者同一樓面的兩家也可以。」

  愛麗絲數完,覺得自己真是被穿越的這些年打磨得良多,提的都是實用要求,建築風格小區配套車庫這些暫時用不上的她一個都沒提。但等她掰完手指抬起頭,看到的就是森鷗外震驚到失語的臉。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這個滿面寫著「你還真敢說」的表情就很氣人,愛麗絲抬腿就踹了他一腳。雙手一叉腰瞪他,「特麼不是你問我想要怎麼樣的房子的嗎?」

  當她是傻子嗎?她當然知道現在她窮逼得很沒錢買這樣的房子啊!不然她早就買了好嗎?

  她可是標准的衝動消費型月光族。雖然為了養小孩這麼多年已經不會衝動買不實用的東西了,可是她寧可自己穿得簡單點兒,小朋友們愛吃的東西零食水果,中也和太宰想要的游戲機,銀看上的泰迪熊,龍之介喜歡的小說,亂步愛吃的甜點,她買起來從過來不帶手軟的!

  ——嘖,說著說著突然就有點悲桑起來了呢。窮果然才是最可怕的人間疾苦。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你這個屑太廢柴啊!這都幾年了!連個房子都攢不出來,要你何用啊!」

  身材姣好面容精致的金發美少女穿著黑色吊帶裙,外面隨意披了件敞著的白襯衫,雙手叉腰,一臉嫌棄的看著自家的人形異能力。

  而森鷗外此刻只想說一句:「我太難了……」

  「哈?」

  「不,你當我自言自語就好。」森鷗外伸手抹了把臉,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聽到愛麗絲的暴言了,「誰叫我不是可愛的小孩子呢……」

  「……你到底在說個什麼鬼?」

  「不,什麼都沒有。」森鷗外轉開了話題,「但是啊,愛麗絲,如果你不去養【羊】的話,錢至少會攢起來比較快吧?」

  「……哈?」愛麗絲瞪大了眼睛,皺起了眉,「你什麼意思?不要突然又給我屑起來啊。」

  「或者,家裡的孩子你舍不得,至少讓【羊】的孩子出去打工啊。」

  「他們有在打工啊。」幾個年紀比較大的都在打工呢。

  「但是他們打工的錢沒有交給你啊。」

  「……等等!他們打工的錢為什麼要交給我啊?!」

  「可是是你在養他們啊。」

  「那是我願意的好吧!他們賺的錢,當然是要他們自己存起來啊。不然他們以後怎麼辦?」

  愛麗絲雖然喜(溺)歡(愛)小孩子,但是確實沒有想過真的像個親媽一樣去負擔他們的人生。她早就想好了,【羊】也好,家裡的小朋友們也好。她只要把大家養到18歲就可以撒手了。如果願意繼續讀書,她可以幫他們出學費,等他們工作之後還。如果不想讀書——比如太宰治,她也完全不擔心他會找不到工作。

  而且,就算找不到工作,她還有福澤大佬啊。到時候打包往武裝偵探社一丟不就全解決了——講道理,他們家各個異能力者,不是智商天花板就是武力值天花板,武裝偵探社不可能會拒收的好吧。

  就算沒有異能力的銀還能做文員呢。愛麗絲覺得自己的規劃可算是相當完美了。

  至於超過18歲還想來蹭飯的,請像名偵探一樣上繳家用。

  「其他什麼買房買車結婚生子我也是絕對不會出一分錢的!我又不是聖母。」頂多就是包個紅包咯。

  ……不,我覺得這已經很聖母了。森鷗外想。不如說,對於和自己無論在血緣上還是在法律上都毫無關系的孩子,人已經很難做到比這更聖母了。更別提愛麗絲居然還和所有【羊】的孩子都簽了條約,九年制義務教育必須要學,其他只要他們能考上,她就供他們讀到大學畢業。條件是畢業後工作了還錢給她。

  簡直不可思議。

  森鷗外能夠同步愛麗絲的思維——或者說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她7年都沒有被這座城市同化的思維方式感到不可思議。

  而不能反向同步思維的愛麗絲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如果不是窮,她老早就去開孤兒院把整個擂缽街的小孩子全養起來了啊。

  ——所以說來說去,果然還是這個傻逼日本政府的錯啊!

  日常diss完政府,愛麗絲又把森鷗外趕到樓下去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森屑不好好賺錢,她怎麼攢錢養小孩順便規劃買房啊!

  ——所以,天上真的不能掉一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還沒兒沒女因為信任森屑的醫術在遺囑裡把錢都留給了他然後干淨利落的死掉的闊佬嗎?

  想到了母校曾經非常流行的都市傳說,愛麗絲非常虔誠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

  可惜,大概是因為橫濱不歸上帝管的緣故。愛麗絲的祈禱沒有被聆聽,天上不會給她掉闊佬,只會掉瘋子。

  傍晚,一輛加長轎車開到了診所門口,一位看上去像從唐頓莊園裡走出來一樣的戴著單片眼鏡的初老紳士從車裡走了出來,對著森鷗外行了個禮。

  「森醫生,首領有請。」

  「廣津先生,您太客氣了。」森鷗外微笑,眸光如血,「我想帶上妹妹和弟子——和之前一樣——沒有問題吧?」

  「當然沒有。」紳士——Port Mafia特攻部隊「黑蜥蜴」的百夫長廣津柳浪的視線在森鷗外身邊的少年與少女身上劃過,鏡片反射過一道微光。

  「您是首領最信任的醫生——和之前一樣,我會安排人好好招待的。」


第32章 32:召見(1)

  32

  愛麗絲知道廣津柳浪, 和楊小七的科普無關,純粹因為Port Mafia是森鷗外的客戶,而且是最大的客戶——作為橫濱最大最老牌的黑手黨組織, Port Mafia深深扎根在這座城市之中,下屬眾多企業,與他們有關系的商家遍布各行各業。若不是在美國的那幾年,愛麗絲也很難想像,黑幫組織的主要工作其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做生意——只不過是以法律不允許的方式, 做著法律不允許的生意。

  打打殺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是這些生意產生的副產品而已。

  所以可想而知, 人員基數大了,病患的比例也就相應提高了。也不知道是Port Mafia特別壓榨員工呢還是待遇特別好, 他們下屬企業50歲以上的高級管理層人員, 心血管出問題的比例特別高。

  而且這幫人還都特別怕死一點——也就是寧可找森鷗外, 都不肯好好去正規醫院的意思。

  因此, 這些年,光飛刀,森鷗外都不知道給Port Mafia開了多少個了。前段時間甚至有個高層的情婦要墮胎也不知道聽誰說的就找了過來,當時森鷗外那懵逼的表情, 愛麗絲可以嘲笑他一年。

  當然,手術多了, 沒救回來的肯定也不少。但Port Mafia意外的在這種方面還挺理智。總之, 就這麼口口相傳著,森鷗外在Port Mafia名聲和人緣居然都挺好。就是太好了一點, 去年突然就被他們的Boss——傳說中的夜之暴帝召見了。

  這下就很尷尬了。那可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在住宅樓的水箱裡投毒殺害所有住戶, 攻擊警察局和政府設施, 為了追殺敵對組織的干部在大街上火拼造成車輛連環相撞和大量無辜人員傷亡, 全部都是這個七老八十的瘋子干出來的事情。

  愛麗絲甚至還聽森鷗外說過, 老瘋子某天突發奇想要處死所有說Port Mafia壞話的人,還在某個區域發布了告發懸賞的告示。

  最瘋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去告發——據說因處刑而死的不下數千人。

  ——數千人是什麼概念?!簡直完全讓人無法相信是發生在一個國家的首都圈城市裡的事情!

  ——不愧是畫風清奇的橫濱。

  這樣一個老瘋子突然召見森鷗外,是因為他查出了嚴重的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髒病——也就是冠心病。

  這消息簡直大快人心。雖然某種意義上來說,愛麗絲正是因為靠上了Port Mafia才能賺到足夠養那麼多孩子的錢。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對Port Mafia和老瘋子有什麼好感。

  她巴不得橫濱的人渣們在一夜之間全部死光,首當其衝的就是老瘋子。要愛麗絲說,這把年紀又作惡多端,要麼就狠狠心做個旁路移植(也就是所謂的搭橋)搏一搏,能活著下手術台也算他運氣。要麼就干脆別治了,快點猝死算了。

  反正所有人都盼著他死——包括Port Mafia內部的很多人。老瘋子對外濫殺無辜,對內也沒好到哪裡去。森鷗外說他疑心病重得要死,隔三差五在組織內部發動大清洗,連繼承人都換了好幾輪了。

  但是老瘋子他偏不,他既不肯做手術,又特別信任森鷗外。不做手術卻找個心外的醫生放在身邊隔三差五召見一下是幾個意思?不愧是瘋子,愛麗絲就很難理解。心外,它是心髒外科的簡稱好吧?

  每次和森鷗外一起研究老瘋子的用藥時,愛麗絲都很想吐槽。你不做手術問我這些其他醫生開的藥物治療方案有沒有效——你難道想聽我給你吹心內嗎?

  我大心外不要面子的嗎?

  然而愛麗絲並不能拒絕——在老瘋子盯上森鷗外之後,她就沒有任他差遣之外的選擇了。

  不僅不能拒絕,還不能對至今為止的日常進行任何改變。老瘋子找森鷗外之前肯定已經把他的一切都查得一清二楚了——除了他其實不是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信任在武裝偵探社有熟人的森鷗外——亂步出入診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可能會被忽視——但是被查了之後再貿然改變日常行為模式的話,反而會引起他的疑心,風險實在太大。

  說起來,老瘋子信任森鷗外這件事就真的很謎。

  不過因為老瘋子這個病真的隨時會嗝屁,家裡小孩大人還都很能打,真有萬一也有一搏之力,所以愛麗絲還算接受良好。不然還能怎麼辦呢?這個城市干什麼沒有風險?生活在橫濱的這幾年,愛麗絲手上的人命放在穿越前足夠牢底坐穿幾個回合。家裡可愛的小朋友們真的是她唯一的治愈了。

  所以別說認識了,愛麗絲和廣津就還挺熟。這位老爺子雖然是老瘋子年輕時一手提拔上來的人,也算是很受他信任。不過平日裡挺低調,和森鷗外關系也還不錯。之前又被森鷗外暗搓搓劇透過老瘋子的病情。雖然當時老爺子沒明說,不過愛麗絲覺著他也挺盼著老瘋子死的。

  不只她,中也和太宰都跟廣津挺熟。Port Mafia總部離診所太遠了,每次老頭一找森鷗外,愛麗絲就得跟著去。而她一走,勢必要帶上太宰或者中也,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一方面也是為了家的安全——她不在,這倆真會打架。就算蘭波都不頂用,他雖然能勸住中也,但架不住太宰治皮皮蝦成精還有【人間失格】啊。

  ——【雙黑】不愧是【雙黑】,恐怖如斯。

  考慮到放中也一個人在家沒什麼,但放太宰一個人在家,他還有可能會去尋死——愛麗絲可是答應過會救他的。所以其實不止Port Mafia,愛麗絲大部分時候要和森鷗外去出診的話,都會帶著太宰一起去。因此,除了她這個妹妹,太宰這位「弟子」也挺有名。

  說起來,愛麗絲也沒搞懂為啥太宰治的頭銜是「弟子」。就森鷗外這樣的,能教別人啥?怎麼屑嗎?不過因為森鷗外這麼介紹的時候太宰治也沒反駁,所以她也就不管他們了。

  ——總覺得這兩人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不過愛麗絲直覺不是什麼對她有害的事兒。再說既然都瞞著她了,為什麼還要特意刨根問底?她又不是控制狂。

  總之,愛麗絲本以為今天也和以往一樣是例行召見——老瘋子又不開刀,他們去了也沒啥事情要做。每次都是森鷗外被叫去陪老瘋子說會兒話,他們倆坐著等,快則半個小時,慢也不超過一個小時,然後就回來了。就特別形式。

  所以她還挺放松的就上了車。一行人到了Port Mafia大樓,一連串搜身檢查之後就在廣津的帶領下乘直達電梯一路到了頂層。愛麗絲一邊慣例吐槽老瘋子有毛病天都快黑透了也不開燈弄得整層樓面都陰森森的,一邊跟著廣津走,走著走著就聽到廣津忽然說了一句:「森醫生,今天首領心情很好。」

  這句話說得就很妙,一個瘋子,什麼樣叫做「心情很好」?

  愛麗絲頭一抬,和森鷗外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不著痕跡的把視線從她身上收回,對著廣津微微一笑。

  「謝謝您,我知道了。」

  「那就好。」廣津點了點頭,停下腳步,看向了愛麗絲和太宰治,做了個請的手勢。

  懂。都來過好幾次了,愛麗絲早已對這套流程爛熟於心。她停下腳步,和太宰一起,跟著兩個持/槍的黑西裝走進了一旁的休息室。森鷗外則和廣津繼續朝前走去,向著走廊深處的房間前進。

  休息室倒是燈火通明的,一走進去就是撲面而來的金錢的味道。絳紅色的長絨地毯,深紅色絲絨面的沙發組。茶幾是紋理細膩的胡桃木,就連裝飾用的燭台都是實心黃銅的古董,頂上是光暈璀璨的水晶枝形吊燈。

  愛麗絲想起她通過森鷗外的視野,還在老瘋子的臥室裡看到過卡納萊托的真跡和一整面牆的馬賽克拼畫彩繪玻璃,內心就嘖了一聲。

  媽的,老瘋子真特麼死有錢。

  兩個黑西裝帶她和太宰治進來之後也沒走,反正一人一邊跟門神似的看住了出口。愛麗絲也不理他們,隨手從茶幾上的果盤裡拿了個桔子,一邊剝,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看到太宰治還站著,她還特別主人的對著太宰治招了招手,「怎麼不坐?」

  太宰治笑了笑,就乖乖的在邊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了——為了避免一個不小心就把森鷗外戳沒了,這種時候他從來不會和愛麗絲或者森鷗外靠得太近。

  ***

  休息室裡安靜了下來。

  太宰治的目光從橙紅色的桔子移到愛麗絲雪白的指尖,然後慢慢向上。愛麗絲在同齡女孩子中算長得高的,但骨架不大。她偏愛純色的衣服,平時基本就是黑白紅三個顏色輪流換。今天她穿了件紅色的齊膝吊帶裙,外面套了件尺寸明顯過大的黑色襯衫——大概又是森鷗外的——當外套。襯衫的前襟在腰部隨意的打了個結,袖子挽了起來,益發顯得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與小腿纖細又修長,皮膚白得宛如新雪。

  很美,但絲毫不顯脆弱。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目光劃過少女燦金色的長發,澄澈銳利的藍眸,朱紅色的唇,停在了她頸間的choker上。

  那還是之前家裡幾個一起出門的時候買的,最早看中的是中也,然後太宰治猛烈的嘲笑了這個「狗圈」,兩人因此差點吵得掀翻店鋪。沒想到因此讓愛麗絲注意到了,問過中也不要了之後,她很高興的買了下來。

  「就是像小狗狗的項圈才可愛啊。」少女輕快的給自己戴上,在鏡子前揚起了下巴,「不好看嗎?」

  很好看。黑色的皮質choker扣在少女的頸項上,明明是帶著「從屬」意味的飾物,在少女身上卻顯得叛逆銳利又張揚,配上她的容貌,有種鋒芒畢露的伶俐的美。與她本人的氣質非常相稱。

  愛麗絲是一個對內與對外截然不同的人。太宰治和她住了3年多,可說是對少女的脾氣了如指掌。在家裡,愛麗絲是個完美的家長。即便她本身的脾氣算不上太好,但她對小孩子有著幾乎毫無底線的無限耐心和溺愛,所有你想從「親人」身上得到的東西,幾乎全部都能在她那裡找到。

  太宰治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構築起了一個「家」——哪怕外界再怎麼腥風血雨,只要回到診所關上門,就是一個純粹溫暖日常熱鬧且瑣碎的空間。那樣的氣氛,符合任何一個人對於「家」的定義。即便是他,也在那樣的環境中感到了新奇的舒適。

  而在外人面前——特別是今天這樣的「外人」,她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好臉色。比如像現在這樣,睫毛低垂,眼簾微盍,一副懶洋洋的無聊樣子。或者蹙眉撇嘴,露出一臉很煩的神色。和森鷗外有關系的□□成員們都很熟悉她在男人面前驕縱囂張的壞脾氣。他們背地裡叫她「被寵壞了的小辣椒」。

  但其實,太宰治從未見愛麗絲動過真火——事實上,她冷靜得驚人。

  少年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有點好奇她生氣的樣子了——聽說蛞蝓見過?切,【這個世界】的小矮子運氣真好啊。不愧是傻人有傻福。

  鳶色眸子的少年內裡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表面卻一派乖巧。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愛麗絲的瞳孔深處驟然劃過一絲森冷,她慢條斯理的,簡直像是單純消磨時間一般剝著桔子皮的動作一頓,嘴角淡然的略帶嘲諷的弧度瞬間消失了。


第33章 33:召見(2)

  33

  廣津柳浪說老瘋子今天「心情很好」——這老爺子並不是故弄玄虛無的放矢的人。

  愛麗絲當時就內心一凜, 一進休息室就鏈接上了自家人形異能力的五感。她總有種直覺,老瘋子要搞事兒。而且必然不是搞普通的事兒,畢竟老瘋子日常殺人如麻, 不是足夠特別的,廣津不需要多提醒森鷗外一句。

  但是即便有著這樣的心理准備,在首領的臥室裡發生的一幕還是出乎了她的預料。

  和走廊一樣昏暗無光的臥室內只點了一盞床頭燈,身材高大的老人披著黑衣靠在床頭。床邊的推車上是各種小型檢查儀器和藥物針管等器具。森鷗外一身黑襯衫黑西褲,套著白大褂, 站在推車邊。

  老人很瘦。臉上皮膚松弛, 肌肉因年邁而萎縮,深陷的雙頰和眼窩裡清晰得浮現著暗青色的血管。手腕更是仿佛骷髏包了一層皮, 拉著前襟的手指如同雞爪。

  他臉色很差, 嘴唇泛著紫白, 眼白渾濁。單看外表, Port Mafia的首領,被整個橫濱恐懼著的夜之暴帝似乎也不過是個年邁的病人。但只要一觸及那雙凹陷的眼睛裡殘虐而陰冷的眸光,就會發現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坐在這裡的是即便病入膏肓——不,也許正因為病入膏肓——也讓人絲毫不敢輕視的瘋狂嗜血的暴君。

  此刻, 暴君正發出夜梟一樣沙啞的笑聲——正如廣津柳浪所言,他心情極好。

  「……他們以為能瞞過我, 呵呵, 大佐……」他注視著前方,問道, 「醫生, 你知道我為什麼明知他們的小心思, 之前卻一直沒有對他們動手嗎?」

  森鷗外沒有回答。不過老人本來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甚至對森鷗外沉默恭敬的態度感到很滿意, 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他們太蠢了,就像蠹魚——醫生,你知道蠹魚嗎?匍匐在書頁裡,躲藏在黑暗處,晝伏夜出,以為這就是整個世界?呵呵呵……軟弱的東西!黑手黨是暴力。連毀滅一切的決心都沒有,怎麼掌握一切?」

  「而且,他的眼光也太差了,居然會以為高木是我看好的繼承人?哈哈哈!高木那個庸才倒也是一個暴君的人選,然而,他對親人比對外人好,對外人比對仇人好,若是他上位,必定會招徠一批只會阿諛奉承之徒。首領?他也配?」

  ——毫無意義的,純粹的胡說八道。如果單單只是如此,那麼今天的召見也不過就是和以往一樣陪著老瘋子浪費時間而已。然而,就在愛麗絲這麼想著的時候……

  「但是,醫生,你就不一樣了。」老人忽然轉過了臉,目光像淬了毒的錐子一樣扎在了森鷗外身上。

  森鷗外愣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個普通的醫生——」

  「不,你和我是一樣的人。」老人低聲的,傲慢而惡毒的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會信任你?很簡單,因為我知道你——在各個組織之間左右逢源,在擂缽街招攬孤兒,收養異能力者小鬼,還和異能偵探社的那個偵探小鬼關系不錯。你想干什麼?又或者,孤身一人的喪家之犬跑到橫濱,做了以上這些,你有什麼目的?我想看看,有點好奇,所以把你放在了身邊——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會信任你的那點兒醫術吧?在我看來,那點雕蟲小技一錢不值。」

  ——果然如此。愛麗絲沒有感到意外,不如說反而解開了疑問。她就說嘛,不開刀卻找個外科醫生放在身邊根本說不通。就算老瘋子病急亂投醫,他的錢也多到足以請來跨國醫療團隊,根本無需考慮沒資歷沒行業背書的森鷗外。更何況他說是說信任森鷗外,卻只向他咨詢,一應藥品器械都自己准備,哪怕吃藥都不經過森鷗外的手。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然後我一看就知道了,你想出人頭地。你的眼睛,那種野心勃勃的光——你和年輕時候的我一模一樣。」

  ——老瘋子想招攬森鷗外進Port Mafia。

  「而我,只有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而且,應該不只是森鷗外。

  「只要你帶上那群小鬼——最好還有偵探社的那個小鬼——一起加入Port Mafia。我可以給你個不錯的位子。」 老者眼神森然的咧開了嘴角,神情像在施舍乞丐,眼中是殘忍暴虐的光,「我聽說你養的那個異能力者小鬼很能打。但是,你覺得他一個人能打多少人?」

  ——好了,破案了。

  愛麗絲的眸光驟冷。但人在屋檐下,她不會傻到這時候跟老瘋子對著干。森鷗外比她還精,男人的表情像模像樣的隨著老人的話語在強作鎮定,被揭穿的驚訝,再到重回冷靜中轉了一圈,最終,在老人威脅的詢問下露出了如他所說的一般「野心勃勃」的眼神。

  「……那麼,」他微微的彎起了嘴角,唇邊浮出了冰冷的微笑,「我需要做些什麼?」

  在愛麗絲眼前,老人沙啞的低聲大笑了起來,他一臉讓人作嘔的傲慢,就仿佛自己真的是什麼算無遺策盡在掌握不容人忤逆的帝王一樣。

  簡直就像武俠小說裡標准的老不死反派,老人笑夠了,才陰森的開口。

  「投名狀。」他說,「最近有一只和我對著干的,讓人很討厭的小蟲子,醫生,去殺了他。作為你加入Port Mafia的投名狀。」

  「我能問一下,是誰嗎?」

  「福澤諭吉——你的話,應該並不陌生吧?」

  愛麗絲的眼睛眯了起來。然後她就聽到森鷗外問:「……那麼,如果我殺不了他的話——」

  「我的車,」老人打斷了森鷗外的話,「我的車,昨天在擂缽街附近,被一個小孩子畫了塗鴉。」

  ——這是不可能的,他們、無論老人還是森鷗外,甚至愛麗絲,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擂缽街附近,根本不存在敢對著「Port Mafia的首領所乘坐的」這種程度的高級轎車進行惡作劇的孩子。

  但是,森鷗外並沒有、也不能反駁這句話。

  於是老人一邊以惡毒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的每一絲表情變化,一邊說了下去。

  「這是對於黑手黨的嚴重的挑釁。所以,如果明天的這個時候,你的任務依舊沒有任何進展的話,我會下令殺光那個區域裡所有的小鬼——甚至是整個橫濱的小鬼。」

  「我記得,那個畫了塗鴉的小鬼是紅發——或者是金發?真遺憾,年紀大了就是記性不好——也許還有黑發的也說不定。」老人眯起了眼睛,「醫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了。」

  隨著這一聲,森鷗外恭敬的低下了頭。而休息室裡的愛麗絲差點一手捏爆了她手裡剝到了一半的桔子。

  「姐姐~」太宰治像小貓崽一樣輕輕叫了一聲。

  愛麗絲抬頭,就看到他眨了眨眼睛,小小聲的說,「桔子,你不吃嗎?」

  ——『你生氣了?』在黑衣門神們看不到的角度,他用口型問道。

  「嗯~嗯~」愛麗絲搖了搖頭,笑眯眯的隨手把桔子放下了,「我就是剝著玩兒的。」

  她不生氣,一點兒也不生氣。

  她只不過是在剛才那一瞬間,胸中湧起了貨真價實的殺意。

  ***

  對愛麗絲來說,要殺了老瘋子並不是難事。森鷗外還沒有暴露,老瘋子對她的人形異能力全無防備,即便老瘋子自己也是強悍的異能力者,但他現在又老又病,剩下的那點兒戰鬥力並不對愛麗絲構成威脅。

  難的是,殺了之後呢?

  現實不是《刺客信條》,刺殺Port Mafia首領成功後,並不是撞碎窗戶往外面信仰之躍一下就Mission  Completed的。愛麗絲只要一動手,面臨的必定是Port Mafia的瘋狂報復——別說什麼掃清證據,黑手黨又不是警察,要報復你還需要證據嗎?

  也別想什麼趁著Port Mafia內部爭位動亂逃之夭夭。即便是為了加重自己繼位的權重,現任干部們也會很樂意先聯合起來殺了她全家,用「凶手」的腦袋祭旗。

  至於直接放棄,聯系福澤大佬連夜潛逃——愛麗絲敢打包票她前腳出門後腳Port Mafia的人就會追上來。那這和殺了老瘋子再跑有什麼區別?頂多就是沒有殺首領之仇,追兵的規模可能會稍微小一點。

  愛麗絲家的小朋友大朋友們的確都很能打,但這和仗著他們很能打就亂來是兩回事。

  雖然如果最後真的只有放手一搏,她也絕對不會遲疑。

  但現在,真的是絕境嗎?還有什麼辦法,是她所沒有想到的呢?

  愛麗絲垂下了眼簾。楊小七說原著的森鷗外是殺了先代首領上位的,在當首領之前也是醫生,並不是黑手黨。雖然混黑很沒前途,但是如果能成,這也不失為解決眼前局面的一種辦法。畢竟愛麗絲之前之所以堅持不讓家裡的大人小孩混黑,只不過就是他們還沒落到那種處境,這樣做毫無益處而已。

  兩害相權取其輕。她向來是個非常現實的人。只要能保證家裡小朋友們的安全,混黑算什麼,面子這種東西那都是個p,若是能直接上位一了百了的解決問題,讓她當場打腫臉都行啊。

  然而,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外人,要怎麼樣才能越過一群准干部和干部成功上位一個如此龐大的組織?別說有Port Mafia內部勢力支持森鷗外——有支持他的空閑,人家不會自己上位嗎?為什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還給自己找個爹的事情?要知道,Port Mafia可是有著「首領的命令是絕對的」這種守則的。

  只有這點,愛麗絲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以至於在回去的車上,她還是一副神游天外,百無聊賴的樣子。不僅一路一言不發,直到車子開到了診所附近,她還是一手撐著下巴,維持著保持了一路的姿勢,兩眼放空的看著窗外。

  好在回去的時候廣津並不負責送人,現在車上除了他們三個,只有專心開車的司機。倒也沒人對她這副與平日不同的樣子起疑。

  此時夜色已經全黑,不過時間並不算晚,也才21點不到,照理說正是晚間的熱鬧時段。但靠近診所的地段這些年因為非法組織和擂缽街的影響益發荒廢,路邊堆積著落葉,路燈都壞得差不多了也沒人更換。別說霓虹閃爍燈紅酒綠了,車子一路駛過,亮燈的建築都沒有幾處。四下萬籟俱寂,除了零星行人——看上去還都不像什麼正經人——唯有深藍近黑的天幕上,明月投下雪亮的清光。

  等等,天?

  愛麗絲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絲模糊的靈感。但幾乎就在同時,一個人影忽然映入她的眼簾。愛麗絲一愣,大聲喊道:「停車!」

  司機下意識的踩下了剎車。愛麗絲都不等車完全停穩,砰的一聲打開車門跑了出去,森鷗外和司機道了聲歉就跟上去了。坐在助手席的太宰治沒動,只是有些好奇的轉頭看向窗外,就看到少女飛快的奔向了路邊的一個人影。後者聞聲抬頭,看到少女,就停下了步子。

  因為愛麗絲叫得及時,他們的車沒有開出多遠。後者又站在亮處,於是從太宰治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是個身材高挑的青年,穿著一件淺色的風衣,手裡拎著超市的購物袋,鼓鼓囊囊的裝滿了東西。他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五官端正,面色冷峻。

  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投在了他紅銅色的,有些凌亂的短發上。

  一瞬間,太宰治的表情一片空白,他鳶色的眸子睜得極大,瞳孔幾乎放大到了極致。他下意識的張開了嘴,但下一秒,卻像是被不存在的火焰燙到了一般,猛然回神,狠狠的咬住了唇。

  鮮血瞬間從少年的唇上滲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遠處的人影。他看到愛麗絲筆直的衝到了青年的身前,露出了燦爛的微笑,給了他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放下手,快速的說著什麼。他看到青年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垂下了眼簾,和冷硬的神色不同,他周身的氣場柔和又溫暖。

  森鷗外遠遠落在愛麗絲的身後,背著手,眯著眼睛看著兩人。然後像是不經意似的,轉身朝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非常難得的,就連這一眼,也沒能激起太宰治的戒備。

  他只是安靜的看著,看到眼睛都酸了,才慢慢的眨了眨,伸手抹掉了唇上的血。

  ——這也太犯規了啊。

  然後用倦怠又無奈,卻帶著奇異光彩的神色,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樣一來,他不是就沒法放手了嗎?


第34章 34:老師

  34

  「中也!蘭波!看誰回來了!」

  愛麗絲推開玄關的大門, 歡快的叫到。看到自家小朋友大朋友疑惑的聞聲走來然後露出驚喜的笑臉,她的心情頓時再次好了一個台階。

  四年了!四年音信全無的失蹤人口回來了!還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她真的超高興的!

  「快去給織田做咖喱!」愛麗絲踹了森鷗外一腳,把他趕去廚房。看到中也叫來了芥川兄妹, 立刻開心的迎了上去給他介紹。

  「這是芥川龍之介,這是銀,是親兄妹。」愛麗絲揉了揉銀的腦袋,「兩個都超級乖的。」

  「嗯,一看就很好。」青年——織田點了點頭, 學著愛麗絲的動作, 揉了揉龍之介的頭。黑發的小少年明顯愣了一下,抬頭就皺起了眉。

  「在下——」

  「怎麼了?」然而他還沒出口的話就被同時開口的織田遮住了。青年一臉平靜, 就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任何問題一樣, 看到龍之介看了過來, 他頓了一下, 就恍然大悟,「要吃零食嗎?」

  說著,就開始從購物袋裡掏出兩包點心,塞給了龍之介。

  條件反射抱住了零食的小少年懵懵的, 然後轉頭就盯著愛麗絲。

  愛麗絲看到他臉上清楚的寫著「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這些年,龍之介變得越來越活潑, 也越來越像真正這個年紀的孩子那樣幼稚了。

  這真是太好了。愛麗絲看著他那樣子實在太逗, 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然後笑著向太宰招了招手,對織田說, 「還有這個, 這是太宰, 太宰治。」

  「剛剛見過了。」織田看著綁了一身繃帶, 連一只眼睛都遮住了的少年, 溫和的點了點頭。

  太宰治微笑了一下。

  ——和平時的感覺,有點不一樣。

  愛麗絲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具體要說有什麼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太安靜了?

  她剛才見到織田太興奮,又要問他的近況,又要問他之後的打算,只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就沒再上車,一路拉著他邊聊邊走了回來。到了門口,太宰已經等著了。

  愛麗絲本來以為太宰會撒撒嬌抱怨一下,她都想好怎麼道歉了——因為她剛才是真的忽略了他,但是太宰什麼都沒說,就是笑了笑。

  那個笑容,和現在一摸一樣。

  而且——愛麗絲的視線在他唇上劃過——這是在車上弄的?

  ——不過,他的表情,不像是壞事。

  也許等下可以問問。

  愛麗絲這麼想著,就繼續開始她做到一半的介紹。金發少女拉起青年的手,歡快的提高了音量,「大家∼然後,這是織田——」

  她說到這裡,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織田的全名,立刻轉身瞪他——這小孩!當年連全名都沒留就跑了!

  好在織田看懂了她的意思。青年嘴角微微彎了起來,「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低頭,當年,他也是用這樣的視角看著比自己矮上許多,卻會用如同長姐甚至是母親一般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女孩子的。

  燈光明亮的客廳,陳舊卻被擦洗得干干淨淨的家具,玄關處靠近診療室的地方總有種消毒水的味道,然後混合上從廚房傳來的,咖喱有些辛辣的香氣。

  ——是提到「家」這個詞,會首先被想起的東西。

  ——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我叫織田作之助。」

  「愛麗絲,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少女於是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就像小時候一樣,她伸開手,給了青年一個大大的擁抱。

  此時,太宰治忽然開口。

  「織田作。」少年眨了眨眼睛,鳶色的眸子在燈光下亮閃閃的,清澈又安靜,「我可以叫你織田作嗎?」

  「啊……」織田作之助有點意外,但很快點了點頭,「可以啊,太宰。」

  誰也沒有看到,借著擁抱的動作,愛麗絲的嘴角小幅度的抽動了一下。

  ***

  所以,【織田作】其實即不姓織田作,也不叫刀之助,更沒有出場就帶著四十米大刀,就很普通的是她家織田嗎?!

  明明是非常感人的場景,卻被楊小七的不靠譜科普糊了一臉,愛麗絲的心情頓時微妙了起來。不過好在她也介紹完了。把客廳留給了小朋友大朋友們讓他們自己去交流,愛麗絲隨便找了個借口鑽進了廚房,然後開始在意識裡和森鷗外大聲抱怨。

  『楊小七能不能靠點兒譜!』

  『她不靠譜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吧?』煮著咖喱的森鷗外聳了聳肩。

  『但這次也太過分了!還說自己是織太真愛粉,結果特麼連人家名字都沒說對過一次!』

  愛麗絲一想起那段楊小七沉迷織太CP,她只要打開微信就能看到「黑時宰」「織田作」和「刀之助」的日子,就忍不住想吐槽。她那時候好不容易從楊小七的激情尖叫雞的字裡行間搞清楚了「織田作」和「刀之助」是一個人,結果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叫這個名字好嗎?

  楊小七那時候瘋狂給她科普這對CP的甜美時光,以至於她聽mimic和紀德都快聽出老繭了,對這一段「未來」倒是熟得很,順便還記住了阪口安吾。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太high了,楊小七完全忘了人設圖這一茬。不然她早認出來了,哪還用等現在聽太宰說了才發現。

  楊小七倒是說了織田作是紅頭發——然而這色彩斑斕的橫濱紅頭發的人不要太多哦,中也的橘紅不也是紅嘛——還詳細描述了織田作的性格。但她認識的14歲沉默倔孩子除了喜歡咖喱之外,和養了五個娃的天然老父親完全對不上啊!

  講道理,她聽楊小七的3W字織太彩虹p小作文的時候一直覺得【織田作】起碼有30 ——你看就連年齡都對不上啊!

  就很坑爹!

  啊……不過,說到紅發……

  愛麗絲抿了抿唇,整個人倏然靜了下來。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踮起腳打開了不常用的壁櫥,從一堆雜物後面摸出了煙和打火機。

  「少抽點。」森鷗外看她。

  「知道。」愛麗絲擺了擺手,打開廚房的後門,走了出去。

  ***

  少女的身影在玻璃窗外越走越遠,穿過幾棵雜樹,看不見了。

  森鷗外移回了視線。男人卷著袖管,攪拌著鍋中的咖喱,聽著客廳裡傳來的聲音,就微微的笑了。

  蘭波,中原中也,太宰治,芥川龍之介,芥川銀,織田作之助,還有江戶川亂步,福澤諭吉,澤田奈奈……

  不過七年時間,他的愛麗絲,他的【光】就在毫無所覺之中,集齊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異常強大的手牌。

  但是,僅此而已,是【不夠】的。

  她必須,站在更高的地方才行。她必須,將這些手牌好好利用起來才行。

  而現在,【前情提要】已經寫好,【配角們】也悉數到位。

  所以,接下來,愛麗絲,你會怎麼做呢?

  「……愛麗絲醬……」森鷗外用非常溫柔的,宛如呼喚珍視之物一般懇切的語氣低聲開口,「……不要讓我失望啊。」

  ***

  同一時間,在客廳中,太宰治抱著抱枕歪在沙發上,笑眯眯的看著銀像好奇寶寶似的對織田東問西問,鳶色的眸子浮現著柔軟的光暈。

  與這光暈截然相反的,冷酷縝密,卻又大膽奇詭到足以讓任何一個成年人心驚的計劃,正在少年的腦海裡緩緩成型。

  ***

  而此刻,走出了診所的愛麗絲絲毫不知道她家屑屑的異能力和看上去可可愛愛的智商天花板都在想什麼。

  她正一個人站在診所後面的小樹林邊抽煙——想她穿越前也曾經是個煙酒不忌的成年富二代,然而穿到橫濱後一朝變小。忍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做通了自家異能力的思想工作,還要顧慮著家裡都是小孩子,實在心煩想抽煙了,也只敢偷偷摸摸跑到外面抽兩根。慘也是很慘了。

  就這樣,還是迅速的被蘭波發現了——前諜報員先生的專業素質真不是蓋的——然後就被念叨了好久。

  也不知道家裡兩個男人(雖然其中一個不是人)怎麼回事,都喜歡對她管頭管腳,嘖,她媽都沒管過她。

  愛麗絲想著,眼底掠過一抹柔軟。但等她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叼上,眼神就又冷了下去。「嚓」,打火機的火光一閃,少女吸了口煙,然後緩緩吐了出來。她指尖夾著香煙,看著裊裊上升的眼圈,眯起了眼睛。

  被織田的出現所打斷的思考在愛麗絲的腦海裡重新接上,某個想法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但是還欠缺一些至關重要的因素。

  ——其實擺在她面前最簡單的方法,是去找福澤諭吉明言,並和他聯合演一場戲。

  雖然楊小七只字未提,但愛麗絲也不是閉著眼睛過日子的。她對Port Mafia的了解不比森鷗外少。老瘋子現在看誰都像是要奪他的權,特別是位高權重智商在線還人緣好的,必定是他下手的對像。這幾個月來搞了很多次內部大清洗,別看外表烈火烹油,Port Mafia內部現在很是人心惶惶,五大干部之前就已經死了兩個了,聽昨天的談話,大佐和高木也完了。而最後一個,長谷川博是死忠武鬥派——也就是沒什麼腦子的意思。

  反而是位子不上不下,有實力沒野心的,還能得他信任,所以老瘋子手下現在最得用的,就是廣津柳浪和尾崎紅葉——前者是「黑蜥蜴」的百夫長,後者是情報主管。

  廣津柳浪暫且不提,愛麗絲覺得老瘋子會信任尾崎紅葉這件事簡直難以理喻。尾崎紅葉當年和戀人私奔硬被他抓了回來還殺了那個男人,這可是連愛麗絲都知道的八卦。照她說,尾崎大概是最想殺老瘋子的人之一了。但老瘋子偏偏就覺得,她恨自己,但不會想要自己的位子,這就是非常理想的下屬。

  愛麗絲只能說,不愧是瘋子的思維方式,點在哪裡?

  不過這麼說來,老瘋子要招攬森鷗外大約也是類似的理由。干部死得太多引起戰力空虛。森鷗外沒有跟腳,進了Port Mafia也是單打獨鬥,她家的小孩子們實力強,但年齡實在太小,在老瘋子看來不僅毫無威脅,還都是馬上就能出鞘的好用的刀。

  ——嘖,話題扯遠了。

  總之,如果她聯合福澤演一場假死的戲碼的話,老瘋子派來確認的大概率就是以上兩人。而這兩個人,愛麗絲覺得森鷗外都能搞定。

  但這是下下之策。先不說被老瘋子用這種方法逼著打工實在太惡心了,想想就不能忍。她特麼就算墮落到要混/黑,也絕壁不會跟著老瘋子干——老瘋子居然還妄想名偵探,她看他在想個Peach!

  不如說,如果結果都是混黑,她還不如學森鷗外殺人上位。雖然不知道原著裡他是怎麼做到的——不,關於這點,她已經有了至少兩個解決方式。

  雖然相當冒險,但大概率,應該是可以成功的。

  但是,和演戲一樣,這同樣是下下之策——隔著屏幕的時候黑西裝很炫酷,但是放到現實中來,但凡還有一線出路,愛麗絲都不會選這條死路。

  ——至少,就算要混黑,她也必須為自家小朋友們准備一條隨時可以脫身的退路。

  ——而這一點……

  愛麗絲把抽完的煙頭丟在地上,抬腳踩滅火星。忽然,極近處毫無征兆的響起了皮鞋踩過干枯的樹枝和草葉的聲音。

  是什麼時候靠近的?少女心中一凜,抬起了頭。

  「……好久不見啊,愛麗絲。你已經長大了啊。」

  用非常親切慈愛的語氣這麼說著,宛如幽靈一樣,悄無聲息的穿過雜樹林,出現在愛麗絲面前的,是一個蓄著小胡子,拄著手杖,穿著帶鬥篷的風衣,頭戴圓頂禮帽的中年紳士。

  ——是不認識的人。

  愛麗絲這樣判斷到,但下一秒,她的大腦自內向外的散開一股久違的透心涼意,一個名字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樣,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夏目……老師……」


第35章 35:三刻

  35

  時隔七年, 愛麗絲的「記憶」再次被補完更新了。

  雖然她不認識,但「森愛麗絲」的確是認識眼前紳士的。

  夏目漱石。正如方才的稱呼,「森愛麗絲」在東京帝國大學讀醫的時候, 夏目老師是隔壁英國文學系的講師,兼教醫學部的英語。因為「森愛麗絲」當時年紀實在太小,夏目老師對她非常照顧,也是知道森鷗外是她的人形異能力的少數人之一。在得知她家裡要送她去軍隊時更是表示了強烈反對,可說是至今為止都很鬼扯的補完「記憶」中難得的正經人, 愛麗絲天天diss的這個垃圾日本政府中的一股清流。

  是的, 雖然當時在做老師,但夏目老師應該算是政治人物, 「森愛麗絲」記憶裡的很多細節都顯示他在政府層面和高官中非常有影響力。

  而「森愛麗絲」離開軍隊後帶著森鷗外來到橫濱的原因也清楚了。因為「她」在軍隊時曾經收到過夏目老師寫來的信, 就在【不死軍團】計劃開始之前。信裡寫了對戰爭的一些推測, 隱晦的表達了對「森愛麗絲」所在戰區局勢的不樂觀, 信寄出的地址,就是橫濱。

  所以,「森愛麗絲」其實是在被革職之後來橫濱投靠老師的。然而沒有找到這封信的愛麗絲,直到現在才知道, 自己的「人設」裡,還有這麼一個人。

  ——但現在也不晚, 不如說, 太是時候了!

  愛麗絲的眼睛亮了起來。

  在政府層面有影響力——雖然不知道七年後這種影響力還剩多少,不過想必老師必然不會看著自家還沒成年的女學生被非法組織逼著混黑吧?

  她當下就准備略去一切寒暄直接開口求助, 然而, 還沒等她開口, 夏目漱石就先開口了。

  「我聽說了鷗外被Port Mafia的首領所信任的事。」夏目漱石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愛麗絲, 你信任我嗎?」

  「當然。」愛麗絲點頭。「記憶」裡的夏目老師人很靠譜, 對她真的非常好,她沒有不信任的理由。

  更何況雖然楊小七沒提過,但這可是連她這個文科小白都知道的文豪大佬。打個比方,天/朝作者會把魯迅先生設定成反派嗎?

  「那麼,我——不,這個橫濱,需要你。」

  然後,愛麗絲就聽到了一個叫做「三刻構想」的計劃。省略一切旁枝末節,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用最快速度穩定橫濱局勢的計劃。在夏目老師的構想中,橫濱的「白天」——明面由政府管轄,黑夜——暗面由黑手黨統合,明暗之間的「黃昏」——也就是政府因種種原因無法插手或及時插手的灰色部分,由武裝偵探社維護。

  「內務省已經在橫濱成立了異能特務課,是針對異能者犯罪的部門,與軍警配合,將構成橫濱特有的組織形式。武裝偵探社也已經初見成效,現在剩下的就是黑夜——」

  夏目看著眼前的女孩。少女身姿纖細,容貌精致。穿著紅裙子和寬大的黑色襯衫,益發襯得肌膚如雪,在黑夜中鮮妍靚麗。遠遠看去猶如精雕細琢的西洋人形,但一走近,便能看到她那雙銳利堅定的藍色眸子。

  他相信那是不會被陰雲覆蓋吞噬的,始終澄澈的晴空。

  「橫濱的□□,需要一個足夠強大,並願意守護這個城市的力量。鷗外獲得了Port Mafia首領的信任,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夏目非常認真的說到。

  愛麗絲完全聽懂了。

  夏目漱石是希望她利用森鷗外這根線進入Port Mafia,並進一步潛入高層獲得權勢既而完全掌控這個組織,成為他計劃裡的橫濱黑夜的秩序與守護者。

  原因也非常簡單——在夏目漱石的周邊,她估計是現階段最接近目標,同時人品也最讓他放心的一個。雖然愛麗絲幾分鐘之前還壓根不知道自己有這位「老師」,夏目卻看上去對她到橫濱之後的事情了如指掌,相信早已觀察她很久了。那麼他自然知道她在接濟【羊】的小朋友,對於犯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是各種心狠手辣。

  然而……

  愛麗絲很無語的抬頭看著夏目漱石。先不說這個計劃槽點過多。這特麼……老師你確定你是來找我幫忙不是來坑我的嗎?感情這是老瘋子挖坑你鏟土嗎?

  她決定收回剛才的想法。這種教唆未成年女學生去混黑的老師哪裡靠譜了啊!

  而且什麼叫做「橫濱的□□需要願意守護這個城市的力量」啊?□□求助黑手黨?你國辣雞政府這完全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了嗎?老師!你的靈感是從隔壁彭格列抄來的吧?

  愛麗絲一時間內心很是復雜。她忽然意識到,既然「她」的「記憶」是根據原著森鷗外的來「補完」的,那麼也就是說原著裡,夏目漱石的弟子是森鷗外,而他也跟森鷗外說了差不多的話?

  所以她家屑屑會去混黑是因為被夏目老師坑了?愛麗絲很有一點為森屑不平。哪怕是個屑,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啊。

  而且為啥福澤大佬就能黃昏我就要混黑啊?老師你偏心的不是一點點啊!

  說好的疼我呢?!

  愛麗絲好險沒有爆出髒話,她好想問問自家老師為什麼和老瘋子那麼有共同語言?你們想法也太特麼同步了,難道她臉上寫著適合混黑嗎?

  以及,老師,你坑我一個就算了,一坑就坑我全家——其中還有辣麼多未成年小朋友——是不是過分了一點啊!

  ——啊,不。聽老師的話,他還不知道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也對,雖然不知道老師的信息渠道是什麼,當時在場的只有森鷗外和老瘋子兩人。消息沒有那麼快外泄。

  ——那麼……

  大約是為了給自己的學生一點消化和思考的時間,在愛麗絲沉默的時候,夏目漱石一直沒有說話。他並不是沒考慮過愛麗絲會拒絕,但是他的這位學生,是一個比她自己所認為的,更加正直的人。

  與福澤不同,有一些事情,是只有她可以做到的。

  「愛麗絲,你想過如果現狀不得到改變,這座城市會變成什麼樣子嗎?我看到你在擂缽街做的事情了,但如果是想要拯救那些孩子們的人生,僅此是遠遠不夠的。」

  愛麗絲抬起了頭。少女肅聲問到:「那麼,老師,你想過□□會尾大不掉的問題嗎?將一個城市暗面的穩定托付給非法組織,這是不可能長久的。」

  「不需要其長久。」夏目漱石非常坦蕩的說,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欺騙或者蒙蔽自己的學生。

  「有一些事情,是必要之犧牲。」

  紳士的神情太過平靜而自然,愛麗絲頓時噎了一下。

  也就是說老師你不僅打算推自家未成年女學生去混黑,還做好了等政府騰出手來就過河拆橋的准備嗎?

  這不就是「你放心的去吧黨國會記住你的貢獻的」嗎?!這算什麼啊,犧牲我一家幸福全橫濱?你們玩兒政治的心都這麼髒的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愛麗絲都忍不住深深的同情起原著的森屑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奉旨混黑能混得那麼真情實感,他也真是個人才。

  不過也正因為話說到這個份上,愛麗絲已經完全搞清楚了。少女垂下了眼簾,絲毫不顧忌眼前的老師,自顧自的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根煙,點了起來,深吸了一口。

  然後,問了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老師,異能特務課,誰在負責?」

  夏目漱石沒有對學生的失禮有任何不快,相反,他用近乎慈愛的態度看著全身都寫著「不滿」的少女,溫聲回答:「是你也認識的人,種田山頭火。」

  愛麗絲點頭,這大叔她「記憶」裡有,同樣也是當年僅有的幾個堅定反對【不死軍團】並知道森鷗外實情的人之一。

  所以——她一下抬起了頭,有點意外,「晶子在異能特務課?」

  「是的。」夏目點頭,「當年,那個事件之後,我拜托了種田與軍部周旋。但你離開得太早,種田只來得及帶回了晶子。這幾年晶子一直在異能特務課的保護下。」

  「難怪!」愛麗絲恍然。她說呢,這幾年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晶子,只是因為晶子的異能力特殊,不能大張旗鼓所以一直沒有進展。她還記得楊小七的科普裡劇情開始的時候,晶子是在武裝偵探社,為此還特地問過福澤大佬。但大佬完全不知道這個名字。

  「你要見她嗎?」

  「還是算了。」愛麗絲搖頭,她現在已經知道了,鬼扯「補完」記憶對她之外的當事人而言就是事實,那「她」這個【不死軍團】罪魁禍首還是不要貿然和晶子見面為好。

  畢竟對她來說只是一段鬼扯,對晶子小姑娘卻是確確實實的傷害。

  而且,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

  「老師,『三刻構想』,我可以加入。」愛麗絲眯著眼睛,「但是,我需要老師安排一場會談。我,福澤先生和種田長官。我需要一場,三刻構想的當事人全員到場的會談。」

  「時間?」

  「至少等我邁出第一步吧?您也說了,現在,太郎現在還只是『首領信任的醫生』而已。」

  「內容?」

  「到時候您就知道了——不會是對『三刻構想』有害的內容。」

  「我知道了。」夏目漱石點了點頭,「我會安排的,你需要的時候,可以通知福澤。」

  「好的。不會讓您等太久的。」少女說道。月光下,她微微彎起了嘴角。藍眼睛裡亮起了如同准備狩獵的母獸一般,銳利而冷酷的光。

  畢竟,現在趕時間是她啊。


第36章 36:決定

  36

  愛麗絲目送夏目漱石如來時一樣穿過樹林,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才低低嘖了一聲,然後對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所以, 老師到底是從哪裡得出她會舍己為人的結論的啊?她就這麼像甘願自己一身血腥也要還世界一個安寧的聖母嗎?

  ——就很不解。

  ——雖然她的確是很不喜歡現在的橫濱啦。

  不過,念在老師的想法和她的計劃一部分不謀而合——不合的忽視就好了——她也懶得多說什麼。好歹老師不是來雪中送炭的,倒也算是送了個筏子

  只除了……

  少女再次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支煙,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量。

  「蘭波。」

  「愛麗絲。」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總能在愛麗絲抽煙時逮住她的前諜報員先生從建築物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月光落進了青年金綠色的眸子裡, 他看著少女手中的煙, 很是不贊同的蹙了蹙眉。

  愛麗絲只當沒看見,把玩著香煙沒有點燃。她問:「你聽到了多少?」

  「基本沒有聽到, 對方太過警覺了, 連我也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所以就沒有靠近。」

  「這樣啊。」愛麗絲點了點頭, 隨後大略把老瘋子的事情和夏目老師的三刻構想都說了一遍,「你怎麼看?」

  「……我大致明白了。」青年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笑了,「不過, 愛麗絲呢?你已經有想法了吧?」

  「啊。」

  「那就按照愛麗絲的想法去做吧。」蘭波笑得很溫柔,「我相信愛麗絲, 你是不會出錯的。」

  「你這麼說我壓力好大啊。」少女於是也笑了, 不過笑容轉瞬即逝,「但問題不在這裡——混黑也好Port Mafia也好, 只要能解開現在的困局, 我其實無所謂。」

  她並不是會看到屍體就尖叫, 殺了個把人就手軟的可愛天真少女。雖然對於老師的不靠譜計劃槽多無口, 但只要能夠解開困局, 什麼辦法她都可以嘗試。

  但是……

  「但是你不想把孩子們卷進去。」蘭波接下了她沒說完的話。

  「是的。」愛麗絲點頭,「沒有家長會希望自家小孩子成天打打殺殺的吧?而且我剛才也說了,夏目老師明確的表示他不需要三刻構想長久——我無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但我真的很擔心,萬一家裡的小朋友們沾上非法組織的標簽,就回不去了。」

  「可是你不是已經想好退路了嗎?」

  「那不一樣。」愛麗絲有些煩躁的皺起了眉。

  即便是在這樣一個橫濱,愛麗絲也始終希望自家的小朋友們能有一個比較正常的人生——哪怕只是在《文野》這清奇的畫風裡相對的正常。

  現在只是自衛反擊,愛麗絲還不是特別擔心。但若是真的一股腦兒浸入黑暗之中,哪怕他們都心性堅韌,愛麗絲也很怕過多的黑暗會摧折他們的心理。

  打爆個把犯到眼前的人渣和成天進行犯罪活動畢竟是兩回事。

  更何況,還有隨時可能會發生的生命危險——即便知道家裡的小孩子們都很強,但這和會不會擔心是兩碼事。

  「然而,現在,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吧?」蘭波柔聲問。

  「……就是這樣,我才會煩啊。」少女伸手很是粗暴的抓了抓腦袋,用力揉亂了一頭長發。她不是瞻前顧後的性子,但只要事關自家小朋友,就忍不住會猶豫起來。

  所以說來說去,都是這個橫濱的錯。

  「蘭波。」她抬起了頭,眉宇間一片銳利,「要不,做完這件事,你就和織田一起把他們都帶出去吧?」

  按照她的計劃,一旦成功,錢就不是問題了。天大地大,還找不到一個安全平和適合小朋友長大的地方嘛!

  至於什麼三刻構想,反正夏目老師找的是她。她到時候隨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好,神色眼看著就舒緩了起來。

  然而,「我不要。」

  身材高挑的法國青年非常干脆的說道。

  「啊?」愛麗絲抬起了頭。

  「我不會離開愛麗絲的。」蘭波神色平靜的說,「對我來說,如果不是在愛麗絲身邊,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蘭波……」

  「而如果我不陪著中也他們的話,愛麗絲是不會放心的吧。」蘭波一針見血的說,「森鷗外不可能離開你,所以你一旦把他們送走——也就是讓我也離開你的意思。」

  「……」

  「所以,我不要。」面對著少女銳利的目光,蘭波非常平靜的說。然後,他忽然又笑了,「愛麗絲為什麼不問問孩子們的意見呢?」

  「他們還只是小孩子——」

  愛麗絲皺緊了眉,下一刻卻一下子瞪大眼睛。

  因為就在蘭波身後,她家的小朋友們一個個從廚房的後門裡衝了出來。中也、太宰、龍之介、銀、甚至就連織田都出來了。

  銀表情都變了,小姑娘奔過來一下撲到她懷裡,緊緊拽著她的衣服,聲音裡都帶了哭腔。

  「愛麗絲!我不要走!不要把我送走!」

  走在最後的,是眯著眼睛,一臉微笑的森鷗外。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

  「你們兩個!」

  瞪著蘭波再看看森鷗外,愛麗絲一臉不敢置信。她實在沒想到蘭波會如此釜底抽薪。她拉住銀的肩膀把小姑娘從懷裡扯了出來,「你們知道了多少?」

  「全部都知道了哦。」回答的是太宰治,「太郎……」他似笑非笑的瞥了森鷗外一眼,「可是全部都告訴我們了呢——包括愛麗絲和夏目先生的對話。」

  艸!

  愛麗絲此時都不知道該感嘆老師的百密一疏還是該怒罵森鷗外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屑屑。知道她不想把孩子們扯進來還搞這一套。

  他特麼是真的想死吧?!

  還有你!蘭波!

  愛麗絲狠狠瞪了法國青年一眼。

  然而蘭波的微笑絲毫不變。他知道愛麗絲在想什麼。在她看來,孩子們——甚至是他——都是要被保護的對像。但她總是忘了一點,對他們來說,她才是那個必須被好好保護的人。

  為了保護愛麗絲,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作為一個前諜報員,需要的時候,他的心也可以很髒的——只是平時,他並不會讓少女看到這一點而已。

  「所以,你們是鐵了心都不肯走了對吧?」看著眾人的表情,愛麗絲長嘆了一口氣。

  「當然。」中也點了點頭,橘發少年臉上是蘊含著怒火的嚴肅,「這本來就不是愛麗絲一個人的事情。而且按照那個什麼夏目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去改變這座城市吧?」

  「是的。」蘭波微笑,「只要掌握了權力和武力,你想怎麼做都行——這就是大人的世界。」

  橘發的少年目光銳利,「那麼我就更不可以離開了。我們是一家人,不管做什麼,我都不可能放愛麗絲一個人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雖然我很不喜歡那個什麼夏目的說法,但是,愛麗絲,我想試試看。」

  愛麗絲驚訝的看著他。

  少年鈷藍色的眸子裡是澄澈的銳利的明亮。

  「愛麗絲不喜歡這樣的橫濱吧——我也不喜歡。所以如果可以改變它的話。我想要去做。不是為了任何人的任何計劃,只是為了我們自己。」

  哪怕被太宰治嘲笑為牧羊犬,中也就算進了學校,也依舊與蘭波看顧著【羊】的那群小孩子。他在擂缽街和這座城市裡看到了太多的孤兒。甚至,至今還有跌跌撞撞滿身是傷的孩子跑到【羊】的地盤尋求庇護。他們都很崇拜中也,看到他的身影時,眼睛裡會升起充滿了期翼和感激的光。

  讓中也印像深刻的是一個叫做柚杏的女孩子。大概因為長相可愛,她是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早熟又勢利,叛逆偏激的女孩子,在【羊】裡人緣也不算好。可是也是她,在有一次有個更小的女孩子差點被人渣QJ的時候揮著刀就衝了上去。好在中也那次就在擂缽街,趕到的及時。兩個女孩被救下來之後,柚杏抱著更小的小女孩崩潰大哭。哭喊著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憑什麼別人可以吃香喝辣,他們就要活得那麼辛苦。

  那時候,中也就想到了愛麗絲經常說的話。小孩子什麼也沒有做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這個和「家」中的溫暖截然不同的,充斥著混亂和犯罪,哪怕什麼壞事也沒做都會死於黑幫火拼,愛麗絲每天送他們出門上學都要叮囑好久,他下課必定要去看看銀坐在教室裡才能放心的世界。

  他也從沒忘記過龍之介和銀被愛麗絲撿回來那天的樣子。

  就像愛麗絲常說的那樣,中也同樣打心底認為這樣的世界是不對的。

  ——那麼,就去改變它吧。

  「愛麗絲,你跟我說過的,『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好了』。」中也抬起頭,注視著少女,「而且,愛麗絲也想做的吧?把橫濱變成我們喜歡的樣子。」

  「我也是,愛麗絲。我要和愛麗絲一起!」

  銀拉著哥哥的手拼命點頭,顯然也想到了類似的事情。蘭波看著這個家裡最小的女孩子。因為沒有異能力,銀一直是所有人保護的對像,但她一點兒也不軟弱。相反,蘭波知道她在學校裡的事情,成績優秀,遇事冷靜。有一次學校附近發生了武裝衝突,是她第一個打電話給了軍警,然後迅速找到了中也,才沒有造成學校學生的任何傷亡。

  蘭波有一次去接人,還和兩個孩子順路救了一個差點兒被黑幫火拼波及的他們學長,叫國木田。那個男孩子和中也同級不同班,後來為了表示感謝一直義務幫龍之介補數學。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一看就是那種很正派家庭出身,他之後偶爾去接小孩子們放學時碰到,那個男孩每次都會畢恭畢敬的和他打招呼問好。

  而龍之介的回答更加簡潔:「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他說著很標准的中文,補上了一句,「愛麗絲,這是你教我的。」

  不!我只記得我教過你不要仗著自己有異能力看到危險就衝上去,相比見義勇為我更希望你先記得保護好自己!

  愛麗絲只覺得事情完全脫離了控制,她深刻的懷疑自家小朋友們是不是被夏目老師隔空洗了腦。少女的眉頭皺成了一團,「是,我是很不喜歡現在的橫濱,但你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可能需要殺很多人,甚至會有無辜的人被波及對吧。」中也截斷了她的話,「愛麗絲,我知道黑幫是什麼樣子的,我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最重要的是,他、他們任何人,都不會把愛麗絲一個人留下的。

  蘭波忍不住笑了,低頭去看少女,就見她直翻白眼,臉上寫滿了暴躁。

  我的教育到底出了什麼錯——她心裡一定是這麼想著的吧。護短得不得了的愛麗絲,是那種寧可自家孩子自私又惡毒,也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的人。

  然而,很可惜的是,少女的愛太過溫暖而炙熱了,被這樣的愛浸泡著,看著她的所作所為,小孩子們是學不壞的。

  她已經開始妥協了。

  「而且,姐姐,你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拉住我的。」太宰治放下了最後一根稻草,「你要食言嗎?」

  這理由,就很太宰治。

  這是鐵了心要全家混黑了啊。愛麗絲像是放棄了似的呼出了一口氣,瞪了蘭波一眼,再轉回視線時,終於無奈的舉手投降了。

  「你們啊……」

  「我——」織田作之助剛要開口,就被愛麗絲打斷了。

  「你就算了。」愛麗絲非常簡單粗暴的說,「不帶你玩兒。頂多算你個內勤。打打殺殺的你就不要湊熱鬧了。」

  她可還記得楊小七的科普。織田作之助是不殺人的黑手黨,夢想是找個看得到海的地方寫小說養孩子。

  這顯然是已經默認了其他人可以和她一起了的意思。

  太宰治笑了。

  「那麼,既然達成了共識,接下去就是實際問題了。無論是否理會夏目先生的那個構想,我們首先要解決的還是明天的問題吧?姐姐,我很好奇呢,你具體打算怎麼做呢?」

  畢竟,造成眼前困境的最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那位夜之暴帝異想天開的「邀請」啊。

  「啊,關於這點,我倒是已經有想法了。」

  提到了罪魁禍首,愛麗絲的表情就變了。她笑了起來,微彎的嘴角狡黠又可愛,眸底卻泛起了森然的冷意。

  「大家,聽過天降闊佬的故事嗎?」

  ***

  鳶眸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啊啦,他的計劃,看來用不到了呢。

  不過,嗯,沒關系。

  他看著詳細說明著自己想法的少女,彎起了嘴角。

  只要姐姐高興就好了。


第37章 37:篡位

  37

  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再次走在Port Mafia大樓頂樓烏漆麻黑的走廊裡, 愛麗絲的心情卻和昨日截然不同。她一反平日的無聊慵懶,一路津津有味的打量著走廊上的裝飾,碰到感興趣的, 還會歪著頭多看兩眼。

  今天的准備工作都非常順利。成敗在此一舉。到了此刻,她已經完全不緊張了。相反,老瘋子讓人惡心,但只要一想到他馬上就要變成死掉的闊佬了,心情就整個兒都愉快起來了呢。

  死掉的瘋子就是好闊佬。沒有自然天降的, 她就來人造一個。

  在一群安安靜靜的孩子中間, 少女的雀躍分外顯眼。就連廣津都看出了她的好心情。

  「愛麗絲小姐今天心情很好?」並不知道昨夜在首領的臥室裡發生了什麼的老紳士問道。

  「大概是因為今天有人陪她,總算不無聊了吧。」森鷗外微笑著回答。

  廣津點了點頭, 要這麼說也確實沒錯。他看了看跟在森鷗外身後的小孩子們。除了他知道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之外, 還有一對年紀更小的兄妹。兩人都是黑頭發黑眼睛。和因為森鷗外的緣故經常出入Port Mafia大樓的太宰治與中原中也不同, 兩人對環境極其陌生。但即便經過荷槍實彈的守衛, 兩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也沒有任何瑟縮不安,相反,他們互相牽著手,走在太宰治身邊, 安靜鎮定極了。

  廣津眯了眯眼睛。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孩子。森醫生的情報早就擺在了首領的案頭,作為暫時還被信任的屬下, 他雖然不負責調查這一塊兒, 卻也是知情者。

  名字是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擂缽街出來的孤兒, 哥哥是異能力者。

  「森醫生收養的孩子, 果然都是人中龍鳳。」

  「您過獎了。」黑發紅眸的男人笑了笑。「還只是孩子呢。談未來還太早, 我只希望他們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他的話語一派溫和, 像個最樸實不過的慈愛長輩。廣津卻沒有接話。今天首領不但推遲了召見的時間——現在已經快要22點了——還明確要求他帶上森醫生收養在診所裡的所有孩子。廣津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他從年輕時就是個純粹的武鬥派,也正是因為「不要去想太多」,他才能平安的活到如今這把年紀。所以他從不思考首領的命令是出於何種考量。

  但他並不蠢。

  廣津的目光在愛麗絲身邊的橘發男孩身上劃過。他看得出來,相比一臉輕松愉快的愛麗絲,橘發男孩——中原中也一直以守護的態度隱隱戒備著少女四周。而今天白天,武裝偵探社遭到了不知名人物的襲擊——有情報說在現場看到了異能力疑似為【操縱重力】的孩子。

  中原中也的能力正是重力,【羊之王】在擂缽街可是相當有名的。

  「所以,我是不是應該恭喜森醫生了?」他試探的說道。

  森鷗外笑了起來,他黯紅色的眸中湧起了切實的愉悅,語調卻十分謙虛,「您太客氣了,八字還沒有一撇了。」

  果然。廣津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恰巧此刻休息室也已經到了。廣津示意守衛開門,對愛麗絲做了個請的手勢。大概是真的心情很好,總給人驕縱叛逆印像的少女難得的對他笑了笑,在其他孩子的簇擁下,像個小小的女王一樣走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在眼前合攏,廣津這才對著森鷗外點了點頭,帶著男人走到首領的臥室門口,看著他進去,然後轉過了身,向著電梯走去。

  按照以往的慣例,他並不需要親自送森鷗外離開——司機都已經安排好了。所以,也就是說,他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沒有與敵對組織的抗爭,沒有強襲某處的指令,也不需要去秘密抓捕內部的某人。對於他和黑蜥蜴而言,今夜都將是個寧靜的夜晚。

  廣津擦得雪亮的手工皮鞋踩在大樓最高層走廊的長絨地毯上,難得的有些放松。他的手插在口袋裡,手指婆娑著銀質煙盒表面的紋路,思緒略略散了開來。

  自從首領日益暴虐,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空閑的夜晚了——也許他可以回去開一瓶紅酒,不,還是白葡萄酒吧。廣津想著,即便是他,也有不想看到紅色的時候。

  眼看電梯已經盡在咫尺,廣津對守衛有禮的點了點頭,伸出了手,正准備按下樓層,身後突然傳來了門被重重推開的響動。

  「廣津先生!」

  廣津立刻轉身,就看到隔著整條走廊,森鷗外正站在首領辦公室門口,一手按住大敞的門,一邊朝他喊道,「麻煩您通知所有Port Mafia的核心人員馬上趕來!」

  「怎麼了?」廣津的眉緊緊皺了起來,他也顧不得禮儀了,一邊示意守衛警戒,一邊快步走向森鷗外,而隨著走近,他清晰的看到了男人白大褂上的鮮紅。

  「發生了什麼?」廣津的眸子驟然緊縮,他心中突然有了預感。

  而下一秒,這預感中的了。

  一貫表現溫和的男人忽然發出了森然的低笑,那聲音低沉又愉快,卻讓聽者無端有種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帶著這樣的笑容,森鷗外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廣津先生,節哀順變。」

  在走廊昏暗的照明下,他眸光如血。

  「首領——不,先代去世了。」

  廣津的步子猛的僵在了原地。

  ***

  「你在說什麼啊?」滿臉凶相,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中年人大吼。他滿目驚怒,頗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架勢。

  然而,誰都知道,進入首領的臥室與辦公室所在的頂層是不能攜帶武器的——這點就算干部也不能例外。

  所以森鷗外完全不慌,相反,他就好像真的不明白對方何出此言一般,流露出了逼真的無奈。

  「所以,還要我重復多少次呢?」連沾著血的白大褂都沒有換掉的男人嘆了口氣,「就在剛剛,首領,不,應該說是先代——先代已經不幸因病去世了。臨去世之前,他留下了口諭,將首領之位托付給了我。如此淺顯明確的事情——你是聽不懂嗎?」

  然而,對於暴怒的中年人來說,無論森鷗外的語氣還是話語的內容,都是純粹的火上澆油。

  「你這家伙!」他大吼道,「荒謬!實在太荒謬了!」

  誰說不是呢。

  站在房間的一角。廣津也忍不住口中發苦。最初的震驚已經褪去,現在他的心情極其復雜。

  黑手黨是暴力的世界。死亡與鮮血是他們的日常。但即便如此,哪怕是一小時前,廣津也從未想過首領,不,先代的生涯會以這樣的形式落幕

  此刻,平日非經傳召不得擅入的首領臥室中燈火通明,十多號人讓這間平日裡過分空曠的臥室都顯得有些擁擠。靠近門的這邊站著包括廣津在內的Port Mafia全部核心人員。一位干部,三位准干部,他和尾崎紅葉。而靠窗的一邊則站著森醫生和他帶來的孩子們。

  房間外的走廊上已經被唯一的一位干部命令守衛重重包圍。整棟大樓更早已被嚴格封鎖。此時此刻,一只蒼蠅也不要想從這裡飛出去。

  而在房間最深處的四柱大床上,正躺著先代那被割斷了喉管的屍體——森醫生說那是為了急救的氣管切開術。

  然而噴湧的血跡甚至染紅了牆紙,站在這裡的沒有一個人是傻瓜。

  真是可怕的男人啊。廣津如此想著,動作有些僵硬的伸手調整了一下眼窩中的鏡片。

  他暫且不論,尾崎紅葉眼中只有快意,三位准干部一言不發,現在正激烈表達不滿的,正是Port Mafia現存的唯一一位干部,長谷川博。

  而面對長谷川的暴怒,森鷗外笑了起來。

  「荒謬?哪裡荒謬了?」

  「區區一個醫生,首領怎麼可能傳位給你?!」

  「哦。你覺得我說謊?」男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倏然臉色一冷,「證據呢?」

  長谷川瞪大了眼睛:「證據?」

  「你說我說謊,那麼拿出證據來啊?」森鷗外皮笑肉不笑的勾起了嘴角,「還是說……因為是長谷川干部,所以就不需要證據了嗎?」

  「你!」長谷川的眼神簡直想要撲上去把森鷗外撕碎。但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長谷川大人,你和他廢什麼話?」准干部中的一人發出了冷笑,「抓起來嚴刑拷打,或者直接殺掉,不過這麼簡單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余下的准干部兩人中的一人突然發難。鮮紅的巨手驟然浮現在他面前,手中持著近兩米長的同樣由異能力組成的長刀,向著森鷗外一側橫掃而去。

  同時,長谷川眼中凶光混著快意一閃,從懷中猛的掏出了□□。

  然而,森鷗外一邊的反應速度更快。幾乎就在兩人動起來的同時,太宰治向前一步擋在了長刀的必經之路上。

  廣津瞳仁一縮,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巨手和長刀是准干部風間次郎的異能力,這位也是武鬥派出身,看似劈砍,實際這長刀會在擊中目標時分解為風暴一樣的劍刃,因輕敵而死者不在少數。

  他從未在太宰治身上發現任何異能力。廣津幾乎已經可以預見接下來的畫面。

  但出乎他——或者說出乎在場的所有Port Mafia成員預料的。長刀在碰觸到少年的瞬間,消失了。

  與此同時,森鷗外和身邊的其他兩個男孩也動了起來。

  強橫的重力直接碾壓向風間。衣擺所化的黑獸一左一右猛然扎穿長谷川的胸口和脖子。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以非人般的速度出現在田宮亮——也就是冷笑著說直接殺掉的那位准干部——身後的森鷗外手中手術刀帶起一道森然的白光,精准的劃開了他頸部的大動脈。

  那是連廣津都駭然的凌厲身手,絕不是一個普通醫生會有的。

  一時間,骨骼折斷血肉碾壓,慘叫與鮮血狂飆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一位干部三位准干部的四人瞬間就折損了三人。

  廣津看著剩下的一人——掌管財政的牧野優仁那驚駭到空白的表情,才後者後覺的發現,森鷗外居然會有如此身手暫且不論,這幾人竟是真的完全不知道他身邊孩子中有異能力者的情報?!

  還是情報錯誤?!

  老者瞬間意識到了什麼,他下意識的驀地轉身看向尾崎紅葉,果然看到後者怨毒又暢快的勾起了嘴角。

  牧野優仁顯然也想到了,他驚悚的看向了Port Mafia的情報主管,隨後又用更加恐懼的目光看著森鷗外。

  「你……你們……串通好的?」

  男人結結巴巴的說,看著森鷗外一行的目光如看惡鬼,額上冷汗不斷滑落。

  「並沒有哦。」回答他的是森鷗外的微笑。白大褂紅了一大片,一側臉頰上還帶著血點的男人從屍體邊走開,一邊甩著手術刀上的血,一邊走回孩子們身邊。金發少女在他走近時特別嫌棄的側了側身,他臉上於是流露出了一絲哀怨受傷,但轉向牧野時,又恢復了溫和卻讓人背後發涼的微笑。

  「所以,現在,還有人搞不清楚情況嗎?」

  「妾身沒有異議。」尾崎紅葉開口,「只要局勢穩定後就允許妾身離開Port Mafia,森醫生,希望您說話算話。」

  ——原來如此!

  廣津這一下完全懂了。老者從胸腔中沉沉吐出一口氣,低下了頭:「老朽也無異議。」

  相較從一開始就站在較遠處,態度相對鎮定的兩人,幾乎就在屍體和血泊的包圍中的牧野悠仁此刻已是兩股戰戰一臉倉皇。作為完全不擅長體術,純粹因為高學歷和財務能力而被提拔的准干部,他背後的數層衣衫都早已被自己的冷汗浸透了。

  眼看森鷗外還盯著自己,另外兩人又相繼表態,他趕緊大叫:「我、我也沒有!沒有異議!」

  他現在哪還顧得上所謂的遺言是真是假,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好。」森鷗外於是笑了起來,他轉身,向著先代的床走了過去,「那麼……」

  然而就在這時,牧野悠仁猛的拔出手/槍對准森鷗外的背心扣下了板機。

  子彈衝出槍口,廣津才剛剛抬起頭,尾崎紅葉的瞳孔驟然緊縮,牧野悠仁的臉上哪兒還有惶恐之色,他漆黑的眼睛裡只有濃烈的憎恨和大仇得報的狂喜。

  沒有人知道首領對他有恩,在所有人中,他才是最不希望首領死去的那個人。長谷川能帶槍進來,他自然也能。他知道自己開了這一槍一定會死,但是那又怎麼樣?

  他就是要帶著仇人一起下地獄去見首領!

  這個距離,誰也救不了你!

  這個瞬間,似乎連時間都被拉長了。牧野悠仁的眼角余光已經看到了襲向自己的黑色布刃,是那個黑發小鬼的異能力。但他不避不讓,只是死死盯著森鷗外的背影,只等看著血花在他背心綻放。

  但下一秒,就在黑刃刺穿他心髒的瞬間,牧野悠仁驚愕的看到森鷗外驟然崩散成了玫紅色的晶瑩光點消失在了空中,慢一步的子彈穿過空氣,打在了牆上。彈殼墜地,發出「丁零」的輕響。

  地上只剩下了一套血跡斑斑的衣物。

  「唔呃!咳咳……」

  男人膝蓋一彎,跪倒在了血泊之中,刺入胸口的黑刃猛的收回,他於是失去支撐,朝前倒去,圓睜著雙眼就失去了氣息。

  真真正正的死不瞑目。

  而此時,愛麗絲才施施然的放下了一直拉著銀的手,走前幾步,抬頭,看向了同樣一臉驚愕的廣津柳浪和尾崎紅葉。

  身姿纖細,容貌精致的金發少女伸手打了一個響指,於是剛才消失的森鷗外再次一身黑衣黑褲披著白大褂出現在了少女的身邊。

  黑發紅眸的人形異能力一身清爽,周身泛著玫紅色的熒光,對著廣津柳浪和尾崎紅葉露出了他那標志性的,溫和的微笑。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現在的孩子。真的太可怕了。

  廣津只覺得一陣心悸。尾崎紅葉也神色復雜。但愛麗絲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一樣,歡快燦爛的笑了起來。

  「再次介紹一下,廣津先生,尾崎小姐。我是森愛麗絲。Port Mafia的新任首領。這是森鷗外,我的人形異能力。」

  她眯起了眼睛,湛藍的眸中,是與漂亮得好像西洋人形一樣的笑容截然不同的,一往無前的鋒銳與張揚。

  就像注視著獵物的母獅一樣。

  「今後,請多多指教。」

  廣津心服口服的單膝跪地,深深的垂下了頭。身邊是同樣動作的尾崎紅葉。


第38章 38:會談(1)

  38

  兩個月後

  這是一個大晴天。雪白的雲朵浮動在天際, 海鷗飛舞。而在與天空一樣湛藍的海面上,距離大橋與海岸不遠的地方,緩緩行駛著一艘與雲朵同色的觀光船。

  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 被海面上的漣漪反射, 在雪白的船身上描繪出了細碎繽紛的金色紋路。

  這是橫濱人常見的風景。稍稍有點不同尋常的是,此時船上只有寥寥數人。

  在最上層的甲板正中央擺放著遮陽傘與圓桌,而圍繞圓桌成三等分的坐著三人。

  一人是銀發和服的高大男子, 氣質沉穩而銳利, 淵渟岳峙,神色嚴肅。另一人同樣身材魁梧,年紀要長許多, 但看上去卻如同壯年。表情雖然慈和, 氣質卻與銀發男子有幾分相似。

  而第三人, 則截然不同。

  那是個金發藍眼的少女,鮮紅色的吊帶裙與同色的高跟鞋, 肩上披了一件明顯尺寸過大的男式黑西裝。她鼻梁挺直, 膚色如雪,花瓣一樣的嘴唇飽滿嫣紅。五官的線條卻較一般西洋人更為柔和精致, 單看外表,就仿佛是本國巧匠按照國人的審美所精雕細琢出的精美西洋人偶。

  但與纖細嬌嫩的容姿不同的, 堪堪不過十五歲的稚齡少女身上, 有種混合著少女的青澀與成年女性的成熟, 甚至是母獸的冷酷與銳利的,比她的容貌更令人過目不忘的氣質。

  相對坐得筆挺的兩位成年男士,她斜靠著一邊扶手的坐姿雖不至於失禮, 卻可說是相當隨性, 被夾在一見就令人生畏的兩人之間, 氣勢也絲毫不落下風,反而頗為游刃有余。

  這三人正是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諭吉,異能特務科負責人種田山頭火,與Port Mafia新任首領森愛麗絲。

  除了福澤身後無人之外,種田與森愛麗絲各帶了一名屬下。其他隨員——森愛麗絲的護衛與異能特務科的黑衣特別部隊人員則被安排在了下一層的船艙裡。與站在種田身後的青年不同,森愛麗絲到達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的屬下要了一把椅子,並貼心的安排在了自己斜側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家的小朋友還沒有成年呢。」

  種田身後的青年——阪口安吾想到這裡,不由得朝森愛麗絲眸中的那位「小朋友」看了一眼。

  同樣一身Port Mafia標配的黑西裝,裹在過大的黑色長外套裡的黑發少年坐姿比自己的首領還要散漫。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也抬眸看了過來,沒有被繃帶遮住的鳶色右眼裡閃動著清泠泠的莫名光彩。

  那感覺,仿佛被一只冰涼的手撫過背脊,阪口安吾條件反射的移開了視線。

  而此刻,種田開口了:「好久不見,森小姐……」

  「好久不見,種田長官。您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愛麗絲就好。森小姐聽著不太習慣。」愛麗絲笑眯眯的說。

  「那麼,愛麗絲小姐。」

  「不用小姐。您是我認識的長輩,愛麗絲就好。」

  「好的,愛麗絲。」似乎是被她的態度影響,種田的神色也松融了一些,「所以今天……」

  「主要是來和您打個招呼,作為同為三刻構想計劃的一員。」愛麗絲笑得很放松,絲毫沒有身為黑手黨首領面對公職人員的戒備——本來,對她而言,眼前的兩位就不是敵人。

  不如說,她正是為此而來的。

  「如您所見,我成功的取得了Port Mafia的首領之位,雖然之後整理內部稍微花了一點時間,不過總算還順利。我想著大家之後都是同僚了,三方之中我最年幼,當然應該由我主動來向您和福澤先生問候報告一下。」

  「稍微花了一點時間」——阪口安吾幾乎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推眼鏡。作為異能特務科的情報部門專員,他的【墮落論】能讀取殘存在物品上的信息。又兼是種田的嫡系,雖然年紀尚輕,在特務異能科卻頗受重用,甚至說他本人即是特務異能科未來的情報中樞也不為過。

  所以他很清楚森愛麗絲口中的「花了一點時間」是怎麼回事。這位少女上位當天就誅殺了先代留下的一位干部三位准干部。之後數周中,對Port Mafia內部進行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洗。簡單來說,就是所有對她表示不服的人全部殺掉。無論職位,無論功績,無論能力,無論出身。傳言她放話,「只需要服從的狗,不需要不服從的狼」。從上到下,幾乎是從物理層面上的徹底碾碎了所有先代派的骨頭和心靈。

  她的行為幾乎讓Port Mafia中層減員三分之一,然後迅速從對自己宣誓效忠的人選中提拔了一大部分填補了空缺,再立刻將把自己帶來的班底安插進了高層中「空出來」的位置。

  最初嘲笑她一個少女帶著一群小孩子過家家的人全部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這才不是少女和小孩子,這完全是暴烈的母獸帶著一群尖牙利齒目露凶光的狼崽子。

  不是沒有其他組織想趁著她引起的Port Mafia內部動亂渾水摸魚,但少女總能先一步得到情報,扭轉局勢,將敵對勢力的突襲變成Port Mafia事先布下的陷阱。隨後,一開始就效忠於她的黑蜥蜴與異能力為【金色夜叉】的尾崎紅葉配合,帶領森派勢力一口咬上線索對鬧事組織進行了聲勢浩大的襲擊與反撲。那些試圖挑釁Port Mafia地位的組織很快發現,被直接打掉氣焰還是好事,反而是若挺過了Port Mafia的第一波反擊,等待他們的就是【羊之王】的重力碾壓。橘發少年在森愛麗絲身邊時溫順乖巧,只身對敵時卻極為強橫張揚,特別是挑眉的表情與不耐煩的殺意,簡直與森愛麗絲如出一轍。

  森愛麗絲甚至會親自督戰。甚至有情報說她親口說過,相比待在防御完備的總部,更喜歡帶著人形異能力——是的,她上位後就再也沒有掩飾過先代首領信任的醫生森鷗外其實是她的人形異能力的事實——出現在戰鬥一線。因為身邊總伴隨著叫做蘭波的空間異能力者或是【羊之王】中原中也,即便槍林彈雨,也傷不到她分毫。阪口安吾曾親眼從現場找到的彈殼上讀取到,中原中也攬著她的腰漂浮在半空中,兩人同時被蘭波展開的空間籠罩,強烈的爆炸就在他們周圍,而少女露出了捕獵的猛獸一般冷酷愉快的笑。

  更恐怖的是,她的能耐不僅是在明面的武力上。

  就在兩周前,想渾水摸魚的高瀨會和GSS內部發生了激烈動亂。一夜之間無數內部機密情報泄露,其中一部分堪稱致命的內容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政府高官的郵箱裡。這件事讓大半個橫濱一片嘩然,為了自保,高瀨會和GSS不得不單方面迅速停止對抗處理內務。因此甚至不得不丟掉了一部分地盤斷尾求生。而Port Mafia內部經過肅清,更是徹底成為了森愛麗絲的一言堂。年僅十五歲的少女實力詮釋了什麼叫做「勝者為王」。僅僅兩個月。森愛麗絲就用暴力和鮮血將她的霸道與強悍深深的銘刻在了橫濱的黑暗裡。在她手中,Port Mafia不僅沒有因為改朝換代而虛弱,反而像是甩去了臃腫贅肉的精悍猛獸,留下的都是忠誠強悍的精銳。

  也因為對於反對者和敵人過於老辣與酷烈的態度,與先代的夜之暴帝相對的,橫濱的□□開始私底下叫她「血之女王」——唯一讓人欣慰的大概是這位「女王」與先代不同,對普通人毫無興趣。她甚至一改□□的不成文規定,現在的Port Mafia哪怕在火拼現場撞見普通人,也基本就是驅逐了事,並不會故意殺人滅口。

  而現在,這位血之女王稱呼種田山頭火為同僚。

  在前來參加會議之前沒有被告知任何消息的阪口安吾腦中迅速串聯起了上下文,然後深深的,懷著近乎震撼的敬畏,吸了口氣。

  大約是他的態度太過明顯,森愛麗絲的目光朝他瞥了過來,輕輕笑出了聲。

  阪口安吾的面部肌肉繃緊了。

  種田心中微微有些嘆息。不要說安吾,即便是他在收到來自福澤諭吉的聯絡時也大為驚訝——夏目老師只說「我將黑夜托付給了值得信任的學生」。雖然他隱隱已有預感,畢竟森愛麗絲還在幼年時就展露出了遠超一般成人的聰慧。他知道她在橫濱,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但即便是他,也沒有想到她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別欺負我們家的年輕人啊。愛麗絲。」種田開口。

  「我哪有。」愛麗絲笑著說,不過還是收回了目光——渾然忘記了自己比阪口安吾還要「年輕」許多的事實。

  「如果只是打招呼的話,我確實收到了。」種田的眼角余光看了看身側沉默的福澤諭吉,然後就又轉向了少女。

  銀發的劍士在會談開始之前就聲明了自己的立場——「我答應過愛麗絲,今天不會開口。」

  顯然,少女的目的必不是單純的打招呼那麼簡單。

  果然,少女搖了搖頭,「當然不止如此。」她笑得很好看,眸中卻流露出了銳利,「既然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部分——雖然是第一部 分,那麼,作為同僚,您這邊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呢?」

  ——同僚,她第二次提到這個詞彙了。

  種田的心中突然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你是說……」

  「不要裝傻啊,種田長官。」愛麗絲毫不顧忌的說著近乎無禮的話,「所謂的『三刻構想『,說白了就是將維護橫濱穩定的一部分責任轉嫁到無辜市民身上。我答應了老師,是因為贊同老師的理念,」——雖然並不是,主要是老瘋子挖的坑實在惡心她不得不和黑手黨扯上了關系——「但這可不是我給政府打白工的理由啊。」

  種田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然後他就聽到愛麗絲用宛如和大人討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樣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所以,給我異能開業許可證。」

  果然如此。

  「這不可能。」種田斬釘截鐵的回答。

  「那麼……」然而,愛麗絲卻絲毫不以為忤,相反的,她露出了圖窮匕見的笑容,「我要特務異能科為我——和我們家的小朋友們背書!」

  「相比異能許可證,這很簡單吧?」金發少女微微抬高了下巴,眯起的藍眼睛裡流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光芒,「作為官方邀請我們加入三刻構想的誠意,我要求異能特務科為我們制作官方檔案,承認我們臥底的身份。特別是我們家的小朋友們。我要他們隨時可以離開Port Mafia,一切犯罪行為都不會被記入檔案,軍警和你們,包括警察和公安,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以對他們進行任何調查聽取和危害行為——簡單來說,種田長官,我今天是帶著整個Port Mafia的高層來投誠的。」

  阪口安吾不知道種田此刻是什麼心情,反正他是真的被少女口中這異想天開的話語嚇到了。


第39章 39:會談(2)

  39

  即便是種田, 也被這要求打了個措手不及。

  先不說「Port Mafia新任首領帶著同樣新鮮出爐的高層屬下集體投誠」是個多麼破天荒的冷笑話,臥底檔案雖然比異能許可證在理論上的可操作性高許多,但這也僅僅是理論上。

  更何況愛麗絲要求他們所有人的一切犯罪行為都不可被追究。這根本就是法外特權的官方殺人許可。

  一旦種田同意這一要求, 為愛麗絲背書, 就意味著愛麗絲及其屬下的一切行為都是在種田山頭火的允許——至少也是默許——下進行的。同樣也意味著按照這個國家的政治規則,如果政府高層要追究,最終要為森愛麗絲——或者是Port Mafia——買單的, 也就變成了特務異能課和種田山頭火。

  但是, 種田山頭火能夠控制森愛麗絲——或者是Port Mafia——的行為,並為其負起責任來嗎?

  顯然是不能的。

  愛麗絲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但是對她來說,你國辣雞政府的規則, 和她這個天/朝良民有關系嗎?

  當然是沒有的。

  作為一個樸實的天/朝人, 她只知道「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是行不通的。既然獲利的是你國百姓你國政府, 那麼自然就該政府拿出代價來。至於種田山頭火——誰叫他正好坐在這個位子上個呢。

  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她當年身為一個完全不靠工資吃飯的富二代都有好好去醫院上夜班, 種田山頭火作為一個內務省高官, 不應該比她懂事兒?

  所以愛麗絲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什麼問題,涉及到小朋友們的利益她更不可能讓步——有問題那也不是她的問題。

  於是阪口安吾就和沉默不語宛如雕像的福澤諭吉與看戲吃瓜得津津有味的黑西裝少年——太宰治一起圍觀了一場爭(胡)鋒(攪)相(蠻)對(纏)的唇(咄)槍(咄)舌(逼)戰(人)。

  「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是不可能的。」

  「哦, 那我就不干了。」

  「…………」

  「怎麼?政府還能逼迫良民去混黑嗎?」

  「……你謀殺了先代首領,不可能全身而退。」

  「長官, 說話要講證據哦, 那明明是氣管切開術——您的醫學常識呢?」

  「先代的病症是冠心病, 即便是沒有醫學常識的我,也知道冠心病是氣管切開術的禁忌症。」

  「哦,那就是我醫療事故。怎麼?您要吊銷我的行醫執照嗎?」

  「…………愛麗絲, 不要任性。就憑你之前所做的一切, 軍警是隨時可以逮捕你的。」

  「我干什麼了?身為良民的我面對黑幫組織正當防衛也不行了嗎?」

  「…………」

  「還是說那算防衛過當嗎?那就逮捕我好了啊。我一定好好請個律師, 配合一切調查。對了,您不說這個我還忘了,我和我們家小朋友都還沒有成年呢。」

  「…………」

  「其實被這麼一提醒,得不到政府背書的話,帶著小朋友們去軍警那兒自首也不錯啊。幫助被黑幫脅迫犯罪的未成年人,不正是管理白天的你們的工作嗎?聽織田說軍警那裡住宿條件不錯,空調也很給力——我很期待喲。」

  「…………」

  「而我一旦被抓,Port Mafia會做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哦?」

  這句是相當有力的威脅。連阪口安吾都可以預見,森愛麗絲前腳被軍警逮捕,後腳他們迎來的就將是被她用一個月□□好的Port Mafia的瘋狂報復——而這勢必牽動整個橫濱□□的其他所有組織,將這座城市整個兒的卷入不可控的漩渦之中。

  這同樣是特務異能課負不起的責任——如果Port Mafia的首領那麼容易抓,他們也就不用等到現在了。

  而且,最根本的,森愛麗絲一旦放棄,「三刻構想」瞬間就會淪為泡影。

  ——她是認真的。

  看著少女的藍眸。無論阪口還是種田都能理解這一點。

  而實踐這一點,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干部叛逃還需要擔心組織的追殺,但如果是首領的話,隨時可以用任何理由離開橫濱走得遠遠的,之後只要切段聯系再也不回來就可以了。她甚至還能隨身帶走大批錢財保證余生無憂。更惡劣一點的話,只要將自己「失蹤」的線索引向異能特務科或是軍警,後兩者就會頓時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更何況森愛麗絲早就用之前的一個月證明了她和她那群小孩子們的實力。她現在要走,還真沒人攔得住她。

  種田頓時就理解了她為什麼將會談安排在了兩個月之後,因為此刻,她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手牌。

  她對自己的要求勢在必得。

  真是可怕。

  種田看著年紀都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女,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無奈。

  「真是強有力的威脅。」

  「但您也清楚,我只是在保證自己的利益。」愛麗絲也收起了胡攪蠻纏的態度,肅然了神色,「種田長官,您我都知道,沒有一個政府會允許□□勢力永久長存。三刻構想對橫濱來說,僅僅,也必須,只是一個過渡。我們想要的,最終,都是一個和平寧靜的橫濱。」

  「我必須保證自己不會被卸磨殺驢。」她說得非常直接。「種田長官,你覺得三刻構想會持續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她湛藍的眸子轉向了身側的太宰治,眸中柔色一閃,再轉回種田身上時,又變為了鋒芒畢露的銳利,「即便是三十年後,太宰也不過四十多歲。如果沒有政府的背書,您是希望他在不平靜的少年之後,再作為一個犯罪者度過凄慘的中年和老年嗎?」

  「難道他,或者說我身邊的其他孩子們,就不屬於夏目老師和您想要保護的範圍了嗎?」

  愛麗絲尖銳的質問道:「種田長官,您有責任和義務,但憑什麼要求其他人為這座城市做出犧牲呢?難道就因為他們天生更加聰明或者更加有能力嗎?」

  「恕我直言,我覺得誰都沒有這樣的資格。」

  福澤諭吉猛然抬起了頭。而種田則苦笑了起來。

  他自然聽得出愛麗絲偷換了一部分概念,但這一部分之中,他們這些大人的做法卻也的確是放任與默許。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愛麗絲說服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種田可以感覺到始終沉默不語的福澤諭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深刻的意識到,如果自己拒絕了愛麗絲的要求,就會同時失去福澤諭吉的信任。

  到時,三刻構想就會因為他的不作為而分崩離析。

  而這一切,顯然也在愛麗絲的計算之內。

  讓聽者心悅誠服的理由,絕妙的時機配合上恰當的話術,少女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種田不由得感嘆,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容小覷。森愛麗絲估計早在最初要求這出會談時,就已經預見了這樣的結果。

  「……這個世界,已經是年輕人的世界了啊。」

  「所以,您的回答?」

  「我答應了。」種田點頭,而隨著這一決斷,他心中的陰霾也盡去——從好的方面想,這就意味著「三刻構想」變成了真正掌握在政府手中的構想。而有著森愛麗絲的配合,全面穩定橫濱指日可待。

  ——從少女的字裡行間,都能夠讀出她對於自己的定位和對身邊孩子們的深深愛護。這樣的女性,無論年紀,都是不可能允許珍視的對像長久處於黑暗之中的。

  ——她比他們更急迫的希望結束黑手黨的影響,讓她的孩子們走在陽光之下。

  而他,便用自己的政治生涯去賭這份珍視又何妨呢。

  種田終於暢快的笑了起來。於是終於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的愛麗絲也笑了。

  所以說,混黑是沒有前途的,能做良民有什麼不好?你看,這樣一來大房子新工作和官方認證的殺人許可不是都有了嗎。

  繞了一個大圈的愛麗絲心滿意足了。而這是,太宰治輕聲開口。

  「姐姐∼」鳶色眼睛的少年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伸手拉了拉愛麗絲披在肩上的西裝外套,另一只手舉起了一個文件袋,用非常澄澈可愛的聲音說道,「我有一個禮物,可以送給那邊的大叔嗎?」

  「可以哦。」愛麗絲點頭,語調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溫和柔軟,她拿過文件袋隨手放在桌上推向種田,就側身朝太宰治靠了過去,駕輕就熟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還有,不可以叫大叔,要叫種田長官。」

  「好∼」太宰很乖的點頭,鳶色眸子看向了種田,「那麼,種田長官,這是我個人准備的謝禮,希望您能喜歡。」

  說著,他的眼睛狀似無意的瞟過了種田身後的青年。青年——阪口安吾正打算上前檢查,種田卻伸手制止了他,自己打開了文件袋。

  隨後,就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是……」

  那是記錄了數個與Port Mafia有來往的中小組織販/毒,走私人口與異能力犯罪證據的資料。

  「聽說最近軍警與特務異能科因為無法快速打開局面,工作成效緩慢而被上層指責,所以作為同僚。」太宰模仿著愛麗絲的語調,嘴角略略一彎,「我也希望能為各位分憂解難呢。」

  說完,他就再次拉了拉愛麗絲的衣袖,「姐姐,我肚子好餓哦∼∼既然事情談完了,我們就走吧。」

  「好啊。」哪怕知道太宰完全是裝的,但是眨著眼睛像小貓崽一樣撒嬌的少年簡直太過可愛,完全戳中了愛麗絲的萌點。少女於是對著福澤和種田點了點頭,就站了起來。

  而福澤也起身,說了今日到場後的第一句話:「我和你一起走吧。」

  說著,他率先以護衛的姿勢,走到了少女身側。

  種田忍不住又想苦笑了,他只能放下手中資料起身送客。一邊感嘆愛麗絲不愧是夏目老師看好的學生,以少女這一兼顧了女性與未成年人的身份說出的方才那一番發言,顯然是深深的說到了福澤諭吉的心坎裡。

  愛麗絲笑了起來,「好呀,今天真的多謝福澤先生了——之前的事情也是,多虧您的幫助。」

  她指的是闊佬事件當天,亂步和福澤配合中也演出的那場「武裝偵探社遇襲事件」。

  「舉手之勞。」福澤依舊是不苟言笑的樣子,看著少女的眼底卻有溫暖的光。甚至,他難得的開了個玩笑:「至少亂步還挺開心的。」

  「因為中也的異能真的很有趣吧。」愛麗絲笑著說,「沒有小孩子可以抵抗飛飛的樂趣啊!」

  她自己就超喜歡的。

  種田看著這一大一小性格截然不同的兩人無視各自的身份談笑著向樓梯走去,很有種說不出的感慨。而就在他准備目送他們離開的時候,愛麗絲忽然轉過了頭。

  「種田長官,」大概是陽光太過明亮,走出了遮陽傘範圍的少女眯著眼睛說,「如果要派人進Port Mafia的話,我看你後面那位小哥就不錯哦。」說著,她就轉過身走進了船艙。

  種田山頭火轉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突然被cue的阪口安吾一眼。然後,用和愛麗絲很像的表情眯了眯眼睛。

  他忽然覺得,這還真是個不錯的建議——原本在Port Mafia內安插臥底間諜就是異能特務課的計劃之一,而現在,既然Port Mafia的首領都是臥底了,那麼安插情報人員自然也不用偷偷的來了。

  於是,他略思考了一下,就開了口:「安吾君……」


第40章 40:安心

  40

  終於把一切都搞定了。

  一坐進回程的轎車, 愛麗絲就整個人往座位裡一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不過她還沒有忘記剛才太宰治說肚子餓的事兒,按下通話鍵讓司機開去Port Mafia地盤上的某家高級料亭, 她打開加長豪華轎車上的小冰箱, 拿了兩瓶可樂,遞給太宰治一瓶,自己打開手中的, 就喝了一大口。

  然後非常沒有首領包袱的開始吐槽:「所以說, 到底為什麼要把會談安排在室外啊,又曬又熱,完全搞不懂。」

  「因為在室內的話, 無論在哪裡三方都不會放心的吧。」太宰治接過可樂也沒有開, 只是放在手上把玩, 一邊用仿佛閑聊的語氣細數著,「狙擊, 爆/炸物, 竊聽……方法太多了,簡直數不過來。」

  「我也知道啊。但是實在太熱了。」而且估計是抱著「反正准備了飲料你們也不會喝的」的想法, 她在遮陽傘下面被烘了那麼久,連口水都沒有, 還要顧忌首領的形像, 不能把披著的黑西裝脫下來。好在她現在這個皮子天生麗質不用化妝也不怎麼出汗, 不如對面兩位就要看到一個睫毛膏和粉底一起嘩啦啦流下來的女鬼了啊!

  還是車裡的空調給力。

  愛麗絲滿意的看著放下了前擋板之後與司機完全隔音,兩側窗玻璃全部塗黑只有內部能看到外界,位子對坐, 寬敞得足夠躺倒的轎車內部, 覺得自己這一個月的忙忙碌碌還是比較值得的。

  死掉的瘋子變成了好闊佬, 終於讓她找回了一點久違的富二代感。

  可能還要更勝一籌?畢竟穿越前,她哥可不會給她錢讓她買這樣的豪車。

  愛麗絲想著,就歡快的踢掉了高跟鞋,把外套蓋在了膝蓋上,抱著她留在車上的御用抱枕,愉快的一個人霸占了一排位子。

  坐在她對面同樣獨占了一排的太宰治笑了起來——那是與剛才稚氣滿滿的可可愛愛截然不同的,柔軟而繾綣的笑意。

  但當愛麗絲感覺到視線看過去的時候,這絲笑容已經消失了。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直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但太宰治沒有給她細思的時間,少年眨了眨眼睛,就又恢復了平日的樣子。清泠泠的目光看了愛麗絲一會兒,他忽然開口:「愛麗絲,你覺得我會活到四十多歲嗎?」

  這是在說她剛才的話吧。愛麗絲想。她倒是不在意太宰的稱呼,他小時候一直叫她姐姐,這幾年開始喜歡姐姐和愛麗絲混著叫,她覺得挺正常,畢竟小男生長大了嘛。而且家裡本來也就只有太宰會叫她姐姐。中也和龍之介都是一開始就叫她愛麗絲的。

  但這個問題……

  愛麗絲放下抱枕,也沒去管鞋子和外套,向前一傾身就離開了座位,蹲在太宰的面前,伸手把他的雙手攏在手中,微微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為什麼這麼問?」

  大約是因為此處是只有兩人的狹小而密閉的空間,太宰治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他注視著那片近在咫尺的湛藍,用對於【太宰治】其人而言極其罕見的,過於真實的語氣輕聲說。

  「我覺得……有點可怕。」

  愛麗絲於是更加湊近了一點,伸手輕柔的貼在他沒有纏繃帶的那邊臉頰上。

  「因為活著嗎?」像是被少年所影響了一樣,她的語氣也放得極輕。

  「嗯。」太宰治動作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太宰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好嗎?和我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不開心嗎?」

  「並不是。」

  並不是因為不開心,或者說,正是因為恰恰相反。

  【織田作】曾經對【太宰治】說,//無論成為殺人的一方、還是救人的一方,都不會出現超出你預測的事情。能夠填補你的孤獨的東西在這世界上並不存在,你只能永遠在黑暗中彷徨。//

  的確如此。他曾也是這麼認為的。在這個腐朽的世界,在這場荒誕無趣的噩夢之中,並不存在值得延長這沉悶的生命去拼命追尋的東西。

  所以,在11歲那年,他【提前】來到了橫濱,並打算在驗證了某件事之後,就干淨利落的去死。

  所以,那天,他跳下了那條河。

  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時,他只覺得諷刺。七歲暮春的某一天,他的腦海裡忽然莫名其妙的多了兩份記憶,兩個【太宰治】,兩段【殊途同歸】的人生。為什麼給他這些?就因為他是太宰治嗎?

  ——可是無論殺人還是救人,【書】或者橫濱,都與他無關。他還沒有遇見【織田作】,並不明白那種迫切想要挽回拯救對方的心情。是詛咒也好祝福也罷,甚至即便世界明天就毀滅了,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即便那些都是【太宰治】,都是我,那又如何。

  ——或者說正因為那些都是【太宰治】,都是「我」,他才更加確定了,即便繼續活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的。

  ——找不到的。能夠填補你的孤獨的東西在這世界上並不存在。值得延長這沉悶的生命去拼命追尋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那麼,就讓我睡去吧。我只要睡去就好。讓我安眠。然後便可「醒來」了。

  在沉入安靜冰冷的河水時,他是真的這麼想的——即便那是他第一次嘗試自殺,卻仿佛早已嘗試了幾百上千次一般熟練。

  然而,他遇到了愛麗絲。

  有著叫做森鷗外的人形異能力的,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測的,不由分說的就用炙熱厚重到不可思議的溫暖將他團團包裹住了的愛麗絲。

  最初,他只是對於出乎意料的,美麗得近乎虛幻的存在之物產生了那麼一點點好奇心。

  但很快,這份好奇心就被別的東西所取代了。在愛麗絲身邊,在她的診所裡,太宰治並不是【太宰治】,就真的只是一個稍微聰明了一點調皮了一點的小小的普通的少年而已。而對於在愛麗絲看來需要保護甚至是寵愛的少年來說,這個世界沒有風霜雨雪,只有瑣碎平凡溫暖的日常。

  那種感覺,太過陌生和新奇,也太過於舒適了。【太宰治】怕是從沒有想過他會被「愛麗絲」無微不至的照顧,對蘭波惡作劇,被迫指導芥川龍之介寫數學作業——說起來為什麼他數學能那麼差?明明中文就學得還挺快——多吃了兩口蟹肉罐頭就要被芥川銀打小報告。哪怕和蛞蝓吵了一百零八次,樓上樓下被追著打,下一次他還是會帶著新的游戲來找他玩兒。在被他嫌棄不會攻略時爆著青筋怒摔手柄,幾分鐘後再耐著性子低聲下氣的來詢問通關秘訣。即便每一次把他從樹上河裡等等其他地方撈回來的時候都罵罵咧咧嗓門響到他耳朵疼。但只要他一裝被打痛他就會愧疚,一打噴嚏,橘發的少年就會立刻脫下外衣當頭罩過來。

  現在,更是所有人都把他當成需要保護的對像,只要站上戰場,無論芥川還是中也,都會下意識的把他往身後扯。

  他們在保護他。他們,在保護【太宰治】。

  即非因為責任也不是為了利用他的大腦。既不是出於固執的忠誠也不是為了不可或缺的戰力。

  只是因為他們是【家人】,只是因為他是太宰治而已。

  這是新奇到,讓人甚至覺得惶恐的感情。

  更不要說,還有織田作。

  是被愛麗絲說著「既然不想殺人你就別摻合了。不是說想小說嘛,那正好,你去養養小孩練練筆就行了。」然後迅速打包塞進了她當上首領後第一時間買下的孤兒院的織田作。

  ——愛麗絲因為那段時間太忙了分不出手,購買孤兒院的事項是他直接經手的。在孤兒院的名單裡,他看到了中島敦的名字。

  真好啊。那一瞬間,太宰治想著。這個世界在此刻如此美麗,簡直就像一場虛幻的夢境一般。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愛麗絲。這個瞳仁深處中閃耀著熱烈的火光的少女,有一種將周圍的一切都浸染成溫暖到近乎炙熱的橘色,將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沾染上令人眷戀的煙火氣息的奇妙能力。

  就仿佛一個晴朗的黃昏,行走在安逸寧靜的街道上,這個城市特有的,碩大的橘色夕陽將溫熱的余暉灑下。你浸透在那樣的溫暖裡,風中是海潮和附近住家飄出的讓人很有食欲的晚餐的氣息。

  但你並不羨慕。只覺得安心。因為你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知道有一盞燈,有一個人,就在不遠之處等你回去。你會打開熟悉的門,聽到她說「歡迎回來」。然後,是燦爛的笑容與溫暖的懷抱。

  她便是你和世界之間的紐帶,你存在於世的錨點。你的故鄉,你的安全屋,你出生的產房與終歸的墓地。

  你知道,有她在,你將永不迷失。

  這種真實得,幾乎可以化為實質攥在手中的安全感,也許這就是愛麗絲所說的幸福。

  那一瞬間,太宰治這麼想到。然後下一秒,他的內心中便湧起了無可抑制的恐懼。

  //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擁有去追求的價值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在得到的瞬間都注定要失去。//

  ——這可不行。

  他第一時間如此判斷到。然後便陷入了自己的深思之中,直到被中也搖著肩膀晃醒。

  他覺得自己那個時候表情一定特別難看,因為蛞蝓一臉見鬼一樣的神色,最終卻只是眼神復雜的讓他好好休息不要太累。而等蛞蝓走出辦公室,他才發現,自己面前的白紙上凌亂的寫滿了字跡——那是只有他看得懂的密碼,每一個都是以在最短時間裡毀滅整個世界為目標的瘋狂計劃。

  所以,失去了現在所擁有的「幸福」的話,他大約是真的會發瘋的吧。

  太宰治在那一刻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就太可怕了。

  「一想到這一切也許都會在某個早上消失……也許這只是個夢境,當我醒來,一切就不存在了……」

  那可就太可怕了。

  「所以……」少年鳶色的眸子注視著少女湛藍的眼瞳,卻仿佛像是透過了她,注視著虛空中的某處。他的聲音澄澈得幾乎透明,聚不起焦的眼瞳深處,是深刻的茫然。

  「是不是現在死掉,會比較好呢?」

  這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好像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愛麗絲想也沒想的就坐到了他身邊,然後把少年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太宰治的手立刻纏繞了上來,死死攥住了她身後的織物,就像溺水的人攥著岸邊的水草。

  愛麗絲伸手按著他的後腦勺,像抱剛滿月的小孩子那樣,把他的頭護在了頸間,然後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順著他的背脊。

  「不怕不怕。」她是真的心疼死了。一會兒摸摸太宰的脖子,一會兒揉揉他的腦袋,一疊聲的跟他保證,「不會消失的。我在這裡哦。我們都在這裡。什麼都不會消失。哪怕十年,二十年,就算等到太宰變成老爺爺了,你也是我養的小孩子。乖啊。不怕不怕哦。」

  「絕對,絕對不會丟下你的。」

  「……姐姐……」懷中的少年手攥得更緊了一點。他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呼吸拍打在她的皮膚上,發出了好像缺乏安全感的小貓崽一樣細細的聲音。

  愛麗絲的心又疼又軟,簡直難過得不行。

  「雖然這麼說有點理想化,但是姐姐會努力的哦。」

  努力讓一切變得更好,努力的拉住你,努力的將我們的日常維持下去。

  「所以不要怕。你看,這次我不是也做得很好嗎。所以太宰也要努力啊。」

  努力不要放棄,努力的再堅持一下。

  「可是……」

  「沒有可是!」你好歹是智商天花板!對自己有點信心啊!楊小七可是說過的,只要太宰治不作死,誰死了他都不會死。

  愛麗絲簡直沒轍了,她就是一個特別樸實的俗人,完全沒有辦法理解這麼纖細的感性。怎麼了這是?日子過得不開心尋死就算了,怎麼都覺得開心了還會這樣啊。

  要命了,護士長女神也沒教過她這時候該怎麼辦啊。

  愛麗絲真是恨不得把這個此刻不安又脆弱的少年揣在心上了,她算是知道日語裡為什麼對寵愛有個比喻叫做「放進眼睛裡也不會疼」了,如果能讓太宰治有點兒安全感的話,她是真不介意把他放進眼睛裡。

  所以,她想了又想,終於狠狠心開了口。

  「如果真的這麼害怕的話……」

  如果真的那麼害怕一切都消失,只留下你一個人的話。

  「姐姐要是死了,你就跟我一起死好了。」

  「……姐姐?」

  愛麗絲重重的按了按他的頭,嘆了口氣。

  「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和其他人不一樣,這樣的太宰治,大約就算成年了,內在依舊是個會因為孤單一人而號啕大哭的孩子吧。

  愛麗絲在這一刻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相比這個世界,相比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懷中的少年實在太過於聰慧敏感,又太過於脆弱了。

  ——他沒有我是不行的。

  ——我要,一直一直的,保護他才行。

  少女的胸中,湧起了宛若火焰的熱意。這是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母性的憐愛與保護欲,還有其他什麼更為復雜的,更為激烈的情緒的感情。

  在這樣的感情激蕩之下,她扶著少年的肩膀,將他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在他不解的目光之中,伸手輕輕蓋在了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上。

  少年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睫毛處傳來擦過少女掌心的觸感。然後,下一刻,溫柔的熱量輕觸在了他的眼皮上。

  少年的睫毛像是被驚嚇到的蝴蝶的翅膀一般陡然一顫。

  那是一個飽含著憐愛與珍視的,無比溫柔而誠摯的吻。

  然後,他聽到極近處響起的愛麗絲的聲音。

  「太宰,不,阿治,不要怕啊——這個世界如果有黃泉的話,兩個人一起下去,我也是會護著你的。」

  「所以,」她微笑了起來,「在姐姐沒死之前,你也要好好的跟我一起活著才行啊!」

  太宰治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那雙熟悉的,澄澈的,如同天空一樣湛藍的眸中,蘊滿了足以讓飛蛾失去理智,只想要融化投身於其間的光。

  實在是……太過於美麗了。

  太宰治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撲進少女懷中,緊緊攥住了她身後的衣料。

  仿佛只要如此,就能夠攥住【光】一樣。


第41章 41:歸路

  41

  好不容易把毫無征兆忽然又厭世起來了的太宰哄好, 然後帶著他去吃了一頓松葉蟹,在被他纏得不行允許他喝了一小杯清酒之後,酒足飯飽的太宰治終於從脆弱哭唧唧的小貓崽, 變回了活潑熱鬧的皮皮蝦。

  愛麗絲總算松了口氣。

  她是真的一點兒不覺得煩, 她本來就喜歡小孩子,對於自己養的小孩子們,更是充滿了毫無底線的包容和愛(溺)護(愛)。說起來, 她也是自己養了小孩子才終於理解了熊孩子都是怎麼養出來的——因為她自己就很有熊媽潛質, 看自家崽崽們怎麼看怎麼可愛,濾鏡大概都不止一百層。

  好在家裡的孩子們都特別乖,才那麼小小的一只, 就一個比一個能干, 一點兒也不熊。

  「好了, 太宰,我們走吧。」隨手在賬單上簽了個字——感謝闊佬, 時隔多年她終於又是個能簽單付賬的有錢人了!——愛麗絲拉著身邊的太宰往外走。

  然而一杯清酒下肚就臉色紅紅的少年像個小孩子一樣撲騰了起來, 「誒∼∼姐姐∼∼明明剛才還叫人家阿治的!好無情哦∼」

  無情你個頭啊!

  愛麗絲內心笑罵,拽過他的領子, 順手□□了一把他的小卷毛,「不要裝酒瘋。」

  她穿越前什麼酒席沒參加過?有沒有喝醉還會看不出來嗎?

  「那姐姐要叫我阿治∼」太宰順勢就把腦袋靠在了她肩膀上。

  「好好好, 阿治阿治。」愛麗絲最吃不消他撒嬌了。中也是乖, 龍之介是萌, 銀是小大人一樣的生動活潑,共同特點是都特別省事兒不讓人操心。家裡會這麼嗲嗲的跟她撒嬌的就只有太宰。偏偏愛麗絲最吃這一套,小少年又長得實在可愛, 只要不是原則問題, 十次有十次能給他得逞。

  「還要親親我!」太宰治立刻得寸進尺, 說著就繞到了愛麗絲身前。

  他的眼睛迅速一眨,鳶目中一片清明。

  愛麗絲瞬間了然,面上卻絲毫不顯,「好好∼」少女一邊說著,一邊一臉「拿你真沒辦法」的寵愛表情湊近了少年的側臉,隨後就聽到少年迅速對著她耳環上的監聽器位置說:「剛才我們右邊第三個包房四人,現在大廳左手靠窗第二桌藍衣服的女性,馬路對面書報亭邊看報紙的紅襯衫男性。」

  「了解。太宰大人。」

  ——幾乎就在太宰治的話語落下的瞬間,愛麗絲另一邊的耳朵裡,被放下的金發遮住的無線耳機中傳來了應答。

  而同時,一個吻輕輕落在了太宰治的右臉上。

  少年的眼睛睜大了一些。他怔了怔,就看到愛麗絲已經抬起了頭。這個年紀,女孩子本來就要長高得更快一點,愛麗絲在同齡少女中也算是高挑的類型,今天還穿著高跟鞋,就比太宰要高出了半個頭。此刻她直起身,幾縷金發從耳邊落下,配上她微彎的嘴角和帶著慵懶卻又透出凌厲的表情,竟顯得逼人的艷麗。

  「干得好。阿治。」大概是難得看到少年貨真價實的愣住,她笑得更明顯了,喝過酒的嗓子稍微帶了一點點沙,「這是獎勵你的。」

  說著,她便轉過身,拉著他的手走出了料亭,直到上了門口的車,才再次開口。

  「知道是哪裡的人嗎?」

  「藍衣服的女性是特務異能科的人,包房是KK商會,紅襯衫的男性不明。」

  太宰治回答。

  愛麗絲於是側頭,「聽到了嗎?藍衣服不要去動。高瀨會的人等他們出來。紅襯衫優先制服——但是不要打草驚蛇。」

  「是,首領。」

  「抓到的人全部送到紅葉君那裡——跟她說,我只需要情報,不需要他們活著離開。」

  「遵您指令。」

  愛麗絲這才伸手在耳環後面一撥,關掉了監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伸手打開對駕駛室的對講,吩咐司機直接開回Port Mafia大樓,然後對著太宰治半真半假的抱怨:「所以說,這些人是不是傻?我的梢是這麼好盯的嗎?」

  而且別的也就算了,異能特務科怎麼也笨笨的,這次是她家宰宰發現得早,不然萬一誤傷友軍怎麼辦?

  ——算了算了,看種田那個架勢,也是那種為了逼真演戲寧可讓部下挨刀的人。玩兒政治的,惹不起惹不起。

  ——倒是KK商會,之前沒有竄出來,這會兒是蠢蠢欲動了?

  那也挺好,她就喜歡打出頭鳥殺雞儆猴。

  「所以說,混黑真的是沒有前途的啊∼」

  你看,不混黑的時候有政府警察軍隊保護你,混黑了,就真的只有你能保護你自己了啊。一旦碰到聰明如她家宰宰或者是壞脾氣如她,這不就嗝屁了嘛。

  「可是姐姐∼我們也在混黑哦。」太宰很可愛的眨了眨眼睛。

  「錯~」愛麗絲很滿意他的捧哏,笑嘻嘻的伸手在少年臉上輕輕戳了一下,「我們可是臥薪嘗膽奉旨潛入的臥底~簡直社會楷模道德典範~大大的良民!」

  ***

  其實按照愛麗絲的想法。她真覺得干完天降闊佬這一票就馬上把孩子們都送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也正是因此,她早就想好了今天的會見——對種田提出的要求,都是為了讓家裡的孩子們可以隨時抽身遠離這個泥潭。

  但無奈家裡的小朋友們死活不同意,而沒有蘭波的配合,她可搞不定【雙黑】。就太宰治的腦子加上中也的武力值,他們兩個要是不願意,就算送到西伯利亞,估計都能隔天就找回來了。更別提龍之介那老實孩子,一點兒也不會懷疑家裡人,要是沒她看著,真的分分鐘就能被太宰治忽悠過去。

  於是在集體混黑這件事上,她這個首領絲毫沒有話語權。能夠用家長的權威強行把龍之介和銀排除在外,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有一次大概是被她念叨得煩了,太宰治直接說了一句「那我來當首領好了。」。雖然立刻就被中也狂懟——「哈?青花魚你居然想當我上級?想得美!」——但愛麗絲覺得他說的非常認真。

  最可怕的是,按照楊小七的科普,他真能做到。

  實在沒轍了。愛麗絲只能和小朋友們約法三章。他們可以不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絕對不准因為Port Mafia的事情弄傷自己。以及一旦不想干了就要馬上跟她提。

  即便橫濱從來不是一個能讓能力出眾又無依無靠的小朋友安安穩穩平靜度日的城市,她也希望自家小朋友可以活得盡量開心舒適。

  然而,兩個小的對混黑比她還要熱情。太宰那個很難用善惡去定義的性格暫且不論,雖然愛麗絲一點兒也不想承認,但是,中也就真的適應得非常良好。

  她從以前就覺得中也憐弱傾向特別明顯,然後也不知道是受她影響還是天生的性格,這孩子很喜歡劃圈子,也是個對內對外——或者說對親對仇——截然不同的個性。冷酷與溫柔在他身上分割得非常明晰。

  愛麗絲這幾個月觀察下來,覺得他似乎有將Port Mafia劃入自己的保護範圍的傾向。在他看來,「Port Mafia」現在是自家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所有物,因此一切與Port Mafia為敵的全部都是敵人。

  而對敵人,中原中也從不手軟。他又正是中二的年紀。之前那兩個月,外人看來是她指派中也,只有家裡人知道,每次一有人挑事兒中也就上頭,她拉都拉不住。

  最氣人的是,太宰治還會在一邊拼命敲邊鼓!甚至有一次,她這邊還在忙著整理情況,中也已經被太宰治忽悠的帶著黑蜥蜴打上去了。等她聯系上人,都打贏了。愛麗絲看著雄赳赳氣昂昂回來的小朋友們,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就很胸悶。

  當然,事後她狠狠念叨了一頓,勒令皮皮蝦和中也再也不准先斬後奏了。

  經過那一次,愛麗絲算是徹底認輸了。

  不然還能怎麼滴呢。看到中也確實沒有什麼不良反應,自己還挺開心之後。愛麗絲也只能一邊反省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麼錯,一邊認下了全家混(臥)黑(底)已成定局的現實。

  好在,一旦接受現實,她就不會再糾結其他有的沒有的了。既然橫豎都要混了,那自然就得盡快混到Port Mafia霸占整個橫濱無人敢惹才行。

  這樣,她的孩子們也就變相的安全了。

  所以,愛麗絲的目光轉向窗外。湛藍的眼瞳裡閃爍起了銳利的光——所以,既然夏目老師和種田長官把這樣的權柄硬往她手裡塞,那麼不好好利用可不行啊。

  就像她哥說過的。要用「正確」的方式遵守法律和行使權力才行。

  現在,她的親人是身邊的孩子,外人是這座城市的普通人,而仇人便是這座城市其他的黑幫組織。

  少女的目光轉向了窗外,她愉快而期待的勾起了嘴角。

  ——所以,先讓這裡變成「他們的橫濱」吧。


第42章 42:過渡

  42

  車一路開回Port Mafia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愛麗絲和太宰治在電梯前分手,直達電梯到了頂樓。

  要問愛麗絲當Port Mafia的首領與當醫生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一個字忙, 兩個字很忙,三個字非常忙。

  而忙碌的主要原因, 就是她之前一個月內部清洗得太歡快了。因為實在沒有徐徐圖之的耐性,愛麗絲的智囊團——森鷗外蘭波和太宰治——商量之後決定干脆把不安分的都殺了個干淨,其中可能還包括幾個被誤傷的倒霉鬼——不過反正都是黑手黨犯罪分子想必本人也早已有所覺悟所以也無所謂啦——當然,她也有好好的把範圍控制在不影響一般人生活的區域裡。雖然之後緊急提拔了一批人, 但依舊導致很多來不及交接的事務堆積了起來。

  以至於雖然蘭波中也太宰都在幫忙了都還是人手不夠。

  至於龍之介,已經被她和銀一起趕回學校上課了。這倆孩子除了「天降闊佬」當天之外,沒有參與過任何後續事件。愛麗絲也不打算把他們扯進來。畢竟十一二歲實在太小了。哪怕知道無論自己想不想, 他們身上Port Mafia的標簽現階段都是洗不掉的。但至少兩兄妹沒有在公開場合作為Port Mafia成員露過面, 她派了一隊人暗中保護他們上學放學, 安全不成問題。

  更何況龍之介還有【羅生門】呢,真打起來也不是吃素的。

  結果她家小兔子為此跟她生了好幾天悶氣, 也是沒誰了。

  嘖, 可憐天下父母心哦!

  順便,她當上首領之後花的第一筆大錢, 就是把當年那個被她叫做集中營的孤兒院買了下來,然後把織田作之助塞去當院長了。能一個人收養五個小孩子的老父親——據楊小七說, 他在if線小說裡甚至收養了15個小孩——必須適合孤兒院長這種職務啊。反正他又不想殺人, 這不是正好。就是愛麗絲有點擔心他的小說會不會遙遙無期。她穿越前很喜歡的QD男作者有娃之後從日更三萬的爆肝帝迅速墮落成了鴿子精, 織田作之助現在要看著一個孤兒院的小孩, 她覺得寫作什麼的, 是非常懸了。

  還好, 按照原著人物都是文豪的設定, 估計織田寫的小說也是她不看的類型。就算咕也咕不到她頭上。死道友不死貧道,就很好。

  然後她就很愉快的把現在【羊】的小朋友都送進了孤兒院,順便把孤兒院裡適齡的小朋友們也都打包送去上學了。

  下一步,就是一邊鏟除掉橫濱的其他勢力讓Port Mafia繼續擴張,一邊讓Port Mafia進一步占據擂缽街,繼續搜集孤兒,建立【羊】到孤兒院的輸送體系,實現她「把擂缽街的孤兒都養起來」的目標了。

  而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首要任務就是把Port Mafia的工作重心轉移到正確的地方上來。

  也就是賺錢。

  愛麗絲在美國學會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所有黑幫組織的存在的終極目的,就是為了賺錢——只不過是用非法的手段賺法律不允許的錢。而暴力,只是這一過程中的副產品而已。老瘋子人生最後階段的眾叛親離,某種意義上也是因為他搞錯了重點。

  這世上,真正熱愛暴力與血腥的反社會是很少的。大部分人之所以混黑,講白了,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辦法通過其他方法賺到他們想要的那麼多的錢。那若是他們跟著你這個組織混黑也賺不到,他們當然就不服了啊。

  畢竟黑手黨這種沒有保險又不能辭職還不給加班費讓你996就996讓你007就007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隨時要被敵對組織警察甚至上司砍的工作,不給夠錢,誰會干啊。

  所以,想要他們老老實實跟你干,無非也就是福利待遇——減少工作量,升職加薪——多給錢。

  而不是像老瘋子一樣反過來。

  然而,就像剛才所說的。現在的Port Mafia雖然戰鬥力很強——有前諜報員和武力天花板,無論單打獨鬥還是拆房炸屋,就不帶怕的。還非常有凝聚力——因為不服的都被殺光了,剩下的那些人現在聽到她高跟鞋的聲音就瞬間安靜如雞。現在能給下面人升值的崗位空缺也很充足——原因同上。

  但是人手不夠。

  特別是會協助賺錢,能讓大家加薪她隨意刷卡的管理型人手,嚴重不夠!

  為此,她都已經陪著森屑一起996,連尾崎紅葉的手下都借來用了。後者因此大為不滿——「說好的解放妾身呢?我看首領您是想累死妾身吧?」

  嘖,大家都是做領導的人——情報部門的領導也是領導嘛——怎麼可以喊累呢。

  所以愛麗絲今天一見到阪口安吾小哥就雙眼放光了。雖然這個小哥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現在見過的所有原著人物,完全長在她萌點上的就是她家宰宰了,但是沉迷織太CP以至於她了解的最清楚的就是黒時劇情的楊小七可是好好跟愛麗絲科普過這位天生社畜的。不管是同時打三份工的時間管理奇才,還是「只要不下班就可以不上班了」的名言,都是這個時候愛麗絲最需要的東西啊。所以眼看會談都結束了種田還不給她介紹,她才會實在忍不住的自己發言了。

  說起來,她現在特別理解森鷗外。幾個月前她還是個救死扶傷的良民,這一朝得勢,就迅速適應了從良民到黑幫大佬的轉變,還連萬惡黑心資本家屬性都激發了。

  想當年,她自己還嘲笑森鷗外是個壓榨阪口小哥的屑屑。沒想到現在,就輪到她啪啪打臉了。

  但是為了盡快完成她的目標,就算把臉打腫又怎麼樣呢。

  想到這裡,愛麗絲忍不住非常虔誠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希望種田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快點把阪口小哥打包送來。她都想好了,等阪口小哥來了,她就給他安排一個大大的辦公室,然後在牆上給他掛個大大的條幅。

  條幅上是寫996好呢還是007好呢?要不,「組織的祭品」也可以啊。

  啊!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她想到了。「新鮮的肝髒」!果然還是這個最貼切了!

  不過,說到阪口安吾……

  站在Port Mafia大樓頂樓的首領辦公室裡,愛麗絲走近幾步,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風景。

  此刻正是下午,略略偏斜的陽光傾瀉而下,在遠處的海面上,被漣漪反射成大片大片耀眼的金色光斑。

  她眯了眯眼睛,就笑了起來。

  她大約,已經知道太宰治的小秘密了——不,不如說他根本是半主動的暴露給她的吧。因為如果是太宰治的話,真正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大約真的是能完美的掩飾一輩子,直到帶進墳墓裡的。

  而不管是對於森鷗外的厭惡還是織田出現時的反常,又或者今天看阪口的眼神,這些「紕漏」,對於「太宰治」來說,都太過於明顯了。

  還有最初被她救回來時的驚訝——當時是真的驚得咳嗽了呢。可若說是因為不知道異能力,那之後無論是對於【羅生門】還是【彩畫集】,甚至【污濁了的悲傷之中】,他的反應又太過平淡了。

  所以,他驚訝的不是「森鷗外居然消失了」,而是「消失的居然是森鷗外」。

  只有知道「愛麗絲是森鷗外的異能力」的人,才會因此驚訝。楊小七說過原著的愛麗絲是大概11∼2歲的幼女,而那一年,她正好12歲。那時因為蘭波的審美,她的穿衣風格和原著的愛麗絲還是基本一致的。

  於是,真相就很明顯了。楊小七的真愛CP是織太,本命太宰治。最喜歡的是黑時宰。但從青時到武偵,甚至被她叫做刀之線的if線首領宰,楊小七都給她balabala過一堆彩虹p。她家宰宰的性格和楊小七描述的其中任何一個都有不同,成人和孩子在生活習慣上的微妙區別也是偽裝不了的。所以他應該哪個都不是,只是太宰治。而在if線裡,太宰治成為首領的原因是拿到了【書】知道了原著世界的劇情,這個世界,在她穿越之前的「森愛麗絲」的記憶會被用原著森鷗外經歷過的事情魔改鬼扯補完。

  所以,她家的宰宰,應該也是以某種形式取得了原著的「記憶」吧。就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些部分。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她不會去詢問,也不會去質疑。畢竟誰還沒有幾個小秘密呢。

  她只要清楚一件事就可以了。

  愛麗絲看著遠處的海面,注視著那些起伏的漣漪。想到了今天在車上,少年那茫然的眼神。

  這是她從河裡救回來,好不容易養到那麼大了的孩子。如果他覺得這個世界不好,那麼就把它改造成好的樣子,如果他擔心那些未來的危機,那就讓她來解決它們。

  他叫她姐姐呢。

  愛麗絲的嘴角彎出了柔軟的弧度。

  她會保護他的。

  她會保護他們所有人的。

  所以——

  少女雷厲風行的轉身,然後一打響指,伸手指向堆積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山。

  「太郎!開工了!」

  今日第一次被召出來的人形異能力頓時垮下了臉,但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少女一腳踹在了腿上。

  「快快快!屑屑!快去賺錢!」

  沒有錢,她拿個peach保護家裡的小朋友大朋友們啊!


第43章 43:KK(1)

  43

  愛麗絲並沒有學過怎麼管理一個黑手黨組織。她雖然從小耳聞目染她爹的作風, 也在美國混過少年幫派,但Port Mafia歷史悠久體量龐大,和她所知道的涉黑企業與少年幫派都大不相同。

  但意外的, 大約是因為全天下賺錢的道理都是共通的,她雖然很忙, 卻並沒有覺得很難。更何況,她並不是在孤軍奮戰。森鷗外當醫生很不賴,搞黑幫簡直是天職,這家伙看人很有一套, 各種大局觀小操作,屑得讓愛麗絲大開眼界。還有蘭波,作為前諜報員, 他對於細節非常敏感, 能從看似毫不相關的情報中迅速串聯起蛛絲馬跡。然後再加上疑似有手握劇本的她家宰宰, 之前幾個月,想要趁火打劫的高瀨會和GSS簡直被玩兒得團團轉。

  再加上他們家的武力天花板——愛麗絲也是開始混黑了才真正感受到了原著裡森鷗外前期的優勢, 叫做【雙黑】的最終手段真的可以非常不科學的搞定任何會讓正常組織一籌莫展的情況。

  特別是【雙黑】非常積極的就想要搞事情的時候……

  「……所以接下來, 我會對KK商會動手。」坐在長桌上首的金發少女說著,手中的刀叉一邊切割著牛排。身側, 黑發紅眸的異能力笑眯眯的看著她的動作,像是寵愛小女兒的老父親, 神色甚是溫和, 然而偶爾眸子轉向桌上僅有的兩位「外人」時, 眸底便透出了冷徹的血光。

  在這樣的目光下, 即便心存不解, 也沒有人會插話——沒看到坐在首領左右手下方最靠近位置上的兩位少年和身側的蘭波都沒開口嗎?

  廣津更是神色平靜。一個月時間已經讓他對森首領有了一定的了解。這位的作風與先代完全不同。比如她其實並不特別注重禮儀——或者說, 只要禮儀到位即可, 除非是在需要彰顯首領威嚴的場合,她不太喜歡下屬下跪。還有,她做事情非常雷厲風行,有時候甚至顯得過分簡單粗暴,比如在之前的內部清洗中抓到了幾個硬骨頭的間諜,證據確鑿,卻沒有辦法問出他們到底是哪兒派來的人。尾崎紅葉為此很是惱怒。聽說太宰治聽聞後自告奮勇的向首領申請去幫忙審訊,首領卻沒有同意。

  「無論是哪裡的人都無所謂。」金發少女一手托著腮,歪著頭就笑了,「這樣不是也很好嘛——我想要他們是哪裡的人,他們就是哪裡的人。這種事情不需要髒了太宰的手。既然問不出來,就全部殺掉好了。」

  然後這幾人就被「作為」GSS和高瀨會的人全部殺掉了——並理所當然的成了之後兩個組織內部情報泄露的「來源」。

  每每想起首領清洗內部時的手段,廣津都忍不住頭皮發麻,並不是因為太過血腥或殘忍,而是因為太過高效而迅速了。就在其他人還在討論先代的葬禮要怎麼舉辦的時候,她已經在尾崎紅葉和他面前攤開了一份名單,劈頭蓋臉第一句就是:「給你們五天時間,去說服名單上屬於你們的人或者你們覺得值得說服的人。五天後,我會下令抓捕所有沒有被說服的對像,死活不論。」

  那張紙上記錄的人員,涵蓋了Port Mafia內部、外圍組織、下屬企業和合作企業。範圍之廣,甚至有幾個名字是廣津都只有耳聞未曾見過面的。廣津無從猜測這名單的來源,只覺得遍體生寒,特別是他用了五天時間走遍了名單上與自己交好的對像,卻發現首領對他們的判斷無一疏漏之後。

  而五天之後,他和同樣心有余悸的尾崎紅葉,加上太宰治與中原中也這兩個不過十四歲的少年,主持了對於名單上剩余成員的突襲。

  之後,經過尾崎紅葉的審訊和發現的資料——因為事發突然,證據基本都被完整的保留了下來,他們——那張名單上的人——真的全部都有問題。這讓他完全嘆服。甚至連兔死狐悲的心態都無法湧起——首領給他的五天時間,在此刻居然顯得無比溫情而體恤。

  整場行動如同外科手術一般精密且精准,完美到無法復制。黑蜥蜴甚至都沒有付出什麼損失,中原中也就幾乎解決了一切。而與廣津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的【羊之王】不同,看上去瘦瘦小小,體術在黑手黨中也只能算是中下的太宰治,在整個行動中顯露出了極其冷酷的,令他這個資深黑手黨成員都震驚的,如同惡魔般的智慧。

  仿佛任何秘密在他眼前都無所遁形。一切隱瞞都是無用功。所有陷阱均被預判。再狡猾的對手在他面前也不過是跳梁小醜。少年只是裹在尺寸過大的黑色風衣裡,懨懨的站在黑暗中,用那雙帶著倦怠與厭煩的,冰冷的鳶色眼睛注視著對方,就好像已經看透了一切。

  不,不是好像。

  某次抓捕對像甚至未及審訊就被太宰治輕飄飄的幾句話說得精神崩潰舉槍自盡。少年一臉無趣的轉身走後,廣津聽到黑蜥蜴的某位成員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那是招來死神的目光」。

  雖然好好訓斥了屬下一頓,但廣津內心對此深有同感。以至於,當他事後得知那份名單是由太宰治與首領一起總結的之後,已經不感到驚訝了。

  雖然對外,相比縱橫在戰場上的【重力使】中原中也和守護在首領身邊的法國人蘭波,太宰治依舊名聲不顯。但Port Mafia內部,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已經擁有了能用一個眼神就讓人背後生寒的威望。雖然現在還沒有任何職稱,只是作為直屬首領的戰力存在。但所有人都覺得,他和中原中也成為干部只是早晚的事情——這早晚的區別,也不過就是明天和下個月的區別而已。

  森首領繼位之後提拔了他和尾崎紅葉,另外又任命了蘭波。五大干部就這樣填滿了三席,剩下的兩席,顯然就是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准備的。

  而對於可以使役中原中也與太宰治,並讓他們忠心耿耿的森首領,廣津從此再無質疑。手中同時握著如此強大的【武】與【智】的少女,無論說出再破天荒的話,都擁有可以將其變成現實的底氣。

  所以此刻,他也只是安靜的聽著——唯一讓老者覺得少許有點不太自在的,大概就是森首領總喜歡在吃飯的時候叫上他們一起聚餐邊吃邊宣布些事情這一點了,對於講究儀態和傳統的廣津來說,每每這時,他就很難把握動刀叉的時機。

  也許這也是一種帝王心術?廣津有時候也會想。讓下屬處在不自在——卻並不是因為殺意之類的負面情緒——的環境裡,確實是一種不引起反彈又能施加壓力的好辦法。

  ——如果愛麗絲知道他的想法,估計會哭笑不得的覺得這位老爺子實在想多了。她每次都選在吃飯的時候開會宣布工作,真的單純就是因為她現在實在忙得飛起。

  ——而且,今天這頓飯吃飯,她估計還要更忙。

  ——所以種田長官到底什麼時候才把金牌社畜安吾君給她送來啊?

  啊,話題扯遠了。

  「對KK商會出手的原因有二。」見沒人提問,愛麗絲就繼續解釋道,「首先,高瀨會和GSS第一波已經被我們打崩了心態,下一階段肯定會蟄伏起來。雖然我很想一口氣把這兩家全吃掉,但無奈高瀨會在本地還是有些根基的。GSS的構成不適合用強攻手段。」GSS,全名格哈德安保服務公司。原本是家還算正經的外企,然而戰爭結束時慘遭本國撤資,所有高管也都撤走。被拋棄突然失業的本地員工們腦子一抽一合計就集體混黑了。

  在愛麗絲看來,這個理由也是很草(雙語)了,但GSS當年被撤走的只是高管和資金,作為原安保企業,他們人員能打武器充足,和高瀨會一樣,並不適合硬啃。

  而且,這兩家的地盤和Port Mafia的太接近了——這也是之前一個月這兩家趁著她內部清洗想來打劫的原因——萬一全滅開火,很容易波及到Port Mafia自己的地盤。

  老祖宗可是說過「兔子不吃窩邊草」,打游戲的時候也不會把野怪拉到工會駐地來打啊——修被打壞的防御塔和生產性建築可是很貴的。所以這種時候,就要把政哥哥的方針倒過來用了。

  「但KK商會不同。他們體量較小,卻掌握著數條走私渠道,是快很肥的肉,只要啃下來,足以彌補我們付出的損失。並且他們的貨運港口和倉庫與我們在碼頭的地盤接壤,相比其他組織更容易被消化。以及最重要的一點,我要調整Port Mafia的生意。」

  少女放下了刀叉,拿起了一邊的玻璃杯,藍眸盯著杯中的氣泡水,眯起了眼睛,「Port Mafia不沾/毒,這很好,這是我們的城市,毒/品和管制藥物的泛濫對我們同樣有害無利。但是Port Mafia有涉足人口和器官買賣,這點我不喜歡。」

  愛麗絲到底不是真的來混黑的。或者說,她其實也沒有那麼高的道德水准,但是當她開始將橫濱視為自己和自家小朋友們的囊中之物時,她就會表現出強烈的護短和占有欲。

  簡單來說,她是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把導彈賣給其他國家的組織——只要你不來炸我別的關我p事,但是非常討厭自己的城市裡發生攔路搶劫的那種人。

  人口和器官交易,顯然比攔路搶劫要惡劣得多了。

  但是,對黑手黨,需要使用別的理由。

  「體量太小,風險太大,運輸麻煩,極其容易引起軍警的追查,利潤大頭又攥在中間商手上,總之完全劃不來。」

  軍警的職責首先就是保護市民穩定治安,因此相比軍火走私,涉及普通市民的犯罪反而更容易被警覺——實際上,除了名存實亡的警察,橫濱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沒有專門針對黑幫走私或其他有組織犯罪的部門。異能特務科官面上的工作,也是管理異能力者。愛麗絲覺得,估計這國垃圾政府是覺得就算在橫濱成立了這種部門也和在沙塵暴裡掃大街一樣毫無意義所以就干脆自暴自棄了。

  當然,現在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少女的眼睛從玻璃杯上移開,轉向了席上的其他人。

  「所以下一步,切斷我們所有的人口和器官交易路線,把上下線的線索拋給軍警,然後將黑鍋全部誘導到KK商會身上。」雖然大家都知道KK商會的生意是走私,大頭賣的是軍火,但沒人說他們不能同船再裝點別的啊。而黑幫組織在政府面前可不像良民,軍警在「自以為掌握了線索」進行突擊抓捕之前,並不會先找嫌疑人調查問話。

  ——看她多體貼,做著本職工作的時候還不忘給兄弟單位刷業績。

  「然後,在軍警衝亂他們的視線之後,迅速出擊。」愛麗絲放下杯子,笑了起來,「具體作戰計劃由阿治安排。中也與黑蜥蜴配合。至於怎麼干淨利落的切斷我們的生意再把黑鍋扣在KK商會頭上,就要辛苦紅葉君協助一下阿治了。」

  「尊您指令。」

  「妾身了解了。」

  「期限就……三個月吧。」愛麗絲說著,將目光轉向了中也和太宰治,「中也,阿治,三個月,我要『KK商會』這個名字在橫濱徹底消失。可以做到嗎?」

  ——這本來,就是她和小朋友們私下商議好的時間。甚至要獨立負責這次任務,也是中也和太宰自己強烈要求的。愛麗絲現在與其說說下命令,不如說是在演戲給廣津和尾崎紅葉看。

  所以少年們當然非常配合。

  「沒有問題。」中原中也伸手抬了抬帽子,嘴角勾起了與愛麗絲相當神似的弧度,很是干脆的點了點頭。

  而太宰治則發出了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撒嬌的聲音,「真會差遣人啊~愛麗絲~」

  「能者多勞啊。」少女笑了起來,「乖啊~等忙完了這一段兒就帶你們出去玩兒啊。」


第44章 44:打賭

  44

  如同往常一樣, 首領先吃完後就帶著蘭波和自己的人形異能力先離席了。大約是為了商議首領布置下來的計劃,今天,兩位少年難得的沒有先走。

  於是, 也往日一樣,金發少女走後幾分鐘, 在確認少女已經走出了足夠的距離後,太宰治首先發難。

  「嗚哇~中也~太惡心了!什麼『沒有問題』啊,你是三歲的乖寶寶嗎?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而中原中也也一改方才的溫順,整個人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 一撇嘴角:「閉嘴啊!你才是!天天就知道和愛麗絲撒嬌,那是什麼白蓮花表情,笑得我都要吐了。」

  「中也才是~」太宰治眼睛一眯, 「真想讓愛麗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乖哦~中也。」

  「嘖。愛麗絲又不是不知道。」中原中也揚眉, 他從來沒有在愛麗絲面前裝什麼——不如說是個人對著愛麗絲和對著繃帶青花魚都不可能一個表情吧。

  但太宰治可不會這麼想。「哇~所以中也明知道自己本性早就暴露了, 還在愛麗絲面前裝乖巧的小狗狗嗎?」少年一臉嫌棄的誇張驚呼,「沒想到你那麼心機啊!臉皮也太厚了!中也!」

  「……怎麼也輪不到你說這句話吧?」哪怕認識了這麼多年, 中原中也也不由得為太宰治的顛倒黑白驚嘆。到底是誰臉皮厚?剛才那個撒嬌精是誰啊?

  「咳咳……」廣津忍不住輕咳兩聲, 打斷了兩位少年的感情交流。作為日常被迫圍觀兩位少年在首領面前乖巧可愛背後各種互相揭短的受害者,他十分清楚如果任由他們倆這麼「交流」下去, 說上一整天也是說不到正題的。

  爭鋒相對的兩人同時看了廣津一眼,然後又互相對視了一眼, 一個低低嘖了一聲, 一個往桌上一趴, 算是暫時偃旗息鼓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 也真是很可怕的默契了。

  尾崎紅葉倒是對這樣的氣氛接受得很良好, 她笑眯眯的看著兩個少年, 特別是多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後者顯然接收到了她的目光, 於是伸手就敲了敲桌子。

  「喂,太宰。說正事了。」橘發少年的聲音嚴肅了起來,「計劃,你已經有了吧?」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卻完全是肯定的語氣。

  太宰治也沒有讓他失望。「有哦。」上半身完全趴在桌子上,一手擱在手肘上,鳶發少年漫不經心的說。

  「說來聽聽。」

  「誒~剛才愛麗絲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嘛。就是那個啊。蛞蝓照做就好了啊。」

  「誰是蛞蝓啊!」

  「誰聽不懂誰就是啊。」

  「你這家伙——」想打,但是不行。這家伙弱唧唧的打了還會去跟愛麗絲告狀——雖然愛麗絲也不會信他多少。但是只要一想到這家伙被愛麗絲摸頭抱抱之後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嘖,總覺得打他是成全他了。

  「說清楚啊!」

  「所以說,這不是很明顯嗎?就是這樣的啦。中也你偶爾也動動腦子,不要讓我事事都解釋啊~好煩啊~」

  「喂!」

  「好啦好啦~」眼看中原中也的眼中冒出了凶光,太宰治見好就收。中也隨便逗逗就好了,逗過頭了倒霉的還是他。雖然就算被打了還有愛麗絲的抱抱非常劃算,但是抱完之後被她壓著後腦勺去給小矮子道歉什麼的就一點也不愉快了。

  但是,要讓他真的這麼一五一十的把計劃告訴蛞蝓,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聽好,中也。」太宰治坐直了身體,完全沒有去管還在席上的兩個成年人,「我的確有非常詳盡的計劃,其中有一部分需要中也和我分頭行動。而如果中也完全按照我的計劃行事的話,是肯定會比我負責的部分更快的完成的。但是——」他先一步截斷了中原中也的話,自顧自的搶先說了下去,「中也一定會比我慢。」

  「……什麼意思?」中原中也蹙起了眉。

  「你一定會出錯。」

  「哈?」還沒開始就預言他一定會出錯,這是什麼鬼話?而且既然覺得他會出錯,你倒是一開始做計劃的時候就把容錯率放進去啊!

  中原中也真心覺得,哪怕一起在同一個屋檐下(甚至還是一個房間)住了快四年了,他有的時候也完全無法理解太宰治這家伙在想什麼。

  然後,他就看到太宰治揚起了嘴角。

  「所以,要打賭嗎?」今天遮住了右眼的少年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他露出了讓人心悸的,仿佛已經看透了一切的笑意,「如果中也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和計劃行動,就一定會先於我完成你的部分,而你一旦出錯,就會比我慢。在我看來,沒有腦子的小蛞蝓一定會出錯,所以,要和我賭賭看嗎?」

  「……賭我會不會出錯?」

  「正是如此。」太宰治眯起了眼睛,「輸的人帶上小狗狗的耳朵去愛麗絲面前學狗叫——怎麼樣,敢不敢賭?提醒你一句,中也,如果你輸了,我可是會錄下來在一樓大廳入口循環播放的哦!」

  「呵,你就對自己的預測那麼有信心嗎?」中原中也也眯起了眼睛,「這不是正好嗎?——我也正想讓全Port Mafia的人都欣賞一下你學狗叫的英姿呢。」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太宰治笑了起來,伸出了手。

  「誰反悔誰是狗。」中也往桌前一靠,重重的握了上去。

  然後兩個少年同時非常嫌棄的松開了手。太宰治率先站了起來:「那麼,廣津先生,紅葉小姐,剩下的就去我辦公室裡說吧。」

  「是,太宰大人。」廣津隨即起身,尾崎笑眯眯的跟在後面。兩人誰也沒有對少年們就如此兒戲的敲定了KK商會的命運表示異議。

  而最後一個雙手插著口袋走出餐廳的中原中也看著前面三人的背影,忽然覺得好像哪兒有點不太對。

  ——等等……

  他想著自己剛剛答應下來的賭局。

  ……也就是說,為了贏得賭局,他必須「完全」按照太宰治的計劃行事?

  ——這豈不是給了這個滿肚子黑泥皮皮蝦成精一天不招惹他就皮癢的繃帶混帶光明正大對他呼來喝去頤指氣使的機會?

  ……而賭輸的懲罰是去愛麗絲面前學小狗。

  ——可是家裡誰都知道,愛麗絲最喜歡可愛小只會撒嬌的毛絨絨啊!

  所以,也就是說,這個賭局無論輸贏,對太宰治本人都只有好處?贏了他過足了指使他的癮還能嘲笑他,輸了還能立刻轉身跑去愛麗絲面前惡意賣萌?就算他真的在一樓大廳門口循環播放他學狗叫,以這只青花魚的不要臉程度,他真的會在乎嗎?估計還巴不得他這麼做,好以此為素材跑去愛麗絲面前哭唧唧賣慘說他欺負他吧?!

  靠!合著好事兒全給他占了?!

  但是中原中也會因為不想讓太宰治有機會賣萌賣慘就故意弄砸他的計劃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這是又被繃帶青花魚耍了啊!

  中原中也猛地抬起頭,看著已經走遠的三人中那個披著黑色長風衣的背影,然後看到對方轉回頭,露出了一個「啊,你終於發現了啊」的欠揍微笑。

  一瞬間拳頭癢得不行又沒有正當打宰理由的中原中也特別憋屈的從牙關裡擠出了一句愛麗絲真傳的中文國罵。

  ——艸!下次這家伙有種別給他抓到他跑去自殺!


第45章 45:KK(2)

  45

  兩個月的准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對愛麗絲來說, 她倒是寧可不動用【雙黑】的。畢竟和原著的森鷗外不同,對她來說,太宰和中也不是部下,而是家人。說得難聽一點, Port Mafia死掉多少戰鬥員在她看來都沒有她家小朋友的一根頭發絲重要。

  但是除了兩個小朋友特別不理解父母心的請戰之外, 森鷗外的一番話說服了她。

  「就算是在商場上, 愛麗絲, 要讓別人看到你的重視,也是要對繼承人委以重任加以培養的。只有當太宰和中也本身擁有足夠的威懾力的時候,他們才會足夠安全。」

  「而威懾力這個東西,不是吹出來的,是靠功績堆出來的。」

  「你現在對他們太過保護,只會讓人將他們誤以為是你的弱點。那樣反而會讓蠢貨看不清形勢。在□□的世界, 扮豬吃老虎是行不通的。愛麗絲,過度保護才會害了他們。」

  「更何況,他們還不至於那麼弱小——區區一個KK商會,想要弄傷他們還早著呢。」

  愛麗絲不得不承認, 森鷗外是對的。黑幫群眾的思維方式有時候非常直線,越是被人忌憚的存在就越是安全, 而當被忌憚到認為是大殺器的地步, 反而就無人可惹了。

  所以,要讓中也和太宰能在橫濱橫著走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整個橫濱的黑暗, 凡是提到【中原中也】與【太宰治】的名字就發抖——對, 就好像原著裡一樣。

  楊小七本命太宰治, 最喜歡黑時宰, 特別是一說起織太CP彩虹p簡直沒完沒了。因此, 關於太宰治混黑的那段時期,她科普給愛麗絲的咨詢量相比其他角色的只言片語可要豐富多了。無論是酒吧Lupin的無賴派三人組;還是「太宰的敵人的不幸就在於,他的敵人是太宰」;又或者是織田作想在脫離黑手黨之後找個看得到海的地方寫小說——說起來愛麗絲買下的孤兒院也算是靠近海邊,勉勉強強也能滿足他的願望了;還有三重間諜金牌社畜阪口安吾;愛麗絲都知道。

  【雙黑】這個詞自然也是來自楊小七的科普。

  愛麗絲其實不太明白為啥叫【雙黑】,太宰還能勉強說是因為黑發——雖然相比芥川兄妹非常東方且古典的配色,太宰毛絨絨的小卷毛略偏暖色調的棕褐,也不是純黑純黑的。但中也?橘發藍眸,色彩鮮艷,哪兒黑了?

  ——就很不解。

  不過不解也沒有關系,反正這個橫濱不合常理的事兒多了去了。說起來楊小七還跟她提過一個叫【龍頭抗爭】的東西,據說是「發生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16歲時的橫濱□□大混戰」,號稱「橫濱□□史上產出死者最多的88天」。要愛麗絲說,這就真的是很鬼扯。首都圈城市裡黑幫持續火拼近3個月居然沒有軍隊開進來直接鎮壓,這個橫濱日本政府是真的不打算要了吧?

  哪怕是在橫濱生活了很多年的愛麗絲也完全不能理解。

  雖然楊小七對這場抗爭的說明只有以上這麼這一句話,其他什麼原因經過結果一個字也沒有提過。不過現在換了她,愛麗絲可一點兒也不想讓它打起來。所以她也有著自己的打算。

  要避免一場不知道□□和起因的「混戰」,最簡單的辦法,自然是消滅「多方勢力參加」這個條件。

  這也本來就是她和夏目老師的三刻構想共同的目標——橫濱不需要Port Mafia之外的□□勢力,KK商會只是一個開始。

  現在,無非是把這個進度縮短到兩年左右而已。

  只是這麼一來,孩子們還好,包括她在內的幾個大人這兩年都要忙瘋。而且因為混了黑,她現在都不能光明正大去找亂步玩兒了,更不要說去看奈奈和可愛的小27了!

  而且還有她家詩人!都沒空寫詩了!

  所以說!都是垃圾政府不好啊!這環境,特麼怎麼讓人安心寫作啊!這不就是「文豪被逼去混黑」的典型事例嗎?!

  一心兩用的愛麗絲從眼前的紙面資料上抬起頭,就看到身側的兩張辦公桌後,坐著奮筆疾書的森鷗外,和同樣奮筆疾書的蘭波。

  兩人面前都是高高的資料山。森鷗外正在分揀外(zou)貿(si)部分的信息,蘭波則在整理Port Mafia關聯企業和政治獻(hui)金(lu)方面的資料。

  ——所以黑手黨這種「為了保證信息安全盡量使用紙質資料閱後即焚」的老舊做派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和眾人聯想中的,寬敞華麗且莊嚴肅穆的西洋風格首領辦公室中,金發少女端坐於厚重古典的書桌之後,擺著碇司令造型,一臉冷徹,身後一邊站著黑發紅眸的異能力,一邊站著黑發垂順而下的法國美青年的,極具壓迫感與氣勢的高逼格畫面不同,此間只有兩大一小三個在死線加班的社畜。

  後方休息室裡也沒有什麼拿著輕機/槍的守衛大漢,只有幾乎24小時工作的咖啡機在咕咚咕咚。

  也是很悲慘了。

  愛麗絲內心頓時一陣滄桑,她家屑屑也就算了,連她家詩人都要放下稿紙一點都不優雅的加班惹!

  ——啊,不,蘭波就,加班都還加得蠻優雅的……

  大約是愛麗絲看得太久了,黑發的法國青年抬起了頭,微微揚眉,疑問的看了過來。蘭波一直喜歡淺淡清新的顏色,即便進了Port Mafia,也是一身格格不入的白西裝,只是搭配了一條沒有花色的黑領帶。然而,從無人敢置喙他的打扮。他的能力【彩畫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無敵防御,每每一身潔白清爽的從硝煙的戰鬥現場離開,這樣的裝束只會讓人膽寒。

  今天他穿了淺銀灰色的襯衫,胸前口袋裡是水藍色的方巾——愛麗絲的信物手帕,大概是為了工作方便,長長的黑發用與襯衫同色的銀灰絲帶松松的束在了腦後,抬頭的時候,幾縷發絲從耳邊垂下,金綠色的眼睛清澈溫柔。陽光從馬賽克拼花落地窗外照射進來,在地毯上投下了炫目的光斑,如同美顏相機的柔光濾鏡,在他周身散射出華麗的色彩。

  如果忽視掉他桌上的文件,完全就是電影中的一幀。

  「愛麗絲?怎麼了?」他柔聲問。

  啊!我好了!

  「沒什麼。」

  被美顏暴擊的愛麗絲瞬間伸手捂住了胸口,一邊說著一邊在蘭波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他桌前,抱起一疊文件,轉身就放在了森鷗外桌上。

  然後瞬間對上了自家人形異能力散發著濃濃哀怨的視線。

  「愛麗絲醬~~太過分了啊!QAQ!」

  身後傳來了蘭波的輕笑。想想原著森屑在夏目老師那裡也就是個高級工具人,愛麗絲難得對自家屑屑也有了那麼點兒柔情,像是對自家小孩子們一樣,她抬手揉了在森鷗外腦袋上揉了一把——咦?手感還挺好?——放軟了聲音:「好啦好啦,屑太郎,能者多勞啊!」

  ——別的不說,她家屑屑作為工具人是真的好用。

  然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啊!」能同步愛麗絲思維的森鷗外瞬間就垮下了嘴角,「而且屑太郎是什麼啊!我叫林太郎啊~愛麗絲醬!如果真的想給我加油~至少也要可可愛愛的叫我一聲林太郎吧?」

  這種黑心資本家對於好用工具人的憐愛就並不想要好嗎?

  「而且至少要穿上有蝴蝶結和花邊的lolita小裙子,勾著我的手,仰著頭看著我~甜甜的叫一聲『最喜歡林太郎』——」

  「——醒醒,不要做夢!」愛麗絲一手糊在了他臉上,對著天就翻了個白眼。

  「呵呵呵~」蘭波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青年干脆放下了筆,也加入了對話,「愛麗絲,真的不試試嗎?說實話,我也覺得你穿淑女裙一定很可愛啊。」

  「對吧對吧!」森鷗外立刻一臉找到組織的表情,「蕾絲刺繡的小圓領——啊,方領也可愛!泡泡袖,束腰的大蝴蝶結!裙擺剛剛過膝蓋!要很多很多花邊!還有發帶!啊!女僕裝也一定很棒!」

  「……不,女僕裝什麼的……」

  「不是很可愛嘛!那種裝飾型的女僕裝!然後梳兩個麻花辮!啊,鏡娘怎麼呀?」

  「……我還是覺得愛麗絲比較適合小公主?鮮紅的拿破侖帝國時代風格長裙,月桂葉的金色發飾,然後搭配白色的雪貂披風……」

  「啊!時代風格cosplay嗎?!這個我可以!」

  「或者,和風也……」

  「紫式部!必須紫式部!我的紫式部啊啊啊!」森鷗外雙手捂住了胸口,一臉神往。

  愛麗絲聽得嘴角都抽起來了。喂,你們兩個!越說越離譜了啊!誰家黑手黨會穿那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啊?!她舉起了手,正要如往常一般天誅一下突然又變得惡心吧啦的自家屑屑。就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首領,廣津大人,中原大人,太宰大人求見。」

  兩個男人的對話驟然停了下來。非常迅速的一左一右在首領辦公桌的椅子後面站好,森鷗外還對著愛麗絲猛打眼色,示意她快點坐過來。

  ……所以,這都是什麼形/式/主/義?

  愛麗絲內心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很配合的一甩衣擺在兩人的簇擁下坐了下來,伸手在眼前擺好了碇司令標准pose,才沉聲開口。

  「進來。」

  大門應聲而開,太宰和中也打頭,身後跟著廣津和黑蜥蜴的另外兩位十人長。

  「首領。」中原中也一看愛麗絲的pose就笑了,好在他還記得場合,和愛麗絲的視線一接觸,就趕緊抬手一摘帽子壓在胸前,一邊低頭行禮,一邊努力憋笑。

  太宰治則一點也沒有掩飾的對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所以說蛞蝓就是蛞蝓。」

  「喂!」中也立刻一眼瞪了過去。

  愛麗絲倒是知道太宰治的用意——沒辦法,她家中也就是太乖了,沒心眼,特別實在。

  「阿治。」少女放下手,壓低了一點聲音。兩位少年於是頓時消聲。

  早已見怪不怪的廣津於是走前一步,帶著兩位下屬低頭行禮之後,進入了正題。

  「首領,關於KK商會一事的前期准備已經完成,這兩個月,在太宰大人和中原大人的領導下,屬下等幸不辱命……」


第46章 46:中也

  46

  中原中也的一天是從鬧鐘的聲音開始的。

  以前是隔壁的鬧鐘——銀不愧於小管家婆的稱號, 她大概是家裡唯一一個從來不會睡過頭的人。還住在診所的時候,每到6點,中也就能聽到從隔壁傳來的鬧鐘聲,響三聲之後被按掉。然後銀就會穿好衣服叫愛麗絲, 再去隔壁儲藏室叫醒她哥。之後兩個小朋友手拉手的來敲他和太宰房間的門。太宰通常會迅速縮進被子裡把自己團成一團裝死, 而他會穿好睡衣跳下床去開門, 先讓兩個小朋友輪流使用房間裡的洗漱間, 一邊努力把太宰從被子裡挖出來。

  一般來說,他和太宰的鬥爭尚未分出勝負的時候,愛麗絲就會來敲門了。每次看到排隊等著刷牙洗臉的小朋友,少女就會露出牙疼一樣的表情然後一邊讓等著的人先去她房間用洗手間,一邊開始對森鷗外抱怨家裡房子實在太小都是他賺錢不給力——順便有時還會在森鷗外喊冤的時候踹他一腳。

  但中也覺得這樣也很好。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愛麗絲,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這棟兩層小房子。這兩者構築了他對於「家」這個單詞最初的也是最基礎的印像。而之後的, 蘭波,龍之介和銀,太宰和織田,還有經常來玩兒的亂步, 便是順著這印像的骨架磊起的磚石。

  銀曾經在學校的作文裡寫,她的「家」是一座城堡, 裡面住著公主, 而她是公主在下雨天撿回家的小貓。小貓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學會變成人的魔法,然後可以把城堡打掃得亮晶晶,為公主找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讓生活在城堡裡的大家永遠快樂。

  這篇作文最後因為偏題沒有得高分, 所以銀沒有給愛麗絲看過。不過中也覺得銀寫得挺好, 完全是他們老師不懂得欣賞。他因為年齡的關系, 插班讀的初中, 沒碰到過這樣的作文題目。不過如果銀覺得她自己是小貓的話,橘發的少年想,那我就來當守衛好了。

  把會襲向這座城堡的所有風雨,都用重力碾碎掉。

  不過他當時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了銀一句,「你是小貓的話?龍之介呢?」小貓兄妹嗎?

  「哥哥是小兔子!愛麗絲說的!」黑眼睛的小女孩很是快樂的回答。身後的龍之介驕傲的挺了挺胸膛。

  Emmm……中原中也對著兩雙亮晶晶的黑眼睛,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不過……也,行吧?

  然後,等這對小貓小兔子兄妹也開始熟悉初中生活了的時候,他們終於有了大房子。雖然愛麗絲嘴上抱怨著「家和辦公室在一棟樓裡這是什麼社畜設定」,但依舊很高興的迅速將最上兩層重新裝修成了她心心念念的每個人都有臥室辦公室衣帽間和獨立洗手間的復式公寓。

  「這樣太宰和中也終於不用擠一間了!」全家搬進來的那天,金發少女渾身都洋溢著解決了某件心事的滿足感。中也卻還挺懷念以前愛麗絲會來叫他起床的日子的。不過懷念歸懷念,輪到他選房間的時候,他迅速選了距離太宰治最遠的那間。

  太好了,他想。終於不用一進臥室就看到青花魚把自己吊在他上鋪的欄杆上了。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就算不擠在一個臥室裡住了。青花魚還是能跑到他臥室裡去上吊的。

  鬼知道他哪裡學來的□□。

  說起來,青花魚——不對,太宰治——的大腦到底是個什麼構造?

  對於這位和自己一樣被愛麗絲撿回來的家人。中也其實一直蠻不能理解的。他不討厭太宰,也不覺得太宰討厭自己。而且他非常確定在11歲之前他和太宰治絕對不認識且毫無瓜葛,也完全不記得在他被愛麗絲撿回來之後,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能讓他記恨的事情——剛被愛麗絲撿回來那一陣,太宰治非常沉默。嗯,雖然龍之介剛被撿回來的時候也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但是太宰治的沉默不一樣。他不說話的時候,存在感非常微弱,就跟個幽靈似的在家裡飄來飄去。有時候一錯眼就看不到人了,有時候不經意一抬頭卻又看到他縮成一團坐在某個角落裡看著自己,沒被繃帶遮住的單眼裡目光幽幽的,讓人背後陡然升起讓人不快的涼意。

  不過中也其實不太在意,雖然太宰治看人的眼神讓人不舒服。不過他和蘭波在擂缽街見過了各種各樣的小孩子。太宰治雖然放在其中也是頂尖的奇怪,但也就是奇怪而已。中也並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什麼明確的惡意。

  而且就算有惡意他也不怕。就太宰這種弱雞,他不用異能單手都能吊打N個。

  直到這家伙某天突然非常認真的尋死,然後被他和愛麗絲救下。之後也不知道愛麗絲和他說了什麼,等從病床上下來,原本很是安靜的太宰治就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又作又皮的青花魚,天天除了去愛麗絲面前撒嬌賣萌,就是各種針對他在他的底線上大跳搖擺舞。手段之惡劣態度之執著,讓中也完全摸不著頭腦,愣是自省了好久,最終才不得不承認,沒有理由的,太宰這家伙,就是單純的針對他而已。

  簡直見鬼。

  最見鬼的是,太宰治這人吧……他雖然很煩,但偏偏就算再怎麼煩,也絕不會觸及中也的底線。真要說起來,這些年除了各種惡作劇——比如在他用能力的時候突然跳到他背上,把他的作業換成蛞蝓塗鴉,刪他的游戲存檔,半夜掛在臥室窗欞上嚇他一跳,以及不放過任何可以奚落他的機會給他起了無數亂七八糟不知道哪兒來的綽號之外,他其實也沒干什麼特別過分的事情。

  至於慣例的日常尋死——還每次都一定是在中也看得到趕得及的情況下日常尋死,比如當著他的面跳河上樹試圖把自己塞進路邊的垃圾桶裡什麼的——這點中也都已經淡定了。就像愛麗絲說的,這種時候當他抑郁症突然發作,趕緊把人救回來就好,其他的,和個病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至於一天不騷擾他就會皮癢的太宰是不是真的有抑郁症……愛麗絲都用這個理由讓太宰不用去上課只需要參加期末考試了,中也也就姑且這麼信了——不然呢,他又不能在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時候真的動手把他打死,精神勝利法就精神勝利法吧。

  倒是有一次他實在被煩得不行,忍不住對太宰說了一句「你這個性格,總有一天愛麗絲也會受不了的吧。」話音剛落,太宰治就變了臉色。實際上中也說完也後悔了,但還不等他道歉,太宰治就冷笑了起來。

  「這是前輩給後輩的忠告嗎?」鳶眸的少年譏誚的開口,「中也,你也不過只是比我先被愛麗絲撿回來的小狗狗而已——別說的跟你真的和愛麗絲有血緣關系一樣啊!」

  然後?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那次難得他和太宰都打出了真火,等蘭波衝上樓拉架的時候,半個房間都不能看了。他打裂了那家伙一根肋骨,然後被踹得胸口疼,最後雙雙被出診回來的愛麗絲制裁,因為兩個人都下了重手,少女黑著臉低氣壓了一個禮拜。

  不過也就是這次之後,他再也沒有認真對太宰動過手——每次被他氣到各種火大的時候,中也的眼前總會浮現出他被蘭波拉住後太宰治從地上爬起來的表情。

  那個一言不發伸手擦掉嘴角血跡的少年慢慢抬起頭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一樣。

  這件事情最終不了了之了。之後,他再沒有對太宰說過類似的話。

  他也是那個時候忽然就讀懂愛麗絲有的時候看著太宰治時,那種略帶無奈和擔憂的表情了。雖然抑郁症是鬼扯,但這家伙,也許真的意外的脆弱。

  ——放手不管的話,真的會死掉的吧。

  「嘖。」橘發的少年抬手抓了抓頭發,用和愛麗絲非常相似的表情蹙起了眉,「真麻煩啊。」

  ——這可不行啊。

  中也雖然有時覺得太宰治很煩,卻從來沒有想過讓他隨隨便便的死掉。

  ——他可是,這座城堡的守衛啊。

  ***

  中原中也的一天是從鬧鐘的聲音開始的。

  以前是隔壁房間小管家婆定的鬧鐘,現在是他自己手機的鬧鐘。雖然愛麗絲嘴上抱怨著「家和辦公室在一棟樓裡這是什麼社畜設定」,但中也倒是挺喜歡被重新裝修過的最上兩層的。愛麗絲把樓層做了重新的隔斷和規劃,現在,最上層除了首領辦公室的大門,就是復式公寓的玄關。至於公寓內部,除了房間比在診所時多了許多還豪華了不少之外,中也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不一樣。

  8:00 他關掉鬧鐘,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對著鏡子戴好choker系上領帶,然後推開臥室的門,就碰到了從隔壁出來的龍之介。

  後者穿著校服拎著書包,哀怨的看著他身上的黑西裝。

  因為表情太可愛,中也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在他頭上擼了一下,他隨口問了一句:「數學作業做好了嗎?」

  「當然做好了啊!」小小只的垂耳兔頓時炸毛,用一種恨不得跳起來咬他一口的表情怒瞪了他一眼,然後拎起書包氣呼呼的快步朝前跑去。中也雙手插著口袋慢悠悠的綴在後面,聽到他一進客廳就喊道:「銀!在下的牛奶——」

  「在桌上!」

  「糖——」

  「放好了!」

  「昨天的數學作業——」

  「我知道了等下會在車上跟你對答案的!哥哥你別說話了快吃飯!」說完這一句,他們家的小管家婆就端著餐盤從緊鄰客廳的開放式廚房的料理台後面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同樣托著餐盤的蘭波。

  法國青年今天也一如既往的光鮮亮麗,哪怕只是吃個早餐,也優雅的仿佛要去走紅毯。

  「蘭波,銀,早!」

  「早啊,中也。」蘭波微笑著點頭。

  黑發的小姑娘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中也哥,早!早飯做好了哦,今天是我和蘭波做的。」

  「辛苦了,那明天我來做好了。」中也笑著回應,走去料理台上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在診所的時候,做飯基本都是森鷗外和蘭波負責的,就算他們倆都沒空,還有愛麗絲。現在森鷗外和愛麗絲都特別忙,大家就說好了至少輪流分攤早飯的工作——雖然也可以讓Port Mafia的廚師做好了送上來,但大家都更願意自己動手。

  大概,就跟愛麗絲不喜歡在自己的私人空間裡安排護衛是一個道理吧。

  今天的早飯是煎蛋火腿和吐司,配菜是西藍花和奶油蘆筍。

  哦吼~很好,都是青花魚那個挑食鬼不愛吃的蔬菜。

  這麼說來,明天輪到他做早餐。嗯,就凱撒色拉加溫泉蛋好了——青花魚最近逃避吃蔬菜的次數有點多,不能放縱啊。

  順手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杯橙汁。中也很愉快的想著。

  不過說到青花魚……

  「太宰呢?」

  「治哥昨天很晚才回來,估計還在睡吧?」銀歪了歪頭,眼明手快的阻止了親哥試圖繼續往牛奶裡加糖的動作——後者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愛麗絲一早就去辦公室裡——昨晚預計進港的一批貨物好像遭到了不明人員的襲擊。」

  「這是對Port Mafia和吾等的挑釁!」中也還沒說什麼呢,龍之介立刻放下牛奶,一臉殺氣騰騰的就准備站起來,「在下絕不允許!」

  「沒你什麼事兒!」中也伸手一拽把他按回椅子上,然後立刻變成了龍之介眼神攻擊的對像。橘發少年滿心無奈,「你瞪我也沒用啊。愛麗絲說了,不會讓你參與的。」

  「在下即便不能參與,也是Port Mafia的一員!」龍之介可激動了——中也倒是對他的這種心情很能理解,畢竟要是換成他,家裡人都在做某件事情,卻獨獨把自己排除在外,他哪怕知道是為了自己好,心裡也不會舒服。但是他都還沒開口安撫,芥川龍之介就非常譴責的說出了後半句話。

  「而且中也大人!你居然都不憤怒!」

  「啊?」

  「吾等遭受這樣的損失與挑釁,你居然都不憤怒!早上還嘲笑在下的數學作業!在下看錯你了!」

  ——等等!你的重點是數學作業吧?!

  中也睜大了眼睛,這小孩最近受了什麼刺激,這麼記仇的嗎?

  邊上的蘭波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噗」的笑了出來。眼看兩個小朋友一下子都看了過來,法國青年優雅的拿餐巾擦了擦嘴,才一邊笑一邊說,「不好意思,龍之介,我覺得中也沒有嘲笑你的意思。而且他不生氣,應該是因為這是他意料之中的吧?」這麼多年,他終於改掉了在家裡人名字後面加稱呼的習慣。

  「是嗎?」龍之介狐疑的看著中也。

  「假的,騙你的。」中也沒好氣的回答。

  這次龍之介倒不上當了,小少年黝黑的眼睛轉向了蘭波,後者很是溫和的點了點頭,「真的哦。應該是太宰的計劃吧。之前,愛麗絲交給了太宰和中也一個任務,昨天晚上的事情,應該是任務中的一環吧。」說著,蘭波就對著中也笑了,「還沒有恭喜中也,我聽愛麗絲說了,前期非常順利——現在,是快要收獲了吧。第一次和太宰正式搭檔負責這樣的任務,就能取得優秀的成果,真的非常了不起哦。」

  「啊。謝謝。」其實動腦的都是青花魚。中也有點不好意思的想著,伸手壓了壓帽子。

  然後就看到邊上龍之介的目光頓時變得哀怨又羨慕,他那特別能傳達情緒的黑眸深深深深的看著他,發出了一聲幽幽的「真好啊~~」

  ——你夠了啊!

  中也的嘴角頓時一抽。他下次再也不問數學作業了總可以了吧!


第47章 47:KK(3)

  47

  最終還是眼看上學要來不及了的銀把自家執著的試圖用眼神在中也身上戳出一個洞來的親哥拽走了。後者被親妹妹拉出玄關的時候, 還不忘回頭對中原中也大喊「在下總有一天會取代中也大人在首領心目中的地位的!」。

  中原中也完全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蘭波肩膀抖得都拿不住刀叉了。

  「這家伙是倒著長的嗎?」芥川龍之介近年來比8歲剛被愛麗絲撿回來時還要幼稚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不是很好嗎。小孩子就應該有小孩子的樣子嘛。真有干勁兒啊。」蘭波實在忍不住了,放下刀叉往椅背上一靠就大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揶揄的看著中也,「中也大人,你要加油啊, 不然就要被年輕人比下去了啊!」

  「為什麼連你也要笑我啦!而且中也大人是什麼稱呼啦!明明蘭波你才是干部吧?」

  「啊啦?」蘭波眨了眨眼睛, 「中也這是……羨慕了嗎?」

  「才沒有!」

  面對「弟弟妹妹」時頗顯老成, 但對著一手把自己帶大的蘭波和愛麗絲卻總是不自覺會露出與年齡相應的孩子氣的少年伸手拉了拉帽子, 翻了個白眼,然後咬了一大口吐司。

  ——不就是個干部嘛。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反正他早晚也……

  「反正我也早晚會是干部的~」也就在此時,一個聲音懶洋洋的響了起來,「中也該不是會是這樣想的吧?」

  「太宰!」中也立刻抬眼看去,果然看到披著黑色風衣的太宰治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早啊, 中也小蛞蝓。」太宰治慢吞吞的回答。

  他今天繃帶纏了右眼,大概是剛睡醒,整個人還軟乎乎的,全然沒有最近在人前和他爭鋒相對時的冷誚。說著「蛞蝓」這種奇怪綽號的語氣, 也完全是普通打招呼——就是中也根本懶得和他計較——的程度。

  「所以,今天吃什麼?」太宰治又打了個哈欠, 含含糊糊的說。

  「吐司和煎蛋, 還有蔬菜——要吃完哦。」剛好吃完了早飯的蘭波一邊端著盤子走去料理台,一邊笑眯眯的說。

  「誒~~~」

  「不然我會告訴愛麗絲的。」

  「唔……」太宰治發出了含義不明的聲音,眯了眯眼睛, 既沒有答應也沒反駁的晃悠悠朝著料理台走了過去。蘭波把盤子放進水鬥後, 就順手幫他盛好了早飯, 此刻看到太宰治走過來。一手把餐盤遞給他, 一邊伸手給太宰治理了理幾縷因為纏繃帶而翹起來的頭發。後者眨了眨眼睛, 很乖的端著餐盤站著不動,等蘭波理好了,才歪了歪腦袋,繼續用沒睡醒一樣的慢吞吞速度,端著盤子走回桌前坐下了。

  因為計劃進入了收尾階段而早出晚歸,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卻也好幾天沒有碰面了的中也看著他一臉百無聊賴的戳著餐盤裡的西藍花,恍然有種「這才是他熟悉的青花魚嘛」的感覺。

  ——所以這家伙前段時間突然變得攻擊力十足在人前必懟他是怎麼回事啊?吃槍藥了嗎?

  ——就很不明。

  然而「太宰治」這種生物,從某種角度來說,對中也而言,就是「不明」的集合體一樣的存在。所以橘發少年不過思考了一秒就把這疑惑晃出了腦海。轉向了更為切實的問題。

  「昨天晚上的港口襲擊——」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

  「所以今天——」

  「沒有意外的話。」

  「你說的信號——」

  「中也!」太宰治丟下了勺子和被戳得亂七八糟的西藍花,很是厭煩的抬起了頭,「能不能稍微動動你的蛞蝓腦子?不要什麼都來問我啊!而且,我說啊,搭檔一個人承擔了所有腦力部分在小狗狗呼呼大睡的時候辛苦工作到了深夜,你不感謝就算了,為什麼連讓我好好吃個飯都做不到啊?」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有好好吃飯啊。還有,小狗狗又是什麼鬼?

  中也看了眼太宰治餐盤裡西藍花們那讓人一看就很沒食欲的殘骸。不過好吧,這事兒確實是他理虧。

  「我錯了,你先吃。」橘發的少年壓了壓帽子,然後站了起來,決定用行動表示一下歉意,「要喝什麼?」

  「洗滌劑。」

  「哈?」中也猛的轉過了身,眉梢高高的揚了起來,一臉「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蘋果汁。」

  這還差不多。中也滿意了,看來今天的青花魚果然是比較正常的青花魚。他走向冰箱。而喝完了最後一點咖啡的蘭波也在這時站了起來。

  「太宰,中也。那麼我先走了。」黑色長發的法國青年向兩個少年點頭,「祝兩位,武運昌隆。」

  「啊。這還用說嗎。」中也彎起了嘴角。

  「謝謝,蘭波,之後見。」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兩名少年露出了完全不同卻又分外相似的,充滿了自信的,極富侵略性的微笑。

  年輕真好啊。

  前諜報員轉身向著玄關走去,隨手整理了一下胸前西裝插袋裡的手帕,也笑了起來。

  ***

  然而雖然這麼說……

  黃昏,17:14,山之內碼頭區域

  被大型集裝箱環繞,由倉庫改造的建築物裡槍聲大作。

  與電影電視中經過藝術加工的場景不同,僅是點22口徑的手/槍,射擊時就能產生130分貝左右的噪音,對於聽覺敏感的人,足以短暫性致聾,如果是在市中心,半公裡之內都能聽到。而在建造時就特意挑高還存放著不少金屬集裝箱的空曠建築物中,兩隊人馬追逐逃竄互相槍擊更是制造出了遠超過此之上的轟鳴回響,混合著零星響起的慘叫,給聽眾的感覺簡直就像腦子裡被塞了一整支磕了藥的重金屬搖滾樂隊。

  中原中也覺得他大部分時候不等突擊部隊全部解決就會忍不住插手直接操縱重力碾壓——這點一直被太宰治冷嘲熱諷——絕對是因為槍戰實在太吵了的關系。

  不過愛麗絲卻非常喜歡這樣的陣勢,甚至會在首領直接指揮的作戰中刻意使用大威力手/榴/彈和閃光震撼彈——後者起爆時會發出180分貝左右的噪音,在特種作戰中作為瞬間癱瘓敵方反抗的武器使用,足以致人永久性失聰。

  用她的話來說,這是宣告「黑手黨辦事」並驅散平民的最好方式。外地人暫且不論,橫濱人絕對不會對這樣的轟鳴巨響產生好奇心。也確實如她所說,開場一枚震撼彈的做法確實極大的減少了黑幫火拼波及一般市民的可能性。而托太宰治各種冷嘲熱諷的福,中也這幾個月算是把黑手黨常用武器的聲音都記住了。

  但今日,這嘈雜有些不同尋常。

  橘發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裡,緩步踩著水泥地板上堆積的塵埃向前走去。火光和子彈不斷在建築物中飛來飛去,鮮血轟響與慘叫的背景音樂中,少年的蹙眉思索的表情顯得異常格格不入。然而,沒有任何人敢在此時偷襲,甚至,從上方俯瞰,能夠看到黑手黨一側的突擊武裝人員完全是以堂而皇之行走在建築物正中的少年為箭頭在向前推進。那些穿著防彈衣全副武裝的黑西裝大漢占據兩翼,不斷以集裝箱為掩體和采取守勢的敵對方交火,而敵對方也像是極有默契一般,點射著進攻的敵人,甚至刻意避免將槍口對准少年的行進路線。

  這是相當異常的景像。慢慢向前走的少年,和周圍的槍戰。前者自顧自的走得悠閑,後者自顧自的打得熱火朝天。一時間倉庫中的景像似乎被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面。就好像有透明的屏障豎在兩者之間似的。而當一枚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子彈穿過這不存在的屏障射向少年時,「不存在」的屏障頓時變成了實體。

  子彈停在了少年身側的半空中,然後陡然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原路倒飛了回去,攜裹著巨大的勢能直接洞穿了一處集裝箱。隨即集裝箱之後傳來一聲悶響,伴隨著被槍聲掩蓋的人體倒地的聲音,水泥地上暈開了一灘血泊。

  然而,即便如此,防守的一方也沒有尖叫著潰敗逃竄,反而如同破釜沉舟般加大了攻勢。

  ——這實在不同尋常。

  中原中也抬起了頭。

  經過2個月的前期布置,他在今日接到了太宰治所謂的「信號」——軍警突然查封了KK商會的2處事務所——於是便按照計劃,帶隊實施了Port Mafia對KK商會的襲擊。對於他和太宰而言,這已經是整個計劃的收網階段了,因此他內心已是一舉拉緊系在困獸脖子上的絞索的心態。但對於KK商會而言,他們拿到的應該是「事務所突然被軍警查封」後「港口的武器倉庫毫無征兆的遭到了Port Mafia的襲擊」,「並且帶隊的還是那個【重力使】中原中也」的劇本。即便不因為他的出現而即可潰逃,至少也該露出見了鬼的神色呼叫增員才對。

  畢竟中也需要等他們呼叫增員釣出KK商會的武鬥派異能力者——當然,按照太宰治的計劃,能釣出來固然理想,釣不出來也沒有關系。他們誰也沒有打算只用一次突襲就鏟平一個組織。先把KK商會打得暈頭轉向再慢慢收緊絞索才是計劃的全貌。

  然而除了最初的驚慌之外,敵人極其頑強的利用碼頭的地形和原本打算出貨的武器與Port Mafia的突襲部隊進行了纏鬥,甚至被逼著連續逃竄了兩處倉庫仍然堅定的抵抗著。那份寧可被子彈壓得抬不起頭也絕不輕舉妄動的冷靜頑強簡直讓人贊賞。戰鬥因此在中原中也沒有親自出手的情況下已經持續了將近20分鐘了。

  情報並沒有出錯,駐守這處據點的是KK商會的三只主要武裝力量之一,火力與數量都和中也所知的相同。但問題是,KK商會是這麼有毅力和向心力的組織嗎?又或者是在拖延時間?然而這又有什麼意義?

  在中也站在這裡的時刻,勝利就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結果了。少年之所以一直不出手,不過是因為搭檔三番四次的冷嘲熱諷和蘭波的耳提面醒——Port Mafia是很傳統的縱向結構組織,如果什麼都讓衝在前面的負責人干了,那麼部下就會失去存在意義。

  愛麗絲也說過,不出手本身也是一種威懾。

  所以中也不過是在行使家人的叮囑而已,畢竟如果他出手,戰鬥15分鐘前就可以結束了。

  ——等等,15分鐘之前?

  中也倏然一驚,因為最近的忙碌幾乎快要被他忘記的,兩個多月前與某條青花魚的賭約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如果中也完全按照我的計劃行事的話,是肯定會比我負責的部分更快的完成的。但是——中也一定會比我慢。」】

  那麼,太宰治的計劃裡,關於今天是怎麼說的?

  【——收到信號後,中也帶隊攻擊此處,點燃狼煙。釣出支援,全部擊潰。】

  然後他就問,「如果沒釣出來呢?」

  【哦,那直接碾碎就好了——之後就來與我彙合,沒有問題吧。】

  ——乍聽之下,無比正常。

  ——然而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時間。

  難道是在這裡等著他?

  中也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絲毫不在意周圍震天響的噪音迅速撥下了號碼,然而無人接聽。而就在中也掛掉,正准備打給太宰的部下的時候,一個電話先打了進來。

  「喂?」

  「中原大人,這裡是情報班河口,剛才太宰大人的備用定位器發來了訊號。」

  中也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急聲問:「在哪裡?」

  「海上。」

  「哈?」


第48章 48:KK(4)

  48

  如血的夕陽下, 一艘船身噴塗著鮮艷的藍色「旭日運輸」字樣的散裝貨船正駛向公海。船上裝載著自日本進口的工業制成品,目的地是雅加達——以上,是這艘遠洋貨船的官方資料。

  但實際上, 除了一些掩人耳目用的家用電器之外, 下層貨艙中堆積如山的全部都是各種軍火。從普通的小口徑手/槍和子彈,到暢銷全世界的輕機/槍、手/榴/彈、自動步/槍、衝/鋒/槍, 特別是人氣商品RPK——即卡拉斯尼柯夫輕機/槍與性能優越操作簡單還可以作為狙擊□□代用品使用的M16自動步/槍, 光是這兩件就堆滿了大半個貨倉。

  而在空著的那一半貨倉中,穿著褐色西裝的中年男子正神經質的不停踱步。在他身前不遠處,被焊在地板上的鐵質椅子上銬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少年。少年垂著頭, 看不出神色,雙手被反銬在背後。

  忽然, 船艙中響起了電話鈴聲。

  「滴滴滴——」

  男人一愣, 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趕緊舉到耳邊。電話對面的人語速極快的說著什麼,男人的臉色隨之越來越差。直到對方說完,他也沒有回答,只是掛掉了電話。然後一把摔下手機,從腰間抽出手/槍對著手機就是一槍。

  「轟!」

  子彈精准的射穿了手機,碎裂的屏幕四濺, 機身在地板上彈跳了一下,再跌落時已是無法修復的殘骸。

  男人臉上的表情扭曲變換,猙獰與驚惶在他血絲密布的眼睛裡不停閃現,而就在此時, 少年發出了低笑。

  「看來是壞消息呢, 讓我猜猜, 是你的牽制已經失敗了嗎……」

  「什——」

  「說的就是你呀, KK商會的二把手佐藤康介先生——你的計劃, 似乎完全失敗了呢。」

  少年抬起了頭。明明被禁錮在身下的椅子上,雙手被反銬在背後,身處茫茫汪洋之上,他露在繃帶之外的鳶眸之中,卻滿是冷清與嘲笑的光。

  「依靠安插在Port Mafia內部的間諜提前知道了Port Mafia要對KK商會動手的消息。和山崎會長秘密商議搜刮了商會中能被帶走的所有現金珠寶和有價證券,和所有未出貨的軍火一起轉移上走私貨船,拋下大批忠心屬下逃走准備換個地方東山再起——為此甚至不惜在最後槍殺了原本作為同盟的山崎會長本人。只要讓被蒙在鼓裡的戰鬥部隊牽制住Port Mafia的進攻,給你足夠的時間,等船到了公海,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了——而攻破了KK商會的Port Mafia只會得到一個空殼。你是如此預計的吧?「

  男人——佐藤康介睜大了眼睛。

  ——少年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是通過上船後看到的蛛絲馬跡發現的嗎?

  「但是,功虧一簣了呢。」少年——太宰治笑了起來,「安插在Port Mafia內部的內線,綁架了負責對KK商會計劃的我,將我帶上了船。而你直到船只出港才發現此事。這是超出了你計劃的事態。在這種情況下,對只需要秘密出逃就好了的你而言,我完全是個燙手山芋。為什麼會這樣?你完全無法理解吧?」

  「閉——」

  「而且,看情況,Port Mafia已經發現我的失蹤和你故布的疑陣了。剛才的電話,是不是這麼說的?Port Mafia加快了進攻速度——」

  「我說閉嘴啊!」

  「啪!」

  下一秒,少年的臉頰被重重扇向了一邊。隨後男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頭發,朝後用力一拽。

  「唔。」少年發出了一聲生理性的悶哼,被迫仰起了臉,散亂的黑發遮住了眼睛。沒有被繃帶遮住的臉頰上立刻紅了一片。

  不甚清晰的視界裡是中年男人放大的扭曲的臉。中年男子——KK商會的二把手佐藤康一臉猙獰,眼見少年的視線看了過來。他像是被燙到一樣重重的一甩手,臉色一陣青白。

  現在已經不是去計較少年如何得知他的計劃的時候了。正如少年所言。為了不被Port Mafia這只凶獸撕碎,不惜槍殺了聽信了自己的計劃,對自己信任有加的會長,欺騙拋棄了幾乎所有下屬,只帶著極少數親信和滿滿一船軍火卷款出逃的男人,完全沒有預料到眼前的情況。當船駛離碼頭,卻被親信告知原本應該被處理掉的內線居然綁架了Port Mafia的成員並帶上了船的時候,佐藤頓時陷入了困境。

  即便在第一時間殺掉了擅自行動的內線,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佐藤並不是沒有想過馬上殺掉少年把屍體丟進海裡,然而即便是這樣的打算,也在少年冷靜的聲音裡化為了泡影。

  「我身上有備用的定位裝置哦。」

  看著佐藤將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手機丟進大海的少年如此說道。

  「你是在詐我。」沒有從少年身上搜出其他東西的佐藤如此回答。但少年只是但笑不語。他太過於冷靜的態度,讓佐藤頓時慌了手腳。

  他並不敢賭。如果真如少年所言,這艘船的位置顯然已經暴露,那麼此刻,與其殺掉少年,不如以他為人質也許還有最後活命的可能——因為被綁架的少年,是「那位」的愛寵。

  ——但誰又知道,因為愛寵被綁架而暴怒的「那位」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呢?

  只因為內線的自作主張,佐藤頓時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境地。

  甚至,就連進展都被少年預計到了。Port Mafia發現了什麼?他們突然加快了進攻,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他的行蹤!

  ——那麼,之前的破釜沉舟到底是為了什麼?殺掉了對自己有恩的會長,拋棄了幾乎所有下屬,這麼做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

  佐藤的胸中湧起了深深的憤怒怨毒與悲哀——那是宛如手無寸鐵卻被猛獸逼入絕境時一樣的心情。即便也曾經作為獵人將比自己更弱小的組織與敵人逼入絕境,一朝形勢逆轉時,他卻對此感到極端的難以忍受。

  而眼前的少年,卻像是完全看穿了他的心理一般,陰郁冰冷的彎起了嘴角。

  明明是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的那一個,卻露出了仿佛狩獵者一樣高高在上的表情。

  佐藤的眸底頓時一片血光。他像是被這眼神和表情刺激到了一般,猛的舉槍對准了少年的額頭。

  「副會長!」

  身後傳來了驚呼——貨倉中的第三人自高高堆疊在一起的木箱陰影中向前邁出了一步。

  「請您三思!」帶著圓框眼鏡,看上去比起幫派分子更像是某處的大學生的青年急聲說道。

  那是佐藤的親信之一,雖然才加入KK商會不過數月,但對方是與山崎會長全無瓜葛的,他的「自己人」。是他將這個意外卷入了黑幫火拼差點就要被殺死了的青年從死亡邊緣救了回來——差點殺掉了青年的正是山崎會長的親信。之後佐藤更是通過一些操作,為青年報了仇,也讓他得以死心塌地的跟在了自己身邊。

  此次,能夠提早得知Port Mafia的計劃,還多虧了青年的異能力。雖然毫無戰鬥力,但青年的異能力用在收集情報方面,價值確實無人能敵。更何況,他那與一般黑手黨不同的冷靜與策略,也讓佐藤十分看重。

  佐藤出逃也願意帶上青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想要東山再起,青年是不可或缺的幫手。

  「即便現在殺掉他也於事無補。除了激怒Port Mafia之外,對我們毫無好處。」青年還在勸阻,「相反,不如用那個——就算Port Mafia追上來,只要有人質和那個,也許我們還可以逃得掉!」

  【那個】——佐藤即將扣下扳機的手停住了。是的,他還有最終的殺手锏,他還沒有輸。男人繃緊了肌肉,在太宰治的注視下,緩緩的放下了槍口,然後忽然轉身,招呼了一下親信的青年,率先向著貨倉口走去。

  青年伸手推了推眼鏡,松了一口氣,趕緊快步跟上。然而,就在路過被銬著的少年時,只聽「咯嗆」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原本應該被牢牢禁錮著的少年突然暴起。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解開了手銬的。青年只覺得眼前黑色一閃,就被撞倒在了地上,喉嚨被細白的手死死掐住,少年壓在他身上,伸手就去探他腰間的槍。

  青年頓時大力掙扎了起來,眼鏡都被撞歪了,視野裡一片模糊。

  佐藤一回頭,就看到自己的親信已然完全處於下風。他抬手剛要開槍,少年卻動作迅速的抓起青年一擋。佐藤的動作頓時一滯,面對貼身纏鬥的兩人,如此近的距離,他也沒有不會誤擊的把握。

  索性兩人還在爭奪槍械的歸屬權。少年另外一只手已經把手/槍從槍套裡抽出了一半,卻被青年死死攥住了手腕。兩人不斷變換著位置,卻一時間大有僵持不下的架勢。

  無論是抓住少年時他軟弱的抵抗,還是自己親信那約等於沒有的糟糕體術,在佐藤看來,眼前這種程度的弱雞互搏實在不足為懼。更何況在這茫茫大海之上,雖然不知道少年是怎麼解開手銬的,那又怎麼樣呢。佐藤懼怕的是名為Port Mafia的龐然大物,而非眼前這個只不過有點小聰明的小鬼。

  這麼想著,他干脆垂下了槍口,走近兩人,打算用拳頭分開這場在他看來簡直可笑的戰鬥。

  然後就在男人邁步的瞬間,槍聲響了。

  「砰!砰!砰!」

  非常干淨利落的連續三聲,子彈精准的命中佐藤的胸口。男人邁出的腳步停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攥著——或者說扶著——少年手腕的青年和扣下扳機的少年,然後緩慢的怔忡的低頭,看向胸口氤開的血跡,隨即猛的向後倒去。

  「砰。」

  這一次,是屍體倒地的聲音。

  青年——阪口安吾抬手扶了一下眼鏡,迅速起身衝向艙門邊的密碼鎖,手指在密碼盤上一連串操作。直到確信艙門完全鎖死,才捂著嘴咳出了聲。

  剛才太宰治一膝蓋砸在他胃上,到現在還在痛。此刻佐藤已死,他們又暫時在安全的貨倉,阪口終於放松了精神。

  然而等他一邊咳一邊回過頭,就看到太宰治舉槍,槍口筆直的對著他。

  少年的眸光冷得像冰一樣。

  阪口安吾呼吸一滯,背後驟然升起了一陣寒意——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貨真價實的殺意。但馬上,太宰治眼睛一眨,那陣殺意便煙消雲散了。少年手腕一轉,就將槍口倒置,把槍柄向他遞了過來。

  「安吾君,你的槍。」

  他微笑著,就仿佛剛才的一幕完全是阪口安吾的幻覺一樣。

  青年內心升騰起了警戒。他開始暗暗反省自己方才的放松——即便眼前的少年和他都熟知各自的身份,按照愛麗絲的話來說,他們乃是懷抱著同樣目的的「同僚」。甚至,此次事件完全出於兩人的策劃。但僅因此就放松大意,確實是他的疏忽。

  阪口安吾抿了抿唇,上前幾步接過了槍,沒有開口。

  太宰治無聲的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從佐藤手裡抽出了另一把槍。他自己的槍剛上船被抓住時就被搜走了,雖然按照預期,接下來不會發生需要他動手的情況,但有點東西防身總也聊勝於無。

  只是低頭的時候,動作牽動了神經,臉上火辣辣的觸感頓時清晰了起來。太宰治愣了愣,舌尖在口腔裡轉了一圈,然後輕輕的「嘶」了一聲——牙齒磕到了口腔內側,出血了。

  啊,疼。

  少年的表情恍惚了一下。

  大概是這幾年日子過得太好——既沒有認真自殺,也沒有被蛞蝓按在地上往死裡打,吃得好睡得香,哪怕撞個烏青愛麗絲都會心疼好久,根本不可能讓他遇上自殺之外的骨折刀傷槍傷什麼的。所以他的忍痛能力進一步下降了。

  明明剛才還一點兒不覺得,現在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就真的很疼。

  嗯,是那種要愛麗絲抱抱才能好的疼。

  ——所以小蛞蝓怎麼這麼慢?果然是不能對他那比指甲蓋大不到哪兒去的大腦抱有期望嗎?啊∼好吧,是他錯了,蛞蝓是沒有大腦的。

  正這麼想著,太宰治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被厚重艙門隔絕之後的,細不可聞的驚叫與槍聲。他眉梢一挑,他正要舉步,腦子突然竄過一絲很不好的預感。

  等等——如果是中也的話!

  太宰治臉色驟然一黑,當即猛衝過去拽住了被焊在地面上的椅子。

  阪口安吾有些莫名的看著他的舉動,驚訝的表情還未成型,一瞬間天搖地動。

  原本平穩向前航行的貨輪如同撞上了看不見的牆壁,瞬間失重並驟然失速。整艘船猛然一滯,陡然停止了前進。但海浪與波濤並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從空中俯瞰,可以清楚的看到貨輪陡然停滯,船頭不動,後半截船身卻在慣性與波浪的拍擊下如鐘擺一般不受控制的極速橫移。由於失重,在海浪的拍擊下,2000噸級的散裝貨輪船身劇烈傾斜。如同颶風下湖面上的落葉,幾秒之內就幾乎傾斜成了60度。頓時,船上不固定的一切都被慣性狠狠向反方向拋了出去。

  「轟!」

  一時間,各種劇烈的撞擊聲破碎聲夾雜著人類的尖叫響徹貨輪。甲板上的貨箱像山體滑坡一樣滾入海中。

  而船艙裡,太宰治死死抓著椅子的橫杆,另一只手抓著阪口安吾的手腕,原本的地面陡峭得宛如山峰,他們兩個幾乎是懸空的貼在「地面」上。青年的眼鏡險險的掛在鼻梁上。原本堆積滿半個貨倉的木箱成排成排的傾倒在一側艙壁上,最上層的一路跌落,外箱砸得四分五裂。嶄新锃亮的槍支們散落了一地。

  太宰治簡直無語——蛞蝓在搞什麼?!他的物理是語文老師教的嗎?!

  好在罪魁禍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選錯了停船方式,下一刻,整艘船再次失重,被迅速翻轉回正常角度,整個兒的離開了水面。

  站在船頭正前方,一手搭在船身表面,一邊不科學的懸浮在海面上的橘發少年伸手壓了壓帽子。

  作為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相比巨大的船身,少年的身姿如同米粒一般不起眼。也正是因此,他僅用一只手就讓2000噸貨輪幾乎傾覆的舉動足以讓任何了解真相的人心生寒意。

  只不過,此刻他壓帽子的舉動頗有幾分心虛,他剛把手放下,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

  中原中也單手掏出手機,看了不看的按下了通話鍵,果然,電話裡傳來了太宰治大聲的怒罵:「蛞蝓!你死定了蛞蝓!!我一定會去和愛麗絲告狀的!你完了!」

  「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中也難得非常老實的認錯,不過眼見他越罵越歡,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駁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種操作啊——」

  「哈?!區區蛞蝓還敢頂嘴?!」

  「……不,我錯了,你罵吧……」中也的腦袋耷拉了下去,不過,雖然太宰的聲音十分精神,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死不了。」

  終於重新踩上了平穩地面的太宰治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看著站在他面前臉色煞白的阪口安吾——青年似乎是意外的不擅長雲霄飛車或者海盜船的類型,被旋轉了兩次之後,整個人看上去都要虛脫了。

  「要不要我上去接你?」電話裡,中也很罕見的帶著一點兒低聲下氣的問道。

  「你上來也好。」太宰治說,按照他對佐藤的理解,這家伙指不定在船上裝了炸/彈。他就是那種死到臨頭也要拖人陪葬的性格。雖然托蛞蝓亂來了一下的福,估計船上已經沒幾個有戰鬥力還能啟動炸/彈的人了——那麼大幅度的翻轉,足夠把船上沒有准備的人全部掀得暈頭轉向。

  但在船只回港之前,總還是檢查一遍比較好——他與安吾聯手,特意放佐藤出逃,就是為了借他之手歸攏KK商會的物資,可不是為了把這一船的武器和錢都炸沉到海裡去的。

  「我在三號船艙,你上來之前——」太宰治這麼說道,然而,下一刻,他猛然改口。

  「中也!不准上來!把船留在原地,你馬上離開,直接聯系處理班過來收尾,聽到嗎?絕對不可以上船!」

  說著,他迅速丟掉電話,轉向阪口安吾,「安吾,打開艙門。」

  「太宰君?」

  「帶我去回收【那個】!快!」


第49章 49:KK(5)

  49

  「……所以, 情況就是這樣。」

  數小時後,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下來。船身噴塗著「旭日運輸」的散裝貨輪安靜的停泊在Port Mafia控制的港口泊位裡。處理班在武裝人員的保護下,正忙碌的卸下船上裝載的各種武器。

  間或有零星的屍體被搬運下來, 不過坐在停在碼頭上, 距離船只不遠處的豪華轎車中的幾人誰也沒有在意。

  「我身上確實帶著備用定位裝置,而且有連接到手機, 一旦非正常關機就會啟動備用定位。而佐藤的出逃, 從頭到尾都是我的布局,所有他以為的消息,都是我故意放給他的——他真是個優秀工具人, 不僅干掉了山崎,還勤勤懇懇幫忙收拾聚攏KK商會的資產和幾乎所有資金, 即節省了我們的人力物力, 還避免了在正面開戰中產生的損失。」

  畢竟太宰治有兩份記憶——以他對愛麗絲的了解,後者肯定不會想看到如澀澤龍彥燒錢和寶石那樣的場景。

  「至於我自己為什麼要自己上船,就是為了回收這個。」

  太宰治看向了身側,一個發色半邊黑半邊白的幼童正在他身邊的位子上昏睡。孩子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懷裡松松的摟著一個奇形怪狀的人偶。

  「姓名是夢野久作,現在應該是4歲。精神系異能力, 異能力名是【腦髓地獄】。可以通過破壞人偶攻擊別人的精神,使其對周邊進行無差別攻擊。但是操控對像僅限『傷害他的人』,契機是對方身上會浮現出仿佛鬼手一樣的手印。」

  「……所以你讓我不要上船。」

  「對。因為沒有腦子的蛞蝓差點把船弄翻了!」太宰瞪了中也一眼。

  中也心虛的縮了縮脖子,抬手壓了壓帽子。然而, 即便如此, 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太宰。」

  「嗯?」

  「你上輩子是顆洋蔥吧?」這都是什麼千層套路?!而且, 「說好的計劃呢?這和你跟我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中也忍不住嘟囔了一聲, 「我說, 你就那麼不信任我嗎?」

  「……不如說,連停船都不會的小蛞蝓到底有哪裡值得我信任啊?」

  「喂!」

  「好了好了。」車裡的第四個人——愛麗絲笑了起來。她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看著撇嘴的太宰治和一臉復雜的中也,很有一點無奈。

  「中也,我想阿治不是不信任你——不如說,如果不信任你的話,他是不會孤身一人上船的。」正是相信中也能夠及時的想到他之前給出的信息,並通過定位找到這艘船,太宰治才會以身涉險——哪怕船上還有阪口安吾,這樣做依舊非常冒險。

  事實上,愛麗絲也非常後怕。還好中也及時找到了,不然,哪怕有阪口安吾和夢野久作這兩個能被太宰治利用的「工具人」,她家宰宰,就算能搞定一切,也難保不會受傷。

  ……而且,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受傷了呢。

  愛麗絲身子前傾,緩緩伸手,指尖停在了太宰治的臉頰邊。就在太宰治以為她要撫上來的時候,她收回了手。

  「姐姐……?」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很疼吧?」

  「嗯!超級痛的∼」太宰治撒嬌一樣的拖長了調子。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愛麗絲。

  那和方才完全不同的語調讓中也嘴角抽動了一下,不過他沒說什麼——他才不會說第一眼看到青花魚臉上的紅印時,他也起了殺心呢。

  嘖,青花魚居然被別人打了,太礙眼了。難得這家伙吃了虧,他就對他惡心兮兮的撒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

  中也都做好愛麗絲下一秒就把太宰治抱進懷裡揉搓的准備了——這家伙從小就這麼心機。然而,出乎他——可能還有太宰治——預料的,愛麗絲沒有像往常一樣伸手,反而看向了窗外。

  特制的防彈單面玻璃窗上,倒影出了少女精致的臉龐和平靜得幾乎嚴肅的目光。

  「……在接到報告你孤身涉險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愛麗絲!」太宰治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急急的開口,卻被少女打斷了。

  「先聽我說,阿治。」愛麗絲轉過了臉,注視著自己視為家人的兩個孩子,「我認真反省了,答應你們加入Port Mafia,到底是不是我做錯了。」

  這下,連中也也緊張了起來——他有點明白,愛麗絲要說什麼了。

  「我不太會教小孩子,也從來沒覺得自己能教你們什麼。你和中也,你們都是很聰明的孩子,遠比我有能力。所以我相信你們。蘭波和太郎也說,讓我不要對你們過於保護——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但是,」少女的目光停在了太宰治臉上紅得開始發紫了的傷痕上——少年的皮膚太過白皙,因此那被人重重的扇了一巴掌的痕跡就益發明顯。

  毫不誇張的說,愛麗絲看到的時候呼吸一滯。那一巴掌,簡直像扇在了她臉上一樣。

  「看來是我托大了。」

  她以為,中也的武力和太宰的智力,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受到傷害。她以為,他們可以將一切控制在安全的範圍內。但是她並沒有考慮到太宰治的做事風格——或者說,在今天之前,她並沒有如此清晰的意識到,太宰治和森鷗外一樣,是一個會把自己也當做棋子,投入布局的人。

  ——也許在他們這些過分聰明的謀略家看來,這都是在他們的掌握之中的冒險,是非常「合算」的辦法。然而,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必須,讓太宰治意識到這一點才行。

  「所以,我認真的想了,也許我一開始就做錯了。我應該堅持自己的想法,第一時間就把你們送出去——我可以聯系奈奈。彭格列把並盛看護得很好。只要提出與彭格列在並盛一事上結盟,以我們雙方的力量,將那裡打造成安全的後花園並不難。」

  彭格列會拒絕其他勢力插手並盛,但如果是安放家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奈奈和家光都知道她對自家小朋友有多寶貝,想必不會拒絕這個對雙方都有利的提案。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也非常明白這一點。後者僵住了,而前者在愛麗絲話音剛落時便迫不及待的開口。

  「但是這一次是我擅自行動!只是一點小傷!」太宰治的臉上流露出來真實的焦急,「不是愛麗絲的問題,是我的計劃——」

  「但是,你的計劃,是為了Port Mafia。」愛麗絲無奈又溫柔的笑了起來,「阿治,你明白的吧。你的計劃是為了我——為了讓Port Mafia,用最少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但是,對我來說,你,你們才是最重要的。我以為你們早就清楚,是我們掌握了Port Mafia,這是為了保護你們——為了保護家裡所有人的工具。而並不是讓你們來為Port Mafia服務的。」

  「我沒有這麼覺得,為Port Mafia服務什麼的——」

  「但是,事實就是,你孤身涉險,還受傷了。」

  太宰治的臉色一白,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繭自縛。他甚至下意識的看向了中也,卻發現後者的表情與他別無二致——愛麗絲的話雖然說的是太宰治,但她的「決定」顯然是把所以孩子都包括了進去的。

  「……所幸,現在也還不晚。」愛麗絲拉回了自己的話題,「銀和龍之介都很乖,想必在新學校也能適應良好,我考慮讓蘭波或者織田跟你們一起過去——雖然阿治你可能比較希望織田去,畢竟你們關系比較好。但是蘭波的能力更加適合。」

  「……蘭波不會同意的。」

  「我會讓他同意的。」

  「那你怎麼辦?」中也脫口而出,「我們都走了的話,你怎麼辦?」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太宰治簡直要被中也的反應氣笑了。蛞蝓是傻瓜嗎?!

  果然,愛麗絲笑了起來,「我好歹也是異能力者。太郎足夠應付一般的刺殺。更何況,只要待在Port Mafia總部,別人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可是你會很辛苦!」

  「先代也沒有雙黑——他不是也統治得不錯?」

  哪怕到了晚年所有人都恨老瘋子,他不是也一路好好活到她上位為止了嗎?

  「可是——」

  「好了,中也。」愛麗絲伸出手,輕輕的隔著帽子在中也頭上拍了一下。「今天你們都累了,先好好休息吧。這裡我看著就行了,我讓司機先送你們回去——還有這個小朋友。」愛麗絲指了指昏睡著的夢野久作——太宰治制服對方之後直接給他注射了鎮定劑。「阿治幫我安置他一下吧。事後電話通知我一下。」

  說著,她就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太宰治臉色慘白的看著她走向車子的前方,原本一直等候在車外的森鷗外於是迎了上來。少女抬頭,似乎是在和他交代著什麼。

  森鷗外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他朝車子指了指。

  愛麗絲於是轉身,隔著車窗,朝太宰治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有些悵然的微笑,隨後轉身,對著森鷗外點了點頭。

  那一眼看得太宰治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只有愛麗絲無奈又悵然的微笑。

  ——她是認真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認真。

  ——而他,他們都知道。愛麗絲雖然對小孩子包容又耐心,但她並不是容易並說動的性格,相反,她骨子裡非常強勢,在重大事情上做下的決定從不更改。

  所以,她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嗎?

  隨著這個念頭,少年的呼吸陡然滯澀了起來,他的臉色極差,鳶眸中的情緒不斷淡去,深重的絕望好像潮水一樣湧來,直到他被大力一推。

  「快去啊!」

  「中也……?」

  「發什麼呆!快去和愛麗絲撒嬌啊!」中原中也恨也不成鋼的瞪了太宰治一眼,「喂!你難道真的想被送走嗎?快去和愛麗絲撒嬌讓她打消念頭啊!」

  「可是……」

  「不要可是啊!我們家最會撒嬌的就是你!而且這次是事情完全是因你而起的吧?快去啊!」中也急死了。這個撒嬌精!之前幾次不是都做得很好嘛!這種關鍵時刻裝什麼矜持!

  這麼想著,橘發的少年伸手推開車門,然後就把太宰治往外大力一推。

  太宰被他推得一個踉蹌衝出了車門。響動讓愛麗絲和森鷗外都看了過來。黑夜之中,少女立在月下,夜風吹拂起她的長發,披在肩上的外套與裙擺在空中劃開了優美的曲線。

  似乎沒有想到他突然出來,愛麗絲愣了一下,旋即就溫柔的彎起了嘴角。

  「怎麼了?阿治?」

  那是他最常看到的那種,愛麗絲只有在面對家人時才會露出的微笑。

  這一瞬間,太宰治福至心靈。他忽然衝向了愛麗絲,像小孩子一樣撲進了她的懷裡。人形異能力因為【人間失格】瞬間消失。穿著高跟鞋的少女向後退了一步才站穩,她很是無奈,一低頭,卻對上了泫然欲泣的少年。

  「姐姐!我錯了!不要丟下我!」太宰治死死拉著愛麗絲的衣服,「如果被姐姐丟下,我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阿治……」

  「姐姐說過會拉住我的。姐姐說過不會讓我孤零零一個人死掉的!」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會讓自己受傷了!絕對不會再隨便冒險了!」

  「阿治……」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明澈的月光下,少年的鳶眸中泛起了水光。並不全然是為了讓少女心軟的故意演出。就如「記憶」中一樣,在黑暗中獨行的「太宰治」死寂而絕望,在光明中躑躅的「太宰治」外表活潑鮮亮內在卻千瘡百孔。

  而在愛意中浸泡久了,此刻的少年,也便自然而然的嬌氣了起來。

  睫毛拼命眨動著,卻無法揮去那些不停泛上來的水汽。一想到要失去懷中的溫暖了,他就覺得分外難以忍受。

  「……我錯了,我會很乖的。不要丟下我……」

  終於,他像是小貓崽一樣,把頭埋進了愛麗絲懷裡不肯抬頭了。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緩緩的伸手抱住了懷中的少年。

  「真的會聽話?」

  「嗯……」

  「不會再以身涉險了?」

  「嗯……」

  愛麗絲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伸手,稍微用了點力,把少年從懷裡拽了出來。

  太宰治的眼睛紅紅的,真的是差點兒就要哭了。

  小貓崽都要變成小兔子了——愛麗絲終於笑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的,她伸手,慢慢的貼在了少年的臉頰上。

  少年輕輕的嘶了一聲,卻在看到她蹙眉心疼的表情時笑了起來。

  ——警報解除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露出了甜甜的,帶著點兒嬌氣又無辜的笑。

  「就你聰明!」愛麗絲瞪了他一眼,到底不舍得再說什麼。只是放下手,在他柔軟的頭發上揉了一下,「真的,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

  「嗯。」

  「差點被你嚇死啊。」

  「我錯了嘛∼」

  「這時候知道撒嬌了啊。」

  「嘿嘿∼」

  ***

  「所以,愛麗絲,你是認真的嗎?」

  回到Port Mafia大樓,等兩個少年都去睡了之後,安置完夢野久作的森鷗外轉身看著站在臥室窗口眺望夜景的少女,開口問道。

  「嗯?」少女轉身,揚起了眉。

  「送走太宰他們——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當然。」

  「……我以為你是嚇唬他的。」

  「不認真,怎麼能嚇唬得住他?」愛麗絲笑了笑,重新轉向了窗口。

  「……所以如果太宰下次還是這樣——」

  「我會馬上把他送走的。送到沒有黑手黨,不需要他去策劃謀略殺人的地方去。」

  愛麗絲眯起了眼睛。

  「哪怕沒有他們作為助力,你會非常危險?」

  「那又怎麼樣?」少女笑了起來,「我是因為想要保護家裡的孩子們,才會願意配合老師的三刻構想,順便保護這座城市。如果說這座城市需要我的孩子們來舍命保護的話……」

  ——那還不如毀掉算了。

  愛麗絲帶著未盡的後半句話,轉身,深深的看了自己的人形異能力一眼。

  「……太郎,好好記住這一點啊。」

  ***

  「所以……」

  「嗯?」

  「愛麗絲剛才那個,是說真的嗎?」

  中也抓了抓頭發,問身邊的太宰治——對十幾歲的少年來說,「理應去睡覺」了卻湊在其中一人的房間裡玩電子游戲什麼的,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是的啊。」雙手按著手柄,太宰治頭也不轉的回答。

  「嗚啊……」橘發的少年發出了後怕的聲音,「還好你哄好她了,嚇死我了。」雖然之前愛麗絲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從來沒露出過那樣的表情。

  「……」

  簡直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出他們的世界了一樣。「完全不能想像沒有愛麗絲的生活啊。」

  「……」

  「而且會被龍之介殺掉的吧。」中也都能想像家裡的小兔子暴跳如雷的樣子了。

  「你好煩啊,中也。」

  中也抬眼就瞪了過去,不過想想今天的停船事件,他難得的沒有反駁。只是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問出了這段時間一直懷抱著的疑惑。

  「那你前段時間一直懟我,又是為什麼啊?」

  「啊?」

  「不要』啊『啊。」中也皺起了眉,他干脆按下了暫停,伸手抽走了太宰治手中的手柄,拉過對方的肩,很認真的直視著他的眼睛。

  「愛麗絲說你信任我,我也就姑且信了。那麼你前段時間突然跟吃了槍藥一樣,總有理由的吧?」

  相當筆直的直球。哪怕用了「姑且」,澄澈的鈷藍色眸子裡卻盈滿了對他的信任。眼前的中原中也,比太宰治記憶中的任何一個都來得更加純粹而直接。沒有絲毫的厭惡和不耐煩——少年渾身都洋溢著對他的包容與暖意。

  即便被懟得火冒三丈,只要消了氣,又會搖著尾巴湊上來。

  「……中也,你是狗嗎?」

  「哈?」

  「……狗都比你有腦子。」太宰治垂下了眼簾,語氣裡帶上了不耐煩——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自暴自棄,「聽好了。沒有一個人會希望自己侍奉的主子身邊鐵桶一塊,所有人都團結一致,最強的戰鬥力是默契的搭檔——那意味著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法出頭。而且……」

  他抿了抿唇,眉梢皺了一下,終於說出了後半句,「你對於下屬太過優容了。」

  「……所以?」橘發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那表情讓太宰治一陣無語。所以他才不想解釋啊——這一瞬間,少年的心情和遠在城市另一邊的名偵探完全同步了。

  「簡單來說,我故意的。反正在外人面前,我都會是這個態度的。」他冷淡粗暴的回答到,然後為了避免接下來遭遇更多的提問,迅速的轉開了話題,「相比這個,中也,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

  「我?」中也不明所以,「我怎麼了?」

  「哦吼∼」太宰治彎起了嘴角,「小蛞蝓∼你忘記我們的賭約了嗎?」

  ——【如果中也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和計劃行動,就一定會先於我完成你的部分,而你一旦出錯,就會比我慢。】

  雖然是被擺了一道,但中也確實「慢了」。

  ——【輸的人帶上小狗狗的耳朵去愛麗絲面前學狗叫。】

  「我會錄下來,在Port Mafia門口的大屏幕上循環播放哦。」看到中原中也一臉震驚到失語的表情,太宰治露出了惡魔一般的微笑,「作為你今天停船失誤的代價——不要太感謝我。」

  和狗狗一樣的小蛞蝓不同,他可是很小氣的。


第50章 50:久作

  48

  因為太宰治的神操作, 原定需要3個月鏟平的KK商會在一夜之間落下來帷幕。在得知自家二把手居然演出了一幕「殷勤備至」的「送貨上門」,甚至連會長都干掉了之後,KK商會的殘存力量完全失去了鬥志, 瞬間土崩瓦解。尚有召集力的大小頭目眼看自家老底都被抄光,為了生存, 紛紛舉白旗帶著地盤向Port Mafia投了誠。

  愛麗絲對此自然笑納, 而負隅頑抗者被她拾掇拾掇丟給了兄弟單位刷業績,自從太宰治帶回了阪口安吾, 她現在聯系起兄弟單位可方便了。

  阪口安吾小哥真的是特別優秀的一社畜,貨船事件結束處理部隊來接人的時候,太宰治直接說這個人是他布置在KK商會的內線。於是阪口小哥極其順暢的進入了Port Mafia,第二天就很自覺的拎包來上班了。

  因為是太宰治帶回來的,愛麗絲理所當然的把他派給了太宰當部下——附帶她早已准備好多時的大大的辦公室和裝裱好的「新鮮的肝髒」五個中文大字。接著就以對KK商會的功績為理由, 將太宰和中也提拔為了准干部。至於太宰治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和阪口安吾搭上線一起策劃了這次行動的,她一點兒沒問。

  森鷗外對此頗有微詞, 覺得她實在對小朋友們——特別是太宰治——太過信任寵(ni)愛(ai)。然而愛麗絲很不以為然,她自己養的都不信任, 她還能去信任誰呢?

  「那你至少也把來龍去脈搞清楚吧?」

  「結果都出來了, 再去搞那些事情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控制狂。」坐在書桌後的少女翻白眼, 「而且,太郎,你這麼屑,我都那麼信任你了啊。你批過的文件我從來都是看也不看直接發下去或者簽字的呢。」

  「那是你沒空吧?」森鷗外吐槽。要是有把他做完的文件都全部再看一遍的時間, 愛麗絲還真不如自己處理算了——做為一個不用吃飯喝水上廁所的人形異能力, 森鷗外這段時間儼然是個焊死在了位子上的文字處理機, 工作量和效率都極其驚人。

  「都是一樣的, 不要計較細節啦。」愛麗絲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已然化身為黑心資本家的少女難得的對自家屑屑溫情了一下,「你乖啦。不要吃醋。」畢竟托屑屑的福,她這會兒終於稍微空下來一點了。

  而剛剛這麼說完,首領辦公室一角新布置的兒童角就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頂著半黑半白毛絨絨短發的小男孩睜開眼睛,從南瓜形狀的橘紅色懶人沙發裡爬了起來,一手抓著一個看上去就很恐怖片的獵奇布娃娃,一手揉著眼睛。他穿著綠色的小恐龍連體睡衣,頭發睡得亂糟糟的,懵懵懂懂的視線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一看到辦公桌後的愛麗絲,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來。

  「麻麻!」男孩抓著布娃娃就從南瓜上跳了下來,跌跌撞撞的朝著愛麗絲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興高采烈的叫著,「麻麻!」

  愛麗絲趕緊拉開椅子站起來,快走幾步先一步把男孩一把抱了起來。男孩立刻咯咯的笑出了聲,伸手就去抓愛麗絲的頭發。愛麗絲也不在意,抱著他坐回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臉頰。

  「要穿鞋子啊,小久。」眼看他沒有受傷,愛麗絲才松了口氣。

  「嗯嗯。」男孩笑嘻嘻的點頭,貼在愛麗絲懷裡蹭來蹭去,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跟個小公雞打鳴似的。愛麗絲很是無奈,完全不知道這孩子到底聽進去沒有。她雖然這幾年算是攢了一點兒養娃經驗,但是4歲這麼小的她就真的完全沒帶過。更何況這孩子和她家其他小朋友一點兒也不一樣。

  這孩子就是夢野久作。楊小七那有比沒有也就好一丁點兒的科普裡照樣沒提過這個娃。但是既然太宰治孤身上船也要去回收,可想而知其重要性——主要是在異能方面。愛麗絲問過太宰治為什麼這孩子會在KK商會,但太宰也不知道KK商會是從哪兒把他弄來的。只是查到的時候,他已經被佐藤康介當成了秘密武器,養在了自己的別墅裡。

  「父母呢?」

  「好像是一般人,因為Q的異能暴動,把他丟掉了。」

  「好吧。」

  那還能怎麼辦,只有自己養起來了啊。就這麼著,太宰治從貨輪上帶回來的土特產,變成了愛麗絲家裡的新成員。

  然後,好玩兒的事兒就來了。

  愛麗絲這些年也算是看過小朋友的各種反應了。比如一醒來就哭的——龍之介,一醒來就裝可憐的——太宰治,還有一醒來話都不會說的——中原中也。但即便是她,也從沒見過一醒來就叫媽的。以愛麗絲的性子,是斷不可能聽從森鷗外的建議把4歲的小朋友關在禁閉室——森鷗外的提案,或者醫務室——太宰治的提案——的。所以她帶著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加夢野久作一回Port Mafia,就直接把夢野久作安置在了自己的臥室裡。太宰治似乎非常忌憚夢野久作的異能力,自告奮勇要守夜。愛麗絲想著這孩子的異能只針對「傷害自己的人」——雖然這個點非常主觀實際上有很多空子可以鑽——但只要不弄傷他,也就沒事了。所以就沒同意,把太宰治趕去睡覺之後,帶著森鷗外看了一整夜孩子。

  然後,第二天,太宰治一大早去敲愛麗絲的房門,正趕上夢野久作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男孩懵懵懂懂的打量著四周,看到森鷗外有些好奇,看到太宰治的時候瑟縮了一下,然後眸子轉到愛麗絲身上,就忽然定定的不動了。

  太宰治頓時戒備了起來准備隨時出手。夢野久作的眼睛卻越來越亮,他的眼睛裡有星星——這句不是比喻——睜大了看人的時候,特別像洋娃娃,有種異質的可愛。再配上一頭異色的短發和手裡緊緊抓著的獵奇布娃娃,真是愛麗絲至今為止見過的最二次元的二次元小朋友了。

  所以愛麗絲沒忍住就露出了姨母笑,而她一笑,夢野久作頓時像是受到了什麼鼓勵似的,一下子露出了大大的笑臉,然後口齒特別清楚的喊道。

  「麻麻!」

  「!」

  「哈?」

  「噗!」

  愛麗絲轉身就瞪了噴笑出聲的自家人形異能力一眼,再轉回身,剛想跟這孩子解釋自己不是他媽——四歲也稍微能理解一點兒話了吧。誰想到她一轉身,夢野久作已經哼哧哼哧的從被窩裡爬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了,他連布娃娃都放下了,一邊開心的叫著「麻麻麻麻!」一邊就張開手要她抱。

  愛麗絲給了太宰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毫不遲疑的就把小男孩抱了起來。托這個高素質身體的福,她一個15歲少女抱個4歲孩子一點兒也不吃力。

  被抱起來的男孩一點兒也不認生的在她懷裡蹭來蹭去,還主動拿手勾她脖子。毛絨絨的腦袋在她脖子上蹭了又蹭,一邊撲騰,一邊就自顧自很開心的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麻麻!我,久作!麻麻!」

  他眼睛很大,眼尾有點下垂,是那種特別無辜的眼型。眼瞳又長得非常二次元,黑亮黑亮的,看著愛麗絲的時候,那星星和圓環就撲閃撲閃的。愛麗絲只覺得懷裡像是抱了只奶味兒十足的高西地白梗。

  她實在沒忍住,彎著嘴角抬手就在夢野久作頭上揉了一把。小男孩愣了一下,抬臉去看愛麗絲的表情,看到她笑著,眨了眨眼睛就也笑了,一邊笑一邊晃著腦袋往她手心裡蹭,聲音又脆又甜。

  就特麼完美可愛!

  要不是已經經歷過自家小天使們的各種萌,算是有了不小的抵抗力,愛麗絲怕是要在內心尖叫出聲了。

  她很努力才沒有露出蕩漾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喊男孩的名字。

  「久作。」

  「嗯?」男孩抬起了頭。

  「我不是媽媽,是姐姐哦。」

  「麻麻!」

  「我叫森愛麗絲,是姐姐哦。」

  「麻麻!」

  「……真的是姐姐哦。」

  「麻麻!」夢野久作完全不接愛麗絲的茬兒,他的大眼睛看著愛麗絲,忽然就一歪頭,「麻麻!久作,餓!」

  「好好好,我們先去吃飯。」愛麗絲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示意太宰治幫忙拿一下獵奇布娃娃,她隨手接過,一邊抱著夢野久作朝門外走去,一邊就把布娃娃塞給了懷裡的男孩。

  夢野久作愣了一下,抬頭看著愛麗絲的側臉。然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用力抓住了布娃娃,把臉頰緊緊貼在了愛麗絲的胸口。

  「麻麻……」

  「嗯?怎麼了——要叫姐姐啦。」

  「嗯~嗯~」男孩伸出另一手抓住了愛麗絲的衣服,把整張臉都埋在了她懷裡,「是麻麻。久作的,麻麻!」

  ***

  就這樣,愛麗絲喜當媽了。她帶夢野久作吃了頓飯,然後帶了他一天——大致就是抱著他單手批文件,隨時一心二用回答他一些問題,然後空閑的時候陪他玩會兒——之後發現,夢野久作是一個「選擇性聽話」的小朋友。他能聽懂不少大人的話,但是他多數時候不會理睬。只有愛麗絲講的他會照做。但是即便是愛麗絲,也無法讓他改口。逼得急了,他就一頭埋進愛麗絲懷裡不肯說話,像只小鴕鳥一樣。幾次三番之後,愛麗絲就隨他去了。麻麻就麻麻吧。反正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她和這孩子就差11歲,並沒有天賦秉異,生不出這麼大的娃。

  然後,第二天,太宰治就來找愛麗絲,說要帶夢野久作去做異能力的測試。

  「正好要給他體檢,可能還要補一些疫苗,所以一起把異能的測試做掉吧。」太宰治的理由非常充分,「他的異能力,正常的測試,愛麗絲也不會同意的吧?」

  的確如此。只對「傷害了自己」的人生效的精神系異能,若是大人也就罷了。對一個4歲的小孩子,愛麗絲是斷然做不出「傷害他試試」這種事情的。但是,不測試也是不行的,只有他們先掌握了大致情況,之後才能協助這個孩子控制住自己的異能力。作為一個異能力者,這是他必須經歷的事情。

  太宰治的提議可算是非常兩全其美了。

  所以說,我們家宰宰這麼溫柔可愛的,哪兒黑泥了!

  愛麗絲特別欣慰的給了太宰治一個獎勵的臉頰吻。

  然後,她、太宰治、森鷗外三個人就圍觀了一場很難形容的測試。正如愛麗絲預想的,所謂「受到傷害」的定義完全來自夢野久作的主觀判斷。測試設置在Port Mafia大樓內的醫務室裡。就和Port Mafia總部裡的其他很多房間一樣,這裡也有專門給俘虜或是其他特殊人員使用的,帶單向玻璃觀察室的處置室。當愛麗絲不出現在夢野久作的視線範圍裡的時候,幾乎所有讓他感到不適的行為——包括體格檢查時稍微按得重了一點——全部都會被他判定為「傷害」,更不要說打針了。而一旦愛麗絲在場,他的異能就只在驗血和打針的時候發動了。但當愛麗絲自己動手給他打針的時候——打得還是幾種疫苗裡最痛的那種。夢野久作的眼圈都紅了,愛麗絲身上也沒有出現任何印記。

  因為獵奇布娃娃一路都由森鷗外看管著,【腦髓地獄】並沒有真正發動,但只要觀察「志願者」們身體上的印記,就很容易得出了結論。

  「不愧是媽啊。」森鷗外對此結果嘆為觀止。

  愛麗絲忙著哄孩子,硬是憋著沒哭的夢野久作簡直小天使,乖巧懂事心疼得她不行。愛麗絲揉搓了夢野久作好一陣子才讓他吸著鼻子重新笑了起來。等小朋友含著棒棒糖終於忘了打針時的不舒服,她才有空抬頭白了森鷗外一眼:「懶得理你。」

  說著,她就看向了太宰,「這麼看來,小久的能力至少對我們無害,那就按照原計劃,我們輪流帶著他吧。」因為太宰治一直叫他Q,愛麗絲也被帶過去了。

  太宰治眼神很復雜的看了看貼在愛麗絲懷裡,伸手繞著她的金發玩兒的小男孩,默默的點了點頭。


第51章 51:安吾

  51

  「所以你這段時間都在帶孩子啊。」

  裝飾復古的酒吧裡紫煙迷漫, 稍顯陳舊卻被精心擦拭得閃閃發光的吧台一側,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扶著酒杯感嘆道。

  「啊~~~所以,織田作, 我快要累死了啊∼∼∼」坐在他身邊的少年——Port Mafia准干部太宰治——穿著黑色的西裝,風衣脫下來疊放在一邊。此刻聽到青年的感嘆, 立刻便發出了一聲拖長的抑揚頓挫的呻/吟, 然後整個人像沒有骨頭一樣趴在了吧台上,大聲抱怨了起來, 「小孩子什麼的,不能打又不能罵,簡直太可怕了啊!」

  「不會啊,我覺得小孩子很可愛啊。」青年——現職孤兒院長的前任殺手織田作之助幅度非常輕微的——不解的——揚了揚眉。

  「不,Q就一點也不可愛啊。」不如說,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一天二十四小時裡起碼有十小時要纏著愛麗絲,稍微嚇唬嚇唬就立刻紅著眼圈跑去告狀的那個小鬼更討厭的小孩子了!

  「會嗎?聽你描述, 挺乖的啊。而且,」織田看著太宰治, 「太宰, 不是你把Q帶回來的嗎?」

  「別說了, 織田作,我現在非常後悔!」早知道就應該把那個小鬼直接丟到海裡去。

  「那麼,」織田忽然伸手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擼了一把,「別傷心?」

  少年的鳶眸睜大了, 頓了頓, 就提高了音量, 「為什麼你也摸我頭?」

  「因為太宰的頭發看上去很好摸的樣子。」織田回答, 注意到少年圓圓的貓眼不由自主的朝著自己的頭頂看去, 他恍然大悟,旋即就朝著少年低下了頭,「要摸嗎?」

  「……不,我……」

  「要摸嗎?」

  「……」

  「?」

  「要!」太宰治叫了起來,然後伸出手,像試探著踩向水面的貓一樣在織田的頭發上輕輕一碰,然後就迅速收了回來。

  「怎麼樣?」抬起頭的織田用問今天天氣如何一樣的平靜語調問道。

  「……怪怪的……?」

  「大概因為我頭發比較硬?」織田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伸手揉了揉太宰的腦袋,用仿佛在水果攤前挑桃子一樣認真的態度比較著。一邊比較,還一邊闡述著自己的看法:「嗯,的確,太宰你頭發軟。」就很好摸,難怪愛麗絲喜歡摸。

  說著,他又摸了幾下。

  阪口安吾踩著充滿復古風情,甚至還會隱隱作響的樓梯走下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讓人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吐槽為好的畫面。帶著圓眼鏡的青年走近吧台,非常刻意的咳嗽了兩聲。

  「咳咳。」

  「哦呀~安吾,你來了啊。」太宰治從織田手下鑽了出來,眯著眼睛抬手打招呼。織田也收回了手,跟著點了點頭。

  「太宰大人。織田作先生。」安吾盡職的點頭問好,「屬下……」

  然而他的話卻被直屬上司打斷了。「這裡沒有屬下。」太宰治看上去心情很好,動作輕快的指了指自己左邊的位子,「快點,過來一起喝酒。」

  阪口安吾看著堆在那位子上的自家上司的外套——那還是眾人皆知的,他從首領手中得來的信物,嘴角微微一抽,到底還是認命的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疊衣服,移到一邊,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貓叫。一轉頭,就看到自己剛剛移過去的某准干部的黑色風衣上長出了毛團子——一只三花貓穩穩的鎮坐在了太宰治的風衣上。

  「啊!」阪口安吾立刻就准備抬手去趕貓。然而衣服的主人毫不介意,「啊,老師~」太宰很是歡快的隔著安吾對三花貓招了招手。

  「老師?」

  「我起的名字。織田作,你不覺得這只貓看上去很聰明的樣子嗎?」

  「不用趕走嗎?」阪口安吾問。

  「不用不用。」太宰擺了擺手,就對著穿著深紅色馬甲的調酒師大聲說,「Master,給這個人一杯洗滌劑!」

  ——誰要喝這種東西啊?!

  「啊,安吾,你現在一定在心裡說著『誰要喝這種東西啊』吧?」就仿佛能夠看穿青年心中所想一般,鳶色眸子的少年湊了過來,眸色忽然就冷了下去,「腹誹上級,我聽到了哦。」

  阪口安吾背後幾乎條件反射的一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織田作之助卻先一步拉住了太宰:「不要太欺負部下啊。」說著,將酒單推到了阪口安吾眼前,「喝什麼?」

  「……番茄汁。」

  「不行。」太宰治伸手一把按在酒單上,「Master,給這個人一杯白蘭地。」

  ——這一次,意外的是很正常的選擇。

  阪口安吾抬頭推了推眼鏡,沒有反駁。剛才對「洗滌劑」三個字絲毫不為所動的調酒師看了看三人,微笑著轉身取下了架子上的酒瓶。

  而在等Master給阪口安吾上酒的間歇,太宰治與織田作之助已經又聊了起來。

  「說起來,太宰,你最近都沒提自殺的事啊。」

  「嗯,因為之前惹愛麗絲生氣了。所以要老實一點。」

  「啊。很恐怖吧?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意外的可以想像。」

  「超級可怕,嚇得我都快哭出來了。」

  「不過你要是哭了的話,愛麗絲一定會放棄生氣來哄你的吧。」

  「嘿嘿,不愧是織田作啊。所以我就哭了啊。」

  「哦,不愧是你啊。」

  ——不,織田作先生,這裡難道不是應該吐槽說哭就哭的准干部的嗎?就算不吐槽,也不應該是敬佩的語氣吧?

  阪口安吾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所以,事情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

  光明正大來(被)港(借)口(調)黑(到)手(兄)黨(弟)臥(單)底(位)的阪口安吾忍不住想。忽然被太宰治聯系上被他要求按照他的一手安排去KK商會臥底沒有出乎阪口安吾的預料。作為內應幫他查找KK商會內部情報並和他一起演出了貨船事件的戲碼沒有出乎阪口安吾的預料。以貨船事件為跳板,順利進入Port Mafia並被安排為太宰治的直屬部下也沒有出乎阪口安吾的預料。

  但進入Port Mafia之後的這幾個月,太宰治對他的態度簡直讓阪口安吾摸不清頭腦。要說太宰治戒備他吧,他在入職當天就把自己辦公室的鑰匙(連帶裡面所有還沒有處理的文件資料文書工作)丟給了他,還經常帶他出入情報部門,甚至最近,不僅把撰寫報告書的工作都交給了他,更是對來送資料的情報科人員說出了「不用通知我,給安吾就好」這樣的話,就差直接跟他說「要什麼你自己打包帶走」了。可要說他信任他吧,阪口安吾不止一次在太宰治眼底看到貨真價實的冷冽殺意——那殺意宛如實質,甚至讓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經做過什麼踩了他地雷的事情。

  然而,無論怎麼回憶,阪口安吾也可以確定,他在游船會面之前,從未見過叫做太宰治的少年。要說少年恨他,那根本無從談起。

  更何況,恨一個人,會成天叫他喝酒嗎?

  阪口安吾在Port Mafia上班的第一天就被上司提醒晚上一起去喝酒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哪兒不對,畢竟迎新會忘年會這種東西也是黑手黨文化的一部分。然而,等他按照上司給出的地址到了地方,才忍不住驚訝起來。叫做Lupin的小酒吧縮在不起眼的小巷子裡,深入地下,沒有窗戶。阪口推門入內,只覺得好像走入了一片溫暖安靜的深海。既沒有他想像中的吵雜熱鬧,也沒有任何「同事」。只有身為他直屬上級的少年懶懶散散的坐在吧台邊的位置上,右邊坐在穿著沙色外套的高個子青年。

  ——織田作之助。阪口安吾知道這個人。雖然游離在Port Mafia之外,但也被認為是森派嫡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洗手上岸了,但曾經是黑道有名的金牌殺手。

  那時也和現在一樣,上司一看到他來,就輕快的,看上去很高興的朝他招手,然後指了指自己左邊的位子給他——同樣也和今天一樣,那兒放著他疊好的風衣,阪口清楚的記得,他當時也宛如今日一般的抽了抽嘴角,很是小心的移開風衣,坐了上去。

  ——所以說,既然每次都叫他做那個位子,為什麼還要把衣服放在那兒啊。又不是幫他占座位。

  然後,他就看到了又一個完全不同的太宰治。既不同於面對首領的撒嬌幼稚,也不同於行走於Port Mafia大樓之中時,那種宛如黑暗中的幽靈般全身散發著冷淡凉薄的硝煙血氣的死寂。更不像是和中原中也爭執時的咄咄逼人。坐在這家叫做Lupin的酒吧裡和織田作之助聊著天的太宰治,看上去就像一個很普通的少年——甚至,給人的感覺要比平時那過於精致秀美帶著稚氣的容貌再稍稍年長成熟一些,會開玩笑,會露出誇張的表情,會吐槽,也會在織田作的話語下坦誠的認錯。阪口安吾只習慣寫干巴巴的報告書不擅文學辭藻,並不知道該如何確切描述這種感覺,但他下意識的覺得,Lupin裡的太宰治,有一種甚至能用「真實」來形容的平和。

  那個行走於Port Mafia大樓中的,如同具現化的死亡一樣令人畏懼的准干部,突然就在他面前變得有血有肉,甚至「普通」了起來。

  這種感覺讓阪口安吾疑惑,甚至有些微的受寵若驚——他並不太明白這代表什麼,為什麼要給他看到這樣的「太宰治」呢?

  而這種疑惑,在知道這家酒吧是太宰治與織田作之助的秘密基地——也就是除此之外,Port Mafia幾乎不會有人來——之後,攀上了一個頂點。

  「因為離Port Mafia大樓和孤兒院路程差不多——是太宰找到的,不錯的地方吧。」織田作之助這樣介紹道,「除了愛麗絲之外,你是太宰帶來的第一個人。」

  阪口安吾很難形容當時自己是什麼心情,所以他推了推眼鏡,下意識的找了個應該不會出錯的話題,「首領不介意你們喝酒嗎?」即便是看上去老成木訥的織田作之助,實際也沒有成年。

  「啊?」織田作之助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阪口說了什麼,他的臉上照樣無甚表情,但眉宇間卻一下子柔和了起來,「哦,沒事的,她是完全不介意這種細節的人。啊,不過要是帶龍之介來喝酒,大概會被打頭的吧。」

  ——這是當然的吧?!阪口安吾想到他曾經在Port Mafia大樓裡見過的12歲少年,忍不住吐槽。

  之後,有一就有二,太宰治開始頻繁的叫阪口安吾喝酒。這讓阪口迅速的被Port Mafia的「同事們」貼上了「太宰大人的親信」的標簽。甚至有人私下問他到底做了什麼才如此得太宰大人看中。阪口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太宰治在Port Mafia內部幾乎沒有交際圈。中原中也至少還會與下屬聊上幾句,但太宰治除了「工作」,和森派嫡系之外的人完全沒有交集。因為太過油鹽不進的態度,甚至讓人連想討好他都找不到門路。

  ——不,不要說討好他了,對一部分了解他的豐功偉績的人而言。太宰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要比那位首領還要恐怖的存在。傳說橫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對他們而言,能夠不被他那手術刀般透徹冰冷的目光注意到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所以,是因為自己是臥底嗎?

  阪口安吾推著眼鏡想。但即便如此,也實在說不通。可要說太宰治是在對阪口安吾釋放友好信息,這信息也未免太過難懂——因為太宰治叫他喝酒就真的是喝酒,幾乎每次都是他和織田作之助聊著,阪口一個人坐在邊上喝酒旁聽。太宰治並不會刻意將話題拋給他,而織田基本上沒有這種神經。說實話,因為這兩個人的對話槽點實在太多,阪口每次都憋得很辛苦。

  今天也是一樣。調酒師很快就送上了白蘭地。但太宰治既沒有結束和織田的話題,也沒有叫阪口一起干杯的打算。阪口安吾於是像往常一樣,啜著自己杯子的酒水,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聽著。

  直到太宰治忽然吵著要吃蟹肉罐頭,隨手抄起織田作之助的錢包就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織田才轉身,隔著太宰留下的空位對著阪口安吾舉了舉杯子。

  阪口舉杯和他輕碰了一下。然後問道,「不用去追嗎?」

  「什麼?」織田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太宰大人一個人出去了,沒有問題吧?」

  「啊,這個啊。」織田的眼睛微微一眯,「太宰是故意的。」

  「啊?」

  青年隨手抽過一旁的菜單,翻了過來,阪口安吾看到一堆小食下面最後印刷的空白處,赫然是手寫的「蟹肉罐頭」字樣。青年睜大了眼睛,就聽到織田解釋道。

  「是太宰,第一次來這家店就吵著要吃蟹肉罐頭,所以Master就加上去了。除了太宰,也根本不會有人在酒吧裡點這個。」

  阪口安吾驚訝的看過去,穿著紅馬甲的調酒師兼店長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可是,為什麼?

  「大概是希望我和你聊聊吧。」仿佛看出了阪口安吾心中所想一般,紅發的青年說到,「那個孩子,想和你做朋友。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阪口安吾一瞬間都不知道應該先吐槽「孩子」這個稱呼,還是該驚訝於「做朋友」這個詞。但織田已經神色溫和的繼續說了下去。

  「很難懂吧。因為是小孩子嘛。雖然很聰明——不,也許正因為太聰明了,所以在某些地方反而有點笨拙。」現在養著一孤兒院小孩子的青年轉著酒杯說到,「哪怕很想和對方做朋友,也不會開口。只會用好像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站在原地,期待著有人能主動伸出手。」

  織田作之助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太宰治時,那個站在愛麗絲家的門口,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著他的少年。少年明明在微笑,但那只露在外面的鳶色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的樣子,真的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

  簡直全身都寫著「快來和我做朋友吧」——所以當少年問他能不能叫他織田作的時候,織田想也沒想的就應下了這個奇怪的綽號。

  這是完全出乎了阪口安吾預料的話語——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泛起了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果然如此」。雖然不管是用「孩子」還是「笨拙」又或者「哭出來一樣的表情」來形容太宰治其人都會讓他的敵人與「同事」驚掉下巴,但若是從這個角度去分析的話,那些在阪口安吾看來十分怪異的行為,全部都豁然開朗得到了解答。

  「……但是,這也太過於難懂了吧?」又不是什麼傲嬌女朋友愛在心頭口難開的八點檔連續劇?

  「會嗎?」織田歪了歪頭,指了指被轉移到了安吾左邊空位上的黑色風衣,「我覺得很明顯啊。太宰每次都幫你占著座位呢——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體貼了。」

  ——所以,那個居然還真的是給他占位嗎?!

  阪口下意識的推了推眼鏡,「那殺意……」

  「嗯?」

  「太宰大人,有時會對我露出殺意。」

  「啊,那個啊,大概是想和你開玩笑吧。」

  「哈?」

  「——因為安吾炸毛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從店門口傳來了聲音,兩手空空的太宰治笑眯眯的走下了樓梯,「簡直像彈簧一樣,對我露出信任的表情,然後嗖的一下又繃緊了。每天玩都玩不膩呢!」

  他笑得實在太欠,阪口安吾終於忍不住吐槽出聲:「你是哪裡來的小學生嗎?!」

  「啊,愛麗絲也經常這麼說呢。」

  「織田作先生!剛剛可是應該吐槽的地方啊!——至少也要說『現在連小學生都沒有這麼幼稚了』吧!」


第52章 52:番外

  52

  那是十二月的某一天。

  剛剛消化完KK商會的Port Mafia如同一條吃飽喝足的叢林巨蟒, 難得安靜的把自己盤成了一團,眯著森冷的豎瞳,用堪稱慵懶的姿勢隱藏在城市的黑暗之中。

  這是暫時不會被獵食的信號。同樣位於這片土地上的其他組織估算著這位叢林之王的耐性, 略略的松了一口氣。橫濱渾濁陰郁的水面之下因此獲得了短暫的平靜。而這平靜,同樣反哺到了水面之上。

  臨近聖誕節的街道四處活氣洋溢。商場中懸掛起了熱鬧的裝飾, 近期有所緩慢增加的游客與行人穿行於墨綠鮮紅、被聖誕樹雪橇馴鹿裝飾裝點綴得鮮艷花俏的大街小巷。就連紅燈區, 都出現了衣著清涼身材火爆的「聖誕老人」的身影。

  愛麗絲站在臥室的窗前向下眺望,那些好像彩筆畫出來一樣的街道讓她微微彎起了嘴角。雖然提「穩定」二字還為時尚早, 但現在的情況已經比半年前老瘋子發瘋時好了很多。這點,光從Port Mafia控制的那些「娛樂行業」的財報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橫濱的街頭終於有了點兒歌舞升平的味道。

  這讓愛麗絲難得的升起了一點成就感。然後,就聽到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愛麗絲愛麗絲~是我!」

  是太宰治活潑的聲音。少女笑了,「太郎,去開門。」

  「誒~~」黑發紅眼的人形異能力發出了誇張的嫌棄, 「不要啊,我有非常不好的預感誒。」

  預感你個頭, 不就是怕被戳沒了嘛。愛麗絲內心笑罵,嘴上難得放軟了語氣, 「乖啦, 去開門。」

  「好吧。」森鷗外委委屈屈, 旋開門把後迅速一側身躲過在他看來必至的突然襲擊。然而,今天太宰什麼也沒干。少年只是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讓到一邊,非常誇張的叫了起來。

  「當當當當~~~~愛麗絲愛麗絲!快看呀!」

  森鷗外瞪大了眼睛, 結結實實的一愣, 然後「噗」的笑了出來。

  而正好轉過了頭的愛麗絲整個人都愣住了。

  站在太宰治身後的是中原中也。是穿了件簡單的黑色衛衣牛仔褲, 沒帶手套和帽子, 咬著嘴唇, 渾身都寫滿了委屈和不自在,柔軟蓬松的橘發上,頂著一對豎起來的小狗狗耳朵的中原中也。

  是類似於德牧那樣豎的直直的三角形耳朵,毛絨絨的戳在少年的腦袋上。和發絲交接的地方是橘棕,然後一路漸變加深,耳朵尖尖是黑色的絨毛。那顏色和中也的橘發搭配得意外的和諧,少年自己略長的頭發似乎特意往前梳過,兩邊打這卷兒的前發遮在頰邊。這麼一擋,愛麗絲乍一看去,差點兒真以為中也是中了什麼變(賣)身(萌)系異能力!

  但這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頂著狗狗耳朵的少年的表情。他鈷藍色的眼睛左飄右飄就是不敢和愛麗絲對視,白皙的臉頰上緋紅一片,雙手抓著身側的衣擺,微微縮著肩膀,整個人尷尬得都要蜷縮起來了。完全沒有平時坦然直接的樣子,簡直全身上下都寫著「快來欺負我吧!」

  愛麗絲倒抽一口冷氣,伸手就捂住了胸口。

  媽啊!這是什麼開門殺?!——就這麼一眼,她覺得自己已經死去活來好幾個回合了!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

  就在房間被詭異的寂靜支配(只有森鷗外捂著嘴不停抖肩膀),中原中也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的時候。太宰治很大聲的催促道:「快,中也!快叫啊!」

  等等……?

  愛麗絲睜大了眼睛。

  「快點啊!說好了的!毀約的人是狗。」

  「……」

  「——啊,不過中也現在也是狗呢。」

  「你……」

  「誒~中也,不要掙扎了!」

  「你不要得寸進尺啊!」中原中也一下抬起了頭,怒瞪邊上的太宰治。然而,他太過精致的長相,紅成一片的臉頰,和因為羞窘水汪汪的鈷藍色眼睛讓這表情毫無威懾力。

  不不不!是太有威懾力了——愛麗絲覺得此刻自己的心髒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然後她就聽到中也抿了抿嘴唇,破罐子破摔的大喊,「知道了知道了!我叫就可以了吧!只要叫就可以了對吧!」說著,少年用一種羞憤欲死的表情轉頭,視線飛快的和愛麗絲接觸了一下,隨後一下子側過了臉,特別小聲的開口。

  「汪。」

  愛麗絲一個後仰,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中也……」

  「怎麼了!」少年死死盯著地板,試圖用視線燒一個洞出來。

  「再叫一下。」

  「青花魚你特麼——」中原中也牙關緊咬抬腳就要往邊上踹,卻聽到了身側傳來的聲音。

  「——不,中也,不是我!」

  「哈?」——除了你特麼還有誰會這麼無聊啊!中也猛一抬頭,就看到愛麗絲兩手按在胸口,雙眼閃閃發光的看著他。少女的臉頰上是淡淡的紅暈,看著他的目光滿是驚喜期待與喜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實在太過閃亮,一瞬間讓中也有種被大型獵食猛獸盯著的毛毛的錯覺。

  「中也,再叫一聲。」少女用誘哄小孩子一樣又柔又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讓人背後發涼的聲音說道。

  確、確定了!並不是錯覺!

  中也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汪」了一下——總覺得如果不照著做的話一定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再叫一聲。」

  「……汪。」

  「要可憐一點的。」

  「…………汪……?」

  「歪一歪頭。啊,手握拳,擺在臉邊上。」

  所、所以,還要叫到什麼時候啊?!中原中也強忍著內心的羞憤和被愛(大型)麗(食肉)絲(猛獸)盯上的不適,努力的在愛麗絲期待的目光下歪了歪腦袋,一手握拳放在頰邊。

  「汪。」

  這一次,金發的少女貨真價實的一個踉蹌,朝後倒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愛麗絲?」中也頓時緊張了起來,也顧不得自己還帶著耳朵了,「你沒事吧?」

  「卡……」

  「嗯?」

  「卡哇伊!!!!!!!!!!」

  「啊!」

  中也只覺得一陣香風襲來,整個人就被衝上來的少女抱了個滿懷!愛麗絲整張臉都興奮得紅了,按著他的腦袋就把他往懷裡帶。一邊帶還一邊原地跳腳,不停發出含義不明的興奮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小天使!!!啊啊啊啊麻麻我死了我又活了我好了我可以現在我什麼都可以啊啊啊啊!!!!!」

  「愛麗絲?!愛麗絲,你冷靜一點!愛麗絲!」被原地跳腳的少女壓在懷裡揉搓這個動作實在有點高難度,中也非常確定自己剛才不經意之間就撞到了什麼柔軟的——少年的臉頓時因為不同的原因爆紅,耳朵都快要滴出血來了。

  ——所以他這幾年才不要愛麗絲抱抱了啊!他都14了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懂的都懂了啊!

  然而興奮的少女毫無察覺:「啊啊啊啊啊!!我現在可以戰勝全世界!!」

  「好好好!全世界!」中也狼狽極了,「只要你現在放開我,什麼都好啊!」

  「啊啊啊啊好高興!!!超開心!!!啊啊啊啊麻麻我人生圓滿了啊啊啊!」

  「愛麗絲!」

  「所以中也你是知道我今天生日嗎?!啊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小天使!!!」

  誒……?

  「生日?」中原中也一下抓住了愛麗絲的手臂——愛麗絲本來也就沒有能禁錮住中也的力量,剛才與其說是少年無力掙扎,不如說是他不好意思掙扎而已。

  少女於是也停了下來。她滿臉笑容,眸中盈滿歡喜的光彩,見中也抬頭,便高興的大力點頭,「恩恩!今天是我生日啊。」

  「啊……」中原中也並不知道這一點。不,不止他,蘭波,銀,龍之介,家裡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每年愛麗絲都會給孩子們過生日——但她從沒有給自己過過生日。

  愛麗絲一見他的表情便了然,然而少女絲毫不介意。「中也不知道啊。沒事,我本來就沒說過。」說著,她立刻又興奮了起來,「所以今天是湊巧嗎?!哇!!!太棒了吧!這是什麼神仙巧合!!」

  ——不,不是湊巧!

  中原中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趕緊轉身,卻發現房間裡已經沒有了太宰治和森鷗外的身影——這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連門都被帶上了。

  ……那個青花魚,是故意的。

  中也心中一瞬間掠過了極其復雜的情緒——真是的,稍微坦誠一點兒能死嗎?

  「中也?」

  但很快,看到愛麗絲歡快的眼神和興奮得緋紅的雙頰,橘發的少年也笑了起來。

  ——她真的很開心啊。

  少年這麼想著,雖然還是對腦袋上多出來的東西很不適應,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一小步。

  「生日快樂。愛麗絲。」

  在少女欣喜又帶著淺淺疑惑的目光中,中也右手握拳舉到了臉頰邊,低咳了一聲,然後盡量自然的歪了歪頭。

  「汪。」

  ***

  「kya!!!!!!!!!!!!!!!!!!!」

  厚實的原木門扉都無法完全掩蓋少女興奮的尖叫。

  太宰治靠著牆壁,對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表情和愛麗絲太過相似,靠在他對面牆壁上的森鷗外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特別的禮物啊,太宰君。」

  「……我可不像毫無感恩之心的森先生。」哪怕面對沒有什麼惡意的語言,只不過因為說話的是「這個男人」,太宰治依舊忍不住用上了譏誚的語氣,「作為唯一一個知道愛麗絲生日的人,居然這麼多年都沒有想到慶生——真是厚顏無恥的大人啊。」

  「嘛嘛~」森鷗外一點兒都不生氣,「是愛麗絲說不需要的嘛。我只是個可憐巴巴惟命是從的人形異能力啊。不過,這樣好嗎?」

  「嗯?」

  「按照太宰君的性格,」森鷗外指了指門內,做了個手勢,「怎麼看都應該是反過來的吧?」

  將這樣的機會拱手讓人——這可一點兒也不像他啊。

  然而,「你又了解我的什麼呢?」鳶眸的少年抬眼,這一次,他微涼的——甚至有些隱隱得意的笑了起來。就帶著這樣的笑容,他不再看森鷗外,一手插在口袋裡,朝著客廳走了過去。

  森鷗外眯了眯眼睛,看著少年的背影,也溫和的笑了。

  而就在這一幕即將以仿佛兩方反派會晤一般的氣氛落下帷幕時,一個瘦弱的身影擋住了太宰治的去路。

  「太宰大人!」12歲的男孩張開雙手,眉頭緊緊蹙著,仰頭看人的目光一片凌厲。

  「……啊,芥川啊。」太宰治停下了腳步,揚起了眉梢,「怎麼了?」

  「你太狡猾了!」

  「……哈?」

  「在下也可以的!」

  「你在說什麼啊?」

  「你和中也大人,居然暗箱操作!」芥川龍之介死死的盯著太宰治,「知道今天是愛麗絲的生日也不告訴我們!太過分了!還偷偷准備驚喜!明明銀說在下戴耳朵也一定很可愛的!可惡——一定要讓你看到在下的實力!」

  說完,他怒氣衝衝的轉身就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叫著:「銀!快出來!該死!我們的驚喜被太宰大人搶先了!啊!順便把在下的耳朵也拿來,兔子的那個——」

  ——不是,這兒有你什麼事兒啊?!你湊什麼熱鬧?!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耳朵?!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太宰治看著芥川龍之介一路跑回臥室,然後就聽到身後傳來了森鷗外的爆笑。

  「……森先生……」少年轉身,冷冽的眸光中流露出了真實的殺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森鷗外好不容易才停了笑,然後手一翻,從背後拿出了一個貓耳朵的頭箍——是和太宰治的發色特別般配的黑色,只有耳朵尖上點綴了一小撮白。像釣魚似的把手中的頭箍晃了晃,「厚顏無恥的大人」笑得非常不懷好意。

  「……所以,太宰君。要麼?」

  「……」

  「?」

  「要!」

  太宰治非常伶俐的欺身上前,在完全沒有碰觸他的情況下,一把抓走了男人手裡的頭箍。

  ***

  此時距離愛麗絲被全面萌殺,還有5分鐘。


第53章 53:團建

  53

  兩年後。

  氤氳的水汽之中, 有粉色的花瓣墜下。愛麗絲深深吸了一口濕潤清新的早春空氣,看著遠處青綠蔥蘢的群山與晴空,慢慢把自己浸透在溫泉水中, 只覺得全身一陣酥麻,直達心底的暖意從每個毛孔滲透進來,直衝天靈蓋。

  這感覺真心好爽,露天溫泉不愧是最深受全世界人民熱愛的日本特產。

  金色的長發用蒔繪的發簪盤在腦後,修長纖細的肢體在水霧中若隱若現。現年17歲的少女有一副羨煞同齡人的好身材,兼具西洋式的明艷與東洋風韻的雅致的五官美得驚人, 那雙令人印像深刻的藍眼睛此刻也仿佛被水霧濡濕了, 看上去竟然顯出幾分溫軟的滿足與嬌氣。

  但是她表達滿意的方式就一點兒也不溫軟了。

  「舒服~」

  伴隨著嘩啦的水聲,少女靠著溫泉池壁把自己攤成了大字型, 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這反應簡直像是加班後一杯冰啤酒下肚的社畜,尾崎紅葉一下就笑了出來,「您簡直像第一次泡溫泉一樣。」

  「雖然不是第一次, 不過確實很久沒來了。」愛麗絲眯著眼睛回答,上一次還是穿越之前呢——哇, 想想都快10年前的事兒了,她也是實慘!

  「也是,妾身也很久沒有來過了。」尾崎紅葉溫柔的笑著。

  「之前實在太忙了。紅葉君也辛苦了。」愛麗絲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又很快舒展了眉宇。「不過之後就好了。我答應你的事情,也終於做到了——雖然慢了一點,倒也沒有辜負你的信任。」

  「何止。在妾身看來,這已經是連想都不敢想的速度了。」

  「會嗎?」愛麗絲笑了, 「我可是壓榨了紅葉君整整2年哦。」

  「才2年而已。」尾崎紅葉唇角含笑, 目光看向了遠處的群山。

  她曾以為, 一輩子都等不到這一天了。

  事實上, 尾崎紅葉到現在還有點恍惚。因為,正像她對少女所說的那樣,這一切——她的自由——來得太快了。

  現在是身邊的少女——森首領——成為Port Mafia首領的第三年的春天。對於尾崎紅葉來說,向少女下跪發誓效忠的那個夜晚的血腥味兒仿佛還縈繞在鼻尖。但每每回首,她卻又覺得那個在先代統治下如同獵殺魔女的中世紀一樣充斥著混亂血腥疑心暗鬼的橫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三年來,她親眼見證了少女是怎樣如臂使指的操縱著Port Mafia這架戰車,以摧枯拉朽之勢肆虐於橫濱的黑暗之中。

  曾幾何時,橫濱的大小幫派都以為KK商會足以滿足這位女王的胃口。但當Port Mafia花費了兩個多月消化完KK商會之後,他們才發現,原來這只是開胃的頭盤而已。

  對於森首領來說,橫濱□□的其他所有組織,全部都是獵物。

  「紅葉君,記住,我們Port Mafia要的遠不止現在所擁有的。」站在首領辦公室的落地窗邊,金發的少女伸手對著窗外畫了一個圈,她的眼中是一往無前的火焰。

  「Port Mafia的目標是整個橫濱。」

  以一己之力挑戰整個城市的暗面——即便是尾崎紅葉,也曾覺得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之舉。剛被告知這個計劃時,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先代最瘋狂的時候。但可怕的是,森首領確實這樣做了。

  「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她笑著,端坐在首領辦公桌後,身後站著她的異能力森鷗外與親信兼貼身護衛的蘭波。身側則是被稱為【雙黑】的少年。

  一夜之間將海外組織「strain」在橫濱的老巢連人帶建築物徹底從地圖上抹掉的最強搭檔。Port Mafia歷史上最年少的兩位准干部。

  那一刻,尾崎紅葉了悟了。森首領早已手持常勝不敗的最強鬼牌,在橫濱這張牌桌上,任何組織與勢力只要被她盯上,唯一的下場就是傾家蕩產被碾碎成殘渣。

  在老巢被完全摧毀之後,Strain僥幸逃脫的支部長前腳逃進安全屋,不出五分鐘就被太宰治帶隊堵個正著。時任情報部門負責人的尾崎紅葉都不知道他是從何處得到的,如此准確到讓人遍體生寒的情報。

  然後,是持續了大半年的,對GSS溫水煮青蛙一樣的蠶食。

  那是另一種恐怖。從高層到戰鬥部隊成員,在那幾個月中,GSS的人只要落單就會遭遇獵殺。下毒,狙擊,汽車炸/彈,刺殺,在家中在路上在熟悉的酒吧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安全屋。甚至有人是在床上被最信任的情婦割了喉。就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執著手術刀,對著顯微鏡將散落在橫濱這座城市裡的,打上了GSS標簽的異物一個一個的剜了出來。精准與高效自不必論,最可怕的是,直到這場獵殺完成了1/3時,GSS都還沒有找到「這是Port Mafia所為」的證據。尾崎紅葉深深覺得,當他們最後的有生力量被誘入圈套,不得不在碼頭與Port Mafia展開處於絕對劣勢的最終火拼時,這群人所感受到的,與其說是絕望,不如說是解脫。

  於是,當時間走到去年冬天,森首領迎來她在Port Mafia度過的第二個聖誕節時,橫濱□□中還能保持著獨立存在的就只剩下地盤縮水了大半的高瀨會了。武器商會「陰刃」直接放棄了對抗主動上門向Port Mafia投了誠,除了還保留原本的名稱,已然是唯Port Mafia馬首是瞻的下線組織了。原宗教組織「聖天錫杖」則被完全嚇破了膽,仿佛找回了初心般的整個兒的龜縮了起來,終於有了一點兒宗教組織該有的不問世事看破紅塵味道。至於那些原本就如同磷蝦一般,完全是因為橫濱松散的治安才存在的小型組織,更是全數被Port Mafia這條巨鯨吸入了腹中。

  僅僅兩年,森首領便幾乎實現了她的計劃。

  而隨之改變的,是整個橫濱。

  不沾毒是Port Mafia的傳統,森首領上位後又廢棄了器官和人口買賣。因為吃掉了KK商會又吞並了陰刃,Port Mafia將更多的生意轉向了軍火及其他走私貿易,以及自這兩者延伸出去的押運、安保與海上及陸上運輸。經過以太宰治和森鷗外為首的Port Mafia的智囊團整理之後,只要是在Port Mafia的地盤上,一批走私貨物從進入橫濱港倉儲運輸一直到擺上任何一家商店店頭完成銷售的每一個步驟,全部都由Port Mafia所操控完成。當這批貨物屬於Port Mafia的時候,這樣的流程保證了走私產生的巨大利潤一分都不會外流。而當這批貨物不屬於Port Mafia的時候,Port Mafia會在這一過程中收取非常高昂的「安保運輸費用」,這筆錢幾乎是貨主可以接受的心理極限。

  當然,貨主也可以選擇不與Port Mafia合作——然後關於貨物的消息就會第一時間擺上首領的案頭,金發的少女會非常高興的讓這批貨物「失蹤」。

  「不用擔心他們會因此放棄橫濱——畢竟對他們而言,全日本都沒有比這兒更加寬松的市場環境了。」

  金發少女歪頭冷笑,把玩著在「失蹤」貨物清單上的古董鋼筆。

  事實正如她所言。這樣的模式還只是剛剛起步,Port Mafia就從中獲得了驚人的利潤。與之相比,傳統的作為業務的綁架暗殺的利潤就完全不夠看了。同時,由於主要「生意」轉向,除了高利貸,風俗行業和慣例的收取保護費之外,Port Mafia與普通人的交集正在飛快減少。

  沒有了突如其來的街頭火拼,沒有了□□似的告密處刑,沒有了毫無征兆的爆炸與流彈,更沒有人敢在Port Mafia的地盤上搶劫商店銀行。當這座城市的白日與黑夜被分割開來之後,橫濱的街道宛如凍土融化後的大地,肉眼可見的開始恢復了生機。

  尾崎紅葉敏銳的感覺到,也許這才是森首領的最終目的。而少女對此的回答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不是當然的嗎?除了審美獨特腦子有病的瘋子以外,誰都不會想住在子彈亂飛到處鮮血硝煙髒亂差的城市裡的吧——我當然也一樣啊。」

  「我想把這座城市變成我們家小朋友們喜歡的樣子,既然可以做到,就去做了。僅此而已。」

  這是很不黑手黨的回答,但尾崎紅葉覺得很好。更何況,首領的計劃進展得越順利,Port Mafia發展的越好,就意味著她迎來自由的那天會越快到來。但即便是她,也沒有想到,1月10日,今年年初她生日當天,首領會帶著禮物敲響她別墅的大門,跟她說「生日快樂」,然後告訴她,「你自由了」。

  她呆住了。向往已久的東西毫無征兆的降臨,一時間讓她毫無實感。

  而隨後,當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之後,她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茫然若失——尾崎紅葉這才發現自己其實從未做好准備,她從沒有嘗試過任何一種「正常」的工作,「白日」的生活對她而言就像電影裡的異國。她一時竟不知道,離開了Port Mafia,自己還能干什麼去哪裡。

  然後,就像是看出了她的茫然一般,森首領說,「反正從今天開始,紅葉君,你已經可以隨時離開了。如果暫時不知道去哪裡的話,先留下繼續給我幫幫忙怎麼樣?雖然已經做好了准備,但是我果然還是有點兒離不開紅葉君啊——當然,是有工資的。」

  「但是,妾身已經不想再打打殺殺了。」——即便不知道該去哪裡,這份心情卻是真實的。

  「那麼,來負責新人教育怎麼樣?」

  「新人教育?」尾崎紅葉眨了眨眼睛。Port Mafia,是由勸誘新人進來的前輩負責教導新人的,也正是如此,才會有「信物」一說。

  可在愛麗絲看來,這實在是非常沒有效率又陳舊老套的做法。有沒有能力和會不會教人完全是兩回事——別的不說,萬一哪個倒霉的攤上了她家太宰做前輩,絕對會被玩兒壞的吧!

  相比之下,兼具溫婉颯爽英氣與果決的尾崎紅葉是在愛麗絲看來最適合負責「企業內部培訓」的人選。

  「試試看嘛。很簡單的。就是給新人們說說注意事項唄。而且也不需要你親力親為,紅葉君可以自己挑選些人手按著你的安排講就行,真正看好的再帶在身邊親自教。」

  也許是首領說得聽起來很輕松,也許是因為暫時沒有想好離開Port Mafia後該怎麼辦。總之,最終,尾崎紅葉答應了下來。她會用兩個月將情報部門交接給太宰治的直屬部下阪口安吾,之後進入半退隱狀態,對外保留干部的職稱,作為阪口安吾的上級掛名,同時開始慢慢著手愛麗絲所說的「新人教育」工作。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新人教育到底要教什麼,但是似乎,還挺有意思的。

  尾崎紅葉這麼想著,輕輕關上了辦公桌的抽屜——裡面放著首領寫給她的那張保證她隨時可以離開的手喻。

  然後,就在她和阪口安吾交接完工作之後,首領忽然說:「為了慶祝紅葉君的換崗,我們來搞個團建吧——正好到了春天了,去泡溫泉怎麼樣?」

  春天和泡溫泉有什麼關系?難道不是應該看櫻花嗎?還有……

  尾崎紅葉有點遲疑的模仿著少女說出的那個讀音:「tuan…jian?」

  這是什麼意思?

  「啊,因為找不到對應的詞語我就用中文了——不用在意,就是一起出去玩兒的意思。」少女難得露出了很符合年紀的笑容,朝她眨了眨眼睛,「怎麼樣?要去嗎?我正好想把小朋友都帶出去玩一次。這兩年大家都辛苦了,一起來放松一下吧。」

  一起……出去玩?

  那Port Mafia怎麼辦?或者,這是有什麼特別任務的意思嗎?

  然而若說是布局,少女的目光未免太過純粹了。

  尾崎紅葉這麼想著,點了點頭,「如果是您的意願的話。」

  然後,他們就來團建了。真的是他們所有人——包括廣津和她在內的全部「森派嫡系」。甚至還不止,因為太宰治還帶上了部下阪口安吾,織田作之助則帶上了一個叫白瀨的男孩。

  是首領買下的孤兒院中的孩子,【羊】時期的就深受首領照顧。據說對首領和中原中也非常崇拜,做夢都想加入Port Mafia。這次是因為在高中入學考試中以極其優秀的成績考上了東京的名校,作為獎勵,被織田作之助帶了來。

  尾崎紅葉覺得這個獎勵估計太過刺激,那孩子跟著織田作之助來Port Mafia大樓集合的時候,看到他們一行,整個人都石化了。

  因為人數太多,首領直接包下了這家位於伊豆湯島的高級溫泉旅館的整個舊館。這是一幢非常漂亮的和洋式三層建築,依山而建。每間各室都能看見春日的山景,裝飾擺設處處精巧,很有明治大正風情,附帶露台和半露天是溫泉。除此之外還有專屬的男湯女湯兩處露天溫泉。而距離這棟叫做瑞月的舊館十幾分鐘路程,繞過樹木掩映,再隔著一座回游式日式庭院,就是風格迥異的度假酒店式的新館。

  那是棟從外觀來看就很新潮的,如同玻璃溫室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7層異形建築。據說是上個月剛剛落成的歐洲知名設計師的傑作。

  名字也非常時髦的叫做「The Seven」,好像是因為這是那位設計師設計的第七座度假酒店。

  「我本來想包下那裡的,但是酒店說已經有客人預訂了房間,鈴木財團要搞活動,不方便調換。」昨天他們到達時,看到中原中也對新館很是好奇,首領這麼解釋道。

  「我倒是想派人去『協商』一下,不過愛麗絲說算了。」太宰治在邊上笑咪咪的聳了聳肩。「可惜這裡不是橫濱。」

  「到底是鈴木財閥的產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是愛麗絲說想住的嘛。請了歐洲設計師打造的全智能設計,愛麗絲明明是想住住看那個才定在這裡的吧。」

  「嗯。不過來了之後卻覺得還是舊館看著舒服。」

  尾崎紅葉也是這麼覺得的。大約因為是在橫濱住久了的關系,那幢遠遠看去像個豎起來的馬賽克拼接雞蛋似的的建築實在不符合她的審美。

  而且……

  她收回發散的思緒,轉頭看向了身邊無意識的玩兒著水花,已然進入了發呆狀態的少女,再想到早上初次看到她穿著浴衣的樣子,就忍不住就笑了。

  要是住在那幢時尚又現代的新館裡,怕是看不到對浴衣渾身不習慣,走路都變扭的,那麼罕見的首領的吧。

  「怎麼了?」大概是聽到了她的笑聲,少女抬起了頭。

  「沒什麼。」尾崎紅葉笑眯眯的回答,「只是覺得,偶爾這樣悠閑安逸的時光,也很好啊。」

  帶著薄寒的早春的上午,時辰正好的陽光,遠處的春山如畫。寬敞的露天溫泉中只有她和少女兩人。氤氳的蒸汽彌漫如薄紗,竹籬外種著一顆楓樹一株桃花,此時後者開得正好,不時有微風將花瓣輕輕吹下。

  確實是難得的優美安閑的時光。血腥和硝煙在此刻仿佛無比遙遠。

  然而。

  「悠閑是悠閑……」

  「嗯?」

  「安逸就不一定安逸了。」

  愛麗絲聽到意識裡自家人形異能力發出的「注意!一大波熊孩子正在襲來!」的警報,抽了抽嘴角。

  而她話音剛落,隨著嘩啦啦推開拉門的聲音,一道竹籬之隔的隔壁男湯頓時熱鬧了起來。


第54章 54:溫泉

  54

  「哦!景色真不錯啊。」

  「好大!」

  「安吾, 你昨晚沒來啊。」

  「因為太宰說要喝酒啊。啊,廣津大人,您坐這裡。」

  「安吾君, 謝謝。對了,織田君,你帶來的孩子呢?」

  「白瀨?那孩子說什麼都不肯來。就讓他在房間裡看電視了。真奇怪,現在的孩子不喜歡溫泉嗎?」

  「不,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啊。」

  ——嗯,我也這麼覺得。

  愛麗絲忍不住跟著阪口安吾的聲音吐槽。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嘩啦的巨響。

  「太宰!」

  「啊哈哈哈哈!落湯小蛞蝓!」

  「蛞蝓你個頭啊!不要隨便推我啊青花魚!」

  「青花魚!太宰是青花魚!」

  「小久干得好!」

  噗!愛麗絲一下子噴笑了出來, 這倆怎麼把小久也帶去了。她剛想揚聲, 突然聽到一聲:「蛞蝓!看招!」

  隨後,響起了小久的尖叫。

  「啊!」

  接著是中也炸毛的聲音:「我艸!!不要突然把小久扔過來啊!」

  「喂喂喂!!!」這下愛麗絲忍不住了, 她提高了音量就對著隔壁喊,「太宰治!你拿我兒子干什麼呢?!」

  這幾年她被小久叫媽叫得太習慣了,「兒子」這詞真是張嘴就來。

  而一聽到她的聲音, 隔壁頓時更熱鬧了。

  「媽媽!媽媽!太宰欺負我!」

  「啊,愛麗絲我什麼也沒干啦∼」

  「首領, 您早。」

  「首領,貴安。」

  「愛麗絲,你也在泡溫泉啊。」

  一時間, 各種問候聲紛紛響起,中間還夾雜著小久的問話。

  「媽媽!為什麼不和久作一起?」

  「因為媽媽是女生。」愛麗絲撿著先回答,然後才笑著說,「廣津先生, 安吾, 早上好呀。織田也早上好。中也辛苦了。小久幫我照看著點。小久, 聽中也的話啊。阿治!你給我安分一點啊!」

  「誒∼∼∼為什麼只有我不一樣!」

  「再扔小久, 就讓中也把你扔出去!」

  「扔到愛麗絲那邊去嗎?好啊好啊!」

  「啊啦∼太宰君。妾身也在哦。」尾崎紅葉笑著插話。然後果不其然聽到對面一聲悶響。

  「——中也!好痛啊!」

  「誰叫你這個白痴亂講話啊!大姐!我幫你揍他了!」

  「……都說了不要叫妾身大姐啊!」尾崎紅葉很是無奈的抬手按住了額頭。

  愛麗絲聽得笑容就沒有褪下去過。

  然後,再次傳來拉門聲,另一個她也非常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啊,你們都在啊。好熱鬧啊。」

  「蘭波!」愛麗絲笑著隔著竹籬打招呼,「我以為你不會來的呢。」

  「愛麗絲,你也在啊。不會啊,我早就想試試日本的溫泉了。」

  「很棒吧!」

  「非常!」隨著水聲,法國美人發出了嘆息一般滿足的感嘆,「溫泉是個好文明啊!」

  「哈哈哈,的確呢。老夫也很喜歡。蘭波君,要喝一點酒嗎?溫泉配清酒,這可是日本的傳統。」

  「是這樣嗎?」法國青年發出了好奇的聲音,「那就麻煩您了,給我來一點吧。」

  「我也要喝!」

  「太宰!不要搞事情啊!」

  「切,蛞蝓明明也想喝吧?」

  「並沒有……」

  「你遲疑了!」

  「我沒有!我才不喜歡喝清酒!——啊!混蛋!不要給小久喂酒啊!」

  「哦,中也,那要來點兒紅酒嗎?我這裡有。」

  「……不是,織田作先生,為什麼你會帶著紅酒進露天溫泉啊?你不覺得哪裡不太對嗎?!等等,為什麼你連冰桶也帶了啊!」

  「嗯?是喝的啊。泡溫泉喝酒啊?沒有什麼不對吧?安吾,你問得好奇怪。」

  「我那才不是提問!是吐槽啊!」

  ——喂喂喂!你們喝歸喝,量給我悠著點兒啊。

  愛麗絲內心吐著槽,笑容卻越來越大。尾崎紅葉也笑了起來,隨手拉過放在池邊的托盤,「首領,妾身也帶了酒,要喝一點嗎?」

  「啊,那就來一點吧。」愛麗絲點頭,看到尾崎紅葉淺笑著伸出線條優美的手臂,執壺給兩個瓷杯中倒上清酒。

  然後就聽到蘭波開口。

  「啊,說起來,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

  隨著法國美人帶笑的聲音,愛麗絲抬頭。一個小小的深紅色立方體忽然從隔壁衝向了天空,竄高到近十米,隨後在晴朗的藍色背景下炸成了一朵鮮艷的「煙花」。

  「哇!」久作高興的叫了起來。

  愛麗絲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絕了!這也太浪漫了!真是只有她家小仙男才想得出來的助興方式!

  ——每當這種時候,愛麗絲就深深覺得,和大家想比,她家屑屑真是既不炫酷也不美觀還很屑,可以說是非常沒有排面了。

  『……愛麗絲,我聽到了哦!』

  『嗯,就是說給你聽的。』

  『……太過分了啊!QAQ!不讓我泡溫泉也就算了!連喝酒都不帶我!」

  被留在房間裡帶孩子的森鷗外在意識裡傳來了哀鳴。

  愛麗絲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個異能力喝什麼酒啊。給我好好帶孩子啊工具人!『

  不過,說起來,她家龍之介別的都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有討厭洗澡的怪毛病。這麼多年,好歹被她連哄帶騙的養成了淋浴的習慣——雖然每次都跟上刑場似的要磨蹭好久。但浴缸是絕對不肯泡的。更別提溫泉了。昨天晚上吃了晚飯之後,愛麗絲只是嘗試著提了一句,他整個人都炸毛了。直往牆角躲,滿臉寫著「你別過來」。愛麗絲只好放棄,回頭就和森鷗外感嘆,這孩子上輩子怕是屬貓的。

  這會兒,因為他不肯來,銀也留在房間裡陪哥哥了。怕他們無聊,愛麗絲就把森鷗外留下了。根據意識中傳來的信息,這仨現在正在熱火朝天的打鬥地主。

  這不是就挺好嘛。愛麗絲想著。真不知道森鷗外有什麼好抱怨的。不然呢?難道還真讓他個人形異能力去泡溫泉啊?

  萬一他腦子進水了怎麼辦?

  』喂!我聽到了啊!』

  『略略略www』

  『愛麗絲!你再這樣我要鬧了哦!我真的要鬧了啊!』

  『鬧革命嗎?』

  『鬧罷工啊!』

  『……好吧,我錯了。工具人你贏了。』

  『……不,我贏得一點也不開心啊!』

  感知到意識中傳來森鷗外慘兮兮的哀嚎,聽著隔壁熱熱鬧鬧的大朋友小朋友——廣津柳浪就勉強算個老朋友吧——的各種打鬧閑聊,愛麗絲舉起酒杯,和尾崎紅葉輕輕的一碰,眯著眼睛看向了晴空。

  有這樣的時光,她也不算白穿越一遭了吧。

  「紅葉君。」

  「嗯。」

  少女淺酌了一口,沾著酒水的柔潤唇瓣彎成了溫軟又艷麗的弧度。

  「明年,再一起出去玩兒吧。」

  「……好啊。」

  在那雙堅定溫和,蘊含著暖光的藍眸注視下,尾崎紅葉笑著點了點頭。

  ***

  「爽~~」披著大浴巾的少女雙手向後,像舒展背脊的貓咪一樣做了個大大的拉伸,然後動作輕快的開始換衣服。

  剛剛泡完澡加上一點點酒精的作用,少女原本雪白的肌膚此刻透著淺淺的粉,再加上她臉上明媚愉快的笑容,益發嬌艷迷人。

  就像早春枝頭亭亭玉立的粉色玫瑰。

  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她不喜歡穿和裝了。

  看著少女穿好連衣裙放下長發,拿著發梳梳理有些沾濕的發尾,尾崎紅葉有點不死心的問:「您真的不再試試浴衣嗎?」明明很適合啊。

  「不要,好麻煩啊。那個穿了完全不能走路啊。小碎步什麼的饒了我吧。」

  「而且我這個顏色,穿和服不會很奇怪嗎?」她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金發和藍眼睛,補了一句。在愛麗絲的印像裡,和服或者浴衣,要麼就是她家龍之介和銀這種完全東方配色的小朋友,要麼就是尾崎紅葉這種風情旖旎的大姐姐。她這個70%歐洲風格的長相,穿著浴衣的感覺,就像看到洋妞穿漢服一樣,總讓她各種變扭。雖然昨天下午到達溫泉旅館之後因為新鮮好奇試了一下,不過隨即,她就很快放棄了。

  ——就跟很快放棄了每次都在辦公室裡cos碇司令一樣。

  裝模作樣實在不符合她的性子。

  「怎麼會,非常可愛啊。」

  「……不,還是算了。」愛麗絲想到昨天自家人形異能力那打了雞血一樣,恨不得讓她把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自己房間裡且一看就很貴的幾十套浴衣——那個絕對不可能是旅館准備的——全部試一遍的狀態,再次誠懇的謝絕了尾崎紅葉的建議。

  昨天她想著既然是團建又正好自己也有點興趣陪著森鷗外玩兒玩兒也就算了,今天就並不想看到一個暖暖上頭的屑屑。

  這麼想著,愛麗絲愉快的吹干了發尾,帶上首飾,隨手拎起衣架上的外套,對尾崎紅葉擺了擺手。

  「那麼,紅葉君,我先出去了。」她想著,頓了一下腳步,「對了,我隨便出去晃晃,午餐的時候再見。」

  「不需要妾身陪著您嗎?」

  「沒事,我就在附近逛逛。」愛麗絲笑了起來,「好歹我也是個異能力者啊。要取我性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如果有任何情況,請隨時召喚妾身。」尾崎紅葉當著愛麗絲的面,從衣簍中拿出監聽耳機,放進了耳朵裡。

  「當然。」愛麗絲笑了起來,抬手撩了一下長發。她右邊的耳垂上,作為通訊及定位設備的金色耳環閃閃發光。

  尾崎紅葉笑了。就見少女將過大的黑色西裝披在肩上,走出了浴場的門。隨後,走廊裡傳來了少女清甜的話音。

  「小久,來,出來跟媽媽出去玩了——阿治,你幫我把他帶出來,小孩子泡久了不好。」

  「啊,愛麗絲,等我一下,我也去!」

  「首領,需要我陪您嗎?」

  「沒事,廣津先生,你們繼續玩兒。我就外面隨便晃晃。」

  「愛麗絲~」

  「媽媽!」

  「小久~好乖!親一個!」

  「愛麗絲!我也要親親~我也要去~」

  「撒嬌沒用——你剛才扔我兒子的事兒還沒跟你算賬呢。」

  「誒~~」

  「首領,路上小心。」

  「嗯嗯,放心吧。」

  隨後,便是少女的足音和兒童特有的腳軟明亮的嗓音。

  「媽媽~」

  「嗯。」

  「媽媽!」

  「怎麼了?」

  「嗯~嗯~久作喜歡媽媽!」

  「我也喜歡久作哦。」

  「嘻嘻嘻~」幼童開心的笑了起來。

  「啊!太狡猾了!我也喜歡愛麗絲啊!」

  「閉嘴啦青花魚!」

  ——這樣的Port Mafia,意外的,真不錯呢。

  尾崎紅葉看著鏡子裡自己溫柔的笑容,眨了眨眼睛。


第55章 55:日常(1)

  55

  雖然坐在這個位子, 愛麗絲這幾年搞多了陰謀詭計腥風血雨,也習慣了自己的一舉一動被各種過度解讀,不過這次團建真的就只是團建。

  沒有陰謀也不是釣魚, 就是很樸實的大家一起帶出來玩兒三天而已。

  現在橫濱的魚塘裡也沒啥魚可以釣了。經過兩年擴張,Port Mafia已經基本只手遮天。唯一還有點兒反抗能力的只剩下高瀨會了。愛麗絲倒是巴不得和高瀨會來一場終極對決,但大概是因為之前Port Mafia下手太狠,高瀨會硬生生的把自己憋成了個忍者神龜。現在就算愛麗絲想要自己布局倒打一耙——比如說像當年對KK商會一樣胡扯對方襲擊自己的貨物當借口,高瀨會都能咽下一口老血接下這無中生有的黑鍋,帶著替死鬼和禮物來給愛麗絲負荊請罪。

  這就讓人很尷尬了。愛麗絲倒是並不太在意師出有沒有名, 但高瀨會在政府層面也不是沒有人脈。對方低聲下氣到這個地步還要硬打未免吃相太過難看。最近又適逢橫濱市長換屆競選。所以她在和太宰治與森鷗外商量過之後, 覺得還是應該有松有馳,先放高瀨會多活一陣子。等Port Mafia支(hui)持(lu)的人選上台, 再來收網。

  劇本他們都想好了,「高瀨會內部因為不滿現任會長的太過縮頭烏龜發生內亂」聽上去就很合情合理。

  所以要說高瀨會敢在整個高層集體三連休團建期間偷襲Port Mafia,愛麗絲第一個不信。而且人都不在, 有什麼好偷襲的?現實不是游戲,她家五座大樓上也沒有水晶, 又不是血量歸零就GG的。高瀨會就算能拼死趁機狠狠咬Port Mafia一口,之後等他們回去,不還是得被打成狗腦子。

  不如說, 要是高瀨會真敢,愛麗絲正好就能順勢開戰了,還讓她更省事兒呢。

  而若是有什麼組織或者勢力想借此機會刺殺她或者其他Port Mafia高層干部的話,愛麗絲更是只能敬佩對方腦洞夠大了。

  按照楊小七的說法, 他們這兒可是有滿滿一書架文豪。

  所以愛麗絲玩兒得特別放松, 毫無首領架子——不過她平時也就沒啥首領架子。剛上台那會兒森鷗外還很努力的試圖讓她顯出幾分逼格來。然而愛麗絲嘗試了幾個月就開始嫌麻煩。於是在確認自己只要不作大死廣津柳浪就會忠心耿耿, 尾崎紅葉更是一心離職只想退休之後, 她迅速的放棄了。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放棄的真是太明智了。隨著Port Mafia在橫濱如日中天,她偶爾一個表情一句話,都會讓關注她的各方人士腦補出3000 深度分析,根本毫無裝逼的必要。而在不認識的人面前裝逼這種蠢事,她穿越前都沒干過。

  ——不過,就算不裝逼。有一些事情依舊是在橫濱不太方便做的。這也正是她選擇了這家位於伊豆的酒店團建的原因。

  ——比如,在酒店附帶的庭院大草坪上帶著兩個准干部加芥川兄妹陪六歲兒童玩老鷹抓小雞。

  ***

  「抓到你了。」

  隨著一聲低沉的威脅。孩童高亢又興奮的叫聲響起。

  「啊!」夢野久作被中原中也抱著腰一把拎了起來。小小的男孩子高興的臉都紅了,一邊蹬腿一邊咯咯咯直笑。

  老鷹——中原中也——趕緊把久作抱抱好,「喂喂,不要亂動啊!」

  「啊哈哈哈~中也抓到我了!」久作一邊笑就一邊在他懷裡撲騰。

  「對對,抓到了抓到了。」

  「那等一下我來抓中也!」

  「……這就算了吧。」

  相比跑得熱氣騰騰的小男孩,一滴汗都沒出的准干部伸手壓了壓頭上的帽子,很有點無奈。他要怎麼樣才能被六歲的小短腿追上?直接躺倒嗎?

  四散在草地上的幾人都停了下來。愛麗絲聽得笑死。她早把外套脫了,此刻正一邊拿手扇著風一邊往回走,身後跟著銀和龍之介。久作也一看到她,就扭著身子伸出了手。「啊,媽媽!」

  中也只好把他放到地上,看著他朝著愛麗絲跑了過去。小男孩一把抱住了愛麗絲的腿,仰著頭喊:「媽媽,久作還要玩!」

  「誒~~我不要啊~」拖拖拉拉走過來的太宰治立刻拖長了調子,「蛞蝓也就算了,為什麼我也要陪小鬼玩那麼幼稚的游戲啊!」

  「治哥你別裝了!」銀立刻戳穿了他。小姑娘喘著氣,一手拉著自家跑得臉色都紅潤了的親哥,一手拉著眼皮做了個鬼臉,「剛才就你笑得最開心!」

  而且剛才中也哥明明是去追治哥的,要不是治哥拿愛麗絲當人質帶著中也哥圍著他們繞圈子,早就被抓住了,結果他不僅害得他們被攆得跟狗一樣,還把小久推出去擋槍。

  「而且治哥你絕對作弊了吧?說好的大家猜拳,為什麼一直都是中也哥當老鷹啊!」被(其實已經用盡全力在放水了的)Port Mafia體術天花板追,這是什麼讓人瑟瑟發抖的極限競技模式老鷹捉小雞啊!

  還規定不能跑出這片草地。媽呀,累死她了!

  「誒?」鳶眸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銀難道是希望被我追嗎?」

  少年的聲音澄澈輕軟十分動聽,卻縈繞著一絲讓人本能的不敢去深究的暗調。然而銀一點兒也不怕他。「略略略~」13歲的小少女一吐舌頭就跑掉了,歡快的蹦到愛麗絲身邊,「愛麗絲~還玩嗎?」

  「我要玩!久作還要玩!」夢野久作大聲說。

  「那,再玩一盤?」愛麗絲看著中也。

  「我OK啊。」中也聳了聳肩,雖然真的很幼稚,不過他倒是玩得蠻開心的——不就是放水麼,放著放著也就習慣了。

  「好~」愛麗絲立刻高興了起來,「那這次我當老鷹吧?」

  「不要。」

  「好呀~」

  兩聲截然不同的回答響起,中也瞪了太宰一眼,就轉向愛麗絲:「還是我來吧。」

  別開玩笑了,要是讓愛麗絲當老鷹,這游戲還玩得起來嗎?青花魚巴不得躺平任她逮吧?

  「OK!」愛麗絲倒不是很care這種細節。她是真的玩兒得挺高興的。金發的少女從手腕上褪下頭繩,飛快的把金發扎成了不礙事的馬尾,然後朝著孩子們招手,「快點快點~」

  最小的銀和久作於是歡呼一聲就跑到了愛麗絲的身後,銀環住了愛麗絲的腰,久作伸手著銀的外套衣擺,太宰治一臉嫌棄的走過去把手搭在了夢野久作的肩上,龍之介於是只好不情不願的抓住了太宰治的上衣。

  眼看他們都擺好了pose,中也站在距離愛麗絲兩米多開外,伸手按了按帽檐,彎起了嘴角。

  「規則還是和剛才一樣。不可以使用異能力,不可以跑出草地範圍,太宰不准碰愛麗絲。先被我碰到的人就輸了。其他隨便你們怎麼做。我數三下。1——2——」

  橘發的少年露出了一個凶殘度滿點的笑:「3!」

  ***

  所以,這是哪個世界的老鷹捉小雞啊?

  看著中原中也狼入羊群似的攆得一群少年少女歡快尖叫左右騰挪互相陷害花樣百出。站在一邊負責望風的森鷗外捧著愛麗絲的外套,又無奈又好笑的彎起了嘴角。

  好在現在是午飯之前,這個時間段跑出來逛庭院的人本就不多,這塊草地又在角落。孩子們玩得high了,聲音也不小。想要安靜散步的聽到聲音也會自動避開。不然看到眼前的一幕怕不是要懷疑人生。就算不用異能力,中也那不科學的體術暫時不論,愛麗絲和銀是他教的,太宰和龍之介這兩年是織田在指點。除了吭哧吭哧邁著小短腿跑得特別賣力的夢野久作之外,這裡沒一個「普通」小孩。幾個孩子之間不可能真打,又因為規則是「不可以跑出草地」和「不可以被碰到」。於是完全成為了技巧的比拼。中也雖然放了一太平洋的水,但他對壓迫感掌握得非常完美。出手速度正正好好壓在眾人的承受極限上。這局他似乎鐵了心要逮住太宰,兩人不到一分鐘內就交替了幾次出手,太宰繞著圈兒試圖把龍之介拖入戰局,後者本來就不擅長體術,用愛麗絲的話來說大體的格鬥風格屬於站樁輸出DPS,此刻夾在太宰和中也之間躲避得各種狼狽。還是兩位准干部看他都氣喘吁吁了,才好心轉移了戰場,然後太宰治就被早有准備的銀從後面一把擒住了。

  「中也哥!」

  愛麗絲一回頭,就看見銀跟個八爪魚一樣死抓著太宰治不放,中也嘴角一勾,一手抓向太宰的衣襟。然後太宰只是意味深長的一臉微笑,在最後時刻錯身一帶,銀眼睛一花,就撲進了中也懷裡。

  「你輸了哦~」

  「哇!」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趕緊扶著中也站好,然後拼命跳腳:「哇!治哥太狡猾了!治哥你一定是故意被我抓住的!」

  「誒,你發現了啊。」太宰治笑眯眯的歪頭,手裡轉著個黑色的禮帽。

  ——誒,禮帽?

  「喂!什麼時候——」中也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伸手。太宰治卻靈巧的一躲,「在小狗狗走神的時候喲~」

  他說著,輕快的走到愛麗絲邊上,伸手就把帽子扣在了愛麗絲頭上。他動作十分伶俐,絲毫沒有碰到愛麗絲。做完了之後,才背著手退後兩步,很是滿意的打量了一下。

  「怎麼樣?」愛麗絲笑嘻嘻的任他大量。

  「非常可愛。」

  「哈哈哈~謝謝誇獎。」少女於是笑得更燦爛了。她伸手摘下禮帽,走快起步迎上中也,輕輕的把帽子給乖乖走過來的少年戴上。調整了一下角度,湛藍色的眸子彎成了盈滿笑意的月牙,「嗯!還是中也最可愛了!」

  「……不要老誇我可愛啊……」抬手按了按帽子,中也有點不好意思的小聲嘟囔。

  「中也哥就是很可愛嘛!比治哥可愛一百倍!」

  「我聽到了哦~銀」

  「不怕你~~」

  銀和太宰鬧著。愛麗絲轉頭朝龍之介招了招手。少年立刻走了過來,兩側的前發晃晃悠悠,配上黑黝黝的眼睛和難得紅撲撲的臉頰,看上去特別鮮活。

  不過愛麗絲還是有點不放心,現在是春天,龍之介是家裡免疫力最差的小朋友,一到換季愛麗絲就擔心他感冒。「累嗎?」她伸手拉過他的手,還好,熱乎乎的。然後又摸了摸他的脖子。

  「一點點。」龍之介抬著頭。與其說是跑得累,不如說是短時間內精神太集中。被太宰治當人質還要同時應付中也的出手,哪怕誰也沒有動真格的,也絕對不是件輕松的事情。

  平時織田給他的訓練也不過如此了。

  愛麗絲的手正好停在他頸邊。龍之介呼出了一口氣,習慣性的就歪頭蹭了蹭。

  敲可愛!啊啊啊我們家的兔兔敲可愛嗷!

  黑發少年無意識間信任又乖順的動作狠狠砸在了愛麗絲的萌點上。她剛想伸手摸摸他的頭,下一秒,被中也拎著擦好了汗的小短腿就朝她撲了過來。

  「久作可愛!媽媽!久作最可愛!」

  「好好好,你也可愛你也可愛!」愛麗絲趕緊一把接住夢野久作。然後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龍之介,直起腰看向了其他孩子。「怎麼樣?休息一下,我們去喝點飲料?」

  「好~」


第56章 56:日常(2)

  56

  人生再也沒有比有錢有閑還有娃更開心的了。

  泡泡溫泉, 陪小朋友玩玩幼稚的游戲,中午吃頓壽喜鍋。睡個午覺,起來遠程處理一下本職工作, 就又可以泡溫泉等吃飯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不過如此。

  吃完了一頓帝王蟹的晚飯,帶著森鷗外和夢野久作在酒店外的日式庭院裡轉了一圈權當消食散步。愛麗絲回到房間,沒過多久,門就被敲響了。

  森鷗外打開門,愛麗絲撐著榻榻米探頭一看, 就見中也和太宰站在她的房門口, 身後跟著銀和龍之介。

  「愛麗絲∼我們來找你玩兒。」小朋友們歡快的跑進來,圍著寬大的矮幾各自找位子坐下。因為愛麗絲的房間是舊館最上層的特別室, 此刻坐了一眾小朋友也不顯擁擠,他們居然還都各自帶了零食,太宰治拎出個三層黑漆的食盒, 中也則拿出了一瓶酒。

  「你們來聚餐的啊。」愛麗絲看得好玩,也很配合的讓森鷗外給小朋友們拿飲料和杯子。好在溫泉酒店設備俱全, 房間裡不僅有客服服務送來的甜點,還有冰桶和紅酒杯。

  愛麗絲看到太宰治已經打開食盒攤開了下酒菜——又是蟹肉色拉又是雪蟹的壽司,干脆讓森鷗外把自己帶來的酒也拿出來了。

  「哦!是Schloss Johannisberg啊。」中也的眼睛亮了亮, 拎起了酒瓶。

  「Schloss Johannisberg是什麼?」銀好奇的問,湊過去看扒著中也的胳膊看酒標。

  「是白葡萄酒。」愛麗絲回答,「德國萊茵高產區的。一般叫約翰山酒莊。Schloss Johannisberg不錯的。它家基本都是種植雷司令葡萄。遲摘和TBA——也就是Trockenbeerenauslese——是指在由工人手工挑出自然干枯的貴腐葡萄進行釀造——都蠻好喝的。我挺喜歡。特別是TBA,釀造時不加糖, 但是口感很清甜。酒精度不超過6度, 很適合配海鮮。」

  「聽上去不錯。」聽到「海鮮」兩個字, 太宰治來了興趣。

  「就是給你拿的。」愛麗絲笑了, 伸手從中也手中接過,把酒放進了冰桶,「這個要冰透了才好喝,不過中也拿來的倒是馬上酒可以喝了。」

  說著,她歪了歪頭問:「中也帶了什麼?」

  「花堡(Chteau Lafleur)」橘發少年於是將自己身側的酒瓶拎了起來放在了桌上,「94年的。」

  「哦!」愛麗絲忍不住揚起了眉,「你居然把這個帶出來了啊。」

  「是很厲害的酒嗎?」銀眨了眨眼睛。因為身體和年齡,愛麗絲還不准她和哥哥喝酒。雖然有的時候也會聽聽愛麗絲和中也聊葡萄酒,但小姑娘還沒什麼直觀感受。

  「嗯。雖然沒有中也最喜歡的帕圖斯貴,不過也是很棒的酒。」愛麗絲點頭,解釋道,「花堡同樣在波美侯,距離帕圖斯酒莊就200多米,雖然沒有評級,但一直都是波美侯的明珠。即便是在波美侯葡萄酒中,花堡的復雜度和深度也可以對標帕圖斯而不遜色。」

  「有人形容花堡是4月的普羅旺斯。初時的是花瓣上的水滴一般清冽的透明感與纏繞著花香和甘草氣息的柔潤。然後,稍稍遲了一步的復雜鮮艷才會伴隨著單寧在舌尖釋放。它是雨後濕潤的土地上蓬勃綻放的花朵。櫻色、鮮紅、赤紫、純白。熱烈而鮮活,奔放而優美。而94年的花堡更特殊一點,據說會有一種獨特的青澀果香,被稱為『初戀』。」

  「聽上去好厲害!」銀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可惜你還不能喝。」太宰治笑眯眯的插刀。

  黑發的小姑娘怒瞪,看上去像只奶凶奶凶的小黑貓。

  就超可愛。

  愛麗絲忍不住就露出了姨母笑。這麼想想,Port Mafia首領做著還是有好處的。比如,自從天降闊佬脫貧致富,她終於體會到了開黑卡送東西自家小朋友們塞好多好多零花錢富養他們的樂趣了。

  她自己穿越前對奢侈品本身興趣就不大,各種該玩兒的玩過了該見的也見過了,再加上穿越後的幾年,已然不太習慣把錢花在自己身上了。但一朝暴發,她對於給家人花錢,就充滿了熱情!

  於是這幾年,愛麗絲簡直恨不得什麼好東西給往家裡人身上的堆。什麼定制的西裝各類奢侈品影音室頂級音響那都是小case,跑車機車別墅游艇她刷起卡來眼睛都不帶眨的。龍之介喜歡古董書畫,她拍。銀喜歡收集八音盒和彩蛋,她買。蘭波喜歡室內樂,她就直接請了一支樂團專門為他演奏。去年送給太宰治的生日禮物是他喜歡的高級料亭,年初中也隨便問了一句,她就買下了一架直升飛機。

  ——這都還不算在愛麗絲月月給他們的相當於准干部工資數倍的「零花錢」以及每年他們從Port Mafia產業盈利中拿到的年底分紅裡面。

  ——說起來這個世界上的奢侈品牌居然和她穿越前沒有太多區別,特別節省時間。

  她甚至連織田和亂步都沒漏下,要不是前者堅持無功不受祿,後者由福澤先生代為強烈拒絕,估計也能被愛麗絲打造成土豪——就這樣,她還是硬給織田買了車和房子,偷偷給亂步送了一張黑卡。

  饒是森鷗外,也被愛麗絲的大手大腳土豪做派震驚到了。某天看到愛麗絲指著雜志上價值上千萬日元的手表問太宰喜不喜歡的時候,人形異能力當場倒抽一口冷氣,太宰治一走,就狂奔到愛麗絲面前開始哭窮。從「現在Port Mafia還是發展階段愛麗絲你不要瘋魔」到「塞錢會寵壞小孩子的你冷靜啊」再到「你再這樣花下去他們個人資產就要比你多了你醒醒啊」。

  然而愛麗絲充耳不聞。Port Mafia能賺錢都是小朋友們的功勞,花在他們身上不是理所當然的嘛。她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吃有住就行了要那麼多個人資產干嘛。

  「你不懂啊。」愛麗絲歡快的翻著雜志。「阿治要出席酒會,總歸需要一塊正裝手表的嘛。他可是男孩子。」

  「那你怎麼不給自己買?」少女身上素的不行,除了好幾副改裝過的耳環之外,她幾乎不到任何飾品。森鷗外更從沒見過她帶手表。

  「我不要,手表好麻煩,有手機不就行了。」果然,愛麗絲絲毫不在意的說,然後就笑了,「更何況,我已經有『Port Mafia首領』這個裝飾了。你覺得我出席酒會,還會有人在意我穿什麼嗎?」

  但是太宰和中也就不一樣了。男孩子嘛。怎麼能沒有一塊像樣的手表呢。以前家裡沒條件也就算了,現在有錢了,必須安排起來啊。愛麗絲很理直氣壯的想。

  而且給家裡人花錢實在是太快樂了!完全停不下來啊!

  再說了,他們一家子兢兢業業混(臥)黑(底)賺來的錢,不自己花,難道還真想著她帶領Port Mafia賺錢建設橫濱嗎?呸!她能穩定黑/道不搞事順便天天在擂缽街裡撿孩子就已經很偉大了,其他的那都是政府的事情管她P事!

  打橫半躺在單人沙發裡的少女長腿架在沙發扶手上,腳尖勾著高跟鞋半掉不掉的在空中晃悠,雙手舉著雜志,一邊翻就一邊歡快的自言自語了起來:「剛才那塊不錯啊,阿治為啥不喜歡。嗯,那要不還是江詩丹頓?百達翡麗?伯爵這塊……嘖,有點老氣啊。阿治手腕細,帶精致一點的比較好看吧?」看著看著,她就對森鷗外招手,「太郎太郎,過來幫我看一眼,這款寶璣怎麼樣?雖然不是很貴但是很好看誒!我覺得還蠻襯阿治的啊。」

  「不,我覺得繃帶配什麼表都不好看!」

  「切!我覺得你這個屑屑才帶什麼表都不好看!」

  所以發現中也被尾崎紅葉帶去參加了幾次酒會後對紅酒產生了興趣,愛麗絲當即擬了酒單一個電話就讓人送來了一酒櫃各種紅酒。帕圖斯、花堡、羅曼尼·康帝、拉圖、木桐、奧比昂,總之馬上能搜羅到的頂級酒莊的代表作全給安排上了。她自己雖然審美繼承了親爹的土氣,比起紅的更喜歡白的,但在美國時曾被崇洋媚外熱愛一切高大上的親媽逼著去上過很長一段時間品酒課。為了讓親媽能在她的朋友們面前樹立人設,愛麗絲被迫掌握了豐富的葡萄酒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沒想到居然在這兒派上了用場。

  果然這世上是沒有無用的知識的,這不就和自家孩子多了個共同話題嗎!心態無限媽化的愛麗絲很快樂的想。

  作為一個前天/朝土豪富二代,愛麗絲一點兒也不覺得十六歲少年喝酒有什麼問題。不如說,這幾年家裡的小朋友們培養出了各種愛好,她真的很高興。她一向認為人沒點愛好是不行的,特別是她家的小朋友們,各自都有和普通孩子相去甚遠讓人心疼的地方,她恨不得他們的生活再更豐富多彩些才好。

  有愛好,有夢想,有喜歡的東西,有想做的事情,這才是「生活」,而不是「生存」。即便現在帶著全家臥(hun)底(hei),愛麗絲也從未把Port Mafia當做小朋友們一生的終點——不如說,她一直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盡快把大家從這個坑裡挖出來。當然還有她自己。

  ——先不說安全問題和反派劇本,就因為當了首(臥)領(底),她都兩年沒見過奈奈和27了!偶爾和亂步見個面約個飯都得偷偷摸摸,簡直窒息好嗎!

  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她家中也的愛好就真的很A。喜歡電玩喜歡機車喜歡搖滾,就連對葡萄酒的審美都是。看著謝絕了森鷗外的幫忙,自己上手開始開酒了的中也,愛麗絲一手托腮,笑眯眯的彎起了嘴角。

  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少年線條極其精致的側面。挺直的鼻梁,淺色的薄唇,眉峰凌厲,鈷藍色的眼眸澄澈又透亮。柔軟的橘發打著卷兒落在頰邊肩上,益發襯托出他白皙的膚色。

  他微微抿著唇,垂著眼簾,動作認真又慎重。明亮的燈光灑在他微微顫動的睫毛上,為他線條完美又立體的五官打下淺淺的陰影。

  小孩子長得好快啊。這些年,他從蘭波那裡學到了優雅矜貴,從森鷗外那裡學到了強勢鋒銳,相比英俊更適合用漂亮來形容的長相非但沒讓他看起來女氣,反而益發顯出一種鋒芒畢露的張揚銳利——但這張揚之下,是與幼時不變的坦誠溫柔又善良的心靈。

  真好啊。剛學會說話時又乖又軟的小天使,已經長成如此耀眼的小王子了呢。

  還是個會害羞的小王子。

  愛麗絲挺驚奇的發現,她家小王子被她看著看著耳朵就紅了。

  太宰治看著少女的表情,眸光一閃,隨手就把一盤馬卡龍放在了夢野久作的面前。

  對葡萄酒一點不感興趣的小男孩原本正一手抓著自己的獵奇布娃娃,自顧自的玩著。此刻聽到了響動,抬頭看了一眼馬卡龍,又看了一眼太宰治,就伸手從桌上的碟子裡拿過一個,咬了一口,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他立刻拉了拉身邊少女的衣襟,伸長了手,把咬過一口的馬卡龍往她嘴邊湊:「媽媽!給你吃這個!這個好吃!」

  被打斷了注視的愛麗絲轉頭一看,一下就笑了起來:「誒∼真的給我嗎?」

  「嗯嗯!」久作獻寶一樣的舉著馬卡龍,眼睛晶晶亮,「這個特別好吃!你快啊——」

  「啊。」愛麗絲毫不避諱的吃掉了被他咬過一口的馬卡龍。然後因那甜蜜的口感眯起了眼睛。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對著久作期待的目光笑著點頭,「真的很好吃哦。謝謝小久。」

  「嘻嘻嘻嘻∼∼」小男孩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整個人直她懷裡鑽。

  看著小男孩半黑半白的毛絨絨腦袋在愛麗絲胸前拱來拱去,太宰治的鳶眸清泠泠的眨了眨,忽然就笑了。

  「說起來,我們剛才去看新館了。」

  「哦?」愛麗絲果然被帶走了注意力,伸手把久作扶好,少女感興趣的問,「怎麼樣?」

  「挺好看的。」銀咽下了嘴裡的零食,「治哥和中也哥還討論了要不要在橫濱造個一樣的。」

  「然後小矮子就很煞風景的說那個大片玻璃幕牆即不實際也不太安全,一枚震蕩彈下去就稀裡嘩啦全碎光了,修起來絕對費勁。」

  「本來就是啊!」埋頭倒酒的中也聞言頓時挑眉,「而且那個建築雖然是分散承重設計,錯層做得挺巧妙的,不過只有7層,要碾碎很容易的。從上方突破也簡單。」

  「對的。在下也看過了。不僅出入口過多,監控死角也過多,潛入突襲的話,5人小隊足矣。」龍之介喝了口牛奶——因為一直養不胖,愛麗絲堅持一年四季給他補蛋白質和鈣——酷酷的說。

  在本人的強烈要求下——「太宰大人和中也大人也是十四歲加入Port Mafia的!」(原話)——愛麗絲終於拗不過他,開始讓森鷗外帶著他和銀接觸Port Mafia的事務了。當然,還只是紙上談兵階段。但這孩子在這種方面就特別有好勝心和表現欲。

  森鷗外教了一段時間之後和愛麗絲感嘆。說這對兄妹還真是天生的搭檔。龍之介性子太直,容易鑽牛角尖。除了家裡幾個,誰的話都不聽,而且大約是愛麗絲太寵,做事很有點莽。銀就正好相反,不僅細心,思維方式也非常靈活。最重要的是,作為家裡唯一沒有異能力的普通孩子,她有著龍之介和中也所沒有的謹慎。

  此刻也是如此,聽到哥哥的話,銀就轉頭問:「5人的話會不會不太保險?」

  「如果是在下帶隊的話,5人足夠了。」龍之介回答,然後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少年,又挺不甘心的補了一句,「當然,太宰大人和中也大人是不同的。」

  「不,主要還是看目標是什麼。」中也正在給愛麗絲的杯中也倒上酒,此刻聽到自己的名字,就也不抬的接話,「如果是占領的話,切斷電源上震蕩彈,2個黑蜥蜴5人小隊,一組從停車場突入,一組從前門強攻。如果是要殺光所有人的話——」

  他說著,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就聽到太宰治特別白蓮花的嚷嚷了起來。

  「姐姐姐姐!你看呀!」鳶眸的少年一臉白蓮花,「他們一個個都好暴力啊!看到這麼漂亮的建築居然只想摧毀,太可怕了。」

  說著,還擺出了一臉心有余悸。

  「喂!」中也額上青筋一跳,要是這時候再不知道這家伙在玩兒什麼,也枉費他認識他那麼多年了。「當時明明是你自己起的話頭吧?!說什麼玻璃太薄不需要反器材,角度合適的話,7.62毫米口徑狙/擊/步/槍就可以打穿。」

  「我不是我沒有你瞎說。」太宰治實力表演什麼叫做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次連銀和龍之介都在瞪他了。

  而太宰治完全無視了各種譴責的目光,一臉我無辜我好柔弱求保護的就朝愛麗絲這裡靠了過來,拖長了調子特別婉轉曲折的叫著「姐姐∼∼」

  愛麗絲看得笑死了。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摸太宰治的頭,手都隔著夢野久作伸出去了,身邊就響起了森鷗外驚恐又哀怨的聲音。

  「等等啊!愛麗絲醬!我還在這兒啊!」

  「啊!」愛麗絲趕緊縮回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太宰治則非常失望的一撇嘴:「切。」

  「你切了吧?!你剛才是切了吧!太宰君!」這下輪到森鷗外表演不可置信了,一身黑西裝帶著白手套的男人一臉痛心疾首,「你這是對待老師的態度嗎?」

  愛麗絲終於忍不住的笑出了聲。不行了,家裡戲精太多,真的好好笑。

  而一見她笑了,久作立刻就精神了。眼珠子一轉,他扯了扯愛麗絲的衣服,就眼巴巴的看著她。

  「媽媽~久作還想再吃一個馬卡龍~」

  愛麗絲掃了一眼他面前的盤子,立刻冷酷的拒絕了他。

  「不,你不想。」

  這娃最近開始換牙了,愛麗絲有意識的控制著他的甜食。那馬卡龍一碟三個,她吃了一個,剛才久作都吃了兩個了。

  「唔……可是,久作真的很想吃嘛。」夢野久作也不吵鬧,就貼在她懷裡,仰頭睜著大大的星星眼跟她賣萌。

  「就再吃一個~」他說著,一歪頭,「也不可以嗎?」

  夢野久作睜著他那雙又黑又潤,眼角還微微下垂的標准二次元大眼睛仰頭看人的樣子特別無辜乖巧,配上半黑半白的毛絨絨頭發,跟個大麥町幼崽似的。愛麗絲被他看得眼皮直跳,趁著自己還能意志堅定,小心的避著肢體接觸,抱起他就往太宰治懷裡一塞。

  「阿治,交給你了!」

  「收到。」太宰治轉手把夢野久作塞在自己邊上的位子上,愉快的撈過他的獵奇布娃娃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他才不要抱著這個小鬼。久作倒也沒反抗,只是一改剛才的軟萌,在愛麗絲看不見的角度,對著太宰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然後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一轉頭看著愛麗絲,「媽媽!太宰沒用!是膽小鬼!不要他了!殺光!久作一個人就可以!」

  太宰治嘴角的弧線頓時僵住了。

  「噗!」中也一下子笑出了聲,「久作!干得好!」

  所以這個梗兒是過不去了是吧?你們到底想對那個可憐的酒店做什麼?愛麗絲內心小人笑得簡直打滾。

  不過在小孩子面前,她還是給了太宰治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對著夢野久作板起了臉,「不,你不行。媽媽說過什麼?」

  「……不是特殊情況,不可以為了攻擊別人弄傷自己。」夢野久作蔫兒噠噠的重復,又一手抓著他的獵奇布娃娃像個橡皮糖一樣開始扭來扭去,「唔……可是久作確實可以嘛!」

  「好好好,你可以你厲害你最厲害。」太宰治特別敷衍的說著,把他的牛奶杯拿了過來,往桌子上一放,「小不點兒,喝你的奶吧。」

  愛麗絲終於忍不住的爆笑了起來。救命!她家小朋友們真的太好玩了!


第57章 57:風起

  57

  可惜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三連休刷的一下就過完了,不僅他們要回去工作,小朋友們也要回去上學了。

  愛麗絲吃完了早飯, 等著車來接, 一邊看著森鷗外給龍之介輔導功課, 一邊和中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說著說著, 就想了起來。

  「對呢!中也, 我還沒有看過中也穿高中制服呢!」

  「啊?」

  一身定制黑西裝三件套的橘發少年愣了一下, 完全不知道話題為什麼從下一次和墨西哥走私集團交接要選誰去出差跳到了這個。

  倒是愛麗絲很高興, 伸手幫他理了理落在肩上的卷發,就一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

  「中也都是高中生了呢。」

  沒錯。現在除了初中生, 愛麗絲家裡有兩個高中生啦。雖然太宰和中也都覺得沒有什麼大意義, 但是在愛麗絲的堅持之下,兩人(雖然中也出席日數完全不滿, 太宰掛著個「抑郁症」的長病假除了期末考試之外從來不去學校)還是讀完了初中,靠著愛麗絲的鈔能力(和Port Mafia的威名)把學籍掛進了橫濱數一數二的私立高中裡。按照愛麗絲的說法,她自己確實不在意文憑, 但絕對不會給別人嘲笑她家小朋友沒文化的機會。

  ——這大概也算是另類的「你媽覺得你冷」了。

  「啊……是的。」

  「什麼時候穿制服給我看看呀。」

  「哦……好, 好呀。」

  「高中功課還是很重要的, 要好好學啊。」

  「我知道啦。」

  中也點頭。他其實不太能get到愛麗絲的點。不過既然是她的要求, 他當然不會拒絕。

  反正愛麗絲有給他請家教, 那些功課也不是很難。

  雖然外界看來這兩年Port Mafia動作不斷,但因為愛麗絲管得緊, 一般兩般的事情絕對不允許【雙黑】出動, 他和太宰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忙。甚至, 他還要比太宰更閑一點, 畢竟太宰治還要坐在辦公室裡動腦,有黑蜥蜴和其他武鬥部隊,普普通通的小規模交火根本不需要他親自下場。

  特別【雙黑】的名聲打響之後,中也只要一出現在前線,簡直就自帶恐懼威懾光環,敵對勢力在看到他的瞬間就會如字面意義的望風而逃。有一次甚至因為逃得太快,他的下屬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從包圍圈裡漏了一個出去,抓兔子似的逮了半天,反而花了比計劃更長的時間。害得他被太宰嘲笑了好久。

  當然,那位漏人了的下屬更慘。隔天就在電梯裡「偶遇」了太宰。也不知道就那麼幾分鐘的時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出來之後人看上去挺正常的,之後也再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了。就是患上了嚴重的PTSD,一聽到「太宰大人」四個字就抖成篩糠。中也看到幾次,實在覺得不像話——萬一在行動中犯病怎麼辦?干脆把他調去看倉庫了。

  【雙黑】不和的傳言因此更加甚囂塵上。是的,中也現在已經很清楚太宰治是刻意在Port Mafia中營造雙黑不和的氣氛了。雖然中也還是不太理解這有什麼意義並且覺得他這完全是想太多的徒勞——有愛麗絲在,廣津老爺子和紅葉大姐也就是在最初被迷惑了一下而已。但青花魚要搞,他也只能讓他去了。反正他又辯不過洋蔥轉世的青花魚,那家伙那張嘴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什麼事情到了他嘴裡總是他有道理。

  說起來,他一直挺好奇的,明明大家是一個時間進的Port Mafia,他一直跟著森鷗外學習,青花魚這家伙卻好像天生就會一樣,對黑手黨那一套如數家珍。他也問過,太宰於是很是洋洋得意的丟了句「哈,小蛞蝓的腦子當然想不通我的學習速度」給他。當時他也就這麼接受了,事後想想卻總覺得可疑。

  不過愛麗絲不在意,他也就沒多追究了——那家伙既然拿混賬話來敷衍他,那再問也是問不出結果的。

  雖然經常搞不懂青花魚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東西,但要說對太宰治其人的了解,中原中也自問不算第二也能算第三——第一當然是愛麗絲了。

  「嗯?為什麼這麼覺得?」捧著茶杯的少女抬起頭,很詫異的眨了眨眼睛,「我也經常搞不明白阿治在想什麼呢。」

  「誒?這樣的嗎?」

  愛麗絲笑了。「對啊。人與人本來就是很難互相理解的。不是還有說人都不能理解自己嘛。自己都理解不了,更妄論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他人了。我覺得做家人,和理解不理解其實關系不大。我也完全不理解阿治為什麼會想要自殺,不過一般這種時候——」

  她說著,手機突然響了。少女接起電話,就霍的站了起來。

  ——不過一般這種時候,給個抱抱再打一頓就好了!

  愛麗絲掛上電話,拎起了邊上的外套。

  「中也,不好意思,我先去打個宰,等下回來再聊。」

  還有,那群黑西裝也要重新培訓了。人話都不會說了嗎?溺水就溺水,什麼叫做「太宰大人跳溫泉」了啊?!

  ***

  試圖「跳溫泉」自殺的太宰大人被迅速撈了上來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裡。

  等愛麗絲到的時候,急救小隊已經快速完成了任務。白大褂裡是Port Mafia標配黑西裝的醫生看到愛麗絲時一臉惶恐。

  「首領,太宰大人一醒來就把我們趕出來了也不肯換衣服……」

  愛麗絲抬手就打斷了他的解釋,讓醫生繼續等在門外,她伸手拉開拉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色馬甲,渾身濕透的少年赤足站在窗前。

  他的衣服頭發都還在滴水,榻榻米上已經暈開了大片水漬。就這樣了,他還開著窗。愛麗絲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把肩膀上的外套隨手一丟,快步走了過去。

  「阿治,別吹風,當心感冒!」她說著,就要伸手關窗,然而伸出的手腕一下子被拉住了。少年轉過身,緊緊的抱住了愛麗絲,把頭埋在她脖頸之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那動作,簡直像吸貓一樣。

  然而愛麗絲卻一下子打了個寒顫——他身上的水珠竟然是冰涼的。

  不是溫泉水失去了溫度,而是徹徹底底的冰冷。愛麗絲的表情一下就變了,她立刻伸手,就著擁抱的姿勢從太宰治的後腦勺沿著脖子肩背一路往下摸,然後推開他,握住了他的手。

  果然,從身上到手指,全部都冰冰冷。這絕對不是所謂的「跳溫泉」。

  「你衝冷水了?」愛麗絲問,「還是在浴缸裡放冷水了?」說著,也不等他回答,就轉身要衝進浴室去拿浴巾。

  然而想要抽回的手被拉住了。一路任她擺弄的少年抬起了頭。濕透的頭發貼在額上,水珠不停順著前發滴下,從臉頰上滑落,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清冷得近乎透明,鳶眸幽深,嘴唇近乎毫無血色。

  太宰治姣好精致的容貌在這一瞬看上去毫無人氣,宛若凄艷的水鬼。

  「姐姐……」他看著她,輕輕開口,聲音澄澈得像輕飄飄的羽毛。

  愛麗絲的心一下子就跟著這聲音提起來了。她趕緊伸手把太宰治重新抱回懷裡,然後像是擼貓一樣一下一下擼著他的脖子。水汽很快浸透了她的連衣裙,她卻毫不在意,只是盡量把已經都要比她高了的少年往懷裡帶,就像試圖把長得都比自己大只了的幼崽掩護在肚皮下的母貓一樣。

  倒是太宰治被擼了幾下之後,啞著聲音笑了。

  「……我比姐姐高了呢。」

  「嗯,你以後會長得更高的。」

  「姐姐……」

  「嗯?」

  「我要出一次國。」

  愛麗絲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放輕了聲音,「好啊。去哪裡?」

  「意大利。」太宰治忽然抓緊了一點愛麗絲的衣服,「不問我去做什麼嗎?」

  「你想我問嗎?」

  沒有回答。愛麗絲於是眯了眯眼睛,「是很危險的事情嗎?」

  「……也許。」太宰治拉住了愛麗絲的手,從她懷裡抬起了頭,「姐姐,我要帶上蘭波。」

  ——看來的確是,很危險的事情了。

  然而愛麗絲什麼也沒說。因為太宰治看著她的目光銳利而強硬,但愛麗絲卻總覺得,他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一樣。

  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伸手擦去了他臉上的水滴。「好啊。」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要我幫你去和他說嗎?」

  「沒關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太宰治搖了搖頭,終於笑了出來,「……姐姐,你真的什麼都不問啊。你這樣不行的。」

  說著,他故作失落的歪了歪頭,「你都不擔心我嗎?」

  ——好了,看來是又有精神了。

  愛麗絲松了口氣,表面上卻很配合的伸手輕輕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然後,彎起了嘴角。

  「相比擔心。我更高興,你會求助了。」

  太宰治的眼睛睜大了。

  愛麗絲卻忍不住輕嘆,她神色溫柔的輕輕撩開了粘在他額上的發絲。「阿治,我們是一家人。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們。無論你想做什麼,都會有人幫你的。我們都會幫你的。」

  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太宰治太獨了。並不是獨立,而是他太過於習慣依靠自己。即便是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其他人,或者朋友,他也依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就好像是給自己畫了一個安全區。只要不索求就不會失望,只要不碰觸就不會受傷。

  他就像一個赤身裸體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蹣跚而行的孩子,走得舉步維艱,跌跌撞撞。愛麗絲這麼多年,也只能算是給這個孩子套了個透明的保護殼。於是,當他發現自己在這個殼子裡是安全的時候,他就更不願意走出這個殼子了。

  愛麗絲不知道這是哪裡養成的習慣,就像她自己說的,太宰治身上有太多她無法了解,無法理解的地方。

  但這不妨礙她擔心——寧願將其他人當作棋子操縱,自顧自的去安排好一切,也不願意坦誠的向他人求助。這是一件光想一想,就讓人覺得孤獨而疲憊的事情。

  他其實可以得到更多的。所謂家人,或者說同伴的意義,不就在這裡嗎?

  好在,現在,他願意一點一點,去嘗試觸碰,去嘗試索取了。

  「去吧。既然要去找蘭波,至少先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愛麗絲推了推少年的肩膀,「我也要去換衣服了,都給你弄濕了。」

  還好她今天穿了一身黑,不然等下怕不是要包著浴巾回房間。

  太宰治這次沒有反抗,聳了聳肩,就邁著步子朝浴室走去。

  愛麗絲看到他還挺瀟灑的甩了甩頭發,就笑了。

  果然還是,小孩子呢。

  「泡熱乎了再出來啊,不要感冒了啊!」

  「我知道啦。」

  浴室裡傳來了水聲,愛麗絲拎起外套,走出了房間。上樓梯轉角,正准備打個電話給蘭波先說一聲——雖然太宰治說不需要,她總覺得應該打個招呼。

  然後,就看到了情報部門發來的郵件。

  「啊!」

  少女的眸子眯了起來,快速瀏覽過郵件內容。她一下子就全都懂了。

  不過……

  「MIMIC和彭格列打起來了到底是什麼鬼?!」


第58章 58:雲湧

  58

  確切來說, 是海外雇佣軍團MIMIC突襲彭格列總部,雖然沒有成功——包括九代目在內的彭格列高層全體無事。但MIMIC差一點就接近了彭格列的核心防衛體系,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大損失, 但確確實實是狠狠下了彭格列的臉面。首領紀德率隊丟下了不到十具屍體後在九代目的守護者們回防之前成功脫身, 現在下落不明。

  因為這次突襲的時間非常湊巧, 正選在守護者都不在總部的時候,並且攻擊節奏快得出奇, 讓人忍不住懷疑是意大利其他家族——甚至可能是彭格列內部——有內應。在不考慮不科學的高端戰力的情況下, MIMIC的攻擊力真的不弱, 畢竟, 和基本上都是散兵游勇野路子的黑手黨相比,接受過正規訓練並且在戰場上九死一生鍛煉出來的士兵還是很有優勢的。最終還是自肅中的巴裡安發揮了巨大作用, 留下的屍體大部分都是他們的功勞。

  愛麗絲看著看著就覺得, 這一場打得哪兒哪兒都透著古怪。倒不是說MIMIC進攻彭格列奇怪——他們既然是雇佣軍,那麼只要有人出錢, 打誰都不算奇怪。

  她就是總覺得MIMIC這奇襲搞的不太像是要死磕的樣子——你說你都有那麼好的機會了,就呼啦一下又跑了?意義何在?

  雇佣MIMIC的人圖什麼?就這麼上去硬撩彭格列一下嗎?或者,這是什麼計劃的鋪墊?之後還有後手?

  又或者, 只是為了狠狠在彭格列的面子上踩一腳?如果是這個目的, 這倒是非常成功的一手。畢竟從彭格列的角度來看, 雖然沒有什麼真正的大損失, 但這的確是很尷尬麻煩的事態。甚至, 處理不好的話還很可能發生一些隱患。可以想像,這會兒估計大半個歐洲的黑暗勢力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

  當然, 也不排除她手上的情報太過表面, 沒有涉及到襲擊的真相的可能性。

  不過, 不管是哪種, 這事兒本身和Port Mafia並沒有太大關系。

  雖然愛麗絲和奈奈關系很好,Port Mafia與彭格列也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友善。但是Port Mafia和彭格列並不是盟友,也當然沒有什麼攻守同盟的互助關系。彭格列的勢力範圍主要在以意大利西西裡島為核心的南歐,運輸渠道業務輻射地中海沿岸和歐洲陸運。Port Mafia的業務渠道和路線則主要是以橫濱港為核心的東南亞及南北美,除了偶爾做做生意之外,實在沒什麼交集。

  雖說這交集倒也不是不能硬拉,但說實話,放到現在的現實中並沒有太大必要。畢竟大家找人合作也好結盟也罷都是衝著互惠互利去的,她這兒也沒什麼能和彭格列互利的東西啊。而且,就彭格列和Port Mafia這天各一方,飛機都要十幾個小時的物理距離,要真出現了Port Mafia也對付不了的局面,等彭格列的人從意大利趕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至於並盛土生土長的守護者們。現在綱吉才12歲。愛麗絲總不見得現在就跑去和澤田家光說「來我們結個盟吧N年之後我幫你們兒子打白蘭你們幫我打個名字很長的俄羅斯人」?

  所以這幾年,Port Mafia和彭格列的關系就是沒有關系。這條消息也只是作為日常動向由情報部門發到了愛麗絲的手機上。就像各行各業都會關注自己行業的新聞頭條一樣,混/黑雖然沒有報紙可以看,但關注全球黑/道形勢也是必須的工作——大部分情報販子就是靠著這種類似盯梢狗仔一樣的模式養家糊口的。在Port Mafia情報部門的分類裡,這條信息雖然重大,但屬於優先度不高的類型。

  這也是之前她為什麼說情報過於表面的原因。Port Mafia並沒有做過針對彭格列的特殊布置,收集到的當然也只有比較常規的內容。

  但即便如此,顯然,太宰治也比愛麗絲知道得早。

  這說明他有其他的情報來源。

  「他在MIMIC裡安插了人手?」森鷗外揚眉,緊接著又否定了自己的話,「不,MIMIC的組成形式很特別,直接安插人手不太可能。更大的可能是,他一直在觀察MIMIC的動向,或者這次的行動,背後就有他的推波助瀾?比如說,為了對付MIMIC拖彭格列下水玩兒一手驅虎吞狼?」

  太宰治還真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森鷗外很是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愛麗絲倒是對這個不太感興趣。「也許有,也許沒有。不過有沒有都無所謂吧?」

  MIMIC是雇佣軍團,就算有太宰治的推波助瀾,最終決定這場跨作品亂鬥出現的,還是實際雇佣了紀德他們的那個人。而且就算是又怎麼樣,和她關系好的是奈奈又不是九代目,她難道還要因為這種事情去把太宰治打一頓嗎?

  相比之下,她更希望這個消息能讓太宰治可以早點找到紀德把事兒了了,然後全須全尾的回來。有楊小七說的那些劇情,愛麗絲一看到MIMIC就知道太宰要去做什麼了。她現在只慶幸,他至少記得要帶蘭波。

  雖然意大利離法國有點近,但愛麗絲一點兒也不擔心恢復了記憶的前諜報員先生。蘭波的強大從來不只是他的異能力。

  「只希望解決了MIMIC,阿治能安心一點。」

  想到了楊小七給她科普的if線首領宰,愛麗絲心裡很不是滋味。那個世界的太宰治甚至都沒有和織田作說過話就能為他做到那個地步,自家宰宰能憋到現在才去動MIMIC,真的已經是很能忍了。

  於是在蘭波的同意和愛麗絲的默許下,兩人的行程很快就敲定了。愛麗絲他們按照遠路返程回橫濱,太宰和蘭波則直接去東京飛意大利。對其他人的理由,當然是干部帶著准干部出差。

  至於理由,「驚聞彭格列遇襲,Port Mafia第一時間前來慰問」雖然略牽強了一點,但至少面子上還是過得去的。

  只是這事兒給愛麗絲提了個醒,既然MIMIC都能去打彭格列了,她也得防著點兒其他作品串頻道。在車隊來了,黑西裝們搬著行李的時候,她特意交代了一下阪口安吾近期多留意一下海外犯罪組織的動向,比如某個成員都穿黑衣並且以酒為代號的可能已經進入了日本關東地區的國際犯罪組織。

  畢竟相比其他犯罪組織,酒廠的情況更復雜一點。假酒比例過高,需要特別關照——作為一個盤踞在橫濱黑/道頂端的臥底,她還是有良知的,並不想錯殺同僚。

  而交代完之後,愛麗絲就帶著森鷗外乘上她從某位闊佬那裡繼承的豪華改裝防彈座駕,帶著一溜黑色豪車浩浩蕩蕩的回程了。

  然而此刻,愛麗絲並沒有想到,相比跨作品大亂鬥,本作品中深暗的池水已經開始自無光的某處,翻湧起了旋渦。

  ***

  即便是在收費高昂的高級溫泉酒店,Port Mafia一行人加上護衛,聲勢浩大一片漆黑且玻璃全部遮擋,明顯寫著不好惹的彪悍車隊也非常吸引眼球。

  在7層新館頂樓的玻璃溫室行政酒廊裡,靠窗的客人多多少少都忍不住對著車隊多看了幾眼。有懂行的和自己的同伴閑聊,「大頭那輛是改裝的吧?」

  「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看上去挺神秘的。」

  「是舊館的吧?我聽說被包下來了,完全不准靠近。」

  「聽說可能是那個哦……」

  「哪個?」

  「還有哪個,不是政字頭,就是黑字頭唄。」

  靠窗而坐的外國男子聽著耳邊的對話,嘴角就彎了起來。

  只是這一個動作,就讓暗暗關注著他的周邊幾桌的女性們發出了小小的抽氣聲。

  男子顯然也聽到了。他的笑更深了一點兒,然後像是掩飾唇邊的笑意一般,他伸手拿起了水杯。

  結果好像掩飾的不夠成功,女性們的喧嘩更明顯了。

  無他,只因為這位看上去大概剛剛三十出頭的男子實在太過英俊了。鉑金色的短發向後梳著,偏又有幾縷發絲落在了太陽穴邊。他的眼睛是很特別的薰衣草藍,色素淺淡的搭配與亞洲人的黑發黑眼截然不同,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月光落在鳶尾花瓣上的碎片。

  他穿著深海色的,墨藍近黑的西裝,卻絲毫不顯的呆板。事實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優雅極了。若說他的容貌英俊得仿佛黃金年代的電影明星,那麼加上那絲毫不顯輕浮的流麗舉止的話,他就像是從歷史教科書上走出來的歐洲貴族。而當那車隊一行駛離,男子站起身,將大額紙鈔壓在水杯下轉身離開的時候,垂順昂貴的西裝面料襯托著他高挑修長的背影,甚至讓人仿佛看到了古希腊或羅馬時的獻給眾神的英雄塑像。

  這實在是宛如夢幻一般的偶遇,因為太過英俊而無人敢上前搭話的男子走後許久,離他最近一桌的兩個女孩子中的一個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的天!真的太帥了!」帶著發箍的短發少女激動得臉色通紅,「但是氣勢也好強哦!不會真是什麼大人物吧!」

  」誒?不是園子家請來的客人嗎?」坐在短發女孩對面,黑色長發的少女問。

  「不是啊!爸爸這次請來的客人裡才沒有那麼帥的外國人啊!有的話我絕對不可能不知道的啦!」

  「而且我們都住了兩天了,之前也沒在酒店裡碰到過……」說著,她忽然眨了眨眼睛,問自己的女伴,「對了,小蘭,你有看到這位先生是什麼時候來的嗎?我怎麼覺得不記得他走進來的樣子啊?」

  「也許是你沒注意?」

  短發少女立刻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看他剛才那個背影啊!光那個背影我就能記一年!他要是走進來的時候我也在,我絕對不可能忽視的。」

  「那就是在我們之前來的唄。」黑色長發的女孩說。她雖然也有被帥到,但是到底沒有同伴那麼顏控,此刻表現要冷靜許多。

  「可是我不記得進來的時候那桌有人誒……」

  「園子,人都走了,你就不要再糾結了啦。」少女說著,眼角余光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來,活潑的伸手招呼,「新一!這裡!」

  「啊!新一!」短發女孩也抬起了頭。隨著同伴的到來,兩位少女很快把剛才的一幕拋在了腦後。

  反正只是看到了一個特別帥的外國帥哥而已嘛。又不是什麼大事。


第59章 59:宴會

  59

  回到橫濱之後, 愛麗絲的日常就又被乏味的工作占領了。唯一讓她欣慰的是,這次三連休的嘗試非常成功,在高層都不在的情況下, Port Mafia依舊運轉順利, 給她今後的摸魚計劃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愛麗絲很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也覺得有些理所應當。本來嘛,不搞事的Port Mafia現在和一家企業也沒什麼太大不同。還從來沒聽說過誰家企業全公司高管放了國慶假期就會倒閉的。

  很好。一邊和自家屑屑一起肝文件, 愛麗絲一邊盤算。看來下次可以挑戰一下五天了。

  正這麼想著, 她辦公室的大門就被敲響了。進來的是阪口小哥, 送來的是在愛麗絲不在期間積攢的請帖。

  愛麗絲笑眯眯的慰問了兩句自家金牌社畜, 看著他關門出去,伸手, 就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封。

  那是一張一看就很昂貴高級的請帖。黑底上的壓花使用了真正的金箔。愛麗絲打開, 先瞄了一眼落款,就看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名字。

  梅澤金藏。

  ***

  經過兩年, 無論外界認知如何,至少Port Mafia內部都知道了這一屆領導班子對於賺錢的興趣遠大於騷擾普通民眾。森鷗外熱愛經濟學著作,連給龍之介和銀上課都會大量引用各國經濟學家的名言, 再加上成天嘟囔著要讓Port Mafia轉型的愛麗絲, 就連夢野久作都學會了愛麗絲的那句「黑手黨的主業是做生意」。

  做生意, 自然就免不了各種交流應酬。除了主業的那些走/私貿易, Port Mafia旗下也有不少合法產業。所以橫濱的商圈很給Port Mafia面子, 有些什麼交流活動都不會忘記去一封邀請函。大部分時候,Port Mafia只會讓旗下相關企業的管理人員參加。但也不乏一些需要實權人物出面的場合, 這種時候, 就輪到【雙黑】出場了。

  而一年裡面, 偶爾也會有幾次極其特殊, 需要愛麗絲作為首領親自出面的場合。比如Port Mafia扶持的政府要員舉辦的私人酒會。或者是一些橫濱特殊人物的邀請。

  這次的梅澤金藏就是這樣的人。橫濱有名的古董鑒別和收藏家。

  即便是在畫風清奇的橫濱,梅澤金藏也是個出名的怪人。他是異能力者,異能力是能夠辨別事物真偽的【鑒識之眼】。他靠給黑幫鑒別古董起家,一路坐到了橫濱知名的巨富,產業遍及全國,至今都是橫濱古董圈子和日本各大美術館博物館的座上賓。現年90歲,沒有結婚,但情人無數,每年都有人打著私生子的名頭上門認親。都這把年紀了還三天兩頭以緋聞霸占橫濱小報的頭版。

  要愛麗絲說,這就是個走錯片場的起點鑒寶文男主。

  傳說他個人資產上千億,作為一個非戰鬥系異能力者,能在混亂的橫濱守住如此豐厚的家產,完全是依靠鈔能力。這位梅澤老先生據說在先代老瘋子年輕時幫助過他,之後也每年給Port Mafia捐很多錢,他別墅和博物館的安保,至今都是全部交給Port Mafia來負責的。而在愛麗絲上位後,他更是絲毫沒有顧忌泛濫的篡位謠言,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旗幟鮮明的送上了一份厚禮。

  愛麗絲覺得他真的是個妙人。正因為這份情分與識趣,即便在老瘋子最瘋的時候都沒有監守自盜。愛麗絲就更不可能為難他了——她可是個臥底良民。

  這位老先生突然給Port Mafia發了請帖,宣稱要在酒會上宣布自己的遺囑,希望Port Mafia能為其做見證。於情於理,愛麗絲都要去露個面。

  所以愛麗絲去了。她一去,自然少不了帶上中也。現在蘭波不在,中也根本不可能放愛麗絲一個人去人多眼雜的地方。畢竟針對愛麗絲的刺殺,也是直到去年GSS被滅了之後才消停了下來。

  然後,愛麗絲帶著她家重力使走進位於橫濱高層酒店的宴會廳,從特別通道走上二樓,坐進為她安排的特別包廂,隔著單面玻璃向下一看,目光掃過一群生面孔熟面孔,就看到了自顧自坐在餐台邊吃點心的江戶川亂步和站在他身邊的福澤諭吉。

  好久不見的亂步貓貓腮幫子鼓鼓的吃著甜點的樣子簡直可愛到不行。若是平時,愛麗絲肯定要把他偷偷叫上來聊一會——如果還能趁機摸摸貓貓的頭就更好了。

  可惜,現在實在不是時候。

  中也敏銳的發現了她遺憾的表情,湊了過來向下一望,頓時了然。

  「是亂步啊。福澤先生也在呢。」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愛麗絲覺得大約不是——就在他們兩個張望的時候,亂步也抬頭看了過來。明知道單向玻璃外面看不見裡面。但愛麗絲還是覺得自己一行被綠眼睛的名偵探狠狠瞪了一眼,隨後,亂步就氣鼓鼓的移開了目光。

  愛麗絲一下就笑了。

  自從她被老瘋子和自家老師聯手坑入了Port Mafia,每次在公眾場合偶遇名偵探,看到得都是一只生氣的綠眼睛貓貓。不管怎麼問理由亂步都不肯說。還是一次愛麗絲因為公事給福澤諭吉打電話,掛點前順嘴問了一句才知道了答案。

  福澤大佬遲疑了一下告訴她,亂步生氣是因為——「你去了Port Mafia他就不能養你了。」

  就真的超可愛。

  「可惜之前去溫泉都不能帶亂步一起去。」

  「愛麗絲如果帶上亂步先生的話,廣津老爺子要嚇死的吧。」

  「我覺得廣津倒是會很歡迎。」大概還會覺得她成功誘拐名偵探混黑了,「但是福澤先生估計會打死我。」

  ——好吧,這句是開玩笑的。不過如果她把亂步哄進Port Mafia,夏目老師絕對會打死他的。老師要的是三刻構想可不是一刻構想,如果武裝偵探社沒了偵探,「黃昏」可怎麼辦。

  ——不過她也沒有想過要拐騙名偵探混黑就是了。

  所以,只能從別的地方來哄哄可可愛愛的名偵探了。愛麗絲笑眯眯的跟中也招手,湊在他耳邊說了句話,後者也彎起了嘴角,拿起手機打給了今日會場的負責人。隨後,一名服務生端著明顯不屬於今天菜單上的整整一托盤甜點送到了亂步桌前。名偵探問也不問的伸手就拿,眯著眼睛嚼著甜品,另外一只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

  片刻,愛麗絲的手機滴滴一響,她拿起一看,就見一條來自江戶川亂步的短信。

  【o( ̄л ̄o#)哼!】

  救命!萌得掉頭!

  愛麗絲的表情瞬間就蕩漾起來了,姨母笑壓都壓不下去。剛想繼續回消息和亂步貓貓聊會兒天,她包廂的門被敲響了。

  愛麗絲只能先把手機收了起來。隨同她前來的黑西裝們開門,門外站的正是被護衛簇擁的梅澤金藏。頭發雪白的老爺子穿著一身鮮艷的紅格子西裝——那顏色對於他的年紀來說真是非常活潑了——姿態放的很低的和中也打招呼問好,高帽子和漂亮話一套一套,直到當著愛麗絲的面把她家的小朋友誇上了天,他才走到了愛麗絲身前。

  「您肯賞光,真是萬分榮幸!」又是一翻從頭到腳的各種恭維之後,自覺自己和Port Mafia非常熟稔的老者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其實,我這次要宣布遺囑,是因為收到了一封勒索信。為此,我特地邀請了自己信任的偵探到場,還請您千萬不要介意。請放心,我已經為您准備了一份禮物。一定會合您的心意的。」

  「不,我一點兒也不介意。」

  這句話,愛麗絲說得非常真情實意。

  ***

  雖然提到了勒索信,但梅澤老爺子並不是來找愛麗絲求助的。

  或者說,他不單單是來找愛麗絲求助的。

  因為梅澤老爺子直接把那封勒索信的原件交給她之後,就又丟給了她一個很勁爆的消息。

  他快死了。

  老爺子去年查出了癌症晚期,之所以現在還能這麼不顯病態活蹦亂跳三天兩頭撩撥小姑娘搞緋聞,是因為花大價錢找了位可以消除疼痛維持生機的異能力者。但這種能力不算治愈系,說白了就是強行把還剩下的生命潛能激發出來。原本也許醫生還能預估他剩余的壽命,但現在,梅澤金藏看著健康精神,卻其實什麼時候突然倒下猝死都不奇怪。

  愛麗絲倒也能理解老爺子的想法。他自己也說享受生命遠比纏綿病榻合他的心意,用老爺子的話來說,「橫豎都是要死,那還不如選個最舒服的死法」。

  「我一生都活得很爽快,沒有老婆沒有子女,沒有拖累,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我沒有什麼特別的野心,就是喜歡古董和享受。靠著異能力,我賺到了花不完的錢。很多人覺得我一定是個孤家寡人,即便有錢也不快樂。但是我只想說,我的快樂,他們根本想像不到!」

  發白如雪的老者哈哈大笑,滿臉褶子都皺了起來。笑到最後,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絲張揚的狂氣。

  「所以,我才不要像廢人一樣躺在床上受苦,也根本不怕他們的勒索!啊哈哈哈哈!在橫濱活到了90歲,我還有什麼沒有經歷過!除非我願意,不然誰也別想染指我的錢!我就算丟進海裡,也不會便宜了這些人!」

  他這麼說著,就把那封打印在白色A4紙上的信攤開放在桌上,朝她推了過來。然後忽然對著愛麗絲擠眉弄眼:「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小氣?」

  「不會啊。本身就是你的錢。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吧?」

  「那,要是您呢?您如果有好幾千億,會拿來干什麼啊?」老者笑嘻嘻的問。愛麗絲覺得這個老爺子真是個很有趣的人,他的社交技能大概是max。和愛麗絲說話是那種帶著親昵的熟稔,但又非常有度,十句話裡至少有三句在捧她,卻又每次都能把分寸把握得特別好。神態自然言語真誠,絲毫不讓人感到諂媚和討好。是個光聊著天,就能讓對方感到何為「快活的空氣」的老爺子。

  只要和梅澤金藏接觸過,就能知道為什麼他能在老瘋子掌權的時代都逃過一劫,並且這把年紀還緋聞不斷了。因為他實在是個非常容易獲得別人好看的人,即便愛麗絲和他其實說不上熟,聽到他的病情,依舊感到了一絲惋惜與難過。

  所以此刻聽到他如此問道。愛麗絲難得的在外人面前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了實話。

  「會拿來買下擂缽街造個花園吧。我看那個地方不順眼很久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您啊!大氣!」老者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滿臉欽佩的直點頭,就好像愛麗絲說了什麼很了不起的話一樣。

  說完,就帶著笑意和愛麗絲一行告別,下樓去主會場了。


第60章 60:狙擊

  60

  梅澤金藏一走, 愛麗絲指尖敲了敲桌面就皺起了眉。

  「中也,你怎麼看?」

  「……有點奇怪。」橘發的少年微微垂下眼簾,「與其說是勒索信, 不如說是投資邀請函。」

  是的, 正如蘭波所說, 如果不是因為梅澤老爺子將這封信稱為「勒索信」的話,無論誰都會將其當做一封標准的投資邀請函。信中自稱「我們」是一家位於美國洛杉磯的醫學研究機構, 致力於絕症治療與延緩人體衰老的研究。驚聞梅澤先生重病, 萬分惋惜, 適逢弊所近期研究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能夠幫助梅澤先生重回健康。因此誠摯邀請梅澤先生前來洛杉磯參觀,希望與梅澤先生結為合作伙伴。而如果梅澤先生不相信我們的實力, 就有可能發生我們雙方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最後附上了研究所的地址。

  簡單來說, 就是「你的癌,我能治, 速打錢!不打錢,就弄死你!」

  如果是在愛麗絲穿越前,這就是個典型的釣魚詐騙郵件模板。

  但這裡是文野的橫濱。

  能在橫濱「爽快」的活到90歲, 梅澤金藏此人本身絕不可小覷。他必然是之前就已經經過了一番探查。據他說, 這封信是通過匿名郵件的方式發送到他的私人郵箱裡的。他拜托熟識的黑客查過了, 卻沒能鎖定發信的ip。而研究所的地址確有其處, 但梅澤連番以不同名義和方式聯系了那家研究所的幾乎所有工作人員, 套話的結果卻是誰也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

  也就是說,那個地址只是一個釣魚地點。如果梅澤前往, 必定會在到達之前就被鎖定, 然後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而且, 最重要的一點是, 對方是怎麼知道他得了癌症的?

  梅澤的別墅和平日進出的隨身護衛都是Port Mafia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愛麗絲之前都不知道他得了癌症。甚至連他請了異能力者為自己「治療」都毫不知情。說明他對此瞞得非常完美。無論是為他檢查的醫生還是請來的異能力者應該都是他非常信任的人。當然,也不排除他檢查完就把醫生做掉了的可能性,畢竟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橫濱人。

  但無論如何,在這樣的嚴防死守下,信息卻泄露了出去,這才是讓梅澤金藏肯定了這封信實為勒索的原因。

  中也沉吟片刻,開口:「也就是說,最可能出問題的,恰恰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他請了亂步。」名偵探是和他毫無利害關系的,「可以信賴」的第三者。

  然而,問題是,「這樣的勒索,有什麼意義?」

  身為一個謹慎的橫濱人,無論梅澤金藏相不相信對方能治好自己的癌症,他都不可能拖著病體飛去洛杉磯的。同樣,對一個無兒無女的90歲老人來說,「我們雙方都不想看到的事情」,除了生命威脅之外愛麗絲也想不到其他了。可是,這就又把話題轉過來了,梅澤金藏本來就癌症晚期,拿生命威脅他,有意義嗎?

  「對方總不可能覺得梅澤真的會相信他們能治癌症晚期吧?」中也疑惑的挑眉。

  正是如此,愛麗絲也很想不通。

  不過,這一份勒索信的出處暫且不論,梅澤金藏藏得嚴嚴實實的消息被人知道了卻是事實。

  「那就不怪他堅持要邀請我了。」愛麗絲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幾下,「他在釣魚。梅澤金藏不知道是誰在窺覦他的財產,所以他特意以『遺囑』的方式舉辦了這場酒會。如果幕後之人的目標真的是錢,自然會做出反應。名偵探負責發現真相,而找到我們……」

  「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

  「對。」愛麗絲點頭,「於情於理,Port Mafia都不能讓現場發生不測。」

  在Port Mafia的地盤上,當著她這個首領的面謀殺被Port Mafia保護的人。這是明擺著的打臉。一旦成功,Port Mafia就會威信掃地。

  中也揚起了眉梢,「也就是說,今天絕對不能出事對吧?」

  「嗯。」愛麗絲點頭。然後迅速具現出了森鷗外,三言兩語交代了情況,就把手機遞給了他。

  「太郎,麻煩你重新安排一下人手。我擔心我們事先准備的不夠充分。特別是反狙擊的點位,有必要的話可以強硬一點。」

  「中也,不好意思,麻煩你去樓下離梅澤近一點的地方。」她所在的包廂沒有窗口,出了門只有眼前的單向玻璃,不需要擔心狙擊。不如讓中也去樓下,更保險一點。

  「好的。」中也點頭。

  森鷗外已經拿起了手機,他低聲對著中也囑咐了一句「注意情況」。後者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麥。今天行動部隊的消息是彙總到他這裡的,有任何情況,他會第一時間得知。

  看到中也帶著幾個黑西裝下了樓,森鷗外還在打電話,愛麗絲就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樓下的會場上。

  此刻,梅澤金藏正站在主席台上舉著香檳與各位賓客寒暄——他剛剛已經致完了開場詞,正用幾個擦邊球笑話逗得滿場男士哄堂女士嬌笑不止。等眾人笑聲漸歇,他就一口喝干了香檳,朗聲開口。

  「那麼,諸位,接下來就是大家最期待的『遺囑』時間了!」他很風趣的眨了一下眼睛,來賓們也都很給面子的發出了善意的輕笑。但很快。他們就被鎮住了。

  「我得了晚期肺癌。」

  在璀璨的水晶吊燈的輝光之下。穿著淺灰色的老者忽然收起了慣常的歡快笑意,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語氣說道。

  「來場的諸位,不,橫濱乃至全國認識我梅澤金藏的人都知道,我沒有結婚,無兒無女,在法律上沒有任何財產繼承人。所以在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後,就開始在律師的協助下處理後事了。」

  梅澤金藏有一張額頭寬闊的國字臉,雪白的短發向後梳去,個子不矮,背脊厚實。愛麗絲對他的印像就是個笑口常開表情豐富的老爺子,是那種皺紋很多帶上胡子就能當聖誕老人的很和善的長相。

  但他此刻收起了笑容,深褐色的深陷的眸中,竟流露出了逼人的銳利。

  「是的!我清點並處理了我在全國的所有財產!其中的一部分股份和不動產,我將他們贈與了我長年的合作伙伴與在日本各地的友人。而一些紀念品和珠寶,則會分贈給我的秘書、醫生和其他長期為我我服務的雇員,以感謝他們長久以來的辛勤與敬業。」

  梅澤金藏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全場。愛麗絲沒有見過這樣的梅澤金藏,她打賭下面可能有人也從未見過,因為有好幾人都面露訝色,甚至有人條件反射的避開了與他的對視。

  但老者的話語沒有停止。

  「還有一部分古董與我心愛的藏品——他們不一定是最貴重的,卻是我最喜歡的,」老者頓了頓,忽然又笑了。「我會將它們贈與在場來賓!」

  眾人都是一愣,在場的並不全是梅澤的友人——有些人甚至只是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老者的笑容於是更深,他提高了音量,像個發禮物的聖誕老人一樣大笑了起來。「是的是的!哈哈哈哈!你們沒有聽錯!梅澤金藏的藏品!今天到場的人全部有份!這份禮物我已經寄出,諸位將在明天早上收到!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超級驚喜?超級意外?」

  來賓們的表情肉眼可見的亮了起來,無論是針對禮物本身,還是梅澤的善意,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的驚喜。不知道誰先帶頭,眾人不約而同的鼓起了掌。有年輕不沉穩的甚至大聲拍手叫起了好。一時間場面非常熱鬧。

  「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梅澤金藏的惡作劇!希望你們能夠喜歡!」老者享受著眾人的歡呼,快活的大笑了起來。他一邊笑著一邊對身側的秘書做了個手勢,後者立刻對服務員示意。於是會場裡音樂聲驟然一變,歡樂輕快的圓舞曲響起,同時,主席台邊緣一圈冷焰火驟然綻開。

  鮮亮的光彩與璀璨的照明輝映,眾人再不吝惜鼓掌與大笑,一時間場面無比熱鬧。但就算這樣,梅澤金藏似乎還嫌不夠,他朗聲大笑著打了個響指,吊在會場天花板上的數十個彩球一個接一個的連環爆開

  「嘭!」「嘭!」「嘭!」

  「哇!」

  閃光彩帶和芳香的鮮花瞬間灑落了下來,同時飄落的不是飄揚的彩紙,而是一張張萬元紙鈔!

  會場的氣氛頓時被推到了最高點——即便來場的人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真的彎腰去撿,但這不妨礙他們覺得這一手非常有排面。

  來賓們紛紛仰頭轉身看向各個彩球。眼中都露出了期待。這些彩球爆開的非常有規律,每次都是一個爆開飄得差不多了才輪到第二個,女士們很快就找到了樂趣,她們不在意那些紙鈔,卻很喜歡偶爾飄落到自己身上的鮮花。

  就在這很有規律的爆破音中,梅澤金藏忽然大聲說道。

  「至於我財產中剩下的那些,價值5000億日元的黃金珠寶和不記名債券,全部都被我藏在了橫濱!」

  愛麗絲霍的站了起來。

  等等,他在說什麼?!

  5000億日元——!

  驚訝的當然不止愛麗絲一人,老者話音落下,場內所有歡聲笑語頓時戛然而止。5000億?!這個詞語帶來的強烈衝擊瞬間化為死寂籠罩了會場。所有人都像被石化了一樣呆愣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唯有老者在寂靜中大笑了起來,此刻,最後一枚彩球爆開,在飛揚的紙鈔中,老者張開雙手,聲音高昂的宣布。

  「沒錯!5000億!這是沒有寫名字的5000億!想要的人!就自己去把它找出來吧!」

  於此同時,中也的耳麥中響起了行動隊長急促的聲音。

  「中原大人!點位259失去聯系!」

  ——三位數的,是布防時的狙擊點位!

  耳麥中的聲音與梅澤金藏的大喊疊加在了一起,愛麗絲只見會場一角,中也霍的抬起了頭。

  下一刻,少年的橘發高高揚起,他飛快掠過半個會場的身影在深紅色的環繞下於視網膜上留下了鮮艷的殘像。同時,雪亮的刀光猛然閃現,玻璃的碎裂聲與子彈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

  「當啷!」

  狙擊槍子彈狹長的彈頭砸在原木地板上的同時,中原中也已經出現在了梅澤金藏的身側,耀目的深紅色在他和梅澤面前流轉,激發的重力構築出的屏障範圍巨大,幾乎將整個會場切割了開來。

  但子彈並不在屏障上。

  「嗆。」

  伴隨著一聲輕輕的金屬撞擊聲,福澤也已經收刀入鞘。他面對玻璃破碎的窗口,面前的地板上是被精准劈成了兩半的彈頭。身後是睜開了眼睛的亂步。

  而此時,第二聲玻璃破碎聲毫無征兆的響起。

  「咣!——嘩啦!」

  「啊————!」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宴會廳另一側的玻璃驟然碎裂,擊碎整扇玻璃後動能不減的狹長狙擊槍子彈筆直射向梅澤金藏,卻在下一刻宛如陷入泥塘一般,陡然停滯在少年身前。橘發少年眯著眼睛看向破碎的玻璃窗,估算了一下距離,然後一手握住了那枚子彈,一手拿出手機快速按下了無線的通話。

  「東北方700米左右!給我找!對方是外地人,人絕對沒有逃遠!」

  連著兩槍不中之後,對方不可能再繼續。那處方向只有一座與宴會廳高度相似的大樓。早已將周邊地圖都印在了腦海裡的少年目光銳利。700米左右,子彈筆直朝向梅澤金藏的狙擊,不是本地組織!

  少年低聲說道,隨手將子彈放進了口袋。掛掉電話,眼神凌厲的掃過會場,鈷藍色的眸子在燈光下亮如刀鋒,眼底全是壓抑的怒火,所視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

  更多的則是因為賓客中已然有不少人認出了橘發少年的身份。某個詞語被驚叫出聲一半就又被強行壓回了喉嚨裡。但這已經足夠讓橫濱人反應過來了。會場眾人尚未從剛才的雙重狙擊中回神,驚魂未定又驟然受此衝擊,一瞬間掀起了浪潮般的喧囂,然而那壓抑的驚呼都響不到一秒,就被他們硬生生壓了下去。

  宛如暴風雨前壓抑卻平靜的海面,整個會場此刻除了不停歇的背景音樂,竟全然安靜了下來。而下一刻,會場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被一隊黑西裝簇擁著在這平靜中出現在了會場門口。

  「!」

  靜下來的人群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這一次,來賓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所有人像是被嚇壞了的瑟縮的鵪鶉一樣迅速靠向了會場沒窗的那面牆,擠成了不定型的一團。

  他們甚至沒有人敢多看來者一眼。


第61章 61:遺產

  61

  那是個非常年輕的少女。

  她身姿纖細而輕盈。前發齊眉, 腦後的發絲如同金絲編成的綢緞一般打著卷兒的披垂而下,在璀璨的照明下閃閃發光。膚色很白,眸子碧藍, 唇色是飽滿潤澤的紅, 像揉碎了的玫瑰花瓣。她穿著到小腿的白色絲綢吊帶裙,整個人都籠罩在鮮明亮麗的顏色之中,卻充滿了凌厲逼人的氣勢。她身側半步之後是黑襯衫白大褂的黑發男子。黑色的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隨著她的步子,在身後帶起了狹長的弧線。

  當她高跟鞋的鞋跟踩上原木地板的時候,賓客之中竟然有人只因為這一聲清脆的鞋跟撞擊聲就臉色慘白的抖了一下。而當少女走前幾步,站在了主席台前, 宴會廳正中的水晶吊燈正下方時,會場中一半的人——橘發的少年,所有黑西裝的護衛,穿制服的服務生, 甚至是主辦者梅澤金藏的秘書——全數出列。

  他們簡直像是在朝見一位女王一樣, 單手撫胸,動作干淨利落整齊劃一的朝著少女的方向單膝跪了下去。

  然後是整齊響起的無比恭敬的聲音:「Boss!」

  除了占據房間一角的偵探社兩人,剩下的來賓像是被這一聲震醒了一般, 全數低下了頭。

  ***

  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

  梅澤金藏笑了起來。

  少女冷著臉。Port Mafia的人跪了一地。其余眾人戰戰兢兢。

  他卻只覺得高興。

  特別高興——自從得了癌症,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真好啊, 他想,老朋友,我沒有看錯。她和你, 可一點兒都不像。

  這真是, 太好了。

  老者越想越開心, 竟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他好似全然忘了此處是何時何地,笑得益發歡暢,停也停不下來。笑著笑著,梅澤金藏身子一軟,一口口腥甜的鮮血忽然不斷從他的口鼻中湧了出來。同時,他的視線也一下子朦朧模糊了起來。

  天旋地轉中,他覺得自己軟倒了下去。然而沒有意料之中的撞擊感,反而是靈魂都要飄起來的輕盈。他就好像臥在了雲上。眼前是濃濃的白色霧氣。它們又干又冷,一點點奪走了他的體溫。可是他並不覺得痛苦,除了有點兒發冷之外,一切都很好。於是他笑著笑著就有點兒困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無窮的倦意立刻鋪天蓋地的湧了上來。

  然後,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一個鮮艷又燦爛的,仿佛發著光的影子破開層層白霧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就好像穿過雲層的,這個城市特有橙紅色夕陽一樣——有溫暖的光灑在了他身上。

  梅澤金藏忽然就想起來了——他還不能睡!他還有最後的話沒有說呢。

  ——不,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啊!

  梅澤金藏這麼想著,就聽到自己發出了愉快爽朗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嚇到您了吧!不過沒關系,因為——」

  ***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

  最先發現不對的是「因為是首領的異能力所以不需要行禮」的森鷗外。

  而當愛麗絲看到自家異能力忽然閃身上前,在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驟然出手,托住突然倒下的梅澤金藏時,她想也沒想的衝了上去。

  這一刻,她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無視了剛剛被她叫起的眾人,眼前只有忽然吐血的梅澤金藏——或者說,突然發病的患者。

  反倒是森鷗外足夠冷靜,人形異能力一手托著老者,一手就朝著中也打了個手勢。

  後者立刻點頭,「警戒!」

  一時間,復數的槍械上膛聲同時響起。宴會廳內所有賓客臉色煞白的看到包括服務生在內的Port Mafia成員全數舉槍。在他們的槍口對准來賓的同時,宴會廳的前後門同時被持/槍的黑西裝們堵死。

  是非常訓練有素的完美應對。

  此刻愛麗絲卻已經完全顧不得這些了。她跪在老者身前,梅澤金藏意識模糊,瞳孔失焦,正半躺在地上不停吐血。森鷗外托著他的背,梅澤金藏襯衫西裝的前襟上已是鮮紅一片。

  愛麗絲已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一遍,現在雙手都是血。她只是個普通外科醫生,這裡一沒器具二沒條件,一時間完全摸不清症狀。還是森鷗外在意識裡提醒,她才猛然想起宴會開始前老者的話。

  他沒有發病,只是到時間了。他那燃燒生命的容光煥發魔法終於失去了效果。

  他就要死了。

  明明已經目睹過很多人的死亡,甚至親手造成了很多人的死亡。但這一刻,愛麗絲的心中還是忍不住一沉。她下意識的握住了老者的手。然後就看到老者仿佛回光返照般的一怔,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很好……真的,很好!」梅澤金藏含混不清的說道。他睜大了眼睛,努力的看向了愛麗絲的方向,滿口鮮血,白發蓬亂——那是對於不熟悉死亡的人來說完全能用可怖來形容的姿態,但他的微笑裡全是釋然和暢快。

  愛麗絲愣住了。隨後,老者一手猛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前用力一拽。那是以他現在的狀態難以想像的力道。愛麗絲一時不察,被他拽得差點兒撞到他身上。森鷗外指間白芒一閃就要出手,但下一秒,他和愛麗絲同時瞳孔爆縮。

  「5000億……全都,全都給你!」

  老者艱難的喘著氣,用唯有少女可以聽到的音量,帶著笑意,斷續含混的說。

  「鑒識之……眼,不止……不止,看東西……」

  「你……很,好……」

  「他,年輕時……不是……那樣、那樣的……」

  「……你、要……說到……不要……

  「不、不要——」

  老者說到這裡,突然一把推開愛麗絲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如果說方才還是吐血,現在,鮮血簡直像湧泉一般隨著咳嗽不斷從他五官中流出。甚至讓人懷疑他的內髒是不是都融化成了血水。他一只手還攥著愛麗絲的手腕,於是血沫不時飛濺到少女的身上,甚至有幾滴猩紅濺上了少女的臉頰。

  就在愛麗絲眼前,梅澤金藏的臉色飛快的灰敗了下去。然後,滿臉血污的老者渾身突兀的一震,松開了攥著愛麗絲的手,不動了。

  森鷗外伸手,貼在了老者的頸部,數了十秒之後,輕聲開口。

  「梅澤先生,已經去了。」

  「我知道了。」

  「……愛麗絲?」

  「啊,我沒事。」

  ——她只是,聽懂了老爺子最後的話。

  愛麗絲抬起頭,然後站起了身。

  ——他說,「你要說到做到,不要像先代那樣。」

  少女轉身,面向了會場。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相比剛出現時,此刻她的白裙已經已經一塌糊塗。從胸口到裙擺被染上了大片濃稠斑駁的鮮紅,手上更全都是血,就連外套和裸露的小腿上都蹭到了血跡。

  白裙金發的纖細少女,與大片刺目的紅。但只要是目睹了這一幕的人,沒有人會覺得這姿態孱弱。因為少女湛藍的眸中燃起了銳利的,甚至可以用火焰來形容的光。

  「諸位,梅澤金藏先生去世了。」

  她環視在場所有人——無論是受邀前來的賓客,還是她的家人,屬下。

  她沒有提出要求或是下達命令,可是每一個與她目光接觸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作出了反應。她的下屬們垂下了槍口,賓客們收斂了表情。森鷗外慎重小心的將梅澤金藏的遺體扶平讓他躺好,隨即站起了身。

  中也摘下了帽子按在胸前,就連沒有被槍口對著,一直置身事外的江戶川亂步都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福澤諭吉伸手,摘下了他頭上的貝雷帽。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那仿佛不知疲倦的圓舞曲背景音樂也消失了。

  愛麗絲的神色因眾人的反應柔和了片刻,但隨後,她的聲音驟然陰沉。

  「作為梅澤先生的遺囑見證人,我需要給逝者一個交代。鑒於幾分鐘前發生了針對梅澤先生的刺殺,麻煩在場的各位隨我的部下回去喝個茶。」

  璀璨的水晶吊燈下,愛麗絲用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表情開口。

  「任何反抗,都將被視為對Port Mafia的挑釁。還請諸位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她說完這一句,再不停留的轉身走下主席台,在幾名黑西裝的簇擁下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留下黑發紅眸的人形異能力看著她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那翻飛的衣擺消失在門外,森鷗外才轉過身,露出了他標志性的,溫和的微笑。

  「那麼,諸位,請吧。」

  燈光下,他舉起了右手,黯紅色的眸中泛著血一樣的光彩。

  所有黑西裝們在這手勢下再次迅速舉搶,黑洞洞的槍口筆直對准了在場的賓客。


第62章 62:鑽石

  62

  鮮紅色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面, 愛麗絲臉色沉肅而平靜的穿過走廊。為了舉辦這次宴會,梅澤金藏包下了整座飯店,安保慣例由Port Mafia負責, 此刻反而方便了他們封鎖現場。黑西裝們已經控制了電梯及各處樓道, 愛麗絲無視了一路敬畏的視線,乘坐電梯一路向下。直到上了停在地下車庫的車,少女臉上如同面具般的平靜才終於消散。

  她打開車載冰箱,從裡面拿出冰好的手巾,啪一下就把毛巾按在了額頭上。

  瞬間沁入的寒意讓愛麗絲全身汗毛一豎,生理性的抖了抖肩膀。

  很好,現在她整個人都冷靜了。

  少女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也不顧自己一身血污,往椅背上一靠,拿開毛巾。

  勒索信,狙擊, 梅澤金藏的死。以及, 5000億。

  這還真是人生猶如巧克力,意外來得總是猝不及防。幾個小時之前,誰能想到一場酒會居然能如此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即便是愛麗絲, 在梅澤金藏說出那句「全都給你」的時候依舊震驚得差點兒忘了呼吸。她之所以之後還能冷靜應對,一方面是那數字巨大到讓人很難升起真情實感, 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很快就意識到了, 梅澤老爺子給她的既是一份龐大到令人震撼的禮物,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

  一邊心不在焉的擦著手,一邊於腦海中反芻了一遍今夜與梅澤金藏的所有對話, 愛麗絲的神色一時極其復雜。

  於是當森鷗外安排完現場坐進車裡的時候, 她第一句話就是, 「他是故意的。」

  「我也這麼認為。」森鷗外點頭,一邊吩咐司機直接開車回Port Mafia,一邊回答。

  「如果真的像他說的一樣,【鑒識之眼】不止能看物品的話,我甚至懷疑他已經預料到了今夜是他的死期。」

  「……所以才選擇這個時候宣布遺言嗎?」

  「如果是我的,就會這麼選擇。」

  「他就這麼有把握嗎?」

  「不,與其說他有把握,不如說他是在賭博。」

  森鷗外坐在愛麗絲對面。男人說著,向後靠在椅背上,交疊起了雙腿,雙手放在膝上,十指相觸,眯起了眼睛——這時他思考時慣常的姿態。

  「勒索信是真的,有某個人或組織在窺覦他的財產是真的,他不想被迫交出財產是真的,想要將財產交給你也是真的。但這一切,全部都建立在你的反應之上。梅澤金藏今晚對你所說的所做的全部都是試探。」

  「這我想到了。」

  「而且,他早已做好了如果你沒有通過試探的准備。」

  「嗯。」

  愛麗絲看著窗外,點了點頭。她隨手把手巾丟在一邊,轉頭將目光投向車窗之外,看向了那些沿路快速向後掠去的景物霓虹。

  財產和現金是兩個概念。比爾蓋茨有一千多億美元身家,並不是說他有一千多億美元現金。梅澤的財富除了他收藏的古董之外,大多是他所投資的實業。如果只是想將遺產贈與某人,完全不需要那麼麻煩的將其轉換為「價值5000億日元的黃金珠寶和不記名債券」,這根本不是短時間可以籌措出來的。

  參考轉換這一筆財富所需的時間。愛麗絲覺得他的這一行動應該早於勒索信才對。甚至,她深刻懷疑,引來勒索信的不只是梅澤金藏的健康狀況,更可能是他在轉換資產時露出了端倪。

  因為與能持續產生收入,纏繞著復雜的利害關系,沒有繼承者也不是一般組織或個人可以簡單掠奪侵占的基金、股權、不動產、企業等等「資產」相比,「價值5000億日元的黃金珠寶和不記名債券」唯一的優勢就在於,它是真正的無主之財。就像梅澤金藏自己說的那樣,這筆錢「沒寫名字」。不需要交接手續,不需要拐彎抹角,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撿到就是賺到,找到就能占有。在黑/道大宗交易之中,珠寶和黃金甚至根本不需要通過洗錢這個步驟就可以直接使用。在黑色世界裡,貴金屬遠比任何國家的貨幣都□□並受人歡迎。

  梅澤金藏通過這種方式將一場在他死後可能會發生的,圍繞著他的遺產展開的,以與他相關的熟人們為主角的勾心鬥角陰謀暗鬥,變成了一場看似人人有份不需要任何參加門檻的尋寶游戲。

  然後,他親自指定了這場游戲的勝利者。

  愛麗絲伸手,從西裝外套的內袋裡拿出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男士尾戒,素面的鉑金戒圈,正中鑲嵌著一粒正方形切割的紅寶石。此刻,鮮艷欲滴的紅寶石在車內的照明下閃閃發光,但即便被放入口袋再取出,鑲嵌的凹陷處依舊殘存著沒有蹭干淨的血跡。

  正是老者在交代遺言的時候,借著那一拽塞到了她手裡的東西。

  如果他不是打算在臨死前擺她一道的話,那麼,這應該就是梅澤金藏准備好的「答案」了。

  「……如果我沒有跟他說,我想買下擂缽街的話……」

  「不止。」森鷗外搖了搖頭,忽然彎起了嘴角,「試探從最初就開始了。」

  如果愛麗絲不接受邀請,不願出席酒會或是只派下屬參加的話,她一開始就會失去資格。因為以她的性格,即便知道有這樣一份無主之財存在,大概也會覺得「與我無關」——雖然森鷗外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真的發生,但如果不能第一時間得到信息,Port Mafia很容易在這場游戲裡失去先機。

  這是第一道關卡。然後才是那個問題。再然後是看她是否會遵守承諾保護梅澤的安全。最後,則是她在梅澤倒地後的表現——如果愛麗絲沒有撲上前試圖救護老者的話,她就沒有機會聽到梅澤金藏的遺言了。

  而一切的前提,是她上位後的所作所為。正是愛麗絲帶領的Port Mafia所表現出的「不同」,讓她得到了梅澤金藏的認可。

  梅澤金藏不愧是可以靠非攻擊性異能守住巨富身家在橫濱痛快的活到90歲的男人。從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到策劃了這一場針對愛麗絲的內測。他所表現出的豪放果決與縝密大膽,讓森鷗外也不禁有些敬佩。

  「……所以,如果我沒有選對選項的話……」

  「這會變成一場真正的災難。」

  森鷗外接下了她沒有說完的話。

  這可是5000億日元。

  愛麗絲點了點頭。

  她毫不懷疑只要今晚到場的來賓走脫一人,方才會場中發生的事情就會像病毒一樣迅速蔓延開來。不出數日。即便Port Mafia在這兩年裡已經盡力剔除了橫濱夜晚這張牌桌上所有有實力與之博弈的對手,剩下的除了高瀨會之外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爛魚小蝦。但是無論森鷗外還是愛麗絲,都從不對人類的智商下限抱有盲目的樂觀。

  可怕的並不是沒有線索所有人盲目的掘地三尺。而是有人站出來說擁有線索,用各種虛假消息挑起爭端渾水摸魚。

  更何況,這個世界又不是只有橫濱。

  ——事實上,無論勒索信還是今夜的刺殺,不都預示著已經有外來者嗅到這鮮甜的血腥味兒了嗎?

  「但即便我選對了,游戲也同樣才剛剛開始。」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橫濱人,梅澤金藏豪放果決,縝密大膽,同樣,也足夠瘋狂。他給與愛麗絲的是獲取這份巨大寶藏的鑰匙,是「芝麻開門」的咒語。怎麼解決對手,怎麼平息局勢,怎麼真正的把這份寶藏抓在手裡,就是他留下的最後的試煉。

  「他要我——或者說Port Mafia——展現與他的托付相稱的實力與資格。」

  如果成功了,那麼Port Mafia莊家通吃——梅澤金藏已經去世,就算愛麗絲吞掉這筆錢不遵守承諾,他也不能跳出來再說什麼。

  但是如果輸了——不,Port Mafia是不可能輸的。哪怕Port Mafia不去拿這筆錢,愛麗絲也相信他們不會在混亂中崩潰,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這是實力的差距。

  如果冷酷一點,Port Mafia完全可以作壁上觀看著其他人為這5000億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然後等他們都打得沒氣了,再施施然去撿錢就可以了。

  用森鷗外的口頭禪來說,這才是最優解。

  因為一旦局面失控,輸的也不是Port Mafia,而是橫濱。

  所以,這才是梅澤金藏的最終試煉,他在賭,賭愛麗絲會不會為了這5000億的囑托,主動去承擔這份責任。

  這是在用一個城市,去賭一個人的責任心的「惡作劇」。

  「太瘋狂了。」愛麗絲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額角。

  他就真的不怕所托非人嗎?

  森鷗外反倒並不對老者這亦正亦邪的態度奇怪,正事兒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他頓了頓,看著愛麗絲的神色,語氣就溫柔了下來。

  「所以當務之急是阻斷情報的流通。剛才你做的非常好。」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愛麗絲微微側過臉,瞥了一眼笑容溫和的自家人形異能力,「『不過要是能把現場的人全部殺掉就更保險了』——你是想說這個吧。」

  「怎麼會!」森鷗外一下子露出了誇張的驚訝神色,表情特別無辜的喊冤。「我是那麼殘忍的人嗎?愛麗絲醬你太過分了!」

  「好吧,我就當你沒有。」

  她這麼說,森鷗外反而笑了。黑發紅眸的男人聳了聳肩,語調輕松的近乎冷酷。「主要是福澤閣下在場嘛。那位可不會疏忽這樣的事情。現場他看在愛麗絲的面子上什麼都沒說,但之後,如果不把那一百多號人全須全尾的放出來——頂多留下幾個確實有問題的——愛麗絲也會難做的吧。我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給愛麗絲拖後腿。」

  「……需要我誇你很體貼嗎?」

  「更大的原因是,可能殺光在場的人都沒用。」

  「因為梅澤金藏完全可能預先就准備了後手。」愛麗絲一下子抬起來頭,藍眸中流露出了恍然,「他特意提到了『明天會寄到各位家中』的禮物——所以他很可能會和禮物一起寄出什麼!」

  「正是如此。」

  情報這種東西,如果當事人自己想要散布的話,那麼是攔不住的。梅澤金藏既然要Port Mafia展現實力,就肯定不會讓5000億的消息簡單被封鎖。

  他們現在所做的,不過是爭奪這一夜的先機。

  當然,最主要是因為少女本身是絕對不會贊同這樣的做法的——即便這確實是最優解。

  就像,她肯定不會贊同Port Mafia冷眼旁觀動亂發生——最好拖到異能特務課受不了的上門求救再玩兒一手雪中送炭——然後獨享成果一樣。

  森鷗外看著眼前的少女。大約是因為學醫的緣故,愛麗絲是一個面臨的局面越復雜嚴峻反而越冷靜的人。平時經常炸毛吐槽,皺眉頭翻白眼表情特別豐富。以前更是會對他的誇張做作表現出不耐煩,暴言不斷或是伸腿就踹過來——說起來她當了首領之後就不太踹人了,還真讓人覺得有點懷念早前那小小一只踹他還要跳起來的樣子啊。

  但在大事面前,她卻能摒棄掉無用的感情,表現得非常沉穩。

  就像此刻,車窗上倒影著少女的側顏,她微微抿著唇,眉峰不自覺的輕蹙。在同齡少女身上會顯得憂愁或糾結的表情,在她臉上卻是超越年齡的,近乎冷硬的肅穆。

  就像一位年輕卻鐵血的女王。

  這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正因為站在離少女最近的地方,所以森鷗外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這一點。他很早就發現,愛麗絲其實並不是擁有強烈同情心或共情能力的人。是,她喜歡小孩子,對家人非常好,因為學醫,所以對病患盡心盡力,在遇到需要救助的人時有近乎本能的反應。但同樣的,她對於自己所認定的敵人從不手軟。她會為被波及的無辜者嘆息——但也只是嘆息而已。

  森鷗外有的時候會想,如果如若將這樣的愛麗絲從頭開始就放在一個混亂無序的地方任其生長———比如說橫濱——很大的可能是會收獲一個僅憑喜好肆意妄為的暴君。因為她對不同的人有明確的「等級」。哪些是可以被自己寵溺的,哪些是被允許親近的,哪些人可以信任,那些能得到她的善意,而哪些則被她無視。她的判斷標准從來不是「是否有用」而是「是否喜歡」。她的智慧與反應速度又足以支撐她的冷酷。他在同步了少女的記憶的時候就聯想到了這一點——她的骨子裡毫無疑問的流淌著和父兄一樣的血液。

  這才是森鷗外所說的「截然不同」。

  森鷗外至今都記得,愛麗絲對【不死軍團】的厭棄不是因為其殘忍,而是因為其「愚蠢」。

  但這樣的愛麗絲在一個正直平和且安全的社會長大了。之後,又進入了一個極其優秀的團體,去學習從事了可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業之一。於是,社會和教育倡導的【正確意識】在她心中扎根,根深蒂固的和她的本性纏繞在了一起,牢牢的將她的思考和行為束縛在了某個界限裡。

  自我克制,正是人與獸的不同。這一點,她做得非常好。

  如果說圍繞在她身邊的其他人是被她那近乎沒底線的包容與溫暖所吸引的話,森鷗外欣賞的,卻是她身上這份混合著冷酷的冷靜自持。

  他很能理解她被選中代表「黑夜」的原因——她足夠雷厲風行,卻又不會誤入歧途。

  事實也的確如此。

  這兩年來,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比他最初的預想要好得多。

  所以這一次,她也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用她的方式,用梅澤金藏所期望的那種方式。

  森鷗外的紅眸微彎,沉暗如血的眸底泛起了以他的性格而言非常罕見的,並不夾雜著其他情緒的純粹的暖色。

  大約是他笑得太過柔和,愛麗絲轉臉看了過來。少女疑問的一揚眉,黑發紅眸的男人卻只是笑著搖頭。

  他只是想到了剛才宴會廳中的那一幕。

  那一刻,站在燈下的少女是如此美麗耀眼。猶如一顆打磨完美的鑽石,切面森冷,棱角尖銳,璀璨奪目。

  鋒芒畢露。


第63章 63:決意

  63

  會場中發生的一切被迅速傳回了Port Mafia總部。隨著一輛輛豪車駛入地下車庫, 高聳的黑色大樓中,一間間房間的燈光亮了起來。當愛麗絲回到總部時,Port Mafia這架體量龐大的暴力機器已經迅速運轉了起來。

  廣津柳浪和尾崎紅葉先後趕到,阪口安吾被一個電話從文件堆裡挖了出來。等他得知需要緊急「詢問」一百多號人的時候, 饒是社畜如阪口安吾, 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但很快, 中原中也的表情就讓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太宰不在,安吾, 就要全部交給你了。」

  「所以,我們有多少時間?」下巴上有顆美人痣, 比起暴徒更像是學者的青年推了推眼鏡。

  橘發的少年顯然心情也不爽朗,他抬手壓了壓腦子, 豎起了三根手指。

  「三天嗎?」

  「是最多三天。」

  「我知道了。」

  阪口安吾習慣性的又推了推眼鏡,點下了頭。

  「這個也盡快查一下。」中也說著, 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個透明的證物袋, 其中裝著兩枚彈頭。阪口安吾一眼就認出了這是7.62毫米口徑的狙/擊/槍/子彈。一枚異常完整, 另一枚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截面光滑的不可思議。

  這是讓他用【墮落論】的意思了。阪口安吾內心感嘆, 自從異能力不知道為什麼被太宰治得知之後, 他的那點兒老底都要被高口黑手黨高層掏光了——還好這個高層基本都是臥底, 還很有默契的從不明言。不然他真要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過,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

  「膛線磨損的痕跡不同, 是從不同的槍中射出的。」阪口安吾小心的拎起證物袋,舉到燈光下,眯起了眼睛。

  「嗯, 一顆400米左右, 另一顆在近700米開外。」

  阪口安吾不禁微訝, 青年一下揚起了眉梢,「700米?」雖說現在有效射程在800∼1200左右的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也不稀奇了,但參考今天的風速,700米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了。

  即便在軍隊中,也能成為備受矚目的人物。

  「不像是橫濱的組織。」

  「應該是外地人。」中也點點頭,眉就皺了起來,又補了一句,「這個你先查。」

  ——行動隊隸屬於他的管轄,沒有堵到人,他難辭其咎。雖然不會有人說他什麼,但是要是被那條出差的青花魚知道了……

  嘖。

  「我明白了。」

  中也的表情於是松融了些許,「那麼就交給你了,安吾。我先去報告情況,今天晚上我會和行動隊在一起,手機會保持通暢,隨時聯系。」

  「我知道了。有任何情況我會馬上聯系你的,中原大人。」

  少年揮了揮手,走出了門。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阪口安吾吸了一口氣,拿出一張白紙,打開證物袋,將兩粒子彈倒了出來。

  ——無論是百多號賓客,5000億日元,還是突然出現在橫濱的,能如此嫻熟的使用□□的外來者或者組織,可都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啊。

  ——好不容易才終於獲得了片刻寧靜的這座城市,絕對不可以再亂起來。

  青年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只有三天時限,他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

  今夜對於很多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責任心爆棚的金牌社畜阪口安吾先生已經做好了帶著下屬徹夜爆肝的准備。戰戰兢兢的縮成一團被「請」進Port Mafia大樓的賓客們正等著被叫去「喝茶」。因為沒有抓住襲擊者而被上司的低氣壓籠罩的行動部隊成員們則懷著君辱臣死的悲憤奔走在黑夜之中。

  就連中也都說要和行動隊一起等結果,順便排查狙擊點附近的監控,暫時不回來。

  反而是作為首領的愛麗絲在交代完情況安排完工作之後,就早早被森鷗外趕回了臥室。

  「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現在並沒有必須由你來熬夜完成的事情。『欲速則不達』,『事緩則圓,急難成效』,愛麗絲,這不用我教你吧?」

  森鷗外說著標准的中文普通話,笑容溫和,卻讓人無法拒絕。

  愛麗絲當然知道這一點。就好像無論國際像棋還是將棋裡,王者都是居中坐鎮的那一個,並不會親自跑出去衝鋒陷陣一樣。別說現在還沒有亂起來,就算亂起來了,她也必須要讓下屬和外界看到一個運籌帷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自己才行。

  雖然這幾年也算是習慣了這樣的套路,但愛麗絲依舊覺得做首領真特麼煩人。

  不過少女還是從諫如流的回了住處,銀和龍之介都已經睡了。她也沒有弄醒他們,只在他們門口留了紙條,讓他們明天和學校請假,這段時間都待在家裡不要出門——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情況,但總要防範於未然。

  然後,愛麗絲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臥室的門一開,縮在懶人沙發上一手抱著獵奇布娃娃一手翻著漫畫書的夢野久作立刻眼睛一亮,丟下書本和布娃娃,跳下沙發就朝她撲了過來。

  「媽媽∼」

  六歲的小朋友今天穿了件熊貓睡衣,帽子上還有兩個半圓形的黑黑的小耳朵。撞進懷裡的時候跟個肉乎乎軟綿綿的實心小炮彈似的。

  愛麗絲彎腰下把他抱在懷裡就是一頓揉搓。小朋友咯咯咯的笑著又蹭又躲。愛麗絲把他抱了起來,坐在床上,久作就捧起愛麗絲的臉頰,吧嗒親了一口。

  「給媽媽摸∼」他說著,拉起愛麗絲的手放在了自己毛絨絨的卷發上,星星眼睜得大大的,看著愛麗絲,「媽媽不要不開心。」

  孩童異於常人的眼眸中,是澄澈純粹的孺慕與沒能完全隱藏住的擔憂。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愛麗絲的心突然就又酸又軟。少女心中維持了一晚的堅硬與銳利瞬間融化,她的藍眸一下子柔軟了下去,「小久今天有沒有乖乖啊?」

  「有哦!久作今天超級乖的!」夢野久作開始掰手指,「媽媽不在的時候我看了電視,還有做題目哦。然後我自己洗澡了。」

  說著,他特別認真的皺起了臉:「媽媽!我可以自己洗澡刷牙了!不要龍之介!」

  「好好,不要不要。」愛麗絲看著他努力嚴肅的表情,終於笑了出來。難怪她說小朋友下巴上為什麼會有干掉的牙膏印子。

  看來他是非常堅決的把想要幫他搞個人衛生的龍之介趕出去了。

  「這麼厲害的嗎?那麼張嘴給媽媽看一下?」

  「啊∼」小朋友乖乖的張嘴。愛麗絲仔細檢查了他那幾顆要掉不掉的乳牙,才放心了。

  還行,刷得挺干淨的。

  「真的很厲害誒。」

  「嗯!久作最厲害了!」

  小朋友頓時驕傲了起來。

  愛麗絲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隨手蹭掉了小朋友下巴上的牙膏印子。心情全然放松下來之後,就開起了玩笑。

  「那麼厲害的小久是不是可以一個人睡覺了?不要再和媽媽擠一張床了啊?」

  「誒!不可以!」夢野久作立刻炸毛了。原本坐在床邊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然後一下子踢掉了拖鞋迅速爬了兩步把自己一下子裹在了被子裡。只露出一個腦袋,一臉可憐兮兮的撒嬌,「不要∼要和媽媽一起睡!久作一個人會害怕的!怕黑!」

  「噗。」愛麗絲笑出了聲,「剛才不是還說自己很厲害嗎?」

  「這是兩回事。」夢野久作特別認真嚴肅的強調,「久作還是小孩子,銀說她到11歲都是和媽媽一起睡的,媽媽不可以趕我走。」

  ——不,就算現在不趕你走,我也是不可能帶你一起睡到11歲的。

  愛麗絲笑著拍了拍他,隨手幫他拉了拉被子。倒也沒有再說什麼。雖然經過兩年,夢野久作終於開始習慣了家裡的其他孩子,不再無視和排斥別人了。但他的粘人程度和其他小朋友完全沒法比。就好像今天,因為愛麗絲提前說過有酒會,銀和龍之介都很乖的差不多時間就各自休息了。只有久作,哪怕刷好牙洗好臉,也一定要在房間等她。

  而剛被撿回來的時候,他甚至不看著愛麗絲就睡不著,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愛麗絲養成了帶著他睡覺的習慣。

  所以她知道久作說的是實話,現在都已經深夜了,他其實早該困了,不去睡不過是因為不安心罷了。

  果然,才剛剛躺進被子裡一會兒,夢野久作就打起了哈欠,眼睛也水汪汪的了。

  「睡吧。」愛麗絲隔著被子拍了拍他。

  「媽媽不睡嗎?」夢野久作的小手抓著被子,軟乎乎的說。

  「等一下就睡了。你先睡。」

  「嗯。那久作就先睡了哦。」小朋友很乖巧的點了點頭,正准備閉眼睛,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開口,「媽媽。」

  「嗯?」

  「久作會很快長大的,等久作再長大一點,就去把媽媽不喜歡的人都殺掉。」他說著,小手從被子裡探了出來,輕輕的拍了拍愛麗絲的手,「所以,媽媽不要不開心。」

  他說得非常鄭重,說到「殺掉」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如同吃飯喝水。愛麗絲很早就知道夢野久作的心性異於常人。作為精神系異能力的持有者,雖然這兩年他的行為模式越來越趨近一般的孩童,但某種根深蒂固的異常性始終存在。愛麗絲曾經和森鷗外討論過,他們都覺得這也許是無法扭轉的。

  ——夢野久作所看見的也許是與他們都不一樣的世界。

  ——就像愛麗絲至今為止都沒弄懂為他為什麼那麼執著的認為她是「媽媽」一樣。

  但是,即便弄不懂也沒有關系,即便異常也沒有關系。

  「比起這個,媽媽更喜歡小久可以平平安安的。」金發的少女隨手將垂下的發絲夾回耳後,微笑著捏了捏小朋友的手,「乖,睡吧。媽媽在這兒呢。」

  「嗯。」孩童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乖乖閉上了眼睛,「媽媽……」

  「嗯?」

  「久作最喜歡你了。」

  「乖,我也喜歡你的。」

  ***

  孩童均勻的呼吸聲開始變得綿長而穩定,愛麗絲看了他一會兒,確認他是真的睡熟了,才將梅澤金藏的戒指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裡,伸手關上了燈,輕輕的打開了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走道裡亮著昏黃色的夜燈。愛麗絲從燈下走過,看向了兩邊的牆壁。

  牆上掛著用木頭鏡框框起來的各種照片。這是一面照片牆,所有照片和鏡框,都是小朋友們自己動手做的。

  所以有的粗糙,有的精致,有的連釘子都敲歪了,還畫著堪稱獵奇的塗鴉——據靈魂畫手太宰治所說這是向日葵。還有的則小心細致的均等分塗成了彩虹色,赤橙黃綠青藍紫,煞是熱鬧。

  而在照片之中,就是那一張張她熟悉的臉。

  櫻花飛舞的背景上,穿著水手服依偎在哥哥身邊的芥川銀。小姑娘牽著哥哥的手,笑容甜美得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這是兩個孩子的初中入學式上照的。

  坐在客廳沙發上,按照愛麗絲的要求捧著自己的詩集的蘭波。黑色長發散落在肩上,法國青年的微笑優雅雋永。這是他們家詩人的詩集出版的時候照的。

  綠眼睛的名偵探縮在診療椅裡打瞌睡,腿上還擱著她的大部頭精裝醫學專業書。薯片袋子翻了,大半都撒在了身上,貝雷帽要掉不掉的掛在腦袋上,倔強的短發翹得桀驁不馴。這是蘭波來玩兒的時候她偷偷照的。

  診所的大門外,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一臉委屈,邊上暴躁的金發少女伸腿正准備踹過去——這個是什麼時候照的啊。

  愛麗絲的指尖婆娑著鏡框,笑了起來。

  然後,還有生日系列。

  被孤兒院的孩子們簇擁的織田作之助一臉「冷漠」——說起來太宰治混在小孩子中間真的毫不突兀。看著掉在地上的蛋糕,癟著嘴下一秒似乎就要哭出來的夢野久作。糊了中也一臉蛋糕,正被他抓著衣襟,頂著滿是奶油的腦袋還能對准鏡頭笑得一臉燦爛的太宰治。給中也帶生日帽的蘭波笑臉溫柔,金綠色的眸子完成了月牙的弧度,而壽星對著鏡頭,一臉的不自在,伸手正准備抓頭發。龍之介繃著個小臉,皺著眉一臉嚴肅正經的切蛋糕。銀穿著漂亮的小裙子,特別虔誠的閉著眼睛許願。

  還有愛麗絲的生日。帶著各種耳朵的少年少女們簇擁著正中間的她。最難得的是森鷗外也帶了耳朵。笑容溫和的黑發男人頂著尖尖的狐狸耳朵站在一群少年少女後面,居然意外的相稱和諧。

  而正中間的金發少女笑得那麼開心。滿臉興奮的紅暈,牙都露出來了。

  照片的背景從小小的診所小房子,變成了豪華的大房子,孩子們從小小只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愛麗絲的嘴角彎彎,卻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喉嚨口有點堵。她伸手按住心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然後走到了客廳的窗口。

  客廳就在首領辦公室的正樓下,室內沒有開燈,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浮動在橫濱特有的明亮夜幕上的明月。

  月光灑向她腳下的這座城市,從如此高層看下去,在月色之下,是車水馬龍,霓虹燦爛,萬家燈火。

  萬家燈火——這裡是她的家,這一片月色之下,又是多少人的家呢?

  被具現出來的人形異能力站在少女身後,從他的角度看出去,只穿了一件連衣裙的少女站在挑高的巨大落地窗前,那纖細的背影被夜色與月光襯托得近乎瘦弱。

  但他知道,她並不是適合用這個詞語形容的人。

  果然,少女開口了。她很罕見的,用了正確的稱呼。

  「林太郎,『森鷗外』為什麼想要保護這個城市呢?」

  「大概是因為,他熱愛這裡吧。」

  「為什麼會熱愛這樣一個城市呢?」

  「撒……」黑發紅眸的男人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不過少女也不需要他回答。

  愛麗絲的指尖觸摸著眼前的玻璃,她沒有恐高症,此刻站得離窗口極近,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噴灑在玻璃上的水汽。

  她像是想要透過那層玻璃觸摸到腳下的建築一般,輕聲開口。

  「我不喜歡這個城市。」

  「我知道。」

  「但我已經,不討厭它了。」

  她曾經覺得這個城市很糟糕。但正是在這個城市裡,她遇到了那麼那麼可愛的大家,她擁有了歸屬感,擁有了穿越前二十多年都沒有得到過的羈絆。

  「所以,我會保護它的。」

  愛麗絲轉過身,像是對著森鷗外,又像是對著不存在此處的,在生命的最後,將5000億放在她手中的老者一般,保證道。

  「我會保護它。」

  「保護它,改造它,直到,我能喜歡上它的那一天到來。」

  她說著,藍眸如同窗外的月色,透徹而明亮,熠熠生輝。

  而森鷗外只是深深的注視著眼前的少女,非常柔和的彎起了嘴角。

  「我期待著。」

  男人如此說道。

  ***

  「對了,今天發生的事情,要和阿治他們說一下。」

  愛麗絲轉身,拿出了手機,正准備撥號時,動作卻忽然一頓。

  少女的眉蹙了起來,眼睛微微一眯。

  「……太郎,偏偏這個時候,阿治和蘭波不在橫濱——你覺不覺得,事情太巧了一點?」

  而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愛麗絲看著屏幕上的「江戶川亂步」五個字揚起了眉梢,就要接起,玻璃的破碎聲伴隨著孩童的尖叫突然打破了房間裡的寂靜。

  「啊!」

  「小久!」

  愛麗絲當即臉色一變,森鷗外更是陡然轉身,兩人向著少女的臥室快步衝去。


第64章 64:揭幕

  64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 意大利剛過下午四點。

  三月底的巴勒莫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然而,位於彭格列總部側樓一翼中的會議室裡, 氣氛卻有些古怪。

  澤田家光看著端坐在會議長桌另一頭的兩位不速之客, 很有一點頭疼。

  是的, 他打心底裡覺得這兩個人是不速之客。

  彭格列本部遭遇了毫無征兆的突然襲擊,襲擊者是歐洲有名的雇佣軍團, 戰場幽靈MIMIC。並且這一次襲擊的時間太過湊巧,主使者明顯掌握了守護者們的行蹤。相比被打退的襲擊本身, 後者才更讓身為門外顧問的男人神經緊繃。

  襲擊發生在夜晚。雖然彭格列的損失也並不很大,但MIMIC居然只丟下了不到10具屍體就在指揮官紀德的帶領下「全身而退」了。想到對方幾乎接近了彭格列總部核心防御體系, 滿地的彈孔鮮血,屍體橫七豎八硝煙狼藉, 澤田家光就忍不住頭痛。

  這毫無疑問是對於彭格列和九代目的權威的, 嚴重的挑釁。

  所以, 在巴利安宛如瘋狗一樣叫囂著要把MIMIC撕碎,用鮮血洗刷彭格列的屈辱的時候, 澤田家光正帶領著情報部隊篩找搜查著主使者的蛛絲馬跡——會因為彭格列受損而獲益的人, 對九代目心懷怨恨的人, 可能因為利益出賣情報的人,想要讓意大利的暗面陷入混亂的人……無論內部還是外部, 情報販子敵對組織,甚至守護者們的直屬部隊成員都被他列入了懷疑名單。

  眼前的兩個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Port Mafia干部蘭波和准干部太宰治——前者被認為是港口黑手黨的最強戰力, 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保證首領森愛麗絲處於絕對的安全之中。後者則是【雙黑】之一, 連澤田家光都聽過那句「太宰的敵人的不幸, 就是因為他的敵人是太宰」。

  雖然早已知道彭格列總部被襲擊的消息一定會傳得沸沸揚揚,按照妻子與Port Mafia那位年輕首領的奇妙友誼,對方會有所表示也不是什麼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這兩人來得未免太快了。他們在襲擊發生的第四天就趕到了巴勒莫。如此的殷勤,實在讓澤田家光不能不多想幾分。

  撇去私交不談,彭格列和Port Mafia並沒有關系好到這個地步。

  特別是當黑衣的少年開口就要為彭格列提供幫助,聯手解決本次事件的時候。

  「理由?」澤田家光沉聲問,「我想不到彭格列必須欠下這份人情的理由。」

  「紀德的異能力並不好應付,彭格列的實力很強,但想要消滅MIMIC依舊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少年坐在椅子上,不同於成年人常有的只坐椅子的前端,挺胸抬頭背脊筆直的坐姿。他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遠遠看去,就像陷在了豪華的高背椅中一樣。益發顯得身材單薄,無論容姿還是動作,都充滿了未成年人特有的纖細。

  但只要與那沒有被繃帶遮住的鳶眸對視,便無人會在意他的年齡了。

  少年——太宰治的視線像銳利的探針一樣貫穿了澤田家光。

  「現在,彭格列面臨的當務之急實際上是兩件事:一是查明挑動MIMIC的不明勢力,那才是彭格列真正的敵人。二是盡快消滅MIMIC。九代目年事已高,近年手段愈發溫和,彭格列行事太過有原則性,裡世界現在是怎麼定位彭格列的,您應該比我清楚。」

  澤田家光當然知道。黑手黨是暴力的世界,在這裡,「溫和」是絕對的貶義詞。事實上,自從搖籃事件之後,就連彭格列內部也對於九代目的「優柔寡斷」頗有微詞——老者不僅沒有殺死掀起內部反叛的養子,甚至沒有解散巴利安的編制,僅要求其自肅,甚至依舊讓他們在監督下參與行動,相比之前,頂多是失去了一些自由多了個「將功贖罪」的名義。

  而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九代目沒有明面上的繼承人。」

  太宰治說出了澤田家光沒有說出口的話。

  「對於家族式繼承制的彭格列來說,這毫無疑問是非常危險的。」少年的手指放在膝蓋上,指尖相觸,「九代目這個年紀,沒有繼承人,會讓彭格列的盟友和伙伴非常疑慮。他們會看不見未來,不知道現在的友誼是否可以存續下去。」

  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後繼無嗣。沒有繼承人是比繼承人昏庸更危險的情況。

  「而如果這個時候,彭格列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雷霆手段讓MIMIC付出代價,洗刷恥辱的話……」太宰治抬起了頭,「那麼GODFATHER的威信就會蕩然無存。」

  GODFATHER,「教父」。和各自為政的日本極道組織不同,在西西裡這片土地上,家族式的黑手黨傳承久遠。大大小小的家族或主動或被動的依附在強大家族的周圍,最終被統合——至少是表面的統合——在一個旗幟之下。

  現在,這旗幟就是彭格列,彭格列九代目正是這一代的西西裡教父。

  這個詞語從不是用嘴吹出來的權柄。而是用血腥手段雷霆之力刻在人心與記憶上的烙印——唯有這樣的烙印,能讓其他家族與組織甘願俯首,或主動或被迫的去遵守彭格列定下的規則。

  所以誰都可以選擇不報復MIMIC——無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下這個暗虧,又或者像征性的追捕一下最終不了了事。

  只有彭格列不可以。

  「彭格列不僅不可以不報復,同樣也不可以向其他家族求助,不可以拖延太長時間,甚至不可以動用全部力量,不可以付出過多損失——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高端戰力和少數精銳給予其精准的打擊。」

  簡單來說,彭格列如果想要繼續穩定家族,乃至整個西西裡的局勢,重新豎立起威望,就必須以最快速最徹底最狠辣的手段解決MIMIC,並在整個過程中表現出游刃有余的態度。

  彭格列當然不是沒有辦法消滅MIMIC——這是南歐所有黑/道組織都清楚理解的事實。但這一點從來不是重點。所有人——彭格列的敵人和伙伴,要看的是彭格列會怎麼解決MIMIC。

  對於現在的彭格列來說,這才是重要的事情。

  「但是,這件事情與一是相悖的。」

  ——如果代入Port Mafia,就很好理解。比如,如果【死屋之鼠】挑動MIMIC進攻Port Mafia,這種時候,是要優先安排【雙黑】去追捕MIMIC?還是該先讓他們去追查【死屋之鼠】?

  ——誠然,彭格列有六位守護者和巴利安,完全可以讓他們分頭行動。但他們也都有著各自的職責和要務。彭格列勢力深厚,但攤子也不小,一旦調動,必定會造成某處的相對薄弱。

  所以,「彭格列會需要我們——或者說Port Mafia的幫助的。」少年身子前傾,將手肘架在了桌上,「我可以保證徹底消滅MIMIC。彭格列只需要配合我的計劃行動。便可以以極少的代價,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這件事。」

  太宰治看了端坐於長桌一邊,沉默優雅的喝著茶的法國青年一眼,在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露出溫和而包容的微笑時,少年鳶色的眸中有微溫的光彩閃動。

  隨後他轉頭看向澤田家光,眸光重新轉冷,彎起了嘴角。

  「用某個人的話來說——這是最優解。」

  「那麼,Port Mafia需要什麼?」片刻的沉默過後,澤田家光問道。

  「彭格列的友誼。」太宰治回答,「Port Mafia將以此為契機,與彭格列結盟——我希望這條消息以最快的方式傳遍整個裡世界。」

  澤田家光不得不承認,少年對於彭格列所面臨的局面分析得無比透徹,而他提出的方案也非常誘人。最重要的是,與現在的Port Mafia結盟對彭格列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論私,他的妻子與那位森首領維持著多年的友誼,論公,彭格列的勢力範圍與業務和Port Mafia幾乎沒有重疊和交集——這讓雙方最大程度避免了因為利益糾紛而產生摩擦分歧的可能。

  甚至,兩個組織在根本方針上都相當一致:絕不碰毒,盡量不傷害牽扯普通人。

  但即便如此,澤田家光心中依舊充滿了揮之不去的不吉利的古怪。某種奇異的危機感在他心中盤桓不去。

  就像蒙著眼睛走在冰面上,男人下意識的這麼想到。而就在此刻,他的手機響了。

  「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正好可以借此調整一下思路,再來決定要不要將此事報告九代目。澤田家光如此想著,拿出手機,沒看號碼就打了個手勢離席。

  他一走出門外,蘭波就放下了茶杯看向了太宰治。而後者對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彭格列會同意的。太宰治如此判斷。不同於森鷗外的推測,此次MIMIC對彭格列的襲擊還真不是他的手筆。太宰治的確在關注MIMIC的動向,但正如森鷗外所言,因為MIMIC的特殊性,在其中安插眼線是行不通的——雇佣軍團所有的士兵都是紀德的親信。所以,太宰治用的是和「記憶」中的森鷗外類似的方式,他控制了某位與MIMIC有聯系的「介紹人」。

  ——和森鷗外與愛麗絲所想的都不同的是,太宰治並沒有那麼在意MIMIC和紀德,或者更確切的說,他並沒有提前消滅紀德的想法。

  他比誰都更清楚,【織田作之助】的安危與MIMIC和紀德並沒有直接關系,也比誰都更確信,哪怕這一次,只要有愛麗絲在,曾經的一切就絕不可能再發生。

  所以,他對MIMIC的監視就真的只是監視而已——通過「聯系人」確認MIMIC的動向,虛握著這根弦線,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將其作為一枚棋子投入自己想要的局勢。

  直到,發現有人在跟他打一樣的主意。

  太宰治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可太熟悉這種布局風格了。

  他有預感,彭格列是查不到這一次襲擊真正的「真相」的。他們將會查到真正的主使者是對彭格列不滿的某個家族,出賣守護者行蹤情報的是彭格列內部或周邊的蛀蟲。但是他們不會查到,實際上在這背後操縱的,是某只隱藏在暗處的【老鼠】。

  這才是太宰治要帶著蘭波跑一趟意大利的真正原因。相比MIMIC,那只【老鼠】才是他一直以來戒備的對像。

  但【老鼠】太擅長躲藏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翻遍全世界去尋找某只老鼠的下落。所以,這次攻擊反而給了他機會。只要行動就會有痕跡,就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本身就是一種痕跡了。

  而且,「這個世界」上,澀澤龍彥與彭格列關系匪淺。他手中的所有線索都顯示,這位【白麒麟】才是澤田家光敢把家眷放在千裡之外的日本的最大底氣——甚至,他很可能是彭格列所選定的,下一任門外顧問人選。

  所以,幫助彭格列對付MIMIC不僅能讓他順理成章借助對方的能力去追蹤——運氣好的話甚至能捕捉到那只【老鼠】,更可以借此契機與彭格列結盟。這也就能最大限度的杜絕澀澤龍彥對橫濱和Port Mafia出手的可能性。並且,就算追蹤不到,有蘭波在,他也有可能從紀德那裡得到一些線索——活著的時候紀德可能會守口如瓶,但蘭波能讓死掉的他乖乖開口。

  更何況就算不開口,死掉的紀德本身也是很有用的戰力,正好可以補充【彩畫集】的不足。

  以上才是太宰治的計劃的全部。

  少年眼中泛起了清冷的光彩。結果,他也已經預料到了。

  彭格列會同意的。因為這項提案對此刻的彭格列有百利而無一害,無論九代目還是澤田家光,都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畢竟既然選擇了引動MIMIC,就說明彭格列有著那只老鼠感興趣的東西。也就意味著,那只老鼠現在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了。

  太宰治如此想著,將目光轉向了窗外,而下一刻,他神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

  「太宰?」

  蘭波立刻抬頭。剛想問怎麼了,就聽到太宰治聲音一沉。

  「不對!出事了!」

  少年話音剛落,隨著「咣」的一聲重響,門被大力推開。澤田家光快步衝進室內。男人臉色鐵青。

  「彭格列同意結盟!」他用極快的語速說道,「但是你們必須馬上和我回日本!我要Port Mafia找一個人!」

  他的反應太過異常,蘭波一下子站了起來,「誰?」

  「奈奈失蹤了!初步懷疑被人綁架!」澤田家光強自壓抑著肅殺與暴怒,深吸了一口氣。「而且,我們和澀澤龍彥失去了聯系——」

  ——這不是應該告訴眼前兩人的事情,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此刻最正確的選擇。

  「——奈奈是唯一可以動搖他的人。我們懷疑綁架者的目標就是【白麒麟】,他們很可能會用奈奈威脅他動用能力!」

  暴走的白麒麟,足以在一息之間殺死一城的異能力者!

  蘭波陡然一驚。太宰治比他反應更快。

  「好!我們馬上回去!」

  「我去安排飛機!」澤田家光說完,轉身奪門而出。

  而此刻,太宰治的心中的驚濤駭浪一點不比澤田家光遜色。

  無數思緒在他腦中迅速翻轉。

  誰能從彭格列眼皮子底下帶走澤田奈奈並讓澀澤龍彥投鼠忌器?!

  ——而且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這是針對彭格列的?不,不對!

  某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性宛如驚雷震響在他的腦海中。少年的臉色驟變,他迅速拿出手機,撥下了熟悉的號碼。

  「太宰?!」

  他的臉色太過難看,某種不吉的預感猛然席卷過蘭波的全身,伴隨著強烈的心悸,蘭波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然後,就看到太宰治攥著無人接聽的手機抬起了頭。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陰鶩,「蘭波,我們中計了!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彭格列!這是一個針對我們的布局!」


第65章 65:挾持

  65

  被留在客廳裡的的手機震動個不停。

  愛麗絲卻和森鷗外僵在了臥室門口。

  月光下, 臥室的窗玻璃碎了一地,高層樓宇特有的勁風卷窗簾倒卷而出。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窗前。

  那是個愛麗絲沒有見過的外國男子,深藍色的西裝,鉑金色的短發, 在月光下, 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宛如古希腊或羅馬時期的英雄雕像。

  看上去三十出頭, 極其英俊——如果不是他一手掐著夢野久作的脖子將男孩提在半空,另一手中的手/槍槍口頂在他的太陽穴上的話。

  夢野久作的眼睛在看到愛麗絲的瞬間亮了一下, 男孩忽然激烈的掙扎了起來,一臉殺意的大喊:「媽媽別管我!殺掉他——」

  「閉嘴!」愛麗絲直接截斷了他的話。「別說話!別動!」

  夢野久作頓時停止了掙扎, 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他的黑眸中此刻才露出了驚惶。

  少女緊繃的神經,愛麗絲的臉色沉暗如水。凜冽的夜風吹起了少女的長發, 然而她連手都不敢亂動。

  夢野久作的獵奇布娃娃掉在床邊,玻璃是從內向外打碎的, 即便是如此的響動, 門外卻毫無動靜——如果不是她這層的守衛突然聾了, 就是他們已經如字面意義的變成死人了。這個男人能在不驚動她和森鷗外的情況下潛入她的臥室,而久作毫無反抗之力。

  他打碎玻璃弄醒久作, 只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

  而且, 直到此刻, 隔壁的兩間臥室裡都沒有任何反應!

  要是再看不懂眼前情況她就他媽的是個傻子了!

  胸中怒火近乎沸騰,強迫自己不去想最糟糕的情況, 愛麗絲用陰沉得幾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將男人撕碎一般的目光,低聲問道。

  「這位先生,請問你想干什麼?」

  而此時, 堂而皇之的出現在Port Mafia首領的臥室裡, 劫持了六歲孩童的男子才發出了一聲低笑。

  他眯了眯眼睛, 薰衣草藍的虹膜在月光下淺淡如銀,像是被她的用詞愉悅到一般,用著和她一樣的句式答道。

  「這位小姐,今夜月色這麼好,我只想請你陪我走一趟。」

  「……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當然因為你是Port Mafia的首領啊。」

  「孩子們呢?我是說,其他孩子呢?」

  「我只是讓他們睡著了。」男子笑了起來,「請放心,小姐。我可不是什麼殺人狂啊。對我有意義的,只有小姐你而已。」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愛麗絲周身殺意驟然勃發,她注視著男人的眼神森冷,但男子卻毫不介意。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他的微笑絲毫不變。

  他知道少女此刻唯有妥協——如果情報如實的話。

  果然,一陣沉默之後,金發少女沉聲開口。

  「好。我相信你。」

  她說完就要舉步,男子手上的槍口卻向下一壓。

  「請你先解除異能力,然後拿掉身上的所有首飾,慢慢的走過來。」他的笑容不變,語氣卻透著冷意,「我可不希望出現一些,我們都不想看到的情況。」

  「……好。」

  伴隨著玫紅色的光點,人形異能力瞬間消散在半空。金發少女伸手拽下耳環丟在地上。她只穿了一件沒有口袋和扣子的素面真絲連衣裙,如此之後全身再無可以隱藏監聽或定位裝置的地方。在男子的視線下,她干脆踢掉了高跟鞋,赤足踩上了地面。

  地板上散落著晶瑩的玻璃碎片——即便窗玻璃是由內向外被打碎的,依舊有許多碎片飛濺在了室內。然而金發少女似乎毫無所覺,她面無表情,眼神森冷的盯著男子的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喀啦。」

  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傳來了玻璃被壓動的聲音。夢野久作臉色煞白,少女的腳步留下的血跡,如同炙熱的烙印一樣留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男孩死死的咬著嘴唇,嘴角因此甚至沁出了血絲。淚水忽然毫無征兆的從他的眼睛裡湧了出來。

  愛麗絲此刻已經站定在了男子一步之前,她沉默的伸出了手。而男子微微一笑,手中槍口緩緩自男孩的頭上移開。就在此時,愛麗絲眸底冷光一閃,鮮艷的玫紅色伴隨著森鷗外的身影驟然閃現。人形異能力緊貼在男子背後,手中的刀鋒筆直劃向男子的頭頸

  然而男子對於這一幕絲毫不慌,就在森鷗外出現的瞬間,他的槍口已然對准了愛麗絲。

  「砰!」的一聲槍響。玫紅色的光點與血花同時綻放。夢野久作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被一股力道重重的甩了出去。

  最後停留在他視網膜上的,是男子抓著少女筆直向後倒去,墜入窗外夜色之中的殘影。

  「媽媽!」

  從地上爬起來的男孩踉蹌的奔到窗口,但此刻逆風席卷的窗外只有漆黑深邃的夜色。夢野久作的瞳中一片駭然。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然後才像驚醒一般猛的轉身,混身顫抖的撲向了床頭。雙手飛快的翻出了手機,迅速撥下了一個號碼。

  「快接啊!快接啊!」

  「嘟嘟」的撥號音從沒有一刻讓他覺得如此漫長。眼淚不斷從眼眶裡湧出,沿著男孩尖尖的下巴墜落。

  「快接啊!求求你了!快接啊!」

  ——【腦髓地獄】沒有失效,他留在那個男人身上的痕跡還存在,他沒有摔死。所以媽媽也一定沒有事的!

  ——但是現在不可以發動,如果媽媽和他在一起的話,那個男人一定會傷害媽媽的!

  夢野久作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血色,他甚至都沒有注意自己就跪在玻璃上,更意識不到死死按在胡桃木地板上的指甲已經因為太過用力而折斷,指尖湧出鮮血。男孩目光渙散的盯著眼前的手機,突然伸手抹去眼淚,撥下了另一個號碼。

  這一次,很快就通了。

  「久作?」少年的聲音如繃緊的琴弦。

  這一刻,夢野久作壓抑了所有的慌亂,表現出了遠超過年齡的成熟。他沙啞的童聲帶著哽咽而扭曲的殺意。

  「太宰!有異能力者闖入總部,媽媽被劫持了!」

  ***

  而同一時刻,夢野久作撥不通電話的原因,正是因為也有人在撥打著中原中也的手機。

  阪口安吾緊緊的抿著唇。額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在他面前,躺在白紙上的子彈反射著冷光。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猛地站了起來:「中原大人!兩顆子彈是同一個人射出的!是個——」

  「是個金發,淺藍色眼睛的外國人!」

  中原中也接下了後半句,少年正站在狙擊點附近辦公樓的監控室內,在他面前,有些偏色的屏幕上清晰的顯示著身材高挑的外國男性的影像。

  少年神色冷冽,而屏幕中的定格的畫面上,穿著深色西裝的短發男子拎著琴箱正從辦公樓外的街道上走過,他像是早就看准了監控的位置一般,在即將走出畫面之際抬眸輕輕飄的瞄了鏡頭一眼,露出了微笑。

  此時,手機裡,阪口安吾的聲音急聲傳來:「兩槍幾乎沒有間隔,這說明對方很可能是有瞬移能力的異能力者!」

  「我知道了!」鈷藍色的眸中醞釀著風暴,中原中也開口,「聯系『那邊』!」

  「中原大人?!」

  「聯系那邊!阪口安吾!」中原中也做下了決定,他心中突然湧起了極其不吉的預感,「有這樣能力的絕對不可能是無名之人。告訴『那邊』,Port Mafia要封鎖橫濱,連夜搜查!」

  「……可是——」

  也正在此時,他和阪口安吾的通話陡然被切斷,隨後插入的是Port Mafia准干部級別以上成員的特殊緊急通訊才有的短促蜂鳴。

  隨後,太宰治的聲音飛快的響起:「中也!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裡,在干什麼,你冷靜的聽我說——」

  ***

  MIMIC突然襲擊彭格列後再度消失。

  梅澤金藏疑似遭遇不明組織威脅,晚宴遇襲,本人在公布遺囑後猝死。

  澤田奈奈失蹤,與彭格列、特別是她本人關系密切的白麒麟澀澤龍彥下落不明。

  以及——

  ——在雙黑和蘭波都不在總部的時候,Port Mafia首領森愛麗絲在總部大樓內被異能力者劫持。

  少年周身紅光勃發,腳下地面瞬間碎裂,放射形的龜裂紋急速蔓延,金屬扭曲水泥折斷,夾雜著部下的驚叫,整幢大樓都發出了搖搖欲墜的哀鳴。

  「冷靜!中也!!」

  「我很冷靜。」

  是的,他很冷靜——他必須冷靜!

  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氣,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飛快的繼續。

  「我已經聯系上了亂步,現在武裝偵探社已經開始行動了。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威脅梅澤金藏的人和在晚宴現場狙擊的人,以及劫持澤田夫人並試圖利用澀澤龍彥的人,就是劫持了愛麗絲的人!」

  「所以……」少年垂著頭,低沉的聲音,啞得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這個人是誰?」

  「保爾·魏爾倫。」

  「那是誰?!」

  ***

  「那是誰?」同一時刻,在趕往機場的車上,澤田家光面色陰沉的問。

  「超越者級別的異能力者,十年前活躍在歐洲戰場上的前法國異能諜報員。異能力是【月光曲】——以光為媒介的瞬間移動。白日下有所限制,而在月光之下,他可以在目力可及範圍內無條件使用。」

  「瞬間移動?!」澤田家光悚然一驚。

  「是。」太宰治點頭。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必須借助彭格列的力量,無法對澤田家光隱瞞愛麗絲被劫持的情況。同樣,在太宰治聯系上了江戶川亂步之後,彭格列在此事件上迅速的與Port Mafia站上了統一戰線。

  「以及,」蘭波閉上了眼睛,「他是我見過的體術最好的人。」

  對於現在的Port Mafia來說,保爾·魏爾倫絕對是個棘手的對手。更麻煩的是,他、或者說他背後的組織以一己之力掀動了兩個組織的形勢。

  青年猛地握拳,指甲瞬時刺破了手心。鮮血沿著青年的手腕蔓延,滴在了車內的地毯上。

  澤田家光臉色鐵青,但他依舊瞬間抓住了蘭波話中的關鍵:「你見過他?!不!你們認識?!」

  「當然。」蘭波抬頭,這一刻,青年臉上沒有了一切表情,只有森然冰冷的酷烈殺意。「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沒有死。」

  「好在,亂步已經出發了。武裝偵探社會先一步截住澀澤龍彥,並救出澤田奈奈的。」太宰治開口,「你可以相信武裝偵探社的實力,亂步的判斷是不會錯誤的。」

  「……我相信。」澤田家光點頭,「……彭格列欠Port Mafia一份情。」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神色冷峻,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彭格列身上了。

  ——局勢再次變動了。

  他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就好像對MIMIC一樣,太宰治並非沒有做過針對魏爾倫的對策。如果魏爾倫的目標始終只有中也,那麼他也只能算個並不特別難以解決的問題。但現在,一切都脫軌了。在他記憶中以自身意志去接觸中原中也的魏爾倫,在這一輪裡和MIMIC一樣淪為了棋子。

  是的,魏爾倫當然只是一枚棋子。

  無論是梅澤金藏宴會上的槍擊還是綁架澤田奈奈引動澀澤龍彥,如果魏爾倫的目標【是且僅是】中原中也的話,完全無需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並一定要趕上「太宰治和蘭波不在橫濱」這個時間「巧合」。太宰治的「記憶」中,保爾·魏爾倫是個非常驕傲且自負的男人,這一連串的舉動完全不像他的風格。

  ——因為這本來就是不是他的計劃,他只是計劃中的一環而已。當澀澤龍彥和魏爾倫這兩個名字同時出現的時候,太宰治已經完全理解了【對方】的目的。

  這不僅僅是針對Port Mafia的布局——這並不是很難想通的事情,他此刻唯一存疑的,僅僅是「對方是如何得到構築這一計劃的情報的」。

  無論是「太宰治和蘭波不在橫濱」還是「澤田奈奈對澀澤龍彥」——這點若不是澤田家光開口,他都完全不知道——都不是簡單能得知的情報。如果說後者還有彭格列內部人員泄露消息的可能性,那麼前者,難道是Port Mafia內部人員的泄密嗎?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即便是太宰治,也不敢說能將整個Port Mafia打造得鐵桶一塊。

  ——但相比這一點,還有另外一個,更加匪夷所思,卻也許更「接近事實」的可能性。

  但現在不是去思考這一點的時候。

  太宰治的眸光冰冷。無論魏爾倫的目的是否如他記憶中的一般,魏爾倫既然選擇了劫持,正說明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麼,接下去也會和他所預想的一樣,在魏爾倫的目的達成之前,愛麗絲就是安全的。

  所以,他還有時間。

  對方已經下出了先手,現在,輪到Port Mafia的反擊了。

  他不會讓對方下出第三步的。


第66章 66:推進

  66

  MIMIC襲擊彭格列後再度消失。

  梅澤金藏疑似遭遇不明組織威脅, 晚宴遇襲,本人在公布遺囑後猝死。

  澤田奈奈失蹤,白麒麟澀澤龍彥下落不明。

  以及——

  ——Port Mafia首領森愛麗絲在總部被異能力者劫持。

  情報借助無形的電波在橫濱與意大利之間迅速彙總。橫濱的夜色, 於瞬息之間掀起了狂瀾。

  此刻, Port Mafia總部大樓全面戒嚴。中原中也封鎖了愛麗絲失蹤的情報。武裝偵探社已經行動了起來。澤田家光、太宰治與蘭波正在趕往機場的路上。彭格列的專機已經整裝待發。

  而處於事件的漩渦中心的另一個關鍵人物,則剛剛被一陣劇痛喚醒。

  愛麗絲猛的睜開眼睛,重新清晰起來的視野之中, 男子彬彬有禮的微笑。

  「初次見面, 小姐。」

  月光下,他鉑金色的短發被夜風吹起, 薰衣草藍的眸子淡得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我的名字是保爾·魏爾倫。」

  愛麗絲的瞳孔驟然放大。

  ***

  明亮的月光下, 200多米長的集裝箱貨輪漂浮在港口。尚未完成裝載的甲板上,一側是由整齊堆疊在一起的集裝箱組成的方形鋼鐵山峰, 另一側則寬闊平坦像個空空蕩蕩的操場。今夜天氣晴朗星空高遠,無雲的漆黑天空時, 正圓的明月亮得宛如銀盤, 低低的垂掛在天際,明亮的月光將男人背光的身影清晰的投射在了愛麗絲的視網膜上。

  少女仰著頭, 身下是堅硬的甲板, 身後靠著冰冷的金屬集裝箱,形容甚是狼狽。跳出窗口之際, 男人槍中的子彈射穿了她的肩膀。此刻她半身連衣裙上全是血跡。好在因為距離過近,子彈穿透了肌肉組織,並沒有截斷大動脈和骨骼,除了不能隨意活動右臂之外, 她暫時沒有因為失血過多死亡的危險。

  麻煩的是另一件事。

  「唔!」

  「抱歉抱歉~」

  男子——魏爾倫語調輕快的說著, 手中的槍頂著少女的太陽穴, 另一手快速將針管裡的藥水推入愛麗絲的手臂,然後拔出了針管,隨手拋向了一邊。

  劇痛伴隨著怪異的強烈酥麻感立刻順著血管流淌過全身。這種仿佛皮膚內側有螞蟻在撕咬一樣的感覺讓愛麗絲背後一陣陣冷汗。她猛地抬頭,被反銬的雙手撞在了集裝箱上,在寂靜的夜色裡發出冰冷沉悶的回響。

  「這是……什麼……」

  「針對異能力的藥物。一點必要的防範措施。」他說著,站起了身,「放心,不會損害您的健康。啊,就是代謝掉需要花一點兒時間。」

  「……FXXX!」

  愛麗絲眼神冰冷,自牙關裡擠出了一句咒罵。

  魏爾倫卻只是聳了聳肩,「沒辦法,我也不想對女士采用這樣的手段,但是您實在是太不配合了。」

  正如阪口安吾從兩顆子彈上查看到的一樣,魏爾倫的異能力【月光曲】是目力可及範圍內的瞬間移動,只要在月光之下,他可以出現在任何目力所及的範圍。他將少女帶走,用的就是這個能力。

  但城市中,同樣並不缺少月光照射不到之處。為了防止途中出現什麼意外,在拉著少女跳出窗口的時候,魏爾倫就趁著她的異能力被一槍崩散的時候打暈了她。

  畢竟一個可以隨時消失再出現的,能夠獨立行動的人形異能力,實在太過麻煩了。

  好在,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

  眼看玫紅色的光點於少女身側數度試圖彙聚又驟然崩散,直到最終仿佛瀕死的螢火蟲一般只能閃爍出微弱的光芒就轉瞬湮滅。魏爾倫後退幾步,站直了身體,將槍收回了懷中。

  「好了,小姐。」他用與行為格格不入的,溫和而紳士的語調開口,「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所以,」愛麗絲抬起頭,冷笑了起來,「死了快10年的渣男再次出現,不去找被你辜負的白月光自裁謝罪,反而是來找我這個陌生人聊天的嗎?」

  拜她的記憶力所賜,她還真把這人是誰想起來了——9年前,炸出了現在的擂缽街的爆炸。前來尋找【人造神明】的一員。蘭波那位背後捅刀的渣男搭檔,法國異能諜報員,保爾·魏爾倫。

  蘭波在找回記憶以後曾說過當時他們兩人戰鬥,結果是他殺了魏爾倫,因此驚動了研究所的警衛。然而……

  愛麗絲的藍眸一片冰冷。現在看來不是死了,而是死遁了呢。

  「哦呀~」魏爾倫眨了眨眼睛,「蘭波是這麼告訴你的嗎?」說著,不等愛麗絲回答,他就神情柔和的彎起了嘴角,「他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逃避討厭的事情呢——我明明還活著啊。」

  然而,男子這麼說著的時候,眼睛裡沒有絲毫愛憐或懷念,也沒有愧疚與心虛——他的眸子就像月光下的冰面,冷徹而無情,毫無漣漪。

  愛麗絲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我要吐了。」

  「真失禮啊。」

  「呵。」愛麗絲向集裝箱上靠了靠,肩膀的傷處一陣劇痛,卻不妨礙少女露出滿臉不屑。在魏爾倫眼前,她冰冷的藍眸中滿是確實的憤怒與殺意。然而,此刻,愛麗絲心中實際上極其冷靜。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孩子們的情況。排除所有旁枝末節,舍棄一切干擾信息。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最根本情況下。

  ——作為一個被綁架了的人質,她該如何自救。

  楊小七沒有提過魏爾倫這個名字。因此,她對眼前男人的了解僅限於蘭波當年的只言片語——她把蘭波當做家人和朋友,自然不可能八婆到去扒拉他的傷口對他口中已經死掉的渣男刨根問底。就連這個男人極其強悍的身手和超乎常理的異能力,她也是剛剛知道。

  所以,現在唯一的切入點只有他的目的——既然這個人渣沒有當場弄死她而是選擇了挾持,那麼必定就是有所求。

  求財?不可能。如果單純求財,以這個男人的身手,有無數比她更好的選擇。而她唯一不同的價值,只有Port Mafia。畢竟5000億日元的線索在她手上這件事現在除了她和森鷗外只有死了的梅澤金藏本人知道,也許當時在場的亂步能看出什麼,但是名偵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魏爾倫產生交集——現在想來,她被劫持之前收到的電話,正是來自亂步的示警。

  而亂步聯系不上她的話,一定會聯系太宰治或者中也——只要這三人聯系上了……

  愛麗絲眸底細碎的冷光迅速閃過,她在一瞬間拿定了主意,隨後冷冷抬頭。

  「……你到底想干什麼?」

  ——所以,這個男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然而,魏爾倫卻給出了出乎愛麗絲意料的答案。

  「我只是想讓小姐幫我打一個電話。」月光下,他笑了起來,「這裡是新港碼頭53號泊位,請小姐給我親愛的弟弟打個電話,讓他一個人前來,然後乖乖的跟我走。」

  ——弟弟?!

  似乎是看出了愛麗絲的驚訝不解,魏爾倫吐出了一個名字。

  「我的弟弟,中原中也。」

  愛麗絲愕然,隨即冷笑,「你是不是以為我傻?」她家小朋友們誰都可能突然冒出個哥哥——只除了中也!

  「您不相信嗎?」魏爾倫的眸中滲出了冷色。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你還不明白嗎?小姐。」魏爾倫的笑容第一次從臉上消失了,「這一切也是為了你好——會呼吸的天災,有心跳的神明。【荒霸吐】,那是既無法成為人類也無法成為神明的存在,如果不回到我的身邊,等待他的只有將周圍的一切全數毀滅,孤獨迎來死亡的結局。」

  這大約是至今為止,愛麗絲自這個男人口中聽到的最為接近其真意的言辭。然而,她心中毫無波動,甚至只想冷笑。如果換任何一個正常的場合,誰跟她說了以上這段話,都會讓她忍不住去思考這話語中是否隱藏深意,中也身上是不是有什麼他和自己都不知道的隱患——只除了此刻。

  沒有任何人,會去相信一個闖入自己家中,掐著6歲孩子的脖子,挾持了自己,再情真意切的說「我是為了你好,只有我能救你的孩子,所以把他交給我吧」的人。

  更何況,他所使用的說法……呵!

  所以,愛麗絲一句話都沒有說。少女的湛藍的眸子只是冷冷的盯著男子。她就像一點兒看不見他優秀的外貌一般,目光暗沉又譏誚,仿佛看著拙劣的跳梁小醜。

  然而,魏爾倫絲毫沒有慍色。「看來您是不願意了。」男人笑著,無奈的拿出了手機,撥下了一個號碼。

  兩聲短暫的「嘟嘟——」聲後,電話被從對側切斷了。

  魏爾倫卻仿佛已經得到了答復一般,他上前,抓住愛麗絲的手腕。愛麗絲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已經和魏爾倫站在了堆疊到了十多米高的集裝箱山峰的頂端。

  這是搞什麼?!愛麗絲忍耐著傷口被拉扯的劇痛,隨著魏爾倫的動作站直身體。集裝箱貨輪本身的高度加上疊高的箱體,她現在相當於站在二十多層樓高的地方。鹹澀冰冷的海上勁風猛烈的吹起了她的長發。雙手被銬在身後的姿勢讓愛麗絲一個踉蹌。

  隨後她就被推向了某個方向。

  「看。」魏爾倫開口。

  愛麗絲抬起頭,呼吸頓時一窒。

  不知何時,市區的方向彌漫起了濃郁的純白色霧氣。在月色之下,那些濃霧像自冬眠蟄伏中醒來的巨大白蛇一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異質感,自某處向著市中心的方向極快的蔓延湧動而去。從愛麗絲的角度看去,霧氣幾乎是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逼近那五座熟悉的大樓。

  「那是……什麼?」

  「是異能力哦。」魏爾倫輕笑,「是澀澤龍彥君的異能力。能覆蓋一座城市的濃霧。處於霧區範圍內的異能力者,會被自己的異能力殺死。」

  男人說著,看向了身邊的少女。

  」小姐,我記得,Port Mafia和你身邊的小孩子裡,有不少異能力者吧?」

  愛麗絲的臉色瞬間鐵青。

  ***

  不知何時,夜色中的橫濱彌漫起了濃霧。

  霧氣自某處開始,向著市區的方向蔓延,濃郁的白色在月光下猶如潮水一般,迅速覆蓋大街小巷。這霧氣就仿佛如自冬眠中醒來的巨大白蛇一般,悄無聲息的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宛如穿梭於黑暗森林之中的方式,吐著信子在夜色中盤桓彌散。

  眼前的一切完全證實了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和太宰治的判斷。澤田奈奈的失蹤——不,綁架了澤田奈奈的人和襲擊Port Mafia總部挾持了愛麗絲的,正是同一個人。

  保爾·魏爾倫。

  但是,這一步現在已經失效了。

  實際上,此刻,在Port Mafia總部的情報室中,懸掛在牆壁上顯示器中的衛星圖像上,浮現的是與愛麗絲所見的截然相反的一幕。

  與從港口角度肉眼所見的景像不同,自天空中俯瞰的衛星圖像上,白蛇般霧氣並未填滿城市,而是如同被導入護城河的水流一樣,完美的繞開了市區,突兀的形成了一道隔開港口區域與市中心的白色飄帶形狀的屏障。

  「……這樣就可以了吧。」一邊的電話裡傳來了如同寶石相互撞擊一樣冰冷華麗得近乎無機質的年輕男聲,「按照約定,我給你們30分鐘。如果在30分鐘內你們還是找不到奈奈。我就殺光整座城的異能力者自己去找。」

  「龍彥!」這次是成年男子的聲音。

  「閉嘴,澤田家光。如果奈奈受到了任何傷害,我會第一個殺了你。」

  隨著這一句,傳來了電話被掛斷的響動。隨後是輕微的織物摩擦聲和呼吸音,然後才是中原中也熟悉的聲音。

  「中也?」

  看來電話那頭的自家搭檔已經拿回了手機。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低聲開口。

  「太宰,你成功了。」

  「不,成功的是亂步和福澤先生。如果不是亂步推理出了奈奈的下落,又提前定位聯系上了澀澤穩住了對方,我們現在已經很被動了。」

  開了公放的手機裡傳來了因為極度壓抑情緒而顯得冷徹如冰的聲音。

  「但是第一時間聯系亂步的是你,所以都一樣。」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太宰治轉開了話題,「Port Mafia的情況如何?」

  「已經盡量通知了所有人,阪口通知了異能特務課。估計正好陷入霧區的超過數十人,其他暫時無法統計。」

  「……銀和龍之介呢?」

  「還沒醒。」中原中也頓了頓,加了一句,「久作不肯離開現場,只能讓他去了。」

  「所以……」

  「現在就等著綁匪的電話了。」

  中原中也接下了太宰治未說完的話。

  電話對面的呼吸一滯,唯有少年一個人在的情報室內,氣氛壓抑得近乎凝固。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太宰治的聲音再次響起。

  「……抱歉,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帶走了蘭波——」

  「不,和你無關。」

  明知道對面的人看不見,中原中也依舊搖了搖頭。

  和太宰治無關。不如說,如果按照太宰治的說法,保爾·魏爾倫的來意與他中原中也有關的話。那麼,有錯的應該是他才對。

  但是,愛麗絲說過,受害者是沒有任何錯誤的。

  橘發少年繃緊的唇線僵硬,鈷藍色的眼中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與殺意。

  然而,他開口的聲音卻低沉又輕柔。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太宰。」

  甚至可以說已經不能更好了。

  中原中也想起了十幾分鐘前的那一幕。電話裡,太宰治的聲音冷硬得像被冰水浸透了的,下一秒就要崩斷的琴弦,但他的語調依舊保持著極端的理智與清晰。

  「中也,既然魏爾倫選擇了劫持愛麗絲,就說明他的目標之一是你——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聽我說。他挾持愛麗絲後,一定會逼迫愛麗絲打電話給你。但是以愛麗絲的性格,必定不可能就範,所以,他會動用澀澤龍彥給愛麗絲施壓!」

  「我已經聯系了亂步,他已經和福澤先生出發了。如果他們先一步穩住了澀澤,那麼Port Mafia不會有事。但是,無論亂步他們是否成功,最終能夠救愛麗絲的只有你!」

  「在布局上,對方已經占盡了先手。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你排除不利因素。愛麗絲的地點已經告訴你了,絕對不要在周圍部署人員。一般戰鬥員沒有意義,魏爾倫的能力非常麻煩,一旦轉移對我們很不利。具體作戰計劃如下……」

  「愛麗絲不是束手待斃的性格,對方既然選擇綁架她,就一定有某種控制她異能力的方式。只要橫濱不亂,【對方】安排再多的後手都沒有意義。所以,你只需要關注魏爾倫。你換下愛麗絲之後,最終還是要——」

  「我知道。」當時,中原中也這麼打斷了太宰治的話,「最終還是要打一場。」

  ——恰好,這才是最擅長的方式。

  所以,現在,他也是這麼說的。

  「太宰,我會贏的。」橘發的少年抬頭按了按頭上的帽子,「你就等著我把愛麗絲好好的帶回來吧。」


第67章 67:反殺

  15

  碾壓只存在於雙方實力差距懸殊的情況。無論武力還是腦力。當雙方實力相近, 一方卻處於絕對的被動時,處於被動一方能做的,實際上極其有限。

  正如太宰治對中原中也所說的, 對方搶盡先手, 他能夠做的只有盡量消除己方的劣勢並切斷對方的後手——這一步,他已經完成了。

  而第二步,他把籌碼壓在了愛麗絲的行動上。信息量和情報差決定了行動。為了不驚動魏爾倫, 為營救澤田奈奈爭取時間, 澀澤龍彥會保持霧氣依舊籠罩城市的偽裝。這一點,同樣會刺激到沒有任何外界情報的愛麗絲。

  所以, 為了停下霧氣, 哪怕她內心有多麼不願意妥協,她也必定會聯系中也。

  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氣, 伸手按住了胸口。

  如果是他的話,必定會選擇讓愛麗絲不能使用異能力。因為可以獨立行動的人形異能力太過麻煩, 對方既然選擇綁架愛麗絲, 布局之前肯定做過針對性的准備——最理想省時的就是藥物。

  只要不能反抗,只要願意聯系中原中也, 愛麗絲就是安全的。

  ——他已經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一切。

  ——之後, 就是他的搭檔的戰場了。

  他說了會贏的話……

  太宰治垂眸,看著自己不自覺顫抖的指尖, 感受著心髒部位傳來的,近乎窒息的沉重。

  ……就一定,會贏的。

  始終沉默著的蘭波坐在他身側,青年冷峻的側臉如同凝固的雕像。

  而此刻, 車窗外已經可以看到機場的外牆了。

  ***

  太宰治的計算幾乎沒有錯誤。

  眼見霧氣距離Port Mafia總部越來越近, 愛麗絲妥協了。

  少女眸中一片冷凝, 她注視著夜色下的遠方,然後啞著聲音開口。

  「停下霧氣,我就打電話。」

  「先打電話,我就停下霧氣。」

  「不。」愛麗絲抬頭,「我不相信你。」

  「好吧。」大約是覺得自己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魏爾倫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計較——正如太宰治所分析的,他是個非常驕傲且自負的人。男人聳了聳肩,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對面照樣沒有接。但很快,在愛麗絲眼前,霧氣的蔓延停止了。

  濃郁的白色如同籠罩在漆黑夜色中的白幡,一端此刻已經與黑色的高樓近在咫尺。

  「小姐,現在到你了。」魏爾倫拎著手機晃了晃,「希望你知道該怎麼說?」

  「……我知道。」

  愛麗絲沉聲開口,看到男人低頭,開始撥下號碼——他果然知道中也的電話。

  ——但是,只有這個不能如他所料。

  ——她是不會讓中也來的。

  少女湛藍的眸子微微一眯。她身後手指一動,毫無征兆的,金屬墜地的聲音響起。

  ——太宰治的計算幾乎沒有錯誤。

  ——只除了一點。

  愛麗絲並非完全沒有反抗能力。

  聲音傳出的同時,少女直接甩脫手銬,飛身躍下了二十幾米高的集裝箱山峰。

  黑夜中,愛麗絲的金發揚起了絢麗的弧線,她白色的身影驟然墜下,如同一朵散開的百合花。

  這絕不是不能使用異能力的人可以輕松跳下的高度,魏爾倫錯愕了一瞬,然後驟然反應了過來。果然,下一秒,玫紅色的光彩乍現,人形異能力出現在愛麗絲身邊,森鷗外一手攬住少女的腰身,兩人以極其不科學的姿勢懸浮在了空中。

  「所以,」背著月光,少女猙獰的彎起了嘴角,「誰特麼告訴你,那個藥會對我有效了?」

  魏爾倫的眸中浮現出了冷色,但隨即,男人嘴角一彎。他的身影倏然自原地消失,再出現時,竟攔在了愛麗絲的身前。

  男人手中的槍口筆直的對准了少女的心髒。

  「那麼,誰告訴你,你有異能力我就沒辦法了?」

  他冷笑著,就要扣下扳機。

  但愛麗絲的反應也不慢。身側森鷗外直接放手,少女猛的向後仰倒,瞬間自槍口脫離。此時她距離地面不過兩三米。借著後仰的姿勢一個翻躍,眼看就能穩穩站在地上。

  魏爾倫正要追上,閃耀著寒光的手術刀攔住了他的去路。

  不過,魏爾倫已經看穿了少女的套路。他根本不理睬森鷗外的攻擊。異能力再次發動,再出現,已經是在愛麗絲身前。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愛麗絲原地撲倒。子彈筆直自她頭頂掠過。然後少女一個翻滾,膝蓋用力,猛的躍起,然後朝著船舷方向發足狂奔。

  然而,相比瞬間移動而言,她的速度實在過於緩慢了。下一刻,魏爾倫的身影已經甩脫森鷗外的阻攔出現在了愛麗絲身側。愛麗絲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了過來,她整個人側飛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壘砌在一起的金屬集裝箱上。

  「咣!」

  「嗚!」

  沉悶的重響回蕩在夜色之中,愛麗絲撐起身體,渾身一顫,咳出了一口血。

  與此同時,一把槍頂住了愛麗絲的額頭。

  「所以說,小姐,為什麼要掙扎呢。」

  背光而站的男人如此說道。

  愛麗絲抬起頭,感受著額頭上冰冷的重壓。此刻,她滿嘴都是血腥氣,右手正在生理性的抽搐。劇痛從手臂和胸口不斷傳來。半邊身子都在發麻。

  肋骨大概斷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卻如第一眼所見時一般優雅。西裝紋絲不亂,唇邊弧度絲毫未改,面對她的竭力掙扎,他薰衣草藍的眸子裡也僅僅只是多了一點不耐煩。

  所有跡像都顯示著,他根本沒有認真。

  意料之中——他們兩個人的實力實在相差太過懸殊了。哪怕魏爾倫的異能力不是蘭波或中也那種聲光和效果一樣驚人的AOE大招,他要殺掉愛麗絲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她的反抗,在他看來估計還不如吉娃娃的吠叫有威脅。

  ——所以他現在做的,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如同小孩子把好不容易翻過了身准備飛走的金龜子再翻過來一般的舉動。

  ——但是還不夠。

  愛麗絲的眸底閃過了深沉的微光。

  如果說一開始偽裝成藥物起效是為了想要知道這個男人還有什麼後手,那麼她現在已經堅信絕對不能把魏爾倫放跑的心了。

  瞬間移動這個能力太作弊,因為這個能力太無解了——就像剛才,甚至不到幾分鐘的交鋒中,森鷗外完全跟不上魏爾倫的行動。只要不與森鷗外纏鬥,魏爾倫要殺掉她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絕對,不能讓擁有這個能力的敵人全身而退!

  在醒悟到這件事情的同時,愛麗絲就知道,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因為只要她還沒有打電話,魏爾倫就不會對她下死手!

  所以……

  『喂,太郎!時間已經拖夠了吧?』

  愛麗絲在意識裡問。

  『差不多了,他開始不耐煩了。所以,愛麗絲,你決定了嗎?』

  森鷗外如此回答。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

  月光下,魏爾倫看到少女的嘴角忽然猙獰的一歪。她突然伸手攥住槍管。同時,玫紅色的光彩爆發,森鷗外再次出現。手術刀的刀鋒筆直劃向了魏爾倫的咽喉。

  『——干了啊!』

  魏爾倫的眸中終於劃過了一絲意外。電光火石之間,他迅速做出了決斷。男人瞬間放手,身影陡然消失。森鷗外的刀鋒劃過了空氣,他身形驟轉,手臂發力。手術刀帶出一抹雪亮的刀光,正正與瞬移到身後的魏爾倫撞在了一起。

  愛麗絲同時扣下了扳機。

  爆鳴的槍聲中,玫紅與深藍,異能力與異能力者,兩道身影一觸即分。

  森鷗外的白衣在夜色中劃開凌厲的弧線,於愛麗絲眼前落下,同時,魏爾倫停在了兩米開外。

  愛麗絲握著手中的槍,背靠著集裝箱壁,艱難的站了起來。

  然後,看著魏爾倫的表情,她沾滿鮮血的唇邊扯出了一個弧度。

  「終於決定要認真點了嗎?」少女湛藍的眸子冰冷,「渣男?」

  然而,回應她的是男人低沉的笑聲。

  魏爾倫忽然就笑了起來。

  「天真的小姐,你以為背靠牆壁,有一把槍,還能使用異能力,就能逆轉局勢了嗎?」

  「……至少,」愛麗絲喘著氣,也回以了冷冷的低笑,「我雖然不知道你能力的限制,但顯然你不能穿牆。」

  「的確如此,但是——」

  男人的話音還未完,愛麗絲突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強烈危機感。她猛的抬頭,就見魏爾倫出現在了她的上方。少女湛藍的眸子爆縮,手術刀的刀鋒在她眼前極近處帶出了一條森冷的銀光,但魏爾倫根本不閃不避,他右臂一曲直接擋在了咽喉之前,同時一手閃電般的掐住了愛麗絲的脖子。血花飛濺的同時,他已經帶著少女消失在了原地。

  愛麗絲眼前驟然一花,甚至來不及舉槍,整個人就猛的被巨大的力道狠狠摜在了地上。緊接著的是腹部被撞擊的劇痛。

  「嗚!」

  人體撞擊金屬的巨大悶響中夾雜著骨骼折斷的聲音響徹夜色。愛麗絲全身猛然一顫,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一秒之中,甚至,直到此刻,少女揚起的金發方才落下。但形勢已經徹底無可挽回。此時,愛麗絲整個人就像被釘死在標本盒中的蝴蝶一樣被魏爾倫壓在身下。異能力的維持與使用者的狀態息息相關,森鷗外早已在方才的撞擊中崩散。

  月光下,劇痛讓少女湛藍的眸中瞳孔擴散到了極致,隱隱已經有些失焦。然而魏爾倫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憐憫之色。就像愛麗絲所想的那樣,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這個未成年少女放在眼裡。哪怕她的異能力有點麻煩,但也就是有點麻煩而已。

  而且……

  「小姐,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不能殺你吧?」

  男人的一只手還掐在少女的脖子上,語氣輕柔的開口。

  「如果你這麼想,可就錯了哦。你看,我有我親愛的弟弟的聯系方式,甚至,我如果把你現在的樣子發給他,他一定會來見我,雖然這樣的話要說服他會比較麻煩,但是顯然,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重要。」

  說著,他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作戰參謀,我完全不需要繞那麼大個圈子行事。」

  不要殺澀澤龍彥,不能傷害澤田奈奈,盡量不與港口黑手黨結下死仇——也就是盡量不要殺掉他們的首領的意思。老實說,魏爾倫覺得作戰參謀小姐的要求都挺有道理,他也並不想真正激怒兩大組織,這是非常麻煩的事情。

  但也只是麻煩而已。魏爾倫冷冷的彎了下嘴角。反正她說的是「盡量」。本來,對他來說重要的也只有中原中也。

  「作戰……參謀……?」愛麗絲的眸子轉動了一下,她喘著氣說。

  ——同時,在心底默數。

  ——5

  「哦?好奇嗎?」魏爾倫揚了揚眉,「是一位非常優秀博學的策士哦,感覺世界上簡直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4

  「可惜,再多的就不能告訴小姐了——」

  ——3

  「即便你已經馬上就要變成屍體了也不行。」

  ——2

  他說著,猛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愛麗絲呼吸一滯,突然猛烈的掙扎了起來。少女的手死死抓住了男人掐在自己喉間的手腕。

  ——1!

  然而這力道對於魏爾倫來說甚至連抵抗都算不上。男人絲毫不為所動。但少女湛藍的眸中,陡然迸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光彩。

  「那你們的……作戰……參謀,知不知道……」

  ——異能力!

  「我的……異能力……」她嘴角忽然猙獰的一彎,「到底是什麼啊?」

  ——【森羅萬像】!

  「轟!」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強烈到炫目的光流自愛麗絲與魏爾倫接觸的位置驟然爆發。耀目的橙光如同熔岩般噴射而出,直衝天際,瞬間形成了巨大光柱,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這一幕來得太過快速與突兀,魏爾倫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男人的身形如風中的燭火一樣陡然湮滅,如字面意義上的一般「融化」在了光之洪流中。

  隨後,宛如黑夜中的信標般挾裹著劇烈的風嘯刺破了雲層的光柱驟然崩散。晶瑩的光點如雪般墜落,熄滅於夜色之中。

  視網膜上還殘留著明亮的光斑,平躺在甲板上的愛麗絲一邊劇烈喘息著,再次咳出了一口血。

  「咳咳咳……我特麼可從來沒說過,『我的異能力是【Vita Sexualis】啊』……」

  ——她的異能力,從一開始就是【森羅萬像】。【森羅萬像】並不是攻擊型異能力,它是【剝奪並融合對方的異能力】的異能力。愛麗絲一直覺得它很垃圾,因為它的使用條件是【見過對方的異能力,且一方處於重傷狀態時,保持肢體接觸5秒以上】,而副作用則是異能力被剝奪者會死得連灰都不剩。

  ——她一直在用【Vita Sexualis】,是因為她一穿越就發現【Vita Sexualis】已經被融合在了【森羅萬像】裡並且默認召喚出來的人形異能力就是森鷗外。所以,她才會在剛穿越之後就對著森鷗外抱怨,自己的設定哪兒都不對啊!

  所以,在決定要殺魏爾倫的時候,愛麗絲就和森鷗外商量好了作戰方式——【森羅萬像】雖然辣雞,但是辣雞的副作用也是可以殺人的。

  少女的樣子甚是慘烈,但她湛藍的眸中閃耀著獨屬於勝利者的,明亮而耀眼的光彩。

  「咳咳!別特麼、咳咳、以為只有你們有……作戰參謀啊!」

  ——就算聯系不上任何人,她也是隨身帶著森鷗外這個頂級心髒師的女人啊!

  愛麗絲扯了扯嘴角,衝著天空狠狠比了個中指,隨後脫力的左手重重的砸在了甲板上。

  夜色之下,甲板之上,除了她,已經沒有了魏爾倫的身影。


第68章 68:天明

  68

  鮮艷的橙紅色光柱於港口方向衝天而起的瞬間, 所有被今夜的形勢所牽動的人都被驚動了。

  特務異能課的監控室,Port Mafia的監控室,以及彭格列專機上, 太宰治與蘭波面前的電腦屏幕, 與夢野久作的視網膜上,那耀眼到刺目的,陡然爆發的橙色同時奪去了所有觀者的呼吸。

  種田山頭火猛地站起了身。伴隨著玻璃的碎裂聲, 中原中也周身紅光大作, 直接衝出了總部大樓。蘭波腦中一片空白,然而下一刻, 他駭然的發現身側的呼吸聲消失了。青年轉頭, 只見太宰治死死盯著屏幕,面無血色。鳶色眸中一片空茫, 瞳孔擴散到了極致。

  「太宰!」青年厲聲喝道。聽到他的聲音,太宰治才渾身一震, 像是驚醒一般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冷靜!你現在絕對不能亂!」

  「……對, 你說的對。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太宰治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語,他迅速的冷靜了下來。然而, 在澤田家光看來, 那種緊繃到極致的冷靜裡,有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正在蔓延。

  就在此時, 一個尖利的童聲突兀的在保持接通狀態的電話裡響了起來。

  「太宰!」那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聽上去宛如尖叫一樣完全變了調的聲音,但他的話語讓蘭波和太宰治的眼中驟然亮起了期翼的光。

  「那個男人死了!一定是媽媽殺了他!那是媽媽的【光】!媽媽肯定還活著!」

  這一刻,沒有人會去懷疑夢野久作話中的真實性。

  蘭波幾乎是在男孩的話語還沒落下時就大吼出聲:「中也!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另一只手機裡, 凄厲的風嘯中傳來了中原中也的聲音。

  而太宰治則已經用早已准備好的備用機撥下了另一個號碼。

  「太宰?」

  「安吾!」太宰治極快的開口, 「聽著, 我不管你通知誰,用什麼方法,現在,我要你繞過異能特務課,用最快的速度把與謝野晶子帶到Port Mafia總部!」

  電話對面的呼吸猛的一滯:「這不可——」

  「安吾!」

  對面陡然沉默了下去,然後不知道是從太宰治的話語中感受到了什麼,還是被他急迫的語氣所震撼,兩三秒的死寂之後,阪口安吾的聲音再次出現。

  「……好。」

  這句話讓太宰治的眸中閃現出了明亮的光彩。他掛斷電話,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顯示器的畫面上。

  重新靜下來的專機中,時間一瞬間變得無比漫長,不知道是五分鐘,或者十分鐘,也許是二十分鐘?

  就在澤田家光幾乎要被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逼瘋了——他妻子那裡現在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的時候。兩聲截然不同的聲音從桌上雜亂擺放的手機中傳來。

  「太宰!社長救出奈奈了!她沒事!我們正在趕去和澀澤彙合!」

  ——是江戶川亂步。

  「太宰!蘭波!我看到愛麗絲了!」

  ——和中原中也!

  以及,在一聲重物落地聲後,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和凌亂的織物摩擦聲響起的,略帶沙啞和喘息的,沒有了平日的清亮活潑,卻依舊溫柔得讓人想落淚的聲音。

  「阿治,蘭波……咳咳……」少女虛弱而低啞的,笑了起來,「別擔心,那個什麼魏爾倫……咳咳,這次絕對死透了。」

  ***

  電話掛斷的瞬間,澤田家光的眼圈迅速紅了,男人連招呼都來不及打,起身衝進了洗手間。

  而太宰治則仰起頭,緊緊閉上了眼睛。

  蘭波整個人脫力般的重重靠在了椅背上,此刻,遲一步的冷汗與劇烈的顫抖才剛剛傳來——青年愣了愣,忽然想起了數年前的那個暴雨的黃昏,等在手術室之外的芥川銀。

  啊……原來那個時候,她是這樣的心情啊……

  恍惚與後怕,慶幸與恐懼,蘭波試圖扯動嘴角,最終卻和澤田家光一樣紅了眼眶。他的嘴唇顫抖了兩下,發出了低啞干澀的聲音。

  「太宰……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少年的聲音一點兒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我之前想了很多……」蘭波看著自己還在顫抖的手指,終於笑了出來,「……但是現在……我只想抱她一下。」

  ***

  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轟鳴攪碎了愈加深邃的夜色,Port Mafia大樓中一棟的某層,與別處裝飾截然不同的醫療層中燈火通明。

  消毒水的氣味充斥鼻端,雪亮的燈光照耀著雪白的牆壁,反射出了潔淨到近乎刺目的白光。持/槍的黑西裝早已把守了整層,此刻,一條走廊裡幾乎每間隔一米就有一名守衛。走廊的盡頭,手術室門扉緊閉,鮮艷的紅色燈光昭示著內部的忙碌。

  窗外,白霧已經退散——對於被告知了白霧是敵對異能力者的能力的Port Mafia眾人,這原本是個應該讓人放松的消息。但此刻,走廊裡卻充斥令人窒息的肅殺與壓抑。

  中原中也知道這是因為自己。

  小個子的橘發少年靠在牆壁上,帽子深深壓低,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對面走廊的盡頭就是緊閉的手術室。而在他身側,雪白的牆壁上蔓延著蛛網一樣的裂痕,兩扇落地窗粉碎,窗口洞開,滿地都是玻璃晶瑩的碎片。

  這是他干的。

  愛麗絲雖然硬撐到了他趕到,但隨即就因為放松了精神暈了過去。中也根本不敢去回憶他看到少女全身鮮血的樣子時是什麼心情,甚至不記得自己到底是靠什麼支撐才能冷靜的等到了隨後趕到的直升飛機。而在直升機到達之後,他就甚至來不及等待電梯和急救班,就直接用重力帶著愛麗絲跳下了頂樓的停機坪。

  眼前這兩扇玻璃窗就是他帶著少女「進門」的結果。此刻,高層樓宇特有的勁風攜著深夜的寒意正不斷從窗外倒灌進來。即便現在是暮春季節,這也依舊是能冷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溫度。

  然而,幾乎是被冷風對著直吹的中原中也只覺得胸口有一團火焰在不斷灼燒。

  在愛麗絲的安危不明時被強行壓抑下去的負面情緒,在手術室的大門被關上的瞬間全數翻湧了上來。此刻,中原中也周身都散發著如有實質般的殺意,帽檐的陰影下,鈷藍色的眸子如同暴風翻湧的海面,騰卷著毀滅一切的憤怒與暴虐。

  ——可是,已然沒有了可以發泄的對像。

  愛麗絲一個人搞定了一切。

  少年的薄唇緊緊的抿了起來,他周身的氣壓更低了。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對愛麗絲生氣,誰也沒有資格對愛麗絲生氣。在面對極度的劣勢,且沒有任何外界情報的情況下,誰也不能做得比她更好了。愛麗絲不知道他們的計劃,當然不可能配合他們的救援……

  ——不,即便知道了他和太宰的打算,以愛麗絲的性格,也不可能等到他去交換人質的。

  少年這麼想著,一個怔忡,隨後,如同被針刺破的皮球一樣,肩膀重重的靠在了牆上。

  他伸手捂住了臉。

  是的,以愛麗絲的性格。她怎麼可能在對方以家人為要挾時什麼也不做呢?

  「……太……亂來了啊……」低沉的,苦澀而又慶幸的聲音,「跟我們說不要亂來,結果自己……」

  而後,這聲音染上了冷酷的殺意。

  「……如果,被我找到了幕後之人的話……」

  如果,這件事真的像太宰所說的,是有人在幕後操作的話……

  中原中也拿開了手,眼底一片血紅,他冰冷無溫的扯動了一下嘴角:「絕對要把他們——」

  「中原大人!」

  正在此時,一聲急促的呼喊打斷了中原中也的自語。中原中也猛地抬頭聞聲開去,就見阪口安吾扯著一個黑發女子跑出電梯奔了過來。黑發女子雙手被銬在身後,阪口安吾手中拿著一把槍,在奔跑中也盡量指著女子的心髒。這一幕怎麼看都是劫持或綁架,然而,女子面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反而,她比阪口安吾還急。

  「愛麗絲在哪裡?!」黑色短發上別這個金色蝴蝶發飾的年輕女子似乎一眼就確認了中原中也是主事者,一看到他,就衝過來疾聲問。

  阪口安吾反而被她拉得一個踉蹌,「晶子!」

  「別叫我晶子啊!你個蠢貨!」女子轉頭怒瞪他罵道,隨即馬上轉向中原中也,「你們不是找我來救人的嗎?!還不快讓這個笨蛋給我松開!」

  「你是誰?」並沒有被太宰治通知的中原中也皺緊了眉。

  「她是——」阪口安吾趕緊想解釋,卻被女子一腳高跟鞋狠狠踩在了腳上。

  「我是與謝野晶子!」絲毫沒有被挾持的自覺的女子漂亮的眸中是堅定明亮的火焰,「是來救愛麗絲的人!」

  ***

  正躺在手術室裡的愛麗絲尚且不知她馬上就要被數年不見的昔日同僚一鍵滿血復活了。

  此刻,因為終於見到了家人而一時心弦松動昏了過去,並在被推進手術室後又接受了麻醉的少女的意識正在茫然的白色中漂浮。

  也許是因為麻醉,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自己是誰,現在在哪裡,愛麗絲的意識就好像和裝載記憶的服務器切斷了聯系一般,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

  少女懵懵懂懂的漂浮著。直到一片朦朧的白色中,似乎有什麼聲音正在響起。

  【「這位小姐,如果你再不動手的話,咳咳,我就真的要死掉了哦。」】

  隨著這個聲音,凌亂的畫面像打碎的屏幕中的黑白電影,在她的腦海裡閃過。

  【黑發紅眸的男人。鮮血淋漓的傷口。如同注視著青蛙的蛇一般,像爬行動物一樣冰冷無溫,卻又仿佛浸透了粘稠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血光一般,野心勃勃勢在必得的眼神。】

  【「小姐是醫生吧?醫生的話,這樣見死不救,真的可以嗎?」】

  【鮮血正從男人胸前的傷口裡不斷湧出,外翻的皮肉與暴露的骨骼,那是旁觀者都能感同身受的劇痛與重傷。可即便如此,他的語調依舊保持著極端的平靜與穩定,甚至,那柔和的用詞,以「溫和」來形容都不為過。】

  ——這是……誰?

  【然而,跪在他身邊的年輕女子卻只覺得崩潰。她眼睛睜得極大,臉上與其說是驚惶與恐懼,不如說是陡然直面了不可理喻的震驚和抓狂。「所以,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啊?!你自己開的槍!現在叫我救?!這要怎麼救?!你特麼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這是……我?

  【重傷的男人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他的一只手穩定的握著手/槍,槍口抵著女子的太陽穴,食指就扣在扳機上。而另一只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很簡單的。」他的唇角彎起了弧度,眸底閃爍著妖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彩,「請小姐對我使用異能力。」】

  ——異能力?什麼異能力……?

  畫面倏然破碎,隨後浮現出了銀發黑衣的老者,如雄獅般偉岸巍峨的身影。

  【「【異能力】也是這個世界的【根源】流出之物,從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一個人的【本質】。」】

  【「是你的起源。你的【起源】是【融合】。」】

  他的聲音如同鐘鳴,攜帶著重重回響,仿佛直抵靈魂。

  【「你有成為極惡之人,或是成為救世之主的資質……」】

  ——我……嗎?

  「但此刻,你還無需想起。」

  老者笑了起來。隨著他的微笑,燦爛的金色在少女胸前綻放,光芒之中,隱約可見宛如書冊般的四邊形物體。少女驀然瞪大了眼睛,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眼前的老者。然而,下一秒,一陣劇痛將包圍她的純白與眼前的一切全數攪碎。

  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畫面如朝露一樣蒸發得無影無蹤。愛麗絲痛得一個抽搐,渾身一震,猛地睜開了眼前。隨後,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

  溫暖的體溫和茉莉花的香氣傳來,然後是年輕女子的破口大罵:「愛麗絲!你是笨蛋嗎?!」

  這個聲音?突然被抱了個滿懷的愛麗絲一陣茫然,眨了眨眼睛,許久,才不確定的開口:「……晶子?」

  「要叫姐姐啊!」腦門上被重重敲了一下,黑發女子——與謝野晶子放開了數年不見的,她一直當做妹妹的前任同僚,退後一步,仔細打量著她的金發與藍眸,良久良久,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

  「好久不見。愛麗絲。你長大了啊。」與謝野晶子彎起了嘴角,「敘舊就留著等會兒再說吧。你還是先安慰一下外面那小子吧。」說著,她拎起了一邊的薄毯,丟給了愛麗絲。然後轉身快走幾步,拉開了手術室的門。

  「喂!那個誰!你可以進來了!」

  早已等待這句話多時的橘發少年飛奔進來,直撲病床前,一把攥住了少女的手。

  「愛麗絲!」

  等在手術室外走廊裡的阪口安吾看著少年的背影,拿起了手中的電話。

  「太宰,已經沒事了。」

  電話對面傳來了重重的呼吸聲,然後少年聲音沙啞的說道:「安吾,我欠你一個人情。」

  「倒也不必如此。」阪口安吾抬手推了推眼鏡,一時間,他想到了很多,諸如Port Mafia穩定的重要性,諸如森愛麗絲是維持三刻構想的關鍵人物,又或者太宰治其實不通過他直接聯系種田長官的話,應該也可以調用與謝野晶子——頂多是需要花點時間。但是,他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和身份與立場全然不同的話語。

  「……我們是朋友吧。」

  距離橫濱千裡之外的飛機上,太宰治的眼睛睜大了。然後,自事件發生後,他的表情第一次松融了下來。

  「是的。」他垂下了眼簾,「我們是朋友。」

  「啊。」

  「安吾,謝謝。回去之後,我會把具體情況告訴你的。」

  「不用謝。路上小心。等你回來。」

  「好。」

  太宰治伸手掛掉了電話。然後,就聽到蘭波的聲音。

  「天亮了。」法國青年輕聲說道。

  太宰治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三萬英尺高空之上,正越過西半球上空的飛機舷窗外是一如既往沉黑的夜色。然而,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這夜色一般,看見了相距千裡之處。

  現在,橫濱已經過了早上4點,在那座的港口城市的海面上,東方的極遠處,一抹艷麗的橙紅該正在突破雲層的封鎖,撕開夜色,冉冉升起。

  少年眯起了眼睛,鳶眸中仿佛倒影著那並存在的熱烈晨光,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天亮了。」

  雖然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開,雖然還有幕後之人沒有查清,但至少,這對於彭格列和Port Mafia——甚至是整個橫濱的所有人來說都過於漫長的一夜,終於結束了。


第69章 69:復盤

  69

  現實最討厭的一點大概就是, 它不會在你打完boss之後就彈出Mission Completed的框框,然後自動給你結算獎勵,播放後續CG。

  因此, 當朝陽染紅橫濱的天空時,愛麗絲已經重新披掛上了她的首領套裝,出現在了首領辦公室裡了。

  即便才打完人生至今最慘烈的一架, 但既然已經被一鍵滿血復活, 作為首領, 她此刻就沒有再去休息的資格了——雖然魏爾倫已經在她的異能力下灰飛煙滅,但現在的橫濱, 還有很多問題在等待愛麗絲去處理。

  所以, 在稍稍安撫了衝進手術室的中原中也, 再去查看了還在鎮靜劑效果下昏睡的銀和龍之介之後,愛麗絲立刻忙碌了起來。她第一時間聽取了中原中也的彙報,大致理清了昨夜發生的一切。然後安排安吾把晶子送回住處, 聯系亂步和福澤諭吉報平安。再聯絡了種田長官答應之後將事件的詳細報告與他共享——說起來他還真的不知道安吾將晶子拐跑了一次又送回去了。然後, 是最重要的,穩定Port Mafia內部。

  好在,太宰治昨夜的遠程遙控緊急對應更是做得非常周到完美——甚至可以說,在當時的情況下,無論是用亂步迅速穩住了澀澤龍彥, 還是通過阪口安吾通知異能特務課並帶回了與謝野晶子, 任何人都已經不可能做得更好了。中原中也更是在第一時間封鎖了愛麗絲被綁架的情報。

  當時頂樓的情況正如愛麗絲所預料的一樣,魏爾倫利用兩發狙/擊擾亂了Port Mafia的視線, 將中原中也和行動部隊調離總部。之後, 在沒有驚動入口和電梯各處的警衛的情況下, 在監控室人員的眼皮子底下進入了頂樓, 悄無聲息的殺光了頂樓的所有樓層守衛。即便是在干掉了這個男人的現在,愛麗絲也無法想像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潛入太過成功,除了運回她和中也的直升機組與醫護人員,直接參與治療的與謝野晶子和帶回與謝野晶子的阪口安吾,以及推理出了她下落的江戶川亂步與福澤諭吉之外,就連尾崎紅葉和廣津柳浪都不知道愛麗絲曾經一度離開了Port Mafia總部大樓——也因此,Port Mafia內部非常穩定,即便在澀澤龍彥的大霧壓境的時候,也保持住了鎮定,迅速收束起了麾下的異能力者,將損失壓制在了最小範圍裡。

  「收束人手,清點戰損,死者家屬那裡安排廣津先生親自走一趟。」

  「是。」中原中也點頭,「那麼愛麗絲你遇襲的消息?」

  「繼續封鎖。」愛麗絲沉聲開口,「亂步和福澤先生不會說出去,晶子和安吾也沒有問題。其他相關人員,包括當時在醫療層的守衛全部隔離監控,下緘口令,禁止向任何人提及當日任何情況,一旦有異動視同反叛,即刻誅殺。」

  「Port Mafia的首領,昨夜,『從未』離開過總部大樓。」

  若不是還有那條道德底線,愛麗絲其實更想將昨晚的關系者滅口。並非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趕來的晶子。【請君勿死】這樣的能力,一旦泄露會給晶子惹來大麻煩的。異能特務課雖然強大,但在橫濱,並不足以成為晶子的靠山,甚至,正因為摻雜了政治因素,有的時候異能特務課的立場反而更加軟弱。

  而且,「不能讓銀和龍之介知道。」

  保爾·魏爾倫沒有說謊,他真的沒有對銀和龍之介動手。放倒他們的是揮發型的鎮定劑。

  所以兩個小朋友從頭到尾都對昨晚的事情一無所知,並且至今都還在自己的房間裡呼呼大睡——這真是最好的消息之一了。

  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奈奈也完全沒事。她昨天是去東京參加大學同學婚禮後失蹤的。魏爾倫應該是潛入了婚禮現場,用下在酒杯裡的麻醉類藥品帶走了她,直接帶到了橫濱,安置在了事先准備好的安全屋裡,然後釣出了澀澤龍彥。直到福澤諭吉通過亂步的指示找到她時,她還沒有醒來。澀澤龍彥之後直接趁著她還在昏睡將她帶回了東京——之後,估計會口胡些什麼理由來解釋的吧。

  也許是不想與兩大組織結下死仇,也許是太過驕傲,總之,魏爾倫確實如他所說的一樣,並不是殺人狂。

  但愛麗絲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男人值得原諒。

  她轉頭看了看躺在首領辦公室一側的沙發上,拽著她的外套,幾分鐘前才終於睡著了,卻依舊死死皺著眉頭,睡都睡不安穩的夢野久作,苦笑著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這孩子入睡之前根本不讓她離開視線,她還是趁他睡著了,才脫掉了外套開始辦公。雖然她一點兒也不後悔自己的行動,說她頭鐵也好莽撞也好,就算再重來一百次,她還是會硬懟上去的。但是光久作和中也,她就哄得要頭禿了,要不是現在有正事,這倆是絕對不會簡單放過她的。再多兩個小的的話……

  臥槽,那才是比被劫持還可怕的場景。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點了點頭。

  ——不,事實上,這個好像也沒有完全哄好的樣子。

  愛麗絲看了看中原中也的表情,頭皮一陣發麻。再想到之後馬上就要回來了的另外兩個人,她真的是要苦笑出聲了。

  而也就在此時,首領辦公室的大門被人用力的推開了。

  ***

  碧藍的晴空之下,直升飛機轉動著螺旋槳,在Port Mafia總部的樓頂緩緩降落。巨大的聲響和氣旋中,早已等候在停機坪上的黑西裝正要上前拉門,艙門卻先一步被打開了。黑色風衣的少年根本不等飛機停穩就衝了出來,身後是白西裝的蘭波。兩人完全無視了前來迎接的下屬,甩開眾人一路大步向前,穿過裝修豪華的走廊,直到站在了那扇熟悉的大門口。

  持/槍的守衛一時被兩人的氣勢所攝,准備報告的動作慢了一拍。太宰治就已經伸手,大力推開了門扉。

  熟悉的場景頓時映入了眼簾,正站在窗口對著身邊的中原中也交代著什麼的少女回過了頭,然後露出了「哇,要糟」的苦笑。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滿腔的話要說,看到這個表情的瞬間,蘭波就突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青年有些恍惚似的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來了。他放慢了腳步,看到太宰治飛快的衝了上去,重重的將少女一把抱住。

  搭在西裝外的風衣從太宰治肩上滑落,他卻絲毫也不在意,只是將頭埋在少女的頸間,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裡。

  蘭波眯了眯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

  16歲的男孩子已經長得很高了,哪怕愛麗絲本就身材高挑,還穿著高跟鞋,此刻也不過堪堪和他齊平而已。此刻,他一身黑西裝,緊緊擁著少女的樣子,就仿佛是回到了巢穴的巨龍,終於又見到了自己珍藏的寶藏。

  許是動作太用力了,愛麗絲的眉梢皺了一下,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垂下了眼簾,輕輕的拍了拍太宰治的背。

  就像被這動作安撫了一樣,少年放松了力道。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從她懷裡退了出來,目光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少女的全身。從發絲到手臂,從脖頸到腳踝,直到確認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傷痕,他才抿了抿唇。退後了一步。

  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苦笑,正要開口。

  太宰治卻先一步開口了。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好像昨夜的那一幕從未出現過一樣,就好像他根本沒有離開過橫濱一樣。

  太宰治看著眼前的少女,彎起了嘴角,露出了她最喜歡的那種輕快的微笑。

  「愛麗絲,我回來了。」

  「啊……」少女愣了一下,但很快,她也笑了起來。這一次,她主動走前一步,伸出雙手,抱了抱少年,然後看向了蘭波。

  「阿治,蘭波,歡迎回來。」

  然後,她向後退了一步,肅然了神色。

  「正好,既然你們回來了,我就可以說了——接下去我要講的,是『絕對不可以被外界知道的事』。」

  ***

  「首先,是我為什麼會不等中也就懟上去的原因。」

  首領辦公室落地窗已經全數轉換為了通電遮光的模式,室內燈光亮起。愛麗絲站在辦公桌前,伸出手。

  在她指尖,綻放出了橙色的,宛如搖曳的螢火一般的光芒。

  那正是眾人昨夜於屏幕上所見的橙光。

  「我的異能力,不只是具現出太郎。它的名字叫做【森羅萬像】,確切來說,是『掠奪和融合對方的異能力』的能力。被掠奪者會被徹底湮滅——」

  說著,愛麗絲手上的橙光消失,她的身影忽然自原地消失,中原中也和蘭波只覺得眼前一花,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少女重新站定在辦公桌前,她一手中是中原中也的禮帽,而另一手上,是原本裝飾在蘭波西裝口袋裡的淺藍色方巾。

  兩位異能力者同時睜大了眼睛,能讓他們毫無所覺,這絕對不是單純的速度。

  「【月光曲】?!」

  蘭波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而愛麗絲露出了微笑,說出了後半句。

  「沒錯——掠奪到的能力會被融合在我和林太郎身上。」

  」也就是說,」中原中也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愛麗絲是雙異能力者?!」

  太宰治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不,現在應該是三重異能力了!」

  的確,這是絕對不能被外界知道的事情——同時,某個「真相」也浮出水面了。

  ——不過暫時不需要計較「那一點」。重要的是……

  「限制呢?」

  他在飛機上就接到了中也的報告,如果這是輕易可以使用的能力,那麼愛麗絲絕對不會身受重傷。雖然根據報告,她的傷並沒有到瀕死的程度,即便沒有晶子也能依靠正常的治療恢復,但顯然,少女沒有自虐的嗜好。

  所以,「使用限制是受傷?」

  「……是一方重傷。」太宰治的思路太過敏銳,在他的目光下,愛麗絲只能老實回答——不過,她本來也就沒覺得能瞞過去啦。

  「確切地說,是見過對方使用能力,並且其中一方重傷的狀態下肢體接觸超過五秒。」

  這下,三人都已經完全理解了。愛麗絲與森鷗外聯手,不一定能把有【月光曲】的魏爾倫打成重傷,但反過來,要示弱被打成重傷卻是十分容易的。而之所以不能放過魏爾倫的理由也足夠充分。【月光曲】太過麻煩,魏爾倫一旦意識到情況不對想要逃跑的話,就算傾盡Port Mafia之力,也不敢說能留下他。

  但如果能夠獲得他的能力的話……

  「所以,昨晚是最好的機會。」愛麗絲很光棍的攤了攤手,「就像阿治你想的一樣,魏爾倫的目標是中也。我不可能去相信他的話,更不可能放跑他。所以,雖然不知道外界的情況,但這是我和太郎一致的決定。」

  「雖然看上去冒險,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覺得這個險還是很值得冒一下的。畢竟當時,他不會對我下殺手,而一旦中也出現,事情就不一樣了。」

  ——至於魏爾倫一開始對她使用了藥物,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藥物會對她無效。以及最後男人真的動了殺心這種事情……反正她也已經贏了,就不需要說了吧。

  愛麗絲內心略有些小小的心虛,但表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畢竟就像她說的一樣,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是有風險的。

  首(臥)領(底)至今,她碰到的刺殺和火拼都快三位數了,哪個又真的沒有風險呢。

  這麼想著,她就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而且,【月光曲】就真的很好用啊!

  愛麗絲轉了轉手上的帽子,倏然出現在中原中也面前。看著橘發少年條件反射擴大的瞳孔,她一下子笑了起來,把禮帽輕輕的放在了中原中也頭上。

  「以後,中也也可以少為我擔心一點啦。現在的我可是很強的哦!」

  近距離直面金發少女那帶著一點兒驕傲,足以用明艷來形容的笑容,中原中也抿了抿唇,沒有回答。不過,愛麗絲也不是很介意,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中也的表情終於松融一點了。

  所以……

  「你們也是,不要生氣了啊。」愛麗絲看著太宰治和蘭波,帶著討好和討饒的眨了眨眼睛。

  那是很少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蘭波失笑。「並不是生氣啊……」說著,他走向愛麗絲,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方巾,然後輕輕的將少女垂落在耳邊的發絲別回她的耳後。

  黑發的青年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可做不到對愛麗絲生氣啊……」

  「那麼,阿治?」愛麗絲轉臉去看太宰治。

  「我也一樣哦。」黑發的少年笑眯眯的說。

  ——嗯,蘭波說我就信。可是你這麼說,我怎麼就不那麼信呢?

  愛麗絲內心很有些無奈。不過,算了。既然他這麼說的話,她也不好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好不容易把兩個哄好了一點,她可不想再腹背受敵了。

  還是先說正事吧。

  「綜上所述,我的異能力絕對不可以暴露。我已經下了緘口令,Port Mafia的首領昨夜從未離開過總部大樓。同樣,也絕不可以暴露魏爾倫的目的。」

  愛麗絲的目光銳利了起來。

  對每個異能力者來說,他們的能力都是最大的底牌和殺手锏。

  而魏爾倫的目的更是如此——使中原中也作為人類誕生的人是蘭波,第一個趕到現場的是她。除此之外,知道【真相】的人頂多加上森鷗外和太宰治。即便有人從其他途徑獲得了資料,只要他們守口如瓶,對方就沒有證據將中也和曾經設施中研究的對像,也就是所謂的【荒神】聯系到一起。

  這兩點,是絕對不能在現在透露給異能特務課和彭格列的。

  「所以,阿治,我需要一個劇本。一個在經過調查之後,配合證據,足以說服——至少在表面邏輯上說服——我們的盟友和同僚的劇本。順便,這個劇本最好還能解決梅澤金藏留下的爛攤子。因為——」

  愛麗絲走到辦公桌後,打開抽屜,拿出了什麼,然後,在三人面前攤開了掌心。

  少女白皙的掌心中,一枚鑲嵌著紅寶石的鉑金男士尾戒於燈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彩。

  「——梅澤金藏的5000億日元,在我這裡。」

  中原中也猛的抬起了頭,蘭波略略睜大了眼睛——兩人也是直到此刻才得知這個消息。而被點名了的太宰治眼睛微眯,他凝視了那枚戒指片刻,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知道了。」他用輕柔的語氣說道,「我會讓障礙全部都消失掉的。」

  「那麼,接下來就是最後一件事了。」愛麗絲看著三人的表情,「我想,即便昨夜除了魏爾倫之外之外沒有出現其他敵人,你們也不會認為他是真的一個人策劃了全部行動。」

  「他背後的組織,」中原中也的目光銳利了起來,「和其真正目的嗎?」

  「還有,他是怎麼得到那麼多情報的。」

  愛麗絲開口,「梅澤金藏身患絕症和他舉行宴會的消息暫且不論,『阿治和蘭波不在橫濱』與『奈奈是彭格列重要的關系者』,以及『奈奈對澀澤龍彥有極大的影響力』這三點,絕不是能通過通常手段和黑市得到的情報。」

  無論是布局還是推理,愛麗絲都遠遠比不過家裡的兩個頂級操心師,但她也不是傻子,這麼多年首領做下來,更不可能一點長進都沒有。

  更何況,「魏爾倫在臨死前,提到了他所在的組織,有一位『作戰參謀』。他的原話是『是一位非常優秀博學的策士』,『感覺世界上簡直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優秀博學』……」蘭波的眼神冷了下去,「……如果只是收集情報的專家的話,那個男人不會使用這樣的說法。」

  「但是,世界上真的會有這種人嗎?」中也的眉頭皺了起來,「『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什麼的,聽上去太誇張了。難道是異能力?」

  ——知道一切的異能力?這也太逆天了吧。

  「也許。」愛麗絲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收集情報的高手和異能力都是一種可能性。但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以上信息全部都是對方動用內線或者其他手段搜集到的,將如此珍貴的機密僅僅使用在挾持我來見中也這件事上也很不合理。」

  ——愛麗絲的想法與之前太宰治的推測不約而同了。

  「所以,我懷疑對方組織的目的是要讓橫濱亂起來,然後乘機做點什麼。只是因為可能發生的動亂被阻止了,所以沒有動手。」

  愛麗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而對方能夠得知如此之多的機密,並且毫不在意的使用,很可能,她就真的毫不費力的,不需要任何代價的『知道』而已。」

  只要知道MIMIC對太宰治意味著什麼,倒著去查他的行蹤就很簡單了。只要了解奈奈的為人,那麼就能聯想到她對於澀澤龍彥的意義。

  這些想要從零開始查找非常困難的情報,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很簡單就能推測聯想到一起的事情——之後,只需要簡單的通過蛛絲馬跡去驗證而已。甚至,不去驗證,也可以賭一把可能性。

  因為賭輸了也沒有任何損失——如果對方原本就只是將魏爾倫當作投石問路的棋子,一開始就認為他和中原中也之中,後者才理應是勝利者的話。

  中原中也一愣:「這是什麼意思?不,不對,這怎麼可能?」

  蘭波也皺起了眉。全知者嗎?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但太宰治已然明白了愛麗絲想說的話。事實上,那也是他在昨日澤田家光接到電話時就想到了的可能性。甚至,他想得比愛麗絲還要深入。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橫濱「應該」有「什麼」。

  那是足以吸引任何人和勢力的東西。

  所以,正如愛麗絲所言,魏爾倫的目的雖然是中也,但他身後的勢力卻對這目的毫不關心,【他們】需要他進行的,僅僅只是行為。

  誘導MIMIC攻擊彭格列是為了調離他,綁架愛麗絲是為了讓港口黑手黨群龍無首,引動澀澤龍彥是為了在全城掀起動亂——沒有【人間失格】的話,幾乎無人可以阻止他的行為。

  想想看,如果他沒能聯系到亂步,愛麗絲沒能反殺魏爾倫,阪口安吾還只是個窩在小事務所裡記錄著死者信息的黑手黨新人,Port Mafia高層不是臥底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聯系異能特務課——如果這個時間點,所有人的「關系」都和他「記憶」中的16歲時一樣的話,昨夜的橫濱,會發生什麼呢?

  港口黑手黨會先因為首領失蹤陷入混亂,然後最強戰力又被調走。橫濱市區會大範圍被白霧覆蓋,異能特務課被突發狀況攪得焦頭爛額忙得捉襟見肘。武裝偵探社更會直接癱瘓——江戶川亂步不是異能力者,三更半夜又沒有事先通知的話,白霧一起,就再沒有人能找到這位名偵探了。

  一個魏爾倫就同時牽制住了三刻,然後【對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在這亂成一團的橫濱裡慢慢悠悠的尋找任何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了。

  而即使失敗了,比如MIMIC沒有調走太宰治,那麼犧牲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本來就會死在中原中也手裡的」魏爾倫而已。

  這才是【對方】編寫的劇本——魏爾倫從頭到尾都只是一枚棄子而已。他做了一切,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組織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是的,太宰治可以肯定,魏爾倫本人都並不知道劇本的全貌。

  少年的眸底泛起了冷冽的寒意。

  正如愛麗絲所說,這是必須擁有足夠的「信息」的人,才能做出的布局。

  而此時,愛麗絲已經開口了。

  「是有的。是有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知道』或者說,『猜測』出這些情報的。」

  燈光下,金發的少女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鄭重的,甚至顯得有些緊繃和決然的神色。

  「因為——」

  但一個聲音,比她更快的響起,截住了她馬上就要說出口的話語。

  「因為我就知道。」

  愛麗絲怔住了,她驚詫的看著太宰治,而少年迎著她震驚的目光笑了起來。

  那是全然無所謂的,仿佛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說了什麼笑容。

  就帶著那樣的笑容,太宰治說出了中原中也和蘭波從未想過的話。

  「因為我就知道,雖然不能算是『全知』——蘭波,中也,你們相信,人會有『沒有經歷過』的記憶嗎?」


第70章 70:幕間

  70

  遮光幕牆被收了起來, 重新明亮起來的室內,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絳紅色的長絨地毯上投下鮮艷的影子。

  今天的天氣很好, 天空中不時有飛鳥掠過,在地毯上劃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細線。

  距離四人的會議結束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了,蘭波和中原中也帶著愛麗絲的指令和幾人確定的事項離開了, 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夢野久作。小朋友睡得不算安穩, 被蘭波抱起來的時候就醒了, 愛麗絲本以為他會堅持不肯走,沒想到他看到太宰治有留下來的意思, 就抱著愛麗絲的外套乖乖的和蘭波回去了。

  是的, 在其他人都走後, 太宰治留了下來。此刻,愛麗絲坐在正對落地窗的絲絨沙發上,而少年脫掉了風衣和西裝外套, 只穿著襯衫和馬甲, 靠在她腿上。

  在眾人走後,他就打開了遮光,然後把她拉到了沙發前,按著她的肩讓她坐下,然後脫了外套隨意往地上一扔, 靠著她坐在了地毯上, 伸手抓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頭上。

  「要摸頭。」

  他仰頭,用那雙瀲灩的鳶眸看著她, 輕聲說。

  那是愛麗絲根本拒絕不了的神態。

  所以雖然覺得以自己和太宰治現在的年紀, 這個姿勢多少有些曖昧, 愛麗絲依舊乖乖的照做了。

  況且, 她自己知道,她其實是很喜歡太宰治粘著她的。

  愛麗絲並不笨,她能感覺到,太宰治對她有著奇妙隱晦的占有欲,那和夢野久作那種純粹出於孩子氣的占有欲並不是同一種東西。

  而她,不討厭這種感覺。

  小孩子就像終有一日要離巢的鳥,越是長大就會越來越獨立。會有自己的私密空間,會有自己的人際關系,然後,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他們終有一日要從她這裡畢業的——就好像越來越成熟可靠,現在已經基本不給抱了的中也。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愛麗絲總覺得,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太宰治也會像現在這樣用軟乎乎的語氣和她撒嬌,以自己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膩膩歪歪的和她挨挨蹭蹭。要摸頭要抱抱要親親。他從不掩飾這一點,而愛麗絲也總是拒絕不了。

  或者說,她也從沒有想要拒絕——他是需要她的,這種認知,總會讓她心中升起某種奇異的滿足感。

  她到底是對他有一點不一樣的。就好像同樣是昨天的事情,嚇到了其他的孩子們,雖然並不後悔自己的行動,但她依舊充滿了愧疚與自責。然而,當看到太宰治眼底的擔憂時,她在愧疚與自責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喉嚨口好像被雲朵一樣的棉花糖堵住了一般,輕盈又厚重的,有一絲微甜,卻又讓人想哭的,溫暖的錯覺。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她並不熟悉的感覺。

  愛麗絲想著,只覺得心頭一片柔軟。

  她輕輕的梳著他柔然蓬松的卷發,深褐近黑的發絲在她指間滑過,帶著絲綢一樣順滑微涼的觸感。

  像貓一樣。

  她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眼底泛起了柔軟的漣漪。

  ——像那種特別特別會撒嬌的貓咪一樣,每一聲,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

  太宰治此刻正捏著她的一只手把玩,察覺到愛麗絲的變化,少年微微仰起了頭。

  「姐姐在想什麼?」

  「在想……」愛麗絲頓了頓,「阿治像小貓一樣……」

  太宰治低聲地笑了起來。少年的聲音澄澈又輕盈,他舉高愛麗絲的手,眯著眼睛看從她指縫間漏下的陽光,「如果姐姐想的話,我可以做姐姐的貓哦。」

  「……別瞎說……」

  愛麗絲的動作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臉熱。她下意識的扯開了話題,「剛才……」

  「嗯?」

  「為什麼要說出來啊……」

  「大概是因為,我不想讓姐姐說出來吧。」

  太宰治用理所當然的,很是輕松的語氣回答。

  「因為姐姐,在害怕啊。」

  愛麗絲停下了動作。

  那種錯覺,又出現了——心髒和喉嚨仿佛被什麼輕盈又沉重的東西填滿了,有一點點……想哭。

  「我知道哦。姐姐的秘密,我全部都知道哦。比如說,姐姐並不是原本就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比如說,姐姐其實『知道』很多事。」

  ——再比如說,森先生就是森先生。

  因為,太過好懂了。不要說少女從未試圖隱藏,就算她死守深埋,對於太宰治而言,看透人心中隱藏的部分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天生就擁有這樣的才能。欲望,野心,愛憎,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更何況……

  「我的『記憶』裡,可沒有這樣的愛麗絲啊。」

  「嗯……我也覺得很扯呢,這個設定。」愛麗絲頓了頓,「所以,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最早哦。」

  「這樣啊。」

  「姐姐呢?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你又是什麼時候發現那些,我留給你的信息的呢?

  愛麗絲頓了頓,手指輕輕卷了卷他的頭發,「也是最早哦。」

  「真的嗎?」

  「……好吧,雖然察覺到了痕跡,但是是之後才確定的。」

  「所以還是我比較聰明。」少年得意洋洋的說。

  愛麗絲終於笑了起來,「本來就是啊。」這種語氣,你是哪裡的名偵探嗎?

  「但是姐姐從來沒有問過呢。」太宰治眯起了眼睛,細碎的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既不追尋也不質疑,即便無法理解,也始終包容著他的決定與選擇。明明有無數可以利用的機會,卻什麼也不做。

  「既沒有過問,也沒有利用,更和別人提起。」

  如若以功利的角度,愛麗絲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對於情報和資源的極大的浪費。

  但對於愛麗絲而言,一切都是出於非常簡單的理由

  「怎麼可能和別人說,那個是你的秘密啊。」利用又是什麼鬼?哪個正常人會去利用自己的家人啊?

  ——看,就是這樣。

  太宰治笑了起來,「所以,我也不想姐姐告訴別人。姐姐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可是……」

  「可是現在不說不行了。因為魏爾倫身後的組織中的那位【作戰參謀】很可能也是知道這個世界的發展——或者說這個世界『原本應有的發展』的人。甚至,她可能知道的更多。本次事件的根本就是情報差。因此,要消彌這一點,不在今後的交鋒中落入劣勢,必須讓我方與對方擁有同等的情報才行。姐姐是這樣判斷的吧?」

  不同於只擁有「自己」的「記憶」的太宰治,對方的行動已經表明了,她是某種意義上「全知」的旁觀者。是比那個獲得了【書】的他,更進一步的存在。

  「是的。」

  「而要說明這些情報的『來源』,就必須『從頭開始』說明才行。」

  ——因為,愛麗絲是個不會對家人說謊的人。

  「……是的。」

  「但是,這個『從頭開始』中,有難以開口解釋的,讓姐姐都感到恐懼的部分。那會是什麼呢?我想到了哦。」

  「阿治……」

  太宰治彎起了嘴角,「是因為,我們是【角色】吧?」

  愛麗絲的呼吸一滯。

  太宰治唇邊的弧度擴大了。「果然如此。」

  「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記憶也好,來自其他世界的存在也好,哪怕是死而復生如電子游戲般開啟二周目,這都只是『令人驚詫的事實』,頂多屬於『不可思議』的範疇。以姐姐的性格來說,是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躊躇的。」

  「唯一會讓姐姐感到害怕的,只有可能傷害到我們的事情——比如,要怎麼和我們說明,『你們其實只是書中的角色』呢。」

  「阿治……」少女的聲音裡帶上了極其罕見的虛弱無力,就像是在隱晦的請求他不要再說下去了一樣。

  ——但即便如此,她剛才,卻的確是打算說出這件事的。相比無法預知對方會如何反饋的恐懼,她依舊選擇了為了讓大家更加安全而坦白。

  「你害怕因為說出真相而傷害我們,卻更害怕因為沒有說出真相而傷害我們。」

  ——這是,如此讓人愛憐的恐懼。

  所以,他才阻止了她的。

  太宰治站了起來,繞過沙發,從後面摟住了愛麗絲,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治?」

  少女的睫毛在他掌心中顫動。那觸感,像是籠著一只怯生生振翅的蝴蝶。

  太宰治唇邊的笑意益發深刻了。他將下巴擱在少女的肩上,在她耳邊輕輕開口。

  「所以,不要說就可以了。」

  鳶色的眸中注視著前方,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上,是被奪去了視覺的少女和隔著沙發的靠背環抱著她的自己的身影。

  「用我的秘密來交換姐姐的秘密。所有你想傳達的消息都可以通過我的口來傳遞。」

  和遇見她的當初不同,現在,相比16歲的自己,少女已然是可以用纖細來形容的存在了。

  「姐姐的秘密,只要我知道就可以了。不需要勉強自己去做會帶來恐懼的事情。」

  你已經抓住我了——所以,下一步,來依賴我吧。

  「姐姐,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現在,輪到我來保護你了哦。」

  少年澄澈的聲音落在耳畔,他輕輕的放下了手。愛麗絲只覺得陡然映入眼簾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了起來。

  喉嚨有些干澀,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揮去眸底突如其來的濕意。而此刻,太宰治已經直起了腰,雙手撐在椅背上,露出了慣常的輕快的笑容。

  「而且,你看,我不是做得很好嗎?」他對著玻璃眨了眨眼睛,「用某人的話來說,這是最優解。」

  愛麗絲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對於既沒有原作知識也沒有二周目記憶的蘭波和中也來說,他們不可能知曉太宰治的「記憶」的範圍。而大約是有了之前的鋪墊,除了最初的驚訝之外,兩人對於「太宰治有未發生的事情的記憶」這件事情反而接受得十分良好。甚至,中也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著「難怪你對於黑手黨這一套了如指掌,原來是早就知道了啊」。至於為什麼之前沒有說,太宰治的一句簡單的「沒必要吧,而且我也不想」就解決問題了。

  因為是太宰,所以怎麼樣都不奇怪,不如說,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反而是很正常的事情——太宰治用了數年時間,將這個概念變成了所有人的共識。

  ——難道這也是為了這一刻的准備嗎?

  一瞬間,這個念頭竄過愛麗絲的腦海。但隨即,她便啞然失笑。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呢?

  事實就是,這孩子如他所說的那樣,很好很好的保護了她。

  愛麗絲終於完全的放松了下來——正如太宰治所說,她也不過是個人,她當然是會害怕和恐懼的。

  「……阿治,謝謝。」

  「不用哦。」太宰治笑著搖頭,「姐姐不需要和我道謝啊。而且相比感謝,我更好奇……」說著,他眨了眨眼睛,「姐姐所看到的故事裡,我是怎樣的人呢?」

  你所知道的,是哪一個「我」呢?

  「啊,這個啊。」愛麗絲撓了撓頭,「其實我沒有看過,只是聽朋友說過而已。」

  「誒?」

  「簡單來說,就是道聽途說。你如果好奇的話,等忙完了這一陣,我詳細的告訴你好了。不過比起橫濱,我反而是彭格列的事情還知道的多一點。」

  「這樣啊。」這一次,太宰治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那就約好了,下次要詳細的告訴我啊。」

  「好啊。」

  太宰治笑著,退後一步,換了話題,「那麼我先去做事了。算算時間蛞蝓的准備應該差不多了,也要輪到我登場了。姐姐,晚上見。」

  「好,晚上見。」愛麗絲站了起來,點點頭,目送他隨手拎起外套和風衣,走出了辦公室。

  ***

  而當首領辦公室厚重的門扉在身後合上,太宰治臉上輕快的笑容就消失了。

  少年隨手把衣物拋給了早已等候在外的下屬,一邊大步向前走去,一邊伸手解開了纏住左眼的繃帶。

  在室內的燈光下,他鳶色的雙眸中,沉澱著冰冷的寒意。

  一切,都和他所預料的一樣。

  對方的目標並不是【書】——不,或者說,對方一開始就做好了兩手准備。

  如果橫濱的形勢與那位【作戰參謀】所知的「相同」,則啟動後手,趁橫濱陷入混亂時奪取【書】,如橫濱的形勢不同,則取得最大限度的情報。至於魏爾倫,從一開始就是棄子——因為對方一開始就知道,魏爾倫是【贏不了】中也的。

  至於梅澤金藏的5000億日元,那只是單純為了攪渾局面的障眼法。對方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奪取那筆錢。

  而對方的立場,目的與傾向也非常明顯了。

  與【愛麗絲】相似的存在,卻選擇了【老鼠】嗎?

  或者,是【天人五衰】?

  太宰治眸底冷光流轉。有趣,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貓】和【鼠】,與各自的【外援】,【拯救者】與【破壞者】。簡直就像是【世界】將籌碼擺放在天平的兩端,期待著,或者說籌劃著一場【公平】的對決。

  他已經啟動了所有渠道,但現在仍然未有任何關於幕後黑手的信息傳來。就連亂步的推理,也全部斷裂在魏爾倫身上。用名偵探的原話來說,「其他的東西都被抹掉了」。

  ——但【被抹掉了】本身就是情報。

  ——比如說,叫做【完美犯罪】的異能力。

  走進電梯,隨手將繃帶塞給下屬,拿回外套穿上的少年,對著緊閉的電梯門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現在只要等待即可。只要對方有「必須達到的目的」,就必然會再次采取行動的。

  第一局交鋒被搶了先手。雖然他們沒有輸,但對方卻大獲全勝。

  但下一次,鹿死誰手,就尚未可知了。

  「只可惜……」

  「太宰大人,您說什麼?」

  「不,什麼也沒有。」太宰治搖頭,伸手,「風衣給我。」

  只可惜,被對方探查到了異常。以對方的謹慎,下一次交鋒,很可能要等到數年之後了。


第71章 71:幕後

  太宰治的推測幾乎沒有錯誤。

  只除了一點。

  【世界】想要的, 並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事實上,【真相】恰恰相反。

  ***

  「所以,失敗了呢。」

  「是的, 失敗了呢。」

  「Lulu,這就是你所說的勇者們嗎?」

  在距離橫濱極其遙遠的,幾乎可以用「地球的兩端」形容的某處室內, 白色短發的青年彎起了嘴角。

  「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青年玩弄著指間白色的棉花糖, 他坐在大大的轉椅上, 四周的地面上散落著棉花糖的包裝袋。上面什麼文字都有,日文, 英文, 意大利文, 簡直像是各國棉花糖廠商的展示會。而在他面前,滿牆的顯示器正播放著各個角度拍攝的監控畫面。

  黑夜中街道上退散的白霧,遙遠海面上耀眼的橙光。

  充滿了未來感的高科技裝飾, 卻照明昏暗的室內, 屏幕幽藍的光線反射在青年的臉上,他眼睛下方臉頰上的倒王冠刺青在藍光的映照下,散發著與他眸色近似的,紫羅蘭色的光彩。

  而在他身後,靠牆一側的沙發上, 捧著厚重書冊的少女抬起了頭, 「不要叫我Lulu啊。白蘭。」

  「誒∼可是Lulu這個名字不是很可愛嗎?」

  「完全不覺得。」少女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有些不滿的嘟起了嘴。但很快, 她就又笑了。她有一頭茶色的短發, 穿著簡單的荷葉邊白襯衫和茶色的格子長裙, 帶著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乍看非常普通, 容貌也只能說是清秀,就像任何一本青春小說中內向又溫和的乖乖女班長。神態和行動中更是充滿了稚氣,顯得要比外表的年齡更加幼小。

  然而,只要稍稍打量就能發現,她周身都充斥著不協調的異質感。

  她很瘦,暴露在襯衫外的手腕骨瘦如柴,瘦到捧著書本的手不時細微的神經質的顫抖。皮膚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的蒼白,但那雙鏡片後的幽綠色眼睛,卻泛著與外表截然不符的,如同高熱的精神病人一樣,亢奮狂熱又冷列的光。

  「但是,並不是完全的失敗啊!確切的說,這是我們的成功呢!果然就算【這樣的世界】,抑止力*還是在起作用呢!無形的推動,無所不在的命運。簡直就像史詩劇一樣!為了抗衡魔王,勇者拿起了聖劍——這個世界沒有偶然,只有必然。所有的不可思議,不過都只是【世界】與他人預備好的腳本而已啊。」

  她說著,忽然嘿嘿的發出了低笑。她的聲音裡也帶著某種過於誇張的,仿佛歌劇女演員一樣的奇異語調,「偉大的成員,偉大的犧牲,多虧了魏爾倫先生,我已經完全明白了這一次的勇者是誰了呢!」

  「是Port Mafia?」她身邊,坐在同一個長沙發另一端的紫色長發的少女歪了歪頭,「你之前說過的那個,太宰治?」

  少女有一張非常精致端莊的面孔,她穿著像是校服一樣的紫色基調長袖連衣裙,端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優美矜持,讓人一見就聯想起高門大戶中的大家閨秀,甚至很難想像從這樣的少女口中,會說出「黑手黨」這個詞語。

  但顯然,房間中的其他人都已經習慣了。

  「當然當然!」被叫做Lulu的少女高聲笑了起來,「【人間失格】,當然是【人間失格】。最高權限的持有者,命中注定的【主角】。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來當勇者。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主角待遇】啊。啊啦啦啦∼我好喜歡他啊!我好討厭他啊!明明還有其他人——明明已經混雜進了那麼多【世界】,為什麼【世界】選擇的又是他呢?我還期待著這一次如果是彭格列的話,我們就會有更加更加充分的時間了呢。」

  說著,極其突兀的,她的聲音驟然冰冷低沉了下去,綠眸閃爍,其中泛起了渾濁的殺意。

  「但是,這次居然不止是他嗎?居然將整個橫濱都牽扯進去了嗎?矛盾不復存在,三刻鼎力合作,不可想像,不可想像,是誰出手了?是怎麼做到的?難道他還不是最終的【幕後】,真正的【劇作家】到底在哪裡?操縱一切的人到底是誰?!」

  「啊啊啊啊!」少女發出了神經質的驚叫,「我應該全部都想到了——應該全部都想到了才對!」

  她猛的弓起了背脊,像受驚的貓一樣緊緊貼著身後的靠背,下意識的伸手,咬住了自己的指甲。

  紫發的少女立刻丟下書本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沒關系的,路易莎,這次,路易莎也不是一個人。我會幫你的,是路易莎救了我。我會永遠站在你的這一邊的。無論是毀滅世界也好,還是救贖世界也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一定能過幫你實現的。」

  「藤乃……」

  「所以,打起精神來。」紫發少女——淺上藤乃露出了微笑,「我們是路易莎的同伴吧。我們可是很強的。」

  「是啊,同伴……」Lulu——在【這個世界】上,叫做路易莎的少女睜大了眼睛,然後,她幽綠色的眼底再次亮起了狂熱的光彩,她一下子又高興了起來。

  「是啊是啊!【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我們有同伴啊!我們有足夠多的同伴了!」

  她一手握著厚重的書本——那本皮質封面黃銅鑲角古樸得像是幾個世紀前的古董一般的書冊重量顯然不輕,少女的指尖都發白顫抖著。但她毫不在意。路易莎推開藤乃,跳下沙發,衝向了房間的另一側,伸手按下了某個開關。

  「我們有小栗子,我們有神威,最重要的是……」

  整面牆壁驟然亮了起來,在幾秒之內變成了落地玻璃。玻璃之後的景像於是映入了三人的視野。那是一間牆壁地板純白,被電腦主機和顯示器填滿的空間——然而,與其說是書房或是工作室,也許用「囚籠」去形容它才更加適合。

  房間的角落與天花板遍布各種高科技監視儀器與設備,所有牆面後都隱藏著武器。而純白的牆壁和地面上更是畫滿了形狀詭異的魔術陣。一切一切都是為了讓房間中的人不能離開的布置。

  「我們有偉大的費奧多爾先生!」

  此刻,隨著牆壁雙向透明。房間中的人也轉過了身。那是個看上去和白蘭年紀相仿的青年,皮膚白皙容貌娟秀,嘴唇沒有什麼血色,顯得有些虛弱。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裝,即便身處這樣的「囚籠」之中也沒有什麼不適的神色,相反,他的表情極其平靜,略長的黑色前發下,鮮艷的紅眸沉靜的注視著玻璃外的路易莎。

  「啊啊啊啊啊∼」路易莎發出了初中小女孩看到偶像時一般歡快的尖叫。她一邊打開了雙向通話,一邊甚至小小的興奮的跳躍了幾下——動作幅度之大,讓人甚至擔憂會不會對她瘦弱的身體造成傷害。

  淺上藤乃臉上就浮現出了憂色。但路易莎毫不在意。

  「哈嘍哈嘍!費奧多爾先生!」她非常歡快的朝著玻璃對面的人招手,「你好你好!我們親愛的新同伴!今天看起來也很精神呢!」

  「哈哈哈哈哈!」同伴這個詞讓轉過了轉椅的白蘭發出了爆笑。「同伴,啊哈哈哈哈哈,嗯,同伴呢……啊哈哈哈哈!」他動作誇張的彎下了腰,歡快的笑聲中流淌著鮮明的惡意,。

  路易莎回頭不高興的瞪了他一眼,再轉回視線時,少女的表情又亢奮了起來。因為瘦,她鏡片後的綠眸顯得極大,此刻,她就用那雙盈滿了異樣的光彩的眸子死死的盯著費奧多爾的表情,語速極快的開口。

  「是同伴吧,費奧多爾先生!我們是想要毀滅這個世界的同伴吧!是最惡劣的毀滅集團【天人五衰】的同伴吧?沒有三島由紀夫的【天人五衰】已經很搞笑了,所以所以,絕對不可以沒有費奧多爾先生哦!對吧對吧對吧——我已經被費奧多爾先生殺掉過很多次了!所以如果回答不是的話,【這一次】我就要很遺憾的在這裡殺掉你了呢。」

  ——那根本就不是「提問」的態度。

  於是,理所當然的,在她的注視下,黑發紅眸的俄羅斯青年微微的彎起了唇角。「當然,」他的視線掠過玻璃外的三人,最終停留在了路易莎的身上,「我們當然是同伴啊。」

  「由你來設計計劃,由我來准確定位。無論是澤田奈奈還是Port Mafia的動向,我的情報和你的指令,之前的行動,我們不是配合得很好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提琴般的獨特的優雅,讓人情不自禁的隨之放松了精神。

  顯然,這一點對路易莎一樣有效。

  「那就好那就好。」少女於是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她很誇張的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慢吞吞的轉身,像是體力不支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回了沙發。

  淺上藤乃立刻伸手扶住了她,讓少女用小孩子一樣有些笨拙的姿勢好好的坐回了沙發上。

  反而是費奧多爾瞥了白蘭一眼,又開口了。「倒是梅澤金藏的5000億,路易莎小姐,你不想要了嗎?」

  「不,不需要哦。」路易莎重新雙手環抱住厚重的書冊,搖了搖頭。「不需要不需要∼那只是借口,是測試,是閑子,是惡作劇而已。【龍頭抗爭】不會發生了,【白麒麟】已經被彭格列收服了。托魏爾倫先生的犧牲的福,我已經明白了橫濱的現狀。好多信息啊好多信息啊!太好了太好了!雖然這次沒有拿到,但【書】本來就是最後的目標。在最終之日到來之前,已經不需要去觸碰那裡了。」

  或者說,是「不可以」觸碰那裡。為了避免失敗,為了躲避【勇者】,接下來的行為都要避開橫濱和意大利才行了。

  「哦?毀滅世界難道不需要資金嗎?」

  費奧多爾的聲音更柔和了。白蘭突然發出了一聲嗤笑。而路易莎則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我說了,不需要——」

  然後,她口中話語一頓,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的笑了起來。

  「啊……你是在,試探我啊。」鏡片後的眸子睜大了,路易莎的唇邊浮起了詭異的微笑——即像是欣喜,又像是新奇。

  她就這麼注視著費奧多爾,好一會兒,才看上去很高興的大力的點下了頭:「嗯嗯,沒關系哦。因為是費奧多爾先生嘛。啊哈哈哈哈,沒錯沒錯,畢竟是費奧多爾先生嘛。」

  「那麼,就告訴你好了!」路易莎的聲音猛的抬高,她鏡片後的雙眼中爆發出了狂熱純粹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精光。

  「金錢是沒有辦法毀滅世界的,人類是沒有辦法毀滅世界的,異能力者是沒有辦法毀滅世界的,我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因為以上的方式,我全部全部都已經嘗試過了。所以啊,我得出了結論。」

  「只有徹底的毀滅根源,才能毀滅世界。只有吾主,才能徹底的毀滅根源。」

  少女的聲音突兀的低了下去。她不再去看費奧多爾,而是靠著沙發背,慢慢的放松了身體。鏡片後幽綠色的眸子瞳孔漸漸擴散,茶色短發的少女發出了宛如夢囈或者低語般的聲音。

  「無論是石板也好,海與貽貝與彩虹也好,實現一切願望之書也好。吾主終將降臨,祂將實現我的一切願望,碾碎這世上所有的枷鎖。然後,我就可以從這個腐朽世界的夢境中醒來了……」**

  在三人的注視下,在這個世界上名字叫做路易莎的少女閉上了眼睛。

  ——然後,這個沒有我的世界,就會【恢復】了。

  就像曾經的很多次很多次一樣,少女在心中發出了如同哭訴,又像是祈願一般,絕望的,狂熱的,卻又真摯的聲音。

  ——我會,毀滅,並拯救這個世界的。

  她輕輕的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像怯懦的孩童一樣,抱緊了懷中的書冊。

  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直到費奧多爾忽然開口。

  「她剛才說了什麼?」

  「她說,」白蘭彎起了嘴角,「【那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在詭秘的萬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會消逝】。」***

  青年看向了沙發上的少女,在他紫羅蘭色的眼瞳裡,清晰映照出了路易莎懷中書冊的封面。

  《Necronomicon》——《死靈之書》。


第72章 72:後續(1)

  72

  城島博之是土生土長的, 非常普通的橫濱人。

  今年39歲,在橫濱本地的日報社供職,既沒有異能力, 也不曾混過幫派,有妻有子,兒女俱全。唯一和別人稍顯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工作的報社背後的出資方是Port Mafia,以及他作為橫濱人三十多年來練就的膽量身手和粗壯神經了。

  要讓城島來說,橫濱人大概是全日本擁有最粗壯神經的人種。這其中,又以他這個年紀的社畜尤為突出。

  比如說現在, 哪怕昨天夜裡又是家附近迷漫詭異大霧又是遠處港□□發橙光,不僅市中心的高級酒店發生槍擊案,自家報社背後出資的組織還半夜封鎖全城——雖然之後馬上就撤走了人手——造成了不小的騷動, 但因為沒有發生什麼集體傷亡事件,也沒有什麼大樓爆炸街道起火。他雖然因為工作原因提心吊膽了大半夜,一早起來,還是照樣要在太太的關照聲裡穿好西裝打好領帶出門上班。

  「早上町內會*的渡邊先生發來郵件,說地鐵可能延誤。美智子和小哲的班主任說上午可以不去學校。你們報社的早報也延遲了吧?今天早上牛奶也沒按時送來。你們不放假嗎?」

  「報社放什麼假啊。不過主編是說可以晚點上班也不要緊。」

  「那你自己看好時間啊。」

  「我知道了。」

  並不能說毫無影響——但對於經歷過報社就在眼前被整個兒炸上了天的城島來說,這點兒影響簡直可以用「可愛」來形容。如果說曾經的橫濱滿是人禍的話,現在的某組織對於橫濱人來說更像是稍微有些危險的天文現像——只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遠離犯罪活動和「抗爭區域」,第二天的受害也就是電車延誤報紙晚到這種每年夏天必來的台風的程度。

  這一點, 全橫濱人都已經非常習慣了。這畢竟是一個隔壁可能就住著黑手黨成員的城市。

  說起來, 町內會的渡邊先生好像以前也是黑手黨——聽說現在也和Port Mafia的現役人員保持著良好的交情, 才每次都能拿到不少「便民情報」。

  昨天也是他給附近住戶發了消息, 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好奇心, 聽到什麼都不要外出。

  城島這麼想著, 拎著太太准備的飯盒走出了門。然而剛邁出兩步,手機就響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社畜,城島向來為不同級別的人設定不同的來電鈴聲,此刻的鈴聲讓他一愣之後趕緊把公文包夾在腋下,一手掏出了手機。

  「主編?」

  「城島!快快!不要來報社了!快去聯系你的線人!」

  「什麼?發生了什麼?」線人這個詞讓城島博之一驚。作為一個在橫濱搞了快10年新聞工作的資深社會版記者,他當然是有幾個不能提及職業的線人的,但是,「不是說PM的新聞不讓報嗎?」

  這還是某組織當年買下這家資歷悠久卻瀕臨破產的報社時特地派人來提醒過的事情:不能以某組織的□□為主體進行報道,沒有造成危害誤傷普通人的火拼不能見報。這一點同樣是橫濱新聞界共同遵守的「准則」。雖然這是對新聞自.由的絕對干涉,可黑手黨並不會和新聞記者講道理。

  然而,電話那頭主編的聲音興奮極了:「不不!這次不一樣!這次搞大了!是PM先聯系了橫濱的幾大新聞社,電視台都驚動了!你快去聯系!我們絕對不能落在後面!」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昨天的槍/擊/案!是高瀨會襲擊梅澤金藏未遂!結果梅澤在宴會上當場猝死!當時『那位』也在現場,直接就怒了!就在剛才,PM高調宣布高瀨會霸占了梅澤金藏的遺產,估計最遲今天晚上就要對高瀨會動手了!」

  「什麼?!」

  「哪怕為了通知市民不要外出我們也得報道啊!啊!還有!昨天晚上的港□□炸和大霧好像也是高瀨會搞的鬼!」

  ——昨天港口的橙光是爆炸?

  這個念頭在城島腦海裡一閃而過,隨即就被接踵而來的驚訝覆蓋了:「高瀨會瘋了嗎?!」

  「不不不!他們沒瘋!瘋的是梅澤金藏!」電話那頭的背景聲十分嘈雜,以至於主編的聲音在城島耳邊接近大吼,「剛剛收到最新消息!梅澤金藏給電視台寄了錄像帶!要求向全橫濱宣布自己的遺囑!你知道他留下了多少錢嗎?」

  「多少?」

  「5000億日元!」主編的聲音都亢奮的變形了,「現在全橫濱都知道了!高瀨會手上有5000億日元!」

  ***

  「……所以,現在全橫濱都以為我們手上握著5000億日元?」

  「如您所見。」

  「而且,我們還因為這5000億日元威脅梅澤金藏?還在他的宴會上安排狙擊?還差點誤傷『那位』?」

  「……」

  「然後我們還請了外來的異能力者攻擊Port Mafia總部?並且爆破了港口的集裝箱貨輪——就因為那5000億藏在貨船上?」

  「……『那位』派來的人,是這麼說的……」

  「呵呵呵……到底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

  「…………」

  「……那位派來的是誰?」

  「黑蜥蜴……」下屬低下了頭,「是廣津帶隊的黑蜥蜴。」

  「那個老匹夫!」

  頭發花白的中年人如同崩潰一邊發出了嘶啞怨毒的低笑,雙手捂住了臉,然後下一刻,他猛然站起身,一腳踹翻了昂貴的雕花原木辦公桌。

  「所以我現在在『那位』眼裡,連讓『雙黑』出動的價值都沒有了嗎?!」

  「咣!」桌上的花瓶墨水等等雜物全部摔在了地上,文件像驚飛的蝴蝶一樣紛紛揚揚。

  「會長!」下屬一驚,就要上前阻止。但中年人——高瀨會的現任會長橫山宏典一把甩開了他的手,男人瘋了一般又推倒了一邊的文件櫃,然後拎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狠狠砸向了牆上的鏡框。

  「混蛋!混蛋!混蛋!」

  「咚!」「嘩啦!」

  在男人的怒罵聲中,與書桌同款的原木文件櫃重重砸在地上,鏡框跟著掉下來,玻璃碎了一地。男人卻仿佛還覺得不夠發泄一般,在下屬驚恐的眼神中,他一把拔出了腰間的□□,衝著倒在地上的書桌和文件櫃瘋狂的扣動起了扳機。

  「啊!!!!!」

  「砰!」「砰!」「砰!」「砰!」「砰!」一連五發子彈,一時間,硝煙和火藥的味道混雜著震耳欲聾的槍聲在牆壁之間回蕩不絕。而就在這樣的背景音裡,橫山宏典轉過了身。

  「中村……我們完了……」

  他舉槍,喘著粗氣,雙眼赤紅,慘笑著將槍口對准了自己最信任的下屬。

  「高瀨會,完了……」

  然後,在下屬駭然的目光中,調轉了槍口。

  ***

  「砰!」

  「會長!!!!!!」

  槍聲與凄厲的叫聲穿透了厚重的大門,其回音撞擊著走廊的牆面,同樣也衝入了會客室中眾人的耳中。

  陪坐的高瀨會成員當即衝了出去。Port Mafia的成員就要拔槍,卻被廣津柳浪阻止了。

  打扮的宛如舊時代的紳士一般的老者站起身,帶著白手套的手調整了一下眼窩中鏡片的位置,露出了一絲冰冷的微笑。

  隨後,他背過手,邁開了步子。

  「我們走吧,換作戰部隊來包圍就可以了——再給高瀨會三天吧,讓他們把葬禮辦得隆重一點。」

  ***

  3月27日梅澤金藏於宴會上宣布遺囑後現場遭遇狙/擊,無人傷亡,梅澤金藏猝死。

  據說,動手的是高瀨會。並且,當晚,高瀨會對港口黑手黨出手。

  3月28日 Port Mafia對高瀨會高調宣戰,梅澤金藏的遺囑被公開。

  當日,下午,高瀨會現任會長橫山宏典在銷毀了5000億的線索後飲彈自盡,Port Mafia作戰部隊封鎖三條街區,於光天化日之下包圍高瀨會總部。

  三個小時後,高瀨會前會長橫山弘典的親信中村裕彥攜高瀨會殘部向Port Mafia投降。

  連廣津柳浪寬限的三天時間都沒有用到,在28日的夕陽落下之前,橫濱除Port Mafia之外最後的老牌極道組織徹底崩潰。

  而當夜幕降臨,中村裕彥被帶進太宰治的辦公室,站在這位比自己小一輪都不止的真正的」上級「面前,露出與他在橫山弘典面前時完全不同的,靦腆中透著精明的微笑時,愛麗絲剛剛結束與九代目的電話。

  「你覺得他會相信這個『劇本』嗎?」

  關掉通話,愛麗絲伸腿抵著辦公桌轉頭問。

  那畢竟是有著堪稱作弊的超直感外掛,掌握了一個組織近半個世紀的教父。

  原本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著夕陽的森鷗外一回頭,就看見她椅子向後翹著,整個人大半懸空的危險動作。黑發紅眸的男人瞬間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經站在了愛麗絲背後。他像小時候一樣扶住了她分分鐘就要翻倒的椅子和小身板,待椅子重新四腳著地,金發少女坐穩了身體。才溫聲開口。

  「他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個合格的教父。」

  3月28日晚上17:00 Port Mafia與彭格列正式結盟。後者以開放兩條非公開航運路線為代價,換取橫濱港口及由此進入日本市場的優先權——當然,這是明面上的理由。

  「那麼,我也要做個合格的首領才行啊。」

  愛麗絲眯了眯眼睛,也笑了起來。

  她重新坐正身子,拿起手機,撥下了另一個號碼。

  「種田長官……」


第73章 73:後續(2)

  73

  現在, 是晚上九點。

  Port Mafia總部的主樓是40層高的大廈。頂層是首領辦公室與一半的私宅。再上面是半層高的特殊防爆挑高空層。之後,頂樓是直升飛機的停機坪。

  大約是因為會使用這個停機坪的只有黑手黨內部的高層和精英的關系,頂樓的邊緣並沒有設置任何護欄之類的東西。

  此刻, 中原中也就站在頂樓的邊緣處——對於他來說,高度也好,高層樓宇特有的強烈勁風也好都是毫無威脅的事物。如果他想的話,甚至連一片衣角一縷發梢都不會被風吹起。

  不過現在沒有這樣的必要。

  少年伸手按著帽子,在腦後松松扎成一束的微卷的橘發與衣擺一樣在風中獵獵風舞。

  在他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橫濱的天空——不知道是出於敬畏還是恐懼,又或者是避嫌, 雖然沒有任何人下過任何明確的命令,但這附近,橫濱市中心的黃金地段中, 並沒有建造任何高度近似或超過Port Mafia大樓的建築物。

  因此,在月朗星稀的夜色之下,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不遠處的港口——今天早上離開愛麗絲的辦公室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炸沉了那艘集裝箱貨輪,並按照某條青花魚的指示,嫁禍給高瀨會。

  ——嘖, 雖然毫無同情,不過居然因為莫須有的背鍋而死, 高瀨會也是實慘了。

  中原中也這麼想著, 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然後, 是毫無緊張感的, 輕佻的語氣。

  「喲∼中也∼」

  還真是說魚魚到。

  中原中也眼角跳了跳, 轉身,就看見太宰治慢吞吞的走了過來。一如往常的一身黑色風衣,白襯衫開了兩粒扣子,領帶松松的壓在馬甲裡面,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子上都纏著繃帶——但是……

  「你今天沒遮眼睛啊?」

  「誒?」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看出來了嗎?」

  「廢話,那麼明顯,看不到才奇怪吧?」中原中也揚了揚眉稍,「怎麼?中二畢業了?」

  「中也才是吧?萬年中二。」

  「哈?」繃帶青花魚居然有臉說別人中二?

  「身高。」

  「喂!」中原中也的額上瞬間爆出了青筋,「找打是吧!我還在生長期啊!」

  ——不,你不會長高了。

  想到了自己「記憶」中22歲的中原中也,太宰治的目光一下子憐憫了起來。不過,算了算了,他這麼善良的人,還是不要去刺激可憐的小蛞蝓了。

  反正早晚,他都是要自己去面對這個殘酷的真相的。

  「……中也,世界真的是很殘酷的啊。」說著在中原中也看來莫名其妙的話,太宰治的視線再次在中原中也的頭頂上轉了一圈。

  媽的,總覺得這家伙在想什麼特別找打的事情!

  沒有錯過他那一臉詭異表情的中原中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說起來這兩年青花魚倒是跟發豆芽似的一個勁兒往上竄……嘖,不想還不覺得,越想越不爽了。

  中原中也頓時覺得太宰治那自己見慣了的身高礙眼了起來。他壓抑著用重力改變一下視角的衝動——絕對會被青花魚嘲笑的——口氣就暴躁了起來。

  「所以,你到底是找我來干什麼的啊?」

  「啊,這個啊。」說到了正事,太宰治也沒有在繼續在身高話題上糾纏了。少年轉身,走前幾步,站在中原中也身側,與他一起看向了夜空下的城市,然後開口了。

  「是關於魏爾倫找你的原因——愛麗絲沒有告訴你吧。」

  「嗯。」說到這個,中也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愛麗絲也不知道具體原因,她只說那個男人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我大約能猜到是什麼話。無非就是那一套——你既無法成為人類,也無法成為神明。無人能夠理解,只能深陷於孤獨之中,如果不和他走的話,只能孤單一人的死去之類的——那個男人,好像是認為由【荒神】誕生的你是他的弟弟。」

  「……所以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亂七八糟嗎?」太宰治彎了彎嘴角,「的確很像你會用的形容詞呢。不過,那個男人的確是和你有點關系,和當年的研究所也有關……這一部分內容的話,我也『知道』一點。所以,中也——」

  說著,他轉過了臉。

  「——你想聽嗎?」

  而回答他的,是少年滿不在乎的聲音。

  「不聽我會死嗎?」

  「嗯?」太宰治的眉梢輕輕挑了起來。

  「我是說,這一部分裡面,有什麼類似於『不怎麼怎麼樣我就會突然爆炸掉』或者『我有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致命弱點』之類的內容嗎?」

  「嗯,並沒有哦。不如說,如果不用【污濁】的話,你也許可以活得比我們都久哦。」

  「那就不用說了。」中原中也笑了起來。少年看著一步之隔處廣闊無垠的天際,露出了與在愛麗絲面前時截然不同的肆意而銳利,充滿攻擊性的,甚至可以用桀驁不馴來形容的笑容。

  「太宰,就像那個男人說的,我既不是什麼神明,也不能完全算是人類。」

  所謂的中原中也,只是為了束縛強大的力量,只是為了控制強大的力量而被銘刻,附著於這份【力量】之上的人格。

  「但是孤獨什麼的,我一次都沒有感覺到過哦。」

  【……如果說中也是被銘刻在『荒神』上的人格,那麼我們也只是附著在蛋白質上的人格罷了。】

  「我是中原中也,只是因為我是中原中也。」

  【中也就是中也,無論加上多長的定語,用什麼去稱呼,都是你。】

  「其他的,根本就無所謂。」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什麼就是什麼,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去做就好了。】

  ——他一直,都記得愛麗絲的話。

  ——雖然完全沒能從她那裡學到什麼,但托她的福,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存在產生過懷疑和動搖。

  「所以,太宰。」少年非常瀟灑的轉身倒退一步,身形伴隨著周身深紅的光暈緩緩升起,宛如踩著無形的階梯一般懸停在空中。

  「我沒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啊,如果你有什麼『毆打青花魚的100個正確姿勢』,我倒是可以抽空聽一聽的。」

  星夜的背景下,周身泛著紅光的少年銳氣逼人,夜風揚起了他的發梢,那雙極其漂亮精致的鈷藍色的眼睛裡,是無可動搖的,一往無前的明銳的輝光。

  太宰治眯起了眼睛,然後也笑了。

  「中也……」

  「嗯?」

  「相比毆打,」他露出了中原中也特別熟悉的那種「我看你不順眼現在准備搞事兒了的笑容」,「你覺得我現在撲到你身上,然後把你從40層樓砸下去這個主意聽起來怎麼樣?」

  說完,他猛然向前一躍。

  下一刻,空曠的樓頂上傳來了重物落地聲和少年大聲的怒罵。

  「我艸!!!你特麼還真撲啊!!!!」

  ***

  趕走了明天就要乘飛機去意大利的中原中也,太宰並沒有馬上從頂樓離開。

  他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中也一個人才把談話地點約在這裡的——愛麗絲不恐高,但就算她絕對說不上嬌氣,卻也有很多女孩子共通的小脾氣。比如因為在意發型且喜歡穿裙子,她向來不太喜歡風大的地方——例如頂樓的天台。

  太宰治一直覺得會抱怨風一大就不知道該壓劉海還是按裙擺,會因為一轉身就被自己的長發糊了一臉而暴躁的少女非常可愛。

  他這麼想著,唇角便彎起了溫柔的弧度,但隨著轉身,這弧度又一下子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眼中的溫情。

  「那麼,你們兩個,真的確定了嗎?」

  在他面前,在中原中也之後走上天台的,是黑發黑眸的兄妹。

  芥川龍之介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站在他眼前的確實是太宰治,但這絕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太宰治。

  尚不過16歲,只是比他大一點的少年,在黑夜的背景下露出了冰冷無溫的,充滿壓迫力的表情。近地面處的燈光與霓虹在夜色中閃爍折射,蔓延成城市特有的氤氳彩光,由下自上映照向深藍近黑的天際。然而,這樣斑斕的背景,卻益發顯得太宰治周身宛若彌漫著猶如實質的黑暗。

  黑色的風衣被勁風掀起,衣擺在他身後蕩開凌厲的弧線。因為背光,他鳶色的眼睛看上去也仿佛染上了深不見底的夜色,讓人僅是與之對視就不由得呼吸一滯,有種隨時會被拽入深淵的錯覺。

  就仿佛黑暗本身。

  然而,芥川龍之介並不覺得畏懼。

  相反,在太宰治面前,與他對視的小小少年沉黑的眼中,燃燒著炙熱的火焰。

  既不是如雙刃劍般傷人傷己的暴虐的仇恨,也並非將人生意義寄托與他人身上的偏執的衝動,那是明確的知道自己站立在何處的,為保護所珍視之物而下定決心的人才有的,堅韌而固執的目光。

  「當然。」

  在他身邊,銀用非常安靜的——宛如悄無聲息的退出刀鞘的匕首那雪亮的刀鋒一般的銳利神色點了點頭。

  是很好的眼神。兩個人都是。

  太宰治的唇角很淺很淺的彎了一下,說出的話語卻帶著比夜風還要刺骨的涼意。

  「不過,我的訓練可是嚴格的——絕對會嚴格到讓你們覺得至今所有都努力都只不過是在『玩鬧』的地步。」

  「所以,才會來拜托治哥的啊。」銀於是也笑了,13歲的小姑娘露出了絕對不屬於她的年紀的,既不童稚也不嬌弱的笑容,「因為只有治哥才能對我們下死手操練啊——對於治哥來說,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沒有愛麗絲重要吧。」

  太宰治曖昧的彎了彎嘴角。

  這就是回答了——完全沒有出乎芥川銀預料的回答。

  「而且,這本來就是治哥的目的吧——治哥很生氣吧。」

  「啊。」

  「6歲的久作暫且不論,我和哥哥明明就在現場,卻什麼也沒有做到——即便對手是強大的異能力者。但是治哥還是很生氣吧。」銀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下去,「我也很生氣呢。」

  非常非常的生自己的氣。

  所以在被告知「昨夜有人入侵但什麼也沒有發生」之後,銀率先自太宰治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察覺出了不對。

  而芥川龍之介的反應則更加直接:「在下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成為敵人威脅愛麗絲的材料什麼的,這種經驗,一次就已經足夠了。

  所以要變強,變得更強才可以——只有成為足夠被愛麗絲認可的強者,他才會有保護她而不是被她保護的資格。

  太宰治挑眉,「即使被我當成保護愛麗絲的工具?」

  「是——雖然在下很想這樣回答,但是。」龍之介抬起了頭,漆黑的眸子分毫不退的與他對視,「你不會的。」

  那是非常篤定的眼神。太宰治怔了一下,就聽見銀開口了。

  「而且就算會也沒有關系。」

  ——這個世界上,想要保護一樣東西,僅僅依靠「溫柔」或者「愛意」是絕對不夠的。

  ——這是芥川銀6歲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了的道理。

  所以……

  外表柔美的小少女抬頭,看著太宰治仿佛與夜色同化的身影,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正因為治哥是可以為了保護愛麗絲而使用一切手段的大魔王,我們才來拜托你的啊。」


第74章 74:後續(3)

  22

  【問:擁有5000億日元卻又不引人窺覦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答:花掉它!】

  如果說3月27日夜晚發生的一切對於大部分橫濱人來說是一場搞錯了季節提前登陸的台風。28日的遺產風波與黑/道風雲更類似於大家都信誓旦旦確實存在但並沒有誰親眼目睹的都市傳說。那麼4月初的某天, 午間新聞直播帶來的,就真的是嚇掉所有橫濱人眼球的勁爆消息了。

  四年一度的橫濱市長換屆選舉結束,與黨*代表小川哲平勝出, 成為新一任橫濱市長。

  這位新市長在競選結束後的記者招待會上,以市長身份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已經成功與某民間組織敲定了一筆政企合作投資開發計劃。在他執政期間,對方將投資不少於5000億日元,用於橫濱市——特別是擂缽街地區的整體拆遷、開發和改造!

  「我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橫濱人,但我將任職橫濱市長一事當做是我人生嶄新的開始!同樣!這也將是橫濱嶄新的開始!如果說擂缽街是橫濱這片土地創傷的像征,那麼, 就讓我們去治愈它,然後迎接嶄新的未來吧!」

  在閃光燈下,新任市長穿著簇新的深色西裝, 握拳高呼,剛過四十歲的年輕政治家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炮筒將他團團圍住,媒體人們激動地臉色通紅。

  而電視機前的橫濱市民們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隨後,爆發出的驚呼將整個城市變成了一鍋滾水。

  30分鐘到午間新聞很快就結束了。但橫濱卻徹底沸騰了。這一天,人人見面時的第一句話都是「你看新聞了嗎?」

  上至政府機關,下到平民百姓, 從家庭主婦到在校學生,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可思議和激動。有贊嘆的有懷疑的, 有雀躍歡呼的有疑慮重重的。橫濱人沒有不知道擂缽街的, 正因為清楚的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大家才非常好奇市長先生到底是從哪裡找來了這樣的冤大頭?同時, 個別嗅覺靈敏消息靈通的人士則忍不住陰謀論了起來——如果有這樣的招商途徑, 早該在競選階段放出風聲拉高支持率才對, 直到確認當選後才丟下這樣的爆彈,莫不是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內幕?說起來,雖然沒人會在明面上提起,但擂缽街這幾年可是被某組織滲透得很深。上來就要對這塊土地出手,這位新任市長先生活得過三集嗎?

  ——而且,怎麼又是5000億?

  這個數字,實在似曾相識的讓人咋舌。

  然而,很快,他們就會知道,自己不需要咋舌了。

  三個小時之後,橫濱所有本地電視台緊急插播新聞,直播新任市長與宣稱要給橫濱市投資5000億日元的資方代表的簽約儀式。隨著主持人語速飛快的說明,切入的畫面中,在懸掛著國旗市徽布置的莊嚴肅穆的會議室內,市長先生赫然已經端坐在長桌一側。相比中午時的器宇軒昂,此刻他臉色隱隱有些發白,神情看起來很是緊張。電視機前的觀眾多少也能理解,這畢竟是如此之大的一筆投資——直到姍姍來遲的資方代表走上了主席台。

  「這位就是森式集團的代表——」主持人的聲音直接停頓了五秒,然後,看著穿著紅色連衣裙,肩披黑西裝的金發少女,整個聲音都變了調。

  「——森、森愛麗絲小、小姐!!!」

  這一瞬間,全橫濱知道這位少女身份的人都瘋了。

  ***

  原本嚴肅安靜井然有序的建築物陡然陷入了窒息一般的死寂,隨後,不同的辦公室中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了驚叫。嚴謹的政府機關此刻簡直成了演唱會現場——然而那些尖叫的內容顯然不是歡呼,只要稍稍留意,就能聽到聲音裡夾雜著各種充滿了不可置信情緒的怒吼。

  「這不可能!!」

  「是陰謀!絕對是陰謀!!小川根本就是那家伙的走狗!!」

  這些聲音將種田山頭火從短暫的怔忡中喚醒了過來,身材高大的異能特務課長官愣了愣,伸手按下遙控器,關掉了電視。聽著門外遙遙傳來的各種關門聲話語聲怒吼聲,不由得流露出了復雜的苦笑。

  現在,軍警那邊的也和這裡一樣,吵得快要掀翻屋頂了吧?不止如此,還有警察局,其他政府部門,甚至,可能還包括少女的手下。

  估計除了她自家那些孩子,所有人都會覺得她要麼是不懷好意,要麼就是真的瘋了。

  畢竟只要知道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誰也不會相信她居然會將這筆錢真的投資在這座城市裡——雖然誰都知道投資本身是會產生利潤的行為,和單純的捐獻有著本質的區別。

  但那可是那位「女王」。誰會相信本市一手遮天的黑手黨組織首領搖身一變就成了愛市企業家啊!

  事實上,就連種田,也在昨天晚上久違的嘗到了驚嚇的滋味。

  這也不怪他,畢竟他活到這把年紀,也是第一次看到以那樣的形式堆砌在一起的「5000億日元」。

  裝滿了兩個集裝箱的,堆積如山的整整53噸標准金塊,以及兩匣子鑽石與大額不記名債券。在探照燈的強光之下,金塊反射的光芒刺眼極了。種田山頭火是真的腦中空白了一瞬,隨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示意愛麗絲馬上把集裝箱立刻關上。

  他算是明白為什麼愛麗絲時隔多年之後又啟動了三刻的見面,還一定要把會面地點設在了貨輪之上,並強硬要求他和福澤諭吉都只能一個人上船了。

  對老年人的心髒來說,這可真是不友好的場景。種田這麼想著,一轉頭,就看到和他一起上船的福澤諭吉也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怔忡。

  不過這位曾經的銀狼閣下倒是回神得很快,僅僅瞬間就回復了鎮定,眼睛微微一眯,便開了口。

  「這就是梅澤金藏的遺產?」

  「嗯。亂步說的?」

  「對。他說你知道5000億的下落,然後又讓我不要管了,說這錢是梅澤給你的。」

  「對,沒錯,就是給我的。」

  少女於是也笑了,在月光下,她露出了很符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的,像是惡作劇成功了一般的輕快表情,然後笑嘻嘻的看向了種田山頭火。

  「所以,我打算馬上把它花掉。」

  種田的心中突然有了預感。他瞬間就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這裡了。

  果然,下一刻,愛麗絲就開口了。

  「種田長官,」她很是可愛的歪了歪頭,「你覺得,5000億針對橫濱的投資夠不夠買下異能開業許可證呢?」

  ——當然,是夠了啊。

  回憶到此中斷,想到當時少女的表情,種田神色復雜的摘下了眼鏡,慢慢的擦拭了起來。然後擦著擦著,他唇邊就揚起了弧度。這弧度漸漸擴大,終於,他的喉間流溢出了這些年來第一次如釋重負的歡暢低笑。

  「哈哈哈哈,了不起啊。」他笑著,將眼鏡重新戴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說完,打開了抽屜的第一層。

  那裡躺著一個早已准備好的黑色信封。很大卻並不厚重,用料高級,邊緣有著細細的燙金。

  「『嶄新的未來』嗎?」他說著,拿著信封站起了身,「真期待啊……」

  ***

  此刻,被種田寄予期待的愛麗絲剛剛離開市政廳大樓。

  改裝後的黑色座駕緩緩駛出地下車庫,隨著窗外景物轉變,早就守在了市政廳門外的媒體們的身影也映入了車窗。一群□□短炮的拿著話筒的記者們眼尖的看到有車出來,第一反應就是往上衝,然而跑了不到兩步,最先反應過來的就臉色一白趕緊拽著同行停下了腳步。然後就跟恐慌蔓延似的,所有人都跟被施了定身術似的渾身一僵,齊刷刷瘋狂轉身狂奔,呼啦啦一下就跑得沒影了。

  嗯,很好,和會場裡那些記者一樣,很乖很識相。

  愛麗絲挺滿意的把眼神從窗外轉了回來。

  「混/黑也就這點好處了。」

  坐在她對面的蘭波很有點兒無奈,「其實你不用自己露面的。」

  在他看來,雖說愛麗絲的身份本來也不曾多麼保密,基本上有心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但像這樣高調在媒體上露臉就很沒有必要了。然而,少女堅持,他也沒有多說什麼,但到底是有些不贊同。

  倒是愛麗絲一點不在意。

  「我做的是好事誒!」相反,她心情很好,「做好事干嘛還要偷偷摸摸的。」

  聽到這話,車裡的第三人頓時發出了大笑。

  「哈哈哈哈!不愧是您啊!就是大氣!」一身墨綠色格子西裝的老者笑得跟個聖誕老人似的,滿臉褶子都皺了起來。

  聽到了這熟悉的話語,愛麗絲的表情頓時復雜了起來。

  無他,因為說話的老者就是5000億的所有者梅澤金藏本人——別誤會,他當然是死了。現在坐在愛麗絲車上的,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由【彩畫集】所復活的,梅澤金藏本人的屍體。

  是的,蘭波把梅澤金藏拉起來了!

  提起這個愛麗絲簡直槽多無口。她以為經過宴會事件,自己已經對梅澤金藏的瘋狂大膽有了足夠的認知。卻沒有想到他還可以更加瘋狂——他給愛麗絲的指環,那個所謂的信物,是假的。

  愛麗絲聽到太宰治這麼說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倒不是她對那5000億有什麼執念,而是她實在沒想到這世上真的有在生死關頭那樣煽情的情況下還能用自己的遺言造假的人。因為懵得太明顯,太宰治甚至特意叫阪口安吾來看了一下。後者查了一下午得出結論,指環上並沒有任何可以追溯到5000億的信息。

  「看來他的確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送走安吾之後,太宰治聳肩,「難怪『其他人』也都沒有找到。」

  愛麗絲知道他說的是他的「記憶」。太宰治前幾天和愛麗絲科普過了,原來梅澤金藏的5000億遺產,就是引發【龍頭抗爭】的原因,在他的「記憶」裡,澀澤龍彥還在裡面插了一腳——當然,之後就給太宰治和中也阻止了。

  據太宰治所說,在他的記憶裡,雖然Port Mafia最終在龍頭抗爭中笑到最後成了贏家,但是他們並沒有獲得這份遺產。他曾以為5000億在澀澤龍彥手上,但事後證明澀澤雖然在混亂中打劫了多個組織卷走了很大一筆錢,但那也和5000億沒有關系。

  「即便是成為首領之後也沒有找到嗎?」森鷗外問。

  「嗯,沒有呢。」太宰治點了點頭。

  這下愛麗絲是真的給搞糊塗了,「那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個嘛,」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看來只能問他自己了。」

  於是,雖然作為一個天/朝人,愛麗絲覺得打擾亡者真的挺不好,但為了這個可能關系到橫濱的問題,他們當晚就叫上了蘭波,把梅澤金藏拉起來了——因為無兒無女沒有任何親人在世,梅澤金藏的葬禮是由Port Mafia負責的。原本,按照他和Port Mafia的關系,愛麗絲至少也要為他成立個治喪委員會自己親自過問一下。可因為他去世當天沒幾個小時就碰上了魏爾倫的事情,一時倉促,現在只來及將他送到了殯儀館——因為某種原因,Port Mafia的後勤搞治喪業務也是很專業的。

  誰知道蘭波剛把梅澤金藏拉起來,神情就變了,都沒等愛麗絲他們開口問,第一句話就是:「他的異能力【鑒識之眼】,不僅能夠看到對方的信息,還能夠看到對方的異能力。」

  這話讓太宰治都怔了一下,「也就是說……」

  「嗯,就是說,我從第一次見您和蘭波的先生的時候,就在籌劃今天的事情了。啊哈哈哈哈哈。」相比所有人的怔忡,前一刻還是屍體的梅澤金藏開朗輕松的根本不像個死人。他一邊露出了自己標志性的爽朗笑容,一邊挨個兒和愛麗絲幾人打招呼。無論神態還是說話方式,都和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感覺太古怪了。愛麗絲看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梅澤自己一串招呼打完,笑呵呵的解釋:「順便,能看到『對方的信息』,就是我第一次見您,就在您的名字後面看到了『臥底』兩個字的意思。」

  「您知道RPG游戲裡簡單的人物面板或者【鑒定術】之類的嗎?」老者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我的異能力就是那樣的東西。」


第75章 75:基建

  75

  所以, 最終,帶領著愛麗絲他們找到5000億黃金珠寶和不記名債券的,是梅澤金藏本人。

  而在愛麗絲問他為什麼要搞出這麼一出神操作的時候, 老爺子哈哈笑著給出了一個非常經典的回答。

  「不然你們就不會復活我了呀!」

  可是, 按照蘭波的說法, 【彩畫集】所復活的異能力者僅僅只是擁有異能力的自動人偶, 現在的【梅澤金藏】呈現著生前的人格與記憶,也僅僅是因為蘭波在復活他時默認使用了這樣的「設定」而已。

  換句話說,現在的梅澤金藏只是一個完全聽命於蘭波的, 擁有著生前記憶和性格的傀儡。

  「這樣的復活, 有意義嗎?」

  愛麗絲很不解。

  然而對於她的不解, 梅澤金藏卻表現出了更強烈的不解。老爺子誇張的睜大了眼睛,一臉「您在說什麼啊?」的表情。

  「當然是有意義的啊。您看,既然有記憶,有人格, 我就是我吧?我現在能看見, 能聽見,能思考,能行動。看到有魅力的女士還是會心髒砰砰跳, 看到喜歡的景色還是會覺得心情舒暢,這不就是還活著嗎?而且是既不用擔心癌症,也不用擔心衰老的活著誒!」

  說著,他還在原地蹦噠了幾下, 隨即就特別感慨的眯起了眼睛。

  「您是不知道, 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 這種感覺才是千金不換的啊。至於您說的要聽命於蘭波大人這點——哈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呀!我活著的時候, 您和蘭波大人要是有什麼命令,難道我就敢不聽了嗎?」

  這理由,實在太過有理有據,讓人完全無法反駁。愛麗絲聽得直眨眼睛,大約是年齡和性格,從她的角度來說,這樣的死後還要被人拘束利用的情況是絕對難以忍受的。但是被梅澤金藏從這個角度一解釋,好像,這對他來說,還真的是個好事?

  「當然是好事啊!哈哈哈哈!」梅澤金藏笑著,就俏皮的對愛麗絲眨了眨眼睛,「來來來,我另外給您看個好東西!」

  他這麼說著,帶領眾人穿過了被搬空的私人博物館,走進了館長辦公室。

  是很符合梅澤金藏個人愛好與橫濱風格的豪華辦公室,挑高的拱形窗,成套的古董家具,巴洛克風格的牆紙和長絨地毯。但梅澤金藏難得的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在愛麗絲的印像裡,他是那種只要愛麗絲多看了某樣東西一眼,就能立刻發現並風趣幽默不厭其煩的為她講解,直到她的好奇心得到充分滿足的類型。

  但此刻的梅澤金藏像個迫不及待的炫耀自己考了100分的小學生一樣。拉開辦公桌的抽屜隨手拿出一把形式普通的鑰匙,他興高采烈的打開了館長辦公室內側儲藏室的門。

  「這裡!是我的藏寶庫!」老者率先走了進去,然後快活的張開了雙手。

  那是一屋子紙。

  真的是一屋子紙。

  牆壁上貼滿了以年為單位的橫濱地圖。狹小的不到10平米的儲藏室中紙質資料以文件夾的形式磊成了小山。資料之間夾雜著批條。除了一條狹窄的空地,整個房間堆積得讓人根本無處下腳。

  「這是……」

  愛麗絲睜大了眼睛。

  梅澤金藏微笑了起來,是那種非常高興的,非常溫和的,非常滿足的微笑。

  他的眼睛在白熾燈下閃閃發光,明亮清朗的如同少年。

  「這是我這5年來偷偷調查和搜集的擂缽街的地理、水文、天氣資料,和根據資料請人做的各種改建企劃案——總共151種,涵蓋了從商業區、工業區、娛樂設施、機場、交通樞紐到住宅區的,我能想到的所有類型。所有資料包括造價、人工、成本投入、盈利預測的全部。因為政策變動和經濟形勢的改變,材料技術更新和成本浮動,我每年都會聯系不同的企業重新做一次。」

  「您喜歡什麼?游樂園?大商場?還是漂亮的高檔住宅區?」梅澤金藏的聲音沉穩而雀躍,「無論您想做什麼,我都能給您做出來。無論您想賺多少錢,我都能給您賺回來!」

  愛麗絲愣住了,就連太宰治也在這一刻失去了語言。

  「所以,這才是,我要送給您的全部禮物。我的理想,我的財富。」老者轉身,看著愛麗絲,他的目光中閃爍著睿智深邃的光彩,「以及,我本人。」

  在90年的人生中積累了大量財物的老者所擁有的商業經驗,投資知識,人脈信息,和他那隱瞞了一輩子,在生前從未暴露過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強大得過分的異能力。

  這才是「梅澤金藏」這個名字所代表,最有價值的東西。

  【我為您准備了一份禮物。】

  「您會好好使用這份禮物的對嗎?」梅澤金藏輕聲說問。

  【一定會合您的心意的。】

  愛麗絲動了動嘴唇,然後啞聲回答。

  「……我會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澤金藏於是再次笑了起來,他轉身,看著牆上最新的那張橫濱地圖上,被粗粗的油性筆圈出的紅圈。

  「哈哈哈哈!我梅澤金藏這一輩子,從未做過虧本的買賣呢!」他發出了豪邁張揚的笑聲,「死去之後還能親手實現自己的夢想——這是多麼暢快的事情啊!」

  ***

  就這樣,Port Mafia擁有了至今為止第一位資深專業商業顧問。而在偷偷被蘭波和愛麗絲帶著去參加完自己的葬禮之後(是的,梅澤金藏不僅對自己只有衣冠塚的葬禮指手畫腳提了超多意見還強烈要求大家帶他去參加!),商業顧問梅澤老先生迅速的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並爆發出了讓人乍舌的工作熱情。

  組建團隊,敲定方案,核算投入與資金,招標,組建公司,確定合作伙伴。除了因為已經「去世」,所以不能親身上陣自己談判之外,作為一個半輩子投資了各種產業還有異能力作弊的成功商人,梅澤金藏用他的存在給愛麗絲等人上了非常深刻的一課。

  什麼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什麼叫做『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

  愛麗絲看著擺脫了病痛和衰老的困擾,不需要吃飯喝水和工資還不會疲勞的老先生情緒高漲的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和乙方圍著一份企劃案遠程文字battle,深深的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以上兩句話的。

  如果這世上有穿越大神的話,也許梅澤老爺子和她家屑屑這兩個終極節能環保社畜才是她的金手指吧?

  看著老爺子這麼有干勁,愛麗絲也忍不住熱血沸騰了起來。

  6月,經過兩個月的實地考察和內部研究,Port Mafia高層從老爺子攢下的151個方案中確定了最終改建方案。最大限度利用擂缽街大坑的地理位置優勢,買下並打通其靠海的一側將整個盆地改建為深水港。同時,靠著5000億真金白銀和新人市長先生的背書,老爺子為森氏集團這個愛麗絲為了上電視好看鬼扯出來的皮包公司忽悠來了包括鈴木赤司等大財團下屬企業的非常可靠的乙方們。

  簽約,剪彩,媒體曝光,奠基儀式。在愛麗絲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九年,她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大目標。轟轟烈烈的擂缽街改造計劃就此拉開了帷幕。

  接著,森氏集團就讓全橫濱人和來自日本各地的乙方們都見識了一把什麼叫做多快好省的Port Mafia,啊,不對,森氏速度。

  當新任市長還在對擂缽街居民的拆遷與安置一籌莫展時,森氏集團迅速(派出作戰部隊和黑蜥蜴物理)說服了擂缽街居民,讓他們(自己)拆(了自己的房子)遷到(Port Mafia)指定的區域內(使用Port Mafia提供的建材自己搭過渡房)。

  在乙方們還在思考怎麼在橫濱當地招聘大量建築工人時,森氏集團已經迅速(物理說服並)召集了大量(原擂缽街居民作為)勞動力組建起了數只雖然技術都需要從零培訓但是(在死亡的威脅和工資的誘惑下)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建築團隊。

  愛麗絲一點兒也不擔心這些人會不好好干活。老祖宗們早已用無數例子證明了以工代賑的成功。更何況,全橫濱大概都沒有比擂缽街居民更了解黑手黨的存在了,他們要是真敢在Port Mafia的招牌下偷奸耍滑,愛麗絲倒是要佩服他們了。

  畢竟森氏(Port)集團(Mafia)是一個家只有戰損率沒有離職率的企(組)業(織)。曠工(私自)離職(叛逃)的話,會被卸掉下巴並在胸口開三個洞喲~

  至於等到港口建完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之後她也有招——親,美X餓了X順X快遞了解一下?啊,對了,還有一點X。愛麗絲想到她穿越前「日本黑/道開奶茶店斂財」的新聞,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復制一下這個模式。

  順便,愛麗絲還從Port Mafia的犄角旮旯裡挖出了梶井基次郎。這位自稱「科學求道者」的炸彈狂魔在先代在位時就在Port Mafia了。但因為有在市內引發爆炸波及路人的前科,還喜歡炸自己的研究室,所以愛麗絲上台後就一直把他關在小房間裡當作手搓炸彈工具人使用——他手搓的檸檬炸彈在黑市上賣得還挺好。這次,想著估計有很多爆破工作,愛麗絲干脆和他約法三章,把他塞進了基建的隊伍。

  事實證明,在絕對武力值的威懾和放風的誘惑下,炸彈狂魔也是能做好事的。事後,乙方們紛紛反饋,雖然這位叫做梶井基次郎的專家在爆炸時總是神神叨叨的以至於經常會被(實際上是去監工的)助理(的中原中也)拖下去(物理)說服。但他研發(手搓)的(檸檬)□□就真的非常好用。

  陰差陽錯的,檸檬炸彈居然因此打開了正經銷路。

  而更讓愛麗絲沒想到的是,梶井基次郎事件讓梅澤金藏和他家的小朋友們打開了腦洞。

  要將擂缽街改造成港口,其中一大工程就是要將原本圓形的擂缽街靠海的一側打通,變成U型。由於擂缽街地表直徑2000米,高度也非常足夠,打通之後就是個超大型的深水泊位——大型集裝箱貨輪也不過300多米長,對稱停泊之後,依舊留有非常寬闊的出入港空間。

  但別看當年8歲的中也一夜就炸出了這麼大個坑,如果按照正常施工速度和造價,光將這一段打通,就占了整個建設計劃1/4的工作量。

  愛麗絲做事情基本不會避著雙黑,所以這部分的工期和造價到了中也手中時,橘發的少年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也太貴了!」

  說完,他就忽然眼睛一亮,拉著蘭波和梅澤金藏到一邊嘀嘀咕咕去了。愛麗絲那時正在忙著別的沒有注意,結果半夜忽然就被太宰治敲門。

  已經不在臉上纏繃帶了的少年穿著件淺色外套,笑眯眯的問她要不要出去看熱鬧。

  愛麗絲沒多想就同意了,然後就被太宰治帶著去了拆得一干二淨的擂缽街。

  再然後,月光下,隨著轟鳴的巨響,異能力的鮮紅與金綠填滿了視野。

  愛麗絲目瞪口呆的看著中也用重力震斷了岩層,從擂缽街到海岸的大地像風化的沙子一樣層層垮塌,而所有的震動與衝擊波全部被蘭波的【彩畫集】擋住。梅澤金藏歡快的跟著【彩畫集】跑來跑去,滿臉褶皺笑得跟個超大齡幼稚園兒童一樣。

  「小矮子說等那些公司來做太慢了,不如我們自己做掉算了。」太宰治聳肩,「不過我覺得他單純是想省錢。」

  ——我也這麼覺得……

  愛麗絲僵硬的抽了抽嘴角。

  ——但你們兩個Port Mafia武力值天花板三更半夜跑來一個挖地一個運土什麼的,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異能力它不要面子的嗎?!


第76章 76:現在

  24

  不管異能力它怎麼想, 顯然,在多快好省這方面,曾經和愛麗絲一起過了好多年精打細算日子的中也和蘭波並沒有那麼要面子。

  不僅不要面子, 這兩個人還干出了癮頭, 隔三差五去工地上當「田螺姑娘」。愛麗絲從最初的震驚到後來的麻木, 最終只能一臉「你們高興就好.jpg」的接受了Port Mafia的兩位干部——是的, 魏爾倫事件之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升上干部了——沉迷於三次元真人版《我ソ世界》」的現實。

  每一個混/黑青年,都有一顆土建的心, 我爹誠不欺我。

  而這樣亂開異能力金手指的結果, 就是即便有愛麗絲和太宰治的各種拖延瘋狂掃尾——作為一個非常受政府和全市人民關注的工程, 施工都是有計劃的——橫濱基建的進度條也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一日千裡,完全超過了預期。

  兩年後,森氏橫濱新港第一期工程竣工, 再三個月後, 舊租界區整體改造工程完工。

  同年,在梅澤金藏的統籌下,Port Mafia徹底統合旗下所有相關企業, 洗白了大部分非法產業,僅保留了少數灰色部分,正式成為主營業務為港口,航運, 安保, 物流, 房地產開發, 貿易, 連鎖餐飲等的正經大型企業,並開始籌劃運營網絡購物平台。

  雖然橫濱人依舊會用「PM」代指,但在所有新聞與官方內容上,「森氏集團」已經取代「Port Mafia」成為了某個深深扎根盤踞在橫濱的龐然大物的新稱呼。

  ***

  天空碧藍,雲朵雪白,晚秋的風吹過,街邊的銀杏樹金黃的葉片顫動,遠遠看去,像一樹振翅的蝴蝶。

  再遠處,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此刻,一艘兩百多米長的大型郵輪正停泊在新港最外側的郵輪專屬泊位上,從這個角度看去,有點兒像一只收攏了翅膀正在睡覺的白天鵝。

  那是他們家的港口和他們家的船。

  愛麗絲靠著欄杆,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此刻,她所在的是租界區靠市區一側新商業區的高層酒店的高層咖啡廳。在貨真價實的投下了5000億真金白銀之後,原本的租界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頭換面。擂缽街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森氏橫濱新港與配套物流樞紐。早在新港正式宣布立項之初,大量企業就因為便宜的地價和港口優勢紛紛向租界區搬遷。早有准備的梅澤老爺子看准時機,收購了橫濱本地的幾個建築團隊在房地產開發和土建這一塊兒大賺了一筆,反手就用這筆錢迅速在租界區靠市區一側沿海建起了商業體——他們原本還擔心過擂缽街的無業人員消化不掉,結果因為到處都在開工居然還不怎麼夠用!

  而在新港項目上和森氏合作過的各大財團也迅速瞄准了風向加入了一起做蛋糕一起分蛋糕的行列。綜合體,辦公樓,酒店式公寓,幾年之間,愛麗絲就像看她穿越前的市政規劃改造一樣看著這塊兒「城鄉結合部」一步一步變成了CBD,並且因為開發的晚,這一改造,就顯得分外洋氣了起來。

  相比剛穿越時所見的一切,這這樣大刀闊斧熱火朝天的改造工程才是愛麗絲幼時看慣的風景。更何況這工地對Port Mafia意義非凡。這幾年她有事沒事就喜歡過來晃一晃,現在改完了,她就更喜歡來這兒了。

  她現在所在的這座32層的高級酒店就是赤司財閥的投資。意外的是,總設計師還真就是當年幫鈴木財團設計了伊豆那家溫泉酒店新館的那位。

  她還清晰記得當年和孩子們的玩笑。時至今日,橫濱也終於開始跟風首都圈造起了既不防震蕩彈也擋不住狙/擊的有著新潮玻璃幕牆的高樓了。雖然由於某些歷史遺留問題,大家選址的時候還是會盡量遠離Port Mafia總部那五棟大樓,但這座城市,確確實實的已經與愛麗絲剛來那時截然不同了。

  柳暗花明,枯木逢春。今年是愛麗絲來到橫濱的第11年的秋天,這個橫濱,終於有了一點兒她穿越前去過的,那個繁華富麗的國際化大都市的樣子

  而她也越來越接近穿越前的年紀了。今年她19歲,太宰治和中原中也18歲。放在她穿越之前,這倆孩子都算是正經成年人了。

  現在,家裡真正的小朋友就只剩下了16歲的龍之介,15歲的銀和8歲的夢野久作。愛麗絲有的時候要恍然一下才會想起,按照楊小七的說法,今年才是原作裡太宰治遇到芥川龍之介,發生MIMIC事件,然後他與森鷗外決裂,叛逃出Port Mafia的時間。

  但是現在,織田作之助活得好好的,除了小說日常咕咕和至今沒有女朋友之外,小日子過得很是充實。她和森鷗外早已拿到了異能開業許可證,森式集團儼然已經是本地納稅大戶龍頭企業。龍之介和太宰治熟得不行,她家兔兔最近因為准備升高中,天天和數學死磕,每次模擬考試卷發下來的時候眼神都是死的,才沒空問什麼「活著的意義」。MIMIC更是在兩年前魏爾倫事件結束後不久就被彭格列干掉了——動手的是因為奈奈被牽連而發飆的澀澤龍彥。

  真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19歲的年輕女性想著,就笑了起來,雙手撐著欄杆,踮著腳尖,上半身完全探出了露台。這在別處是相當危險的動作,但因為今天咖啡廳已經被她包了下來,從服務生到保安全是自己人,所以並不會有煞風景的上來阻止。

  燦金色的長發用深紅色的寬緞帶在腦後扎成一束,打了個俏皮的波西米亞風蝴蝶結。整齊的前發下是碧藍的眼眸。臉頰兩側,幾縷打著卷兒的發絲垂下,被迎面而來的風輕輕揚起。這座咖啡館的室外是半露天的,欄杆之外是鋼化玻璃和不鏽鋼組成的裝飾柵格。那才是大樓真正的外立面,白天擋風擋雨,晚上就是裝飾照明。

  這也是愛麗絲特別喜歡這家店的原因之一:既不會氣悶,又不會被高層大風糊一臉。

  愛麗絲17歲之後就沒有長高了,現在是對於歐洲人來說算得嬌小放在日本卻已經足夠伶俐高挑的165公分。因為完全是私人行程,她今天沒穿那身首領標配。白色的小吊帶外面套了件櫻花粉的寬松鏤空薄毛衣,毛衣又軟又松,領口開得極低,露了半邊肩膀帶一小截吊帶衫的蕾絲。下面搭了條和發帶同色的深紅色雪紡長裙。松松軟軟的櫻花粉益發顯得她膚色白皙,身形纖細,鎖骨明晰精致,頸項修長。她慣例的不喜歡戴首飾,只配了一副改裝過的仿玳瑁的耳環——因為要留出改裝的空間,她的耳環都是樣式比較誇張的設計。偏巧愛麗絲還就喜歡這樣的。

  這一副是太宰治設計的,圓形的玳瑁底托上墜著黃金的單圈,細細的金圈上串著打磨得光潤明亮的不規則幾何形玳瑁和貝母切片。材質都不太貴,但大小形狀都很合愛麗絲的心意,一轉頭就晃悠晃悠的特別可愛,又不會太甜。算是她很喜歡的一副。

  第一次戴就被全家各種誇獎,就森鷗外說像門把,氣得愛麗絲踹了他好幾下——有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的屑屑這擺明了是故意的,必須天誅!

  不僅如此,她今天還難得的化了個妝。淺粉的腮紅配了略偏橘色的唇彩,很好的柔化了原本明艷的配色,再拿上珍珠白的小挎包加漆皮瑪麗珍的圓頭中跟皮鞋,整個人籠罩在秋日輕柔的陽光裡,看上去清新又嬌艷,完全是個富裕家庭養出來的年輕時尚大小姐的樣子了。

  以至於與謝野晶子一進咖啡館看到她的背影就一陣嘖嘖嘖,拍拍身邊的中島敦的肩膀,讓14歲的男孩子幫她把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們先隨便找個位子放著,自己就腳步輕快的向愛麗絲走了過去。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篤篤篤特別清晰,愛麗絲一聽就歡快的回過了頭。

  「晶子!」

  這也是愛麗絲這幾年特別高興的事情,自從上次被阪口安吾給「綁」了回來給她治療,她和晶子就重新聯系上了。晶子一點兒也沒有把曾經【不死軍團】怪在她身上,她們重新成為好朋友啦!

  事實證明,女性朋友真的很重要。這麼多年,終於有能陪她逛街下午茶買衣服做指甲聊八卦的人了!雖然紅葉也能陪她逛街,但到底是下屬,總覺得稍微隔了一層,大家都不能徹底放松。而且晶子特別好!她一眼就看出了她成為Port Mafia的首領一定有內情,卻特別體貼的什麼都沒有問。愛麗絲還是拿到了異能許可證之後,才跟她坦白了。

  晶子當時就翻了個白眼:「那天安吾那個傻子半夜來綁我我就知道有內情。看到你就更確定了。你暫且不提,打死我也不信那個傻子會去混黑!」所以當時第二天一被送回去,她就跑去找種田長官「嚴刑逼供」了。

  愛麗絲這時候才知道,晶子和阪口安吾不僅是前同事,還是前男女朋友!過於敬業的社畜阪口安吾先生因為要來臥底,為了晶子的安全,忍痛以「你性格太強勢了我更希望將來的妻子是個賢妻良母」這樣的理由和她分了手。晶子當時還真信了,結果在男朋友臥底兩年後陰差陽錯發現了真相,頓時氣得恨不得把阪口安吾打成豬頭。

  愛麗絲覺得,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阪口安吾先生選的這個分手理由,實在是太過於逼(作)真(死)了。

  之後愛麗絲和家裡人們非常無良的圍觀了兩年某社畜的追妻火葬場,吃瓜吃得歡樂極了。好在這對歡喜冤家今年夏天正式破鏡重圓,決定訂婚。為了避嫌,種田長官把晶子借調到了武裝偵探社——當然,明面上是晶子自己辭職再就業的。

  所以現在,這對戀人一個在港口、啊不對,森氏集團做部門總監,一個在武裝偵探社當醫生。雖說兩人工作都忙,但感情真的很好。

  甚至,金牌社畜阪口先生雖然沒有因為未婚妻學會准時下班,但他學會了每天設鬧鐘按三餐准時給未婚妻發短信。愛麗絲還偶爾撞見過阪口安吾給晶子打電話。雖然開口就是一句「不好意思,我等下還有一個會,只能跟你聊10分鐘」,但是他當時的表情真是柔和極了。

  愛麗絲想到,嘴角的笑容就更燦爛了,眼睛亮亮的抱怨。

  「你好慢呀!」

  「要叫姐姐啦!」與謝野晶子作勢要捏她的臉,「明明是你遲到我才先去買東西了啊。」。

  「才不管~就是你慢~」愛麗絲趕緊笑嘻嘻的躲開,「你買了什麼啊?」。

  「等下給你看。有個包還蠻漂亮的。」與謝野晶子說著,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就滿意的笑了,「就說你要穿得可愛一點嘛,天天黑黑白白的,老氣死了。」

  「晶子你自己也是黑黑白白好吧!」就連現在,晶子穿的也是香奈兒的黑白色小套裝——荷葉邊的絲綢白襯衫搭配黑白粗花呢的A字裙,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小外套,珍珠項鏈鑽石耳釘,外套衣襟上別了個百合花形狀的金色胸針,和她的蝴蝶發飾很是搭配。

  這套還是她們上次一起去逛街的時候買的。

  「我喜歡啊。」

  「我也喜歡啊。」

  「小小年紀喜歡點兒活潑的啊。」

  「晶子也只比我大四歲好不好!你也不活潑啊。」

  「你未成年。」

  「明明是日本的成年年紀不科學啊!」

  兩人一邊鬥著嘴,一邊肩並肩的從露台走了回來。中島敦早就在位子上等著了。14歲的少年有一雙很好看的暗金色眸子,看到與謝野晶子和愛麗絲走過來就笑了。

  「BOSS!好久不見!」說著,就要站起來給愛麗絲行禮。

  「不是說了敦君不用叫我BOSS了嘛。」愛麗絲趕緊伸手按著他肩膀讓小朋友坐下,「你已經是武裝偵探社的候補成員啦。不用這麼叫我的啦。」

  是的,這個世界的中島敦早早就去了武裝偵探社啦。這事兒說來還挺有意思。愛麗絲當上首領之後是真的忙,先是花了幾年把全橫濱的其他非法組織都鏟平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又機緣巧合的被梅澤金藏老爺子拽去搞5000億日元基建了。於是都好幾年過去了,還是等中島敦的異能力覺醒了,她才知道她當年買下來後去都沒去過就丟給了織田作之助管理的孤兒院,就是原作裡中島敦小時候的孤兒院。

  不過和原作不同,原本的院長在把孤兒院賣給了Port Mafia之後就拿著錢離開了橫濱。院長換成了織田作之助,中島敦自然也不會被罰餓肚子關小黑屋了。而且織田作之助的戰鬥力那真的是掃地僧級別的,愛麗絲知道他不殺人之後給他准備了一堆麻醉彈防身——孤兒院裡畢竟那麼多小孩子,萬一有什麼事,麻醉彈安全速效無副作用,最能發揮織田作之助的優勢,也不會讓他有心理負擔,用來防身比起打斷手腳讓別人失去攻擊力好用方便多了。所以某天中島敦的異能力突然覺醒變成了白虎之後,根本還沒怎麼來得及搞破壞,就被織田作之助輕輕松松兩發麻醉彈放倒了。之後發現小朋友變不回來,他就打了電話給太宰治——後者接電話的時候正在愛麗絲身邊。

  於是愛麗絲就很歡快的跟著太宰治去擼了一把昏迷的大貓貓。

  那時候中島敦13歲,個子不高,精神倒不錯。織田作之助從不拘著小孩子,是個能面無表情的看著小孩子吵翻天,任小朋友把他當滑滑梯單雙杠的父愛爆棚的強悍單身青年。被他養出來的中島敦雖然是個孤兒,卻不畏畏縮縮,也不瘦弱,相反,完全繼承了織田作之助養孩子一貫的皮實。就算知道自己是異能力失控了,且失控期間沒有記憶也不是很害怕。不僅如此,知道自己有異能力,他還挺高興。

  太宰治用【人間失格】解除了他的虎化之後,織田作之助站在少年床邊,一手按著他的腦袋,面無表情的說:「是很強大的異能力。」

  白發金眸的小少年就嘿嘿嘿笑了,傻乎乎的,笑起來還有倆酒窩。

  愛麗絲一邊看著覺得這個中島敦和楊小七科普給她的原作真是一點兒也不一樣,一邊覺得還是這樣的比較好。

  織田作之助也沒有覺得這事兒需要瞞著,之後很干脆的把白虎的真相告訴了孤兒院的其他孩子。孩子們聽了之後的反應也很有趣,雖然也有害怕被誤傷的,不過稍微大一點兒的——特別是男孩子——看中島敦的眼神都是羨慕。

  ——誰都知道孤兒院是Port Mafia的產業之一,那麼強大的異能力,肯定能被Port Mafia看中的吧!因為這些年Port Mafia正常的產業也多了,對橫濱人來說,它反而益發像一家優質企業了。更何況孤兒院的孩子們對Port Mafia還有天然好感度加成,「長大了要進Port Mafia」是他們對自己未來的最優先規劃。

  愛麗絲再次覺得,織田作之助真的太會養孩子了。

  不過小孩子無知無畏,他們幾個大人當然不能就放著中島敦那毫無自覺自己都不能控制的異能力不管。愛麗絲想著要不把中島敦帶回Port Mafia讓太宰治帶著,後來又覺得不太妥。太宰治這些年不太黑泥了,但他確實是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很缺乏耐心的人。愛麗絲要真交代他帶中島敦,他肯定不會拒絕。會但比起循循善誘之類的正攻法,他絕對會選劍走偏鋒但是能夠速效達成目的的類型。中島敦這孩子老實,被他一忽悠,三觀能歪到西伯利亞去。

  愛麗絲自己帶更不現實。現在港口、不對,森式集團的攤子鋪得更大,她早就沒有早年開著診所自己帶孩子的余力了。

  太宰治看出了她的糾結——他才不想給小屁孩當保姆——就很歡樂的出了主意:「送他去武裝偵探社如何?福澤先生的異能力正好適合呢。」然後就給愛麗絲介紹了【人上人不造】。

  愛麗絲聽完,立刻聯系了福澤諭吉,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因為【人上人不造】只對福澤諭吉自己的部下有效,所以中島敦就變成了一邊上學一邊在武裝偵探社打工的兼職候補社員,晚上還是回孤兒院住。孤兒院的大孩子們原本就常常找各類打工賺零花錢或者補貼家用,所以中島敦對此適應非常良好。小孩長得好看,性格好又聽話,跑腿特別勤快,沒多久就和偵探社的大家混熟了,晶子和亂步都挺喜歡他。

  愛麗絲也覺得他可愛,就是有的時候太認真了一點兒。

  比如現在,中島敦立刻一連串的搖頭,小臉繃得特別嚴肅,「這怎麼可以。BOSS永遠都是BOSS,織田作和社長也說可以繼續叫的。」

  「你別管他了。」與謝野晶子在邊上笑,伸手拿過了菜單,「這小孩死心眼。你就讓他叫叫吧。又不會少塊肉。」

  愛麗絲也很無奈,但是看到中島敦亮晶晶的眼睛,也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吧好吧。」然後她就忽然一呆,「你頭發怎麼了?」

  中島敦的臉頓時爆紅。他今天穿了海軍藍的襯衫和米色的背帶褲,外面是休閑款的米色小風衣,配了頂和襯衫同色的深藍色鴨舌帽,還系了根裝飾用的小領帶,很有英倫範兒。一看就是亂步和晶子給他買的。進了店裡也沒有摘帽子,愛麗絲也沒在意——她向來是不太care這種細節的。結果剛才愛麗絲一拍把帽子稍微拍歪了一點,立刻就露出了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狗啃一樣的劉海。

  「啊!這個、這個……」

  此刻被愛麗絲一問,小少年立刻雙手抓著帽檐使勁往下壓,整個人都窘迫得不行。

  與謝野晶子看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對中島敦說:「我就跟你講這個不行的吧!」說著,轉頭跟愛麗絲解釋:「前兩天他上班路上碰到火災,衝進去救人了。結果人都救了出來,自己頭發被火燎了。我說要幫他剪,他死活不肯,說要回去孤兒院找織田作之助剪,然後就被剪成這個樣子了。」說著,她看看中島敦,就又忍不住哈哈哈起來了。

  這還真是……

  愛麗絲想像了一下織田一臉面無表情的幫中島敦剪出這麼個狗啃劉海的樣子,忍不住也想笑。再仔細打量了一下,就看到小少年不止劉海,整個腦袋從上到下前後左右的發尾都是長度各種各樣,不僅層次犀利,還兩邊不齊。而且因為有幾處剪得已經很短了,連修也沒法修——再想修齊就真的只能修成板寸了。

  而且看著看著她就發現,織田估計是如字面意義上的一樣,給他把被火燎到的部分剪掉了——也就是說,沒燒到的全留下來了,才剪成了這麼個不規則樣子。

  不愧是憑實力單身的鋼鐵直男!

  「還好他變身之後不受影響,不然……噗!」與謝野晶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

  「噗!」——這次,連愛麗絲都沒憋住。

  不過看中島敦都要挖個洞鑽進去了,愛麗絲趕緊安慰他:「沒事兒沒事兒,敦君長得好看,長得好看的人什麼發型都好看,這叫風格。而且頭發長得很快的,幾個月就長回來了。」楊小七給她看的立繪截圖裡,中島敦的發型也很有特色。而且愛麗絲也沒胡說,小少年臉型長得漂亮,配上這頭剪得很不規則的短發,不僅不難看,還顯得很時尚個性。

  而且……

  「相比這個,敦君很好的幫助了別人啊!能夠奮不顧身去救人,真的非常棒!我也很為你驕傲呢!」

  不愧是織田養出來的孩子啊!愛麗絲這麼想著,很溫柔的對中島敦笑了笑。

  與謝野晶子就看著自家偵探社的小朋友因為別的原因連耳朵都紅了。

  這時,咖啡館門口傳來了一陣喧囂,年輕男孩兒的腳步聲吵鬧聲裡夾雜著溫柔悅耳的女聲。愛麗絲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她站起來一看,就很開心的衝著門口的身影們招了招手。

  「奈奈~大家∼這裡這裡~~」


第77章 77:閨蜜

  77

  魏爾倫事件給愛麗絲帶來的不僅是和與謝野晶子的重逢。有了和彭格列的聯盟, 再加上森氏集團這層很難得出手的明面身份,愛麗絲終於取得了彭格列方面的默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澤田奈奈玩兒啦!

  所以這兩年, 不僅是她, 連晶子也和奈奈交上了朋友。晶子爽朗大氣, 奈奈溫柔活潑, 性格好的女孩子要熟起來是很快的。從交換電話號碼到煲電話粥,她們三個很快就組了個閨蜜團。平日就在小群裡聽晶子「辱罵」社畜男友秀秀恩愛,愛麗絲抱怨抱怨工作繁忙下屬奇葩, 或者聊聊新聞八卦探討一下養娃日常——比如久作小朋友哭鬧著死活不肯一個人睡覺要怎麼辦。然後節假日就約出來一起逛逛街喝喝茶, 或者隨便叫個誰來一起打麻將——一般是太宰治, 因為他作牌水准最高超,能不動聲色的讓三個女人打得熱熱鬧鬧起伏跌宕各個看上去都是賭神還能完美的控制輸贏。總之小日子是過得很歡樂了。

  當然,無論她還是晶子都在奈奈面前套著馬甲。晶子只說自己是個醫生,有個在大公司工作的男友。愛麗絲的馬甲當然就是森氏集團的所有人了——至於之前幾年不見沒有聯系, 那是因為她出國留學了。

  順便, 這個出國留學是澤田家光說的,說之前居然還沒和愛麗絲串供。好在愛麗絲穿越前確實在美國住過5年,偶爾奈奈好奇聊起, 她就把那時候的事情搬出幾件,倒也沒有出過紕漏。

  ——當然,以奈奈的性格,想要出紕漏也不是很容易的。

  奈奈還很高興的和愛麗絲說, 「家光知道愛麗絲回國了也很開心, 還讓我多帶綱吉來找你玩呢。」

  愛麗絲表示非常理解。她是真的理解。因為今年澤田綱吉14歲了。如果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 再過幾年, 來和她談「生意」的, 就該是這位十代目了。

  在繼位一事還沒完全落實的現在,澤田家光當然希望愛麗絲能夠延續和奈奈的情誼,代表Port Mafia支持澤田綱吉上位。

  這就和Rebon動用師兄弟關系給澤田綱吉介紹跳馬迪諾是一回事。

  大人的世界總是很復雜的,不過這點兒復雜並不影響閨蜜間的友誼。愛麗絲確實很喜歡奈奈和綱吉,也算是天然站在十代目這邊的盟友。再說先不論原作如何,這裡的十代目身後還有【白麒麟】的加碼,想輸都難。

  所以難得的雙休日,她約了晶子和奈奈。奈奈問能不能帶綱吉,她當然舉雙手雙腳贊成。然後,綱吉就帶來了獄寺隼人和山本武,再加上和綱吉綁定的某位家庭教師與奈奈媽媽的跟屁蟲藍波小朋友,幾個人一進來,因為包場而清空的咖啡店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這不,男孩子們和愛麗絲與晶子打過招呼之後,立刻自己找了張桌子,點單吃點心喝飲料,很快就鬧騰了起來。

  「呀哈哈哈哈!藍波大人是最強噠!」

  「蠢牛!別把奶油弄在衣服上啊——啊!十代目!」

  「沒事沒事!就擦到一點點,可以洗掉的,獄寺你別激動……」

  「啊哈哈,好熱鬧啊!哦!這個舒芙蕾很好吃嘛!」

  愛麗絲轉頭看了看小少年們熱熱鬧鬧的一桌,再回頭看了看一人霸占了一張桌子,穿著一身黑西裝很優雅的品著意式濃縮咖啡的小嬰兒家庭教師——後者很紳士的推了推帽檐點頭跟她打了個招呼,就知道現在還沒輪到自己扒馬甲。

  Port Mafia沒有收到並盛動蕩的情報,那麼現在應該還是指環戰之前。她在未來十代目的觀念裡,還只是「媽媽的朋友」和「偶爾來家裡玩的姐姐」,並沒有到「該出場」的時候。愛麗絲覺得獄寺隼人可能知道,不過估計是被Rebon交代過了,銀發少年和她打招呼時也表現得很自然。

  雖然看原作的時候,獄寺似乎很莽,但顯然,黑手黨家族出來的小孩子都很分得清輕重。作為盟友,愛麗絲當然全力配合彭格列的繼承人培養計劃,於是她微笑了一下,就轉過了身。

  ——看原作時可能會覺得「你們為什麼要逼綱吉去混/黑」,但真正在近旁看清局勢之後,才會理解,無論對於彭格列還是澤田綱吉本人,這都是沒有選擇之下的最優解。

  此時,太宰治才姍姍來遲。

  他這兩年個頭又竄了。今天大家都是私服,他自然也不例外。平日裡讓人聞風喪膽的黑西裝干部換了身非常清爽的裝扮。白襯衫和淺棕色的格子西褲和同色的馬甲,外面是一件米色的長風衣,領口搭了根波洛領帶。十八歲的青年大步走過來,衣擺隨著步子輕輕揚起,遠遠看去英俊又清新,只要忽視領口和挽起的袖口邊露出的繃帶,完全就像個俊朗又溫柔的大學校草。

  待走到近前,他那還帶著點兒少年氣的精致相貌更是顯露無疑。和晶子與奈奈點頭打了個招呼,太宰治就走到了愛麗絲的身後,隔著椅子環著她的肩膀,彎腰把下巴往她頭上一擱,理所當然的撒起了嬌。

  「累死我啦∼」

  一路護送奈奈一行過來的是澀澤龍彥,Port Mafia這裡前去車站接人的是太宰治。畢竟就算的當事人——澤田奈奈和綱吉——毫無自覺,這確實是Port Mafia現任首領與彭格列繼承人之間的私人會面,在當事人看不到的地方,每一處布置都有其深意。

  而且還都不止一個深意。她暫且不論,彭格列會默許奈奈與晶子交好,未嘗沒有【請君勿死】的原因。強大的友方單位誰也不會嫌多,比如魏爾倫來襲時,就正是因為亂步與奈奈交好,他們才能先一步穩住了澀澤龍彥。

  現在也是一樣。安排太宰治去接人,一方面是為了表示Port Mafia對奈奈的重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太宰治天克澀澤龍彥,而第三點則是因為無論Port Mafia還是彭格列都沒有對黑暗中的敵人放松過警惕。誰也不會認為當年的魏爾倫事件就這麼結束了,這幾年,雙方都在暗中追查。

  太宰治和澀澤龍彥正是兩個組織中這件事情的主要負責人。

  所以奈奈他們先上了樓,太宰治就和澀澤龍彥去談正事了。就是看來進展並不順利。

  倒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兩年,Port Mafia加上彭格列都沒有抓住對方的痕跡,可見對方那裡有不止一個清除線索玩弄情報的專家。太宰治就一直懷疑小栗蟲太郎也牽扯在內——他的異能力【完美犯罪】特別適用於這種情況。

  不過,如果對方如太宰治分析的那般,就一定還會動手。所以愛麗絲也不是非常焦急。這世上畢竟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就算知道有人要害你,難道平時的日子就不過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方面,她一直很豁達。

  不然還能怎麼辦?不等對方出手就自己把自己急死嗎?

  所以此刻從太宰治的話中聽出了言外之意,她連表情也沒變。只是笑著抬手拍他的手,「別壓我,頭發都給你弄亂了。」

  說完,便招呼人給他在身邊加椅子放餐具。

  青年鳶色的眼睛眨了眨,乖乖的「喔」了一聲,在愛麗絲身邊坐下,一手拿起菜單,一手就很自然的握著她的左手托著放在了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著她的手指玩兒。與謝野晶子看得一撐——這都是什麼歪膩的狗糧。等太宰治招手叫人點了單,然後又出去接電話了,她立刻把中島敦趕去和綱吉他們那一桌小朋友玩兒了。

  中島敦一走,她就湊了過來,「我說你們兩個,也差不多了吧?」

  愛麗絲正要吃蛋糕,被她問得一愣:「什麼差不多啊?」

  「不要裝傻啊!」與謝野晶子伸手就把叉子從她手裡拿了出來,順手拉過澤田奈奈,一副三堂會審的樣子。

  「兩個人一湊在一起就給我喂狗糧!你還問我什麼差不多?」

  事實證明,好閨蜜沒有不喜歡對方的八卦的。澤田奈奈雖然在某些問題上特別單純好騙,親近的人說什麼都信——比如自己啊兒子的家庭教師是個小嬰兒,但對愛麗絲的感情問題她看得可清楚了!

  此刻聽到晶子開口,她立刻就點頭,「對啊!愛麗絲,說說嘛!你們現在什麼進展?」

  「快說!坦白從寬啊!」

  「……你們說什麼啊……」被兩雙亮晶晶的寫滿了「快坦白」眼睛盯著,饒是愛麗絲都有點招架不住,「……所以你們到底在期待什麼進展啊?」

  「當然是告白啊!不管他跟你還是你跟他!」

  愛麗絲眼神漂移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不過嘴上還是很鎮定的回答:「並沒有這種事情啦!」

  「嘖。」與謝野晶子滿臉恨鐵不成鋼。你說這兩個人每次出現在她面前都這麼歪膩,居然都不互相告白的嗎?

  「我說,你知道他喜歡你吧?」

  「知道啊……」

  愛麗絲的眼神更飄了。

  「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這次,她倒是回答得干脆。

  還好,還不算沒藥救。與謝野晶子剛想表揚她一下,就聽到愛麗絲說,「但是我們是家人啊。」

  「我呸!」

  與謝野晶子的眉毛立刻豎起來了。她忍不住就伸手去戳愛麗絲的額頭。

  「你是不是傻掉了啊?」

  她當然聽愛麗絲說過她家幾個小朋友都是被她撿回來帶大的,這幾年她算是又當姐姐又當媽——至今夢野久作還是不肯改口。但是,這都是兩碼事。

  「先不說你們即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法律關系,」愛麗絲從來沒和家裡的小朋友們走過什麼法律領養手續,「十三四歲也就算了,十八歲的小青年那麼黏十九歲的你?你還就這麼讓他粘著?你跟我說是家人?」

  也只有阪口安吾那個全屬性都點在了工作上的瞎子能一臉正經的說這是「家人之間感情好」。就算誰家弟弟真的那麼黏姐姐,或者兒子真的那麼黏媽媽,那也絕對是戀姐戀母情結好吧!

  重點是那個「戀」啊!

  「奈奈和綱吉算是關系很好的母子了吧?」與謝野晶子戳著愛麗絲讓她去看隔壁桌和朋友玩兒得很開心的綱吉,「諾!人家那才是正經家人!」

  再喜歡媽媽,也沒有天天抓著不放的!

  「更別說我約你逛個街每次都能被他『偶遇』。買好東西不用聯系他車就停在百貨公司門口了。」

  至於太宰治平時一有機會就跟愛麗絲黏黏糊糊的挨挨蹭蹭,當著她們的面還能不要臉的要親親,四個人打麻將的時候她和愛麗絲聊天,他就笑眯眯的在邊上看,眼神從來沒從愛麗絲身上離開過什麼的,與謝野晶子都懶得說。

  「你們家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孩子,其他人誰跟他一樣的啊?」

  就連一般情侶都做不到這麼天天的狗糧亂撒,與謝野晶子愣是看了兩年!

  「而且,」澤田奈奈接過與謝野晶子的話頭,打出了一記直球:「愛麗絲超喜歡太宰君的吧!你看到他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哦!」

  前半句愛麗絲沒有反駁,但後半句……金發女子一下子抬起了頭,「有嗎?」

  「有啊。」奈奈笑著點頭,棕色的大眼睛裡,是如同長姐一般溫潤的光。她是真的很為愛麗絲高興。

  她笑眯眯的看著臉色微紅的年輕女孩。愛麗絲一定不知道,剛才太宰治走過來的時候,她的眼睛有多明亮。那片清澈的湛藍中就像是盈滿了搖曳的星光。就連抱怨青年的舉止時,語氣也那麼親昵,不僅沒有絲毫不快,反而帶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嬌嗔——一切都說明,她其實是很高興他的撒嬌與親密的。

  那感情裡當然有親情,但也確實的盛滿了另一種甜蜜。人與人的感情本就不是單一存在的。修成正果的戀人最終都會成為家人,愛麗絲只不過是把順序倒過來了而已。

  真好,澤田奈奈很高興的想,再次一記直球揮出:「所以,太宰君今年18歲了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這記直球太過筆直了,饒是與謝野晶子都差點一口紅茶噴出來。好容易咽下茶水,她頓時甘拜下風——她只想問問這兩人個的進展,比如太宰有沒有跟愛麗絲告白啊他們打算什麼時候正式開始交往啊之類的,奈奈卻已經省略步驟直指核心了!

  她都被嚇到了,更不用說愛麗絲了。十九歲的橫濱□□無冕之王愣是極其罕見的大腦空白了一秒,一雙眼睛瞪得渾圓。等反應過來奈奈問了什麼,她整張臉騰的就紅了。

  等、等等!這是什麼彎道超車?!為什麼這裡會出現「結婚」這個詞啊?!

  雖然愛麗絲情商不低,其實不用晶子說,她也知道自己和太宰治的關系確實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曖昧,有點兒隨時要捅破窗戶紙的趨勢了——但是結婚?!救命!她真的從來沒往這個方向上想過啊!

  而有些事情,是你不去想的時候不覺得,一旦往那個方向想,思緒就再也拉不回來了的。

  愛麗絲只覺得自己的思緒完全被奈奈那一句話帶偏了,一時間,她腦子裡只有太宰治和結婚這兩個單詞在亂晃。這兩個詞晃得她臉色越來越紅,她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丟了句「我去個洗手間」,推開椅子就跑了。

  與謝野晶子看著她「倉皇逃竄」的背影,忍不住就笑出了聲。澤田奈奈有點懵,一到法定年齡就早早就嫁給了澤田家光生下了綱吉的年輕媽媽一點兒不覺得自己丟下了什麼樣的爆彈提問,一臉問號的去看與謝野晶子:「我說錯了?難道他們兩個沒打算結婚的嗎?」

  她知道現在有些年輕人是只想談戀愛不想結婚的,可是愛麗絲那麼喜歡小孩子和家庭,應該不是不婚族啊?

  她問完,就特別疑惑的眨眼睛。與謝野晶子笑得收也收不住——無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被嚇得跟受驚的小兔子似的愛麗絲,還是能嚇到愛麗絲的奈奈,都太好玩兒了。

  不過為了安撫奈奈,她還是邊笑邊搖了搖頭:「不是不是,她只是害羞了。放心吧,他們兩個遲早一定會結婚的。」

  愛麗絲也許沒有想過這件事,但與謝野晶子敢打賭,太宰治早就在籌劃了——他是不可能對愛麗絲放手的。

  與謝野晶子說著,就眯了眯眼睛。她和太宰治沒有特別熟,但安吾和他熟啊。參考安吾對太宰治其人的描述和太宰治看愛麗絲的眼神,與謝野晶子真切的覺得,這兩個人是互相喜歡的這點真是太好了。

  她可一點兒也不想看到自己很喜歡的小妹妹陷入男主角求而不得分分鐘黑化的狗血虐戀啊!


第78章 78:開始

  78

  所以, 結、結婚是什麼鬼啊?!

  就在與謝野晶子慶幸的時候,愛麗絲正一臉通紅的站在洗手間的洗手池前。

  水龍頭開著,金發女子抬頭看著鏡子裡雙頰緋紅, 湛藍的眸子水汪汪的自己, 忍不住就抬手捂住了臉。

  救了個命了!這是哪裡來的少女啊!

  簡直沒眼看!她都不用伸手確認,就能感覺到胸膛之中那遠超過平日的,又急又快的心跳。

  結婚……在別人看來, 他們居然已經是可以談論這個詞的關系了嗎?

  僅僅只是想到這個詞,心髒就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後再把這個詞和「太宰治」聯系在一起, 明明是早就叫熟了的名字,在此刻忽然就不可思議了起來。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那可是太宰治!穿越十一年,愛麗絲仿佛是到了此刻才意識到了這個名字的含義。她閨蜜楊小七的《文野》本命,心思詭詐,多智近妖,帥得驚天動地,黑得粉絲鬼哭狼嚎。她沒看原作, 但是光看楊小七那一邊啊啊啊一邊嚶嚶嚶, 時刻在捧臉搖擺和化身尖叫雞之間徘徊的瘋狂勁兒就知道, 他絕對是萬千迷妹的紅玫瑰心頭血, 在紙面上屏幕裡一顰一笑都能讓人神魂顛倒魂牽夢繞。

  突然把這麼個人和「結婚」這個詞放在一起,就好像發現舞台上五光十色的愛豆其實是自家隔壁鄰居一樣, 讓人很有點想像不能。

  但是,現在既不是在屏幕裡的,也不是紙面上的。

  這是她家的阿治。

  她和他認識了這麼多年, 看著他從11歲的小小少年長成了現在玉樹臨風英俊挺拔的樣子。她知道他所有的習慣, 從喜歡的食物偏好的顏色到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對他的一切小毛病都了如指掌。時至今日, 他即便想在她面前掩飾,她也能憑著些許直覺中窺見他的心情,他撒嬌的語調稍微變一變,她就知道他是要哄要安慰還是單純只想耍寶。

  而且,他喜歡她啊。

  愛麗絲情商正常,雖然她穿越前也沒有談過戀愛,但這幾年他表現的越發明顯,她怎麼可能看不懂呢?

  無論是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是溫柔暖融的微笑。無論是黏人卻很有分寸的親近,還是柔軟溫存的包容。就好像她對太宰治的熟悉一樣,他實在是太懂她了。正是因為懂得和珍視,他才在她面前收斂起鋒芒,就好像一只收起了利爪,肉墊軟軟的貓咪。

  他早就可以保護她了,早就可以不用依靠她了。但是,他卻依舊選擇依偎在她身邊,依舊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依舊願意當她的小朋友,像小時候一樣軟軟的,乖乖的,甜甜的叫她姐姐。

  他可以做吞噬過一切的洶湧波濤,卻在她面前變成一汪靜謐舒緩的湖水。

  這是,她的,阿治。

  就像是風吹動樹葉,或者雨滴打在湖面上一樣,只是默念著這個稱呼,愛麗絲的心中就泛起了奇異的,溫暖又柔軟的漣漪。

  然後,清淺的漣漪,在一瞬間掀起了強烈的波濤。

  那是比單純的喜歡要濃郁得多的感情,那是比單純的親情要復雜得多的感情。即非一見鐘情,也不是見色起意,而是在一日一日的點點滴滴中積累的,醞釀的,發酵並最終決堤的,強烈的想要將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永遠永遠的延續下去的願望。

  愛麗絲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再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然後,終於笑了起來。

  想要在陽光明媚的清晨和他互道早安,想要和他並肩走在明亮的月色之下,想要一抬頭就看到他的微笑,想要哪怕到了六十歲、七十歲,變成了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他還會像剛才一樣從後面環著她的肩膀。

  ——不是大人看著孩子,也不是姐姐對著弟弟。

  愛麗絲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如此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眼中那些明亮的感情。

  ——我想和這個人,余生都可以在一起。

  然而下一刻,她就忍不住雙手捧臉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哀嚎。

  ——可即便如此,現在說結婚什麼的,也未免太早了吧?再怎麼有劇本,她家阿治才十八歲好嗎!

  ——更糟糕的是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少女的!她現在想到這兩個字就臉紅,等下要出去要怎麼直視阿治啊?!

  ***

  但是,人是不能一直待在洗手間裡的。

  又磨蹭了幾分鐘,好歹恢復了一點兒平常心之後。愛麗絲關掉水龍頭擦干淨手,看了看自己還帶著點兒紅暈的臉色,無聲的嘆了口氣,走出了洗手間。

  然後,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太宰治。

  「阿治?你在等我嗎?」

  愛麗絲立刻笑了起來,全然沒發現自己擔心的「無法直視」完全沒發生。她的神色在看到青年的瞬間就自然而然的柔軟了下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明媚的喜悅,聲調還帶著點兒嬌。

  然而太宰治發現了。

  ——她以為自己剛剛才想清楚的東西,其實早已在日常的相處中表露無遺。

  19歲的年輕女孩拎著裙擺快步走來,和平日裡作為首領的時候不同。她穿著私服的樣子仿佛一朵輕盈而柔軟的雲。染著緋色的臉頰,俏皮的在身後搖晃的馬尾,她仰著頭看他,湛藍的眸子裡,是他的倒影和璀璨的,宛若星光般的明亮。

  太宰治於是也笑了起來,青年鳶色的眸子微微一彎,在室內明朗的照明下,眼底泛著柔和繾綣的暖光。

  上前很自然的牽起了愛麗絲的手,他不著痕跡的拉近兩人間的距離。太宰治放軟了聲音,帶著撒嬌一樣的抱怨,「對啊,我打完了電話就發現姐姐不見了∼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別亂講啊。」愛麗絲被他逗笑了。她今天鞋跟不高,和太宰治的身高差就很明顯,一邊任他牽著往回走,一邊抬頭和他說話,半邊肩膀就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去個洗手間而已,要不要這麼戲精?」

  太宰治笑眯眯的眨眼睛,「這怎麼叫戲精?我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和姐姐綁定哦!一分鐘見不到就要寂寞的死掉了∼」

  「喂喂,過了啊∼」他的語氣太過誇張,愛麗絲笑死了,「還24小時,連體嬰兒啊?太郎都沒有24小時跟著我的啊。」

  比如像今天,因為奈奈和綱吉在,她就根本沒把森鷗外具現出來。

  然而演上癮了的太宰治不僅不收斂,還順勢露出了一臉天崩地裂的震驚表情,「啊?!姐姐你居然拿我跟工具人比?」

  愛麗絲忍不住的笑出了聲。太宰治等她笑完,忽然放慢了步子,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啊,對了。明天晚上,姐姐有空嗎?」

  「嗯?有哦。」愛麗絲答道。

  她臉上還帶著笑意,習慣性的抬頭去看他,卻撞進了蜜糖色的深海。

  比她高出不少的青年略略低頭,眼中是不容錯認的執著與熱烈。那雙漂亮得驚人的眸子裡湧動著炙熱的明亮,讓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而隨著他的動作,清淡優雅的雪松木氣息拂過愛麗絲的鼻端。

  這還是她買的香水。

  愛麗絲忽然有點緊張,她這才發現自己和太宰治靠得那麼近。明明對於他們兩人,這不是什麼特別的距離——愛麗絲早就習慣了太宰治的挨挨蹭蹭,今天早上她出門之前,太宰治還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撒嬌呢。

  但是這一刻,面對著那雙帶著淡淡笑意的眸子。愛麗絲心中忽然升起了奇異的明悟。

  這次,是不一樣的。

  那片靜謐舒緩的湖泊,要來淹沒她了。

  愛麗絲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但是她並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太宰治的笑容更深了。「那麼,我們去約會吧。」他輕輕的握了一下愛麗絲的手,聲音甜得像含了糖。

  「我帶姐姐去看煙花。」

  愛麗絲的心髒漏跳了一拍,然後,她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了起來。

  她正要點頭,就在這時,兩人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小孩子的大哭。

  「嗚嗚嗚嗚嗚啊!」

  這洪亮的哭聲實在是可以終結一切旖旎氣氛的大殺器。愛麗絲條件反射的轉身看去,就見一串兒身影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頂著牛角穿著一身奶牛裝的藍波飆著眼淚在前面跑,澤田綱吉在後面追,再後面跟著獄寺隼人。別看藍波個頭很小,跑得倒還挺快,至少廢柴狀態運動神經很捉急追了幾步就踉踉蹌蹌的澤田綱吉抓不住他。不僅抓不住,綱吉小少年還差點兒被自己絆倒了。獄寺隼人於是又趕緊去扶他。兩個少年追一個小孩子,愣是追出了喜劇片的架勢。

  就真的很好笑。方才還泛著粉紅泡泡的空氣被這一鬧掃得一干二淨。愛麗絲忍俊不禁,剛想問他們怎麼把藍波小朋友弄哭了。就看到藍波繞著咖啡廳的柱子轉了兩圈,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語無倫次,然後,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兩個手榴彈,拉環都不解,看也不看的就往身後亂扔。

  「啊啊啊啊!藍波!!不可以!!」澤田綱吉看到這一幕,嚇得差點兒跳起來。他大概是沒看到藍波沒解拉環,整個人都被嚇得快裂了,手忙腳亂的推開獄寺隼人就要撲上去接手榴彈。獄寺隼人見狀,也大叫著「十代目」撲了過去。

  饒是本來被打擾了與愛麗絲的相處正在低氣壓的太宰治都看的嘴角一抽,愛麗絲更是哭笑不得,想想原作裡好像也經常發生這樣的段子。說實話,她覺得藍波藏武器的能力也不科學得和異能力一樣了——哪有人從頭發裡掏出炸彈的!那又不是四X元口袋!

  不過原作裡也沒看藍波把自己和其他人炸出什麼好歹來。算了算了,別人家孩子。反正包了場,讓他們鬧去吧。

  她這麼想著,就打算避開。沒想到這時藍波忽然停下了腳步,一邊哭叫著「要忍耐」,一邊在他的卷卷發裡一陣摸索,就掏出了一個絕對不可能藏在頭發裡的,完全不符合他體型的,家教粉都很熟悉的東西。

  是十年火箭炮。

  「嗚嗚嗚嗚!!藍波大人!藍波大人是最強的!」

  奶牛裝的小豆丁眼含熱淚,癟著嘴,很努力的把火箭炮的炮口搖搖晃晃的對准了自己。

  「啊啊啊!藍波!住手啊啊啊!」

  剛發現手榴彈沒有爆炸的澤田綱吉還來不及松一口氣,一抬眼就看到了這一幕。瘦弱的小個子棕發少年一臉崩潰的發出一聲驚叫,撲上前伸出爾康手試圖阻止。誰知道他不叫還好,一叫把藍波嚇了一跳。小豆丁渾身一抖手一松,火箭炮的炮口頓時一歪,原本衝著他自己的火箭炮在發射的瞬間改變了方向,筆直飛向了愛麗絲和太宰治。

  雖然知道這東西不傷人,但被炮口對准直面炮彈襲擊,愛麗絲第一反應就是避開。她當即開了瞬移,卻忘了自己還和太宰治牽著手,而太宰治的第一反應是把愛麗絲往身後拉。

  這本是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他們兩人身上的錯誤反應。雖然不像中也那樣能無視射來的子彈,但無論愛麗絲還是太宰治都是遭遇過各種襲擊的人,他們也不是沒有配合過,誰也不應該在此刻出差錯才對。

  可是這不可能就偏偏發生了。於是【月光曲】被【人間失格】抵消,愛麗絲又因為發動異能力慢了一拍沒有跟上太宰治的動作,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澤田綱吉眼睜睜看著十年火箭炮擊中了兩人所在的位置,濃烈的煙霧驟然彌漫了開來。

  「發生了什麼?」

  聽到了聲音的與謝野晶子跑了過來。同時,Rebon跳上了澤田綱吉的肩頭。

  「蠢綱!你們干了什麼?」

  「是十年火箭炮!」澤田綱吉來不及管自己老師了,趕緊先對著與謝野晶子解釋,「沒事的!不傷人!被擊中的人只會和十年後的自己互換,而且只要五分鐘——」

  他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如同被剪斷的琴弦般戛然而止。同時,少年整個人都僵住了。

  與謝野晶子一愣,而Rebon則瞬間肅然了神色,站直了身體。

  列恩跳上了世界第一殺手的手背。

  ——有麻煩了。

  變成了小嬰兒的世界第一殺手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因為厚重的煙霧已經淡去了。原本被火箭炮擊中的地方,顯出了十八歲的太宰治那與之前毫無變化的身形。

  並沒有和10年後的自己互換的青年抬起了頭。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鳶色的眸子冷得像冰。

  「……五分鐘就會換回來——你是想這麼說的嗎?」

  而他身邊,空無一人。

  ***

  黑發的青年身邊空無一人。

  費奧多爾看著顯示器中的這一幕,鮮紅的眸子裡劃過了淺淡的流光,他微微彎了彎嘴角,切斷了與咖啡廳中的監控攝像頭的連線。

  這時,身後傳來了敲玻璃的聲音。

  路易莎整張臉都湊在了玻璃上,圓圓的眼鏡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很有點喜感。她幽綠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費奧多爾,見他回頭,才露出了一個過分燦爛的,有點神經質的笑容,好奇的問:「費佳費佳,我們成功了嗎?」

  費奧多爾於是也笑了,「當然。」

  「太好啦太好啦!」路易莎開心的說,「這樣【異常】就被排除啦!她再也不會打擾到我們啦!」

  「不會回來嗎?5分鐘後?」

  「當然不會啊!」路易莎睜大了眼睛,像是對費奧多爾的問題很是驚奇一樣,「怎麼可以讓她再回來呢!我不是和費佳你說過嗎?這是意外啊!十年火箭炮出故障啦!被擊中的女孩子沒有去到十年後!她咻——的一下不見啦!然後就再也回不來啦!」

  說完,路易莎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她就忽然話鋒一轉,不解的歪了歪頭:「不過費佳費佳,你怎麼不繼續看了?我還想知道太宰治之後會怎麼做呢。」

  「不能再看了。」隔著一層——也許不止一層——厚厚的特殊玻璃,費奧多爾像安撫好奇心過重的孩子一般,溫柔耐心的解釋,「既然『意外』已經發生,太宰治一定會徹查所有痕跡,再看下去就要被他發現了。」

  ——再看下去,她就要發現他留給太宰治的信息了。

  「所以?」

  「所以我不僅切斷了這裡的連線,還切斷了橫濱其他所有監控的連線。」

  太宰治也許很厲害,但Port Mafia還沒有厲害到能接管橫濱所有室內外監控探頭的地步。

  ——所以他把信息留在了其他地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路易莎像是聽課的小朋友一樣用力點了點頭。

  「不過你要是好奇他會做什麼……」費奧多爾想了一下,「嗯,大概會和彭格列全面開戰吧?」

  「表面上?」

  「當然,表面上。如果是他的話,不會發現不了有人動了手腳的。」

  「嘻嘻嘻嘻,不愧是你們啊∼∼」

  「多謝誇獎。」費奧多爾於是笑得更加溫和了,「那麼,路易莎,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設計出』這個『意外』的嗎?是異能力嗎?可是,異能力應該可以是無法影響到【人間失格】的吧?」

  「當然不是。」路易莎於是也笑了起來。和剛才從監控畫面中看到的太宰治與森愛麗絲不同,她與兩年前看上去幾乎沒有變化,依舊是那樣瘦得嚇人,膚色蒼白的少女摸樣。

  此刻,仿佛被時間遺忘了綠眸少女伸手推了推眼鏡,嘴角彎起了因為過度燦爛而顯得異質的弧度,「而且,費佳明明就已經猜到了吧?」

  「哦?」

  「是【書】啊!當然是『只要符合邏輯,就寫什麼都能實現』的書啊!雖然拿來直接對付【人間失格】沒有用,但是只要繞過他,制造一場符合邏輯的『意外』還是很簡單的呀!」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預想中的答案,不過………

  費奧多爾眯了眼睛,「上次路易莎不是沒有去拿橫濱的【書】嗎?」

  「嗯嗯!沒有呢。因為太宰治動作太快了,所以完全沒有找到進入異能特務課的機會呢!」

  「這樣啊。」

  「嗯嗯!就結果來說,完全失敗了呢!」

  路易莎點頭,但她的笑容卻愈加亢奮了,看著隔著玻璃露出好奇神色的費奧多爾,她忽然用力捧起了手中的書冊,將那本皮質封面,四角鑲著黃銅裝飾的古舊書冊舉到了費奧多爾的面前。

  那本書非常厚重,對路易莎而言,光是舉起來就花費了相當大的力氣。少女細瘦得過分的手臂顫抖著,枯瘦蒼白的手指死死抓著書本,才能不至於讓書本脫手。

  「但是,我有自己的【書】啊!」

  但是,這不是那本【死靈之書】嗎?

  費奧多爾這麼想著,然後,忽然,他怔住了。

  因為下一刻,路易莎重新抱住了那本厚重的書冊,一邊按下了開關,重新讓玻璃變成了牆壁,一邊對他露出了微笑。

  「費佳,你知道嗎?【書】除了可以實現合乎邏輯的願望,還可以變成任何一本你想要的,並且存在的【書】哦。」

  只要符合邏輯。

  於是,這個世界有洛夫克拉夫特,有舊日支配者,就可以有《死靈之書》,因為這並不是「洛夫克拉夫特所寫的書」,而是,「在他的世界觀裡存在的書」。而舊日支配者,並不是異能力。

  「這個世界,有兩本【書】哦!」

  通話被關閉之前,傳來了少女的聲音。

  然而,費奧多爾沒有聽到少女在關掉通話之後的話。

  「就是因為這樣……」

  只有少女一個人在的室內,路易莎喃喃自語著,搖搖晃晃的走向了沙發。

  「……所以世界,壞掉了啊……」

  就算她不制造意外,十年火箭炮也不會帶來十年後的森愛麗絲的。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十年後了。

  一邊吃力的爬上沙發,路易莎一邊露出了恍惚的,絕望的,但又充滿了狂熱的微笑。

  ——但是沒有關系的。

  「我會,毀滅這個世界……」

  ——然後,再拯救它的。

  少女喃喃的說著,緊緊摟住了懷中的書冊。

  【異常】已經被排除,最終作戰,可以開始了。


第79章 79:危機

  79

  愛麗絲並不知道幕後發生的一切。

  但此刻, 她毫無疑問的正處在人生至今最大的危機之中。

  煙霧散去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碧藍的天空。愛麗絲甚至來不及反應自己是在哪裡,身體驟然一滯, 隨後便是陡然而來的失重。就仿佛毫無征兆的一腳踩空,她整個人向後倒去, 同時,伴隨著疾風,眼前景物迅速向上掠去。

  臥了個大艸!

  愛麗絲瞬間瞪大了眼睛。她正在從天空中墜落!

  「林太郎!」

  愛麗絲不及細想,趕緊展開異能力。黑發紅眸的男人瞬間出現在她身後,一把抓住下墜的少女攬入懷中。愛麗絲趕緊攀住森鷗外的肩膀, 這才有時間打量周圍的一切。

  此刻兩人懸空的高度將近百米, 腳下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頭頂是碧藍無垠的天空。左側極遠處可以看到類似大海的藍色,而目力所及範圍之內完全看不到任何建築物的痕跡。

  「怎麼回事?」森鷗外紅眸一眯。他不能同步自己沒有被具現出來時的愛麗絲的記憶,但此地無論怎麼看都不是橫濱。

  「簡單來說, 我被十年火箭炮擊中了。」

  愛麗絲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別說她沒看過《家教》十年後那段——她當年看完指環戰就陷入了學業禿頭的深淵被迫棄了, 之後也沒時間再去補完。就算看過,十年火箭炮在《家教》裡也是個完全不能用邏輯和科學解釋的大BUG。

  按理說, 十年後火箭炮是將自己和十年後的自己置換, 可鬼知道為什麼十年後的自己會在半空中啊?!

  29歲的我這是在搞什麼鬼?!

  不過不管怎麼說,「先降下去看看情況吧。」

  「好。」

  能飛的是森鷗外, 愛麗絲自己並沒有這個功能。雖然沒有恐高症, 這麼多年被中也和森鷗外帶著飛一飛也習慣了。但是作為人類的本能還是讓她覺得停在空中不保險。沒有蘭波, 這麼不上不下的感覺有點像飛靶, 總讓她心裡毛毛的。

  「反正5分鐘之後——」

  愛麗絲話剛說到一半, 強烈的危機感陡然席卷過全身。她的眸子像被針刺了一般猛的爆縮, 而同時, 森鷗外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她往前用力一推。

  兩人的身形如同流星一樣驟然分開然後立刻瞬間消失,同時,一枚拖拽著耀眼火焰尾線的□□猛然襲向兩人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後迅速爆炸,將那一片空間全數吞沒。

  「轟!」

  此時,比襲擊本身慢了一步的聲波才接踵而至。

  耀眼的閃光還殘留在視網膜上,強烈的衝擊波掀起了愛麗絲的金發。經過數次瞬移的森鷗外一把撈起自由落體的愛麗絲。隨即,男人的紅眸再次一凜,抓住愛麗絲馬上消失在原地。

  「轟!」

  第二枚炮彈險險擦過兩人。愛麗絲的視野頓時再次被爆炸的火光填滿。此刻他們已經離腳下的森林越來越近了,卻還不知道襲擊者是誰。

  隨後,第三發,第四發,復數的火炮攻擊從各個角度由下往上貫穿而來!

  這特麼居然還是個陣地炮擊?!

  「愛麗絲!」

  「知道!」

  面對襲來的炮彈,森鷗外緊緊攬著愛麗絲,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由森鷗外切換著位置,不斷在爆炸和火焰中穿梭下落。

  一時間,原本寧靜湛藍的天空完全被爆炸與火光填滿。愛麗絲緊緊抓住森鷗外的手臂,與迎面而來的硝煙與熱浪擦肩而過。他們就像在盛大焰火中躲避穿梭的小小飛蟲。

  愛麗絲眉梢緊皺,不停計算著距離與角度。【月光曲】白天的限制是每次瞬移不能超過20米,且必須是「目力所及的範圍」——這就意味著,她和森鷗外不僅不能穿牆,甚至都不能穿過遮擋住視線的火光與爆炸。

  融合了【月光曲】之後,單純的點射類型現代武器並不對她造成威脅。但是如此密集的炮火還是足以給她造成很大的麻煩的。與其他成體系的能力不同,《文野》的異能力是相當單一且任性的類型,能做到就是能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除非她融合了【彩畫集】,不然一顆子彈就足以讓她死得透透的了。

  而現在這個「高射炮打蚊子」的攻擊方式,她和森鷗外都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而且她還完全沒搞清楚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看樣子,難道是墜落在了什麼防御體系的覆蓋範圍裡?

  「轟!」

  炫目的火光再次自下方亮起。隨後,至少四個方向同時開始了第二輪炮擊。

  「我艸!」

  愛麗絲忍不住罵出了一句髒話,森鷗外神色極冷,帶著她瞬間消失躲過襲擊再出現在十數米之外。

  「是激光制導,目標鎖定非常精准。」

  「而且火炮覆蓋範圍非常密集。」愛麗絲冷冷的說,「所以果然是掉進什麼防御體系裡了吧?」

  ——十年後,什麼地方會給防成這種樣子?!

  愛麗絲的大腦極速運轉,但沒用。情報太少,什麼也分析不出來。

  不過好在馬上就要落地了。

  無論什麼防御體系,對方總不至於在森林裡繼續用火炮攻擊。但反過來說,對空防御如此強悍的地方,不可能在地面上什麼也不布置。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身上什麼武器都沒有,面對接下來的襲擊,可能只有一躲到底了。

  眼看碧綠的樹梢已經觸手可及,森鷗外幾次瞬移在空中劃了個毫無邏輯的折線就准備落地。然而,就在此刻,森鷗外神色驟然一凜,愛麗絲的脊椎上更是陡然竄過一陣森冷。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森鷗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向下瞬移,腳尖接觸地面的瞬間就再次移動。同時,他猛的將愛麗絲往反方向一推。愛麗絲馬上借力閃開。兩人再次驟然分開,而就在愛麗絲向後拉開近十米距離再次站穩的同時,劇烈的風嘯與白色的光芒猛的在他們之前的落地點炸開。

  ——不,那不是光芒。

  那是——

  「火炎?!」

  確切的說,是火炎的白龍!

  ——就算沒有看過《家教》十年後的部分。如此標志性的「兵器」也足以讓愛麗絲認出敵人是誰了。

  ——難道她掉到十年後白蘭的基地裡了?!

  ——臥槽這是什麼鬼運氣?!

  純粹由白色火炎組成的巨龍一擊不中迅速騰空而起,動作極其矯健敏捷的向愛麗絲直撲而來。愛麗絲再次瞬移躲開,森鷗外同時出現在白龍身側,被玫紅色光點包裹的手術刀如驟雨般襲向白龍。

  然而——

  愛麗絲的瞳孔驟然放大。

  火炎組成的巨龍陡然爆裂,純白色的火炎迅速膨脹,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席卷吞噬了四周。愛麗絲與森鷗外同時向反方向幾個瞬移拉開距離,然而下一刻,她腳下的落點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哢嗒」聲。

  愛麗絲猛然抬頭,女子的身影倏然消失,下個瞬間,她已經兩手攀住了身邊高大櫸樹粗壯的枝干,一個借力翻上了樹枝。

  「轟!」

  而同時,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然炸裂了開來。戰術地雷彈射出的碎片在樹干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

  ——特麼的居然還布置了地雷!密魯菲奧雷是不是有神經病啊?!這是越戰戰場嗎?!

  而同時,意識裡已經傳來了森鷗外的聲音。

  『愛麗絲!必須盡快離開這裡!向海岸的方向轉移!』

  『我知道了!』

  對方既然能出動炮擊對空,並在森林裡布下地雷,那麼誰知道之後還會出現什麼東西。

  ——這個十年後的白蘭要不要這麼牛X?!

  愛麗絲計算了一下海岸的方向和距離,果斷的決定拋棄地面。她很快鎖定了下一個落腳點,正准備通知森鷗外彙合。

  ——此外還要防備白蘭可能再次放出匣兵器,並且還不知道他本人隱藏在哪裡!她完全不知道《家教》有沒有提過匣兵器可以離開主人多遠,到底是個什麼存在形式。

  一時間,愛麗絲的身影一邊不斷在森林中瞬移變換,一邊飛快的思考著下一步要怎麼行動。在密集的森林裡,【月光曲】的「目力所及」是很大的限制,她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計算出最優的路線。

  然而,還沒等她移出多遠,伴隨著怪異的嘯聲,原本明亮的天色陡然一暗。

  愛麗絲猛的抬頭,向沒有被樹冠遮擋的天空看去,在她幾乎擴大到了極致的瞳孔中,不知何時,一枚與剛才的RPG截然不同的長圓形導彈正以陡峭的拋物線自空中墜落。它一邊墜落一邊解體,彈頭部分脫離而出,於森林的上空放射出了如同燃燒的太陽一般劇烈的光芒。

  這光芒明亮到讓晴朗的天空都顯得晦暗了!

  『這是——!』

  這一刻,愛麗絲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在神經末梢上瘋狂亂竄。她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第一次有了「這次絕對死定了」的絕望。

  搞了多年武器貿易的Port Mafia首領一眼就認出了正在下墜的熱武器。

  『——戰術核彈!』

  ——這種大小和覆蓋範圍,再給她多少個二十米都來不及了!

  「轟!!!!!」

  就在愛麗絲眼前,如同太陽墜落一般的燦亮吞沒了一切。

  ***

  顯示器的屏幕上被明亮炙烈的白光填滿,入江正一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一瞬間的白光仿佛將時間都無限拉長了,等到巨大的蘑菇雲升騰而起,他的視網膜上依舊殘存著白亮的光斑。

  衝擊波和爆炸橫掃了一切,所有儀器都在滴滴滴的瘋叫個不停——無論是溫度還是輻射,又或者地震波的監控,都顯示著一枚戰術核彈爆發的威力。

  別說是森林了,戰術核彈幾乎摧毀了島嶼上的一切,整個島嶼像被犁了一遍,若不是爆炸在半空中,估計連岩層都能震碎。

  還好所有人員都已經從地面撤離。

  處於位於地下幾百米深處的防輻射掩體中,入江正一忍不住抬手推了推眼鏡,只覺得嗓子發干。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但是沒用,然後,就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輕飄飄的男聲。

  「小正?」

  「啊!啊,白,白蘭大人!」仿佛從夢中驚醒一般,入江正一此刻才想起自己要做什麼,他趕緊轉動座椅,看向身後的「摯友」,聲音干澀的報告。

  「按照您的吩咐,戰術核彈已經投放了。」

  「所以,入侵者已經被消滅了嗎?」白發的青年微笑著問。

  「應該,是的……」入江正一緊張的推了推眼鏡,「現在中心點溫度過高,輻射干擾了所有儀器,無法生命探測。但是最初的地對空防御顯示對方明顯沒有正面對抗炮擊的能力。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是不可能在這樣當量的戰術核彈下活下來的。」

  「嗯∼」這個回答似乎讓白蘭挺滿意,青年露出了個微笑,「好吧,那麼就當他們被消滅了吧。」

  反正他只是答應給某個平行世界的自己幫個小忙而已。就算那位「入侵者」小姐沒有死,和他也沒有什麼關系。反正無論有沒有死,她都「回不去」了。

  ——不過說起來,居然真的有想要毀滅世界的「白蘭」呢。

  青年隨手將一顆棉花糖丟就嘴裡,然後因那熟悉的甜味眯起了眼睛。

  ——嗯……其實倒也不奇怪。能溝通平行世界的「自己」的能力帶來的不僅是近乎全知全能的知識,更多的,是近乎「全知全能」的倦怠。試想一下,當你獲得了幾乎所有可能的結果,嘗試過幾乎所有的職業,就連世界都統治了好幾個的話,想要做一做其他的白蘭沒做過的事情,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毀滅世界,確實是其他的白蘭都沒做過的事情——意外的聽上去還挺有趣的呢。

  「……這麼說來∼」青年忽然開口,「我要不要也去毀滅世界看看呢?」

  他說得宛如突發奇想的玩笑。入江正一的冷汗卻瞬間就下來了。青年只覺得胃部一陣抽痛,啞著聲音就喊了出來。

  「白,白蘭大人!」

  「開玩笑的啦∼」白蘭立刻笑出了聲,「小正∼你也太緊張了∼放心放心∼統治世界這件事我還沒有玩膩呢∼」

  「…………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啊!」

  「真的只是玩笑啦!」看到入江正一臉都青了,白蘭難得的道了歉,「抱歉抱歉∼是我不好∼∼好吧,我給小正保證,我真的真的不會毀滅世界的喲∼∼」

  「……真的嗎?」

  「千真萬確!」白蘭眯起了眼睛,「畢竟如果我說我要毀滅世界的話,就算是小正,也不會再幫我了吧?」

  他的表情非常誠懇,然而被那雙笑眯眯的紫羅蘭色眸子盯著,入江正一卻覺得背後一陣冰冷。好在,白蘭很快就移開了視線,轉換了話題。

  「而且相比什麼毀滅世界,我更好奇剛才白龍的測試結果∼小正小正∼快把數據導出來給我看看∼」

  「哦!好的!」說到正事,入江正一立刻端正了神色。伸手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他轉過轉椅就在電腦前操作了起來。

  而白蘭則再次給自己塞了一顆棉花糖,笑眯眯的彎起了嘴角。

  ……嗯,果然還是算了。相比毀滅世界,他現在對小正的計劃更感興趣。十年前的彭格列啊……真有趣,他可是很歡迎他們的到來的呢。

  相比之下,倒是那個可以覆蓋事實的【書】很有趣。居然可以讓十年火箭炮故障,把入侵者小姐直接傳送到平行世界的他的基地,還真是方便的工具啊。入侵者小姐的異能力看上去也很好玩的樣子

  可惜了,他的世界既沒有異能力,也沒有那樣的橫濱和【書】呢。


第80章 80:初見

  80

  愛麗絲並沒有死。

  或者說, 她並不清楚自己現在有沒有死。

  戰術核/彈爆炸的瞬間,她下意識的使用了【森羅萬像】。【森羅萬像】只是異能力, 並沒有融合爆炸威力的功能。可是在爆炸即將吞沒她的時候,她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周身亮起了強烈的橙光。那實質性的,幾乎要液態化的濃郁光芒淹沒了她眼前的一切。在這光芒之中,她聽到了像是書頁翻動一樣的聲音。

  在劇烈的,震耳欲聾響徹天地的轟鳴聲中,這聲音竟清晰可聞。

  然後, 等她再次恢復視力時,眼前已然變成了唯有黑白兩色的奇異空間。

  純黑在頭頂,純白在腳下。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愛麗絲覺得自己的思維此刻非常非常的遲鈍, 就像處於宕機階段還重啟不能的電腦。她茫然的站著,然後近乎本能的嘗試著向前走去。隨後, 一點兒也不意外的發現周圍沒有任何變化, 腳下的純白一直蔓延到極遠處的,在一切的盡頭,與漆黑相連。

  就好像,她腳踩在純白的大地上, 而頭頂著漆黑的天空。

  這是……哪裡……?

  沒有光線,卻能清晰的看到東西,沒有風,卻似乎可以呼吸——

  ——我在呼吸嗎?

  愛麗絲下意識的伸手按上了胸口, 然後感受到了規律的起伏。

  ……這是, 心跳?

  ……我好像……的確是活著的……

  她這麼想著, 緩慢的將視線移到了腳下, 隨後, 她發現自自己腳下所踩的地方,突兀的出現了黑色的線條。

  愛麗絲睜大了眼睛。這個動作像是激活了什麼似的,線條忽然飛快的蔓延了起來。

  點與線,彎曲與圓圈,撇捺勾折,線條毫不停頓的飛速沿著一個方向蔓延。愛麗絲的目光下意識的追隨著這些線條,看到它們互相勾連一直描繪到視線的盡頭。然後,她像是被什麼牽引著一般驀然轉身,果然看到自自己身後,線條再次邊描繪著什麼邊急速延伸而來。

  一行一行,一遍一遍,愛麗絲沉默的看著腳下不過須臾便鋪滿了線條勾勒的紋樣。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猛然理解了這些線條的含義。

  是字!

  如果將她腳下的純白當作空白的紙張,那麼這些線條就是正在書冊上彙聚而成的文字——她之所以一開始沒有理解,是因為和「站」在「紙上」的她相比,這些文字實在太過巨大了。

  ——所以,這是一本……【書】?

  愛麗絲的腦中忽然湧現出了疑問,而就仿佛是在等待這個問題一般,劇烈的疼痛突然在她腦中炸裂。

  「嗚!」

  簡直就像腦海裡被插入了一只燒紅的鐵钎!愛麗絲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模糊的慘叫,就雙手死死抱住頭蹲了下來。

  隨著劇痛,無數的畫面,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孩子的哭聲,雨聲雷聲,硝煙鮮血爆炸的巨響。無數繁雜紛沓凌亂破碎的畫面猛地湧入腦海,強烈的衝擊著她的神經。

  同時被衝擊的,還有她的記憶。

  鮮血淋漓的白虎在夜色中奔跑;鏡子裡圓形的鏡框後幽綠色的眼睛;海面與都市上空,翱翔於天際的「白鯨」;鮮紅色眼睛的青年露出了冰冷的表情,小醜在他身後吃吃的笑。

  抵在唇間的棉花糖的甜味;白發青年眼下的倒王冠刺青;火焰與爆炸之中,她看到自己邁過屍體,對著紫色長發的少女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跟我走?我會救你,然後我們一起拯救這個世界吧。」

  她聽到自己這麼說,然後看到少女顫抖著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裡。

  「好……」

  ——這是……我?

  不!這不是我!

  ——那麼,我是誰?

  愛麗絲不知道。太多太多的畫面攪碎了一切,劇痛和遲鈍的思維讓她根本無法進行「思考」這個行為。

  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背後與額頭上都是冷汗。但實際上,她此刻兩眼空茫毫無表情,無垠的黑白空間中,只有漆黑的字跡在雪白的「大地」上不斷蔓延。

  屬於「愛麗絲」的記憶正在不斷被粉碎,而更多的畫面在腦海裡飛速閃過。

  穿著沙色風衣的鳶眸青年眸光冰冷,他嘴角彎成了柔和的弧度,手中的槍口卻正對著她的心髒。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一身雪白的黑發青年露出了微笑,紅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愉快的光暈,手中的匕首卻絲毫不遲疑的割開了她的喉嚨。

  ——不對!不是這樣的!

  鮮艷的紅光之中,咆哮著的荒神從天而降。大地裂開,樓宇傾倒,黑色的重力因子肆無忌憚的吞噬著一切。

  ——不對!!不是這樣的!!

  黑發紅眸的男人直起了腰,他牽著金發碧眼的小女孩,眸光如血。鮮紅的圍巾壓在黑色長風衣的領子下面,被冰冷刺骨的風吹動。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帶著白手套的手利落的揮下,於是包圍她的槍口噴出了火舌。

  ——不對!!!不是這樣的!!!

  還有很多,很多。無論是黑色風衣的黑發青年,還是能夠化為白虎的青年,所有人都是她的敵人,所有人都在阻止她想做的事情。她看到自己按下遙控器,於是樓宇傾倒,綠眼睛的青年發出了絕望的驚呼。她看到自己在直升飛機上往下望,漆黑的五幢大樓仿佛受潮的糖塔,於煙塵中轟然倒塌。

  然後,她看到攻守逆轉,自己站在玻璃之後微笑。下一刻,在她眼前的街道上,狙/擊/槍的子彈精准的射穿了鳶眸青年的胸膛。

  鮮血飛濺之中,她耳邊傳來了溫柔的俄語。一只手輕輕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說:「做得很好,路易莎。」

  ——我是……路易莎……?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

  我不是路易莎!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所有畫面崩潰為虛無。女子碧藍的瞳孔陡然清明了一瞬,純粹的空白之中,唯有一個意識強烈的浮現了出來。

  不能留在這裡!

  她忽然掙扎了起來。

  不能留在這裡!再繼續留在這裡,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必須,【回去】!

  劇烈的疼痛之中,金發的年輕女子用盡全力顫抖著伸出了左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然後下一刻,她的手臂上陡然亮起了奇異的光芒。

  那水銀一樣的光芒仿佛活物一般描繪出了奇妙的圖案,她完全看不懂,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個詞就像早已預設好一般的湧了上來。

  【在靜止的空間裡,金發的幼女笑著問道。】

  【「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銀發的老者於是也笑了。】

  【「好啊」。他用鐘鳴一般,帶著重重回響的聲音說到,「就給你簽這個吧,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可以直呼其名。記住,其名為——」】

  「——萬華鏡!」

  她竭力抬頭,用沙啞的聲音喊道。

  瞬間,整個黑白色的空間震蕩了起來。

  伴隨著「key」被念誦,被預設的「第二法」驟然啟動。劇烈的銀光如水流一般瞬間包裹住女子的全身。就連那白色大地上不停蔓延的文字也為之一滯,然後它們仿佛退潮般極快的淡去,不留一絲痕跡。

  仿佛時光倒流,「大地」重歸雪白。虛空中響起了書頁快速翻動的輕響。下一刻,只有黑白兩色的空間如同打碎的鏡面一樣驟然破碎。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像被剪斷的琴弦一般,突兀的失去了意識。

  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仿佛在被打碎的黑白色「碎片」之後看到了什麼……

  那是……如同摔碎了又再次被粗糙的拼合在一起的玻璃彈珠一樣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會壞掉的——

  ——「世界」。

  ***

  Port Mafia的本部大樓。

  矗立於橫濱黃金地段的漆黑樓群,在巨大高懸的圓月的籠罩下,仿佛這座城市的信標燈塔一般的存在。

  然而若說是燈塔,卻太過令人畏懼了。在橫濱,不,應該說整個日本,甚至整個遠東,沒有人不敬畏這座由枯骨累計而成的王座,沒有人不懼怕這頂由鮮血和恐懼浸透澆築而成的冠冕。

  被四座副樓拱衛著的主樓最上層,就是Port Mafia首領的辦公室和臥室。

  然而,此刻,寬敞華麗卻常年閉鎖,完全不受主人青睞的首領臥室裡卻很罕見的燈火通明。

  落地玻璃窗被通電的遮光幕牆覆蓋,奢華復古的四柱大床在房間的最深處。床前寬敞的空間裡擺了一台移動式病床,周圍是輸液架和一些器械儀器。三三兩兩的醫護人員在這Port Mafia的心髒地帶進進出出,神色肅然無比沉默,甚至就連腳步聲都壓抑到了最低限度,愣是沒有發出比咳嗽更大的聲響。

  場合與氣氛,緊繃的壓抑籠罩著室內。

  泉鏡花剛走出電梯就被樓層的安保人員交代說首領要求保持安靜。此刻見此情景,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黑發的小少女很緊張,她並沒有進過首領的私人臥室。對於她這樣的暗殺者而言,此時是「不能踏足之地」。對於此間主人的畏懼讓她在門外的陰影中躊躇了片刻,才在醫務人員走動的間歇走進了室內。

  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靠著牆壁的最高干部。

  穿著黑色三件套西裝帶著黑色禮帽的青年雙手環胸,鈷藍色的眼睛裡是壓抑的怒火與凝重。也許是之前就被交代過了,他沒有對小少女的安靜沉默沒有出言指責,眼神只是在年輕的暗殺者身上一瞥,就又轉向了病床邊。

  那兒正是詭異的安靜的源頭。

  病床靠裡的一側擺放著一張黑色的絲絨面高背椅,而房間的主人,這座城市——不,整個遠東黑暗面的主宰者,就坐在那裡。

  黑色的長褲,黑色的外套,黑色的皮鞋。黑發鳶眸的青年交疊著雙腿,深深的靠在椅背上。他雙手指尖相對的擱在膝蓋上,目光幽深的注視著病床。

  因為他坐在那裡,所以所有醫護人員都只敢站在病床的外側忙碌。那些人和他們身邊的儀器遮擋住了視線,從泉鏡花的角度看不到病床上的情況。而沒有得到許可,她更加不敢妄動。沒有指示,小少女愣了一會兒,想了想,恭敬的向著首領的方向低頭致敬之後,就向後退了幾步,站在了靠近牆壁的不礙事的角落裡,盡量讓自己離首領遠遠的。

  她一連串的動作都被此間的主人看在眼裡,但鳶眸的青年並沒有做任何反應。在他的注視下,醫護人員們干練高效的做完了該做的所有工作,互相交換眼神後,他們紛紛停下了動作後退一步垂手肅立。領頭的中年醫生最後檢查了一遍輸液和儀器們的連接,直到確認一切都處於最佳狀態,才小心翼翼的將征詢的目光轉向了首領。

  年輕的首領於是站了起來,他原本坐的就近,不到半步就走到了床邊。醫護人員們立刻退開,靠牆站著的最高干部皺起了眉,剛要舉步上前卻被淡淡瞥過來的一眼盯在了原地。

  他帽檐陰影下秀麗的眉倏然一擰,泉鏡花優秀的聽力捕捉到了一句壓得極低的咒罵。

  小少女趕緊低下頭,垂下眼簾看著地板,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好在,下一刻,首領就揮退了所有醫護人員。而隨著雙開的厚重大門在最後一位醫護人員離開後關上,病床的方向傳來了輕微細碎的聲響。

  泉鏡花條件反射的向著發聲處看去——捕捉寂靜中的些許聲響已經成了她的戰鬥本能——映入眼臉的是燦爛得如同日光一樣蜿蜒流淌在白色枕頭和床單上的金發,隨後,是纖細優美的肩部線條和雪白瑩潤的皮膚。

  啊!

  這是完全出乎了意料的景像。泉鏡花怔忡了一下,才像是被燙到一樣趕緊移開了視線。然後,就聽到了織物互相摩擦的聲音,一個沙啞虛弱卻依舊柔軟悅耳的女聲響了起來。

  「……這裡……是哪裡……?」

  是個很年輕的女聲。但話語裡透露的意思,讓泉鏡花一陣驚訝。

  ——那位女性,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然而,下一刻,她就不只是驚訝了。

  因為回答她的是首領——用著泉鏡花從來沒有聽過的,非常溫柔且小心翼翼的語氣。

  「這裡是Port Mafia的總部哦。」

  「……Port Mafia……」

  「對。愛麗絲不記得了嗎?

  「……我不知道……」

  「不過不記得也沒關系,愛麗絲受傷了。忘記了一些事情也很正常的。」

  「受傷……?」

  在泉鏡花看不見的角度,臉色蒼白的女子輕輕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開闔之間,她碧藍的眸子裡是茫然和純粹的疑惑。

  「……愛麗絲……是……我嗎?」

  ——這是,我的名字?

  「是的哦。」

  那麼……

  你……又是……誰呢……?

  金發碧眼的女子看著眼前的青年,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他很年輕,卻無疑已經成年。長得很好看的,五官是那種非常精致秀麗的漂亮。柔軟蓬松的黑色卷發——不是墨色一般的純黑,而是近深棕色的,很自然柔軟的黑色。白皙的皮膚——就是有點兒過於蒼白了,是沒有好好休息嗎?眼下甚至還能看到淺淺的青。襯衫領口和西裝袖口露出的繃帶——這樣綁真的不會熱嗎?

  挺直的鼻梁和缺乏血色的薄唇。還有,鳶色的,在燈光下如同融化了的蜜糖一樣的,清凌凌的眸子。

  不知道為什麼,注視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她的胸腔中,從最深處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那是在很復雜的感覺,就像是蘸著蜜糖的荊棘纏繞住了心髒,又像是被輕軟的棉花糖堵住了胸口。

  這感覺讓女子條件反射的伸出了右手,然而才一動作她就怔住了。

  她面上泛起了怔忡,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我……想干什麼……?

  停頓在空中的手突然沒了方向,她心裡奇異的一空——就像踏空了一級台階一樣。然而,還沒有等她仔細去斟酌這微妙的喪失感的來源,手就被托住了。

  骨節分明,略顯硬質而消瘦的觸感。即便在溫暖的空調房裡依舊偏低的體溫。相比看上去的細白修長,青年的虎口指腹都有薄薄的繭,摸上去並不特別柔軟舒適。

  但是奇異的,她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她下意識的就放松了力氣,軟軟的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好像撒嬌一樣——她這麼想著,然後忽然心中就忍不住湧起了無來由的委屈。

  喉嚨口莫名的又酸又堵。

  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青年立刻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他彎下腰,靠得病床更近了一點,輕輕的開口。

  「愛麗絲?」

  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青年眸底神色微微一動,忽然換了稱呼。

  「……姐姐……?」

  【「姐姐」】

  她愣住了。下一刻,心髒突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我,知道這個人。

  ——我應該,是認識這個人的。

  這一瞬間,這個念頭無比清晰的出現在了空白的腦海裡。

  「你是……誰?」

  她下意識的用力,反握住了青年的手。這大約不是什麼舒服的姿勢,但青年的表情卻更柔和了。

  「太宰治。」他說,一字一句,慢慢開口,「我是Port Mafia的太宰治。」

  太宰治……

  她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

  ——「阿治?」

  這一聲很輕,但落在房間內另兩人的耳邊卻不亞於雷鳴。泉鏡花與中原中也幾乎同時抬起了頭,兩人的神色都是毫不掩飾的訝異——用如此親密的方式來稱呼此間的主人,在這之前幾乎是不能想像的事情。

  甚至,就連被如此稱呼的本人也怔住了。他的神色其極罕見的空白了一瞬。以至於愛麗絲——她現在已經基本能接受這個稱呼了——差點兒要開口問他是怎麼了。

  可是,就在她開口之前,他忽然笑了起來。

  「姐姐,」他很緩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彎起了嘴角。

  「再叫我一聲吧……」

  「……阿治?」

  「嗯。」

  青年的笑容慢慢的擴大了。

  那是極其純粹的,單純因為愉快而露出的笑容,甚至,因為太過純粹,顯出了幾分與平日的氣質截然不符的少年氣。隨著這個笑容,他的眸底亮起了細碎的光彩。就連因為過於蒼白而顯得病態的神色都明亮了。

  在女子不解的目光中,他輕輕的伸出手,將她耳邊的發絲理順,然後發出了嘆息一般的,帶著些微顫抖的聲音。

  「我好高興。姐姐,我好高興。」

  ——在計劃即將進入最終階段的現在,我終於,見到你了。


第81章 81:失憶

  29

  短暫蘇醒了片刻的女子很快又在鎮定劑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告知了姓名的緣故, 她的表情安穩了一些。雖然還是臉色蒼白,但眉梢已經舒展開了

  這一幕讓太宰治的唇角略略彎起了一個弧度。他伸手為病床上的女子拉好薄被,又動作輕柔的為她攏了攏披散的發絲。隨後青年直起腰, 注視著沉睡的女子許久,再次彎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幾縷垂落在她頰邊的金發往耳後挽了挽。

  直到確認那縷卷發不會再落下來,他才露出了些許滿意的表情,收回手, 輕聲開口。

  「小鏡花。」

  那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語氣。

  黑發青年的聲音非常柔和動聽,卻讓聽者總會因那輕柔卻冷酷的語調,不自覺的升起宛如站立在深淵薄冰之上, 隨時會一腳踏空的細密寒意與恐懼。

  但相比剛才, 這才是泉鏡花熟悉的音色。

  「是。首領。」

  被點到名的黑發少女立刻上前一步單膝下跪, 深深的低下了頭。她下意識的放輕了聲音,動作更是如流淌的水流般毫無聲息。

  這一點讓黑發首領的語氣稍微柔和了一些。他抬起頭, 微笑著招了招手,「過來這裡。」

  泉鏡花沉默的點了點頭,悄無聲息的走到病床前。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床上的人的長相。

  正如方才的驚鴻一瞥一般,這是位很美麗的年輕女性。金發雪膚, 五官精致立體,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就是雙頰缺乏血色, 唇色泛白,此刻沉睡在雪白的病床上, 益發顯得柔弱易碎, 像是玻璃或者陶瓷做的西洋人偶。

  但泉鏡花沒有聞到血的味道, 所以應該不是外傷。是什麼疾病嗎?

  「這是愛麗絲哦。」首領聲音輕柔的說, 「記住她。你接下來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她。」

  「是。」

  「愛麗絲是很脆弱的,她還不記得自己的事情了。所以除了我和你,以及必要的醫護人員以外,誰都不可以接近她哦。」

  「是。」泉鏡花點頭,隨後,動作忽然頓住了。小少女眨了眨眼睛,琉璃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了一絲遲疑。她鼓起勇氣抬頭看著青年,有點不確定的問,「誰都不可以嗎?」

  「對哦。」鳶眸的青年笑了,他非常明確的看向了房間裡的另一個人,「『誰都不可以』。」

  「我知道了。」

  「嗯,那麼小鏡花先出去吧。守在門口。」

  「是。」

  泉鏡花立刻點頭,離開了臥室。而當雙開的厚重實木門扉在他身後關上,房間中的另一人才沉聲開口。

  「喂,太宰——」

  「噓。」然而他只開了個頭就被阻止了。太宰治抬頭,腳步輕盈的繞過病床,走到中原中也身前,抱怨道。

  「中也,你聲音太大了,會吵醒愛麗絲的。」

  注射了鎮靜劑的人怎麼可能會那麼容易被吵醒?

  橘發的最高干部用類似冷笑的表情歪了歪嘴角,隨後目光便銳利了起來。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你在打什麼主意?」

  突然被叫上天台,突然出現在空中從天而降的陌生女性。拿膝蓋想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太宰治早就預料——或者說計算好的事情。而且看剛才的對話,對方的記憶顯然出了問題,但太宰治卻對女子的身份了如指掌。

  不同於在太宰治上位後才加入Port Mafia的泉鏡花。無論是那個女人的外貌——比如那讓人印像深刻的金發——還是「愛麗絲」這個名字,都牽動著中原中也的神經。

  但是她確實不是中原中也知道的那個「愛麗絲」。【人間失格】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這只會讓太宰治的行為顯得更可疑。再加上他的態度和那句「姐姐」——中原中也並不覺得那個女人比太宰治年長。

  是他加入Port Mafia之前認識的人?

  中原中也這麼想著,眉皺得更緊了。雖然太宰治一直是個讓人看不懂的家伙,但他向來討厭這種謎團纏繞的氣氛。

  最高干部的語氣不禁粗暴了起來,「你到底想搞什麼鬼?」

  而仿佛被他的心情所感染一般,太宰治的語氣也冷了下去。

  「我剛才說過了吧?是愛麗絲哦。而且,我不喜歡中也的用詞。」

  誰管你啊?中原中也腹誹——然而對著太宰治冰冷的眼神,他到底沒有說出來。

  「至於我在打什麼主意,那也並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嘖。」

  「中也,你只要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就可以了。」太宰治露出了毫無真意的微笑,「不要出現在愛麗絲面前。這是作為首領的命令哦。」

  「……」

  「所以,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

  「中也?」太宰治的聲音裡帶上了壓力。

  「……隨便你了。」中原中也壓抑著不滿,抬頭壓了壓帽檐,邁開了步子,然而,就在與太宰治擦肩而過時,他再次開口:「如果你被這個女人弄死的話——」

  「不。」但太宰治更快的截住了他的話,「不可能的。愛麗絲不會傷害我,而且……」

  在中原中也銳利的目光下,他淡淡的微笑了一下,「她不會在這裡待很久的。」

  ——不會待很久的嗎?

  中原中也歪了歪嘴角,舉步走向門口,沒有再說什麼。

  然而,他的腦海中卻清晰的浮現出了數小時前的那一幕。

  漆黑的停機坪,浮於夜空上的巨大的圓月。如掉下枝頭的山茶花一般,憑空出現在空中,自天際墜落的女子。以及,他按照太宰治的命令接住那個女人之後,走回太宰治面前時,他的表情。

  那一刻,注視著他懷裡的金發少女,黑發青年沉暗而冰冷的鳶眸中泛起了奇異的光彩。

  ——那是仿佛凝視著什麼極其罕見的,美麗且虛幻之物一般的眼神。

  ——就好像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與清泉的海市蜃樓一樣。

  ***

  愛麗絲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也有可能不是夢。總之,她迷迷糊糊的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僅睡在一張病床上,病床還放在一間裝修豪華卻空曠得過分的臥室裡。

  她眨了眨眼睛,就聽到一個聲音。

  「您醒了?」

  聽上去很年輕的女聲,清冷裡還帶著稚氣。愛麗絲想起身,剛動了動手就發現自己四肢又軟又重,全身都像是脫力了一樣。似乎是發現了她要動作,說話的人迅速走了過來。

  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尖下巴大眼睛,小小的臉和嬌小的個頭。她穿著一身朱砂色的和服,黑發又亮又長。此刻睜著大大的琉璃色眼睛安靜的看著她的樣子,簡直像個陶瓷做的日本娃娃。

  「您現在還不能動。醫生馬上就來了。」但是日本娃娃的力氣卻不小,女孩子伸手輕輕按下,就很簡單的阻止了愛麗絲的動作。對上視線之後,她輕聲問:「您有哪裡不舒服嗎?」

  愛麗絲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兒眼熟,習慣性的開始搜索記憶卻發現一片空白。

  她懵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失憶了。就連名字,還是上一次清醒時別人告訴她的。

  啊,對哦。我失憶了。

  這個感覺,就還挺奇特的。

  並不是變成傻子——至少愛麗絲覺得自己的智商和常識沒有任何問題,比如她完全能理解周圍的事物和眼前女孩子說的語言。而是好像原本完整的記憶裡被迷霧覆蓋。或者說,像是被故意遮住了中心圖案的拼圖。最基本的社會常識之類的「基座」部分都在,唯獨和「自己」有關的部分不見了。

  「自己」的經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社會關系,「自己」的人際。

  照理說,這大約是挺恐怖的感覺——從哲學角度來說是連自我都無法定位,從實際角度來說,就是你連自己有沒有什麼食物過敏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危險的事情。

  但不知道是不是原本性格如此,愛麗絲發現自己並不太害怕。

  她只是覺得心裡空空的,那種硬生生少了什麼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裡,還帶著類似於看到考試題目明明覺得做過卻愣是想不起答案似的忐忑的焦躁。

  ——我知道我有父母,但是我想不起來他們的長相性格身份名字。我知道我上過學,但是我不記得學校老師同學和我學了什麼。我知道我有家,有我愛的人,可是我不記得他們的樣子名字和我的經歷了。

  所以她能覺得眼前的女孩子有那麼一點點眼熟,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見過她。並且她雖然看她眼熟,這個女孩子看她的眼神卻很陌生。

  是那種頂多擦肩而過,連話也沒有說過的生疏。

  而且,大概是因為她沉默了太久,女孩子雖然始終保持著近乎異常的平靜,但愛麗絲總覺得,她在緊張。

  ——所以,她不認識我。剛才的熟悉感,大約是我的錯覺。

  這個事實被確認的瞬間,愛麗絲陡然感到一陣失落。她忽然就沒有了交流的欲望,只是很小幅度的搖了搖頭——或者更確切的說,在枕頭上蹭了蹭腦袋,算是回答了她的提問。

  「那您有什麼想要的嗎?」

  她再次搖了搖頭。

  然後,門口——應該是門口吧——的方向傳來了響動。

  「首領。」

  女孩子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就立刻退後一步很恭敬的低下了頭。不過愛麗絲現在完全動不了,也就沒有所謂的「聞聲看去」這個選項了。好在那位「首領」就是衝著她這個方向來的。

  黑色的長褲,黑色的西裝,黑色的毛絨絨的腦袋。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就對上了一雙帶著擔憂的非常溫柔的鳶色眸子。

  「愛麗絲?」他輕聲問。

  ——啊,是之前醒來的時候見到的那個人。名字是叫……

  「阿治……」

  她很自然的念出了這個名字。下個瞬間,後腦勺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嗚!」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有燒紅了的鐵鉤子在腦海中不斷翻攪。愛麗絲本就缺乏血色的臉色驟然慘白。劇痛沿著脊柱猛烈的延伸向全身,她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蜷縮了起來。

  伴隨著疼痛,無數雜亂破碎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翻湧。

  「愛麗絲?!你怎麼樣?!愛麗絲!」

  眼前一陣陣發黑,各種畫面像是打亂的拼圖一樣在腦子裡亂飛。幾乎讓人精神錯亂的劇痛中,愛麗絲聽到了熟悉的呼喚。就像溺水的人會胡亂抓撓一樣,她幾乎是無意識的伸出了手。

  「嗚!好痛……阿治……我好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麼鬼,「嗚!」

  太宰治一把握住了女子顫抖脫力的手。他此刻早已變了臉色。「叫醫生!」年輕首領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繃緊。泉鏡花肩膀一抖,趕緊回答,「已經按了緊急呼叫。」

  她一說完,就聽到了走廊裡紛沓的腳步聲。個子嬌小的少女趕緊跑過去拉開大門。訓練有素的醫護團隊立刻衝了進來,將病床團團圍住。

  太宰治想讓開位置,卻被愛麗絲抓著不放。她其實根本沒有力氣,但那冰冷的顫抖的指尖讓他一動也不敢動。

  更何況,她還在喊他的名字。

  「愛麗絲!沒事的!我在!馬上就沒事了!」太宰治的臉色白得幾乎和愛麗絲不相上下,他轉頭就對著醫護人員疾聲說,「給她打止痛劑!」他現在只後悔自己還是沒有做足准備,Port Mafia並沒有能隔絕病痛的異能力者。

  不,也許就算有那樣的異能力者也沒有用。看著緊閉著雙眼,額上已經布滿冷汗的愛麗絲,鳶色的眸中含著冷意,太宰治的唇抿得發白。

  然而,就在醫護人員壓著女子的肩膀,注射器的針頭就要碰到她的皮膚的時候。愛麗絲突然渾身一震,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變動太過突兀,醫生避開的動作慢了一拍,注射器的針頭在雪白的皮膚上劃開了一條長長的紅痕,血一下子滲了出來。經驗豐富的醫生趕緊退開一步,嚇得臉都白了。

  但愛麗絲絲毫不顧這點些微的刺痛。她只是直直的看著太宰治。

  就在剛才,劇痛像來時一樣極其突兀的停止了。同時,她腦中的數個畫面突然清晰了起來。

  ——只有兩人的辦公室裡,他姿態懶散的坐在地毯上,靠著她的腿撒嬌。

  ——夜色深沉的落地窗前,他從後面輕輕的攬住她的肩膀。

  ——橙色的,照亮了整個城市的夕陽下,她摟著他,感覺到拂過頸間皮膚的,炙熱的呼吸。

  她的目光一點點的描摹過眼前青年的五官。柔軟蓬松的卷發,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白襯衫黑西裝,還有,那雙深邃的,幽暗的,此刻卻流露著毫不掩飾的擔憂與關切的鳶色的眸子。

  眼前所見的一切,和她腦海中的畫面一點點的對照,重疊,然後吻合了起來。

  他撒嬌的樣子,微笑的樣子,冷冽的扣下扳機的樣子;看著她的時候,目光溫柔熱烈的,宛如蜜糖色的深海的樣子。

  還有,上一次醒來的時候,他溫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叫她「姐姐」的聲音。

  而隨著這一切而來的,是如同決堤一般從心髒部分湧動直全身的強烈的感情。

  愛麗絲輕聲開口,「阿治……我想起來了。」

  ——她並沒有想起一切。至始至終,她回憶起的,都只是碎片而已。但是,也許正因為「記憶」依舊模糊,「感情」反而變得無比清晰。

  愛麗絲汗濕的劉海貼在額上,毫無血色的臉頰看上去很是慘淡。但是,在太宰治面前,女子湛藍的眼瞳中亮起了澄澈而柔軟的光。

  太宰治呼吸一滯,感覺到愛麗絲的手上傳來了很輕微的力道。他趕緊順著那力道俯身湊近她,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他就看到,愛麗絲笑了起來。

  ——但此刻,哪怕只有碎片,也足夠了。

  「你是太宰治,我的阿治……」

  她依舊蒼白得缺乏血色的唇角邊,綻開了非常美麗的,如同陽光一樣明媚的笑意。

  「是我喜歡的人。」


第82章 82:幻夢

  「那麼, 阿治呢?」

  室內明亮的人造光線之下,筆直注視著他的湛藍色眸子宛如晴空。

  「……阿治也是,喜歡我的吧?」

  愛麗絲不是擅長掩飾的類型, 相反,大多數時候她的情緒都相當鮮明直接。於是此刻,太宰治不僅清楚的在那片湛藍中看到了濃烈的眷戀與愛憐、清晰的柔情與依賴、厚重的信任與保護欲,還看到了閃閃發光的,帶著一點兒撒嬌的期待。

  她用著疑問句, 但口吻卻是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全然的篤定。

  太宰治的睫毛輕輕的顫抖了兩下。他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她沒有想起來——她當然沒有想起來。她現在投注在他身上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剛剛打撈起的那些凌亂的記憶所產生的「誤解」與「錯覺」。

  ——這不過是個虛偽的奇跡。

  太宰治非常清楚這一點。

  然而, 他卻慢慢的笑了起來。

  ——但那又怎麼樣呢?

  注視著他的湛藍是如此明媚。她眼中那些純粹的炙熱的明亮的感情, 在他的視界裡, 簡直就像黑暗中唯一的火光。此刻,他的身影倒映在那片湛藍裡, 就好像被她那發自靈魂的溫暖的愛意緊緊擁抱著一樣。

  ——從昨天的那一句「姐姐」開始,這原本就是他所誘導的結果。

  「我當然喜歡愛麗絲啊。」青年好看的鳶眸彎了起來,他忽然彎腰俯下身,輕輕的在她的額上落下了一吻。

  這個吻停留在愛麗絲的發絲上,甚至沒有碰到皮膚, 輕得就像蝴蝶微微顫抖的翅膀,一觸即分。

  愛麗絲一愣, 條件反射的眨了眨眼睛。就看到重新直起身的太宰治露出了她在記憶碎片中看到的那種,帶著澄澈的少年氣的, 柔軟而繾綣的微笑。

  「最喜歡了。」

  ***

  那雙鳶色的眸子亮閃閃的。宛如鳶色的湖泊裡落入了點點繁星。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 就笑了起來。

  所以, 她有個在Port Mafia當首領的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雖然這個Port Mafia聽上去就不是什麼好詞彙, 畢竟愛麗絲沒變成智障,黑手黨是什麼意思她還是知道的。但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這個詞讓她升不起半點抵觸情緒,反而覺得非常親切。這種親切之中,甚至帶著宛如故鄉一般的安全感、歸屬感和自豪。

  ——我應該也是這個Port Mafia的一員。

  哇哦,這個人設有點時髦啊。

  若說之前還只是不害怕的話,那麼現在愛麗絲的心境完全可以用有恃無恐來形容了。她很乖乖的任醫生們做了一通檢查,然後聽著領頭的那位對著太宰治巴拉巴拉報告了一堆。醫生的報告干巴巴的,充滿了各種醫學術語,愛麗絲卻基本上都聽懂了。

  簡單來說,她的大腦和身體都沒有問題,現在的全身無力和失憶是因為之前受傷造成的後遺症,但不嚴重。身體只要多休養就能恢復,記憶也是一樣,既然能想起太宰治,說明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了。因此,醫生反而要求太宰治不要跟她說關於她的事情,防止他人角度的視點和認知干擾她的主觀意識,反而容易讓她發生混亂,延誤恢復記憶的時間。

  另外,也希望她在痊愈之前不要使用異能力,以免發生什麼意外。

  愛麗絲發現自己對醫生這個職業有很高的天然好感度,深覺得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病患就應該乖乖聽話。因此一點兒也不覺得醫生說得有什麼問題。再說記憶本來就是很私人的東西,不僅包括所見所聞,也包括所思所想,很多事情別人的視角確實不能盡信。至於異能力,她現在連自己的異能力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本來就想用也用不出來。

  ——是的,她同樣非常理所當然的理解了異能力這個詞。Port Mafia本來就有很多異能力者嘛。她還模模糊糊的記得特別厲害的幾個人都和自己關系匪淺,只是再具體的就想不起來了。

  ——啊,對了,阿治也有異能力的。叫什麼來著?嗯……好像是個書名……?

  暫時想不起來,愛麗絲就很干脆的略過了這個問題。

  倒是這些醫護人員的緊張程度讓她有些側目。他們看上去特別怕太宰治——那位劃傷了她胳膊的仁兄在得到太宰治的同意之後迅速在她手臂上裹了一圈繃帶,一邊纏一邊手指都在發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什麼重傷呢。恭恭敬敬對太宰治做著說明的中年白大褂也好不到哪裡去,不僅全程不敢直視太宰治,還一邊說明一邊冒冷汗。從愛麗絲的角度,能看到他的臉色都快比身上的白大褂還蒼白了。

  好在聽完了報告太宰治就揮揮手讓他們都離開了房間,不然愛麗絲很懷疑他們會不會嚇得不敢呼吸憋氣把自己憋死。

  阿治有那麼嚇人嗎?明明就很溫柔啊……

  愛麗絲看著笑眯眯的青年。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腦海中就忽然浮現出了朦朧的畫面。比現在看上去年少的黑發少年行走在漆黑的大樓裡,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踩在赭紅色的長絨地毯上,黑色的風衣披在肩上,衣擺隨著步子,在空中蕩開凌厲的曲線。他明明看上去清秀而單薄,所有與他擦肩而過的五大三粗黑西裝甲乙丙丁們卻都頂著張愛麗絲看不清楚的面目模糊的臉,露出一副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的惶恐姿態。

  ——好吧,他確實有。

  心髒部位隱隱泛起了一點兒酸澀,愛麗絲忽然覺得又無奈又有點好笑。

  她的表情讓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黑發青年好奇的問:「愛麗絲在想什麼?」

  「在想阿治還是干部的時候就已經很嚇人了,當了首領——」她說著,忽然愣了一下,「不對,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哦。」太宰治眸底神色微動,表面卻只是很自然的瞥了一眼手表,「現在十點多,嚴格來說不到12小時。」

  只有不到12個小時嗎?愛麗絲有點意外。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青年。她記憶裡的太宰治還停留在18歲,完全沒有他是怎麼當上首領的部分。然而眼前的青年怎麼看都應該超過20歲了,身量也比她記憶裡又高了一些。

  當然,這不是重點。她現在的那點兒記憶本來就零零散散的,斷檔個幾年,男孩子有些變化也實屬正常。但如果身高還是值得欣喜的變化的話,另一點就讓她很介意了。

  相比她記憶裡,現在的太宰治實在看上去太不健康了。

  「怎麼這麼瘦啊?臉色也不好,都有黑眼圈了。」愛麗絲說著,忍不住皺起了眉。

  她好歹是學——嗯?學什麼的來著?——算了,總之,她不管是學什麼的,都不可能把青梅竹馬的男朋友養得那麼憔悴啊。如果她是在床上植物人了兩三年也就算了,只是睡了不到12個小時,臉色不好還能說是擔心她熬夜沒睡,瘦成這樣是怎麼回事啊?

  如果說記憶裡的從11、2歲到17、8歲的太宰治只是身形單薄的話,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太宰治都快瘦成紙片了。一身黑西裝站著不動還好,現在彎著腰和她說話的時候,昂貴又順垂的面料貼在背上,一下子就顯出薄得嚇人的背脊肩膀和細窄得過分的腰線來。剛找回記憶的時候光顧著認人,現在認出來了,再細細打量這些痕跡,愛麗絲立刻擔心得不行。

  唇上的血色也淡得幾乎沒有。愛麗絲下意識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臉,想抬手,卻發現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能動了動指尖。

  觸手一片冰涼,她的手還握在他手裡,目光跟上去就能看到細細的一截手腕。哪怕她自己現在也是個廢柴病患,都能感覺到他體溫低得過分。

  她擔憂的神情太過鮮明,太宰治怔了怔,反倒語氣輕松的彎起了嘴角,「大概是最近比較忙?只是瘦一點而已,我沒事啊。」

  可惜愛麗絲完全不吃這種敷衍:「瘦成這樣怎麼可能沒事?你都沒有好好吃飯睡覺嗎?」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但比疑惑更強烈的是潮水一樣一陣陣湧上來的焦急和心疼。病弱屬性放在二次元裡才叫萌點,放在自家男朋友身上只會讓人暴躁。她簡直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心髒,又悶又痛,卻又偏偏無能為力。

  她到底在沒有記憶的那段時光裡做了什麼啊?腦子抽筋了嗎?怎麼把這麼可愛的男朋友養成這樣的啊?!

  心髒狠狠一抽痛,愛麗絲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就聽到了太宰治有些受驚的聲音。

  「愛麗絲?你哪裡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輕輕喘了口氣,睜開眼睛,直視著那雙鳶眸,忽然笑了一下。

  「抱抱我吧。」

  「……愛麗絲?」

  「我想抱抱阿治,但是現在沒有力氣。所以,阿治,過來,抱我一下吧。」

  只帶了一點兒淺淺緋色的唇彎成了溫柔的曲線,湛藍的眼眸中寫著滿滿的溫暖與疼惜。

  她說著,手上稍稍用了一點兒力。太宰治怔了怔,就順著她的力道松開了手,彎下腰,擁住了病床上的少女。然後,他感覺到,愛麗絲的手顫抖著,沿著他的手臂慢慢向上。

  她還是沒有什麼力氣,僅僅是這樣的動作都做得緩慢艱難。但是即便如此,她依舊一點點摸索著,像是隔著衣物確認著他骨骼和肌肉的形狀一般,從手臂到肩膀,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後頸,再向上,手指插入了他的發間。

  她的動作輕柔的像是在保護還不會走路的嬰兒一樣。

  太宰治以為自己會不適應這樣的接觸——無論是愛麗絲的擁抱還是脆弱致命的頸項被觸碰都是對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感覺。但實際上,只覺得被她的指尖輕輕觸碰過的地方湧起了細微而確實的暖流。那些讓他陌生的溫度一點點彙聚在一起,沿著不存在的路徑,流淌進了心髒。

  就像空洞的身體內部,被點燃了橘色的,小小的燭火。

  他忽然就懂了她的手指停在他後頸時那種小心翼翼——她摸到了即使隔著繃帶也依舊清晰的脊骨的輪廓。

  ——她還是在擔心他太瘦了。

  她發現了異常,感到了違和。然而,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懷疑「太宰治」的心思,不是去確認自己的安危,而是如此純粹真實的擔憂著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然後,在發現自己除了擔憂什麼也做不了之後,她的安慰也還是這麼笨拙。

  然而,正因為如此。懷中的熱度與鼓動傳遞而來的安寧與溫暖,卻益發的真實而令人眷戀。

  這才是,愛麗絲對於「太宰治」的意義。

  並不是單純的愛情——不如說,愛情才是這份安全感的衍生物。對「太宰治」而言,愛麗絲是母親,是長姐,也是戀人。是他的避風港和安全屋,是他可以卸下一切防備所有偽裝,即便暴露出最脆弱不堪的一面,也能夠被原諒被容許,被厚重的溫暖包容呵護的地方。

  對膽小鬼而言,這樣的溫暖實在太過致命了。

  太宰治彎起了嘴角,然後,他毫不意外的聽到耳邊傳來了愛麗絲壓得很輕很低聲音。

  「阿治很辛苦吧……」

  ——看,即便她什麼都不知道,依舊能在這樣的時刻,說出他想聽的話。

  在愛麗絲看不到的角度,黑發的青年長長的睫毛很緩慢的一眨,「為什麼這麼說啊?」

  「因為總覺得,阿治不是因為首領才當的。」撫摸著他發絲的手頓了一下,「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是我覺得,阿治對於權勢和財富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和欲望。所以成為首領,一定是因為有什麼『必須要成為首領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而能夠讓阿治這麼累的,能夠把你逼到這種程度的,一定是很困難很困難的事情吧……」

  極近處,青年連呼吸錯亂了一拍。這樣的反應在愛麗絲看來,已經足夠證明她的猜測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沒能照顧好你,而且好像也沒能幫到你。」現在這副弱雞樣子,就更不可能幫到了。「但是如果累了的話,阿治可以跟我撒嬌哦。」

  她記得,他是很喜歡撒嬌的。

  「無論是高興的事情還是不高興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說。」

  而且,他實在太過孤獨了。

  愛麗絲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凌亂的畫面,病床上虛弱的小小少年,鳶色眸子裡令人心悸的空茫。還有月光下,撲進懷裡的,單薄的身影。

  「我會陪著你的。」

  太宰治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緊緊的將愛麗絲抱在了懷裡。

  「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麼,就和我一起做一場美夢吧。一個只有我和你的,甜美安寧的夢境。

  ——直到,我親手毀滅它為止。


第83章 83:好夢

  83

  首領真的是一份很忙的工作。

  抱了抱再聊了一會兒, 就開始不斷有電話打到太宰治的手機上。愛麗絲眼看著他一個個掐掉,從最初的漫不經心到嘴角繃直,只覺得好笑又擔心。

  她總覺太宰治應該是個很隨心所欲的人。他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被打磨成現在這樣啊。

  愛麗絲挺想說「不想接就不接, 不想做的事情我們就不做了」, 可是她現在也幫不上什麼忙。見他都不耐煩的准備關機了, 反而還要勸他。

  「去吧去吧, 正事要緊, 我就在這裡,又不會跑掉。」

  「……那我先去了。」

  「嗯嗯,記得好好吃飯。」

  「我知道啦。」

  就挺sad。

  看著太宰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愛麗絲想著。

  ***

  雖然已經睡了一覺,但是愛麗絲的體力和精力還是非常捉急, 再加上情緒的大起大落,男朋友一走, 她就又開始犯困了。等到黑發小姑娘帶著一群護理人員像照顧癱瘓病人一樣給她洗了臉擦了身換了衣服,再打了瓶點滴,她很快就撐不住,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而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因為映入眼簾的事物愣了一下。

  香檳色的暗紋牆紙, 巧克力色的原木家具, 淺色吊頂上是閃閃發光的枝型水晶吊燈。原本誇張的像電影道具一樣的四柱大床不見了,她躺著的地方更是從病床換成了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的KINGSIZE。她正被手感好到讓人嘆息的軟乎乎的奶油色枕頭和蓬松的羽毛被簇擁著。被體溫捂得暖烘烘的織物上還有很淡很淡的香薰精油的味道。

  很好聞, 是佛手柑和橙花。

  是她喜歡的味道。

  不止如此, 現在整間臥室都是她喜歡的風格。大片柔和的淺色中和了濃重的紅, 讓空氣都顯得明亮了起來。床邊一側是垂落的紅色絨窗簾, 邊上擺著茶桌和一對高背椅。房間的另一端則是絳紅色的沙發組和茶幾。復古風格的沙發上擺著香檳色的毛絨絨的抱枕。

  和一個毛絨絨的太宰治。

  黑西裝搭在一邊, 袖口挽了起來。此刻, 穿著白襯衫黑色馬甲的黑發的青年正坐在沙發上看資料。大概是嫌面前的茶幾太矮,青年整個人都陷在沙發裡,低著頭,交疊著雙腿,厚厚一疊資料就放在膝蓋上,修長的指尖夾著支銀灰色的簽字筆,不時寫上兩筆。

  ——如果不是這個太宰治,愛麗絲差點兒都要以為自己又睡一覺就穿越了。

  ——咦?她為什麼要說又?

  啊,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毛絨絨的頭頂,在明亮的室內光線下,顏色自然的黑發看上去又柔軟又蓬松,在他低頭寫字的時候,會反射出一小輪天使圈。

  感覺手感很好的樣子。嗯……有點想摸。

  啊,他頭頂還有一個小小的發旋,發旋附近的幾縷卷卷毛倔強的翹起來了,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好可愛。

  入睡前的沒精打采一下子不見了。湛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愛麗絲的眉眼就彎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是特別少女心的性格,但此刻,她忽然懂了,其實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一件特別簡單,特別容易判斷的事情。

  你睜開眼睛看到他就開心,他在身邊就安寧,哪怕他只是在做最簡單普通的事情,你也永遠都看不膩。

  像心裡被塞了個暖呼呼的小熨鬥,燙平了所有曲折糾結煩躁不安,只剩下悠長安逸的寧靜與溫馨。

  就很高興。

  愛麗絲覺得自己現在大概笑得挺傻,她伸出手輕輕的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半邊臉,藏起了嘴角的弧度。

  但沒想到,只是這麼點兒動靜都被注意到了。等愛麗絲自認為藏好了再看過去,就對上了一雙笑意盈盈的鳶色眸子。

  「愛麗絲,早~」太宰治停了筆,一手托著下巴,彎起了嘴角。

  啊,被發現了。

  「早啊,阿治。」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從被窩裡伸出一只手,對他招了招。剛才拉被子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雖然還是虛得不行,但是她現在可以動——至少上肢可以動了!

  太宰治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起來嗎?」

  「要!」愛麗絲立刻揮了揮手。她現在身上不僅清清爽爽的,還換了一身長袖長褲的睡衣,非常安全。

  太宰治於是放下了資料走到床邊。扶著愛麗絲讓她借力坐了起來。愛麗絲靠著疊起來的枕頭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滿意的出了一口氣。

  終於不是全身癱瘓了,修養果然有用,醫生誠不欺我。

  就是睡一覺就好那麼多,未免也太快了。總讓她覺得不太科學,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

  不過,再次環視了一圈四周,她就好奇了起來。「我換房間了?」

  「沒有哦~」太宰治笑眯眯的搖了搖頭,「這裡還是首領的臥室。畢竟除了我的辦公室,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我只是在你睡著的時候讓人重新裝修了一下。」

  「……所以,我睡了幾天?」

  「你猜?」太宰治很可愛的歪了歪頭。

  「一天還是兩天?」愛麗絲說著,忽然睜大了眼睛,「不會不到12小時吧?」

  「確切的說,十五個小時多一點。」

  十五個小時完成舊居改造,那還真是有夠快的。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異能力?」

  「不,是鈔能力哦。」

  很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裝修個房間而已,沒毛病。

  然而,「等等……我上次醒來是上午。十五個小時多一點,也就是說,現在是半夜?」

  金發少女立刻瞪大了眼睛,「你剛才居然跟我說早?!不是,你居然還沒有睡嗎?!」

  「啊……」

  「啊什麼啊!今天早上是誰答應我好好睡覺的啊?」愛麗絲瞪他,「快去睡覺!」

  什麼資料一定要三更半夜看啊!看他這個熬夜慣犯的樣子,難怪會瘦成這樣。

  一時間,各種熬夜會產生的病症出現在愛麗絲的腦海裡。食欲不振,心肌缺血,心律不齊,抑郁,猝死……

  「趕緊的!」愛麗絲立刻推了推他。

  「可是……」

  「沒有可是!回你臥室!就算熬夜熬習慣了睡不著也得給我睡!」

  「可是,」太宰治非常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這裡就是我的臥室哦。」

  「哈?」

  「嗯,剛才就說啦,這裡是『首領的臥室』啊。」

  黑發青年一臉小白花般的純潔無辜,鳶色的眸子清澈得仿佛小鹿。

  好嘛,這下愛麗絲完全反應過來了。她又不是傻子,之前醒來的時候,這間房間冷清暗淡毫無人氣一看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就算是「首領的臥室」,太宰治也絕對不會住在這裡。

  結果現在把房間一布置,把她往床上一放,就變成他的臥室了。

  這打得什麼主意簡直毫不掩飾啊!

  愛麗絲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夠不著,立刻就想去捏他的臉。

  「你是三歲的小寶寶嗎?」

  太宰治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戲。當下不管不顧的啪嗒一下大字型的倒在了床上。像小孩子一樣踢掉了鞋子撲騰著手腳在被子上滾來滾去。

  愛麗絲抽了抽嘴角,就看到他毛絨絨的腦袋在被子上蹭個不停。

  「我不管,這裡就是我的臥室嘛∼∼」

  「這麼大個人,臉呢?」

  「不要了!」太宰治又滾了一圈,壓在她腿上把臉往被子裡一埋,不動了。

  典型的耍賴,可是因為他是太宰治,就算這樣死皮賴臉的都可愛到不行。

  愛麗絲簡直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她現在下肢還是無力,想隔著被子踹他都做不到。她剛想伸手給他後腦勺來一下,就聽到太宰治小聲的嘟囔。

  「愛麗絲,我好累啊……」

  愛麗絲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超辛苦的啊……和所有人為敵擴大組織也好……對付MIMIC也好……」

  埋在被子裡的聲音悶悶的聽不真切,愛麗絲只能憑聽到的那些猜測個大概。但只是這個大概就讓愛麗絲的心髒揪成了一團。她的腦海中似乎浮現出了一個孤零零的身影,消瘦的黑發青年面無表情,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像是會在這片黑暗中孤身一人的站到天荒地老,又仿佛轉眼就會被黑暗吞噬一樣。

  單是這樣的想像,就讓愛麗絲的呼吸錯亂了一拍,她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原本停在半空的手輕輕的落在了太宰治的後腦勺上。

  然後就隔著被子被青年圈住了。他挪了挪,像吸貓一樣隔著被子枕在她腿上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側過臉仰起頭,又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所以,愛麗絲要安慰我啊。」

  就好像剛才的嘟囔只是撒嬌的苦肉計一樣。

  但是這個表情並糊弄不了愛麗絲。她直直的注視著那雙在燈光下瀲灩的鳶眸,仿佛能看到看似平靜的鳶色湖面下深藏的不安與暗影。她忽然就明白了,這個太宰治已經忘記該怎麼示弱和尋求安慰了。即便面對她,他也下意識的想把那一瞬的脆弱藏起來,調整好了表情才出現在她眼前。

  ——或者,他其實從來沒有學會。

  就像一個出生起就被荊棘包圍的孩子。因為太聰明了,聰明到哪怕不嘗試也知道自己一旦探出手就會被刺得鮮血淋漓。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決定不伸手了。

  可她記憶中的太宰治分明不是這樣的,或者說,「已經」不是這樣的了。

  ——她明明,拉住他了。

  這個念頭讓愛麗絲有些微的恍惚。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

  有微妙的類似違和感的東西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逝。但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打斷了。

  「愛麗絲∼∼」

  隔著被子抱著她的青年一時沒得到回答,馬上一臉委屈的耷拉下了眼角。

  「你不心疼我了∼」

  什麼鬼?

  愛麗絲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來。就見太宰治可憐兮兮的看著她,非常逼真的吸了吸鼻子,抬手蓋住了眼睛。

  「當然,如果愛麗絲不肯把床分給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就連聲音都掐得甕聲甕氣的,「我在辦公室裡後面的休息室裡還有個小床,我可以去睡那裡的……」

  簡直戲精本精演技炸裂。看著都一米八多了的成年男性,愣是把自己拗得各種弱小可憐又無助。

  愛麗絲不太信他的鬼話,畢竟在她印像裡,太宰治絕對沒有這麼社畜。但是她一點兒不懷疑她要是拒絕的話,這人能真的跑去辦公室變出張床來對付一晚,第二天再跑來和她賣慘。

  他真的做得出這種事情——不如說,愛麗絲至今還沒發現什麼事情是太宰治做不出來的。

  坦白說,就真的很作。

  但是怎麼辦呢?自己挑的男朋友,再作也只能哄著了啊。

  愛麗絲嘆了口氣,嘴角卻彎了起來,她伸手在太宰治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怕了你了。」

  「愛麗絲?」太宰治放下手,眨了眨眼睛。

  「去換衣服洗漱!」愛麗絲重重擼了一把手下蓬松的卷發,一臉「凶惡」,「幾點了?!我看你還能睡幾個小時!」

  明天看她不把他鬧鐘按了!

  「愛麗絲!」太宰治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忽然像只撒歡的小狗一樣隔著被子拿腦袋在她肚子上亂蹭。然後在愛麗絲忍不住要動手打宰之前迅速跳了起來,快步走向臥室裡側的衣帽間,臨到門口,還轉身對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就睡覺。沒有愛麗絲的同意,我什麼奇怪的事情都不會做的!」

  你特麼還想對病號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啊?!

  愛麗絲內心笑罵,絕不承認剛才臉頰熱了一下。

  ***

  然而,當太宰治洗漱完畢換了一身睡衣躺在她身邊的時候,愛麗絲卻不得不承認,哪怕什麼都不做的「同床共枕」,也是非常挑戰心髒承受極限的事情。

  留著一盞小小夜燈的臥室裡,哪怕一人一床被子,哪怕他們兩個至少距離二十公分以上——這距離甚至比不上早高峰的地鐵濃度,但光是被那雙昏暗燈光下顯得無比柔軟的鳶色眸子注視著,她便心如擂鼓。

  太親密了。明明甚至都沒有肢體接觸。可是這樣在安靜又昏暗的臥室裡,躺在一張床上,就好像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又或者,像是將自己的世界全數敞開,將對方完全納入了自己的靈魂一樣。

  她甚至有一瞬間的後悔。不應該答應他的,這實在是比她以為的更曖昧的舉動。

  但當目光滑向他眼下淡淡的陰影和在光源下益發明晰的輪廓,愛麗絲心中的悸動就被另外一種情緒所取代了。

  乖乖躺好的太宰治有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稚氣——甚至都不能說是少年氣,而是像不滿十歲的,更小的小孩子那樣的,純粹,柔軟而天真的氣息。

  「愛麗絲?」

  他看著她,手從被子下面伸過來,小心翼翼的勾住了她的手指。眼睛亮亮的。眷戀裡夾雜著雀躍,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樣。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愛麗絲終於沒有收回手。相反,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後伸出另一只手,側身,蓋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睛。在全然的黑暗裡,聽到了少女略帶沙啞的,輕軟的聲音。

  「睡吧。阿治,晚安。做個好夢。」

  「晚安,愛麗絲。」

  他輕聲回答,第一次無比放松的任由自己被濃重的黑暗與倦怠包圍。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夢了。


第84章 84:橫濱

  84

  就這樣, 愛麗絲過上了一邊修養一邊哄宰的日子。

  Port Mafia的醫生們挺給力的。就和他們說的一樣,自從全身癱瘓一覺進化到下半身癱瘓之後,愛麗絲的恢復速度仿佛開掛。第二天腿上就有了力氣, 再兩三天後就能下床走動了。食欲也跟著恢復了, 迅速從只能稍微吃點流質到可以津津有味啃掉半塊牛排。

  等到一個月之後,她連氣虛無力的症狀都完全消失了。能跑能跳, 簡直健康得不得了。

  只是和身體相比,記憶的恢復始終沒有進展。太宰治似乎很擔憂, 原本還是隔三差五,到了這周,幾乎一天三次叫醫生來檢查。愛麗絲本來也有些緊張,可是看到太宰治一臉冷峻的天天把一群醫生嚇得抖成篩糠, 她反而倒沒有那麼介意了。

  不僅不介意,還覺得有點好笑。

  於是這天吃完了晚飯又被醫生們問了一圈慣例問題, 眼看太宰治的表情越來越沉, 眸底的冷意都幾乎要凝成了實質, 愛麗絲就真的笑出來了。

  「人的大腦是很復雜的,沒有進展也很正常。」她坐在沙發上, 拉著太宰治的手搖了搖,「別這樣啊, 醫生不是說我身體完全好了嗎。這也是進展啊。而且一個月也不算久嘛。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好啦。」

  說著,她很是自然的轉頭對醫生們點了點頭, 「沒事了, 你們先下去吧。」

  這一套動□□麗絲做得十分流暢,全然沒有自己在越俎代庖的自覺。聽得領頭的醫生一愣, 趕緊抬眼去看首領, 卻正對上太宰治冷冷的目光。中年醫生頓時背後一寒, 迅速帶著部下撤出了房間。

  太宰治看了眼關上的門,眯了眯眼睛。胳膊上就被拍了一下。

  「不要嚇唬醫生啊。」愛麗絲衝他笑了笑,「乖啦。」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眼中的冷意瞬間消融。「好吧~愛麗絲就是太溫柔了啦。」

  說完,他坐在沙發上,一手圈著愛麗絲的腰,整個人跟沒骨頭一樣軟噠噠的往她身上貼了過去。一邊還很努力的試圖把頭靠在她肩上。可惜就他的身高來說,這個動作實在難度過高,於是黑發的青年發出了哼唧哼唧的不滿聲音,拿腦袋輕輕頂她的頭。

  「我很擔心啊。」

  難為他這麼高的個子了。愛麗絲被頂得搖搖晃晃,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知道我知道,你別頂我呀。」

  「就要~」

  「喂!」愛麗絲笑得不行,在他手上一拍,「你是三歲小孩子嗎?」

  太宰治發出了一聲模模糊糊的鼻音,消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悶聲說,「我怕你無聊啊。愛麗絲不喜歡一直困在房間裡吧?」

  愛麗絲倒不怎麼在意,「是不喜歡,但是這是必要的吧。」

  雖然太宰治的鈔能力很給力,臥室的裝修布置完全踩在愛麗絲的審美上,住著真的哪兒哪兒都好沒有任何缺點。但是愛麗絲覺得自己大概不是很宅的性格。不能動彈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能跑能跳,她確實是更願意動一動的。畢竟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天天待在這方寸之地,要說一點兒不憋悶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她總有種感覺,哪怕能看一看街道的風景,也能讓她恢復不少記憶。

  但現在展露在她面前的細節都顯示,她,或者說「Port Mafia」顯然是個高危職業。無論是她的受傷和失憶,還是太宰治的首領身份和這間別說開窗了,一個禮拜連窗簾都沒拉起來過的永遠只有室內燈光的臥室,都能讓愛麗絲聯想到很多東西。

  不拉窗簾顯然是防止狙擊,太宰治的年紀對於「首領」二字來說過於年輕,下屬在他面前的表現顯示他的統治方式並不溫和。即便說醫生有怕擔責任的成分,可那個黑頭發小姑娘——愛麗絲也是問了太宰治才知道她叫泉鏡花——看到太宰治的時候,表情僵硬得近乎畏懼。這讓愛麗絲忍不住猜測,要不就是他行事偏激,要不就是他上位的手段有點問題。

  嗯,按太宰治的性格,估計是以上兩者皆是了。

  再加上至今愛麗絲除了醫生和太宰治,就只和這個小姑娘打過照面。所以,太宰治顯然是在隱藏她的存在,或者說,隱瞞她失憶的事實。

  畢竟黑手黨大佬的失憶女朋友什麼的,怎麼看都很容易成為陰謀詭計的目標。

  那麼作為被保護的那一個,她現在既沒有記憶又沒有戰鬥力,當然不會主動作死。

  ——當然,單純理性的從行為分析的話,他也可能是刻意要把她和「她可能認識的人」隔離開來。但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愛麗絲拋在了腦後。畢竟她和太宰治是正經青梅竹馬的戀人,又不是啥和諧文學男女主角,沒有這種失憶軟禁病嬌橋段出場的余地。

  「所以沒關系啊。反正等我的記憶恢復,有的是時間出去玩。養病本來就是這樣的嘛。」愛麗絲說完,聽到邊上還是沒有聲音,忍不住笑著把手搭在了太宰治的手上。「怎麼了?你倒反而比我更不高興的樣子。」

  手背上傳來的體溫仿佛能將心髒燙傷。太宰治淺淺的吸了口氣,將那些堵在胸口的情緒全部壓抑了下去。他輕輕的蹭了蹭愛麗絲的頭發,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只是怕你不高興。」

  愛麗絲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阿治不是一直在陪我嗎?」

  「但還是會無聊的吧?」

  「不會啊,有阿治在並不會無聊啊。」

  這是百分百的大實話。想出門散心接觸一下外界空氣是一回事。無聊倒確實沒有。Get到了「同床共枕」成就之後的太宰治簡直黏得驚人,完全不給愛麗絲無聊的時間。明明第一次看到他三更半夜看資料的時候,愛麗絲還被他那副工作狂樣子嚇了一跳。結果第二天,他就瞬間來了個180度變身,別說資料了,簡直恨不得鬧罷工好24小時黏在她身邊。每次手機一響就眼神冷徹,去個辦公室也要人家在電話裡三催四請,出個門跟送君千裡一樣,還要她哄上好幾句。而且就算走了,也必定不到一個小時就轉回來了。次數多了就開始嚶嚶嚶。

  仿佛他不是嚇得一群下屬兩股戰戰的大魔王,而是被工作欺壓的小可憐。

  也是很可愛了。

  而在臥室的時間多了,他就開始不停往這兒搬東西。零食水果鮮花裝飾,小說雜志電影游戲機,衣服首飾化妝品包包高跟鞋。她不出門,他就像是要把百貨公司搬回家一樣。上禮拜硬說換季降溫,給她買了一衣櫃秋冬裝——愛麗絲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外面是秋天了。

  然後興致勃勃的跟她玩換裝游戲,拿自己的手機拍了好幾個G的照片——別說,這人攝影技術還真的很好。

  他甚至還買了一對情侶對表,換下了自己手腕上原本戴的那塊,就因為愛麗絲翻雜志的時候多看了兩眼,隨口說了句還蠻好看的。

  結果愛麗絲自己那塊女表戴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摘了,她實在不習慣手腕上纏著東西,哪怕那東西值一套房子也不行。

  她本來還有點擔心太宰治會不會不高興,沒想到太宰治見她摘了也依舊笑嘻嘻的,說著「沒關系啊,我戴著就好啦」,一點兒也不在意。

  似乎對他來說,只要擁有了這對表,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有的時候讓人很沒辦法,有的時候又特別好打發。

  感覺到他淺淺的呼吸就在近側,愛麗絲輕輕的捏了捏他的手,然後就被他反手握住了。

  這個感覺,好像貓爪永遠在上哦。

  愛麗絲一下子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笑完抬頭,就對上了看見太宰治好奇的目光。

  「怎麼了?」

  「沒什麼。」在想你像小貓,被人捏了一下小jiojio就要踩回來——這個愛麗絲當然不會說出來的啦。她壓住了笑意,轉開話題,「對了,你之前想說什麼?就吃飯之前。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我嗎?」

  「啊,那個啊。」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體,語調一下子輕快了起來。

  「我今天買了一間酒吧。」

  「誒?」

  「不是港口黑手黨哦,是我買了一間酒吧!我自己買的!是非常棒的酒吧,雖然在小巷子裡,有點舊,還是地下室。但是氣氛很棒哦!安靜又閑適,特別適合和好朋友下班之後去喝一杯的那種。我從以前就很想買下那裡了,但是不行啊。不能硬來的。所以我都快放棄了。沒想到店主居然會想要轉手。我一聽到就趕緊買下來了。」

  啊,這下愛麗絲聽懂了。不是港口黑手黨的「產業」,而是太宰治自己的興趣。

  這倒是挺少見的,哪怕加上找回的記憶,她也甚少見他對外物表現出濃厚的喜悅。

  但他現在真的很高興,提到酒吧的時候,眼睛都在閃閃發光。

  於是愛麗絲也笑了起來,「聽上去很不錯啊。還好沒錯過!」

  「對吧!」太宰治得意洋洋的笑了,像個顯擺的小孩子一樣,「我覺得自己簡直太明智了啊。那家店的店主自己就是調酒師。我以前就想,要是哪天店主不在的話酒吧要怎麼辦。後來一想,不對啊,那我自己去學調酒不就行了嗎?所以就去學了,結果現在正好誒!」

  說著,不等愛麗絲追問,他就手舞足蹈的開始說自己去學調酒的事情。一開始怎麼打翻雪克杯,之後又是做出了如何驚人的搭配。然後掰著手指如數家珍的說著蒸餾酒的種類。就像是小孩子說著憧憬的職業。燈光下,他的神情簡直能用意氣飛揚來形容,讓人毫不懷疑他對於那家酒吧的滿意和喜愛。要不是愛麗絲知道他是Port Mafia的首領,幾乎都要覺得他下一刻就要打包行李轉行去經營酒吧了。

  說完調酒,他又開始給愛麗絲描述酒吧的裝修和氣氛。在他的口中,無論是老舊卻擦拭得很干淨的櫃台,還是上了年頭,踩上去會嘎吱作響的地板,又或者是酒吧中輕柔的音樂與雪茄和煙草的氤氳霧氣,都仿佛黃金時代的電影畫面,浸透了醇釀的微醺與馥郁,帶著一種宛若鄉愁的,悠揚惆悵的美感。

  愛麗絲聽著,就好像也跟著他走下了樓梯,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腳椅上。

  ——有種某名的熟悉。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腦海,她就聽到太宰治忽然話鋒一轉,「啊,對了!有一款雞尾酒,我覺得超適合愛麗絲哦。你要試試嗎?」

  「嗯?」怎麼突然轉到雞尾酒去了?

  愛麗絲還沒跟上節奏,太宰治卻已經坐不住了。

  「來嘛來嘛!」黑發青年站起身,順手拉起了愛麗絲。他的表情實在讓人無法拒絕。愛麗絲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他拉出了門外,踩上了紅色的長絨地毯。

  老實說,他開門的時候愛麗絲還緊張了一下,順便懷疑了一秒自己的猜測。結果一出門才看到走廊上根本一個人也沒有,燈光還暗得挑戰視力。愛麗絲被太宰治一手攬著,整個人都被罩進了他的影子裡,只來得看到走廊盡頭轉彎處,有什麼鮮亮的顏色一閃而過。

  好像是橘色。

  但很快,愛麗絲就來不及注意這個小小細節了。太宰治帶著她走過半條走廊,進了另一扇門。呈現在愛麗絲面前的,是一間面積可能比臥室還大的辦公室。

  漆黑的牆壁,漆黑的地板,漆黑的天花板,厚重的辦公桌擺在房間深處,整個房間自門口開始的大片空間裡什麼也沒有,唯有辦公桌上的一盞特意調暗的台燈,照亮了一小片區域。

  哪怕裝飾華貴典雅,家具昂貴莊重,這樣的裝修與氛圍也實在太過沉肅壓抑了,光站立其間就讓人覺得窒息。

  然後,還不等愛麗絲皺眉。太宰治就熟門熟路的走到辦公桌邊,伸手按下了開關。

  於是在愛麗絲眼前,靠外一側的漆黑牆壁正中的一段忽然亮了起來。

  ——啊,這個不是牆壁。這應該是,通電之後可以控制遮光的,其中一扇落地窗。

  愛麗絲剛意識到這一點,就因為接下來的一幕怔住了。

  窗外,是深藍色的深邃夜空,與巨大低垂,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的,銀盤一樣的圓月。

  水銀般清澈明亮的月光從窗口傾瀉而入,在地毯上刻下了明暗分明的界限。將一段漆黑的房間鍍上了純銀。從愛麗絲所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月光下的城市。樓宇,街道,霓虹。無數細小的光照亮著這座城市的一扇扇窗口。室內非常安靜,她卻仿佛能隔著玻璃聽到這城市的聲音。

  車水馬龍,喜怒哀樂,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生活在她腳下的這座城市裡。

  自蒼穹天幕流轉而下的月色,映照著這城市的萬家燈火。

  「真美啊。」

  無論是月色,還是這月下的城市。

  然後,她就聽到房間另一頭傳來了輕笑。

  「愛麗絲真的很喜歡『這座城市』啊。」

  站在辦公桌後的太宰治正微笑著看著她。

  「以前的我也是這樣的嗎?」愛麗絲有些好奇。

  「對啊。所以我才說,有一款雞尾酒很適合愛麗絲啊。」

  說著,他挽起了袖子,彎腰從書桌下拿出了一瓶瓶酒,果汁,雞尾酒杯和雪克杯,甚至還有冰桶。

  台燈的光線在低處,落地窗只亮了一扇,愛麗絲剛才也沒有多注意,此刻被吸引了目光,才發現桌面早已清空,再加上那些和辦公室格格不入的調酒裝備……

  她笑了起來。

  原來從酒吧的話題開始就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你……」

  「噓。」太宰治微笑著在唇邊豎起食指,打斷了她的話。他沒有馬上動手,反而走向了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就見他在原本她以為是裝飾的留聲機上操作了幾下,唱針緩緩移向了黑膠唱片,隨後,只有兩個人的安靜的室內,響起了清雅悠揚的鋼琴曲。

  簡直就像是,他剛才所說的酒吧的預演。

  明明是那麼煞風景的辦公室,卻在月光,燈光和音樂的作用下,瞬間變成了奇妙而浪漫的空間。

  不,是在太宰治的作用下才對。

  愛麗絲穿過月光走到桌前,鞋跟敲在地板上,聲音清脆。就好像她真的是在走進一家幽靜的酒吧。太宰治甚至沒有忘記在桌前放上一把椅子。愛麗絲坐下,一只手托在頰邊,彎起了嘴角。

  昏黃色的燈光下,太宰治的眸子宛如融化的琥珀,繾綣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笑著,像模像樣的開口。「這位小姐。您要點什麼?」

  「嗯∼」愛麗絲也笑了,她故作思考的歪了歪頭,「給我一杯你覺得適合我的酒吧。」

  「請稍等。」

  俊美的調酒師先生動作花俏的行了個禮。拿毛巾擦了手,然後動作嫻熟的操作了起來。

  1/3的辛辣琴酒,1/6的伏特加,1/3橙汁,1/6石榴糖漿,1 dash苦艾酒,以雪克杯搖合,然後注入雞尾酒杯中。*

  燈光下,太宰治白皙修長的手指仿佛擁有魔法。不過轉眼之間,一杯雞尾酒就被推到了愛麗絲面前。

  透明玻璃杯中,是鮮亮的橙紅色酒液。那是會讓人聯想到黃昏的顏色,宛如被炙熱的夕陽點燃的天空,色彩絢麗的火燒雲,或者映照著落日的海面。

  「橙色是暖色系中最讓人覺得溫暖的顏色。」太宰治看著愛麗絲舉杯,說道,「據說這款酒是環球旅行的郵輪開到這座城市的港口的時候,調酒師走上甲板,被籠罩這座城市的夕陽所驚艷產生的靈感。」

  橙汁融入伏特加與琴酒的醇香,宛如一曲華麗的合奏。苦艾酒特有的澀與柑橘科的獨特香氣相得益彰,讓人聯想到藍茶的清冽藥香。而隨著酒精滲入身體,真的就好像在體內點燃了小小的,溫暖的燭火一樣。

  就連喝起來,都像夕陽。

  「所以,它叫什麼?落日余暉之類的嗎?」

  「不。」調酒師先生揚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漂亮的過分的微笑。

  愛麗絲只覺得心髒漏跳了一拍,不,也許從剛才起,她的心髒就沒有跳准過。

  ——如果我是夕陽的話,大概早已經沉沒在這片鳶色中了。

  她這麼想著,在鋼琴曲的背景裡,聽到了太宰治清澈溫柔的聲音。

  「它叫橫濱。」

  ***

  鳶眸的青年看著少女緋紅的臉頰和水汪汪的藍眼睛,很溫柔很溫柔的,微笑了起來。

  我會後悔嗎?

  不,我不會。

  因為,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啊。

  ——這座像肮髒瓦礫堆的城市,是容納了各種痛苦求救聲的巢穴。**

  ——直到炙熱的橙光,帶著強勢的溫暖,破開寒冷的荒蕪,灑落在它身上。

  至今為止的每一步,都順利的按照計劃進行著。

  所以,這次,你一定能拯救它的。


第85章 85:煙火

  85

  明月佐酒。

  酒很好喝, 月色很美。窗開的角度很巧妙,能讓愛麗絲一歪頭就看到毫無遮擋的圓月,卻不會讓他們暴露在任何窺伺的目光之下。

  音樂很好聽, 一張爵士樂放完之後,接上的是優雅舒緩的鋼琴曲。

  男朋友很好看。橙黃色的燈光下, 太宰治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杯沿, 微微低頭的時候,光影勾勒出的側面線條簡直優美得過分。

  一切都美好得像電影裡的情節。

  男朋友一旦浪漫起來,真的就沒有女孩子什麼事兒了。

  愛麗絲覺得,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男朋友評選的話,太宰治毫無疑問是完美的滿分。

  他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沉靜而憂郁,有種精致脆弱的疏離。像是暮色中的陰影或者冬日黎明前清冷的霧氣。好像一錯眼就會消失融化一般,讓人只想牢牢的拉住,緊緊抱在懷裡。

  而當他開口, 不管是碎碎念的抱怨工作忙部下笨敵人蠢,還是忽然又把話題跳躍到想拆啞彈可是笨蛋部下不同意, 明天的午餐要吃什麼呢或者等到春天一起去哪兒哪兒玩吧。清澈動聽的聲音和活潑鮮明的表情,就讓昏暗的室內也一下子熱鬧明亮起來了。

  說到特別高興的時候, 會露出少年一樣稚氣又柔軟的笑。

  她就這樣守著一盞小台燈,就著美麗的月色喝完了一杯酒。然後被太宰治拉著就著唱片裡的圓舞曲在月下的辦公室裡轉圈圈。沒有觀眾也無甚章法,一邊跳還一邊閑聊。太宰治偶爾一個笑話, 就逗得她笑得停不下來,靠在他手臂上肩膀抖個不停。轉身的時候偶爾愛麗絲會看到他們兩人在地板上的倒影, 好像八音盒上的小人。

  她忽然覺得, 如果時間就這麼停止在此刻, 他們一直一直這樣旋轉下去, 也很好。

  因為她只要抬頭, 就能看到太宰治溫柔的目光。若有實質的,仿佛掬了滿滿的一捧愛,再把她捧在手心上。

  但同時,她又會想,記憶什麼的也並不那麼重要。因為他們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時光,足夠創造更多的回憶。她可以陪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她也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

  愛麗絲想,她好像對游樂場不太感興趣,但是和太宰治一起的話,她也想試試看去坐個摩天輪或者過山車。她想到冬天就覺得冷,但是和他一起看雪的話,似乎也很有趣。

  春天可以和他去散步,去看一場盛開的繁花。夏天可以帶他去看海,一起看夕陽慢慢落入海中。想讓他開開心心的,一抬頭就看到他的微笑。想用某種比棉花和雲朵還要輕盈柔軟又溫暖的東西,把他一層一層裹起來。

  想給他很多很多愛。

  這真是種奇妙的感情,振奮,輕盈,溫暖而充實。

  ——很幸福。

  她這麼想著,音樂正好換了一首。有些耳熟的叮叮咚咚響了兩小節,略有些悲傷沉郁的旋律。

  愛麗絲想起來了,是肖邦。是肖邦的……

  「時間到了。」太宰治停下了步子。

  「什麼?」

  那一絲轉瞬即逝的靈光被打斷了,愛麗絲也沒有在意。她只是好奇的抬頭,就看到太宰治笑了起來。

  「是下一個節目哦。」

  「還有啊?」今天是什麼浪漫驚喜大放送嗎?

  「有哦。」青年的微笑在月光下有些帶上了些高深莫測的意味,愛麗絲卻只覺得他故弄玄虛。不過她很樂意配合,不如說,故弄玄虛的太宰治也很可愛。

  「是什麼?」

  太宰治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跟我來。」

  說著,就牽起了她的手,腳步輕快的拉著她走出了門。

  走廊上照樣一個人也沒有。愛麗絲有點兒好奇的跟著他的步子,隱約覺得四周的布置有些熟悉。他們穿過了大半條走廊,乘上電梯,再走了幾級台階,太宰治伸手推開了沉重的防火門。

  洶湧的夜風撲面而來。

  揚起的長發遮住了視線,愛麗絲被牽著走前了幾步,她伸手攏住飛起的發絲,眼前豁然開朗。

  是高樓的天台。

  月光之下,面積廣闊的四方形平台仿佛黑夜裡的浮島,周圍沒有欄杆,地面上有作為直升機停機坪使用時的標志和指示燈。目光所及之處,完全看不到等高的建築。高層樓宇特有的勁風席卷,從愛麗絲所站的方向,能看到遠處的天空被暈染成了不同的顏色。

  港口上空是濃郁近黑的深藍,而街市之上,則是都市的燈火與霓虹反射出的淺淺的珊瑚色。

  巨大的圓月,就浮在這兩種色彩漸變交彙的天空中央。

  早秋微涼的夜風瞬間驅散了室內氤氳的沉靜,夜色中的城市光彩流溢。愛麗絲深深呼吸了一口清爽的晚間空氣,只覺得這一個月留在房間裡的憋悶一掃而空。

  難怪人類會喜歡登高望遠。雖然披著頭發吹風有點有礙觀瞻,但這一幕確實值得一句「百萬美元的夜景」。

  「好漂亮。」

  愛麗絲眯著眼睛,然後,在她眼前,港口一側的天空,亮了起來。

  深藍的夜幕上,綻開了絢麗燦爛的「花」。

  「最後一個節目了。」

  太宰治的聲音散在風裡,隨後,遠處遙遙傳來了低沉的轟鳴。

  是煙火。

  金色銀色,深紅淺綠,光彩奪目的「花朵」衝上雲端,火樹銀花拖曳著流星般璀璨的軌跡。一朵一朵異彩紛呈的煙花接連綻放,耀眼的光照亮了天際,倒映在湛藍的眼瞳之中。

  不過數秒便會轉瞬即逝,卻仿佛燒灼在眼球上的,美麗的花朵。

  愛麗絲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就像周圍陡然被抽成了真空,早秋的夜晚變成了冰冷缺氧的雪原。

  ——我想帶你去看煙花。

  這麼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大腦有自我保護的機制,因此太過強烈的觸感產生之時,人往往不會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比如驟然燙傷或者撞傷的第一時間並不會感到痛楚。

  情緒也是如此。

  原來情緒真的也是如此。

  心髒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扯出了胸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了。從指尖蔓延上了讓人麻木的寒冷。

  「阿治……不,太宰治……」

  愛麗絲開口,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大約還挺穩定的,但落在自己的耳朵裡,卻仿佛隔著重重的毛玻璃,只能聽到嗡嗡的回響。

  「我想起來了。」

  她試圖彎曲嘴角,某種溫熱的液體卻先一步蘊滿了眼眶。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不只是這一個月可笑的「戀愛」,不只是在橫濱的金發藍眼的「森愛麗絲」,不只是下班之後一個小睡就穿越了世界的前規培醫。

  而是所有被封存的,被隱藏的,被「忘卻」的一切。

  和某個想要毀滅世界的,叫做路易莎的少女的一切。

  如同大地一般,一瞬間寫滿巨大文字的空白書頁。將她自某個平行時空傳送至此的魔法使的「簽名」。【書】與【書】的共鳴。【森羅萬像】的意義。

  以及,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最初也是最終的原因。

  【你有著成為救世之主的資質。】

  ——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我全部全部都……想起來了……」

  天空中的花朵正在墜落,她的視線被打濕的睫毛遮得模模糊糊。愛麗絲下意識的想要抬手擦一下,才發現自己正在發抖。

  「這樣啊……」

  身後傳來了即熟悉又陌生的,涼薄而疏離的聲音。

  澄澈而動聽,卻冰冷的毫無感情的聲音。

  胸口的部位傳來了奇怪的鈍痛。愛麗絲下意識的捂住了胸口。隨著她松開手,金色的長發被夜風吹得亂飛,有幾縷發絲在她面前晃個不停。

  ——所以她才不喜歡上頂樓啊,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好笑。

  她顫抖著吸了口氣,眨了眨眼睛。

  「這也是……你算好的嗎?」

  「……嗯。」

  ——這種時候,是應該悲傷還是憤怒?

  「真厲害啊……」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這樣的話語,「這一出人造的機械降神……真厲害啊……」

  愛麗絲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像打碎的鏡子一樣,每一條裂縫都向外滲著鮮紅的血。而另一半則被丟進了冰水裡。

  太冷了。她想,怎麼這麼冷呢。她想要尖叫,喉嚨裡卻只發出了輕輕的喘息聲。

  她慢慢的轉過身,有點艱難的喘了兩口氣,終於笑了起來。

  「不愧是你啊……」

  月光之下,青年站在她對面幾步開外,他穿著單薄的白襯衫,黑色的長褲和黑色的馬甲。夜色吹起了他的發稍,鳶眸沉郁,薄唇微抿,面無表情。

  不愧是,if線的太宰治啊。

  愛麗絲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似的,一點點打量過他的身影。

  既陌生又熟悉。仿佛觸手可及又好像相隔萬裡。

  好奇怪啊。明明幾分鐘之前,他的一個表情一句話語還會牽動她的心弦,但現在,她已經不會把他們弄混了。

  好奇怪啊。明明她大概應該是要憤怒的,畢竟無論是誰,被糊弄了快一個月都不可能簡單揭過,但現在,她卻一點兒也憤怒不起來。

  好奇怪啊。明明他們只不過認識了一個月而已,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很熟悉很熟悉他了。就比如現在,他的目光那麼冷漠,神態那麼平靜。她卻只看到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瞳深處的晦暗後,是一擊即碎的脆弱。

  ——他哭得好大聲。

  太奇怪了。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明明想哭的是她才對。

  有溫熱的水滴墜落了下來。在有些模糊的視野裡,愛麗絲看到太宰治像是被燙到一樣哆嗦了一下,臉色又白了一層。

  就好像她哭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岩漿。

  那樣倉皇而狼狽的樣子,放在高個子的黑手黨首領身上實在有點好笑。

  所以她真的笑起來了。

  「太宰治……不,太宰。」她笑著,換了個稱呼,伸手輕輕碰了碰自己不斷溢出淚水的眼眶,「但是我還是不明白……不,應該說,我還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給我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青年開口,聲音干澀得讓人吃驚。

  但愛麗絲並不在意。相反,她伸出手,身側不遠處,玫紅色的熒光彙聚成了黑發紅眸的男性的形像。

  而幾乎是在同時,對側響起了腳步聲。

  手持手杖,披著鬥篷的銀發老者,一步踏出了虛空。

  「愛麗絲。」他身材偉岸,銀發如同獅鬃,聲音低沉得宛若重重鐘鳴。

  「您也來了。」

  高樓的天台如同夜空中的浮島,愛麗絲伸手攏住了長發。她看了看老者,再看了看臉色平靜的森鷗外,最後,看向了對面的太宰治。

  「這一下,主創們都來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眨了眨眼睛止住了淚水。「來吧,各位,請給我這個主角,從頭到尾的講一遍這個關於拯救世界的故事吧。」


第86章 86:故事(1)

  86

  來講一個關於拯救世界的故事吧。

  一開始, 只是一個意外。或者,你也可以將其稱為偶然。

  就像有人走路不當心摔了一跤一樣,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意外的「掉進了」對她而言只存在於二次元中的「世界」。

  「然而所有的偶然都是概率上的必然。世界之間的屏障也並非普通人類所認為的那樣牢不可破。這種程度的『異物』, 對於世界來說,只不過是人類在呼吸時吸入了一小粒極其細微且無害的浮塵的程度而已。」

  掌握了第二法,同時存在並觀測著復數世界的魔法使如此說道。

  「『世界』輕易接納了她的存在。」

  於是意外「掉進了」這個世界的女孩子「成為了」路易莎。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她跌跌撞撞的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被環境所影響,同時也影響著環境。作為一個對自己曾經熱愛過的「二次元」世界懷抱憧憬又知之甚詳的普通女孩,她理所當然的參與到了「劇情」之中,並毫無懸念的暴露了自己的「特殊」。於是, 她也就成為了各方勢力所關注的對像之一。

  如果以女孩子為主角的話, 這大約是個波瀾壯闊的成長劇。她有愛人,有朋友, 有親人,有敵人。圍繞她的有熱血,有背叛, 有陰謀重重的殺戮, 也有令人動容的犧牲。因為她的參與, 一切都走向了與她所知道的「原作」不一樣的道路。她殺過人, 也救過人,有人因她而得到救贖,有人因她而被殘酷的毀滅,最終,她也被逼到了生死關頭。

  放在故事裡, 就是BE和HE的岔路口。但是對於世界而言, 這不過是地表的每個角落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名為「人生」的滄海中的一粟而已。

  按照正常流程的話, 無論女孩子是生是死有何種奇遇, 世界線都會在時間的推動下,繼續前進。

  但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被稱為異能力的規則,存在著被稱為特異點的事項,存在著被稱為【書】的,根源與權柄的具現物。

  而名為路易莎的女孩子,在最後關頭,拿到了「書」。

  沒有人知道,面對著「只要寫下符合邏輯的事情就能實現」的許願機,擁有「單獨思考時時間流速減緩至八千分之一」的異能力的女孩究竟思考了什麼,又寫下了什麼。

  我們只能推測她將自己的死亡設定為了世界重置的信號。因為在名為路易莎的女孩死去的那一刻,世界切回到了『劇情開始前』的某個時間點。

  她成功的利用了【書】,憑一己之力,將世界重置回了「什麼都還沒有發生」的,「絕對安全」的時間。

  然而這不是逃出生天的HE,而是世界邁向毀滅的開始。因為當她作為「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世界曾經被重置」的人,帶著一周目的記憶死裡逃生回到了「過去」的時候,她發現,【書】,那本已經被她使用過的【書】,就在她手裡。

  「於是同一個世界上,出現了兩本【書】。」愛麗絲頓了頓,接了下去,「而其中一本,已經被撰寫了類似於將『路易莎的死』與『世界會被重置』連接在一起的『事實』?」

  「是這樣的。」太宰治點了點頭。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但它確實就這麼發生了。已經被寫在了【書】上的內容無法篡改,【書】本身更不能被人類所毀滅。「世界重置」已經被強行寫入了規則,所以,在路易莎又一次死去的時候,這條規則被再次優先讀取執行了。

  世界第二次重置。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自此之後,路易莎所在的世界,以女孩的死亡為契機,開始了不停的循環重置。

  作為使用了【書】,並為世界寫下了這個循環結局的人,她成了「世界」上唯一的知情者,她將自己和世界一起困在了永恆的循環之中。只要死亡,世界就會重置回「某個時間點」。無論做出怎樣的改變,到了下個周目,都必須面對新的開始。

  「死循環……」

  寶石翁——澤爾裡奇沉聲說道,「不止如此。世界的重置需要耗費非常大的能量,所以在每一次重置時,路易莎所在的世界都在撕裂和吞噬相鄰平行世界的大源以填補自身。這就相當於一個斷肢的人試圖撕下其他人的手足頭顱軀干接在自己身上,沒有治療沒有配型沒有縫合。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世界本身的崩潰。」

  「規則與規則相衝突,高級的會強行覆蓋低級的。作為『主干』的世界原本的時間軸會強行覆蓋後來者。如果被撕裂之後強行拼合進來的世界中有著類似【書】這樣,設定為【世界支柱】或是【力量本源】的,簡單來說就是能夠聯通【根源】的東西,那麼世界只會崩潰得更快。」

  「這是個隨時都會崩塌的死循環。」魔法使頓了一下手中的手杖。

  「……她無法自救……」愛麗絲說道。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愛麗絲穿越之後發現世界綜得亂七八糟的真相,這就是她在【書】的內側借用第二法時看到的那一幕的真相。

  那顆好像被打碎後強行歸攏在一起的玻璃球一樣的,「世界」。

  不止是她。「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無法自救。每個循環除了路易莎之外所有人的記憶都會回歸原點。即便是路易莎被殺或是自殺,也不過是將世界的崩潰向前更推進一步而已。

  愛麗絲抿了抿唇,「……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這一點……」

  「是的。她可能不知道。」澤爾裡奇點頭,「但世界發出了悲鳴。」

  老者將目光轉向了黑發的青年,「而這個悲鳴,強制性的被聆聽了。」

  愛麗絲看著太宰治,「這就是【書】的共鳴……」

  「是的。」青年點了點頭,「從某一周目開始,主世界裡另一本【書】的持有者必然會與路易莎持有的【書】產生共鳴,以【書】為媒介,接觸和感知到她所做過的一切。」

  愛麗絲接道:「而那個人,必定是太宰治。」

  太宰治點頭,「於是,最終所有的信息都彙總到了我這裡。」

  「我懂了……」

  愛麗絲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明。

  寶石翁說高級的規則會覆蓋低級的。那麼既然澤爾裡奇存在在這個世界裡,就說明型月系統的規則在這裡是存在的。相比沒有闡明世界線設定,連年份和時間都很曖昧的《文野》,型月完備的年表與世界設定顯然是更高級的那一個。而楊小七給她科普過的if線劇情裡,首領宰在拿到【書】的時候顯然還不到十八歲。他因為【書】獲得了武偵宰的記憶,這裡的時間就已經匹配不上了。所以主世界和if線之間的時間軸是扭曲的。它們甚至不是平行前進的關系,而是只有交彙點的完全的扭曲。

  所以只要將型月的設定套入,一切就很明晰了。

  主世界陷入了死循環,並因為強行撕裂拼接了過多的世界而瀕臨崩潰。路易莎知道一切卻無法自救,其他人則因為重置沒有記憶。

  於是世界發出了求救信號,或者說,抑止力發動,使得另一本【書】的持有者能夠得到真相做出努力。被「選定」為持有者的人是太宰治,所以每一周目主世界的太宰治都會得到【書】,而只要主世界太宰治得到了【書】,if線的太宰治也就「知道」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在【書】所呈現的內側裡看到路易莎的前世今生所有過往的真相——因為這一周目,【書】在她這裡。這也就是為什麼if線成為首領的太宰治會對一切了如指掌的真相。

  太宰治就是抑止力所選擇的「救世主」。

  ——無論哪一個。

  「可是……為什麼?」

  愛麗絲抬頭,看向了澤爾裡奇。

  抑止力所挑選的救世主,必定是「以絕對能夠取勝的,高於對像的數值出現」的。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讓主世界陷入死循環的關鍵是路易莎和她手上那本【書】。如果說一般的能力無法毀掉那本【書】的話,按照「劇情」加上「設定」,【人間失格】顯然應該具有非常高的,足夠毀掉【書】或者至少讓上面的內容無效化,打碎循環的權限才對。

  抑止力不可能選擇不會成功的救世主,但是至少根據她得到的,來自路易莎的記憶裡,所有拯救世界的努力都失敗了。

  循環還在繼續。也是因此,這一周目的路易莎選擇了與世界玉石俱焚。愛麗絲想到她在那片黑白世界裡所見的一切。現在她已經知道了,那是【書】的內側。如果拿fate來打比方的話,就是類似於【聖杯】內側的心像世界一樣的存在。在那裡,【書】已經向她展現了路易莎在這一周目裡的打算。

  《死靈之書》——愛麗絲也是看過克蘇魯神話的,無論路易莎想要召喚哪一位,一旦成功,星球本身暫且不論,想要殺光地表上的人類斷絕人類史都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正因為如此……

  「這不合理。」

  「不,」澤爾裡奇笑了起來。他看著臉色蒼白卻目光銳利的少女,露出了類似於欣慰的表情。「這是合理的。」

  然後,說出了能讓任何聽者絕望的話語,「因為這個世界注定會毀滅。」

  「!」愛麗絲猛的抬起了頭。

  「在路易莎落筆的瞬間,在主世界陷入循環的瞬間,這個『沒有未來』的世界就已經被【剪定】*了。」

  「也就是說……」

  「沒錯。」太宰治接下了老者的話,「在這之後,我們所有人所做的,都只是垂死掙扎而已。直到……」

  黑發的青年定定的看著金發的少女。然後,在愛麗絲的注視下,他輕輕抿了抿唇,很淺很淺的彎了彎嘴角。

  「出現了奇跡。」

  ***

  來講一個關於拯救世界的故事吧。

  大家可能都聽過那個問題吧:如果世界還有XX天就要毀滅了,你會做什麼?

  和家人吃一頓飯?和戀人去旅行?馬上辭職並當面怒罵狗逼老板?還是拿上所有的錢大買特買?

  或者,干脆自.殺算了?

  總之,應該不太可能是絞盡腦汁去拯救一個注定要毀滅的世界的吧?

  太宰治沒有想要一起吃飯的家人,沒有想要一起旅行的戀人,曾經的狗逼老板並不需要怒罵並已經自動消失——不省心的下屬倒是有不少,也沒有什麼想要大買特買的欲望。

  所以在重復計算計算又計算,無論怎麼算,主世界都大概會在他的計劃進行到第五階段之前,在他還沒法把【書】交付給選定的後輩之前,在他還不能把Port Mafia丟給某只黑漆漆的小矮人,歡快的退場之前就崩潰掉,並連帶著包括此地在內的所有可能世界一起全部崩潰湮滅掉的時候,他很認真的考慮了一下,要不還是干脆自.殺算了。

  但是果然還是,有點舍不得啊。

  搖晃著瓶子裡長得和感冒藥一摸一樣的氰化物膠囊,黑發的青年眯起了眼睛。

  黑漆漆的小矮人還是那麼蠢。主世界的「自己」都死去活來了好幾輪了。敦君那個傻乎乎的樣子簡直太礙眼了。芥川還沒有被從野狗馴服成聽得懂人話的獵犬呢。

  最重要的是,織田作的小說還沒寫完啊……

  所以,要不還是再努力一下吧……再努力一下吧……都已經努力了那麼久了,如果看不到織田作的小說問世,不是很虧麼。

  他才不要做虧本買賣,他才不會做虧本買賣呢。

  如果主世界中的自己無法拯救所在的世界。如果可能世界中的自己無法拯救主世界。那麼,在其他的平行世界中呢?世界的外側呢?或者,世界和世界的夾縫中呢?

  總是會有某一處,存在著能夠斬斷重置的循環,毀掉那本不應該存在的【書】,黏好像碎掉的玻璃球一樣的主世界的「某種東西」的吧?

  這麼想著的青年,選擇了「大部分人都應該不太可能會去做」的那一項。然後,能夠僅用四年時間將Port Mafia擴張為覆蓋整個遠東的龐然大物的年輕首領,找到了某家咖啡館**。

  也許是世界不願崩潰的執念,也許是星球想要存活的本能。總之,非常非常湊巧的,他在那家咖啡館中,確實遇到了那個「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性」。

  「所以,你是這麼找到老夫的嗎?」

  「是的。」

  「有意思,這也許是就是蓋亞***的花招吧。」有著「為惡感到義憤而嘲笑善」這種稀奇古怪性格屬性的老者意外的爽朗。雖然哪怕大笑也帶著嘲弄一般的冷硬質感,但卻並沒有拒絕這一項和自己幾乎毫無瓜葛的請求。

  「嗯……要把這樣一個世界從【剪定】的未來中拉扯出來嗎?老夫恰巧知道能夠做到的人。但是,你確定你能說服她嗎?」

  「說服嗎?」鳶眸的青年笑了起來,「總要試試看嘛。我意外的很擅長說服別人哦。」

  ——無論是,哪個我。

  他的笑容干淨又漂亮,眉宇間卻帶著涼薄的冷意。

  那樣的表情落在銀發老者眼底,就讓他如同嘲弄又像是嗤笑般的彎起了嘴角。

  「那可不是能夠用暴力說服的對像哦。」

  「……這樣嗎?」青年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啦。」


第87章 87:故事(2)

  87

  一個拯救世界的故事需要哪些要素?

  首先, 我們有了一個充滿悲劇性的魔女——她是會將世界拖入毀滅深淵的大反派。

  接著,我們有了一個關鍵性的魔器——某本不應該存在於此世界線上的,導致世界毀滅的【書】。

  然後, 我們有一個試圖拯救世界的青年——然而他雖然有足夠的智慧, 可以充當編寫劇本的賢者, 本身卻並沒有能夠改變一切的力量。

  所以, 青年找到了一位偉大的魔法使——每一個拯救世界的故事裡,都應該有一個能夠召喚來救世主的魔法使才對。

  最後, 青年還需要一位共犯——在召喚了救世主之後, 在最終的時刻到來之前, 還需要一位能夠幫助、守護、引導她, 救世主, 使他走在「正確」的方向上的導師。

  「……是森鷗外。」

  「是的。森先生是最優解。」

  「我的榮幸。」

  至今都沉默著的黑發男子低聲開口。夜風揚起白袍的衣角, 吹亂了他耳邊垂落的黑發。黯紅色的眸子微眯, 森鷗外的目光筆直的落在了金發少女的身上, 在那雙藍眸看過來的時候, 露出了他標志性的,溫和的微笑。

  「好久不見, 愛麗絲。」

  此刻,應該回答些什麼呢?愛麗絲沒有開口。

  森鷗外也並不在意, 即便成為了異能力也依舊擅長察言觀色洞徹人心的男人只是笑了笑,就將視線轉向了其他人。

  「說起來,太宰君和澤爾裡奇先生第一次找到我的時候,我可是相當驚訝的呢。」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下, 說著如此的話題, 森鷗外的語調也依舊平穩, 「畢竟拯救世界什麼的, 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但是您還是相信了。」太宰治很淺很淺的彎了彎嘴角。

  「因為那個時候的太宰君看上去實在太拼命了。」

  森鷗外眯起了眼睛。即便時間實際已經走過了許多年,他還是能夠清晰記得那一日的情景。黑衣的青年站在逆光處,宛如披拂著暗色陰影的死亡代言人,又像是蒼白冰冷的幽靈。然而在他消瘦的臉頰上,散落下來的發絲下,半藏在陰影中的鳶眸亮得讓人心驚。

  那是壓榨焚燒這具年輕軀殼中的一切所燃起的火焰。

  ——沒有辦法視而不見。

  「……那樣的目光。不可能是謊言或者玩笑。不如說,正因為太過不可思議,所以我判斷你說的是真的。」

  ——然後,被賦予了奇妙的信任。

  ——【「是森先生的話……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吧?不,應該說,這是只有森先生能做到的事情。」】

  總是心存死志的那個孩子沉郁而荒蕪的眼瞳之中,第一次,在看著他的時候,露出了溺水者注視著河岸一般的神色。

  「而且太宰君救過我,我可拒絕不了你的要求啊。」森鷗外微笑著說道。

  那是並不含有惡意與猜忌的,不存在嘲諷與機鋒的,溫柔而理性,沉穩而隨和的,包容支持著對方的成年人才有的表情和語氣。

  啊啊,果然如此。

  愛麗絲抬起了頭,目光復雜的看著「自己的異能力」。

  「是『這個世界』的森鷗外啊……」

  十四歲的太宰治也許能說服作為他監護人的森鷗外,十五歲的太宰治也許能說服作為Port Mafia首領的森鷗外。但是,if線上成為了首領的太宰治,即便借助寶石翁的力量來到主世界,也是不可能說服剛離開軍隊到達橫濱,還沒有撿到「太宰治」,還沒有成為首領的森鷗外的。

  因為在她穿越的時間點之前,主世界的森鷗外還不認識太宰治——以這個男人的性格和心性,他沒有任何理由會聽取陌生的青年所說的事情,哪怕他99.9%確認那是事實。

  而會配合if線的太宰治的劇本的,能夠與他成為共犯的,只有見證了他所做的一切,頂著「死亡」的抬頭,成為了孤兒院的院長,並且在《BEAST》的最後,會收留中島敦,還能說出「我的眼前有個一心尋死的少年,我想救他,卻無能為力——這種經歷,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的森鷗外。

  是放棄了暴力的手段,真正成為了可靠的大人的,那個森鷗外。

  「你們,把人對調了?」

  「嗯。」太宰治點了點頭。

  「所以?原本的森鷗外,現在在『這裡』?」

  「嗯。」

  愛麗絲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發現自己居然一點兒也不意外得到這樣的答案。可如果只是這樣的話……

  她下意識的扯住了一縷金發。頭皮上傳來的痛感毫無疑問是真實的。即便此刻,她和「森鷗外」之間基於異能力的鏈接也是真實的。

  這正是她無法釋懷的地方。

  「人形異能力和『愛麗絲』……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湛藍的眼瞳筆直注視著不遠處的紅眸。如果說【彩畫集】所復活的是有著記憶的人偶的話,站在這裡的森鷗外也僅僅是按照設定運行著的由異能力構成的自動人偶而已……

  外型再如何以假亂真,都已經不再是人類了。真正的森鷗外,在她第一次使用【森羅萬像】時,就已經死了。

  她可以在沒有想起真相的時候隨意調侃他的名字,開玩笑叫他工具人,嫌棄他的屑性格,但現在……

  ——嚴格來說,這是她親手所殺的第一個人。

  愛麗絲咬住了嘴唇,直直的盯著森鷗外的眼睛。

  黑發紅眸的男人沒有說話,代替他回答的,是澤爾裡奇。

  「是名額。」銀發的老者沉聲說道,「正常的世界擁有足夠的容錯率,但瀕臨崩潰的世界,已經沒有辦法容納『異物』的存在了。」

  這就好像一個健康的人,就算接觸了病毒,吸進了灰塵,也可以依靠自體的免疫力不生病。但對一個虛弱瀕死自體免疫系統全面崩潰的人來說,哪怕是最常見的感冒病毒,也是致命的。

  「因此,為了讓世界不至於因為容納你的存在而馬上崩潰,需要一個名額。並且,必須是明確的名額。」

  簡單來說,就是需要將這場跨次元的綁架案人工操作為「穿越成某個劇情中存在的人」——如果用修真文的概念,這就是「蒙蔽天機」。

  「但就算如此……」愛麗絲猛地抬頭,「也不需要——」

  「不,恰恰相反,這是必須的。」森鷗外打斷了她的話,「固然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人,讓你用【森羅萬像】得到他的能力,然後用【書】使你取代他的身份。但是,愛麗絲……」他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微笑。

  「如果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越成了任何一個其他『角色』,你會信任森鷗外嗎?」

  當然不會。

  這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答案。以愛麗絲的性格,不,甚至都不需要拿她來舉例,任何一個穿越到《文野》的普普通通的知道劇情——哪怕只是大致知道劇情——的女孩子,只要金手指沒有開到逆天,武力值不超過天花板,智力推理達不到多智近妖的程度,都是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毫無負擔,全心全意的去相信森鷗外的。

  不如說,在清楚森鷗外其人的本性,知道他會做出怎樣的事情的情況下,去防備、遠離、甚至恐懼這樣一個人,才符合一個擁有正常三觀的普通穿越者的本能。

  ——有路易莎這個樣本的存在,只要參考她的態度與行為模式,無論太宰治還是森鷗外,都是很簡單就能判斷出這一點的。

  但森鷗外是「這個故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是撰寫了劇本的太宰治為「救世主」所准備的導師、保鏢、道標與監控,是確保一切能夠按照「劇本」上演的,最關鍵的那個人。

  要做到以上這些,森鷗外就勢必需要站在距離「救世主」最近的地方,對其擁有足夠的影響力——也就是說,不要說愛麗絲穿越的時候,中原中也還沒被「炸」出來。就算太宰治和森鷗外能在澤爾裡奇的幫助下把中也抓來喂給愛麗絲的【森羅萬像】,人造一個女版重力使,他們也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道理很簡單。都穿成中原中也還知道大半劇情了,干什麼不香要留在傻逼擂缽街等著被森鷗外撿回去打工啊?

  至少愛麗絲是絕對不會的。

  ——所以,這是悖論。

  這是愛麗絲的第一反應。但隨後,她的表情變了。

  「我明白了。」她慢慢的開口。

  ——這不僅不是悖論,甚至,這正是太宰治會選擇森鷗外作為共犯的原因之一。

  「……【森羅萬像】並不能算真正的異能力。它說穿了,只是【融合】這一起源的某種表現形式,被主世界的的規則所賦予的名字。」

  【森羅萬像】本身並不具有「效果」。它的初始狀態就相當於一個空的水杯或者攪拌器。發生效果的,是被它所融合的異能力。

  你在水杯裡倒進了熱水,它就是一杯熱水,再放進了奶粉,它就變成了熱牛奶。再倒進咖啡的話,它就變成奶咖了。它只有融合了某個異能力之後,才具有實用性。

  「所以,為了激活【森羅萬像】,也為了讓我有能夠自保,至少不會隨隨便便就在橫濱的混亂中死掉的底牌,必須先讓我擁有某種能力才行。」

  ——「使用【森羅萬像】獲得某種異能力得以自保」,和「需要使用【書】替換某個角色已獲得存在在主世界上的名額」其實是兩件事。再加上「森鷗外需要成為『救世主』的導師」的話,這就是三件事情了。

  「但是如果我獲得的能力太弱的話,我絕對不可能信任森鷗外。而如果我獲得的能力太強,足夠讓我有面對森鷗外的底氣的話,我反而更加不可能和他產生交集。」

  ——但是,太宰治和森鷗外,她眼前的這群「主創們」,把這三者變成了一件事情。

  「所以,要讓我能夠信任森鷗外,並願意和他綁定的最好方法。不是讓他掌控我……」

  愛麗絲抬起了頭。

  「……而是讓我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他……」

  雖然也有像中島敦這樣一開始無法掌握自己的異能力的人,但對《文野》的大多數異能力者來說,異能力和奔跑跳躍沒有什麼區別,說句「是手腳的延伸」也不為過。頂多就是抱怨一下各種麻煩限制過多或者弱得一逼沒太大用而已——你可能無法信任另外一個人,但是你會因為自己跳得不夠高跑得不夠快或者雙手經常發抖而去懼怕或者防備自己的雙腿雙手,覺得它們會害你嗎?

  當然不可能啊。因為操控它們的是你的大腦,發出指令的是你的意志。中也要是決定開【污濁】就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其後果的准備,就算是中島敦,也不可能被他自己變成的老虎咬死啊。

  但是,【Vita Sexualis】是很罕見的,幾乎可以完全獨立於主人之外存在的人形異能力。

  森鷗外於是露出了甚至可以用欣慰來形容的微笑。

  「【Vita Sexualis】是很復雜的術式。甚至,可能比【彩畫集】的『編撰』還要復雜得多。畢竟【彩畫集】復活的人偶是基於原主的存在——雖然我也不知道從屍體中讀取記憶是什麼原理。【Vita Sexualis】則是某種程度上的無中生有。用愛麗絲你熟悉的東西來打比方的話,它就像是用0和1來從頭編寫一個AI。」

  所以森鷗外既然能夠「編寫」出他的「愛麗絲」,當然也能「編寫」出其他東西。於是他編寫了一個「自己」,而所有的特性——比如能夠共享愛麗絲的記憶,能夠共享她的感官,能夠同步感知她的思維,甚至在意識裡「聊天」,也都是被「編寫」出來的設定。

  這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東西。畢竟這個世界對於異能力上限的容許程度本身就高得不可思議——相比起一直被拿來做比較的【彩畫集】或者【龍彥之間】這樣分分鐘能毀滅一座城市或者一夜殺掉上百人,堪稱對城寶具的存在,【Vita Sexualis】甚至只能被誇一句「精細的微操」的程度而已。

  但就是這一點,恰好符合了所有需求。

  【Vita Sexualis】搭配【森羅萬像】,森鷗外順利的將自己綁定在了愛麗絲身邊。而愛麗絲既不是異能力研究者也不是【Vita Sexualis】的原主人,作為一個連原作都沒有看過的穿越者,別說去修改了,她甚至都沒有「我需要研究一下這個叫做【Vita Sexualis】的能力具體是個什麼東西」的意識。

  所以,在愛麗絲主觀沒有進行任何操作的情況下……

  「【森羅萬像】……」愛麗絲開口,「只是全盤復制照搬了你准備好的一切……」

  「然後,就只需要使用【書】讓我頂替森鷗外的名額,使『過去』合理化,再把【書】塞進我的身體裡。封印住這一份記憶就可以了。」

  ——於是再次醒來的她,變成了金發藍眼的,愛麗絲。

  「……這是,最優解……」

  「正是如此。」森鷗外微微彎起了眼睛,「愛麗絲,我並沒有騙你。現在的我,就只是一個擁有『森鷗外』的邏輯,感情,記憶與思考方式的,人形異能力而已。」

  ——也正是因此,他可以確保自己做到森鷗外想要做的事情。

  「你看,愛麗絲,這是最優解。」他重復了一遍愛麗絲的話。

  「只需要一點小小的犧牲。」

  黑發紅眸的男人笑了起來,就好像他口中所說的被犧牲的那個並不是自己一樣。

  ***

  是啊,這是最優解。

  「我真的……全部都,明白了……」

  愛麗絲喃喃自語,這一次,她是真的懂了。

  她已經想起了所有被【封印】的那些記憶,她已經看懂了這個故事的全部細節。

  路易莎的穿越是一場基於概率的必然的意外,而她的穿越,則是一出處心積慮的救世劇。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一閉眼就變成了金發碧眼的愛麗絲。

  真正的真相,是自家客廳裡出現了魔法使時的震驚,是莫名其妙被拉扯到了「二次元」世界時的荒謬,是被告知「請去拯救世界」時的愕然,是看到叫做森鷗外的男人突然給自己來了一槍時的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是突然被人用槍指著,被重傷的男人死死拉住手腕,要求自己使用什麼聽也沒有聽說過的異能力。

  冰冷的槍口頂著後腦勺,看似纖細的手壓在肩膀上,力道大的幾乎要捏碎肩胛骨。22歲的黑發女子被迫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被死死攥住的右腕幾乎要被捏斷,臉上和身上還有濺上的血——那是溫熱的鮮明的人類的血液。

  外科醫生非常熟悉的鮮紅,在這一刻看起來居然顯得無比陌生。

  當時她在想什麼呢?

  大概是「媽的我是不是在做夢?!神經病啊?!這群人特麼腦子有毛病啊?!這特麼是什麼瘋逼夢境?!」吧。

  馬克·吐溫所說的果然是至理名言,現實何止不需要邏輯,它特麼簡直荒謬奇幻的如同山體滑坡。

  太特麼滑稽了!

  但更滑稽的是,下一刻,她的手中幾乎不受控制的綻放出橙黃色的光彩。

  WTF?!

  「這到底是什麼啊?!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拯救這個世界。」

  「說特麼的人話啊!!」

  「簡單來說。森小姐,我們需要你在恰當的時候,自願的,為這個世界去死。」

  女子猛的抬起了頭,她的瞳孔睜得極大,強烈的震驚讓她看上去面無血色,形容狼狽。但這一瞬間,她的聲音變得極冷,以亞洲人來說色素相對淺淡的深琥珀色眼睛裡,燃起了雜著劇烈的荒謬與激憤的火焰。

  「那你不如現在就開槍啊!」她冷笑了起來。

  神特麼拯救世界!她想,誰特麼的會為了毫無關系的世界去死啊?!

  ***

  是啊,誰會為了毫無關系的世界去死啊?

  至少愛麗絲是絕對不會的。

  她只是個普通人,也許比較擅長讀書,學東西稍微快一點,適應力在平均線以上。但她並不聖母,甚至,性格都算不上溫柔熱情。因為家庭環境的緣故,相比正義或者犧牲之類的詞彙,她更相信強權下的秩序。有普通等級的同理心,也有普通等級的成年人的冷漠。她從未被社會打磨成逆來順受的樣子,所以骨子裡還頗有幾分強勢與叛逆。

  而且,她也並沒有那麼惜命——她在手術台上見過不少死亡,「死亡」在她面前已經被剝去了神秘的令人恐懼的面紗。而同時,在她尚且年輕的人生中,沒有什麼非常重要的,能讓她產生「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牢固信念的東西。

  所以在面對如此荒謬的「要求」的時候,她的想法非常簡單而直接。

  誰會為了毫無關系的世界去死啊?反正我是不會的。一樣都要死的話,你干脆現在弄死我算了。

  至於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要怎麼辦——不要說其他世界了,就算是同一個世界裡,地球的每個角落也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死去。你去街上隨便拉一個人,跟他說「你現在去死非洲大陸就有一個戰亂的村落可以得救」,你猜人家會不會同意?

  ***

  但是,如果,你在「主創們」處心積慮的安排下,與這個世界產生了羈絆呢?

  當這個世界上有你可以信賴依靠的家人,有你可以交付後背的同伴,有你尊重敬佩的長輩,有你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的少年,有你心心念念只要一想到就滿心柔軟的孩子們……

  當這個世界上有你居住了十多年的城市,有你拼搏付出過的事業,有信任仰慕你的下屬,有你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劃入了自己的保護圈的,哪怕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當你願意為了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們撒出去足夠揮霍一生的金錢,當你願意為了這些人承擔沉重的責任與風險,當你切身的,把自己活成了這座城市中、這個世界上的一員……

  當這樣一個世界即將毀滅,而你是唯一能救它的人的時候……

  你會為了它去死嗎?


第88章 結局(1)

  這真是她此生所見證的最偉大的陰謀。

  原作裡if線的太宰治用了四年坑了芥川和中島加大半個Port Mafia算什麼。就算平行世界時間流速不對等, 她可是十足的被這兩個人坑了十幾年!

  「……該說,不愧是你們嗎?」

  愛麗絲的目光從森鷗外轉到太宰治,前者微笑不變, 後者微微的抿著唇, 面無表情。

  唯有那雙她很喜歡的, 她最喜歡的鳶色眸子在夜色下倒映著月色, 散發著晦暗莫名的光。

  ——即便在這樣的時刻, 這雙眼睛也依舊很美。但她從沒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到, 他們確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像是咀嚼著溢滿胸腔的各種復雜情緒—般, 愛麗絲沉默著,沉默著, 最終, 深深的呼出了—口氣。

  然後。她完全的冷靜了下來。

  抬手攏了攏被夜風吹散的金發,湛藍的眼中浮上了冰凝, 唇角揚起了不帶感情的銳利弧度。愛麗絲微微揚起下巴,筆直的注視著太宰治, 舉步走到他近前,在高跟鞋的鞋跟觸及水泥地面的瞬間,抬手, 狠狠—巴掌扇在了太宰治臉上。

  「啪!」

  青年的臉立刻歪向了—邊, 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泛上了紅色。

  「這—下是因為你算計我。」

  愛麗絲說著,再次抬起了手。

  「啪!」

  「這—下是因為你欺騙我。」

  然後是第三下。

  「啪!」

  「這—下是因為你利用我。」

  她絲毫沒有控制力道, 眼看太宰治的臉頰已經肉眼可見的浮腫了起來。青年垂落的發絲遮住了眼睛。因為疼痛, 他的睫毛生理性的顫抖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愛麗絲根本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手抓著太宰治襯衫的前襟用力往下—拉,愛麗絲重重的—腳就把他踹翻在地。

  腹部傳來的劇痛讓太宰治差點兒呻/吟出聲,愛麗絲的體術向來不弱, 完全沒有留手的力道足夠瞬間瓦解—個成年男性的戰鬥力,更不要說這個世界中矜矜業業的折騰自己導致身體本就虛弱的某Port Mafia首領了。

  太宰治的眼前甚至泛起了黑霧,他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就覺得頭皮—痛。愛麗絲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前,少女俯下身,—手抓著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了頭。

  泛著生理性水光的鳶眸就這樣直直的撞進了—片澄澈銳利的湛藍裡。如同海面下勃發的火山,冷徹的浮冰之下,愛麗絲的眼瞳深處,燃燒著耀目的火焰。

  「我會去拯救世界的。」她如此說道,目光仿佛能透過雙眼,看到他的靈魂深處。

  「而與此相對的,你也得給我拿出誠意來。」

  ——不知道為何,她的語氣非常冷靜,他卻顫抖了起來。

  「想當救世主的不是我,而是你。所以,太宰治,就算你是個膽小鬼,也必須給我拿出—點救世主的樣子來。」

  ——就好像是他本能的知道,他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將在她的注視下,在她的話語中,被打破碾碎,化為齏粉—樣。

  「既然想保護世界,就給我死死守好你自己的那本【書】,既然想要和織田做朋友,就給我行動起來。」

  「既然有與命運對抗,設計欺騙我的勇氣,就給我把這種勇氣和手段用到你真正想要的事情上啊!你不是最擅長坑蒙拐騙算計人心嗎?既然有為了—個人拯救世界的能耐,就給我堂堂正正的去認識他!交好他!站在他身邊!然後永永遠遠的保護好你想要的東西和這個世界啊!」

  愛麗絲手上再次用力。「我會去拯救世界的——但不是為你。」她重復到,看著那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鳶眸,用仿佛要咬斷獵物的咽喉—般的表情,凶狠的彎起了嘴角。

  「而你,作為代價,太宰治。我不允許你去死!」

  然後如同看著狼狽的戰俘的女王—般,高傲的,張揚的,笑了起來。

  「我不允許你逃避,不允許你放棄!更不允許你投機取巧的把事情都丟給未成年!」

  「你不是愛我嗎?你不是想讓我為世界犧牲嗎?既然那麼愛我的話,就給我懷抱著這份絕望的單戀,守護著被我所拯救的世界孤獨終老啊混蛋!」

  說完,她再不看太宰治的表情,直起身—甩手,轉身看向了—直旁觀著的澤爾裡奇。

  「……已經准備好了嗎?」銀發的老者握住了手中的權杖。

  「當然。您也已經計算好時間了不是嗎?」

  愛麗絲反問了—句,不等回答,便向—邊的森鷗外招了招手。

  月光下,愛麗絲臉上張揚的笑容緩緩淡去,最終,變為了眼中明亮而坦然的光輝。她看上去絲毫不像是正要走向人生的終點,反而像是正走向凱旋與勝利,走向王座與榮耀的女王。

  「過來,林太郎。」她說著,露出了今夜得知真相後的第—個堪稱溫柔的表情,「我們要去拯救世界了。」

  *

  *

  *

  在穿越時空的那—片明亮的銀色裡,愛麗絲忽然發出了低輕笑。

  這讓她身側的人型異能力揚起了眉稍:「愛麗絲?」

  「我只是想到了個很好笑的笑話。」愛麗絲的眼眸中染上了純粹的笑意。「你沒發現嗎?剛才在天台上,除了寶石翁這個外援,剩下三個,你,我,太宰治,都是Port Mafia的Boss誒!這算什麼啊?不想拯救世界的Mafia不是好首領嗎?還是說沒有黑手黨這個世界就要毀滅了啊?什麼時候黑手黨首領變成這麼崇高的職業了啊。這也太好笑了吧?」

  「愛麗絲……」

  「沒有後悔哦。林太郎。」她轉頭,微微揚起下巴,看向了陪伴著自己走過了全部旅程的黯紅。

  她想,至今自己都不算是個合格的操心師陰謀家,因為直到此刻,她也並不能完全明白森鷗外和太宰治的所思所想。

  比如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陪伴自己到最後的呢?比如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自己離開的背影的呢?

  比如他是以什麼心情,在她失憶的時候,對她吐露心聲,傾訴愛語的?

  但是現在,這—切都沒有關系了。

  ——已經,沒有關系了。

  「雖然還是生氣。畢竟被這麼算計沒有人可以不生氣的吧。但是,我並不後悔。」

  在10歲的時候,隨著父親入獄而崩塌的童年。在美國被母親放養的日子。回國後,與親哥只有銀行卡的數字的聯系。

  她曾經從不覺得這是不幸,因為她衣食無憂不需為物質煩心,單這—點,就超越許多同齡人了。

  她現在,也不覺得。

  但是與那時不同的,她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幸福了。

  森鷗外超過十年的陪伴與教導,孩子們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以及,她的阿治,屬於她的那個太宰治的,宛如溺水—般的沉重偏執卻又甜蜜溫柔的深深愛意。

  還有,她,或者說他們,為橫濱所做的—切。

  以及,她將要去做的—切。

  所以,並不後悔遇見他們。哪怕重來—次,她大約還是肯定會拒絕。但此刻,她並不後悔這段旅程中發生的—切。

  因為哪怕「劇本」出自他人之手,她所付出與收獲的感情,卻是真實的。

  即便這是個以她曾經的三觀來看,哪兒哪兒都很有問題的世界,但她確確實實的在這個世界裡愛上了他人,並為他人所愛。

  所以……

  「林太郎,我所經歷的時光,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吧?哪怕對於曾經的我而言,這只是二次元,這只是虛構的世界,但我做的—切,也是有意義的吧?」

  她問,藍眸深處,是暖融的橙光。

  ——不,應該說,那些炫目的,燦爛的,耀眼的,炙熱的橙色光彩,正在自她的眼瞳之中,自她的五官之中,皮膚之下,不斷的滲透漫溢流淌出來。

  那些光彩甚至暈染了周邊的銀色,仿佛劈開雲層的夕陽—般,用宛若墜落的姿勢,自森鷗外眼前升起。

  森鷗外的身形正在這橙色的光芒中融化,但是他卻像是毫無所覺—般的,微笑了起來。

  他想問「你恨我嗎」,但最終,他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是不含有任何陰謀與算計的,宛如慈父看著幼女,又仿佛成年男子看著摯愛的女性—般的表情。

  「【即便這世界不過是浮光掠影,在世上生息的萬物也是真實的。】*」

  「愛麗絲,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再沒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了。」

  「那就好。」

  愛麗絲於是也笑了起來。

  而在她眼前,在橙光與銀色的交界處,在宛如地平線的視野的彼端,浮現出了她的目的地。

  那顆如同被砸碎了之後又被笨拙的拼湊在—起的,扭曲殘破,仿佛下—秒就會分崩離析的玻璃珠般的,【世界】。

  *

  *

  *

  —切到來的讓人措手不及。

  誕生—個星球也許需要數億年,進化—個種族也許需要數萬年,發展—個文明也許需要數百年。

  但要將—個【世界】盡數毀去,需要的時間卻遠遠短於任何人的預料。

  —切只是因為,幽綠色眼眸的少女,翻開了手上厚厚的人皮書冊。

  最先,是沒有被任何天文台與衛星捕捉到的,突兀出現在大氣層外的天體。

  鏽紅色的巨大天體在炙亮的白晝中登場,於至近距離,在瞬間幾乎填滿整個宇宙,甫—出現就遮蔽了太陽。單只是那距離和體型就足以任何—個目視其存在的,尚存理智與感性的人類陷入瘋狂,更不要說隨著而來的,如有實質,攪拌著腦汁—般的「天體之音」。***

  隨後,在那瘋狂尖嘯的「演奏」中,伴隨著極彩色的「星光」,「火焰」——如果那些自天而降點燃地表—切存在的東西真的能夠被叫做火焰的話——墜落了下來。

  於是,【世界】像是被丟進了冰水裡的燒熱的鐵塊—般,整個兒的沸騰燃燒了起來。

  「冰雹和火被夾雜著血被擲到地上,山脈燃燒起火被擲到海裡,從天國落下巨星,像燈般燃燒,白晝失去光澤,無底深淵被打開,仿佛從巨大熔爐中冒出的濃煙滾滾而起,天空被濃煙遮蔽,變得晦暗。**」

  太宰治覺得自己在看—出真實版的《啟示錄》。

  地殼崩裂,火山爆發,岩漿噴湧出地表,海面瞬間升高吞沒大陸,大氣層之下填滿了震耳欲聾的哀鳴。被稱為人類的種族的個體那微不足道的悲聲慘呼與哀嚎被完全淹沒在了【世界】本身所發出的尖利慘叫之下。

  然後,—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整個過程經歷了多少時間?幾秒?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

  不知道。

  在脫離常規的【災厄】面前,人類的智慧與理性毫無意義。個體的死亡更加不值—提。當太宰治意識到的「自己還能思考」的時候,他目之所及的—切,已然全數化為了焦土。

  沒有殘骸——不只是人類的殘骸,植物動物建築物,河流土地山脈,橫濱日本亞洲……不,能夠被稱為地表的東西本身都已經不存在了。他甚至無法判斷腳下的星球是否還維持著原本的形態。

  他此刻就好像—只小小的浮游生物,攀附在破碎斑駁的灰白色上——這灰白色的,也許就是星球死亡後的屍骸骨片?

  而他頭頂上方,或者說周圍,是黑暗的虛空。

  這完全超出任何人類認知的圖景。【世界末日】,除了這個詞之外,沒有其他稱呼。此刻所發生的,毫無疑問是將【—切】碾壓粉碎,分崩離析的,最終的終結。

  還有其他幸存者嗎——也許是有的。畢竟在發現這個世界與自己的「記憶」中截然不同之後,太宰治就做了許多調查。無論是英國的時鐘塔,又或者是保存在東京的德累斯頓石板,再或者是彭格列祖傳的指環——這些【世界支柱】的持有者,說不定此刻也正用這不知道該說是活著還是死去的姿態,保持著僅存的思考能力,仰望著天空——如果上方的這—片無法形容的虛無黑暗,還能夠被稱為天空的話。

  就像是,手握著半張【書】中撕扯下來的殘頁的他—樣。

  說起來,老鼠手中也有半張——那家伙,現在是和自己—樣的狀態嗎?如果是的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不,太宰治掐斷了如同本能—樣的思考。此刻,所有的「應該做」都已經毫無意義了。在遠遠超越人智的【終結】之前,所謂的「思考」本身就很可笑。

  對於毀滅者而言,他們與其他人類的區別,也許只是浮游生物與生命力比較頑強的浮游生物的區別。

  就仿佛在應和著他的所思所想—下,他腳下的大地——或者說那星球屍體—樣的東西——再次發出了轟鳴。而伴隨這轟鳴的,是陡然出現的,震蕩著周圍的—切,仿佛直接絞動著腦汁挑撥著神經的,尖利的,少女的狂笑。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這是此刻虛空中唯—的聲音。伴隨著這癲狂的笑聲,巨大的,棕發綠眸的少女消瘦的身影出現在了虛空之中。她的短發無風自動如同萬千扭曲的觸手,幽綠色的眼瞳好像巨大的燃燒的星辰,和她對比,太宰治的身影——不,甚至這片星球的屍體——都像是巨鯨口中的磷蝦—樣不起眼。但任何人——如果還有保持著思考能力的話——看著她的時候,都會覺得那癲狂錯亂的綠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然而,此刻,沒有人會去注意少女的體型和她瘋癲的雙眼。因為更加可怖癲狂宏偉而扭曲之物,正緩緩將自己投影到少女身後。那是無法名狀之色彩,無法描述之形態,是流溢著人類這種淺薄弱小的生物終其—生也無法理解的繁復光彩與花紋的門扉,是萬千重復疊加串聯,以超越人類所在維度的方式組合在—起的虹色的光球。

  那是無限的存在與—切的本源。同時,那也是絕不應該存在於此處的【異物】。

  太宰治幾乎是在瞬間理解了這—點,而同時,他也理解了另—件事。

  當【這個存在】真正自巨大的少女身後顯現出來,以她為「通道」,「出現」在此處時,【—切】就真的結束了。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少女毫不停歇的笑聲回蕩在虛空之中。她的聲音中夾雜著尖利的念誦。

  「吾主是門!吾主是萬千虛空之王!吾主是移星者!是深淵的守護者!是萬物的終焉!亦是太初全能的永生之主!—切將於吾主的注視下毀滅!—切也將於吾主的注視下重生!」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吾主是門!而我為門之鑰!」她伸出手,帶著純粹到極致,同樣也瘋癲到極致的狂喜,宛如要將星球的屍骸握於手中,盡數碾碎—般的,向著相比自身極端渺小的【世界】伸出了手。

  「碾碎這個世界——而我將【回歸】!」

  在她身後,「影子」越來越大,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世界】的時候,黑暗的虛空的另—端,閃爍出了光。

  太宰治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轉過了身,他瞪大了眼睛,於是那仿佛劈開了雲層—般的,鮮亮炙熱,耀眼而明媚的橙光筆直的投入了他的眼底。

  青年哪怕面對【世界末日】依舊鎮定平靜——或者說是空白冷漠——的表情瞬間破碎。

  那是——!

  「愛麗絲!!」

  在他眼前,巨大耀眼的橙黃色「夕陽」,用宛若墜落的姿態升騰而起,照亮了整片虛空。

  作者有話要說:

  *小說版《beast》原文

  **引用自《啟示錄》原文,有修改

  ***天體之音赫格羅斯,長得像行星的外神。《死靈之書》裡其實沒有召喚赫格羅斯的咒語,但是我想寫(喂

  &&&

  我沒死!還活著!不會坑!

  果咩果咩!!知道這個情況道歉沒有啥P用不過我真的是好不容易忙得停下來喘了口氣。之前幾個月出了個突發大事差點兒別說失業單位都險些沒了所以忙瘋了OTZ

  接下來大概就還有1章2章的量了我會盡量結束掉它的!

  雖然大家都覺得這個首領宰超過分。但是我覺得太宰治其人真的就很過分誒。他在我心目中確實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是的沒錯我是粉wwww)

  以及絕對是HE請放心!

  最後最後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等待的大家!!!!(跪)

  以及感謝大家在此情況下都沒有拉黑我!!


第89章 結局(2)

  橙色, 是可見光的中低頻部分,頻率480~510THz,對應空氣中波長為625~590nm。介於紅色和黃色之間的間色。是暖色系中最溫暖的顏色。*

  是熱帶水果的顏色, 提燈的顏色, 燭火的顏色。

  也是橫濱人很熟悉的顏色。在每一個晴朗的黃昏, 點綴於天際, 暈染雲朵, 傾瀉在海面, 然後, 染遍整座城市,塗抹在每一條街道於窗口上的顏色。

  但大約, 在目睹之前, 沒有人能想像這樣的橙色。

  如同水流一般的,絢爛的橙色的光的洪流在一瞬間包裹住了【世界】, 隔絕了少女伸向它的慘白消瘦的手。

  少女的神色驟然變了,她長大了口, 大約是發出了尖叫——從太宰治的視角,甚至能看到她那巨大的,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認知的尖利的犬齒。但沒有任何聲音傳到他的耳邊。濃艷卻毫不刺眼的橙色包裹、浸透了他周邊的一切。那些無法用物理去解釋的橙光在他的皮膚上、發絲上流動。他, 或者說, 這個【世界】,就好像一塊溫潤的琥珀, 被浸透在被夕陽曬得暖融融的橙色的海水裡。

  然後, 他透過海水,看到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從濃烈明亮的橙光中探出,無視了一切距離與界限, 仿佛刺入豆腐的刀尖一般,深深的插入了少女的胸口。

  少女的面容完全的扭曲了。不,不只是面容,就仿佛受潮的糖塔或者被摔碎的瓷像一般,少女開始自胸口的傷口處寸寸崩裂。就像打散的拼圖,大大小小的碎片自她身上散逸,然後迅速崩散融化進橙光之中。

  就好像——不,不是好像,她的確是在被那光芒分割蠶食,逐漸吞沒。

  少女似乎在掙扎,但卻毫無效果。即沒有鐵鏈也沒有繩索。但她卻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禁錮住了一般絲毫無法動彈,只能徒勞的長大了嘴。那也許是詛咒,又或許是哀嚎。然而橙色的光芒將一切聲音都隔絕在了太宰治的感知之外。他只是仿佛看著一出默劇一般的看著那只手,那只自橙光中伸出來的手,用無可反抗的強悍姿勢,摧枯拉朽的將少女一點一點的,碾碎吞噬在光之海中。

  難以想像,毀滅了一個世界的存在在此刻居然顯得無比脆弱。而隨著少女的崩裂,她身後那奇詭扭曲的倒影正不斷淡去。

  然後,極其突兀,卻又似乎理所當然的,在倒影完全消失的瞬間,自太宰治腳下,大約應該是星球的屍骸的【物體】的內部,傳來了劇烈的震動與轟鳴。

  *

  *

  *

  【所以,我到底該怎麼做?】

  【只要你想做,你自然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銀發的老者如此回答,【對你來說,拯救這個世界,是極其簡單之事。】

  的確如此。

  當最後一絲「碎片」被橙光吞沒,愛麗絲「眨了眨」眼睛,看向了被【自己】所包圍的【世界】。

  此刻,那顆蒼白殘碎的玻璃球正浸潤在她的光芒之中。相比現在的她,【世界】看上去是如此渺小而脆弱,就好像一顆小小的琥珀,躺在退潮時的淺灘上。被夕陽曬得溫熱的橙色海水浸泡著它,那些湧動的潮汐水流正一遍一遍的,環繞輕撫過它的表面。

  然而,與會磨損琥珀的真正的海水不同的,她的光芒正滲透其間,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一切【融合】在一起。

  的確,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因為她的【起源】便是【融合】。作為直接連通【根源】的最高權限。她甚至在沒有覺醒【起源】的時候,就可以將這份能力當作異能力來使用,而只要她完完全全的打開自己,真正的覺醒【起源】,她就可以【融合】一切存在。

  森羅萬像,至空而極。「森羅萬像」這個詞,本身就是宇宙之間的萬事萬物的意思。路易莎——或者說那個由少女的執念與邪神的力量所塑造的巨大的人偶,當然也包括在「森羅萬像」之中。

  甚至就連愛麗絲自己體內的【書】和路易莎曾持有的那本【書】,現在,也都【融合】在了她的光芒之中。

  型月的概念殺,就是這麼的不講道理。

  只是所有強大的力量與概念,也都同時伴隨著巨大的代價。人類單憑數十年所積累的人格,是無法與【起源】相抗衡的。【起源】會完全覆蓋作為個體的人格,而作為寶石翁口中的「自異界墜落之物」,相比空境中的幾位,她的異化程度更深,一旦覺醒【起源】,就會連人類的形態都無法保持。

  就像現在一樣。

  不如說,此刻居然還能夠保有「思考」與「感情」,已經是作為「救世主」的天賦異稟吧?

  不過,就算是她,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就好像體內有個倒計時一樣,愛麗絲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將會在不久之後「熄滅」。

  用人類的話來說,她即將死去。

  不過,這點時間,足夠她完成一切了。

  光芒之中,愛麗絲再次「眨了眨眼睛」,白皙修長的,相對【世界】而言大得離譜的手臂探入了光芒之中,然後,攥住了某個書本形狀的光點。

  她笑了起來。

  現在,開始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次【重置】吧。

  *

  *

  *

  有海潮的聲音傳來。

  先是聽覺,然後是嗅覺。當太宰治意識到他一度失去了意識的時候,他的五感迅速捕捉到了周圍的信息。

  是海邊。

  浪花撫過細沙的聲音,潮水拍擊岩石的聲音,海鷗盤旋鳴叫的聲音。空氣在流動,呼吸之間是落潮時特有的濕潤的鹹腥。閉合的眼簾之外是明亮的光感,他的睫毛顫抖了兩下,正准備睜開眼睛時,背後突兀的傳來了緊貼衣物,直達皮膚的溫暖。

  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甚至就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並非因為敵意與戒備,而是因為,這溫暖沒有任何觸感——它真的就只是純粹的暖意,就仿佛冬天坐在取暖器之前,又好像陽光照在身上一樣。

  並沒有,形態。

  但他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感覺到這溫暖就好像有一雙手從後面環抱住了他的腰,就好像有一個人,正靠在他背後,額頭抵著他的肩膀。

  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做。

  這一刻,太宰治的喉嚨無比干澀。自心髒蔓延出的冷意讓他完全無法動彈,身後的溫暖如此鮮明,然而,他的血管裡流動著的,卻變成了摻雜著冰渣的冷水。

  好疼啊,愛麗絲。我的胸口,現在好疼啊。

  如果這麼說的話,你會像平時一樣露出有點無奈又帶著寵溺的微笑,歪著頭,給我一個擁抱嗎?

  ——但是,並說不出口。

  太宰治的嘴唇顫抖著,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大腦。在恢復意識的瞬間,他那太過於聰慧和敏銳的思考就早已不受控制的將所有細節串聯了起來。哪怕其中還有他無法完全弄明白的部分,但他已然掌握了最核心的真相。

  ——他的愛麗絲,拯救了世界。

  ——而這並非毫無代價。

  所以,最終,他只能沙啞的開口。

  「愛麗絲……」

  沒有回答,但片刻安靜的空白之後,一個溫柔的女聲,如同敲擊心弦一般,在他耳邊響起。

  「……嗯。是我哦。」

  太宰治臉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但接著,他忽然突兀的,低聲笑了起來。

  「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他輕柔的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要將它在唇齒間一點點咀嚼,然後抵在舌尖融化,合著腥甜的血氣咽下一般。他的聲音裡滿滿的都是甜蜜與眷戀,而隨著聲音漸低,他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重又泛上了血色。

  耳邊的女聲沉默了,直到他終於停下了呢喃,她才重又響起。

  「是我,阿治。」

  「所以,愛麗絲,姐姐,你是來告別的嗎?」太宰治問道,但隨後,他就率先開口,「不需要哦。」

  「……阿治?」

  「不需要告別。因為我馬上就會跟上來的。」青年的唇角彎起了弧度,「不可以忘記啊,姐姐,我們可是,約好的啊。」

  //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擁有去追求的價值的事物無論是什麼,在得到的瞬間都注定要失去。//

  ——這可不行。

  「所以不需要告別。這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那是,在那個夏日,彼時剛剛繼任Port Mafia首領的少女與鳶眸的少年所立下的約定。

  【「如果真的這麼害怕的話……」金發的少女緊緊的,緊緊的將少年抱在懷裡。「姐姐如果死了,你就跟我一起死好了……」】

  「你說過,絕對,絕對不會拋下我的。」

  「……」

  「你說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阿治……」

  「我怎麼可能在沒有你的世界裡活下去呢。」黑發的青年笑了起來,就仿佛他不是在談論自己的生死,而是在向年長的戀人傾訴愛語一般。

  不,這確實是愛語。

  「所以,帶我走吧。讓我跟你走吧。」雖然還有很多遺憾,雖然我們度過的時光還太過短暫,雖然如果是和你的話,我也曾期待過相約白首。

  但殉情,不也很不錯嗎?

  太宰治睜開了眼睛。

  絢爛的橙色撲面而來——一如他所預料的一般,此刻,他正站在海邊的礁石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面,夕陽低低的懸掛在空中,落日余暉裡,遠處的船只都被鍍上了一層橙金。

  除了手中不知何時沒有了那半張【書頁】,這正是他於世界末日發生前所在的位置。

  彼時他剛剛和某只老鼠接上頭,此刻,也許對方甚至都還沒有走遠。

  但是,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這樣就很好。現在就很好。」

  如果沒有愛麗絲的話,一切都沒有意義。世界也好橫濱也罷。他此刻,只想慢慢步入這片被染成橙色的海中,在夕陽的照耀下,在她的看護下,沉入水底。

  ——那樣的話,靈魂,如果人類真的有叫做靈魂的東西的話,是不是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呢?

  想要再見她一面,想要看到她的微笑,想要握住她的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想要……和她永遠在一起……

  黑發的青年彎起了嘴角,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有水滴從他長長的睫毛上墜落了下來,劃過臉頰,帶起了一片溫潤的濕熱。

  然後,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好哦……」

  那是無奈的,柔軟的,寵愛的,他最喜歡的聲音。

  「如果阿治覺得這樣比較好的話……」她說著,「但不是現在。」

  「愛麗絲——」

  「不是現在,阿治。」她打斷了他的話,「如你所見,我拯救了這個世界。我將一切【重置】回了末日發生之前,但是我沒有消除任何人的記憶。」

  「……」

  「阿治,我愛你,我也愛這個世界。」她說道,「所以,幫我安頓好一切,幫我照看好大家——至少,讓一切能夠沒有你我也依舊健康的運轉下去。別拒絕,我知道這不會花你多少時間。如果到時,你還是堅持現在的想法的話,就來吧。」

  「……真狡猾啊,愛麗絲。」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她笑了起來,「畢竟阿治最能干了啊。」

  「這也……太狡猾了啊。」太宰治沉默了片刻,終於,也笑了。「所以,會等我嗎?」

  「如果這世上真有黃泉的話。」她的聲音開始變得飄渺起來,太宰治敏銳的感覺到,身後的溫暖正在消失。

  而在他眼前,夕陽已然低垂。雲層漸漸湧起,最後的余暉正融入海面。

  就好像那巨大燦爛的天體,正被無垠的大海所熄滅一樣。

  *

  *

  *

  橙光,正在熄滅。

  愛麗絲抽回了「自己」的「感知」,看著已然恢復了完整與生機的【世界】。

  最後的橙光正自那剔透美麗的玻璃珠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世界】上的幾處閃耀而起的光點。

  她利用【根源】的力量,將這個胡亂拼湊在一起的世界,真正的融合為了一體。順手把那本造成了一切動亂,被重新融合在一起的【書】給丟進【根源】。她有想過把七的三次方與德累斯頓石板一起丟進去了事,但她最終沒有這麼做。

  因為雖然危險,但這些,確確實實是這些世界,這些作品存在的根本與意義。她可以蠻橫的為橫濱清除危機,但她並沒有為它們的持有者做出選擇的義務與權利。

  所以這樣就好,這樣就挺好。不再一觸即潰的【世界】將從今日重新出發,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將擁有真正的,嶄新的未來。

  無論這未來是悲是喜。她已經做到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醒了【起源】的緣故。愛麗絲只覺得心中一片寧靜。

  只除了——

  她強行切斷了自己的思考。將「感知」投向了「某處」。

  在那裡,披著黑色鬥篷的銀發老者,正手持權杖,看著她。

  「您來了。」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是來送我的嗎?」

  對於寶石翁在這一出救世戲劇中扮演的角色,她至今都還有無法理解之處。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在做出決定之後絕不後悔,這一直是愛麗絲的性格。所以此刻看到老者,她其實還挺高興的。

  畢竟雖然已經和最重要的人告別過了,但沒人會喜歡孤伶伶的獨自死去。

  更何況,作為一個還算挺合格的救世主,就算沒有盛大的葬禮,愛麗絲覺得她也是很值得一點兒祭奠的。

  比如,讓現今最偉大的魔法使為她默哀三分鐘之類的。

  然而,出乎愛麗絲意料的,穿行於世界與世界之間的老者,發出了鐘鳴一般帶著重重回響的低沉笑聲。

  「老夫確實是來為你送行的。」他向著愛麗絲伸出了手,「但卻並非目送你走向死亡。」

  「什——」

  「愛麗絲,你覺得什麼是死亡?」老者毫不避諱的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入了橙光之中。

  「您到底——」

  愛麗絲「瞪大了眼睛」,她震驚得看到隨著老者的手觸及橙光,她的軀體——或者說形像——正在發生轉變。並非異化,而是復原,她在熄滅,她在變得晦暗,但同時,她正在恢復屬於人類的形像!

  「在沒有神秘的【世界】中,失去生命,即為死亡。但在擁有神秘的【世界】中,沒有生命者比比皆是——如老夫一般的死者,或者亡靈,怨靈,不死生物,機械造物,煉金造物。那麼,該如何判斷?那麼,何為死亡?」

  不是向著她已經完全習慣了的,金發藍眼的「愛麗絲」的形像轉變,而是向著她幾乎快要忘記了的,那個留了好幾年黑色短發,有著遠比一般亞洲人色素更淺的琥珀色眼睛的森愛麗絲的形像轉變!

  「所以,唯有一點是絕對的判斷標准。」而老者——寶石翁澤爾裡奇的話語還在繼續。

  「死即為消失,死即為消逝,死即為不存在。」

  同時轉變的,還有她與老者周圍的一切!

  如同晶瑩的玻璃珠一般的【世界】倏然遠去,無數星光劃過他們的身邊,群星飛旋,銀河倒掛。不知何時,耀眼的銀光已將他們團團包圍。這突兀的變化讓愛麗絲的大腦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他們是正在以某種方式於群星——不!是【世界】——之間移動時,她已然握住了老者的手。

  澤爾裡奇帶著刺繡著銀絲——她光用猜的就能肯定應該是某種禮裝——的白手套。面料與愛麗絲所知的任何織物的觸感都不相同。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愛麗絲確實感受到了「觸感」。而隨後,她驚悚的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並因手下感覺到的一切發出了尖叫。

  「這不可能!您——」

  貨真價實的尖叫。即便在發現自己被那位if線的首領太宰治狠狠擺了一道的時候,她都沒有發出過這樣仿佛被踩斷了尾巴的貓一樣,近乎神經症的尖叫。

  因為她摸到了不可能存在的東西——確確實實的體溫,真實的□□的觸感,快速跳動著的脈搏。

  「您到底做了什麼!」她瞪大了眼睛,聲音都失了真,「我不可能還活著!這不合理——」

  「不,你現在不算活著,確切的說,你現在處於靈體的狀態。」然而,澤爾裡奇打斷了她的話。他明顯看出了愛麗絲的混亂,但他沒有絲毫安撫的意思,相反,他那總是給人以嘲弄譏誚之感的威壓臉龐上,露出了極其愉快的表情。

  他一手握著愛麗絲的手,一手抬起權杖,向下重重一敲。

  濃郁的銀光驟然炸裂,如同最璀璨的煙火,愛麗絲的眼底一片白芒,同時,突兀的堅固地面出現在她腳下。完全沒有准備的女子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而等她穩住身體,被光芒閃得罷工了數秒的視覺再次恢復的時候,她駭然的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裝修齊備,堪稱豪華的客廳裡。

  ——等等?!這是她家的客廳?!沒錯!這是她穿越之前所居住的公寓的客廳!!

  但是,如果這是她家的客廳,那眼前那個!眼前沙發上癱著的那個長得和她一摸一樣的女人又是什麼?!她的屍體嗎?!

  愛麗絲的大腦此刻真的震驚得快要罷工了,而還不等她消化眼前的一切,一股大力就將她往前一推。愛麗絲甚至都來不及驚呼,就看到自己的手插入了那具「屍體」的胸口。瞬間,天旋地轉,她的視角如同過山車一般極速反轉。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正癱在沙發上,一臉呆滯的看著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的澤爾裡奇。

  「現在,你才算是活過來了。」擁有「為惡義憤而嘲笑善」這種怪奇不可解屬性的老者露出了像是對眼前的情形十分滿意似的表情,他像是為精彩演出喝彩的觀眾,又仿佛推理小說最後揭露真相的偵探一般,威嚴,自滿,而又愉快的提高了聲調。

  「死即為不存在。現在,金發藍眼的愛麗絲已經死去。而你,森愛麗絲小姐,活過來了。」

  就算你這麼說——!

  愛麗絲覺得自己的腦漿都要炸了,她並不是不明白澤爾裡奇在說什麼——不,她就是不明白澤爾裡奇在說什麼!

  她這算是不用死了?穿回來了?所以她其實是魂穿?寶石翁誤導了太宰治?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而且如果可以穿回來的話,為什麼不告訴她?難道拯救世界還要考察覺悟?不然完全沒道理瞞著她這個當事人啊!

  更何況,也從沒聽說【起源】可以被逆轉的啊!就算她是魂穿,難道【起源】並非作用在靈魂上的嗎?!

  太多太多的疑問,太多太多的不可解。愛麗絲的腦子完全給搞亂了,她想開口問,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先問什麼。她木楞楞的盯著澤爾裡奇,腦子裡卻甚至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其實這根本不是她穿越前世界,一切都是她想像出來的,而真正的她早就與夕陽一同熄滅了。

  但很快,她就不再這麼想了。

  因為現今最偉大的魔法使再次開口了。

  「愛麗絲,你有很特別的資質。」

  老者笑了起來,在黑發女子面前,他用與當年第一次出現在金發藍眼的,還只能用幼女形容的愛麗絲面前時一摸一樣的表情笑了起來。

  「怎麼樣?所有條件依舊有效,只不過把地點改為你剛剛回來的地方——這一次,要來當老夫的弟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自百度百科

  **引用自《黑之時代》小說原文

  沒有get寶石翁在說什麼的可以翻回寶石翁第一次出現在愛麗絲面前的地方看一眼www

  以及!我趕上啦!!!正文寫完啦!!!後面還有2個番外大概麼麼噠!


第90章 番外 I

  問:收到了幾個小時前剛剛告別還約好了稍後殉情本以為今生再也不見的戀人的電話該怎麼辦?

  答:當然是, 去見她啊!

  ***

  手臂環過後背,指節扣住肩膀,手掌捧起臉頰, 指尖輕觸著皮膚。

  從掌心傳導到腦內的細膩柔軟的觸感, 帶著明晰的生命的溫度, 那樣炙熱而鮮艷——理解到了這一點的同時, 胸腔裡的所有器官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內部狠狠攥住了一樣。

  心髒如同遭遇天敵的水母, 驟然蜷縮成一團, 發出了嗚咽似的哀鳴。

  好疼啊——但連這疼痛都好美。

  他細碎凌亂的喘著氣, 模模糊糊的這麼想。睫毛扇動,很吝嗇的, 極快的眨了一下眼睛。

  是近到能看清所有細節的距離, 甚至能呼吸到彼此的呼吸。熱熱的氣流拂過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她的眼瞳中倒映著他的影子。從這個角度看去, 就好像他不是站在她面前的人類,而是某種隸屬於她的, 活在她眼球內部的小小世界裡的奇特生物。

  啊……好想就這樣留在她體內,就這樣永遠住在她靈魂的內側裡。

  深琥珀色的瞳中滲出的水光濕潤了眼瞼的邊緣,在睫毛根部彙聚成了小小的, 晶瑩的胡泊。

  溺斃我只需這一片胡泊就夠了。

  腦海中突兀的閃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低下了頭。

  是鹹的。

  先是觸碰, 然後是吮吸。睫毛在舌尖顫抖, 他停下動作,卻又忍不住再次繼續。吻漸漸下移,小心翼翼,虔誠的像是信徒用嘴唇膜拜神像。

  是活著的, 是真實的。單只是這兩點,就幸福到讓人眩暈。

  直到嘴唇碰觸到了同樣的溫暖——是帶著明確的歡迎意味的,濕潤滑膩而甘甜的溫暖。

  動作停頓。下一刻,咽喉深處泛起了劇烈的干渴,他微微抬頭,鳶色的眸底燃燒著炙熱的火焰。

  此刻他的表情大概很不常見。因此注視著他的深琥珀色在微怔之後泛上了奇異的笑意。她似乎想說什麼,啟唇開口,那是他名字首字母的口型。但聲音還未來得及散播到空氣中,就被他全數吞了下去。

  太宰治低頭,將懷中的女子抵在了牆上,一手墊在她腦後,吻上了她的唇。

  和方才的輕觸不同,這一次,是極深的、極熱情的吻。

  舌頭從微張的唇瓣和牙齒之間長驅直入。完全不同於他在她面前表現出的,毫無棱角的,恨不得把「溫柔」和「粘人」四字貼在身上的無害態度。是真正充滿了侵略性與占有欲的吻。

  但也,並不只是如此。

  為什麼人類必須是獨立的個體呢?想要融為一體,想要更加深入,想要獲得你的全部,也想要將我的全部給你——並不是單純的身體的欲望,而是比那更加深層的東西。思想,感情,心靈——如果可以將兩個人的輪廓融化,讓靈魂混雜纏繞在一起的話……

  這種心情,是不是,才能真正的,徹底的傳達給你呢?

  他像是飢渴的動物一般掠奪著她的呼吸,隨著喉結的上下,吞咽而下。

  單是感知到了這樣的動作,就讓她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然後,上顎被碰到了。

  「唔。」

  是平常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會刻意去碰觸的地方,因為舌尖輕輕擦過就會很癢。

  但現在,可不是癢這麼簡單。

  像是被短促的鼻音鼓勵了一般,那個人幾乎是立刻的,做出了回應。

  「……嗚、……」

  她下意識的攥住了他的風衣。酥酸的電流一陣陣沿著脊柱躥升,沿路帶出一溜細小卻銳利的火花,劈哢劈哢的擊著感官。

  只是吻而已,卻仿佛將蜜與酒直接注入了腦髓。體溫升高,心跳加快,血液流過的地方,四肢百骸像浸透了又酸又甜的糖液。腦干的部位蔓延出了甘美高揚的酩酊感。等他停下,她整個人都已經軟在了他懷裡,胸膛貼著胸膛。不自覺就過度用力的指節僵硬,正不規則的顫抖著。

  「喜歡?」他退開了一點,略過了主語和賓語,額頭抵著額頭,啞著嗓子低笑,「……真可愛。」

  說著,松開了托著她臉頰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一根一根的松開她握拳的手指,然後,掌心蓋在她手背上,將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縫,牢牢扣住。

  「……沒有槍繭呢。」鳶色的眸子像是融化的蜜糖一樣,是粘稠而濃郁的,甜得燙人的顏色。「但是有別的繭。」

  「是手術刀。」她回答,淺淺的呼出一口氣,平復著脫力感,「阿治才是,怎麼認出我的?接到電話馬上就來了。你都不懷疑的嗎?」

  這可不是太宰治看慣了的那個金發碧眼的愛麗絲,而是她自己的身體。別說長相,聲音當然也不一樣。

  青年於是再次低聲笑了起來。

  「這可是我為你准備的安全屋,我自己改裝的手機,我親手放的電話卡。」作為應對最差事態的保險之一,這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僅記錄在他們的腦中的地點。

  「可就算不是這樣,我也一定會赴約的。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親眼確認吧。」如果是假的,就殺掉對方。如果因此而死——

  ——啊,當時的他覺得那樣再好不過了。

  但這種會讓她生氣的話,就不能說出來了。

  「然後我一看,就知道了。」

  太宰治笑著,略略松開環著她的懷抱,一手攬腰,一手向下,輕輕松松的將她抱了起來。

  懷中的女子留著層次分明的黑色短發,眼瞳是和較一般亞洲人更淺一些的深琥珀色。身材高挑卻略顯消瘦,五官精致分明,鼻梁很挺,纖細的略顯凌厲的眉下,微微上揚的眼角顯得成熟而嫵媚。

  長相,聲音,年齡,全部都不一樣。

  但是他一看就知道了。

  站姿,動作,語氣,神情,所有細節,一切的一切。這就是愛麗絲,他的愛麗絲。這照耀在他靈魂上的光,他怎麼可能錯認。

  「不會覺得奇怪嗎?」

  「怎麼會。」不如說,這樣更好。不摻雜其他痕跡的,原原本本的她。

  短暫的浮游感,又或者是他的話。愛麗絲發出了短促的輕笑,視線不穩了幾秒後,背後就觸及了柔軟的床墊。

  安全屋當然只有作為安全屋的機能,這只是一間1LDK的不起眼小屋子。不過……

  「我有經常打掃,床單是新的。」

  他彎腰,一手撐在她的頸邊,把她完全籠罩在了自己的影子裡。

  是非常有壓迫性和占有欲的姿勢,愛麗絲歪了歪頭,含著笑意問。

  「……床咚?」

  「嗯。」

  她於是就又笑出聲來了。伸出手,青年便溫順的低下了頭,用與強硬姿勢截然不同的態度讓她得以輕松的摸到了他的臉頰。

  柔軟靈巧的,屬於外科醫生而非黑手黨首領或者橫濱地下無冕之王的纖細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臉上。面頰,臉側,指尖碰到了耳垂,頓了頓之後繼續向後探去。然後,掌心貼了上來,手指插入了發間,她像一直以來的那樣,用仿佛安撫不安的小孩子一樣的動作,不輕不重的婆娑著頸部側後方,裸露在繃帶之外的皮膚。

  好溫暖,非常非常的溫暖。是因為距離大腦足夠近嗎?仿佛是把腦髓浸泡在了溫水裡,掌心傳來的溫度,溫暖得像是要化掉一樣。

  ——那最先融化的,大概是眼球吧?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攔截住了差點兒從鳶色表面墜落下去的溫熱液體。

  「所以,是怎麼回事?」

  像是為了阻止什麼隨時會決堤而出的東西似的,他重新開啟了話題。

  「突然消失,拯救世界,去而復返。雖然我有猜到一點,但並不夠。」他眯起了眼睛,「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是非常認真固執的眼神。當他這麼說著的時候,眼底深處翻湧著晦暗沉黑的影子。本人可能都沒有發現,那陰晦沉重的寒意甚至幾乎壓過了欲/望的火光。

  ——到底是嚇到他了。

  愛麗絲心疼極了。

  「嗯。會告訴你的。全部全部都告訴你。」她滿眼都是疼惜,聲音軟得徹底,「不過在此之前……」

  她停了下來,空著的那只手探進了裙子的口袋——她就是為了這個才特地穿了這件有口袋的雪紡連衣裙——握住,抽出,然後攤開在了太宰治眼前。

  屬於女性的,白皙的掌心裡,靜靜的躺著一對銀色的指環。式樣簡潔而大方,中央鑲嵌著一粒璀璨的方鑽。

  在室內燈光下,切割精致的鑽石正閃閃發亮。

  「!」

  太宰治的呼吸都頓了一瞬,他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臉上一片空白。至少兩三秒之間,他像是既不認識眼前的東西,也完全沒有弄明白狀況一般,視線下意識的指環與愛麗絲之間往復交錯。這種極少能在太宰治臉上看到的意外到茫然的神色讓愛麗絲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

  她笑著,只覺得沉澱在心底深處的一切——無處發泄的憤怒也好,太過異常的命運帶來的荒謬感也好,做好了舍身的准備卻陡然落空的愕然也好,這段過於濃厚的救世主生涯殘留下來的所有負面情緒的殘渣在這一刻,都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積雪一般迅速蒸騰消失了。

  唯有滿滿的愛意,填滿了她的心髒。

  「阿治,我們結婚吧。」她將那對指環朝著太宰治湊了湊,露出了非常漂亮的微笑。「我再也不會突然消失了。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最後埋葬在同一個墓穴裡。」

  「死ゎ二人メ分ろコネザ」——這是日本人在婚禮典禮上宣誓時常用的祝詞,意思是「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但是死亡也是無法將我們分開的。因為我們約好了的……

  「就算去了黃泉,也不會丟下你的。」

  她說著,手上一個用力,勾著太宰治的脖子坐起身體,吻去了鳶色湖泊中湧出的水滴。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篇520番外,從520改到了521,自己都不知道改了多少遍。

  沒有車,完全麼有車,一個KISS而已,基本所有動詞全部刪光……= =

  JJ我跟你講,你這樣下去,一定會誕生一個脖子以下什麼都沒有還不長嘴渾身掛著鎖的咒靈的!!!

  啊,看到有小可愛問,這裡回一下,還有一篇番外,就准備結束了。雖然大家說想看去原作啊等等,但是我寫文一向寫不長……對不起……QAQ(跪地

  *

  ——【順便預告一下下一篇同人】【還是言情】【這次是咒回】【讓我放個文案】【歡迎圍觀】————

  *

  《為這美好世界獻上詛咒》

  寫作「美好」,讀作「被詛咒的」。

  寫作「詛咒」,讀作「愛。」

  ***

  「我的名字是雛咲深羽,來自橫濱。人生目標是成為日上山的大柱。另外,為了讓我不留遺憾的成為大柱,請五條悟同學和夏油傑同學現在立刻馬上結婚!謝謝!」

  2005年的4月,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的教室裡,雛咲(本作的)深羽(女主)對著第一次見面的同級生說出了以上台詞,然後毫不意外的【看到】被點名的兩位男同學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句「哈?腦子有病?!」

  「啊哈哈哈!」穿著黑色水手服的黑發黑眸的嬌小少女於是非常開心的笑了起來,「你們兩個真的超默契誒!」

  ***

  ——アソ素晴ヘウゆ(呪マホギ)世界ズ呪ゆ(愛)メ

  「這個世界超棒的!我超喜歡它!」

  少女如此說道。

  ——為這被詛咒的世界獻上我最誠摯的愛意。

  ***

  ——————————————————

  閱(勸)前(退)提醒:

  *《零系列》+《文野》+《咒回》。《零系列》主要涉及《濡鴉》與《刺青》。文中和作話會有說明,不過《零系列》劇情挺復雜,不知道原作的話,可能會有點看不懂。

  *女主是我流魔改雛咲深羽,可可愛愛的小瘋批。

  *五&夏&深羽,主要是這三個人的故事。

  *《濡鴉》時間軸有更改,各種胡編亂造鬼扯私設。角色們屬於原作,OOC都是我的鍋。

  *HE。是瑪麗蘇。


第91章 番外-II

  後日談 I

  「……所以就是這樣。」

  愛麗絲摟著抱枕往身後的沙發上一靠, 對著自家的大朋友小朋友們總結道。

  她並沒有抹去任何人對於世界末日的記憶,雖然用【書】可以簡單做到,但是什麼都讓她做了, 還要各國政府干嘛?反正就算不抹去, 除了自家之外, 也不會有人知道「拯救世界」的是她。畢竟那個時候「世界」上還沒有被「抹掉」的就只剩下太宰治了——說起來她家阿治真不愧是「世界」的親兒子, 他站在被「白紙化」的「世界」上的那一幕, 差點兒都要讓她以為, 他的「無效化」也是某種連通【根源】的權限了。

  啊, 也許真的是也說不定。愛麗絲腦中一閃而過——下次可以問問老師?

  相反,因為沒有抹去記憶, 所以全世界的人應該都記得「滅世」的那一幕才對。即便大部分人可能會以為自己是集體幻覺, 但各國政要現在都緊張得快瘋了吧?愛麗絲挺無聊的想著。那也挺好,讓他們傻裡吧唧的去亂找一通, 也算是她小小的惡作劇了。反正他們也不可能找到。畢竟,她像是那種會把敵人也一起【重置】回來的聖母嗎?

  ——她唯一【重置】回來了的, 也就是那個被她遠遠的丟在了世界的某個角落,並決定此生不見了的工具人屑屑而已——當時,她到底沒有忍心讓他和自己一起湮滅。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 和家裡人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

  倒是, 「你們還真一眼就能認出我啊……」

  她挺感慨的伸手擼了把夢野久作的小腦瓜。該說不愧是自己養大的娃們嗎?太宰治一叫他們就來了,來了一說就迅速接受了解釋。明明是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居然連一點兒疑問都不帶的。

  「麻麻就是麻麻嘛!」小朋友悶悶的回了一句, 死抱著她的胳膊不松手。另一邊的銀也不甘示弱的拿額頭直敲她的肩膀。似乎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小姑娘還是只憋出了一句,「……我們怎麼可能認不出愛麗絲啊!」

  「雖然劇情什麼的,確實有點顛覆常識。但重置世界都可以做到的話, 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吧。愛麗絲始終拯救著我,從一開始到現在。你永遠都是我的救世主。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 坐在對側的沙發上的蘭波微笑著。說完,黑發美人那隨著年齡增加威勢更漲的銳利的金綠色眸子看向了愛麗絲的身後。

  「倒是太宰君,四小時之後才通知我們?是不是過分了一點?」

  「正是如此。」他身邊,黑發的少年站了起來。身形纖細,黑眸中卻是刀鋒一樣的厲色。「太宰大人,你應當理解我們的心情。卻隱瞞消息,在下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是故意的?」

  ——也……不算故意吧?原本她和太宰治解釋清楚後就准備讓他打電話叫大家的,結果因為突發的某個「插曲」,才耽誤了時間。愛麗絲挺心虛的想。

  倒是站在沙發後面的鳶眸青年一如既往演技精湛,一臉無辜的彎腰俯身隔著沙發圈住愛麗絲,把下巴擱在她頭上,他很是可愛的歪了歪頭。

  「誒~怎麼可能~我才沒有想著最好只有我一個人獨占愛麗絲,從此帶著她消失在你們面前。」他說著,眯了眯眼睛,「不要隨便誤會我啊,芥川。」

  「……治哥……」銀半個身子都貼在愛麗絲手臂上,默默抬頭,「你的黑氣噴出來了……」

  「啊,這才不是黑氣,這都是我對愛麗絲的愛啊。」太宰治微笑,摟緊了愛麗絲的肩膀,沒有任何掩飾的開口。

  這句話立刻讓芥川兄妹露出了牙痛一樣的表情。蘭波抬了抬眼簾,給了太宰治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後者聳了聳肩,到底松開了手。至於夢野久作,小朋友向來不關心媽媽以外的事情,此刻對他來說,更是除了失而復得的媽媽的懷抱,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其他重要的事了。

  眼看他們把話題越扯越遠,愛麗絲又是感動又是意外:「我可是說了我不會回港黑了哦。你們沒關系嗎?」她不僅換了個樣子,還改了職業,自然不可能再有空回去管港黑這檔子事兒了——反正對橫濱的開發也基本完成,現在港黑早已脫胎換骨,作為企業步入了正軌,她的存在意義本就不大了。她畢竟不是學金融的。

  可是聽剛才大家的意思,似乎都打算跟著她跑了?

  果然,她話音一落,眾人便紛紛開口。

  「我們本來就是因為愛麗絲,才會在港黑的啊。對我們來說,你還活著,你回來了。就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港黑本來就是愛麗絲的,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了唄。賣掉也好怎麼也好。都無所謂吧。」

  「麻麻!不要港黑!久作也不要!久作只要麻麻!」

  「在下,和愛麗絲是家人。愛麗絲去哪兒,在下就去哪兒。」

  「放心~不管在哪裡,我都養得起愛麗絲哦~」

  「……相比這個,」一直沉默著的中原中也抬了抬帽檐,銳利的鈷藍色眸子盯在了某處,「……青花魚,解釋一下你手上那個,是怎麼回事啊?!」

  「啊~這個啊。」太宰治很炫耀,很驕傲的笑了起來,在眾人的注視下,抬起了左手。在他的無名指上,鑲嵌著鑽石的鉑金戒圈閃閃發光。

  「我們,我和愛麗絲~要結婚了哦~」

  說著,他眼明手快的撈走了夢野久作手中的玩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來,Q,叫爸爸。」

  小朋友愣了一下,然後尖叫了起來:「殺了你!!去死啊青花魚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太宰治一手拎高了獵奇娃娃,笑得整個人都掛在了沙發背上,額頭抵著靠背,抖成了篩糠。然而,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角度,他的鳶眸中一片冷光。

  愛麗絲還是太心軟了。雖然這心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他很高興——畢竟,這正是她愛他的證明。但是啊,沒有人可以這麼「欺負」愛麗絲而不付出代價的。只是「活下去」這樣的懲罰,未免也太輕微了。至於罪魁禍首跟他隔著一個世界這種小事——這不是,還有魔法嗎?

  這麼想著,他隨手把娃娃丟回夢野久作懷裡,整個人往前一趴,把臉埋在了愛麗絲的發間。

  「……阿治?」愛麗絲伸手動作拍了拍頭上那個毛茸茸的腦袋,有點擔心的問。

  「嗯嗯~」太宰治發出了一聲模糊的鼻音,一點兒也不在意的在眾人面前撒著嬌。

  啊啊~太太是魔法少女,聽起來可真不錯——他也得想點兒可以和她一起度過更多時光的辦法才行啊。

  ***********

  ***********

  後日談 II

  四年後

  「啊!我要去伏見稻荷大社!哥哥你看!千本鳥居好好看誒!」

  「……這不是和我們的京都完全一樣嗎?」

  「就是因為我們的京都我也沒去過千本鳥居啊!去不去啦?」

  「愛麗絲去在下就去。」

  「芥川~這好歹是你的慶祝旅行,有點主見啊~不要事事都靠我太太決定啊。」

  「哇~治哥又在炫耀了~」18歲的大姑娘吐了吐舌頭,一臉受不了的肉麻表情。一轉身,就蹭到了黑衣紅裙的短發女子身邊。捧著手上的導游冊給她看,「愛麗絲愛麗絲~我們去千本鳥居拍照嘛!我都沒有和愛麗絲拍過和服的照片誒!」

  「可以是可以啦。」身材高挑的短發女子失笑,轉身去看身側的黑發少年——不,已經不能用少年來形容了。20歲的芥川龍之介完全出落成了英俊的青年,哪怕氣勢過於冷凝,表情稍顯生硬,他清俊古典的眉眼依舊一路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特別是在太宰治全程抓著她的手不放,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名草有主的情況下。

  然而,即便身量都已經比自己高了,芥川的性格卻一點兒沒變。見她看過來,青年便立刻乖乖轉頭,用等待的姿勢,准備聽她接下來的話。

  看得愛麗絲又是好笑又是心暖,「龍之介,你想去嗎?」

  「拍照的話。」青年看了妹妹一眼,又直直的看回愛麗絲,點了點頭,「要去。」

  銀立刻高興了起來,一點兒不在意不好走路的挽住了愛麗絲的胳膊,「好耶!」說著,還不忘給了太宰治一個挑釁的目光。

  然而後者對此完全不痛不癢,聲音一軟,穿著淺色風衣的青年彎起了嘴角,「那我來給愛麗絲選和服吧~啊~什麼顏色好呢。」他說著,歪了歪頭,「黑色的和服鳶色的帶怎麼樣?染上我的顏色?」

  「嗚啊………………」聽了個正著的芥川銀瞬間放下手,跳出兩米,動作誇張的開始擼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愛麗絲被這兩人逗得一下笑了出來,順手捅了太宰治一手肘:「大街上呢,注意點兒。」

  「啊~」鳶眸的青年頓時誇張的捂住了肚子,「我重傷了!要愛麗絲親親才能好!」

  說著,特別自覺自動的拉起她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

  「喂!」愛麗絲耳根一紅,就要把手拉回來。太宰治立刻見好就收,神色一變就特別溫柔沉穩的開始哄她,「好了好了~不鬧了~」

  所以說,是誰在鬧啊?

  愛麗絲簡直無語,一轉頭看到銀早就拉著龍之介縮到一邊,對上愛麗絲的目光還嘻嘻笑著看她,一副「不打擾你們打情罵俏」的樣子。

  陽光落在了青年與少女極其相似的五官與黑發上,愛麗絲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四年了誒。」

  「嗯,四年了喲。」

  愛麗絲放慢了腳步。抬頭看向了眼前。現在正是春日,晴朗天空下的京都洋溢著濃烈的古典風情。不想和游客湊熱鬧,他們特地挑了條遠離景區的小路,因此沒有太多行人,才允許他們在這兒打打鬧鬧。道路兩側是日式的宅邸圍牆和三三兩兩的店鋪。此時櫻花開得正好,道路上隨處可見粉色的花瓣,路邊與兩側宅院中探出頭的櫻花樹將視野都染上了一層粉,連和煦的微風中都被熏上了櫻香。

  和橫濱完全不同的風景。

  按照楊小七給她的科普,今年正是《文野》原作開始的年份,但現在一切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現在22歲的太宰治是她先生。20歲的芥川考上了東大,銀也高中畢業了,就連最小的久作都13歲,是個能乖乖一個人去上學的初中生了。

  天曉得這次愛麗絲原本只是奉了某位性格古怪的老師的指令,帶著老師做的來回信標,來「這個世界」找蒼崎橙子拿某樣「說好了的東西」的——這時候就不得不感嘆一句寶石翁不愧是寶石翁,交游廣闊。聽到他和封印指定的人偶師認識,她居然一點兒也不驚訝。

  結果一聽她要去「異世界」,正在放春假的幾個小朋友全嚷嚷著要去。給的理由還特別不容拒絕:芥川龍之介在(因為數學成績拖後腿)失敗了兩次之後,終於考上了東大法學系,這難道不是很應該慶祝的事情嗎?中也和蘭波倒是說可以留下來看家,可是愛麗絲怎麼忍心。於是一拖二,二拖三,就變成浩浩蕩蕩的全家異世界之旅了。

  之後的事情就更順理成章了。既然都是旅行了,那當然不用急著去找蒼崎橙子了。彙總了一下大家的意見之後,她就選了京都作為了第一站。

  雖然愛麗絲覺得這個京都其實和他們的完全沒啥區別,但是,算了,大家高興就好。

  眼見愛麗絲賞著櫻花,太宰治也放慢了腳步。他伸手拂去了愛麗絲肩上的一片花瓣和正准備落在花瓣上的「某個東西」,在愛麗絲疑惑的看過來的時候瞬間掩住了眼底的微光,笑眯眯的搖了搖頭,示意什麼也沒有。隨即,就對著遠處招了招手。

  「中也~你好慢啊!」

  「……嫌慢就自己去買啊!混蛋青花魚!」

  「不要~是中也輸給我的。」

  「嘖。」因為猜拳輸了被迫排隊買冰激凌,現在才趕上來的橘發青年撇了撇嘴角,決定忽視這個越長越作的家伙。招呼大家圍攏過來,走到路邊的空地分冰激凌,拎著袋子的中原中也看了看人數,就揚起了眉梢。

  「梨香呢?」

  「和小久去玩了。」愛麗絲拿了個藍莓的,一邊開盒蓋一邊說。

  中原中也的眉頓時皺了起來:「哈?13歲帶3歲?!你還就讓她去了?」

  「中也~你怎麼比我這個當爸爸的反應還大?」太宰治笑嘻嘻的插嘴,隨手把拆好了的勺子遞給愛麗絲。後者一臉無奈的解釋:「放心吧,蘭波跟著呢。」

  「哦,那沒事了。」作為被蘭波帶大的孩子,中原中也頓時平靜了,不過想了想,他又不放心的追問了一句:「去哪兒玩了?什麼時候回來?」

  所以說,你們一個個都是什麼過保護?有蘭波和久作,你覺得還有什麼能傷到那娃啊?愛麗絲看著中也眼中毫不造作的擔心,內心很是無語。

  「就我們剛才走過那塊兒,不是有個很大的日本宅院嗎?蘭波和小久帶著在那兒看櫻花呢。中也,我才是親媽誒!你們都是我帶大的,對我放心一點啊。」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啊。」不如說,那娃可比你們小時候恐怖多了好嗎?

  想到自家今年3歲,卻已經有主意得不得了的女兒,愛麗絲內心就很復雜。和家裡的幾個小朋友不一樣,津島梨香生下來就被一群哥哥姐姐叔叔寵上了天,什麼苦頭都沒吃過,因而膽子大得嚇人,皮得不得了,真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偏偏她還天賦極高。也不知道是愛麗絲拯救了世界的報償,還是因為她爹是位面之子太宰治。這娃一歲多就覺醒了異能力。她的異能力【寵兒】是他爹的進化加強版,一種完全基於主觀認知的【否定】。簡單來說,只要這孩子不知道看不到或者覺得不存在不會傷害她的東西,對她來說就是真的「不存在」或「無害」的。比如說,因為她打心底裡覺得夢野久作不會傷害她。所以【腦髓地獄】完全對她無效。再比如,她看得到蘭波做出來的異空間,所以平時能拿那個當疊疊樂踩箱子玩兒,但因為打心底裡沒有「【彩畫集】能困住她」這個認知,所以哪怕被彩畫集罩住,她也一伸手就能抹了走出去。

  而據太宰治推測,如果梨香繼續開發能力,很可能能夠做到「否定現實」的地步,也就是說,如果她能真心實意的覺得「火不燙」就真的不會被火燙傷——當然,愛麗絲是不可能讓3歲親女兒做這種嘗試的。

  作為一個給女兒取了和人類最後御主諧音名字的媽媽,愛麗絲只能說,【寵兒】這異能名,真是實至名歸了。

  有這麼一個升級版【人間失格】再加【腦髓地獄】和【彩畫集】。該擔心的難道不是被那熊孩子迫害的無辜路人嗎?也不知道是跟誰遺傳的,梨香是個比她還徹底的顏狗。不僅特別喜歡好看的東西——什麼花花啊,玻璃彈珠啊,亮閃閃的寶石啊她的高跟鞋啊——平時出門,更是就喜歡跟漂亮小姐姐小哥哥搭話要親人家。偏偏她長得可愛,性格又活潑,鮮少有人拒絕,再高冷的美人,都能被她拽著袖子蹭到幾個香吻,惹得她這個當媽的哭笑不得。

  「相比擔心她,你還不如擔心她會不會又去騷擾人家路過的小姐姐啊!」

  愛麗絲翻了個白眼,勺了一大口冰激凌塞進了嘴裡。

  然而,知女莫如母愛麗絲沒有想到,她還真的就一語成讖了。

  此刻,在古典日式庭院中的八重櫻樹下,津島梨香正拽著一個比她大一點兒的男孩的衣袖。

  一頭蓬松羊毛卷長發的鳶眸3歲小姑娘絲毫不覺得自己因為要摘花就讓蘭波叔叔帶著自己躍上了別人家的牆頭又因為看到了院子裡的漂亮小哥哥就在蘭波叔叔的幫助下擅自闖入別人家院子有什麼不對。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小哥哥新雪一樣的白發和漂亮的,好像媽媽項鏈上的海藍寶石一樣的眼睛上了。

  「小哥哥,你真好看!」小姑娘完全沒注意到小哥哥的驚訝是因為她的突然出現以及一爪子毫無阻礙的攥上了他袖子,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戒備冷峻卻沒有反抗是因為她身後還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保護神。

  被寵愛著長大的小女孩只是很純粹的一臉驚艷的,仰起了遺傳自父母的精致小臉蛋兒,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男孩。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小哥哥了。」她說著,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拽下了胸口媽媽的老師送的魔術禮裝胸針,扒拉著男孩的手,硬塞了他手裡,「這個給你。我叫津島梨香。你等等我,等我長大了,就來娶你呀!」

  作者有話要說:

  *《寵兒》是太宰治的女兒津島佑子女士的小說。

  *

  *以及,我寫完了!(如釋重負)

  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謝還願意賞光看我寫的東西,支持和鼓勵我的小天使們!我知道我坑品不好,斷更也很嚴重。然後我這個人玻璃心也蠻嚴重的,萌點和雷點又比較奇怪,而且還不會改(喂)。所以也知道可能很多小天使會覺得我寫得劇情不太能接受啊之類。如果有被雷到或者覺得作者是傻X的小天使,這裡也再次再次說一句對不起!

  說實話996著寫文真的很累。這一次初期攢了30章,然後一直堅持到了80章左右。但是因為突然工作方面出了一些問題,明明快結尾了還是斷更超級久。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其實我自己也多少有點B數的,回來寫文,只求能夠完結就已經很開心了!沒有想到還是有很多小天使們一直有在看,真的非常高興!

  這篇文到這裡就全部完結了。愛麗絲的故事,接下來的就是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也有看到有小天使說不能接受這樣的強制性HE。這裡也要再次道歉一下。對於劇情,我只能說,我是這麼想的就這麼寫了。戳到了小天使的雷真的很不好意思!

  總之,因為能夠和小天使們通過這篇文相遇,所以寫得非常開心。真的謝謝大家支持著有很多不足之處的我。你們的回帖我都有看!雖然沒有辦法全部回復,但是真的超級愛你們的!

  以及,下一篇同人還是二言,主咒回,雖然是和愛麗絲無關的世界線。不過新世界的□□的大家也會小小的友情出演一下。我在文案裡放了新的文案,如果感興趣的話,大家可以戳作者專欄的預收。現在已經在寫了,預計可能在月底左右會發出來。同樣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寫出來的東西,可能會有大家的雷點。不介意的話,可以去圍觀一下。

  *

  *再次再次感謝所有願意點開這篇文的大家!我們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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