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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咒迴)五條悟他金屋藏嬌》作者：憶首卿歌【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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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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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1-8-17 20:18  只看該作者

《(咒迴)五條悟他金屋藏嬌》作者：憶首卿歌【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2606個瀏覽者
文案：

虎杖悠仁，男，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學生。
現處於「死亡」狀態。
關於某日他來到老師五條悟家准備繼續修行，打開門卻撞見了一個女孩子正壓在五條悟身上這件事。
當事虎子：???？！！エvエ？！！！
他覺得他現在就要死第二次了。
*
盤桓在森林之中近一個月，終於被五條家祓除的特級咒靈。
清理現場時，在有咒靈殘穢之處，找到了身上尚存詛咒痕跡的「唯一」幸存者。
經反復檢測確定沒有咒力的鶴若折羽，被帶回了五條家。
然後莫名其妙跟混世小魔王五條悟廝混在了一起。
「悟！！！！你小子再敢帶著殘咒來拔老身胡子看老身不收拾你！！！！！」
非典型性青梅竹馬。
文案已於20.11.19截圖，開文大概是某能力考過後。
　　
食用注意事項：
◆大幅度涉及非現時篇內容，純動畫黨慎。
◆女主掛壁，蘇破天際。注，不是個好人。
◆女主比5t5大一歲，雖然各方面都看不出來。因為覺得被5t5叫「先∼輩」巨澀所以這麼設定了。
◆我流5t5，私設如山，雖然有跟漫畫但自覺會被後續打臉。
◆只想票個三三，談個戀愛，專注小甜文，邏輯喂狗，也沒啥大綱，想哪寫哪。
◆摸魚寫，盡量更。
　　
內容標簽： 情有獨鐘 少年漫 甜文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鶴若折羽（TsuruwakaOriha），五條悟（GojouSatoru） ▏ 配角：虎杖悠仁，伏黑惠，夏油傑 ▏ 其它：咒回，5t5
　　
一句話簡介：五條悟的非典型性小青梅。
　　
立意：和最強談個戀愛。

原創網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3-4-20 13:27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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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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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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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1-8-17 20:30  只看該作者
一

　　虎杖悠仁捏著手機，把地址對了又對。

　　眼前這座獨棟洋樓，看來真的是五條老師口中說的，他平常歇腳的地方。

　　「啊，悠仁！找你有點事，明天過來我平常歇腳的地方一趟吧∼」

　　於是拿著五條悟給的地址，虎杖悠仁來到了這個明顯屬於富人區的地方。

　　五條老師真是各方面來講都很可怕啊。

　　喊了兩聲沒有有人要出來的跡像，虎杖悠仁撓了撓頭，想著五條悟「沒人應可以直接進來」的留言，還是推門路過花園小路，進了洋樓內部。

　　「五條老師？」

　　依舊沒有應答。出於這位老師的秉性，虎杖悠仁對於其這次喊自己過來的動機產生了懷疑，在門口愣了兩秒，才在這精致的洋樓內找尋起來。

　　一樓沒有人。

　　那就只有二樓了——虎杖悠仁看見了一扇虛掩的臥室門。

　　是在這裡吧？但既然門虛掩著，會聽不見他的呼喊聲嗎？

　　虎杖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悠仁，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道門。

　　什麼嘛，那個靠坐在床上的黑眼罩白毛，不就是五條老師嘛。

　　虎杖悠仁放心了，直起弓著的腰，放開門把揮了揮手：「Hi！五條老——」

　　等等。

　　他現在，還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紫眸。

　　——紫眸！？？！！

　　電視兒童虎杖悠仁，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間臥室裡並不只有五條悟一個人。

　　在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如瀑黑發的女孩竟似比五條悟反應還快地轉過了頭，紫色的雙眼看向那突然闖入的少年。

　　也因著她轉向這邊，讓人能看清了她的模樣。

　　女孩有著精致的臉龐，細膩的皮膚是有一絲絲透明意味的蒼白，小小的唇也不知為何尚缺幾分血色。她的紫瞳幽幽，隨著她的動作映出了外側照進的光，為那鴻清泉添了亮色。

　　她看見了虎杖悠仁，怔了怔，好似在這一瞬間判斷出了他是五條悟熟識之人，於是眉眼柔了下來，微微笑著出聲：「你好呀。」

　　女孩聲音甜美，只是帶著點點干啞之意。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背對著臥室門，正壓在五條悟的身上。

　　干啞的聲音？？？？？

　　壓在五條悟的身上？？？？？？？？

　　虎杖悠仁，瞳孔地震。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就這麼進來，我這就走！！！！！」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帶上了。

　　虎杖悠仁逃也似的跑下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抱著腦袋發出無聲哀嚎。

　　咋整啊，他好像撞破了五條老師不得了的秘密。

　　他不會就要再死一次了吧Ｔ▽Ｔ

　　屋內，女孩瞧著被猛然關上的門，輕輕笑了兩聲，再次轉過眸，看向男人戴著的黑色眼罩，有些新奇地抬手想要觸碰上去。

　　而愣怔了許久的五條悟仿佛這時方才回過神來，他猛地抬手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身上的重量與手中切實的感覺，讓他的心終於落到實處。

　　他用上了力氣，把人帶低下來，而後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低聲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折羽。」

　　*

　　1998年，7月。

　　經過五條家術師的聯合圍剿，一個盤桓在某森林深處一月之久的特級咒靈終於被祓除消滅。

　　遭受此咒靈之難的受害者不知凡幾，五條家的一眾術師仔細清理現場後，幾乎以為無人生還。

　　直到他們循著那咒靈留下的殘穢尋到了森林中部，在那裡發現了一個身上殘存著詛咒力量的女孩。

　　女孩身旁是其父母殘破的屍體。

　　五條家的術師們經過緊急商議，決定將女孩帶回五條家，名為暫時收留，實為擔心詛咒隱患的看管。

　　這位經過檢測並不身懷咒力的女孩，名為——

　　鶴若折羽。

　　五條家生來即為強大的小少爺從四國游蕩了一圈回來，聽說了這件事，對於出動了數名術師去圍剿那特級咒靈的情況嗤之以鼻。

　　虧得還是一群成年人，弱成那樣，還需要一群人去才能祓除一個特級。

　　靠坐在樹上的男孩柔軟的銀白色發絲被微風吹得輕輕蕩起，他的視線落下，茂密的樹葉與細碎的枝丫於他絲毫無法成為阻礙，清晰便能望見庭院中的身影。

　　一名五條家術師的身前，鶴若折羽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她的身上穿著五條家為她准備的淺米色和服。不知是否是因為還未來得及趕制出貼合她的新衣，又或許是壓根就沒有那份打算，那和服的衣擺對她而言短了些許，露出女孩纖細蒼白的腳踝。

　　美好又脆弱。

　　將鶴若折羽帶回已然又有了數日，周圍的這些術師忙前忙後，仍在鍥而不舍地使盡渾身解數，一遍遍地確認她真的沒有咒力。

　　一副嚴防死守不留絲毫隱患的模樣。

　　只有縈繞在她身周的特級咒物的詛咒痕跡，因為五條家的手段，好像真的正在緩慢地日漸減弱。

　　而此時此刻，這群大人們的試探還在繼續。

　　一灘爛泥似的腐肉揉著血液、碎骨癱軟在地，如同飛頭蠻一般，伸出細長的脖頸，連接著同樣黏連塊塊腐肉的頭顱，和霉菌無異的毛發稀稀落落，頭顱上是不知多少的窟窿，像是蛆蟲的物體鑽進鑽出。剩余十數只還算完好卻仍然將欲爆出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同一個方向——這一顆頭顱，正對著鶴若折羽的臉，二者之間的距離相差不過幾釐米。

　　但凡是看得到咒靈的人，恐怕沒有誰不會被這可怖的東西盯得冷汗直冒吧。

　　和鶴若折羽相對而站的咒術師低頭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高大的身形投下一大片陰影：「你看不見這個咒物？」

　　女孩一直微微笑著，漆黑的發絲因她仰著頭的動作而後揚，露出她的臉頰。聽見咒術師的問話，她這時才表現出一點點驚訝的意味，像是在表明她這才知道原來這裡不僅僅有這個大人站在她面前。

　　鶴若折羽唇角的弧度重新升上，她的視線絲毫不受阻擋，精准無誤地對上咒術師的：「看不見呢。」

　　五條悟瞧著樹下的情形，若有所思的目光掠過咒物掃向女孩，微微一頓。

　　他天生擁有「六眼」，要是鶴若折羽身懷咒力，自然會被他察覺。

　　事實就是，除了明顯屬於特級咒靈詛咒的力量，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咒力。

　　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靠著什麼成為了所謂唯一的幸存者？那個詛咒？

　　「……是嗎。」咒術師看不出什麼東西，他挫敗地隨手抹去了那令人反胃的低級咒靈，交代幾句老生常談的話，就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離開了這片偏僻的庭院。

　　鶴若折羽倒是渾不在意，看著那咒術師的身影遠去直至不見，她才轉身，應是打算回到安排給她的房間裡去。

　　轉身的瞬間，女孩似不經意地向上瞥了一眼。

　　於是，流光溢彩的璀璨藍眸如錯覺般，與幽幽的紫色清瞳對視了一瞬。

　　高坐樹上的男孩一怔，盯著鶴若折羽平平穩穩走向套廊的背影，一直冷淡的神情難得消解幾分。

　　五條悟咧開了嘴。

　　有意思。


二

　　五條家安排給鶴若折羽的住處，是這座偏僻庭院盡頭的一間和室，就差沒有把「我們只是出於安全考慮才勉強收留你這個無家可歸的危險兒童，沒有和你多相處的意思」寫成橫幅貼在門上。

　　那些成年人，一個二個都無聊透頂。

　　好在五條家好歹是個世家大族，這間和室至少每天都有人打掃，還是干干淨淨的，沒有之前預想中的破舊老朽的情況。鶴若折羽脫掉木屐踏進了和室，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應當把木屐整齊擺好，轉身做完而後拉上了和室的門。

　　和室內部有些歲月陳舊的痕跡，正中鋪著又已經被整理好的床被，一室空曠，只有擺在鋪邊托盤裡還剩一半的冷茶顯出幾分人氣，說明著整理之人是鶴若折羽自己的事實。

　　女孩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齊齊整整的床鋪，不由頗有成就感地點點頭，接著徑直走向房間最裡面，拉開壁櫥，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不多的幾個一開始就屬於鶴若折羽的物品。

　　一把小小的木質發梳，上面點滴斑駁，是已經干掉再洗不去的血跡。同樣染上暗色的發繩斷裂，早已不能發揮本來的作用。這兩樣東西邊上放著一個格格不入的皮球，雖然同樣有不少痕跡卻被擦得干干淨淨、顏色鮮明，手不小心觸及，球便朝一邊滾了些，發出叮鈴叮鈴的細細聲響，來自於裡面藏著的小小鈴鐺。最後被取出來的，是一團黑色的線。

　　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鶴若折羽看著它，面上的笑意深了幾分，把拿出來的發梳和發繩放回原處，合上了盒蓋。

　　咒術師的領域與普通人之間有著深壑，而咒力就好比是最堅不可摧的那道分隔屏障，有咒力的人能夠成為咒術師，沒有咒力的人窮其一生都或許只有在遭受咒靈之害的生死關頭能窺見一個可怖的影子。龐大如三大咒術家族之一的五條家，同樣會有出生便能影響世界的最強、和毫無咒力只能為咒術師獻上其一生的兩個極端。

　　至少為鶴若折羽送來紙筆的就是後者，負責後勤工作的人在家族內忙忙碌碌，又或者是跟隨著咒術師出去充當個跑腿的，沒有人有時間去時刻盯著這個被大家稱作「殘咒」的存在。相對的自然就有咒術師每日忙碌著去往全國各地祓除咒靈，以免咒靈為禍一方。

　　咒術師的數量相比於普通人而言可謂極少，即便如此早早被生來的天賦決定了能力上限的他們也有強有弱，每一天都有咒術師帶著遺憾死去。

　　五條久志就是其中一個。

　　實際上他並不弱小，至少揮手就能祓除一個低級咒靈也不是任何一個咒術師都有能力做到的——卻仍舊逃不掉死亡的命運。

　　每日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家族的人們來不及哀傷，就已經必須投身入緊追而來的下一場戰鬥之中。

　　畢竟8月可是怨念高發的時節啊。

　　所有人都認為五條久志的死是屬於咒術師的「正常死亡」的，除了五條悟。

　　他來到了這座一個月前踏足過的庭院，站到鶴若折羽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

　　「那家伙是你殺的吧。」

　　鶴若折羽抬頭同樣望著他，的確是真心實意地為這個男孩突然的到來感到了一點點驚訝。

　　她記得這雙漂亮的眼睛。

　　是的，那一天一瞬的對視當然不會是錯覺。那道視線的主人本也就是個狂妄的主兒，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也僅僅是那一眼，鶴若折羽就記住了那雙眼睛。

　　即便並沒有與多少人打過交道，女孩依舊可以一口咬定，最美麗的眼眸就應是這樣的。說是主觀也好，她仿佛能在其中看見星河流轉，皎月凌空。

　　澄澈而令人見之沉淪。

　　就算是在男孩子普遍矮於女孩子的這個年紀，眼前的男孩在這個方面也依舊顯示出了得到上天眷顧的一面，這時便已經高出女孩一頭，從更高的高度沒有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他銀白色的發看起來有些短，柔柔翹起的發梢由陽光透過，顯出幾分瑩潤的色彩。

　　沒有人發現她跑了出去，除了他。

　　哪怕男孩此刻看起來有些咄咄逼人，也並不妨礙透過他雙眼好似看到了什麼一般的鶴若折羽心情陡然好轉幾分。

　　鶴若折羽的心中，難得出現了名為「感興趣」的情緒。

　　「你比那群老頭聰明多了嘛。」她笑了，坦然地沒有否認，「明明我還特意拖了一個月呢。」

　　這可是她等待的極限了。

　　因為，她最討厭髒兮兮的東西了。

　　心思到這裡急轉，鶴若折羽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他是誰。

　　「這個家族最~尊貴的大少爺，是也不是？」女孩主動上前一步，紫色的瞳眸中氤氳著點點光芒，就好像在期待著誇獎，說出來的話卻渾非如是，「你是來討伐我的嗎？為了你的家人？」

　　五條悟只覺得現在這小姑娘眼裡終於有了點光的樣子，總算比前面順眼了些。

　　而聽見她的後半句，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忽然略略傾身，抬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會。」

　　他敢問，她就敢飛快地回答。

　　鶴若折羽的身體因為五條悟的觸碰而有一瞬間的緊繃，但也僅僅一瞬就又放松下來，這麼應著他的話語。

　　五條悟自然沒有錯過這一瞬的僵硬，卻並沒去戳穿她。

　　他確實懶得去追究那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他看來那個誰死了只能怪他自己沒本事，何況大少爺他什麼時候還要負責管這些東西。他才沒有興趣去管一個男人的死活，還不如借著這個理由來瞧瞧的小姑娘有趣。

　　跑是跑出去了，而一個沒有咒力的小女孩兒，又是利用什麼殺死一個咒術師的呢？

　　這會兒湊近了看，他的六眼果然是辨識出了一些更有趣的東西。大少爺感受著鶴若折羽身上殘存詛咒的波動，唇邊勾起興味的弧度。

　　五條家咒術師有幾斤幾兩，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女孩身上詛咒痕跡的緩慢消散，絕非五條家的手筆。

　　這麼想著，他也就直接問出聲：「你身上的詛咒——」

　　「我是鶴若折羽。」她亦同時出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謔，這是不想讓他問下去了。手段屬實拙劣得很。

　　五條悟挑眉，倒也沒去拆鶴若折羽的台，只是戲謔道：「你不是猜到了我是誰？還會不知道我的名字？」

　　至於手法和詛咒的問題，嗯，他大少爺有的是時間追根究底。

　　「不是都說兩個人在認識的時候，交換名字是最基本的禮儀嗎？」聞言鶴若折羽認真地說著，也不知那「都說」是從哪裡來。

　　瞧著她煞有介事的模樣，實在是很有意思。

　　「那你可要記好了。」

　　五條悟重新把手揣回了衛衣兜裡，眯起雙眸盯著鶴若折羽，臉上揚起的笑是全然的張狂恣意。

　　「本少爺是「最強」——」

　　「五條悟。」


三

　　自那日之後，五條家最尊貴的少爺不知道是來了什麼勁兒，沒事就喜歡往鶴若折羽那裡跑。

　　——比如今天。

　　「小折羽~」

　　人還沒有來到面前便已經聽見了聲音，鶴若折羽凝視手中皮球的動作與小鈴鐺的叮鈴聲同時一頓，一抬頭，剛剛還站在院牆上的人已經跳到地面，三步兩步過來，投下一片陰影。

　　「幾天不見，有沒有想我啊。」他接著說著，初見時的冷淡表情就好似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過。

　　鶴若折羽此時正坐在和室外的走廊邊，她抱著手中的皮球，看見男孩臉上的笑，於是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隨即沒有理會五條悟的後半句，答非所問地道：「我是88年的。」

　　低頭看著她的五條悟：「哈？」

　　「你是89年的，我知道。」她有聽五條家那些跑來跑去的人說過。

　　也就是說，今年她10歲，而五條悟9歲。

　　然而實際上，五條悟的生日在12月，嚴格來說他現在其實是8歲。

　　「我比你大。」鶴若折羽接著說。

　　所以，怎麼可以叫她小折羽呢。

　　「噗，哈哈哈哈。」聽懂了她言下之意的五條悟一下子笑出聲，他旋身就在鶴若折羽旁邊坐下，「可是我就喜歡這麼叫啊。小折羽~」

　　語氣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鶴若折羽側著頭盯著他幾秒，然後笑了：「我知道了，悟。」

　　那就誰也不讓著誰吧。

　　聽見女孩直呼自己的名字，五條悟聳聳肩，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需要不自在。他的目光落到鶴若折羽的手邊，「你剛剛在做什麼？盯著這個球看？欸，好舊——」

　　可以說相當失禮的話了。聽言鶴若折羽的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皮球上一道道淺淺的擦痕，倒是也沒見什麼生氣的情緒，只是說：「因為不是你們五條家的東西。」

　　五條悟看著它，聽女孩一講就也明白了這是她帶來的物品：「你父母給你的？」

　　「嘛……」姑且算是吧。

　　「比起那個，」五條悟沒再糾纏於皮球的話題，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個包袱拎了起來，在她面前晃了晃，「看這個，伴手禮~小布施堂正宗的鹿子餅噢~」

　　五條大少爺心血來潮去了一趟長野，「順便」就跑了一趟小布施町，帶回了這個據說是那邊特產的和菓子。

　　也難怪有好幾天他都沒有過來這邊庭院，只是鶴若折羽並不知道小布施町在哪裡，也不知道裡東京有多少距離，所以這時候才通過他前前後後的話總結出「有幾天不見這個人，他又帶回來了伴手禮，所以是去了比較遠的一個地方」的事實。

　　會在哪方呢？鶴若折羽想著，畢竟她對地名的印像也只有東京、以前待的地方，和五條家罷了。更何談會有距離意識。

　　隨著他的動作，她終於注意到男孩的左手一直拎著什麼東西，眼珠子跟著包袱晃了兩下，把手裡的球放到一邊，側頭得到了他確定的眼神過後，伸手接了過來。

　　「餓不餓？不對，你必須餓了。」左手得了空，五條悟便三兩下把包袱的繩結打開，揭開紙盒蓋，露出裡面整齊碼放好的圓圓的點心。一打開盒蓋，濃郁的栗子香甜的氣息便撲面而來，男孩二話不說先扔了一個進嘴裡，然後看向她，「好吃~吃吃看？」

　　不愧是經過了少爺他叮囑多放糖的和菓子，這個甜度就很合他心意。

　　正適合用來補充他六眼時時刻刻消耗掉的糖分。

　　鶴若折羽並沒有吃過這種精致的和菓子，本就有些蠢蠢欲動，既然他叫她吃吃看，她也就說了一聲謝謝，拿了一個放進口中——而後，表情就有些僵硬起來。

　　和菓子，這麼甜的嗎？

　　黑發女孩小小的心中升起了大大的疑惑。

　　身旁的銀白毛最強生物發現了她臉上的不自然，露出了誇張的驚訝表情：「你們女孩子不應該是都挺喜歡吃甜食的嗎？」怎麼露出了這麼痛苦的表情？

　　是的，根據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對她的了解，現在鶴若折羽的表情確實可以判斷為痛苦。

　　鶴若折羽不敢置信地思考：東京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甜度上千萬不能輕信五條悟的致死量。

　　然而無論如何鶴若折羽是把這個甜度記下了，又或者說是記下了五條悟喜歡的是這種甜度。好在鹿子餅本來就屬於個頭小小的那一類，把她拿起的那個全部都咽下去也沒有很大的難度。不過……

　　「好甜，但是……好吃。」鶴若折羽抬頭，朝五條悟揚起笑容。

　　她說的也並不算是假話，何況這種事上有什麼好說謊的。

　　口味挑剔的五條悟大少爺帶回來的東西又怎麼會差，雖然一口下去齁甜齁甜的，但鹿子餅本身的松軟口感依舊一入口就能確確實實地感受到，栗子的甘味也神奇地並沒有被甜味掩蓋住。

　　甜點師的能力真是神奇啊！

　　女孩紫眸中流露出了對甜點師的敬佩。

　　「對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五條悟自動把她眼中的敬佩的對像理解為了自己，得意地又拈了兩個鹿子餅吃掉，看著她道，「下次我帶你出去，吃各種點心怎麼樣？早就聽說了輕野家的枝豆餡子好吃，第一個就那個吧！」

　　「好啊！」鶴若折羽紫色的瞳眸劃過一絲幽光，飛快地應下。她喜歡「第一個」這個詞。

　　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這就是那種會讓人心中生出期待的詞彙吧。

　　說是帶來給鶴若折羽品嘗，然而實際上剩下的鹿子餅都由五條悟解決了去。女孩看著他吃完，而後把手上的盒子蓋好盒蓋，再用攤在下面的包袱布重新包好，放在一邊。

　　而一旁的五條悟拍掉手上的點心屑，目光又再次回到了鶴若折羽身旁的球上，突然就起了興致似的朝她伸出手：「你的那個球，借我玩玩如何？」

　　……小學生嗎？！不對，本來他們就是小學生的年紀來著。

　　雖然她五歲起就沒再把皮球當玩具玩了。

　　鶴若折羽微妙地看了五條悟一眼，後者倒是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多麼「幼稚」，接過她遞過來的皮球，在手上搖了搖。

　　叮鈴。叮鈴。

　　以特殊手法被放進皮球的小鈴鐺隨之發出輕響。仔細聽去，就能發現鈴鐺的聲音有些滯澀，像是已經生了鐵鏽。

　　五條悟端詳著手中的皮球。

　　是前些年他偶爾路過街頭會看到一些小女孩玩的花式，而皮球上一道道刮蹭出來後又變得暗淡的痕跡明顯地昭示出它的陳舊。雖說其上痕跡不少，皮球亦因為主人的習慣而干干淨淨，卻也不能將球的表面狀態稱之為摩挲出的光滑。

　　許是經常被弄得滾來滾去的緣故。

　　倒是一如它的主人一般，上面沒有半分咒術的痕跡。

　　是了，連它的主人都沒有，它又怎麼會有呢……

　　結束了一瞬的思考，五條悟隨意地抬頭，看向了庭院中。

　　正巧有一只麻雀從屋檐滑下，一個低低的緩衝，復又抬首，向著庭院中最高的雪松飛去。

　　它飛到了最高、最細的枝頭，那枝頭因著它突來的勢頭而搖晃了好幾下，而那只麻雀隨著枝頭來回晃蕩著，卻始終穩穩地站在頂端，姿態輕盈。

　　接著，五條悟隨意地將皮球一丟，飛快地正正擦過麻雀身邊，將它駭得倉惶飛離了去。

　　惡趣味極了。

　　然而這小小的動作更顯示出五條悟這般年紀卻擁有的控制力之驚人，那擦過麻雀身邊的皮球也僅僅只是擦過了它的身邊，下一秒就突然直直落下，撞到庭院的磚牆，再骨碌碌地滾回走廊這邊。

　　不過是隨意的一扔。

　　五條悟滿意地看著皮球乖乖自己彈跳回來，直滾到鶴若折羽的腳邊，挨著她因坐下而拖長的下擺停下。隨即他的目光向上掠去，卻見女孩並沒有在看著他，而是盯著麻雀已然離去卻還尚在隨風輕晃的樹梢，臉上的神情流露出了一絲憧憬：「真好啊。」

　　她頓了頓，轉頭看著五條悟，眼中閃著細碎的光，「不管是球，還是小鳥。都可以飛到那麼高的地方呢。」

　　原本有些不爽的五條悟對上她紫色的雙眸，一瞬間卡了殼，愣了一下才應道：「這算什麼？本少爺能比那還高。」

　　欸？

　　鶴若折羽一下子沒有明白五條悟話語中的意思，歪了歪頭。隨即她就看到銀白色發絲的男孩站起身走到庭院中間，轉身向她招招手：「小折羽，過來。」

　　「？」

　　女孩不明所以地起身走過去，下一瞬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了起來，咒力飛快地交織，帶著兩人足踏凌空。

　　「…！」

　　成功完成了惡作劇，五條悟心情頗佳地低頭，看見懷中女孩面上的神情，不由挑了挑眉。

　　她哪裡有一分一毫他預想中害怕的意思，只為了穩住身形而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唇角原本只是淺淺的笑意此時更深了幾分，那一雙紫眸則是有些興奮地四處看著，五條家座座縮小了的庭院就這麼斑駁地倒映在她的眼中。

　　五條家的小少爺說不清楚現在自己心裡是微微的挫敗多一點，還是對於眼前女孩有趣個性的探究意欲多一點。

　　早已見慣了各種咒靈與無數怨念滿滿而「制造」出咒靈的人類，倒是沒怎麼見到過這麼個在常人理應生出負面情緒時卻一點那種端倪都沒有的家伙。

　　女孩黑色的長發輕輕揚起，陽光落下，照得發絲如同褪作淺棕。經過在五條家這些日子的修養，她的發梢已不再像剛剛被帶回來那時一樣帶著枯黃，重新恢復為天生的漆黑。有那麼一兩道調皮地與另一人銀白的發絲隱隱交織，對比分明。鶴若折羽卻沒有空去理會自己在空中嬉戲的發絲，她收回目光，抬眸看向抱著自己的男孩兒，忽的一怔。

　　他同樣正低頭看著她，從她的角度，能夠清晰地看見五條悟銀白色的睫毛。

　　細密纖長，好看極了。

　　鶴若折羽抿了抿唇，還是忍住了抬手去觸碰的衝動，轉而問道：「你們咒術師，原來都會飛的嗎？」

　　聽見她的言語，像是想起那些弱小的咒術師，五條悟笑眯眯地答道：「不哦，只有我能做得到。」

　　有些能力，當然唯有他這位最強才擁有了。

　　「哦~」鶴若折羽捧場地拍手，「悟，真厲害啊。」

　　當然這並不是奉承話，她鶴若折羽又做不到飛上天空。

　　五條悟帶著鶴若折羽在天上飛了一會就回到了地面，帶來的點心已經吃完，他可並不想再需要補充卻不能馬上吃到甜點。

　　他沒有再在這座只有鶴若折羽的院子裡待很久，只是臨走時回頭，瞥見發現自己和服衣擺沾上皮球帶回來的灰塵而露出些許不高興神情的鶴若折羽，若有所思地離開。


四

　　次日，五條悟身後就跟著兩個沒有見過的五條家的後勤人員，送來了幾套他讓人趕制出來的嶄新的衣裳。

　　鶴若折羽聽見他的聲音拉開和室的門，就被眼前疊在一起的好幾套衣服震得愣住。

　　身上隨意拿給她的與這些一對比，瞬間就黯淡無光了起來呢。

　　她側過身將和室的門重新拉上，看向即便站在走廊外也一樣能和她視線平行的五條悟：「這些是……給我的嗎？」

　　「是哦，本少爺昨天回去叫人給你做出來的。是不是感動得要哭出來了啊小折羽？」五條悟一面說一面觀察著她的表情，發現果然還是一有別的人在她臉上首先就會是那種無趣的笑。

　　嘛，那他可就要理解成其余只有對他的那個意思了。少爺他果然是最有魅力的。

　　鶴若折羽哪裡知道對面男孩心裡想的都是什麼有的沒的，只聽進了昨天回去叫人做出來的幾個字，眉眼也彎了彎。

　　也就是說，這是一份專屬於她的禮物呢。

　　「第一次有人送給我禮物呢。謝謝你呀，悟。」她接過那幾套衣服，有些開心地看著五條悟，「我會珍惜的！」

　　「……不就是幾套衣服，這麼正經干什麼，本少爺還會讓你缺衣服穿嗎？」對著她的眼睛，五條悟有點不自在地偏了一秒視線，接著就興致勃勃地對她道，「快去挑一身換上~我昨天說了帶你出去吃點心對吧？干脆就今天吧☆」

　　此話一出，男孩身邊兩個看天看地的五條家後勤人員冷汗立馬就下來了。

　　五條悟每次來找鶴若折羽都是大搖大擺地來，五條家的人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們家最尊貴的小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常常跑去找這位殘咒的事，但依舊屬實是沒想到他還會想要帶著殘咒出門。

　　那可是身上還帶著特級咒物詛咒的移動危險品啊！

　　這合適嗎？

　　不合適也得合適，沒一個人敢對五條悟提出異議。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難道還會有五條悟收拾不了的東西嗎？

　　總之既然他都這麼決定了，出是一定要出去的。

　　五條悟轉身就靠在了走廊的廊柱上，抱著手臂等著聽話地進到和室換衣服的鶴若折羽。

　　而估計是並不想讓外面的人多等，比起許多人穿同類型服裝所花費的時間，女孩可以說是十分迅速地就把衣服換好，走出了和室。

　　這一方顏色淺淡的天地驀然便多了一抹亮色。

　　鶴若折羽挑選的正是五條悟刻意放在最上面的那一身紅色的和服。和服紅色的布料上綻放著大片大片的淺白花朵，仔細看去還能看見精致的暗紋滿覆其上。背後繡著精致紋樣的大大香檳色帶結隨著側身的動作能夠明顯窺見，連接著同樣顏色的束帶，將纖細的腰身勾勒而出。雪白的內襯貼著女孩白皙的皮膚，而衣料精致的紅色外衫讓她看起來不再如平日那般蒼白，更添幾分鮮活。

　　瘦瘦小小的身材也因此看著總算撐起來了一些。

　　她果然穿了他挑的這身紅色和服。五條悟看著眼前漂亮的小姑娘，滿意地點頭。

　　不愧是他，眼光好得不得了。

　　鶴若折羽的心情顯然也相當不錯，既高興於這一身好看的衣服，也期待著一會的出門。

　　不過嘛。

　　她繞了繞披散的頭發，無辜地看著眼前的人：「悟，我不會弄頭發欸。」

　　應該說她能平安無事地把和服好好穿起來，連她自己都有些小驚訝呢。

　　「……」

　　完美的五條悟，今天又發現了一件自己不會的事情。

　　梳女孩子的頭發。

　　於是他看了一眼站在他後面極力縮減自己存在感當空氣的兩個後勤人員。

　　這兩個人沒走還是有點用處的。

　　後勤大姐姐當然還是不敢有什麼異議，心裡慶幸了一下自己沒有不會弄穿和服時需要的發式，走到鶴若折羽身後讓她坐下，為她弄起了頭發。

　　鶴若折羽的手指蜷了蜷，接著若無其事地看向五條悟，「悟！一會去的地方叫什麼名字？是你說的那個輕野家嗎？」

　　「答對了~」五條悟也並不耐煩再繼續站著，同樣坐了下來，抬起手掌做出數數的模樣，「那條街上還有一家聽說是仙台人開的喜久福，唔，真是個不錯的商店街啊。還有另外一家的芭菲也想吃，估計還有別的甜點吧？今天可以一起都吃個遍。」

　　他說著咂了下嘴，一副真心期待的模樣。

　　悟好像是真的很喜歡甜食。女孩心中默默想著，感受著原本搭在背後的長發被干淨利落地盤起，盤成並不復雜的結，露出線條優美的後頸，只差最後一步——

　　另一位大姐姐把配套的發簪遞過來，簪身沒入發間固定好，大功告成。

　　鶴若折羽輕輕晃了晃腦袋，發簪上垂下的幾道流蘇跟著晃了晃，讓她感受到了它們小小的重量。

　　她隨著五條悟站起了身，近三個月以來，第一次離開了這座來到五條家以後一直居住的小院。

　　「悟，那個街，我們怎麼過去呀。」她問。

　　「當然不可能是走過去啊，那樣超累人的耶。」

　　答案是，一個原本要去接應某咒術師的大叔的工作被五條悟扔給了另一個人，而他則成為了他們的臨時司機。

　　一路上盡是五條悟發表對於甜品的期待的聲音。

　　下了車，鶴若折羽發現這個被五條悟稱作「商店街」的地方，其實在常人的眼裡應該稱作商業街。

　　很有些繁華的那種。

　　鶴若折羽在心中對於這些事情上身邊男孩話語的可信度一欄上又畫了一個叉。

　　下了車男孩就支使著這位不知名倒霉大叔自行找地方停車而不許跟著他們了。

　　倒霉大叔巴不得今天之內都再看不到自家小少爺，車門剛關好就絕塵而去。

　　天可憐見，他只想當一個每天按部就班生活不被打擾的社畜啊。

　　五條悟今天還是穿著一件衛衣便出了門，和穿著和服的鶴若折羽站在一起倒也神奇地並沒有顯得如何畫風不和諧。

　　當然，可能主要是因為看臉。

　　只是在這種明顯屬於繁華城市中心的地域，穿著鮮艷紅色和服的小女孩不管怎麼說都還是頗為顯眼，連帶著她身旁的銀白發色男孩受到的注目也又比平日多了許多。何況他們是從一看就很值錢的車上走下來的，明顯就是哪個富人家出來的小少爺小姐。

　　這種像是配角一樣的體驗對於五條悟來說可並不多見。

　　不過兩個人一個早就習慣了注目，另一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不自在，都極其自然地邁著自己的腳步。

　　鶴若折羽四處望望，微微睜大的雙眼像是在感嘆著人多，回過頭就發現身邊的五條悟抬頭看著高樓之上，神色突然冷了下來。

　　繁華的街道上其中的一棟高樓中坐著一個濃眉大叔和花白發婆婆。他們的視線將將才遠遠地落在銀白發男孩身上，就被驚得渾身顫抖，連手中茶杯裡的茶水撒得滿地仍不自知。

　　——那雙在鶴若折羽看來極美的冰藍色眼眸，帶給他們的卻只有無盡的恐懼。

　　五條悟冷哼一聲，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一個情緒。

　　看什麼看，垃圾。

　　而順著男孩視線瞥了一眼高樓之上的鶴若折羽感受到有些熟悉的感覺，淡淡收回了視線。

　　是詛咒師啊。

　　注意到五條悟的表情，她眉眼彎彎，沒有出聲。

　　確實都是垃圾。

　　對於五條悟而言高樓上的人不過是無名雜碎，下一秒就被他拋諸腦後，叫上旁邊的女孩便首先直奔昨天就在念著的輕野家而去。

　　吃到了輕野家的枝豆餡子就再去下一家，逛街（陪五條悟掃蕩甜食）之旅正式開始。

　　鶴若折羽對甜點並沒有概念，也就沒有什麼主見，所以五條悟吃什麼也都一式兩份，一·模·一·樣的一式兩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當然是給黑發小姑娘賣安利。

　　他吃什麼她也就跟著吃什麼，從一開始的僵硬到後面的面不改色。

　　當然期間她不是沒有對五條悟發出關於甜度的疑問的，對此五條悟的回答是，「我的糖分可是消耗得很劇烈耶，這個當然剛剛好啊。」

　　——指被他叮囑加糖一遍又一遍的現做點心，甜度剛剛好。

　　一兩次下來鶴若折羽就認了，味覺好像也被麻痹掉，到最後甚至居然覺得五條悟說的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心裡想著回去一定要好好刷牙，她才不要和書裡講的一樣長蛀牙。

　　直到後面，胃小的鶴若折羽感覺自己實在是再吃不下什麼東西，而五條悟依舊在愉快地掃蕩著，並且繼續著他的一式兩份行動。

　　這就有些浪費了，畢竟女孩現在雖然不想拒絕五條悟的好意，但也只能每份意思意思嘗一小口。

　　不過沒關系，敗這點東西完全不會被家大業大的五條家放在眼裡。

　　一路走，一路吃。

　　五條悟是個自大狂，這一點上毫無疑問。所以在前面把他最中意的一套衣服明晃晃放在最上面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鶴若折羽穿著和服踩著木屐跟著他逛街會累這件事。

　　又或者他自己逛吃逛吃的時候不會覺得累，理所當然也就認為鶴若折羽也是這樣的。

　　漸漸地她不一定再能一直跟得上五條悟的腳步，而後者到後來其實發現了她跟不上，也並不會多麼刻意地去等她。

　　因為幾次下來他就察覺到，即便是這個小姑娘已經被人群隔開看不見，過不了一會她也會精准無比地找到他在的地方，再次站在他的身旁。

　　這種感覺還挺不賴的。

　　更何況他又不是沒發現有些人緊張她失控而遠遠跟著，丟不了。

　　不過一個一看就穿得很好的小姑娘在這種人多的地方時不時就落單下來，最終還是被一些不懷好意的家伙給盯上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

　　哇哦，人販子耶。五條悟坐在甜品店裡，咬著勺子饒有興致地看著玻璃櫥窗外這次又被一個看起來十分親切的地中海大叔找上的鶴若折羽，完全沒有出去幫忙的意思。

　　先看會戲不遲。

　　絕對不是他的錯覺，鶴若折羽看著像是在聽那大叔講話的模樣，實際先是似笑非笑地往店裡瞥了一眼，然後才轉眼往四周望望，鎖定了某個身影，當即一臉開心地跑過去抓住他的衣袖。

　　「哥哥！」

　　「哥哥你怎麼才來？我都等了你好久啦。那個叔叔說要帶我去吃東西呢！」

　　地中海：？

　　五條悟：？

　　猝不及防被抓住衣袖的黑發青年：？

　　你管誰叫哥？

　　青年有著一雙極具壓迫力的雙眼，此刻的他顯然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居然就被捉住了袖子的事實感到不悅，帶著傷痕的唇角下壓，昭示著他欠佳的心情。

　　大概還是知道她現在正處於什麼狀況，他看起來好容易才忍住了甩掉小女孩爪子的衝動，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而後抬起頭，看向事件中心的另一個人，神色不善：「滾。」

　　地中海一瞬間覺得腿下發軟。

　　可能因為青年與小女孩同是黑發，先入為主看去居然真的讓人覺得兩人頗有些相似之處。而青年看起來高高大大，加之鶴若折羽那一嗓子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那大叔也只得賠著笑，悻悻地走了。

　　「放手。」

　　鶴若折羽當然知道到現在已經是她隨便抓的便宜哥哥忍耐的極限，從善如流地放開爪子說了句謝謝，全沒把青年臨走前冰冷的一個眼神放在心上。

　　而原本只是看戲的五條悟看著外面的一幕，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十分不爽，嘖了一聲，抬高聲音喚道。

　　「小折羽——！」

　　從這一聲裡面鶴若折羽愣是一下就聽出了聲音主人的不高興，下意識便立即露出了笑容，也不理會已經站得有些酸疼的腳，轉身噠噠噠跑進了甜品店：「悟~」

　　外面實際上還在悄悄觀望的地中海：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


五

　　盤起長長黑發的女孩子朝自己小跑過來，發簪上垂下的流蘇跟著她的動作在腦後一晃一晃，身上是他挑的紅色和服。待來到自己面前，她乖乖坐到旁邊的位置上，一雙紫色的眼眸就那麼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剛剛還心裡不得勁的五條悟現在更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從來都是他五條悟氣別人，這次倒好，碰上個不會生氣還反能讓他覺得憋屈的主。

　　這麼想著，他又挖了一大勺蛋糕塞進嘴裡。

　　不過五條悟的不爽也沒有持續很久，理由大概是下一個吃到的大福味道頗為不錯，他甚至還支使著鶴若折羽跑腿去買了一份准備帶回去吃。

　　12分甜那種。

　　一路跟著他吃下來的鶴若折羽眼睛看著路，腦子裡卻在思考悟的胃是怎麼長的，能塞下這麼多甜食。

　　這就是咒術師嗎，斯國一。

　　大少爺終於吃滿意了，打算圓滿結束今天的行程，於是之前試圖有多遠跑多遠的倒霉·五條·大叔又一次被拎了回來，繼續被迫當他們的臨時司機。

　　剛到五條家門口，車都還沒停穩，就來了一個人扒著車窗：「少爺！家主叫您過去一趟！」

　　「嘖，」五條悟不耐極了，「就不能讓我休息兩天嗎？」

　　用腳想都知道，這是又來活兒了。

　　就不能多出現幾個有能耐點的咒術師嗎？！

　　站起來啊咒術界！

　　大概猜到了身旁男孩在煩躁個什麼，鶴若折羽別過頭，偷偷笑了笑。

　　「——別以為我看不到哦，小折羽。」他的聲音立即就響了起來，跟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

　　實際上六眼的能力也差不多了。

　　「哎呀，暴露啦？」鶴若折羽看著他眨眨眼，學著他的語氣應道。

　　男孩嗤笑一聲，把手裡的盒子啪嗒一下輕放在了她腦袋上，「這盒大福就交給你了，記住有一半是屬於你的哦。」

　　看著女孩兒臉上的表情明顯地僵硬了一瞬，五條悟頓覺愉悅地先一步跳下車走了。

　　鶴若折羽再度回到了那一方小院，而五條悟繼續著時不時出去祓除咒靈的日子，閑下來則會來鶴若折羽這邊，偶爾帶著她溜出去恰甜點。

　　她的甜味承受度也在飛速地提升著。

　　漸漸地，已是入秋時節，又到了新一輪的咒靈爆發期。咒術師們一個個的也每天都能表現出新的忙碌姿勢。

　　「人類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怨念呢？」

　　一聲輕輕的嘆息，鶴若折羽轉頭看著庭院中的落葉，似是不解地自語著。

　　站在她身後的後勤大姐姐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

　　便是本人再如何珍重對待，鶴若折羽的新和服終究還是被弄髒了。

　　常常只有她一人的庭院，沒有十天半個月會來一次的記不住名字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某位銀白毛的最強想來也還在外游蕩中，卻有兩個不速之客悄無聲息地闖了進來。

　　它們或許原本同人類的形態是有些相似的吧。那形像看起來有些支離破碎又奇妙的完整，只是比起人類而言體型要大得多，兩只咒靈四只手掌大得可怕。

　　團團黑氣包裹著它們，卻又被什麼限制在某個範圍內，奇異到它們已經來了有一小會，卻還沒有警報響起，也沒有五條家的咒術師趕過來，也許是因為高高的圍牆堪堪遮住了它們的身影——當然，忙碌的咒術師們每天都需要四處出勤，留守在家族裡的咒術師並不多也是原因之一。

　　鶴若折羽站在陰影之中，手中握著本被她放在小盒子中的木梳，淡淡的血腥味竄上鼻端，她卻像沒有聞到一樣，垂眸打量了一眼方才她躲過它們襲擊的一瞬添了劃痕與血跡的和服。

　　接著她抬起頭，對上了兩只咒靈的「眼睛」。

　　「等你們好久啦。」

　　日光投下，照亮了她的臉龐，也照亮了她面上如天真孩童般見到久等之人的神情，和她染上猩紅的紫眸。

　　「可是，這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們弄髒悟送給我的衣服哦。」

　　她最討厭髒兮兮的東西了，這可不是第一次講呀。

　　話音未落，打磨得尖利的梳齒帶過一道影子，「刺啦」的聲音響起，鶴若折羽主動丟棄了和服的

　　下擺，也棄了礙事的木屐，抬起臉扯開嘴角，朝兩個怪物露出了一個笑容。

　　「來玩一如既往的游戲吧∼無獎競猜！這次是你們帶走我，還是我殺掉你們呢？」

　　看到目標離開陰影踏上庭院的土質地面，兩個咒物更踏近了一些，同樣爆發出咒力，引起陣陣波動圈圈向外擴散。

　　終於，有一絲氣息泄露而出，一瞬間，五條家警聲大作。

　　「————！」

　　「准一級咒物入侵！！目標兩匹！」

　　「位置……殘咒！糟糕，趕緊去人上報！」

　　有人不可置信，「該死，怎麼都闖進來了才發現？！」

　　「感知被屏蔽了！！」一名剛剛回到家中的咒術師迅速趕到最近的地方，接著感受到了一層阻礙，「……它們會釋放帳？！」

　　是了，這才是那兩只咒靈一時沒有被察覺的原因。它們釋放了針對咒術師感官的「帳」。

　　咒靈怎麼會釋放帳？又或者說，目前基本沒有機會能遇到會釋放帳的咒靈！

　　咒術師們一時無法突破這一層帳，場面立時焦灼起來。

　　五條悟從外面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群人兵荒馬亂地圍在一個帳外，而昨天走的時候還甜甜地跟他說再見的女孩子正一個人被困在裡面，獨自面對兩個對她而言可以說是體型巨大的咒靈。

　　隔著一層帳，灰蒙蒙的，也就是他有六眼能基本看得清裡面的大致情形。

　　這群人，吃干飯的嗎？？

　　五條悟眯了眯眼，一步上前，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你們，都到後面去。」

　　「少爺？！」「太危險——」

　　本還想再說什麼的人觸到男孩的眼神一滯，不敢再說什麼，紛紛退至了後方。

　　五條悟抬起手。

　　「無下限咒術——」

　　抬手就是咒術，可見這位少爺是真的有點動火。

　　咒靈布下的帳被暴力轟出了一個缺口。

　　五條悟直接就走了進去。身後的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沒有人敢跟上去，甚至還又後退了幾步。

　　帳一被破除，兩個咒靈咒力的波動與淡淡的血腥味就再也掩蓋不住。咒靈的氣息與另一道氣息差別得分明，也讓賬外的人感知得分明——咒力只有兩道，在這種情況下還沒有第三道咒力氣息，那那一位是真的沒有咒力了。

　　五條悟銀白色的發被帳內衝出的氣流吹起，他一腳踏入帳的領域之內，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忽的又頓住。

　　那一個曾經被他用來戲弄麻雀的皮球已經干癟在牆邊，地面與走廊一片狼藉，連一間間和室的門也程度不一地被破壞折損。黑發紅衣的小小身影靈巧地在兩個大體型咒靈之間周旋，她的手上還握著一個木梳，此時梳齒上的木質基本已經磨損殆盡，露出裡面尖銳的漆黑金屬，而實際上金屬刺也已然斷了好幾根，被不知是誰的血液掩住了寒光。

　　還有一把像是匕首的東西，完全沒入了一只咒靈的皮肉中，每次它稍有動作，就帶出汩汩的黑紅液體。

　　鶴若折羽的黑發像是因為連扎起的空余都沒有而凌亂披散著，耳發歸到了耳後，露出她沾上點點猩紅的臉頰。她看起來既不害怕、也不憤怒，臉上可以說沒有什麼表情——倘若五條悟沒有注意到她倒映著咒靈的紫眸中顯露出的神色的話。

　　那是興奮。

　　分明木著臉，面對著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她瘦小的身軀拍得稀巴爛的咒靈，整個人表露出的情緒狀態卻是高昂著的。

　　冷靜而瘋狂。

　　——這種時候，總算暴露出一點本性了啊，小折羽。

　　而且不是說看不見咒靈嗎？

　　五條悟瞧著那邊的情況，托著下巴想。

　　小騙子。

　　那紅著眼面無表情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不過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鶴若折羽身上覆著的那一層極難察覺的，通過他的六眼方才「看見」的瑩白光芒，如同有時她看著他的時候眸中的光芒一般不染雜質，將時時刻刻意欲貼近她的黑色咒力隔絕在外。

　　還隱隱有著更廣域的一層，把這一方庭院要向外溢散而出的咒力籠罩在內。

　　原來如此，這咒力沒被輕易散出去這是有「雙重保險」呢，也無怪現在在家族的那些咒術師那麼遲才察覺到。

　　哇哦，很明顯小折羽雖然沒有咒力，身上卻有另一股力量耶。

　　所有的思緒都在幾息間完成，而那邊的鶴若折羽已然注意到五條悟的闖入，她眸光微頓了一瞬，隨即輕輕勾起唇角，腳下一轉，背對著兩只咒靈輕聲，如同低語道。

　　「看來這次是我贏了呀。」

　　自己的體力實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女孩毫不猶豫地便以最快地速度向五條悟奔來，最終一個趔趄，跌坐在了他的身後。

　　基本已經失去作用的梳子也滑落在地。

　　本就高於她的男孩因她的跌下而看起來更高了許多。他的腳下沒有動。

　　鶴若折羽仰起頭，對上了他側轉回來、滿含戲謔的冰藍色眼眸。

　　「你這是在利用我嗎，小折羽？」他說。

　　鶴若折羽小小地笑出聲，干脆地回答：「是啊。」

　　五條悟笑了，抬起頭，看向追至眼前妄想越過他用巨大的手抓向他身後女孩的兩只咒靈。

　　它們的身形到了某處再無法寸進一步。

　　下一瞬，強悍至極的咒力衝擊而去，如狂風席卷，將一切扭曲碾碎。

　　「不過是兩只准一級，」五條悟藍色的眼眸直直看著將要歸於虛無的兩只咒靈，其中的溫度寒至冰點。

　　「夢還沒醒嗎，雜碎。」

　　「我五條悟的地盤，你們想帶走誰？」


六

　　兩只咒靈消失的前一瞬，五條悟看清了它們的「臉」。

　　與人類極其相似，卻又幾近支離破碎，還總讓人覺得有幾分熟悉。

　　至於為什麼倒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嘛，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對於這種情況五條悟基本上都是這麼處理。

　　他甩了甩手，轉身蹲下來平視著方才開始就一直注視著他的鶴若折羽，等著看她會對他說什麼。

　　這種狀況，可由不得小騙子狡辯了吧。

　　卻沒想到鶴若折羽咳嗽兩聲，低下頭，聲音也有些低落，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是：「悟，對不起……和服髒掉、弄壞了。」

　　五條悟一下子沒接上話，空氣安靜了一瞬。

　　「噗，哈哈哈……」

　　他原本是蹲著，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她的。這會突然笑了出來，撐著下巴的手張開覆在了臉上，也險些覆住他唇角的笑，卻掩不住他眼中的星辰。

　　五條悟笑得肩膀都在抖，指尖與銀白的發絲交纏，同樣銀白的睫毛掃在青白的血管旁，那雙藍色的眼眸滿是鶴若折羽讀不懂的笑意，透過指尖瞧著她，問：「你最在意的居然是這個？」

　　鶴若折羽歪了歪頭。

　　不應該嗎？她可是說了會好好珍惜的欸。

　　她好像模糊地知道五條悟在說什麼，但她的第一反應也確實是和服的問題。

　　至於那兩只咒靈的情況，並不是說鶴若折羽不在意，只是從來沒有想過……五條悟出手的結果會有第二種可能。

　　沒有人會否認五條悟的強大吧。

　　女孩有點呆的表情中她的答案太過明顯，進一步取悅了五條悟，他又恢復了撐著下巴的的姿勢，只是另一只手卻在她的頭上揉了揉。

　　更亂了。

　　讓鶴若折羽忍不住捂住了頭頂盯著他。

　　「小折羽，你身上的詛咒不見了耶。」五條悟突然說。

　　「……嗯。」鶴若折羽聲音輕輕的，點頭應道。

　　很一會前就是這樣了喔。

　　他們……他會怎麼處置她呢？她想。

　　被帶回來的時候就一直縈繞在女孩身上的黑氣此時已經消失殆盡，她的身上既沒有咒力也沒有詛咒，干干淨淨的像個普通人。

　　當然，干干淨淨的是氣息，她本人的形容現在狼狽得很。

　　鶴若折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離了支撐它便顫抖不已，提醒著遲鈍的主人她已經十分疲憊的事實。

　　一旦回過神來，她的眼皮就一下子有些打架。

　　身體負擔太重了嗎。同樣也察覺了這個情況，五條悟總算留心看去，就發現小姑娘的身上盡是物理傷痕，暗色的液體與和服的顏色有些相近，因此仔細看才發現已經浸染出了片片花朵。

　　這小賴皮就在他面前突然向一旁倒去，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他的問題似的，還不忘揪住他的袖子妄圖不整個人都倒到地上。

　　「哎呀，要是摔到臉了那可怎麼辦。」

　　五條悟伸出手托住了女孩的臉頰。

　　觸感還不錯呢，他忍不住又捏了捏。

　　*

　　鶴若折羽醒來的時候，盯著天花板愣怔了一會，記憶才開始慢慢回籠。

　　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衣服也已經換上了新的。

　　是誰把她帶離院子的呢，應該就是悟吧。

　　現在在門外說話的兩個人之一。

　　耳朵還有點蒙蒙的，又隔著一道門，聽不清在講什麼，但不妨礙她分辨出來聲音的主人。一個是五條悟，另一個，雖然只在來五條家的時候見過一面卻也被她記下，那是五條家主。

　　差不多就是在彙報觀察她的情況吧，鶴若折羽撇過視線猜測。

　　從五條悟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現在她面前，她就不相信他最開始只是單純閑得無聊跑到她旁邊來跟她玩什麼甜點分享游戲，哪怕他確實沒有在意五條久志的死。

　　人類對他人的靠近，是不是都帶著什麼理由？

　　雖然這麼琢磨著，她的心裡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

　　有些事做到後面，會偏離一開始的軌道的。

　　不過這些日子悟都會和五條家主怎麼說呢，她確實有點好奇。

　　還有那兩個……真的已經死了……？

　　倒不是不相信五條悟，只是……

　　鶴若折羽頭又有些疼起來，感覺自己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幻像。

　　只是心裡有點空蕩蕩的。

　　刷——

　　門被拉開了。

　　「哦，這不是醒了嘛，小折羽。」

　　五條悟走了進來，然而他嘴上這麼說，實際上肯定是在她醒的時候立即就已經察覺到了吧。

　　「醒了的話，」他站在床邊，垂眸看著她，「就要委屈你走一趟嘍。」

　　走一趟？

　　鶴若折羽轉眸，看見了門外的老人，明白了。

　　倒是沒想到她還值得五條家主親自跑一趟。

　　不過等鶴若折羽跟著五條悟走到一個廳堂，才知道還能有更大的陣仗。

　　除了五條家主，那些見過的沒見過的五條家的老頭子們，全都在這等著她呢。

　　「貴安。」

　　出於禮貌打了個招呼，鶴若折羽就淡淡微笑著安安靜靜站在原處沒有再說話。

　　果然，這群長老只是掃了她一眼，接著就看向站已經隨便抽了個椅子坐下的五條悟，其中一人開口道：「悟，殘……鶴若折羽身上的詛咒，確實已經都消失了？」

　　「哈？這不是很明顯嗎？」五條悟翹著二郎腿，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你們不會用眼睛看嗎」幾個大字。

　　對面的長老看起來廢了很大勁才把「怎麼跟長輩說話呢」的訓斥咽回喉嚨裡，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繼續問道：「詛咒是怎麼消失的？」

　　「被那兩只咒靈吸收了吧。」

　　「那兩只咒靈——」怎麼會跑進來？

　　「在覬覦她身上的詛咒力量。」五條悟打斷問話道。

　　反正咒靈已經被他祓除，怎麼說都是他的事。

　　他倒是挺能瞎掰的。鶴若折羽抬眸，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人問關於她的那·些問題，說明，他們不知道帳中具體發生了什麼。

　　而悟……

　　她的紫眸中劃過一道光。

　　「嗯，闖入的咒靈已經被悟祓除，鶴若折羽身上的詛咒也消散了，這是好事。」一個長胡子長老抬手，打斷了最先開口的那位長老和五條悟的對峙，「不過……」

　　另一個長老接道：「我們一致認為，雖然詛咒已經消除，但是鶴若折羽仍需觀察。」

　　這裡沒有鶴若折羽發言的余地，他們十分直白地陳述著。

　　五條悟輕哼一聲。

　　他就知道這群老頑固，即便是小折羽身上的詛咒痕跡已經消失了也不會放心放走她。

　　不過……正合他意。

　　他也是「這麼」打算的。

　　鶴若折羽表情不變，她抬起頭，好似十分順從地回答：「我留下。」

　　這是最佳選項。

　　高坐的人們也十分滿意於她的乖順，這下才像征性地說了幾句安撫的話，大概早就是打一棍子給顆糖手段的大師了。

　　五條悟這時插了一句：「反正無聊，就由我來當這個「監護人」好了。」

　　說得跟什麼似的，這個比她還小一歲的最強。

　　家主與長老們給他一打岔都沒再說話，像是默認了。

　　出了那間大廳，五條悟走在她旁邊，調侃道：「不拒絕嗎？」也不知他指的什麼。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走呀。」鶴若折羽則應道。

　　「也是。」五條悟扯開嘴角，「除了這裡，你還想去哪？」

　　這是事實，除了這裡，她還能去哪呢。

　　她也笑笑，沒有否認他的話。

　　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向了剛剛才經歷過摧殘的那個庭院的方向，辦事極為效率的五條家後勤已經將庭院打掃了一遍，如果不是少了幾棵樹、廊柱上多了累累傷痕，院牆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損，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院子裡最高的那株雪松還□□地屹立著，五條悟的視線在先前干癟下去的皮球落過的地方頓了一下——現在它已經被清理走了——然後才走過去，懶洋洋地背靠著雪松，目光遠遠投向剛剛才站上走廊的鶴若折羽。

　　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在仰視她的錯覺，即便只是一點微小的高度。

　　本來就算她站在走廊上他也能與她平視，然而此刻他站沒站相，她卻踩著木屐站得筆直。

　　接著鶴若折羽若無其事地踏入庭院走向他，好似剛才與他選擇了不同方向的人不是自己。

　　四周靜得連蟲鳴聲也仿佛消失了。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沉默了一會，五條悟直直看著她出聲，「那個白色的力量是什麼，小折羽？」

　　鶴若折羽眨了眨眼，有些驚訝於他能夠看到那個力量，但一想到這些日子聽聞的關於「六眼」的傳聞又瞬間理解了。

　　「不打算告訴他們嗎？」她答非所問。

　　而五條悟面上的笑卻變篤定了，「所以你身上的詛咒痕跡一直在消散，果然不是因為那些老頭的手段，而是你的這種力量。」

　　他用了「果然」這個字眼，自然是早就已經發現了什麼。

　　真是敏銳啊。

　　她笑了笑，算是承認了。

　　面對一些情況，隱瞞無用。

　　而五條悟倒是接著又開了口，回答了她的問題：「告訴他們有什麼用？還不如讓它成為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難得能抓到小折羽的把柄，當然是先捏在自己的手裡了啊。」

　　他銀白色的眉上挑，冰藍色雙眸微微眯起，笑得有些惡劣。

　　鶴若折羽卻怔了怔，幽幽的瞳孔漸漸放大。

　　這次她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情緒。

　　單純的，滿是興趣。

　　啊……

　　原來如此。

　　這就是五條悟啊。

　　鶴若折羽閉了閉眼，好似無形間一直在堅持著的什麼碎掉了。


七

　　「悟，請把手伸出來。」

　　鶴若折羽輕輕吸了一口氣，對五條悟道。

　　發現她的手上已經覆了薄薄一層瑩白光芒，五條悟眼睛一亮，立即就將手伸了出來。

　　她亦抬起手，五指指尖與他相觸。

　　於是即便不用她讓他把咒力釋放出來，五條悟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咒力好似在被什麼吸引著，想要脫韁而去。

　　然後石沉大海。

　　「欸∼」五條悟做出一臉的吃驚表情，至於其中有幾分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的情況確實是和猜想有些許出入的，原以為是隔絕與消耗，但就他切實感受而言，更像是……

　　「是吸收。」鶴若折羽看著他眼中的神色，出言肯定了他的猜測，放下了自己的手。

　　指尖的溫熱離去的那一瞬間，五條悟生出了一絲不想將其放跑的衝動。

　　這使他沒有第一時間同樣收回手，任一縷秋風穿過他的指間。

　　鶴若折羽並未察覺五條悟這細微的異樣，放下手的同時後退了數步，這次卻是收回了那抹瑩白，她在讓出約有兩米的地方站定：「用你的咒力攻過來吧。」

　　「我可是很強的哦。」五條悟沒有立時動手，「你確定要我用咒力攻擊你？」

　　她便也問：「悟也都說自己很強了，那就不會手下留情一點嘛？」

　　女孩的尾音微微上揚，無意識地撒嬌似的，像羽毛般輕輕掃在他的心頭。

　　「手下留情是什麼，我不知道耶。」五條悟這麼說著，隨意地一抬手，實際只是單純地彈射出一道咒力，就五條悟的實力而言確實已經算是收手了。

　　當然，與別的咒術師比起來，又是很有些強勁的一道咒力——以極快的速度就要竄至鶴若折羽的面前，而她指尖一點，那咒力便忽地偃旗息鼓消逝了去。

　　一道光華斂過她全身，那些溢散開的咒力也無影無蹤了。

　　「不賴嘛，你這個能力。」五條悟瞧著不遠處女孩輕描淡寫的模樣，心中不由升起了點點挑戰意味，話語中也帶上了幾分挑釁，「要是咒術攻擊都對你無效的話，那面對咒術師，小折羽你豈不是無敵了？」

　　鶴若折羽才不接他的招：「最強的是悟呀。」

　　這話說得受用。

　　「要「接觸」到咒力才能吸收咒力。」她站在原地，「就算是這麼幾年吸收下來，我也是有容量的。何況除了咒力，擁有攻擊力的還有身體力量呢。」

　　捕捉到某個字眼，五條悟皺了皺眉頭。

　　哪有人把自己比喻成容器的？

　　鶴若折羽低下頭，指尖絞著自己的發尾，忽地發現有一綹應是在先前的戰鬥中被波及而削去了一小截。這可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發現，她在心中添上一筆修剪頭發的日程，嘴上則兀自繼續道：「所以我從來不沒有把握地吸收呀，不是全盤接受的，會躲的哦。」

　　她最擅長的就是躲避了呢。

　　「那要是不小心承受了範圍外的咒力呢？」

　　咒力而言那得是特級咒靈，又或者是悟的攻擊了吧？像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鶴若折羽垂著頭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唔……沉眠或者，受傷甚至……死掉吧。」

　　將「死亡」這個詞說出口稍微有一些艱澀，倒不是因為害怕，只是對像是自己的時候太過陌生。

　　會有威脅到她生命的存在出現嗎？目前讓她不悅的，都已經消失了——

　　站在她眼前的人可以，鶴若折羽突然想了起來。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使她下意識抬頭，猝不及防就撞入一片藍色的海洋。

　　……或許這雙眼能讓人為他心甘情願消逝也說不定。

　　對上她略顯空洞的紫色雙眸，五條悟皺了皺眉，實在搞不清楚鶴若折羽在想什麼，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鶴若折羽也聽話地走回他身旁。

　　感覺更奇怪了。他的眉頭沒有松開，卻暫時沒有追究這個問題，抱著臂，一手的食指敲了敲，「咒力的來源是負面情感，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她當然知道，但凡對咒術稍有了解的人便不會不知道這件事。

　　「所以你一直吸收咒力，不會出問題？」要知道吸收咒力可不就等於吸收負面情感。

　　鶴若折羽眨了眨眼：「不會呀。」

　　她頓了一下，好像知道了身旁的人沒有想明白什麼，不由微微笑起來，捧起雙手，瑩白的光輝凝聚於手心，小小的一團：「都轉化為它啦。」

　　這般捧著雙手的模樣，有些像是在炫耀自己心愛的珍藏，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唯恐被別人看見。

　　哪怕實際上除了她本人，能夠看得見這力量的或許只有五條悟而已。

　　籠著柔光的力量凝聚起來呈現在五條悟近前，讓他的六眼立時便敏銳地捕捉到了它與它顏色一般無異的醇和平靜。

　　這一瞬間五條悟找到了什麼答案。初次窺見這股力量之時他就覺著那層白茫茫的光純淨得過分，確也並非是單純流於表面的「純淨」了。

　　鶴若折羽吸收的咒力被直接轉化為了「它」，洗去了咒力之中的污濁，連同那些負面情感一起。

　　他早就感覺眼前的女孩有些奇怪——這麼些日子下來，無論是恐懼、憤怒、貪婪或是別的什麼負面情緒，從來沒有在鶴若折羽身上見到過。硬要說有什麼，只能將偶爾的不愉快算進去。

　　原是這不知名的力量讓鶴若折羽不受咒力中滿含的負面情緒侵蝕，然而同時也使她缺失了常人應有的幾乎所有負面情感。

　　頗為殘忍。

　　——但恐怕，缺了這股力量，鶴若折羽……便無法再延續她的生命。

　　吸收咒力，不可能分毫不受損，是這股力量成為了平衡那些吸入的咒力與其生命力的中樞。

　　五條悟蜷起食指，與他的拇指相觸，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鶴若折羽。

　　在五條家養了這許久，剛剛才勉強不算蒼白的臉色因為前兩日的失血又倒退了回去，瘦小的身形仿佛風一吹便能吹跑了去。

　　嗯，多喂點甜點把她養胖些吧。

　　五條悟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了一絲危機感的鶴若折羽：……？

　　他突然捏拳一敲手心：「啊。對了。」

　　「第二~個問題！那兩個玩意兒什麼來頭？你絕對知道的吧？」

　　話題跳得有點快，鶴若折羽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兩只咒靈。

　　話說這是第二個問題嗎？絕對不止了吧？

　　鶴若折羽糾結了一秒決定無視這個奇怪的點。

　　她的視線逡巡一刻，接著幽幽紫眸望向他，忽道：「你不好奇它們為什麼會釋放「帳」嗎？」

　　啪。

　　一道無形的線忽然在五條悟的腦海中串聯了起來。

　　兩只咒靈消失的前一瞬，他看清的它們與人類極其相似的「臉」。

　　總覺有幾分熟悉，卻一時模模糊糊想不起為何。

　　——女孩身旁是其父母殘破的屍體。

　　那眉眼……！

　　他驀地想起來了，看向她，藍色的瞳眸難得有些微震動。

　　她勾勾唇角：「因為他們，是詛咒師噢。」

　　為何面容似人的咒靈，擁有釋放帳的能力，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人類，人類詛咒師——

　　並且是鶴若折羽的父母。

　　女孩好像站累了，低頭看了一眼地下，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

　　剛剛打掃過應該不會很髒吧……

　　她將翻折起來的衣角撫平，抬起的視線又隨著五條悟的坐下而重新落下，「是他們發現原本以為是廢物的我擁有的能力的呢。因為有一天一個咒靈衝過來，結果直接消失在我面前了。」

　　准確說是她讓它消失了。

　　「最先告訴我，我是一個「容器」的也是他們。」鶴若折羽抱著雙膝，語聲平靜，輕描淡寫的講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他們說他們是詛咒師，想要獲得咒靈可輕松呢。」

　　「從我……五歲的時候開始，每天都有咒靈送到我面前。一只比一只大，一只比一只強。有的一進到我一直待的屋子裡馬上就擠得慌。」她掰了兩下手指，又想起根本數不清楚，復又放下。

　　「他們髒死了，又很吵。」

　　讓她感到不悅——所以就應該消失啊。

　　五條悟從她的眼中讀懂了這層意思。

　　確實，就好比這丫頭殺五條久志的時候，怕是半點都沒有心慈手軟。

　　她接著道，「是容器總會有裝滿的一天，他們一直在等著看呢。等著我再也吸收不下咒力，然後死掉。」或者說撐爆？

　　「但是可惜噢，我一直沒有死欸。」鶴若折羽笑了起來，她是真的在為此而感到愉悅，「所以我知道，他們一定會來親手殺掉我。就連打不過那個特級咒靈的時候最後的眼神都是這個意思。」

　　「我一直在等他們來殺我呢。」

　　而它們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地找來了。貼心布置的帳像專門准備的戰場。

　　五條悟挑眉。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小折羽恐怕是一直以反過來將那倆玩意兒殺掉為目標，而祓除那兩只咒靈的卻是他。

　　難怪醒了過後跟丟了魂兒似的。

　　他撐著下巴看她，忽地出聲：「那之後呢？」

　　「？」鶴若折羽也瞧著他的藍色眼睛，「我不知道。」

　　在拜那一只特級所賜來到五條家、知道有五條悟這個「最強」的存在之前，她距離她的目標達成何其遙遠。

　　五條悟的出生便是對世界的改變，而當她的世界闖入「五條悟」的時候，又有什麼理由不被猛然打亂呢。

　　他懶懶地掃了她一眼，整個人向後仰了仰，「意思就是說，這麼點事兒就是你活著的理由？」

　　「好無聊。」

　　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鶴若折羽聞言一怔，輕輕皺起了眉頭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才又看向他，依然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無聊嗎？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呢。」

　　「哼~。」五條悟輕輕發出一個短暫的鼻音。

　　他算是明白了，不僅是常人的情緒，就連常人的正常觀念，都沒有在鶴若折羽的心中完整地構架起來。

　　這才有意思。所謂常人的觀念在他眼裡同樣無聊得很。

　　她像一張白紙，一角已經被那兩夫妻拽入了墨缸，尚白的一部分卻又在新奇地觀察著外界，兩者之間還隔著一層那個力量，阻攔著著那些名為怨氣的東西侵蝕。

　　太有趣了。

　　五條悟銀白色的睫毛微顫，他突然湊到鶴若折羽的面前，兩人的臉一瞬間近的連呼吸都與對方交織在了一起。

　　藍色的海洋仿佛要將她拖拽下去。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點子。」他的聲音與他的眼一般滿是不知其中含義的笑意，「你之前的願望是殺掉那兩個家伙，而現在，殺掉他們的是我，對不對？」

　　她想點頭，又馬上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轉而「嗯」了一聲。

　　「那麼不就等於，為你完成願望的是我五條悟嘛。所以作為交換……」

　　五條悟的雙眼眯起，竟有了幾分妖異之色。

　　「為了我而活吧，小折羽。」

　　……

　　她的呼吸一滯。

　　此時此刻鶴若折羽明白了。

　　五條悟是怎樣一個強勢而任性的家伙。

　　鶴若折羽收斂了面上神情，直直地盯著他許久。接著她幽紫的眸中慢慢蘊上了點點光芒，忽地重新笑開，那顏色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明媚。

　　「——好呀。」


八

　　問：有什麼東西能讓你一瞬間就感覺到秋意？

　　答：滿眼的紅葉。

　　眼中所倒映的盡是鋪天蓋地的紅楓，天空在紅葉背後隱約露出干淨的碧藍色。鶴若折羽回眸望著半晌才收回視線，籠入楓色的紫眸中又渲染上一點冰藍。

　　就在半個小時前，五條悟突然跑來把她拉出門：「我們出去玩吧，小折羽~」

　　半個小時後的現在，她覺得她大概需要重新定義一下什麼叫「出去玩」。

　　還是說五條悟的出去玩，就是把別人拉到一個荒無人跡的楓樹林裡突然對別人說「我們打一架吧」嗎？

　　好清奇哦。

　　「不要。」她直接拒絕，「我肯定打不過悟啦。」

　　五條悟拖長了聲音：「欸——」

　　「我只是想和小折羽打打看而已！沒有讓你打過我哦，小折羽怎麼可能打得過我嘛。」他隨隨便便地說著相當欠收拾的話，「吶？來試一試？你會得到有概率打到五條悟的機會哦？」

　　聽起來非常誘人。畢竟是五條悟，就算是這個年齡都已經很有人想要揍他一頓了呢。

　　鶴若折羽還是搖頭：「不要。」

　　就算用這種黏糊糊的聲音……迎著五條悟疑似撒嬌的眼神，她撇開視線，明知是裝的卻好像還是動搖了一下。

　　接著女孩猶猶疑疑地向他走過來，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眨著那雙紫色的眼睛看著他：「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吧？悟？可以去商店街吃甜點呀？」

　　到底是誰在撒嬌啊？

　　五條悟一僵，正欲說什麼，卻忽然感到對方微涼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一下秒黑色的發絲揚起幾乎要拂過他的頰邊，鶴若折羽極其靈活地急速後退至一顆楓樹旁，背著手歪歪頭看著他，甜甜的聲音中有著頑皮的笑意：「看，這不就打到悟了？」

　　五條悟：「……？」

　　——哈？她管這叫打？

　　還不要，好呀，就知道她是個小騙子。

　　他不怒反笑，腳下一動就已經極快地來到她剛剛站的地方，而鶴若折羽也同樣已經敏捷地再次跑走。

　　她說過她最擅長的就是躲避了。

　　一場五條悟有意不對對方使用咒力的追逐戰在楓樹林中展開來。

　　既然主動發起了「攻擊」，鶴若折羽自然不會再像方才嘴上說的那樣不干，畢竟對方可是五條悟，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先一步隱入了樹叢中。

　　不是為了隱藏身形，只是打算利用障礙。

　　她的一切戰鬥經驗基本都是來自於從前同咒靈的交手，那個已經蔫癟掉的、帶著鈴鐺的皮球就曾是她常用的與咒靈周旋的工具，用來完成聲東擊西之類的工作，雖然大多時候只能針對沒有靈智的咒靈。

　　面對五條悟這等伎倆自然不會有作用，但就像他不對她使用咒力不代表不用在別的地方一樣，她一轉手，也彈擲出了一把隨意從地上撈的砂石。

　　五條悟自縛咒力卻仍舊游刃有余，在追逐的過程中還不忘觀察著鶴若折羽。她的身形同兩只咒靈來襲那天一樣靈活，且觀察力極佳，只這麼一會就已經掌握了楓樹林中的地形，往往會落腳在一個他要是一道咒力打向周圍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直接對她造成不小傷害的地方——敢賭，也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

　　她跑走的過程中還隨手抄了一根樹枝作為臨時抵擋他的武器，從那握法來看很明顯能看出她平時慣用的是匕首。

　　看來就是那兩個玩意兒其中的某一只身上插的那把，不過已經跟著它們一塊兒報廢了。

　　怎麼報廢的來著？

　　始作俑者五條悟選擇性忘記了自己咒力的無差別破壞力。

　　雖然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眼前女孩她這點小把戲什麼也算不上，不過也足夠令人驚喜了。

　　在五條悟東想西想的時候，鶴若折羽已經再一次握起了一把石子。她早便發現五條悟的身周有著一層肉眼看不見的空間是她短時間無法突破的，想來就是傳聞中的無下限咒術之一。但是……

　　只要是咒術，就是對咒力的運用。

　　一抹瑩白悄然出現在鶴若折羽的手心，將一顆顆石子包裹，再次以巧勁彈射而出。

　　這是她使用匕首對付咒靈時常用的手段。普通物體根本連觸碰咒靈都無法做到，她的匕首卻能傷到咒靈，並不是匕首有什麼特殊，而是包裹上了她的力量，一旦接觸便會源源不斷地吸收咒靈的咒力，如同附骨之疽。

　　破空之聲細小，一顆石子擦過了五條悟手臂旁的那片空間，劃出一道細微的缺口。

　　而五條悟跟著就站在原地抬起雙手表示投降：「嗨，嗨~。小折羽又打中我了，好了不起呢。」

　　鶴若折羽：……

　　說要打的是他，沒一會就喊結束的也是他。

　　她坐在樹杈邊，看著站在樹下的五條悟，腦海中思考了一秒他請她來這兒觀海的動機。

　　五條悟抬著頭張開雙臂看著她：「小折羽要跳下來嗎？我可以接住你哦。」

　　「真的嗎？」鶴若折羽歪了歪頭。

　　「真的呀☆」

　　真的呀，那他說她就信呢。

　　鶴若折羽沒有猶豫地就滑了下去。

　　這回倒是五條悟沒想到她會直接跳下來，秒撤了身邊的無限，便輕巧接住了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甚至連常常需要後退一步卸力的動作都沒有做。

　　就很輕，輕到同樣都尚且是小孩子的他輕而易舉地能夠接住她。

　　「哇，悟真的超厲害呢。」

　　這語氣，和他剛才說她好了不起的時候一模一樣。

　　五條悟覺得他悟了。

　　「生氣了嗎，小折羽？」他問。

　　生氣？她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微微使力落下地：「沒有哦。」

　　「就有。」

　　「沒有誒。」說到底生氣是什麼啊。

　　哦，他都忘了，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想讓她多點不好的情緒比登天都難。

　　這反而不是好事，五條悟伸出食指在空中擺了擺：「這可不行啊，被惹到了就該生氣喲，小折羽。」

　　「啊當然，沒有對我生氣那是再~好不過了。」他接著道，「你看，那些咒靈扔在你面前的時候不高興地想抹消它們吧？這就是生氣的一種噢。還有碰到委屈的事就應該傷心，遇見覺得可怕的東西就應該害怕，有很多呢。」

　　「你要情緒再豐滿一點喲。」

　　「噢……」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鶴若折羽覺得自己是個好學生，盯著五條悟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接著又彎彎眉眼，「悟，像個老師一樣。」

　　她站到地上，腦子裡已經轉過彎了前面在想的事情。

　　關於悟把她帶出來放的水直教太平洋海平面都能上升的這件事。

　　「哈？」五條悟被她突然的話說得迷惑，「說什麼蠢話呢。」

　　看著面前女孩子面上的笑，他只覺得有時候真的弄不懂她的腦回路。

　　以及明顯這是聽了但沒懂吧。

　　算了，慢慢來。

　　「走吧。」他率先轉過身朝向下山的方向，「出都出來了當然還是要去商店街的~在那之前，先——」

　　五條悟腳步一頓。

　　「看來要先收拾一下有些喜歡躲躲藏藏的家伙啊。」

　　他驀地回過身攬住鶴若折羽的腰就又把女孩帶入了懷裡，下一瞬兩人就已經來到空中，而地下，是方才鶴若折羽身後那棵楓樹忽然瘋長的樹枝，帶著的咒力不強，變得柔軟粗壯的樹枝卻仿似帶了千鈞重力，試圖向他們甩動而來。

　　「哎呀，大感謝。我要說什麼事情，就來什麼例子。」五條悟整個人懶洋洋的，還有心情嘮家常似的說著話。他的無下限咒術將一根根藤條化的樹枝攔在兩米外，一揮手，空間便一陣扭曲，將那楓樹整個絞碎。

　　「在那之前，先問你個事兒。」五條悟接著先前的話說，「小折羽，回去過後，學體術嗎？對付這種有奇效哦。」

　　光靠那種力量和躲可是不行呢。

　　鶴若折羽卻是剛才就已經猜到他要說這樣的話了，笑眯眯地點頭應下。

　　*

　　學體術的安排就這麼提上了日程，也不知道五條悟是怎麼說服的那群老頭，又或許他壓根就沒有去解釋。

　　她原本的住處遭到破壞，現在她被重新安排，帶著她那個就算新添了紙筆也還是輕了許多的小盒子，搬了個新院子。

　　就在五條悟住的隔壁，據說是少爺他親自吩咐的，由頭是方便他「監護」。

　　鶴若折羽表示自己真的很想相信他。

　　日輪懸空，正是午休的好時候，五條悟卻帶著鶴若折羽躡手躡腳地拉上一道稍顯陳舊的和室門，然後兩人飛快地對視一眼，無聲地狂奔離開——准確說由於鶴若折羽速度比不上五條悟，是他拉著她跑的。

　　幾秒後，身後一陣地動山搖的咆哮。

　　「悟！！！！！」

　　「你小子再敢帶著殘咒來拔老夫胡子看老夫不收拾你！！！！！」

　　得嘞，這是還沒睡清醒，他們不僅拔了，還打了個結，甚至還蓋了個戳呢。

　　作案工具毛筆已經被五條悟隨手扔草叢了。

　　想起剛剛在長老臉上畫的烏龜，五條悟頗有些愉悅。

　　是的，諸如此類的事情時不時就會上演一次，與其說方便他監視，還不如說方便他帶人搞事。

　　早就看有些老頭不爽，這會搞事還有人遞工具，當然是更愉快地繼續搞了。

　　而只要五條悟在家，便會大部分時間都把鶴若折羽帶在身邊，現在恐怕除了小部分長期出差的，五條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對待鶴若折羽不能再和她剛剛來到五條家時一樣了。

　　漸漸地也都不再叫她「殘咒」。

　　鶴若折羽本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對她而言五條家她記得住名字的可能就只有五條悟。

　　而且，她最近可很有些忙。

　　九

　　最近總給她找事兒的，不是沒有出門祓除咒靈時候的五條悟，而是五條家一些閑著沒事干的大人。

　　「這是他們開始要你證明自己的價值呢。」對此五條悟把不快寫在了臉上，「就喜歡趁我不在搞這些小動作，有空搞這些怎麼不多弄兩個強點的家伙出來。」

　　盡耍些有的沒的的伎倆，難怪都沒什麼出息。

　　所謂的，不養無用之人。

　　鶴若折羽端詳著新送來的眼鏡，聲音一如平日的平靜：「嘛，畢竟已經跟著學了有一陣子了呀。給我的那把弓，我還挺喜歡的哦。」

　　眼鏡是幫助看不見咒靈的家族成員看見它們的輔助工具，弓同樣是能夠對咒靈產生傷害的特殊咒具，都是鶴若折羽在姑且跟隨五條家培養家族子弟的教習學習後，被給予的東西。

　　對於其他人而言，她就是個看不見咒靈卻還需要留在五條家的普通人，當然需要一副眼鏡。而弓箭則是她自己選擇的，至於不選匕首的理由，則據說是弓箭也可以臨時當匕首使，想要多學一樣武器。

　　一段時間過去，上面按捺不住，開始讓鶴若折羽試著去祓除咒靈了。

　　備注，單獨去。

　　即便不是什麼厲害咒靈，也仿佛透著一股死了最好反正也怪不了誰的潛台詞氣息。

　　所以五條悟非常非常不爽，但是鶴若折羽本人又挺想去的，於是他更加不爽了。

　　不爽的時候看到安排給鶴若折羽的黑框眼鏡，當場讓人去重做了個金框的。

　　金框就，雖然好看，但是很重。

　　五條悟：「好看就夠了，雖然蠢度也就低了那麼一點點吧。」

　　小折羽又不是真的需要借助這個眼鏡。

　　將手中的眼鏡戴上，鶴若折羽低著頭適應了一會，方才抬起頭對等在一旁的女人揚起一個微笑。

　　「久等了，我們走吧，麻煩堇小姐了。」

　　五條悟已經被支出去祓除咒靈了，安排給鶴若折羽輔佐的人叫做五條堇，是一位留著利落短發的女性。她的表情有些冷淡，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帶著鶴若折羽走向她的車。

　　這樣一個看起來十分嚴謹的人，卻會答應鶴若折羽白日先去目的地探尋一二的請求呢。

　　路上鶴若折羽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席，沒有與五條堇搭話。直到到了目的地，她下了車謝過五條堇，才又重新道：「就辛苦堇小姐在這裡等我啦。」

　　五條堇欲言又止，最終又什麼都沒多說：「是。」

　　「在這裡等著會有些無聊呢，不介意的話請收下這些糖吧。」鶴若折羽將一個袋子放在副駕座位上，「嗯……不過是悟給的，大概會有些甜。」

　　她笑得乖巧，知道怎樣能夠討一個人歡心，也知道怎樣不著痕跡地提醒自己的地位。

　　五條堇還是沒有說話。

　　「那麼我走啦，在夜晚之前會回來一趟的。」她擺擺手，關上了車門。

　　此次派遣鶴若折羽過來的地方是一所中學，數日前出現了咒靈作亂，等級約為三級。

　　畢竟是派她單獨過來，這個姑且也沒有算太過分。

　　正是下午下了課後應當去部活的時間，校園裡學生來來去去，有匆匆趕往自己社團活動室的，也有一些歸宅部成員從校門走出來，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離去。

　　從正門來看一切正常。

　　鶴若折羽也沒有走正門的打算，據說大多數學校不進行登記就不允許外來者入校，而她並不想在這裡留下自己的名字。

　　離開了五條堇的視線，她就把眼鏡摘下來放入了衣服口袋裡，一邊走一邊揉了揉被壓出印子的鼻梁。接著繞著學校外部走了一圈，仔細聽聽聲音，選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進去。

　　這對鶴若折羽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用從別處搬來的幾塊磚墊腳，黑發女孩輕巧地翻過牆頭，落到校內的地面上。

　　緊接著拐角處就突然傳來幾人說說笑笑的聲音，她一頓，下意識便先無聲地隱入一旁的灌木叢中。

　　「……腦漿都摔出來了呢聽說，那個陰沉女。」

　　「嘁，心理那麼脆弱啊？」

　　「什麼啊你小子，語氣挺遺憾的嘛。」

　　「那是，可惜了啊，還沒嘗過味道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知道你這家伙腦子裡裝的都是這些東西！」

　　「……」

　　三四個人的交談聲逐漸遠去，鶴若折羽再等了一小會，才從灌木叢中走出來，輕輕皺了皺眉。

　　有些沒有完全聽明白的話，但不妨礙她從中得知一個消息。

　　這個學校，這數日內有人墜樓，聽起來應當是個女生。

　　是咒靈的受害者之一，還是……？

　　她的心裡當下有了主意，從拐角走出去，循著聲音，向著人多的地方找尋，不多時就碰到了一個男生。

　　「哎，你是校外來的麼？」男生主動喚住了鶴若折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遲疑，「呃，小妹妹……？」

　　似乎因著鶴若折羽並不算矮的身高，直到看到了她臉上的幾分稚氣，才把最後的稱呼說出口。

　　「嗯！」鶴若折羽則迅速揚起了笑：「我來找我姐姐的。哥哥，你們學校的天文部在哪裡呀？」

　　「啊，天文部嗎？在第二校舍的五層，外面應該有門牌的。」她表現得自然極了，男生就完全沒有懷疑，「要不要我帶你去？」

　　女孩笑眯眯地搖搖頭，「不用啦，謝謝哥哥。」

　　說著朝他揮揮手，向著男生所指的是教學區域的地方走去。

　　男生：可惡，他家什麼時候也能有一個這麼乖的妹妹。

　　並沒有如同她問路時說的一般去找第二校舍，鶴若折羽隨意進了一個教學樓，就直奔頂樓而去。

　　她在下方就已經觀察過，幾乎每一棟教學樓之間的間距都很近，只要稍微注意一些，到了頂樓，她就能一個一個地探查。

　　而鶴若折羽的運氣不錯，這一棟教學樓的頂樓就被暫時圍了起來，確認過四周無人，她悄然打開了天台的門，溜了上去。

　　這一方天台上的風呼呼地吹著，鶴若折羽剛才一踏進去，就有幾個早已干癟的煙頭被吹到了她的腳邊。

　　她當然不會讓這種東西挨到自己，又往一旁跨了一步，還不忘將門輕輕關好。

　　天台的圍牆同樣被圍了起來，有一處鋼絲網有著明顯的修補痕跡，地面上還留著並未清掃的雜亂腳印，種種跡像都表明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鶴若折羽垂眸，毫不意外地在地面上看到了一處處殘穢。

　　看來就是這裡了呢。

　　比起想像中省了不少功夫。

　　她還記得天黑之前會回去一趟的承諾，挨個頂樓查看了一遍，就又從原來的地方翻了出去。

　　這一番來去多少還是耗了些時間，本也是基本入冬的季節，鶴若折羽戴回眼鏡，走到那輛停靠在學校正門對面的黑色轎車前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

　　她抬手想要敲敲車窗，一直坐在駕駛位上的五條堇卻已經看到了她，先一步將車窗搖了下來。

　　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那包糖原封不動地躺在那裡，也不知她是不喜歡還是不敢動。

　　「堇小姐，」鶴若折羽主動出聲，「咒靈大致會出現的地方我已經找到啦。接下來只要等人都離開就可以了對嗎？」

　　得到五條堇肯定的答案，她露出安心的表情，繞回另一側暫且先回到副駕駛座位上等待，而那一包糖則被她再次放到了兩個座位中間的置物盒中。

　　五條堇看了她一眼，而女孩像是並未察覺到，徑自從車門內側取出她的弓箭，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才又抬起頭，紫色的眼眸望向身側的女子：「那個……」

　　「什麼事。」

　　「堇小姐已經做過好多次輔助之人了嗎？其他的咒術師，在出發之前都會做什麼呢？」

　　這問題有些廣泛，五條堇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有些咒術師也會像你這樣擦一遍武器。」

　　「是這樣呀。」鶴若折羽看起來松了口氣，「不是我一個人會緊張呢。」

　　那種叫做緊張的情緒……她應該沒有用錯吧。

　　女孩沒再問別的問題，安安靜靜看向了車窗外的人來人往。

　　夜幕很快降臨，仿佛身邊的人尚未動手，帳就已經自動展開了一般。

　　學校內部歸於寧靜，待五條堇布好了帳，鶴若折羽就帶著弓箭再次下了車。

　　這一次五條堇開口了：「鶴若小姐，請您小心。」

　　鶴若折羽回眸向她露出一個笑：「我會的。」

　　——鶴若小姐真的非常文靜，那些惡作劇肯定都是少爺帶的。

　　五條堇盯著女孩身後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的發尾，出神地想道。

　　不由開始認真思考起讓小姑娘盡可能不被帶偏的方法。

　　完全不知道自己表現出的乖巧讓大少爺的形像在家族成員的心目中更下了一層樓，鶴若折羽穿過帳從正門進入了學校內。

　　與白日的朝氣熱鬧不同，夜晚帳內的校園內充斥著黑紫交雜的氣息，不祥，卻是她最熟悉不過的氛圍。

　　校內某處隱隱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她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依舊步履平緩地走在校庭內。

　　在檢查無關人員是否全部離開時，鶴若折羽就並沒有多麼上心，若無其事地就那麼隨意地告訴五條堇可以布帳了——不過是幾只老鼠，只要不讓他們跑到堇小姐面前去就行。

　　人類嘛，大概會自動把這些不好的東西當做一場噩夢的。

　　白天第一個登上的教學樓頂天台是咒力最為濃郁的地方，然而即便沒有感受到咒力，一抬頭都能夠看到濃濃的陰雲籠罩在那上方。

　　一看就是新生咒靈，絲毫不懂得如何和咒術師鬥智鬥勇。

　　但不論如何它也是個三級咒靈，如果鶴若折羽真的是個剛跟著學體術沒有多久的普通小姑娘，面對這個咒靈，怕是只是受傷都可以說是運氣不錯了。

　　雖然事實是對於她而言，這不過只是個咒靈。

　　正是心知這是女孩最擅長對付的東西，五條悟才對於讓她單獨來的這個指派沒有太多說什麼。

　　弓同箭筒一起背在她的背後，連拆開封布的打算都沒有。鶴若折羽只是將提前拿出來的一支弓箭輕輕握在了手中。

　　真·拿箭當匕首使。

　　鶴若折羽站在了咒靈面前。

　　幾乎是察覺到人類氣息的那一瞬間，咒靈便動了，那看不清哪一方才是正面的的身軀緩緩動了動，像是原本面朝天台外側此時卻轉向了門邊。

　　「#&、……」

　　「……%嗚……無……」

　　咒靈悶悶的聲音發著仿佛沒有意義的音節，它像是在看著鶴若折羽，就在女孩以為咒靈會如同以往送到她面前的那些咒靈一樣向她衝來的時候，它有了動作。

　　它笨重地，往後，瑟縮了一點。

　　鶴若折羽：……？

　　十

　　瞧瞧，瑟縮了一下，這是一個咒靈干得出來的事？

　　她可是聽清了的噢，這家伙發出來的聲音明明是在說「無法原諒」。

　　所有的咒靈都是生自怨念，這句話可以榮登能夠蹦出話來的咒靈常用言語榜單top10了。

　　黑發女孩稍微偏著頭想了想，忽地想起了下午路過這棟樓的某間教室時，透過窗戶看到的一個放了一束花的課桌。

　　那上面寫的名字是……

　　「……宮澤？」鶴若折羽喃喃出聲，她看向咒靈，聲音變得肯定，「宮澤美幸。」

　　咒靈又發出了一聲嗚咽。

　　那身形仿佛恨不得狠狠縮進天台的陰影裡。

　　哪怕在月光籠罩下那麼點陰影根本裝不下它。

　　雖然並沒有如何聽聞，更沒有機會親見任何類似的事，女孩卻也能夠在心中梳理出整件事的大致過程了。

　　是這麼回事啊。

　　想明白了鶴若折羽也並沒有露出什麼多的表情，只是一步一步走近了那只咒靈。

　　「不會痛的哦，一瞬，就好了。」

　　咒靈好像終於明白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它拼命地掙扎起來，立時准備要暴起來發出它的第一道攻擊。

　　然而女孩的指尖已經毫不猶豫地抬起，虛虛點在離咒靈約有一釐米的地方。

　　早就足以接觸到它所散發出來的咒力了。

　　就連那道瑩白的光芒都來不及看見，真如她所說的，一瞬間一切就煙消雲散。

　　三級咒靈祓除，天台上再無別的咒力氣息，鶴若折羽轉離開了天台。

　　進校時還顯得比較遠的喧嘩聲此時倒像是已經到了近前，鶴若折羽在樓梯間站定，便看見教學樓走廊內慌慌張張的幾個人影掠過了樓梯間的門。

　　這是今天第二次從她面前經過了呢，這幾個人。

　　毫無疑問，過了校門關閉的時間卻還在校內無所事事地游蕩，結果被關在校內，遭到了咒靈的襲擊。

　　追趕著這幾人的不過是幾只低級咒靈。像是在經過門口的時候察覺到了還有她這個人類的氣息，有兩三只當場改變了方向衝入門內，還沒有靠近鶴若折羽一米內就化作了虛無。

　　她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轉眸看向那幾人跑去的方向，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冷白的月色映染了她小半張臉。

　　那幾人像是體力已經消耗得十分劇烈，這麼一會的時間並沒有跑出去多少距離。倒是追逐著他們的剩下幾只咒靈，發現了走出來的鶴若折羽，當即轉過了巨大的身軀，放棄剛剛在追逐的對像朝她猛衝而來。

　　鶴若折羽手指微抬，一如剛才那樣將自己的力量延展出去，隨手祓除了剩下的這幾只低級咒靈。

　　——校內咒靈掃清，她的任務完成了。

　　看也沒看那三人一眼，鶴若折羽做完自己該做的事，轉身就准備離開。

　　至於被看到驅逐咒靈會造成什麼，並不在她的考慮之列。

　　「嘿、哈……」

　　被追趕了半天的三個人也終於能夠喘過氣來，他們在原地劇烈喘息了半天才緩過勁，轉頭就看見了即將重新隱入黑暗的女孩。

　　月光沒有將她完全照亮，卻把他們照了個十足。

　　「喂！」

　　他們喘著氣，直起腰，互相對視一眼，一同向這邊走近。

　　「那個女的，聽不到嗎！？」

　　鶴若折羽的腳步停下了，回頭看向他們。

　　都是幾個中學男生，尚且也都沒有很高，經過這些時日訓練又長高了些許的鶴若折羽幾乎可以平視他們。

　　她站在原地瞧著這幾人，腳下沒有動。

　　雖然這三個人的視線都黏膩膩的，讓她忍不住想要動手。

　　「哦，原來是個小妹∼妹。」一個留著莫西干頭的胖子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的危險，上下打量著這個沒有穿這裡校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個讓人頗為不適的笑，「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學校裡呢？」

　　「哥兒幾個剛剛被追得好慘呢。我說啊，妹妹，」另一個瘦瘦高高的人一步上前，抬高了頭俯視她，「你來這裡，是特意等著來陪哥哥的麼？」

　　「看到哥兒幾個這種樣子，不是以為可以就這麼走了吧？」

　　鶴若折羽垂眸，依舊沒搭腔。

　　就算先前想明白這幾人做過什麼也沒有任何感想的她，此刻只覺得這幾只蒼蠅聒噪極了。

　　同那些咒靈也沒什麼大異。

　　她現在不想讓這些人以為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了。

　　「喂，倒是給老子說話啊？怎麼，是啞巴嗎？」瘦高個見她不說話，立馬就不耐煩起來，再往前踏了一步，「想吃拳——」

　　咚，啪。

　　瘦高個的話還沒說完，忽地黑影一閃，黑發的女孩的倒影消失在他們眼中。緊接著他的身後響起了兩個人幾乎同時重重倒地的聲音，下一秒他自己的腦袋也感受到了一道重擊——被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直接踩在了腳下。

　　對於鶴若折羽而言，對付這三個體力消耗得幾乎沒剩多少的真正普通人確實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幾位忘記疼痛的速度確實讓我嘆為觀止。」她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自己踩在地上的人，幽紫的眼眸逆著月光，其中窺不見一絲光亮。

　　她難得在這種事情上極其直白地道：「你們以為，那些東西為什麼消失了？」

　　感受著自上方施加而來的壓迫感，瘦高個這個時候才知道應該害怕，整個人抖得像個篩子，哀嚎了兩聲想要求饒，然而就那兩聲已經惹得鶴若折羽覺得更加吵鬧，輕輕皺了皺眉，豎起手指抵在唇邊，「噓——」

　　瘦高個不敢說話了，也抖得更凶了。

　　她的目光掃向這三人明顯經常用來施暴的手，「嗯……不管是如何有暴力傾向的人，都是普通的人類呢。」

　　一面說著，鶴若折羽一面摩挲了一下手裡的弓箭。

　　為了確保能對咒靈造成更高的傷害，箭刃極盡所能地打造得鋒利，隨著她端詳的動作，映射出一道寒光。

　　要怎麼做呢……

　　「小~折羽。」

　　鶴若折羽的動作頓住了。

　　她立時回眸看去，一抹冰藍與銀白交織，同月光一起照進了她幽紫的眼中。

　　「——悟。」

　　女孩的唇角一下子輕輕勾了起來。

　　身後是打開的校舍窗戶，五條悟兩手撐著窗沿，也不知他是怎麼無聲無息地進到帳中、又是何時坐在了那裡，正稍稍側著頭看著她。

　　「殺人什麼的那可不行—。」他這麼說著，跳下窗來，來到她的身側，「要是做了那種事的話，會被那些老頭子們給盯上的噢。」

　　即便是像是勸誡的話，由他的這個語氣說出來，也讓人分辨不出其中有幾分真實。

　　五條悟蹲了下來，食指拇指張開托著下巴，盯著瘦高個瞧了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極為嫌棄的表情，直接把人敲暈了。

　　鶴若折羽順勢收回腳，抿了抿唇，一副雖然我剛剛確實有這麼想但我也很聽話的模樣。

　　看著她的樣子，五條悟笑了，心中也覺得還是看小折羽有意思些，轉而道：「不過我覺得只是揍一頓的程度的話應該是可以的哦？」

　　她聞言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個人。

　　這會她又不想干了，嫌髒。

　　從她的眼中讀懂了這點情緒，五條悟挑眉又道：「你的話，不是有別的手段嘛。」

　　鶴若折羽看著他，眨眨眼，輕輕笑出了聲：「不愧是悟，很清楚呢。」

　　「不過沒必要啦。」五條悟站起來，拍拍手，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這幾個家伙看到咒靈又看到了你，一會打個電話，讓人過來把他們直接拖走。不用我們來管這種小事。」

　　「啊不過，小折羽你要是想親手揍他們一頓我可以帶你去揍他們哦。」

　　她搖搖頭，「我們走吧。」

　　「好哦。」

　　於是五條悟果斷轉過了身，一邊掏出手機給人發郵件，一邊和鶴若折羽一起往校舍外的方向走去。摸著手上的東西，又想起了似的來了一句，「嗯，要給小折羽配一部手機呢。」

　　鶴若折羽聞言看向他手中有著九宮格按鍵的機器，口中則是問道：「悟怎麼過來啦？」

　　「嗯，那邊結束了就過來接小折羽回家呀。」他收起手機看向她，抬手便搭在了她的肩上，「順便看看小折羽第一次任務完成得如何~結果看到了一出好戲呢。」

　　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已經在看著她了。

　　鶴若折羽也沒打算多問，實際上他的前一句讓她的心情回轉起來，又加上這人做類似的事實在不是第一次，她也並不如何在意。

　　兩人的腳步聲響在安靜的校舍內，雖是明顯聽得出差異，卻又意外的和諧一致。聽著走廊中的回響，鶴若折羽的視線無目的地游移著，最終落到了某間教室內。

　　不覺又走到了這裡，樓梯與校舍出口來往的必經之路中的教室窗邊，那束白色的花瓣上帶著夜晚的水汽，像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到，顫顫巍巍滑落下去。

　　五條悟順著她的視線同樣看了過去，搭在她肩上的手抬起輕輕扯了扯她的發梢，發出了無聲的詢問。

　　鶴若折羽不由側眸瞥向他作亂的手，眼中悄然劃過一絲笑意，解釋：「是那個咒靈。」

　　准確說是那個咒靈產生的來源，卻似乎來源的性格甚至影響了咒靈。

　　「哦∼」他做出恍然的樣子，「看來那三個家伙真是干了不少事欸。」

　　也不用她多說，他就似乎已經猜出始末了。

　　「所以？」他的問題又繞了回來，「剛才小折羽想要動手，是對那個咒靈產生同情了嗎？」

　　同情？鶴若折羽將這個詞在腦中轉了一圈才過來它的意思，搖了搖頭。

　　「沒有欸。」她道，「其實我……不是很懂她。」

　　她確實沒有很想明白這個叫宮澤美幸的女生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解決問題，只覺得到了這個下場她自己也有一份在裡面。

　　「是哦，畢竟小折羽和他們就不是一種人嘛。」也不知道是哪裡戳中了五條悟的點，他突然就笑出了聲。

　　穿過一排排鞋櫃就出了校舍，眼前的校園內沒有了咒力流竄便恢復了一片寧靜的模樣，不僅完全看不出有過咒靈作亂的跡像，也完全看不出前些日子學校之中發生過某種意外。

　　除了那個課桌上的那一束花之外，似乎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別人對於消逝生命的在意了。

　　這種事上，只會寧事息人的校方，不知做過什麼的霸凌者，和僅僅選擇了結生命的宮澤美幸。

　　或許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

　　五條悟接著道：「人類啊就是有這樣的家伙，小折羽。你不是知道的嘛。」

　　「我知道哦。」鶴若折羽點點頭，隨即抬眸對上他藍色的雙眸，忽地問，「悟的話，會怎麼做呢？」

　　哦呀，反過來問他了啊。

　　「嗯—。」五條悟豎起另一手的食指晃了晃，「改造一下上面那些人……之類的吧。」

　　鶴若折羽笑，踏出學校的地界：「是悟會說的話呢。」

　　「對吧~」

　　十一

　　兩人穿過街道來到停在原處的車前，五條悟毫不客氣地打開後排的車門，拉著鶴若折羽就一起坐了進去。

　　等在車內的五條堇已經收到了大少爺過來了的消息，這會坐在前面回頭看看鶴若折羽，又看著五條悟的行為，眼鏡下的目光頗是透出了幾分譴責的意味。

　　於是他突然就感覺到自己被記不住名字的家族成員以奇怪目光盯住了。

　　五條悟：？

　　一旁的鶴若折羽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前排五條堇的目光，她將背上背的弓箭解下來，認真地整理好放在一邊，然後才活動了一下肩膀。

　　不愧是背了這麼久還是會累的呀。

　　五條悟像沒看見她的動作似的，這會已經側過身子斜靠過來，腦袋壓在了她的肩上，銀白色的頭發幾乎要掃到她的頸間。

　　……好重。

　　調整了幾下姿勢都覺得不對勁，他就非常干脆地倒下來腦袋枕在了鶴若折羽的腿上，藍色的眼抬起來瞧她，嘟噥道：「小折羽，你的肩膀好瘦啊。」

　　有點硌，得抓緊養一點才行啊。

　　鶴若折羽低著頭同他對視了幾秒，然後笑了笑，毫無誠意地應了一句：「嗯，抱歉哦。」

　　「敷衍！」

　　「沒有呀。」依舊否認著，她的余光瞥見五條堇透過後視鏡看著後排愈發不贊同的眼神時，眸中劃過了一抹笑意。

　　給了她這樣乖巧的印像，堇小姐同那群老家伙報告的時候，看來不會出現什麼她不想它出現的內容了。

　　今日行為的目的達到了。

　　「小—折—羽—！」五條悟抬高又拖長的聲音將鶴若折羽剛剛浮現出的思緒拂去，她疑惑地看著他，就見他抬起了手指著前排中間的置物盒，聲音裡憑空多了幾分控訴的意思。「為什麼！你會把那·個放在這裡！」

　　也不用順著他指的看過去了，鶴若折羽立時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伸手把那一包根本沒有被動過的糖拿過來晃了晃，發出塑料包裝的聲響。

　　「我要是不小心摔倒的話，會撒掉的哦。」她說。

　　這是什麼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假設？

　　她哪有那麼容易摔倒，何況這包糖的包裝都還沒有打開！

　　不過可能是因著她話語中隱含著的不知真假的珍惜意味，哪怕知道她慣會說謊，五條悟還是莫名其妙就被安撫到了一丟丟，他最後只是不滿地拉了拉她的發尾，「你是小孩子嘛，去祓除那種咒靈還會摔倒？」

　　這會他才發覺她的長發有幾綹跑到了他的眼前，只需微微抬手便可穿過他的指尖。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又輕輕繞了繞。

　　鶴若折羽眨眼：「欸，我不是嗎？」

　　十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嗎？

　　五條悟手指的動作可疑地頓住了。

　　「……你是。」

　　女孩輕輕笑出聲，眸中流露出幾分捉弄的促狹，在五條悟對此表達不滿之前撕開糖果的包裝，拆了一顆喂進他的口中，同樣含著笑意的語聲小小的：「悟也和我一樣呀。」

　　「對耶。」他點了點頭，蹭在她的腿上生出些許癢意。接著又一次抬高了聲音，因為含著糖聽起來有些含混，「嗨以！折羽小朋友！提問！」

　　「——馬上就要到了的下個月七號是什麼日子！」

　　「悟的生日。」鶴若折羽順暢地回答，又補充道，「已經提醒過我好多次啦，悟。」

　　五條悟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那必須要提醒小折羽必須好好記住才行~這可關系到小折羽到時候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包含了多少天的苦思哦。」

　　誰會每天都苦苦掛念著您的生日要送您什麼禮物啊。

　　前排黑聽的五條堇有話說。

　　雖然五條家沒有人敢不記得少爺您的生日，但明顯這種事不應該把鶴若小姐包括在內，少爺請停止您這樣的行為，並收回索要禮物的發言。

　　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五條堇小姐的內心世界異常熱鬧。

　　「好好。」女孩眉眼彎彎，輕輕應著聲。她略略低下頭，將手覆上他的眼，落下一抹溫熱的溫度，「悟其實有些累了不是嗎？請好好地休息一會吧。」

　　五條悟似乎微微怔了怔，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輕顫，許久方才向另一個方向劃去。

　　車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沒有誰再說話。

　　直到到了家門口，五條悟利落地翻下了車，也不知剛才在車上的安靜是真正的休息還是單純的沉默。

　　他看著鶴若折羽回身揮揮手，去往了住處的方向，方才懶懶抬起眼，瞥向等候在一旁的五條堇，聲音冷淡。

　　「剛剛那三個人呢？給我拎過來。」

　　小折羽是不動手了，但他有這麼說嗎？

　　*

　　五條大少爺的生日來得很快，冬雪也很給面子地沒有落下，庭院中前日的積雪已經被空中晴日融去了七七八八。

　　家族裡的人怎麼樣五條悟管也沒管，帶著他精挑細選的蛋糕就往鶴若折羽那裡去，准備給她一個真·甜蜜暴擊。

　　或者說真，甜度暴擊。

　　鶴若折羽住的庭院門慣常是關閉著的——反正平常他過去十次有九次走的都是牆——但今天卻虛虛掩著，仿佛猜到他會過來並走正門似的。

　　嘛確實，要是因為□□把蛋糕弄花了就不好了呢。

　　想著手上特別定制甜度up絕對符合他口味的蛋糕，他心情非常不錯地哼了兩句隨便想的調調，推開眼前的院門。

　　黑發女孩一如她閑時最常有的狀態坐在走廊上，微微闔著眸靠在廊柱邊，敏銳地聽見了他推門的聲音直起身來，睜開絲毫不見朦朧的紫眸，朝他揚起了笑。

　　她的肩頭有些露水，顯是等候多時。

　　原本故意輕手輕腳想要嚇她一嚇的五條悟無趣地聳聳肩。

　　在鶴若折羽的思想中，有的人能忍住沒有凌晨便跑過來找她討要禮物已經非常難得了。

　　不愧是五條少爺大清早就過來的可能性真的非常高。

　　「早上好。」因為兩人間還有些距離，聽得出鶴若折羽在努力抬高聲音，然後等到他走到面前，她才接著道，「生日快樂，悟。」

　　「你的祝福我接受了~」

　　聽著他上翹的尾音，她的視線跟著五條悟的動作落在放在兩人之間的蛋糕上，遲疑道：「現在就已經把這個……拿出來了嗎？」

　　雖然她以前沒有過過生日，不過大家過生日的時候都會早上就吃蛋糕的嗎？

　　……更大的原因應該是悟現在就想吃了吧。

　　在心裡肯定了後一個猜測，果然就看見五條悟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是剛做出來的最好吃啊，不管怎麼樣都應該馬上吃掉嘛。」

　　也就是說，蛋糕師大清早地就起來為他做蛋糕了。

　　雖然不是很清楚為五條少爺做蛋糕所需要的時間和精力，但是這並不妨礙鶴若折羽心中再次生出敬佩之情。

　　蛋糕師，好偉大！

　　她按住五條悟准備就地拆封的手，先把盒子輕手輕腳搬到了庭院內的石桌上，才幫著忙將紙盒蓋放到另一邊，再把准備好的蠟燭遞給他。

　　「話說，」五條悟盯著手上相應數字的蠟燭，也不知道有沒有打算點燃它們，忽然就想到了似的轉眸看向鶴若折羽，問，「小折羽你的生日呢？是哪天？」

　　她的生日？

　　鶴若折羽的動作一頓。

　　「嗯……我不知道，沒有過過。」她答。

　　這是事實，她自己對於生日沒有任何印像，那對夫妻更不會想到這種事。

　　能知道自己是哪一年出生的都可以說是萬幸了。

　　「哦~」五條悟表示理解，他捏著下巴想了想，又露出了一副想到好點子的表情，「啊那這樣吧，以後小折羽的生日就是12月21日了~」

　　鶴若折羽眨了眨眼：「12月……21日？」

　　「是哦，那時候是怎麼說的來著？你是88年的？」完全不在意明媚的晨光，他點燃了那支蠟燭放置在蛋糕的一處空白，瞧著它滿意地點頭，「這樣一來小折羽不就永遠不會比我大一歲了？」

　　「而且以後每年十二月我就能吃兩次生日蛋糕了~完美~」

　　聽著身側男孩得意的聲音，鶴若折羽彎彎眉眼，沒有什麼異議地看著他：「好呀。」

　　那模樣渾似五條悟說什麼都答應一樣，事實上她原本就沒有說出來的那麼在意所謂年齡。

　　更何況，方才悟說的每一句話，都令她感到愉悅。

　　五條悟更不會覺得她的態度會有什麼不對，也不會覺得大早上的帶著一個女孩子吃蛋糕是一件多麼罪惡的事情——這個時候就應該感謝女孩現今的瘦弱了。

　　閉著眼睛就等於關燈，五條悟對著蛋糕不知許了什麼願，就迫不及待丟開已經熄滅的蠟燭，開始切分蛋糕。

　　沾了一些奶油進口中，饒是已經被各種五條悟甜度的甜點鍛煉過承受能力，鶴若折羽還是被甜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在神奇的甜點師讓甜與膩沒有在這個蛋糕上劃上等號，她看著五條悟滿意的表情，對於他的甜口認識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還有蛋糕師，真的好偉大！

　　吃完蛋糕後，五條悟滿意地舔了舔嘴唇。

　　不枉費他挑選了這麼久的蛋糕呢。

　　收拾的活當然不可能是他干，即便是面前很有整理欲的小姑娘也被他按住，他藍色的眼望向吃過一塊後就一直坐在一旁捧著臉看他的鶴若折羽，流露出了幾分期待的神色：「所以所以，最激動人心的時候到了~」

　　「小折羽給我的禮物是什麼？什麼什麼？」

　　「……」鶴若折羽維持著支著臉頰的姿勢，聞言視線肉眼可見地停住，沒有第一時間接話。

　　「……不可能會忘的吧小折羽，明明昨天你還對答如流的！」

　　所以你到底提醒了多少次啊五條悟。

　　她眨眨眼，像是思考了一下，「嗯……啊，我准備了這個！」

　　一面說著，一面從背後摸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拉花，砰的一聲輕響讓它綻放在五條悟眼前。

　　「什麼嘛。」五條悟伸出手拂開眼前飛揚的彩色紙花，於是女孩再忍不住笑意的神情暴露在他眼中，讓他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這麼敷衍，我可是會傷心的哦？」

　　「抱歉抱歉~」鶴若折羽握起右手掩住唇角的弧度，輕咳了一聲，這才伸手牽住五條悟的袖子，「悟，過來過來，近一些。」

　　抬手間，衣袖落下，露出了她早就纏在手腕上了的一圈緋紅的繩線。

　　鶴若折羽把紅線從腕上輕輕摘了下來，拉起眼前聞言靠過來的男孩的手，一圈一圈纏繞在了他的手指上。

　　就好像剛才說的每一年一樣、都被它捆在一起了一般。

　　五條悟的視線在那緋紅的一團上停留了好幾秒。

　　而女孩指尖微動，繞過了最後一圈，才抬起眼對上那片湛藍：「現在我還什麼都不會……」

　　她知道悟原本在期待著她親手做出的什麼，但也如她自己所說的，她還什麼都不會呢。

　　「所以這次，我送給你一個秘密吧。」

　　十二

　　「三，二，一…。」

　　鶴若折羽口中倒數著，手邊不同於往日瑩白的一抹光華一閃而過，竄過那幾圈紅線，消失隱沒。

　　當「一」字的尾音也落下，先是她的身影忽的不見，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色剎那間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再是除去石桌與幾株松樹之外就只剩房屋的空曠庭院，眼前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斑斕花朵好似開滿了整個天地，屬於它們的香氣撲面而來，掩蓋過眼前女孩身上的氣息，霎時充斥著鼻尖。就連風都削減了它的寒意，微微吹拂著揚起眼前女孩的發絲，使她的身上仿佛也沾染上這些花的馨香。

　　一瞬間，他們就離開了原本身處的四方庭院，轉而來到了這一處山谷之間。

　　這裡是離五條家並不算遠的一處山中，憑借著四面山坡上有些眼熟的景色，五條悟立即判斷出了這個事實。饒是說並不算遠，然而一瞬間從家中來到外面的山谷裡也已經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發生在這個並不會任何術式、自身的那種力量起到的額外功能並不多的女孩身上，也有夠匪夷所思。

　　五條悟的目光隨著眼前劃過的花瓣飄遠，耳邊鶴若折羽的聲音再次傳至耳邊：「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冬天也會有這樣大的地方，可以像這裡一樣開出這麼多的花。」

　　「雖然……像這樣的景像說不定悟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啊，畢竟和我不一樣，悟一定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了。」她說著，似乎才想到這一點，語聲微微沉了一下，隨即又揚起，「但是這段時間，我一直有在想哦。」

　　「現在的悟，暫且做不到的事情是什麼？」

　　有什麼是無敵的五條悟做不到的呢？有沒有什麼讓他也會多多少少吃驚一點的東西呢？

　　至少她從未展現於人前的東西是目前的她難得能夠拿出手的了。

　　女孩的聲音染上笑意，「嗯……一下子就從什麼也沒有的院子裡來到這樣的地方，說不定悟暫時沒有想過吧，我想。」

　　「所以這樣能夠算一個小驚喜嗎？悟？」

　　「啊，」五條悟的喉間溢出一個音節，收回目光，隨即偏過頭朝她露出一抹笑，直截了當地道，「超驚喜的哦。小折羽願意把自己的另一個能力告訴我這件事。」

　　眼前的景色本身對於五條悟而言確實並算不上什麼，然而聽見她說到「一直在思考」的那一瞬，這些占據大半視野的不知名花朵陡然就變得順眼起來。他看著鶴若折羽面上加深的笑意，想起指尖還纏著的東西，接著便問：「這就是你的秘密嗎，小折羽？」

　　確實也多少沒有想到哦。

　　「先別說出來讓我猜一猜~」五條悟伸出手指阻止了本欲解釋的鶴若折羽，「這個，和你身上的那股力量不是同一個東西吧？能夠讓人瞬間穿過空間……是你先過來，然後把我牽引到這裡的。」

　　他回想起剛才一閃而過的光華，饒有興致地猜道：「你剛剛給我纏的東西，是這種能力的媒介？」

　　「不愧是悟，沒有錯呢。」鶴若折羽點了點頭，「我是因為什麼才會來五條家，悟還記得嘛？」

　　因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她身上帶著的詛咒——

　　五條悟一頓，看著她紫色的眼睛，問：「給你下詛咒的那只特級，叫什麼來著？」

　　鶴若折羽彎起眸。

　　「是特級假想咒靈——「雀森鬼影」噢。」

　　雀森鬼影，一個雖比不上各個怪談家喻戶曉，卻也有相當基數的知曉群體的民間故事。

　　明治某年六月底，一個叫做神中的人忽然造訪仙台，找到他的一位朋友。他想請朋友幫自己一個小忙，在明夜十二點，到雀森的石燈籠旁等他。

　　友人雖然納悶，卻也出於對神中人品的信任如約而至——四下只有蛙鳴陣陣，月亮完全被黑雲遮蓋，僅僅身旁的石燈籠閃著幽幽的光，一邊的洗手池堆滿了落葉。

　　等了許久，神中都沒有來，這讓身處這種環境的友人感到很有些不安。在他終於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後，不遠處的神社人影一閃而過，穿著白衣的神中總算是來了。神中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請求：將他手裡白色的絲線，在他的左手食指纏上三圈。

　　友人疑惑照做，而神中什麼都沒有解釋，謝過他，就離開了。

　　次日一早，人們竊竊私語，說是雀森中發現了一具屍體。友人焦急趕去，仔細一瞧，確認那不是神中，正欲松一口氣，轉眼卻又看見那屍體的左手食指上，赫然綁著昨夜他為神中綁上的絲線……

　　不知何時，這個民間故事已經在人們的心中種下了會致使死亡的印像，微弱的懼意積攢到一起，一點點不斷地、不斷地擴大，直至衝破假想的牢籠，真正化作了會予人恐懼的東西。

　　它盤桓在了森林間，引導著人類前來，再毫無傷痕地死去——僅僅是體表沒有傷痕。

　　故事本身並不算出名一列，這只咒靈卻意外地是一只特級，極具攻擊性。它並不滿足於只是襲擊誤入的人類，而選擇主動出擊，把方圓不知多少裡內的人類都卷了過去。

　　連那兩位詛咒師也不例外。

　　原本這只咒靈應是被五條家的一眾咒術師聯合祓除的，但現在，五條悟卻開始懷疑起當時的真實情況來。

　　「你的這個能力……是雀森鬼影？」他問。

　　「好像叫做「雀折」哦，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就印在腦子裡了，這個名字。」鶴若折羽回答著，回憶起了那時的情形，垂下眼簾，「它的咒力真的很驚人呢，這麼一說來，也真要謝謝眾位咒術師來得及時。」

　　五條悟立時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心中的推測立時明晰。

　　果然，在雀森鬼影對她發出襲擊之前，她必然是先出手吸取了它的不少咒力。

　　只是特級咒靈的咒力終不是現在的她能夠完全承受的，於是她遭到了咒靈反抗式的詛咒，恐怕一度險些支撐不住。而正巧在那時趕到的五條家咒術師，解決了剩下的事。

　　有些超負荷的事態，竟然誤打誤撞讓她擁有了與雀森鬼影相似的能力麼？

　　「故事裡的絲線，其實和這個一樣，是同源符紙弄出來的哦。」鶴若折羽指了指五條悟的手邊，「悟手上的這個是紅色的，嗯……比如那個人的，就是黑色的哦。那個叫什麼來的，那個大叔。」

　　老倒霉蛋五條久志。

　　「紅色的可以像今天這樣，把悟帶到身邊。至於黑色的，」她說著，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團黑色的絲線，比起幾月前從盒子裡拿出來的時候，已經又短了些許，「可以為對方招來致死的厄運喲。」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倒是比之前還要雀躍些許。

　　盡管因為對方的實力效果會有所增減，但是期盼著連她都不知會怎樣發展的事態發生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呀。

　　這才是她那時偷偷跑出五條家的原因——五條久志的死亡，確實不算她親手造成，但也想要親眼看一看，這個新得的能力是否真如腦中印像那樣有意思。

　　事實證明效果不錯。

　　五條悟瞧著她，說到那個已經快記不起來是誰的人，倒是讓他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就問，五條悟忽地向前傾了些，眯著眼睛看著鶴若折羽，將手上的紅色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當時跑出去，不會是對那個誰也用了這個吧？」

　　「嗯？」那個誰？那個大叔？鶴若折羽眨眼，「沒有誒，這是我第一次對人使用紅色的這種來著。」

　　哦，也就是只對他用過。

　　五條悟舒坦了。

　　要是不是獨一份還拿來給他做驚喜，他當場就可以對她表演一個不高興。

　　「嘛實際上對方而言只要放在身上就會生效啦，不需要還纏三圈那麼麻煩的。」她補充道，「需要在手指上纏一遍的其實是我自己。」

　　鶴若折羽頓了頓，一直看著他的紫色眼眸中掠過細碎的光，「但我想在悟的手上纏上試試看呢。」

　　又一片小小的花瓣劃過頰邊，無法觸及他，卻莫名有些感到了癢意。

　　牙白啊，這家伙。

　　五條悟無聲地勾起笑。

　　他左右看看，很是隨意地從身側辣手揪了一朵花，捏在手裡看了兩秒鐘，然後忽然抬手就把它別在了鶴若折羽的鬢邊。

　　正巧是一朵白色的小花，與她漆黑的發色對比鮮明極了。

　　看見鶴若折羽愣住的樣子，五條悟毫不留情地笑出了聲。

　　有點小蠢。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任它留在那，轉而問：「既然可以瞬間移動什麼的，怎麼不去遠一點的地方？比如北海道……不行，北海道也太冷了，換一個，衝繩不就很好嘛。」

　　瞬間移動啊……

　　五條悟垂眸，感受著手心流動的咒力。

　　他忽然也有點想法了。

　　「太遠的地方我還去不了呢。」鶴若折羽搖了搖頭，「嗯，可能多用用，以後可以試一試吧。」

　　北海道和衝繩，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城市，她知道，好遠的。

　　而且前提是能夠把媒介放過去呀，太難了。

　　「那我要是對著它喊一喊，小折羽會瞬間來到我旁邊嗎？」他又問。

　　鶴若折羽跟著再搖頭，「並沒有這種事，而且很遺憾，它支撐不了兩三次傳送的哦。」

　　「欸——」五條悟的聲音裡是顯而易見的失望，「那不大行耶，你這個能力。」

　　鶴若折羽聞言也沒有不高興，「本來我也很少用這個呀，而且是新得到的嘛。」

　　他聳了聳肩。

　　「我說，小折∼羽。」五條悟忽然捏住鶴若折羽的袖子，拉著她就隨意坐在了花叢中，「我們不會要一直在這裡待著吧。」

　　他湛藍的眼望著她，「我還是想吃甜點啦。」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鶴若折羽的腦中莫名想起了前幾日在校舍中他對她說的那句「你不是還有別的手段嘛」，此時對上他的眼神，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小小的聲音應了一聲好，女孩指尖微動，趁著那團紅線還未隨著效力的流失而悄然消去，又將五條悟與自己先後送回了庭院中。

　　剛剛一拍手掌敲定接下來行程的五條悟立刻就要動身出門。

　　五條少爺今天沒有去截下一位幸運輔助，心血來潮地帶著鶴若折羽出去攔了一輛taxi，直接報了銀座一家大型高級甜品屋的名字。

　　某銀白毛生物的字典裡沒有糖分超標這種概念，先前吃掉的蛋糕有沒有消化不知道，總之塞得下接下來想吃的甜點就對了。

　　又跟著壽星吃了一路的鶴若折羽覺得，這樣下去，她的承受能力很快就能跟上悟的腳步了呢。

　　十三

　　氤氳而起的霧氣升騰在空中，因為接觸到的是深冬的冷空氣而白得愈發濃郁。些許礦物質的氣味竄至鼻尖，讓鶴若折羽有些不適地偏過頭，皺皺鼻子，最後還是因為避不過氣味抬起手掩了掩。

　　看來溫泉的味道，她稍微需要適應一下呢。

　　至於為什麼現在會來到這裡……這要從幾天前說起。

　　「好冷。」大搖大擺地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中間，五條悟嘀咕一聲，捧起手呵了口氣。

　　自己那邊搞完就拐過來和鶴若折羽一起回去已經成了五條悟的定番，今天又不知道是怎麼來的興致，拉著她選擇了走路。而雪在那天過後又繼續下了起來，積落在街道又被堆掃到一邊，於是寒意從上下兩方裹挾而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對於已經開始掌握「無限」的五條悟而言，這些寒氣是不是真的會造成影響還兩說。

　　鶴若折羽倒是並不准備去在意這種問題，聽見五條悟的抱怨，她偏過頭望向他，想了想站定沒再往前。

　　五條悟維持著剛才的動作一臉莫名地停下來回頭看她，一雙湛藍的眼睛跟著她的走動從後方轉至正前。

　　女孩伸出雙手包住了他的：「這樣會好一些嗎？」

　　她的手比他小上一些而無法包裹完全，但也依舊能夠很好地傳遞出她手心的熱量。

　　倒還真比他的手溫暖上那麼些。

　　五條悟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地任她捂著：「小折羽的手一點都不冰欸。」

　　「嗯……一直躲在衣袖裡。」姑且想出一個理由，鶴若折羽頓了頓，問他，「悟也會怕冷嗎？」

　　「會呀。」他眨眨眼，一臉無辜，「不然我的手怎麼會比小折羽還涼？」

　　好有道理，她被說服了。

　　五條悟突然沒說話了，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兩人的手上，長長的銀白色睫毛也跟著垂下，帶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一副在思考的模樣。

　　過了幾秒鐘，他又一下「啊」了一聲，唰的一下抬起頭望進鶴若折羽的眼中，語氣頗有些興奮：「我知道去哪了！」

　　鶴若折羽：？

　　「這麼冷的冬天，當然要去溫泉了！」他說，「小折羽的生日，我們去溫泉吧！」

　　——五條悟的執行力你永遠不需要去懷疑，12月21日當天就帶著鶴若折羽到了這個五條家名下的溫泉來。

　　「小折羽，過來這邊~」五條悟已經跑到了前面去，發現鶴若折羽還愣在後面，回過頭朝她揮了揮手。

　　四周暖烘烘的，恍惚給人一種現在並不在冬天的感覺。陽光穿透常青的樹葉，稀稀落落地投撒在身邊一汪汪小小的溫泉池中，被層層白霧阻攔，依舊朦朧地折反出斑斕異彩的光芒。

　　就連一旁的水渠裡淌過的水都是滾燙的。

　　鶴若折羽小心地繞過它們朝五條悟走過去，他已經隨便地坐在一個長木椅上，手上抱著一杯飲料，玻璃杯的邊緣十分反季節地插了一片鮮檸檬。

　　把飲料端過來的管事剛才就已經退了下去。

　　她的注意力才落在那杯飲料上，五條悟已經察覺到她的目光落點，把它舉了起來：「嘗嘗看？」

　　她接過來就著杯沿抿了一小口：「…好冰！」

　　這杯飲料，溫度和它的外表真的很和諧。

　　自從進到這裡周圍的一切真的一直都在讓人有一種季節錯亂的感覺啊！

　　接觸到女孩眼中點點的不可置信，五條悟咧開嘴角，「這可是冬天在溫泉哦？」

　　在溫泉就是大冬天喝冰飲的理由嗎？

　　「有溫泉所以很暖和呀，這種時候能來上一杯喝下去超爽的冰鎮飲料的話，不是冬天的最高享受嗎？」他說著又咬著吸管吸了一大口，「欸，小折羽不這麼覺得嗎？」

　　聽起來和傳說中的夏天裹著被子吹空調一個道理呢。

　　鶴若折羽也坐到五條悟身邊來，沒回答贊同還是不贊同，只是問：「那現在要去嗎？溫泉？」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那幾分躍躍欲試，五條悟卻還是搖頭：「溫泉的話還是晚點泡比較好哦。」

　　「欸？那現在做什麼呀？」

　　「那個呀。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可以做喲。」他晃了晃手指，「今天可是小折羽的生日，當然要好∼好地玩一天啦。」

　　鶴若折羽對於生日原本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五條悟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她新晉的生日都一次次地提醒，還真讓她也生出幾分期待來。

　　所謂特殊的日子就是給人以名正言順的理由去做更多有趣味的事，的感覺。

　　五條悟接著打了個響指道：「首先就來吃點東西吧。」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鶴若折羽回過頭，隨即彎起了眼眸。

　　「堇小姐！」

　　來的正是五條堇，實際上開車送他們過來的也是她，方才不知去了哪裡，這會再看見她手上已經提了幾個小籃子。

　　「鶴若小姐。」五條堇同她點點頭，將兩手提著的籃子都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然後對五條悟道，「少爺，都拿過來了。」

　　嗯，她也終於騰出手能扶一扶自己感覺快要滑下來的眼鏡了。

　　鶴若折羽好奇地往籃子裡看去，發現裡面裝的是一個個橢圓的雞蛋，伸手拿了一個在手中看了又看，「要吃這個嗎？」

　　雞蛋是生雞蛋，拿在手裡有些沉甸甸的，稍微傾斜就會有一種奇妙的偏重感。不過……要怎麼吃？

　　「是哦，來溫泉就要吃溫泉蛋嘛。」五條悟則是直接拎了一個籃子起來，說出一個鶴若折羽有些陌生的名詞，偏頭示意她瞧一眼面前的小溫泉池，「吶，就在這裡煮。」

　　溫泉還可以煮東西的嗎？鶴若折羽看著他的動作，把手裡的那一枚放入原本的籃子中，又學著他把一個小籃子整個拎起來，「悟！我想試試！」

　　「好啊。」五條少爺干脆地點頭，撒手把自己手上的那一籃也交給了她，「放進去就可以了喔。」

　　他又轉頭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五條堇，「吶，有甜的醬的吧？」

　　這種叫法，他到現在也沒記住五條堇的名字。

　　也沒那個必要就是了。

　　五條堇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家少爺的甩手掌櫃行為，嘴裡則聲音平靜地應道：「都已經准備好了。」

　　吃溫泉蛋是要配醬料的，原本傳統的吃法都是配著醬油，但五條家有這麼一位大甜黨少爺，又怎麼可能會不准備甜醬。

　　一旁鶴若折羽已經把手裡的兩個籃子都掛在了小溫泉池上方的竹竿上，發現好像掛好也就不需要她的什麼事了，頓覺無趣地坐回了小長椅上。

　　不過煮溫泉蛋也最多只需要等待十幾分鐘的時間，這期間五條堇把蘸醬也拿了過來，五條悟挨個拿著筷子蘸著嘗嘗，時間也就過去了。

　　最後確認溫泉蛋是否煮好的還是後勤居家小能手五條堇，她點頭肯定了蛋已經可以吃，就看到鶴若折羽非常自然地拿起一個蛋剝好放進碗裡先遞給了五條悟。

　　後者也非常自然地接過去蘸了醬就吃。

　　……少爺，請問您平常都教了鶴若小姐什麼。

　　五條堇拿來的幾籃子雞蛋到最後都只有最開始的兩籃被真的煮了下去，實際上五條少爺吃了幾個就已經覺得膩了，放下就叫了別的料理作正餐吃。

　　然後吃了東西便帶著鶴若折羽跑去了後面的山林中。

　　反正溫泉山莊囊括的範圍很大，這一片的地下熱源都極其充足，讓他們無論去哪裡都不會如外界一樣覺得寒冷。

　　兩人跑來跑去一直玩到了下午，看到鶴若折羽露出了些許疲態，五條悟便直接帶著人回到了正館中，准備先泡泡溫泉休息一下，晚上再說蛋糕什麼的問題。

　　館中有早就准備好的干淨浴衣，鶴若折羽回房換好，出門走不了兩步就能夠看見寫著女湯的細布門簾。

　　穿過走廊便是淋浴間，鶴若折羽按照之前向五條堇問的一樣先洗了個澡，然後才向更裡面走去。

　　溫泉的設計顯然是來客的每一個需求都在盡力照顧，不僅有室內的超大浴池和室外與周圍景色相融的露天浴池，順著樓梯去到二層，還能發現有一個引了溫泉水上去的小型湯池。

　　鶴若折羽原本想在二樓的小湯池試一試，然而她一轉眸便隱約瞥到了側下方一點熟悉的銀白色，動作一頓。

　　……原來就隔著一道竹籬的嗎？

　　男湯和女湯確實就在隔壁，以五條悟感官的敏銳程度，他甚至能聽到鶴若折羽上到二層的輕巧腳步聲。

　　此時他已經懶洋洋地靠在湯池的壁邊，銀白色的頭發濕漉漉的耷拉在額上，有一些時日沒有修剪，險險要遮住他璀璨的眼，也掩去了他眸中的幾分神色。

　　嗯……

　　隨便地單手撈起一捧水又看著它嘩啦啦地飛快落回池中。

　　總覺得有點沒意思。

　　沒有泡多久他就站了起來，出去把浴衣穿在了身上。

　　那麼，去找小折羽——

　　五條悟眼皮一跳。

　　他非常突兀地，感知到了細微的陌生咒力波動。

　　「嘖。」五條悟瞬間拉下了臉。

　　大少爺的心情一下就變得非常不好。

　　有些雜魚，還真是會挑日子敢跑到他的地盤來送死啊。

　　十四

　　牽了件羽織跨出房門，外面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原本純粹和式的正館裝潢完全消失，四周取而代之的是四散朦朧的霧氣，僅僅有著不知從何處照來的微弱的光，隱隱讓人能看得清霧氣的流動，映亮了灰白的地面。

　　眼前是一條唯一延伸而出的道路，難見盡頭，兩旁那齊整排開的霧氣似在專程迎接著他的到來。

　　幻術系的咒靈？

　　五條悟看著眼前明晃晃在引他過去的一本道，嗤笑一聲。

　　道行還不夠啊，剛剛那一瞬間他可是感知到小折羽安定的氣息了哦。

　　這樣的話，那他就來看看這邊是唱的哪出戲吧。

　　-

　　另一邊在五條悟感知中氣息安定的鶴若折羽，正不慌不忙地抬手把身上的浴衣攏好，一雙紫眸飛快卻也細致地觀察著周圍這一瞬就轉變了的環境。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來到了一個與溫泉八竿子打不著的，貌似廢棄大樓的內部。

　　感謝對於正確泡溫泉流程的不了解，她在真的踩進池子前都沒有准備脫掉身上的浴衣，不至於以什麼不大好的姿態出現在這裡。

　　只是……

　　因為泡溫泉的原因，往日會綁在腿上的匕首此時並沒有帶在身邊。

　　是她大意了，但她卻也一點慌亂也沒有。

　　又或者說鶴若折羽根本不可能會有慌亂這種情緒吧。

　　這種場景瞬間的轉換，只有咒術能夠做到，所以對方要麼是等級不低的咒靈，要麼是身懷咒力的人類，或許是咒術師，又或者是，詛咒師。

　　簡言之，無法做到穿牆。

　　一瞬的冷靜分析，鶴若折羽迅速退到了牆邊，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背後的牆面。

　　感覺頗有些玄妙。

　　她在四周景色轉變的第一時間，實際就已經首先做出了她當時認為最佳的選擇，發動以這個距離絕對會成功的「雀折·丹」——也即是紅色絲線的那一種能力——嘗試去到五條悟的身邊，但是……失敗了。

　　意味著她目前與外界有著一層絕對的阻隔。

　　那麼這裡是——

　　領域！

　　……真是夠大的呢，這個不知何方神聖所有的領域。

　　目前還沒有察覺到任何生人的氣息，然而對方也絕對是在自己的領域內的。鶴若折羽謹慎地移動到了另一個牆角，一腳踢起一根木棍抄在手中。

　　還行，挺結實。

　　對方消耗巨大咒力來釋放領域對付她，不得不說，倒真是個不錯的方法。畢竟咒術攻擊於她本人無效，而即使領域同為咒力構造，便是她令其消解也需要時間。

　　領域與咒術不同，僅憑無章法的吸收是無法脫出的。

　　而且既然舍得消耗大量咒力去構築領域，那麼對方必然是在別的地方擁有底牌，最容易想到的……

　　鶴若折羽的目光頓住，落在了某一處虛空。

　　她開口，微微抬高了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樓中蕩起陣陣回音：「您身旁的粉塵沒有在飄動喲，先生。」

　　女孩的視線落處，一個高大的人影漸漸顯現，足邊有一小塊的位置正站在天井投下的「陽光」下。

　　也正是那一小片，哪怕是假的陽光映照下也本應看得見粉塵浮動的地方卻干干淨淨。

　　「哎呀呀，沒有嚇得哭鼻子呢，五條悟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姑娘。真厲害呀，居然發現人家了∼」

　　這種說法，是衝著悟來的麼？

　　那是一個足有兩個鶴若折羽高的高大男人，頭發貼著頭皮剃得只剩青色的一層，只穿著一條長褲與背心，凸顯出渾身的壯碩肌肉；手上還戴著一個鋼鐵拳套。

　　——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對方的身體能力應當極為強悍。

　　全中。

　　確實是非常棘手的狀況都糾集到一起了。

　　就是這人聲音有點尖，還戴著個粉色愛心框框的墨鏡。

　　讓鶴若折羽覺得這人怪奇異的。

　　「啊啦，人家還以為你會害怕到腿軟得站不起來了呢。殘念……一點都不殘念！」男人直直盯著鶴若折羽走到大廳中央來，一邊說一邊突然合著雙手扭扭捏捏地貼在一邊臉頰，「太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和人家打一架，人家就可以在戰鬥中弄·壞·你·了☆」

　　弄壞麼？鶴若折羽的目光滑下，落到對方全套指關節處的尖刺上。

　　要格外小心他的拳頭了啊。

　　男人接著道：「不可以說五條家出來的人不會打架哦，一定要接受人家的邀請才可以。因為，人家最喜歡看到美麗的東西被破壞得稀巴爛了嘛。」

　　「謝謝，您的最後一句我就當做誇獎收下啦。」鶴若折羽也不惱，依舊笑著略略歪頭看著他，大約也知曉這位不速之客是什麼樣個貨色了。

　　男人一只手把墨鏡勾下來了一些，露出他眼角有些下垂的眼睛：「接下來我們來玩個游戲吧小妹妹∼以這棟大樓為限，你要拼命地跑起來哦！跑到哪裡都可以，但是千萬不要被人家追上喲！放心放心，雖然是在領域裡面人家也是不會瞬間移動的啦。」

　　鶴若折羽聽著男人的話，眸光直直地往上方望去，又掃了一眼樓外，再回轉來重新鎖定對面的男人。

　　通過中間與天井同樣四圍寬度的大片空當，她看見了最高二三十層樓的高度，一間間房門大開的房間，和有著一片比溫泉中還要濃郁霧氣的大樓之外。

　　戰場限制在了這個大樓內。

　　看來這是個喜歡玩貓捉耗子游戲的對手。

　　也是個對她不夠了解的對手。

　　鶴若折羽看著他彎起了眉眼：「那開始吧，這位玩拳擊的先生要遵守規則哦∼」

　　她最喜歡玩游戲了。

　　不過麻煩下次來找她玩游戲的人，挑一個她穿輕便一點衣服的時候。

　　黑發女孩瞥了一眼浴衣有些寬長的袖子與下擺，抬手再綁緊了束腰的結。

　　「那是當然∼遵守規則可是我的人生信條之一∼」男人的右手在臉邊比了個OK，「那麼3，2…」

　　「1！游戲開始~！」

　　男人「1」字的話音剛剛落下，黑發女孩已經身形一閃，撐住樓梯扶手，三兩下翻上了二層。

　　這是她剛剛撿起木棍時就已經看好了的，自己所站之處是與門和樓梯都最近的一個角落。

　　「噢噢！」男人一邊同樣飛快地攀至二樓，一邊還不忘為她鼓了鼓掌，「不賴嘛小妹妹！你的速度真是驚到人家了哦！」

　　「謬贊了！」依舊不忘禮貌地道謝，經過這些時日五條家上層根本不會顧念她安危的任務磨煉，女孩的速度已經又上了一個台階，短短時間內她已經又將要到達四層，匆匆回眸一瞥，將即將追至近前的人在這幾瞬對周圍造成的破壞看在眼中。

　　也就這一瞥的時間，男人真正追至了近前。

　　「怎麼可以分神呢，Baby！明明人家剛剛才誇過你！」他的拳頭猛揮而出，「會死的喲！」

　　拳頭夾著勁風，刮得臉頰生疼。

　　啪哢！

　　她忽地手臂一揮，木屑迸濺，堅實的木棍在男人的一拳下被人為變成了尖銳的利器，巨大的衝擊力下，幾塊碎屑劃過女孩蒼白的皮膚，帶出片片血花。

　　而同時，她也借著這一反作用力倒飛而出，空中巧妙地一個旋身，落至五層的地板上。

　　鶴若折羽垂眸看著微愣的男人，隨意地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跡，笑得甜美：「謝謝您呀。」

　　送給了她一個尖利的武器，以及……

　　一個安放「雀折·玄」媒介的機會呢。

　　全不顧口中的腥甜，她下一秒又動了，猛然消失在男人的視線中，聲音也忽地模糊起來：「不介意的話，也陪我玩玩捉迷藏吧∼」

　　「有趣！太有趣了！」男人大笑起來，同樣敏捷地追了上去。

　　「來大鬧一場吧！My girl！」

　　-

　　單行路兩旁雖是茫茫濃霧，在五條悟的「六眼」面前一切卻都無所遁形，直接便能看穿那不過是一片空虛平地罷了。

　　某種意義上他還得感謝這些霧氣指路呢。

　　五條悟的兩手揣在羽織袖子裡，閑閑順著腳下的路走，不多時就看到前方漸漸明朗起來。

　　他眯了眯眼，也不知是一時不適應光亮還是單純的不屑。

　　來吧，讓他看看都耍的是什麼把戲。

　　腳下的路漸漸從灰白變成了田間小路，周圍都是碧色的田野，遠處是蒼翠蔥郁的青山，近處是幽靜的田舍小院，鳥雀啁啾，幾乎要讓人以為這不過是一處普通的田郊。

　　如果不是小院中隱隱傳來的咒力波動的話。

　　顯然那道咒力波動同樣是引誘他過去的手段，不過既然決定來看看他也不介意再深入一些，腳下徑直就往那邊踱去。

　　輕輕巧巧就翻過了圍牆，田舍內明顯是有人在的，卻沒有誰能夠發現五條悟的到來。他一閃身就沒入了院內大樹的枝葉間，一雙湛藍的眼冷冷看著下方從房中走出來的男人。

　　幻境中日頭正濃，男人卻戴著厚重的鬥篷，讓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僅僅能從硬朗的下頜線分辨出他的性別。他鬥篷下伸出的手猶如枯槁，鉗制著一只不斷掙扎的咒靈，就向院牆邊的一個小房子行去。

　　看這樣子，是一只三級咒靈。

　　五條悟的視線跟著斜下，哪怕一刻也未曾挪開，男人也毫無所覺。

　　他只把小屋的門打開將咒靈往裡面一塞就立刻又關上了門，連看也沒看，便又回到了他出來的那間屋子。

　　屋子裡分明還有人類的氣息，那男人卻分毫都不在意。

　　五條悟的瞳孔忽的一縮。

　　這家伙的行為，難道說……？！

　　三級咒靈的氣息在一瞬便消失無蹤，五條悟直接躍下了樹，一息間站到了這小小房子的木窗前。

　　房中的人似心有所感，直直看向了這邊。

　　紫色的瞳眸幽幽，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熟悉而陌生。

　　十五

　　眼前的小房子由石磚砌成，裡邊很有些暗，僅有一個窗戶投入的外界的光、與室內那盞幾乎快要失去其本來作用的小燈微弱的光，一同在這白日照出了屋內小小的人抬起的臉。

　　是小折羽？

　　五條悟垂著眸與那雙毫無光華的紫瞳相對，視線又微微偏移，落到她的臉上。

　　女孩抱著膝蜷縮在屋內的小床上，小臉上帶著明顯久未與陽光接觸的不健康的蒼白，與如今的她相比又瘦削了許多，也幼小了許多。紫色的眼眸雖望著他卻毫無光芒，即便是並不認識這位突然出現的人，看見他時也一點漣漪都沒有泛起。

　　像是幼時的鶴若折羽，六七歲的模樣。她的手在他看見她時正在收回，顯然是剛剛才解決掉那只被扔進去的三級。

　　五條悟瞧著她半晌，忽地就揚眉笑了，抬起手衝她打了個招呼：「喲。」

　　屋內的女孩歪歪頭，雖然仍是看著他，卻也沒有更多的反應。

　　欸—。五條悟撓撓下巴，心裡尋思，以前的小折羽是這種性格嗎？

　　小院的門外又傳來了動靜，他只眼眸微動瞥了一眼，悄無聲息地再次隱入黑暗。

　　「回了？」

　　「嗯，這次搞到了一只二級。」

　　「拿去給容器吧。」

　　「桀桀桀，我正打算直接去呢。」

　　同樣被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進入視線之中，言語中提及的二級咒靈由於體型較大，與其說是拎不如說是被她拖著，將泥土地面拖拽出長長的痕跡。

　　咒靈掙扎著，叫囂著，如同之前那只一樣被女人強硬地塞進了房中。

　　內裡傳出不小的動靜，興許屋子之所以是石砌就是因為結實。

　　女人另一手還端著一盤食物，跟著被放在地上踢進屋中，本就不多的湯水又灑出來不少。她沒有被鬥篷遮住的下半張臉上扯出滿是惡意的笑：「容器，加餐了！」

　　-

　　一道僅有鶴若折羽自己能看見的黑色的網無形地網縛住高大的男人，「雀折·玄」已然生效，然而等到它的最終效果發揮還需要時間。

　　已經見識過男人的猛烈力量所擁有的破壞力，鶴若折羽心中否認了自己與他硬碰硬的任何一絲可能，立時選擇了另一個最擅長的選項，躲避。

　　大樓中的每一個房間門都大開著，不需要去費勁開門，雖然也不再方便關上，總之還是更加有利於她的藏身。利用三樓趕到五樓所需要的點點時間差，鶴若折羽飛快地掠過幾道門前，而後悄無聲息地拐入了某一間。

　　先前以防萬一而用左手握木棍的選擇是正確的，現在它還微微顫抖著，殘存著承受過重擊後的麻痹感。把木棍換到右手，女孩小小的身軀隱在房間內的櫃子上方，耳中仔細分辨著門外的聲音。

　　那麼，這一位能否做到在自己的領域內准確察知她的位置呢？

　　答案是否。

　　男人緊跟著上到了五層，而後他的腳步聲稍滯，明顯比起之前慢了下來。

　　「啊啦啦，真的玩捉迷藏哇？」男人的聲音在外邊響起，和他的腳步聲一同在樓內激起陣陣回音，「那可不要被人家找到了哦，藏人的地方大多沒有什麼退路的吧？吶？」

　　真要是落到被找到的地步那不是超遜的嗎，鶴若折羽想。

　　她一向喜歡主動出擊來著。

　　「啪嗒」一聲，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男人還在向前踱步：「噫呀~聲東擊西這種小把戲對人家沒用的啦，人家才不會上當……騙你的！」

　　他猛地轉身，將拳對向了突然出現在視線裡的黑影。

　　前一刻的聲響是早前就設置好的東西沒錯，自上方疾踏而下襲向男人背後的卻也是鶴若折羽，她腳下在房門把手上一借力，身形急閃，便與男□□套上的利刺險險擦過，與此同時，她手上木棍最為尖銳的地方也劃破了他手臂上的皮膚。

　　——說是躲避，但她可沒說她會只是躲躲藏藏啊！

　　幾滴暗紅的液體又染紅了女孩的深色浴衣。

　　翻滾落至不遠處，鶴若折羽腳下絲毫沒有停頓，再次奔向觀察好的另一個方向。

　　「真是漂亮的身手啊，人家太喜歡你了~」身後是男人愈發興致衝衝與她搭話的聲音與瘋狂的追趕。

　　她極盡自己躲避之能，也找盡了所有縫隙去給男人制造傷痕，樓層位置從剛才的個位數層向十數層的後方飛快靠攏。無論是樓內的房間還是遭到男人破壞後碎裂倒下的陳設，都成為了女孩甩脫他的工具。

　　空氣中逐漸交織起血腥味，女孩赤著的雙腳最終還是被添上了傷口，踩在地上留下斑駁的痕跡，這種情況再繼續躲藏就會費勁許多了。

　　鶴若折羽靠著門框，左手手掌按住右臂的傷口，身上是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痕，原本為了泡溫泉而綁起來的頭發也再次散下，遮住她微眯的紫眸中的神色。

　　她依舊是笑著的，像感覺不到身上傷口帶來的疼痛，輕輕舔了舔唇，三兩下稍稍平了氣息，目光觸到又即將追逐而來的高大人影一頓，便離開了靠著的門框，轉身一躍還算輕巧地落腳到木質圍欄上，看模樣是准備直接翻去上面那層。

　　蒼白瘦弱的手已經攀住了上一層的地板，在她正要使力之時，男人卻已經來到了近前，直接抓住了她的腳踝。

　　力道大得仿佛要直接把女孩纖細的腳踝捏碎。

　　「抓·到·你·了！」

　　「你累了嗎？你累了吧！」男人蕩漾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奇怪的稱呼越疊越多，「准備好成為藝術了嗎，My baby girl！」

　　鶴若折羽低下頭去，看見了他方才被她打掉墨鏡後露出的下垂眼，同時一道咒力竄過了她的耳邊，直奔她抓著上層的手而去——毫無疑問泥牛入海，並沒有達到男人想要的效果。

　　「哦呀哦呀？」男人誇張地用左手捂住嘴，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剛剛瞄准的地方，「奇跡女孩！咒力居然對你沒用耶！你早說嘛！」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先生。」鶴若折羽的聲音帶著平靜的笑意，仿若日常聊天般回應道，「您想要殺掉我嗎？」

　　一直被她用作武器的木棍不知何時別在了腰間，空著的左手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把什麼，沒有停頓地拋向男人的眼睛。

　　「！」

　　若非如此她先前頗費一番功夫打掉他的眼鏡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些微的空當，讓鶴若折羽找到了機會一下將腳踝從男人的手中掙脫出來，而同一瞬間她放開了攀著上層的右手，整個人都向後倒去。

　　刺啦，寬大的浴衣袖擺擦到他的拳套，發出撕裂的聲響。

　　男人滯住的剎那，女孩漆黑的發絲從他眼前掠過，轉眼間二人的高度位置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交換。

　　一時間他視線猛地下劃，腦海中只產生了一個想法：真遺憾。

　　這可是在十五層，他是不是沒辦法親手把她弄碎啦？

　　「逃昏頭了嗎，baby？」

　　男人的聲音裡帶著將要遺失玩具的遺憾。

　　鶴若折羽清醒得很，她當然知道背後則是圍欄之外，但也正是在借著這一位置的交換，將男人留在上層。

　　以她現在的體力，無論如何在位置交換的時候都會同他遭遇的，她心裡清楚。

　　下墜的速度可以幫她最快地甩開他，而除非他解除領域，不然就可以篤定他不會跟著跳下來。

　　「很抱歉，如果一定要被誰殺死的話……」

　　「會有威脅到她生命的存在出現嗎？目前讓她不悅的，都已經消失了——

　　站在她眼前的人可以，鶴若折羽突然想了起來。」

　　「只有那個人噢。」

　　-

　　餐盤與咒靈被一起放進了屋內，顯然是在要求裡面的人解決咒靈還要保護好自己的食物，可見女人的惡劣，也全沒把她當做生命看待。

　　詛咒師這種存在，本來就沒什麼底線。

　　讓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對抗二級咒靈顯然還有些勉強，五條悟再次走到窗前，屋內的咒靈基本和剛才沒什麼變化。

　　之前看見時便有些凌亂的屋內此時程度更甚，小女孩的身形靈活地跑動著，難得竟能再次聽見的鈴鐺聲撞擊著牆壁，響在了與她相反的方向。

　　她的手中握著他不算多眼熟的匕首，不斷地觸及那只二級咒靈，後者的咒力則是微弱地慢慢減弱著。發現了再次站在了窗外的人，那雙紫色的眼睛直直望向了他。

　　真不愧是這麼小就能這麼敏銳哦。

　　五條悟扯開嘴角，手還揣在羽織袖子裡，也不管什麼剛剛走開的人聽不聽得見，抬腳就踹開了屋子的門。

　　應該誇誇這裡塑造得不錯，然而一切都符合想像的地方才是最違和的啊。

　　「本來還想再陪你玩玩的。但是你這是什麼？小折羽？」五條悟徑直走到了黑發小女孩的面前，半垂著眼簾看著她，「算了吧。我來告訴你，小折羽是不會有這種表情的哦。」

　　他的戲看夠了，一直隱隱聯感受得到的氣息又有些弱了下去，這讓他更加不耐煩起來。

　　「你不會以為對著這張臉我就下不去手了吧？下次記得給我把眼睛學像一點啊。」周圍的景色在漸漸分崩離析，五條悟抬手就掐住了面前「人」的脖子，「哦~我忘了，你沒有下次了耶。」

　　強悍的咒力迸發而出，粗暴地打破了幻境。

　　四周的模樣完全轉換回來，周圍散亂著因為他暴力破壞而遭受波及的陳設，整個正館都震了一震。

　　若不是五條堇站的位置是女湯那邊，現在是不是還能好好地站著還真不好說。

　　「…少爺！」饒是五條堇眉間也染上了幾分焦急，「這到底是……」

　　要不是覺得時間有點長而過來找鶴若折羽，咒力低微的她甚至都沒有發現這邊的情況，也沒想到在五條家的領地還能夠出事。

　　五條悟攔下她，抬眸看向女湯的方向。

　　這會出來了，再沒有任何阻隔他的東西，都不用過去看，他的六眼就能夠察知到那邊是什麼情況。

　　那邊還有一只老鼠。拿來對付小折羽的手筆倒是比對付他還大些。

　　不過領域這個東西，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雖然它封閉效果無限放大，反之入侵卻也會容易很多。

　　五條悟穿過那個紺色的細布簾子，輕易地便踏入了領域內，站在那棟大樓中。

　　他抬起頭，便是一道深色的影子，在他冰藍色瞳眸中的倒影越來越大。

　　那道身影從數十米的高空直直墜下，一手自腰間抽出了什麼，帶著瑩白的力量疾刺而下，直接擊中了八樓的某處虛空。

　　那是她在不斷的奔跑中尋找到的，一處薄弱的「邊緣」。

　　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所謂的領域本就不能從表像來判斷。

　　這一方領域在五條悟踏入的瞬間開始崩塌。

　　鶴若折羽的目光同樣在下一秒鎖定了下方銀白色的身影，卻絲毫沒有意外他的出現，只彎起眸，張開了雙臂，有些殘破的浴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高速下墜中，她本就不大的聲音被空氣盡數吞沒，但五條悟依舊能夠清晰地辨出她的口型。

　　「接住我哦。」她說。

　　十六

　　不愧是幾十米高空落下的衝擊力還是很猛烈的，就算是用他的咒力和她的力量相撞減緩了去勢，接住鶴若折羽的五條悟還是向後稍稍踩了兩步。

　　當然知道上面還有個人在那裡，五條悟管也沒管，放下懷裡的人上下打量一圈，接著噗呲一聲笑出來：「哎呀，小折羽，怎麼又把自己搞得這麼破破爛爛的。」

　　鶴若折羽眨眨眼：「因為他打人好疼，要躲的嘛。」

　　這麼說的意思，就是沒什麼要緊傷了。

　　話裡的他自然是指同樣已經落到一層的高大男人，反正五條悟已經來了，他干脆就收回了已經在崩塌的領域，恢復了周圍的原貌。

　　「啊啦啦，五條悟來了，真遺憾。」男人下垂的眼睛裡滿是失望，「人家還想，既然小妹妹是五條悟在意的人，你要是被人家弄壞了，他一定會很憤怒吧？會吧會吧？人家最喜歡看別人扭曲的臉了~」

　　「要是殺了五條悟要保護的人，那人家可是做出了詛咒師界的壯舉了欸。」

　　五條悟嗤笑一聲。

　　看這沒影兒了的領域，用他多保護？

　　男人依舊看著站在五條悟身前的黑發女孩，撇了撇嘴：「話說回來，小妹妹你都不生氣欸，沒意思。」

　　說是不轉視線，實際上他怕是在恐懼和五條悟對視才對。

　　鶴若折羽攏著五條悟的羽織，聞言回眸看去，雖然不是很清楚生氣為何物，卻也不影響她用來言語攻擊：「對一個將死之人，好像沒有必要生氣呀。」

　　她眯著眼笑笑。

　　已經生效了哦，在悟來的時候。她的「雀折·玄」。

　　你的厄運，就是悟呀。

　　落下來時站位就在門邊的男人顯然是在一邊說話，一邊想要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伺機逃跑，然而想逃跑還不看最應該提防的人，可不正是逃跑的大忌。

　　剛剛還在鶴若折羽身邊的五條悟下一瞬就出現在了他身後，一腳把蠢蠢欲動的男人踹飛到了對面的牆上。

　　脆弱的正館又整個震了三震。

　　他慢悠悠地朝男人走過去，漫不經心的樣子根本不擔心他爬得起來：「哇，你不會想要逃跑吧。」

　　男人趴在地上吐著血，能不能再站起來都還真不好說。

　　「太陽還沒升起來，所以就開始做夢了？」五條悟右手扶著後頸左右活動了一下脖子，接著蹲下來撐著臉頰看著男人，「知道是我的人你們還敢動，你們很勇哦？」

　　察覺到男人想要看他，五條悟伸手就按著他腦袋砰的一聲砸在瓷質的地磚上，「讓你抬頭了嗎？」

　　「你們以為今天是什麼日子？」他雖然笑著，但是湛藍的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今天可是我家小折羽的生日欸？你們做事前不知道看看日歷的嗎？」

　　五條悟才不管男人滿是血的臉上「這種事誰忒麼會知道啊」的表情，手上又加重了力道摁下去，「既然敢做就要拿出決心來承受本少爺的怒火啊。」

　　鶴若折羽牽著五條堇的袖子笑盈盈地看著那邊揍人，感覺到旁邊女人的欲言又止，等了半天又沒有聲音，便主動抬眸看向她，以眼神詢問怎麼了。

　　五條堇看著她的眼睛，原本想說重一點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心裡頭嘆了口氣，還是只是道：「鶴若小姐以後可千萬不要再這樣冒險了，要是少爺不在您可就……」

　　這不是五條家上層最想看到的麼？她在事故中意外的死亡。

　　鶴若折羽盯著五條堇的眼睛，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句話直白地講出來。

　　她只眉眼彎彎，臉上絲毫不見對於剛才情形會有的另一種結局常人應有的後怕，理所當然地道：「因為，就是感覺悟會來呀。」

　　因著自身隱隱的一種預感，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不來的情況。

　　五條堇怔了怔。

　　那邊五條悟徹底解決了那個男人，拍拍手站起身，聽見鶴若折羽的話心情頗佳地重新勾起唇角，又給了五條堇一個眼神，讓她叫人收拾這邊的一片狼藉。

　　他走到鶴若折羽面前，這會重新看到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她，便清楚地看見了她臉上點點的暗紅色痕跡。覺得礙眼地皺了皺眉，庸一站定就抬起手，拇指擦過，想要把痕跡擦掉。

　　結果只在蒼白嬌嫩的臉頰上新添了一道粉色的擦痕。

　　五條堇還在打著電話就看到自家少爺在毫無章法地幫人「擦拭」髒污，這才猛然反應過來現在首先應該替鶴若折羽處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她現在攏著羽織基本都遮擋了去，可在之前匆匆一瞥已經夠五條堇覺得觸目驚心了。

　　好像這麼些日子以來鶴若折羽去出任務都沒有狼狽成現在這樣過。

　　大少爺還在跟女孩臉上已經干掉的痕跡作鬥爭，五條堇趕緊三兩下交代了電話另一邊的人接下來的事，姑且先把自己的手帕摸出來，左右看看，去旁邊的浴室沾了些水回來，蹲下替鶴若折羽輕輕拭了拭臉頰。

　　鶴若折羽剛想要開口表示自己來，站在她面前的五條悟就看了五條堇一眼，「給我。」

　　看樣子他們大少爺是跟這杠上了。五條堇把手帕交給五條悟，瞧著鶴若折羽安安靜靜站著，由著五條悟動手的模樣，心下嘆了口氣，默默站了起來。

　　頓了頓又叮囑道：「只是浴室的水，請不要碰到破了皮的傷口……我去拿急救箱。」

　　五條少爺又哪裡伺候過人，得虧對方是這個難搞少爺的相反類型，折騰了半天，在五條堇快手快腳地把急救箱找來的時候才勉強把鶴若折羽的臉擦干淨，沒有發生五條堇擔心的用沾水手帕直接擦破皮傷的情況。

　　五條堇莫名松了口氣，接著就帶著人離開湯池區，好讓溫泉山莊的下人們能進來清掃戰場。

　　而後找了個沒有遭到破壞的房間好好坐下，開始認真處理傷口。

　　她自然比某位少爺熟練多了，原本急救一類也是輔助人員的必修課，多少要會點。

　　五條少爺被五條堇難得強硬地打發到了一邊當蘑菇，鶴若折羽則聽話地把方才到現在一直攏著的羽織褪下，裡面是已經經歷了一番洗禮、可以稱贊它的堅強的浴衣。

　　這樣一看，她只有一些細小傷口的臉竟然可以說是可見的最完好的地方了，除此之外的手臂上、腿上、各處，都遍布著大大小小、深深淺淺、殷紅或是青紫的傷，什麼造成的都有。

　　這大概是鶴若折羽頭一次傷得這麼重，比那次在五條家中遇襲都還要慘烈些。

　　幸運的是似乎沒有內傷。

　　最先處理的是被男人直接握住過的明顯紅腫起來的腳踝，反復確認過只是外傷，才接著處理別的傷口。

　　拿出了生理鹽水衝洗過不僅僅只是小口子的傷，剩下的擦傷劃傷則用酒精去處理。

　　鶴若折羽這人，前面跟五條悟說那人打人痛，這會沾著酒精的棉球壓在傷口周圍帶過那些已經青紫的地方，又眉梢都沒動一下。

　　「要回去嗎，悟？」她回眸看著他問，言語中已經篤定了自己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他當然不可能還和鶴若折羽待在溫泉山莊，就算這裡大到完全可以換一個地方就當無事發生過，但想也知道還是相當毀心情。

　　何況那一身傷只是簡單處理哪裡夠。

　　這邊收拾得差不多他們就再次坐上了車，兩個人都窩在後邊，前面五條堇把車開得穩穩當當，就算是山道拐彎的地方也沒有怎麼晃動。

　　輕輕的幅度晃得人有些困乏。

　　五條悟連腦袋也靠在椅背上，柔軟的銀白發絲被壓住，摩擦出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一點點聲音。

　　他忽的出聲：「小折羽。」

　　「……嗯。」

　　「是個不愉快的生日吧。」

　　「唔？」女孩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明顯的不解。

　　五條悟盯著前面的椅背，不知怎的剛才那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話就一直在腦中打轉。

　　就沒見有哪個要找麻煩直接來找他的，玩些旁門左道倒是一個比一個費心思。

　　嘖，實在沒意思。

　　他還想說什麼，還沒張口，自身側來的一點重量突兀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五條悟偏過頭，視線微微下移，就看到女孩闔著雙眸，一手還輕輕揪著他的衣角，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去。

　　呼吸輕輕的，和她本人一樣安靜。

　　銀白的睫毛垂下，一絲淺淡的笑意在湛藍色瞳眸中一閃而逝。

　　也是，他在和她講什麼所謂「不愉快」。

　　-

　　讓醫師做過全面的檢查，確定了現在已經做好所有傷口處理的鶴若折羽沒什麼別的問題，一邊有點腫的腳踝也已經有了消退的跡像。

　　不過在醫師的萬般阻撓下，五條悟還是過了兩天才把人帶回了他住的庭院中。

　　「我生日吃蛋糕在小折羽那邊，這次就過來我這邊，雖然遲了點……嘛，扯平扯平。」

　　新奇的「扯平」又增加了呢。

　　倒是沒想到五條悟還抱著繼續給她過生日的想法，鶴若折羽轉頭看見了已經重新做好送過來的蛋糕，難得沉默了。

　　「鏘鏘鏘鏘~驚不驚喜？」五條悟推著小車車就把蛋糕運了過來，「完美還原了那天的那一個喲。」

　　看著他明顯就是在高興有蛋糕吃了的樣子，她順著他的話再看了一眼蛋糕，胡亂點了點頭。

　　其實那天那個長什麼樣子她完全沒有印像了呢。

　　「話說小折羽你啊，」五條悟一邊過去直接開始數起了蠟燭，一邊閑話家常似的道，「以前住的地方長什麼樣？」

　　「欸。」對於話題的突然轉換鶴若折羽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問這個？」

　　五條悟還在擺弄蠟燭，把它們一根根插到蛋糕上，「就是想知道嘛。」

　　未免太突然了點。

　　「嗯……」她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發現也沒有什麼好形容的，總之就是，「那個應該叫鄉下吧。」

　　「哦∼」他也一副只是隨便問問的樣子，點了蠟燭就去拉上門關了燈，回來開始催促她，「好現在應該輪到壽星許願了！小折羽快點快點。」

　　實在是做什麼都隨心所欲，也想到一出是一出。

　　即使是黑暗裡鶴若折羽也並不覺得他那雙湛藍眼眸裡的光輝有半分減淡，她望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走到放著蛋糕的桌前。

　　「上次悟也許了願呢。」她問，「悟也相信生日願望會實現嗎？」

　　五條悟擺了擺手指，「小折羽知道儀式感這個詞吧？不覺得許了願過後蛋糕都會變得更好吃了嗎∼」

　　是這樣嗎？

　　鶴若折羽閉上雙眼，燭光跳躍著照了過來，讓她即使是闔眸也並不會覺得身周是無邊黑暗。

　　數秒後那跳躍的燭光映入女孩幽紫的瞳眸中，點亮了那抹暗色，接著被她吹熄。

　　嗯……或許真的會也說不定。

　　偷懶直接一道咒力彈過去把燈打開，五條悟又湊了過來，「許的什麼願？」

　　「不是說願望不可以說出來的嘛。」

　　「欸——！」

　　十七

　　年節已至，在鶴若折羽開始養傷時就已經開始增添紅色的五條家這會已經完全是新年的氣氛。等到真正新年的前一天，就連鶴若折羽這個被刻意忽視的人也被帶著，參加了五條家的新春。

　　和大多數掛著「世家」名頭的大家族一樣，五條家同樣十分重視所謂「風範」和「儀式感」，傍晚剛過就全員出動，不在家族裡過，而是去往附近一座山上的神社。

　　抬眼望去，高處赤色的鳥居在幾乎已經完全沉下的夜色中仍舊煞是顯眼。鶴若折羽綴在末尾爬著山道的階梯，前面黑壓壓的人群讓她有些判斷不出來這山道還需要爬上多久。

　　應該不是很遠了吧，也爬了有些時間了。左右沒什麼別的事做便在心裡隨意地想著，腳下倒沒有因為分神而慢下來分毫。

　　左側的草叢忽然傳來了一陣沙沙聲，她的腳步一頓，接著就有一團赤茶色的影子衝了出來。

　　是只她認不出品種的狗。

　　「哎，神聖的神社境內是不能讓狗進去的哦。」

　　它很通人性地像是想要躲到鶴若折羽的腳邊，然而都還沒挨近，就被另一只手揪著後頸皮拎了起來。

　　跑是得跑的，這會被抓住了，又連汪醬都不是很敢掙扎的樣子。

　　鶴若折羽臉上的笑深了幾分：「悟。」

　　拎著它的正是之前不知道去了哪裡的五條悟，仔細看所謂的拎著實際上因為他的「無限」，根本沒有真的接觸到。他嘴上說著神聖之類的詞，語氣裡卻一點尊敬的情感也無，「會讓這裡的神使狐仙生氣的……來著。」

　　看這模樣，這看似嚴肅的警告也是聽來的。

　　狗嗚咽了一聲，因為還被拎著連發聲都有點勉強，也不知道它是聽懂還是沒聽懂，總而言之依舊乖乖的沒怎麼動。

　　五條悟並不耐煩再和一條狗多耗費什麼時間，隨便丟手就放開了它，狗敏捷地落地，腳下躥得飛快地——又往上面神社的方向狂奔而去。

　　果然是沒明白的樣子。

　　明顯五條悟其實只是順便抓它一抓，實際上並不是很關心它進不進神聖的神社境內，全不管前面的人群因為那條狗而引起的一陣騷動。

　　他只抓住了鶴若折羽纖細的手腕，朝她揚眉笑道：「走，帶你去更有意思的地方。」

　　鶴若折羽的眉梢也染上笑意，沒有猶豫地點點頭，跟著他就腳下無聲地拐入林中。

　　前面兩個聽見後方動靜的五條家後勤人員面面相覷，從對方的眼裡讀出了相同的意思，動作高度一致地轉回去，繼續往前決定當做沒有聽到。

　　反正聽到也攔不住。

　　脫離大隊伍速度就可以快上太多，五條悟拉著鶴若折羽的手也不怕她跟不上，沒有多久就帶著她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已經許久沒有什麼人來的地方。

　　撥開擋在面前的灌木，前方亮著像是被五條悟提前點亮起來的盞盞石燈籠的光，泛著暖黃色，並不刺目。抬起眸，便見到了一方連注連繩都有些將墜欲墜似的，圍在玉垣內的比上方那一個要小上許多、也要舊上許多的神社。

　　此時他們站在神社參道的一側，再往前兩三步，鶴若折羽就能夠抬手觸到一座爬滿青苔的神使雕塑。

　　和上面的稻荷神社不同，這裡的神使是狛犬，足以見這座小小神社的年齡了。

　　「這裡不比跟著那烏泱泱一幫人去的那邊有意思多了？」盡管參道就在眼前，五條悟也沒有走參道的意思，他從手水舍旁邊走開，直接和她一起踩著參道旁的草地往那座木質的拜殿前走去。

　　「這裡看起來又破又不起眼，但是我剛才在這裡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哦。」五條悟一面走，一面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同鶴若折羽道，「知道嗎？這神社的正殿裡，鎮壓著一個特級咒物。」

　　鶴若折羽沒什麼意外地淺笑頷首：「是感覺有什麼在這裡呢。」

　　細微的，什麼被吸引著想要湧來的感覺。

　　隨著他們的走近，正殿最高的屋頂也漸漸從視線中消去，鶴若折羽掃了一眼腳下被啪哢踩碎的枯葉，發現身側的人沒了下文，便出聲問：「怎麼了嗎？」

　　「嗯……」五條悟托著下巴上下打量眼前的古舊建築，「突然想起來了，我知道這裡。以前聽那群老頭子提過，姑且算是五條家在管理著的咒物之一吧。」

　　他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嘲諷，「平常不是很喜歡念叨咒物多麼危險嗎？也不見他們想起來這裡，只會一天到晚像之前緊著你一樣害怕一些有的沒的，你說那群老頭蠢不蠢。」

　　鶴若折羽聞言眨了眨眼，沒有接他的這個話，只是走上參道，在拜殿前站定，有些好奇地盯著在夜裡愈顯黑黢黢的內部：「神社，真的會有神明嗎？」

　　「欸—。說不定呢，誰知道。」五條悟竟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聳聳肩攤開手，「畢竟能鎮住咒物嘛。」

　　心裡對手邊一條條木格的箱子很有些感興趣，只是因著上邊暈染開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深色痕跡，鶴若折羽還是沒有用手去觸碰它。

　　她看著這個應該叫賽錢箱的東西，瞅著上面已經模糊的「納奉」二字思考了一下，從身上摸出了一枚五円硬幣，同五條悟笑道：「我在書上看到過，小小的五円，卻能讓神明聆聽自己的願望呢。」

　　五條悟轉頭盯著她掌心的五円硬幣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忽然就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其實鎮住咒物的是它外面的封印。」

　　啊，其實她也知道。不認為五條悟會不清楚，鶴若折羽微微仰頭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伸出手，毫無征兆地就覆在鶴若折羽的手上。隨即指尖惡作劇似的劃過她掌心最深的紋路，碰到那枚錢幣頓住，而後將它拈了起來。

　　硬幣被夾在他的食指與中指間，晃了晃，拋向空中，又一把接在了手心。

　　四周暖黃的石燈光源下，五條悟湛藍的瞳眸中映出一點她的幽紫，又雙雙被染作了別樣的顏色。

　　「小折羽要是真有什麼願望，」他說，「不如說給我聽聽？」

　　鶴若折羽微怔，隨即屈起食指抵著唇輕笑出聲：「悟是收下了這五円，准備聆聽我的願望的神明嗎？」

　　好像是噢，有五條悟在又何須神明。

　　「本少爺可以勉為其難聽這麼一次。」五條悟端詳幾秒手裡普普通通的一枚五円，「五円欸，有點廉價哦，嘛反正只有一次就算了吧。」

　　她轉眸：「那，下次我可以用喜久福來賄賂悟嗎？」

　　「哎呀，這個可以。要喜久水庵本店的才行∼」

　　隨意地在這片神社裡轉了轉，也沒再發現什麼別的有意思的東西，五條悟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他拍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行了，走吧，再不去那群老頭得發急了。」

　　鶴若折羽剛才點了點頭，五條悟的身形就突然跑出去了十數米遠。他臉上盡是狡黠，聲音遠遠傳來：「——賽跑了哦☆」

　　「欸？悟好狡猾！」

　　五條悟突然要玩賽跑，誰跟得上啊？

　　鶴若折羽鼓了鼓臉頰，卻並沒有慌忙追上去的意思。

　　她抬手結了一個簡單的印，一道紅光隱隱劃過，下一瞬間，本已離開很有些遠的五條悟便被她拽回了身邊。

　　是她的「雀折·丹」。

　　鶴若折羽重新抓住五條悟的袖子，紫色的眸中蘊著滿是小得意的笑：「誰說我一定要追上你才行啦？」

　　「哦——」身邊的景色猝不及防地回轉，讓五條悟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眼。

　　什麼時候在他身上用了那個紅色的線，這還真是驚到他了。

　　五円……緣嗎？

　　他抬手，勾著唇角揉亂了鶴若折羽的發頂。

　　新年願望好像不用去許也能夠實現了啊。

　　*

　　「小∼折羽∼」

　　慣常的人還沒到聲音就已經首先遠遠傳來，門被人自外側打開，幾片染井吉野櫻花瓣與屋外的空氣一同被卷進小廚房，衝淡了屋內的甜味。

　　五條悟摸進了廚房裡，三步兩步就走到了正小心翼翼往蛋糕上擠奶油的鶴若折羽身後。

　　「我回來了！小折羽你真的在做蛋糕啊w」他直接從後方勾住了鶴若折羽的脖子，另一手毫不客氣地伸出去沾了一點奶油送進口中。

　　五條悟低著頭，下巴就快要挨到她的肩上，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是雙倍甜的欸，不愧是小折羽超了解我的！」

　　這個家上下，應該不會有人不知道五條大少爺的口味吧。鶴若折羽看著手下因為身後人的動作裱花了的奶油，眨了眨眼，干脆拿起一邊放著的小軟鏟將那一小塊奶油都鏟起來，一並遞給了五條悟。

　　後者也一點負擔都沒有地就著她的手把那點奶油吃掉，末了還舔了舔唇。

　　他還跟沒骨頭一樣掛著，先是一副全肯定的樣子誇了誇她作為初學者做出來的味道，又接著問道：「說起來，為什麼突然說要試著做蛋糕了？」

　　「之前悟說的呀，『還是想吃甜點』什麼的。」她答，「最近終於沒什麼事了，所以來試一試。」

　　他生日的時候說的話？五條悟愣了愣，那可真是相當久了。

　　總而言之能讓鶴若折羽給做一次蛋糕也足夠記一筆了，畢竟她以前的情況顯然不可能是什麼經驗者，本人也沒有表現出過任何對於烹飪的興趣。

　　五條少爺雖然號稱全肯定，但其實也是十分挑剔的，能得他一句誇倒也能說明鶴若折羽的靈巧了。

　　不過讓他提前回來進了廚房，自然是還沒出去做出來的大半成品都進了他的肚子。

　　鶴若折羽倒是並不會在意做出在的東西最後在哪裡解決，任五條悟坐在邊上的桌旁看著她收拾，隨意地聊著天。

　　直到一個明顯是一位輔助人員的男性來到門口，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有節奏地敲響木質的門，發出了略顯沉悶的咚咚聲，打斷了二人的閑聊。

　　「在這個時候打擾，非常抱歉。在下五條秋人，從今日起擔任鶴若小姐的新任輔助。」男人站得筆直，背著門外的光讓屋內的人有些看不清他鏡片後的眼睛，「雖然有些唐突，但是明日有需要鶴若小姐出面的任務，故前來通知。」

　　兩人都盯著他沒有第一時間接話，隨即先出聲的卻是五條悟：「五條堇呢？」

　　鶴若折羽瞥了他一眼，心道原來悟根本就記得堇小姐的名字啊。

　　男人聞言沉默了一瞬，他戴著白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鏡，才回答了五條悟的問題。

　　「很遺憾，五條堇前輩於今晨不幸罹難了。」

　　十八

　　五條秋人說完，掩在眼鏡下的目光忍不住轉向鶴若折羽，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這位鶴若小姐，會為堇前輩悲傷麼？又或是表露出對於咒靈的憤怒呢？

　　接著他的視線僵住了。

　　都沒有。

　　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聽到這個消息，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感嘆似的同坐在桌旁的五條悟說道：「堇小姐果然還是混入了怪物世界的普通人呢。」

　　五條秋人並不知她說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麼，心情極其復雜地收回了視線。

　　那邊銀白發的男孩倒是大約明白她在說什麼。

　　五條堇就是那一種，因為身在五條家，生來就在咒術界，所以被迫地、不得不融入怪物世界的「普通人」。

　　只擁有低微咒力的他們，無法做到和咒靈戰鬥，只能負責後方的工作，隨著咒術師出入戰場，釋放著努力學會的「帳」，同時承擔著隨時可能直面咒靈的風險。

　　就算在這個世界突然有哪一天消失不見了，也完全不會有人意外。

　　這位新來的輔助人員在猜測的表情，實際上，五條少爺也在好奇著。

　　他當然知道因為那股力量的作用，平日真的無法在鶴若折羽身上看到什麼負面情緒。不過那個五條堇也算是在這個五條家，除了他之外與她相處最久的一個人。

　　他偶爾也想過，假如五條堇在她的眼中不再是一個「與那些家伙也沒有什麼二致」的存在，假如這樣一個隨時可能消失的人進入了她所「在意」的範圍內。倘若在哪一天，她沒有逃脫這些「普通人」的命運……

　　鶴若折羽會否會產生什麼從前未曾有過的情緒？

　　會不會悲傷？會不會憤怒？

　　無論哪一邊都是屬於人的負面情緒的範疇呢。

　　而負面情緒……

　　這實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命題。

　　只是如今五條堇死了，所有的假設都不會再有發生的可能，這個問題好像也沒了什麼繼續探討的必要。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五條悟撐著臉思緒游離著，接著便聽到鶴若折羽的聲音再次傳來。

　　她問：「五條家的輔助人，等他們的年齡逐漸增加……到了那個時候，會怎麼安排呢？」

　　在普通人應當上學、畢業、踏入社會、結婚生子、退休養老的各個時候，他們又是怎樣的？

　　「咒術界的人員，不管是咒術師還是輔助，其實都是很稀缺的哦。」五條悟微微偏著頭答道，「像小折羽你這樣的就更少了呢。總之就算結婚生子了，還是會繼續上班的啦。」

　　他突然抬手擋住下半張臉，像為了防著別人打小報告而說悄悄話一樣同她說道：「我跟你說，咒術高專還有那種七八十歲了都時不時要掏出武器來的老頭呢。」

　　五條秋人：「……」他聽到了。

　　「啊，這樣啊。」鶴若折羽平靜地點頭，沒再說什麼。

　　五條悟繼續撐著下巴看著她，勾唇笑了笑。

　　即便不出事，五條堇也過不了平靜的生活。

　　正是明白這一點，小折羽在問出問題的時候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而同時從他回過神時對上的她的眼眸，他也明白了。

　　現狀，他好奇的，和那個命題。

　　——她都知道。

　　她的表現也給出了現如今的答案。

　　不會。

　　一切皆被視為尋常。

　　*

　　2005年，夏。

　　「轟隆。」

　　大樓的最高層飛散著滾滾煙塵，一只長了怪異翅膀的咒靈一腳踩碎了樓棟天台的圍牆，激起更濃的煙幕，幾乎要遮住它龐大的身形。

　　不，幾乎沒有咒術師完全靠視覺去判斷咒靈的所在。

　　跟著追至頂層，鶴若折羽的眼鏡更是替她擋住了大部分的煙塵，讓她沒有被灰塵迷了眼。只是這飛揚的灰塵讓她有些嫌髒地抿著嘴唇，忍住抬手掩住口鼻的衝動，單腿踩在殘垣的突起，眯起了一只眼，舉起手中的弓箭，瞄准咒靈逃跑的方向。

　　距離差了點意思，那麼……

　　腳下用力，她直接從那圍牆塌陷處一躍而出，手上還維持著瞄准的姿勢，瞬時在最高處松開弓弦，利箭帶著點點肉眼無法窺見的瑩白破空而去，頃刻間讓那逃得飛快的咒靈消散無形。

　　沒有人看見那如霧散去的咒力都去了哪裡，只見那黑發如瀑的身影攏了攏制服衣領，落下高樓而後在半空被另一人接住，靈活地攬著她在牆壁上幾個借力過後安全落地。

　　是解決了樓中下面幾層咒靈的五條悟。

　　少年的身量已經抽得很高，饒是少女並不矮小，在他的懷中也顯得像是小小的一只。

　　將她放下來，他微微弓下腰，一如往常般解決完就替她取走了她的金框眼鏡：「小折羽每次都玩這種危險動作哦。」

　　「才沒有呢，是知道悟在嘛。」她眯著眼笑，拿過五條悟手裡的屬於自己的眼鏡收入盒中。

　　「你們兩位是都很亂來。」

　　另一道聲音從一側傳來，來人扶著額，頗有些頭疼地看著眼前經歷了一番戰鬥後滿身傷痕的大樓。

　　鶴若折羽抬眸便能正好看見他，禮貌地點了點頭：「夏油君。」

　　來人正是夏油傑，他收回看著大樓的視線，同二人點了點頭：「鶴若前輩，悟。」

　　他頓了頓接著道：「還好後勤的人補上了帳，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又要上新聞了。」話是這麼講，他的語中也沒有什麼多的波動。

　　反正要為了善後而崩潰的也不是他。

　　「欸~反正最後都放了帳了。」五條悟的手還搭著鶴若折羽的肩膀，他無所謂地聳肩，「傑你每次都喊小折羽前輩，真的還怪奇怪的耶。我經常會忘記她還高一年級的事來著。」

　　「因為是這麼小小一只嘛。」他又一次低著頭，撐著少女的肩膀彎下腰，湛藍色眼眸隱隱自黑色的鏡片後露出，透出了他點點促狹的笑意：「吶？折羽前~輩？」

　　少女纖長的睫毛一顫，轉眸回道：「是悟太高啦。」

　　夏油傑看著面前的這對青梅竹馬，心中實在是覺得有些神奇。

　　一個最強，一個最弱。

　　當然，後者純粹是根據檔案上的「四級」判定而言的。至少就他看來，對方手上的弓箭不知道是什麼級別的咒具，能夠阻斷咒力的運行讓她隨意斬殺，迄今為止不知已經對付了多少咒靈。

　　對於一個沒有咒力的咒術師而言，真的不能單從等級判定其實力。

　　「鈴。」

　　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阻住了鶴若折羽還想說什麼的意圖，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沉默了一瞬然後接起電話：「老師您好，我是鶴若折羽。」

　　打來電話的是夜蛾正道，他似乎已經從後勤處聽說了這邊咒靈解決的事，同她說了兩句，轉而就交代起了新的工作：「青森市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最近那邊有很多普通市民在夜裡死於縊首，很可能和詛咒有所關聯。折羽你去……」

　　後面的幾個字鶴若折羽沒有聽見了，她的手機被五條悟從手中抽走，方才一直湊在旁邊聽的他這會直接就對著話筒另一邊道：「哎呀老師，又給小折羽派活啊？給她放個假唄？」

　　話說到一半的夜蛾正道：「……」

　　怎麼又是五條悟你個小崽子。

　　「你們怎麼在一塊兒？」

　　鶴若折羽和五條悟，各自任務的地點他記得並不是同一個地方。

　　五條悟尾音上揚：「嗯，意外碰到的哦，我也很驚喜呢。」

　　他可一點都不驚喜。夜蛾正道黑著臉，沉著聲下了決定：「既然這樣，那夏油傑那小子也跟你們在一道吧。正好，這個任務你們三個一起去。」

　　「欸——才不要——」五條悟當即拖長了聲音，驟升的音量讓身邊的少女偏了偏頭。

　　「反正你們的事兒也做完了閑著呢，目前沒別的任務。」夜蛾正道才不管他，「把你們三個都派去，這已經能算是放假了，你明白的吧？折羽可是個4級。」

　　五條悟：……

　　「知道啦知道啦。」他嘖了一聲直接掛掉了電話，惹得那邊本來還想再交代幾句的班主任先生氣得又吼了一句他的名字。

　　路過辦公室門口的一位輔助聽見了，習以為常地跟旁邊的同事吐槽：「這個月第21次了。」

　　「啊啊，麻煩死了。」五條悟有點煩躁地揉了一把自己銀白色的毛，「咒術師就不能放個假嗎？可以安安生生地回家躺在床上睡一覺那種。」

　　夏油傑無奈地搖頭：「悟，下次不要這樣直接掛掉老師的電話……也不要搶前輩的手機，很不禮貌。」

　　「啊，開始了，傑的說教模式。」五條悟甩了甩手，接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睛一亮，「那種事怎樣都好，比起那個，先陪我去一個甜品店吧！這一帶正好有個不錯的，我好一陣子沒去了。」

　　鶴若折羽拿回了手機通過郵件與老師繼續溝通著，跟在五條悟身邊左繞右繞到了一家甜品店，心裡只覺得也不知他是怎樣找到這裡的，該叫悟日本甜點地圖可能更合適些。

　　掀開門口的簾子，掛在上方的鈴鐺隨之發出了叮鈴鈴的清脆鈴音。店內一個獨坐的人聽見了動靜抬起頭來，看見走在最前需要低下頭才能進到店裡的人，微微睜大了眼：「……咦，五條少爺？」

　　「喲，店長。」五條悟同他揮揮手，說出來的話卻並不是很討喜，「你店裡今天好冷清啊。」

　　這要是任何一個經營小店的人聽了可能都會有些起火，而被稱作店長的男人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圍裙，像是沒聽進去五條悟說了什麼一樣，只兀自轉身就想往操作台走去：「是和以前一樣的櫻餅吧？我馬上為您現做……」

　　看著人很是恍惚的模樣，就連聲音都有些發飄。

　　「店長先生。」夏油傑深瞳轉向他出聲道，「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您的狀態似乎不是很好。」

　　「啊，非常抱歉！！」店長如夢初醒地頓在原地，慌忙回身擺手道歉，接著又深深垂下了頭：「實在不好意思……實際上我的女朋友好像失蹤三天了，我很擔心她……」

　　五條悟挑眉：「哦？」

　　「是的，我剛剛其實正在猶豫馬上動身去找她的……她前幾天回了青森老家，本來一直都在和我通電話和郵件的，但是三天前突然就沒消息了！」男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崩潰的揪住頭發，「啊啊啊，都怪我這幾天忙著進貨什麼的，居然直到現在才發現不對勁！」

　　圍著店內小圓桌坐下的三人對視了一眼。

　　青森？真巧啊。

　　十九

　　「啊，欸？！三位也要去青森嗎！？」

　　名為近藤柳瀨的甜品店店長兼甜點師，在焦躁地自語一通過後也放棄了去現做甜品的想法——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也做不出好的甜點——頹然地跌坐回他一開始坐的那張椅子上，聽到他們的話，才又驚訝地抬頭。

　　不過怎麼看，那眼神裡的喜也大過於驚啊。

　　頗覺有意思地兩手交疊托著下巴，夏油傑肯定地答了句是，又道：「看店長這樣著急，您與女朋友的感情看來非常好呢。」

　　「啊，哎，讓你們見笑了。」近藤柳瀨的視線左右游移了一下，接著緊張地看著他們，「青森其實有點遠，你們……如果可以的話，就請坐我的車去吧？反正我都要去青森找秋實……啊，秋實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叫白山秋實。」

　　五條悟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把圓凳上，吞下一口剛才從蛋糕櫃裡拿的蛋糕，拿著手裡不鏽鋼叉的尾部敲了敲桌子，發出叩叩的聲響：「代償呢？」

　　「不不，哪裡敢說什麼代償！」近藤柳瀨趕忙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最後耷拉著肩膀低下頭，「就是……如果三位能夠稍微騰出一些精力，幫我找找秋實的話……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無理！可是……」

　　可是，在多少知道五條少爺不簡單的情況下、還正好在這種時候碰到，看到他們那一刻這位店長就動心思了吧。夏油傑撐著下巴滿不在乎地想著，事不關己似的伸過手肘撞了撞五條悟，一副怎麼決定都看你的樣子。

　　到青森和那邊的人交接之前他們都是得自己解決交通的，他夏油傑可並不打算去對這件事出力，原本他就最無辜，接任務的本應是鶴若前輩，搶電話的是悟，而他，可可憐憐飛來任務的受害者罷了。

　　怎麼，不至於連交通問題都還要他去解決吧，這不就有送上門的。

　　「行啊，你負責當司機的話。」五條少爺怎麼會缺車坐，不過他還是不在意地點頭應下，並無所謂坐的什麼車。他把最後一點蛋糕吃完，「還有你剛剛說的櫻餅呢？我要帶在路上吃。」

　　像是沒想到五條悟這麼輕易就答應了，近藤柳瀨愣了一下才趕緊點頭，怕他反悔一樣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料理台前：「好、好的！」

　　原本就在外出狀態的三個人等近藤柳瀨把五條悟的櫻餅做好，直接就跟著他去停車的地方准備出發。說是要帶在路上吃結果他已經拿了一個吃起來，夏油傑開玩笑說要他不給，轉頭又揪了一小塊鶴若折羽更多會吃的櫻葉與糯米的部分，准備喂給她卻看見她站在車前沒有動。

　　五條悟投食的動作也只是稍微頓了一下，按照平常他可能就意思意思晃兩下抽回手繼續吃自己的，這會見鶴若折羽有點猶豫的模樣，反而往前走了一步接著把那一小塊往她唇邊送，一邊問道：「怎麼不上去？」

　　鶴若折羽回過神，抬手把櫻餅拿在手裡，先微微搖搖頭回答他的話：「嗯……我在想，我去前面坐吧。」

　　他們這三個人湊在一起出任務還是頭一回，也沒有一起坐在一輛車上過，這會怎麼坐還真是個問題。

　　硬擠在後排的話，他腿那麼長，必然不可能蹲在後排中間的。

　　「？為什麼？」五條悟想也沒想就一口否決，「不行。」

　　她眨眼：「那我坐中間……」

　　「也不行。」慢了一拍反應過來鶴若折羽為什麼要這麼說，他還是沒讓，抱著裝櫻餅的紙袋子先一步鑽進車的最裡面，接著拍拍自己的大腿看著她，「要不小折羽你來坐我身上吧~」

　　站在後面看了全程的夏油傑：……？

　　就你五條悟最離譜。

　　「我去坐前面。」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拉開前排副駕駛的車門就坐了進去。

　　鶴若折羽在後面借著吃東西的動作掩著嘴悶笑。

　　近藤柳瀨的車不管是車內還是車外都十分的干淨，這讓鶴若折羽心情不錯地理了理裙擺，隨意同他搭話：「近藤先生的車裡真是相當干淨整潔呢。」

　　「這位小姐不用說敬語的。」近藤柳瀨坐在駕駛室，等他們都坐好就發動起了車，「因為前兩天都開著車在忙著進貨，在各個出貨點間來回跑，車子跟著我也一樣風塵僕僕的，所以回來過後今早正好就把車裡裡外外都洗了一遍。」

　　「欸—。那近藤先生真是相當靈巧呢，能把車打理得這麼細致。」

　　「哪裡哪裡。」

　　前排坐在他左側的夏油傑轉頭問他：「冒昧問一下，近藤先生是去哪裡進貨？」

　　近藤柳瀨道：「要去鹿角市和仙北市。」

　　那還真是相當遠了，已經跑到隔壁秋田縣去了。

　　後排的五條悟已經又沒個正形地歪在鶴若折羽身邊，這樣斜斜地靠著，這輛自然不如五條家的車寬敞的車內他才能完全地把腿隨意伸出去。難得一上來就把裝櫻餅的紙袋扔在一邊，五條悟把玩著鶴若折羽的黑色發絲，似乎並沒怎麼關心他們在聊什麼，墨鏡稍稍滑下來了一些也懶得管，只抬起湛藍的眸，循著少女的視線望去：「在看什麼，小折羽？」

　　聞聲鶴若折羽低頭看他，倒是她用沒被壓住的左手替他扶了扶墨鏡，隨即收回來，無意識地摩挲了兩下身上乖乖系好的安全帶：「在看那個。車裡的擺設，應當都是近藤先生的女朋友布置的吧。」

　　少女手邊的安全帶護肩套上趴著一只毛絨小熊，而她說的「那個」，則是指前排座位背後掛著，正隨著車左搖右擺的小掛飾。

　　諸如此類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每個座椅上的肉粉色頭枕，還有安裝在駕駛座旁邊空調風口上同樣趴著毛絨小熊的雜物盒，等等。

　　「是啊，秋實就是喜歡這些可愛的小玩意。」說到女朋友，近藤柳瀨的臉上露出了相當溫柔的笑，「多虧了她，我這個車裡才不會這麼單調呢。」

　　五條悟輕輕拽了拽鶴若折羽的發尾：「小折羽有時候也喜歡收集玩具欸。」

　　近藤柳瀨接話道：「畢竟很多女生都喜歡可愛的東西嘛。」

　　*

　　從剛才他們所在的二戶市駕車到青森市花去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天色已然沉沉，到了地方急著先去女友家查看的近藤柳瀨就先與他們道別，而三人則去往青森這邊的輔助下榻的旅館彙合。

　　負責這邊的小野和助早已接到了東京本校那邊的通知，此時已經盡可能地把信息都收集起來，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接到鶴若折羽同他確認位置的電話，小野和助立即起身去開門准備出去接人，然而剛剛把門打開就差點沒撞上一堵人牆，嚇得他差點把手裡的手機都扔出去。

　　「……五條同學，鶴若同學，夏油同學。」小野和助扶著自己的眼鏡壓驚，還堅持做著自我介紹，「恭候多時了，在下小野和助，在青森負責此次案件。」

　　鶴若折羽從五條悟身後探出頭來笑眯眯地同小野和助打了個招呼，假裝沒有發現他是在強裝鎮定，掛掉剛剛打出去也沒有多久的電話，先一步走進屋中：「打擾啦。」

　　惡作劇的提出者五條悟跟在執行者身後也鑽進了屋，留下樂得看戲的夏油傑聳聳肩，最後一個走進去。

　　小野和助在最後關好房間門，回到原本的位置過後跪坐在矮桌邊，把資料整了整放到他們面前：「那麼，先由在下來說明一下情況。」

　　最主要的情況就是夜蛾正道前面在電話裡已經說過的，許多青森普通市民在夜裡死於縊首這件事。他們大多死狀並不安寧，位置不局限於室內，現場也沒有發現勒死他們的工具，明顯不是自殺。

　　消息隱隱傳開，青森市內人心惶惶，而有一天有「窗口」隱約發現了咒靈作祟的痕跡，這才完全確定這起事件並非人為。

　　上面立即派人過來處理這件事，卻遲遲沒有找到咒靈蹤跡——原本凡是使用咒力都會留下殘穢，然而殘穢的分布零零散散，一時半會還真沒有讓他們找到咒靈的所在。

　　死者越來越多，起初是隔了數日才會有下一個受害者，但是隨著相同死因的人數越來越多，似乎咒靈的力量也越發強大起來，甚至開始出現了一天之內出現不止一個死者的情況。

　　這已經不是低級咒術師能夠解決的問題，上面開始著急了，這才聯系咒高，然後夜蛾正道把鶴若折羽他們派了過來。

　　從小野和助的話裡來看恐怕一開始打算派的是鶴若折羽和另外的人，沒想到碰到了五條悟搶手機。

　　不然沒准他還能休個小假也說不定，夏油傑撐著腦袋眼神死。

　　等小野和助講完鶴若折羽已經把受害者的資料在矮桌上排開看了一會，紫色的眸緩緩轉動著，時不時頓一頓，像是看到了什麼值得注意的情報。

　　五條悟說是不耐煩看什麼資料卻還是湊了過來，曲著兩只手的手肘撐在桌上，這個姿勢讓本就很高的他背骨都弓了起來。

　　他壓在桌面的手臂還壓住了幾綹黑色的長發，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而長發的主人微微偏了偏頭，動作一僵，也不是很好回眸看他，於是只得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

　　還是不松開。

　　於是她讓著身子想要試著稍稍轉過去看他，卻不想身側的少年露出一個得逞的笑，驟然松開手，讓本也沒有支著哪裡的鶴若折羽依著慣性一下子就向後倒去——然後又被他一下扶住了背部。

　　「小心點喲小折羽~」

　　鶴若折羽沉默了一瞬，靠著他的手掌沒有動，配合地看向他低低喊了一聲：「悟……」

　　真是時不時就喜歡搞些奇怪的小動作。

　　夏油傑還是那個撐著腦袋的姿勢，一言難盡地看著五條悟：「悟，你幼不幼稚？」

　　怎麼跟個對同班女生惡作劇的小學生一樣。

　　別的他不知道，這人心理年齡怕是越長越回去了。

　　「你在說什麼呢幼稚鬼傑。」五條悟權當沒看到他的眼神，他掌心的熱度透過衣料侵襲著她的神經，微微用力把她推正，接著也沒撤掉手的打算，順勢勾著她的肩膀便湊過去看她剛才在看的東西，「找到什麼了？」

　　「看這些。」鶴若折羽拉過幾份放到面前，手指點了點桌面。

　　瞧著五條悟另一手翻著那幾份資料飛快地瀏覽，夏油傑放下自己手裡的，垂眸看清了這邊幾份資料的內容，神情中露出幾分思索之色，接過話道：「我想，有些東西需要查一查。應該是在……」

　　「——青森綜合病院。」

　　異口同聲說出相同地點的三人對此毫不意外，看著互相的眼睛，勾起了篤定的笑。


二十

　　「咦？」坐在對面一直插不上話的小野和助終於有機會開口，他疑惑地看著他們，「為什麼？」

　　確認五條悟把這些資料都看完了，鶴若折羽將它們再推去小野和助的面前：「請看這幾位遇害者。」

　　小野和助接過去仔細看看，隨即眸光一凝：「這是……」

　　「是最開始出現的死者，的其中幾人。」夏油傑湊過去，幫他把幾份資料又攤開，「貨車司機，清潔工，護士，廚師，醫生，紡織廠老板。這些人，乍看會覺得很亂，但實際上都和青森綜合病院有關哦。」

　　「護士和醫生在下可以理解，另外幾人是？」

　　「雖然他們沒在醫院工作，但不代表就沒有接觸了呀，相反他們都接觸得超頻繁的。」五條悟這會坐直了，拎過一邊的紙袋又吃起了櫻餅，聲音也有些變得和這種糯米點心一樣黏黏糊糊的，「動動腦筋嘛，上野君。」

　　「……雖然很抱歉，但在下的姓氏是小野。」小野和助嘆了口氣，瞥見某一頁資料神情頓住，「這位紡織廠老板……！」

　　「是的，他們家紡織廠和青森綜合病院有合作關系，那邊的護士服白大褂等等都是由這個紡織廠供應的。」鶴若折羽點點頭，微笑著肯定了他，接著道，「這位貨車司機時常會在藥廠與醫院之間來往，廚師擅長做大鍋菜，經常由醫院方采購，送去直接做堂食。而這位清潔工是個流動者，同樣不時去這家病院做額外工作。」

　　這六個人，無一例外都是和青森綜合病院有直接或間接的關聯的。

　　「在下明白了，」小野和助肅著臉，「那麼接下來要排查青森綜合病院嗎？」

　　「也不必到排查的地步，只是目前稍微有了一點頭緒，大概需要去青森綜合病院看一看才行。」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支筆，鶴若折羽找小野和助要了一張青森地圖開始塗塗畫畫，繼續說著話的語聲低了些，「只是時間範圍尚且……」

　　「大約是可以確定的喲。」夏油傑指了指第一個受害人的死亡時間。

　　鶴若折羽眸中劃過一絲明悟：「原來如此。」

　　夏油傑：「那就用我的咒靈去……」

　　「還是我去吧，夏油君。」鶴若折羽抬起頭，「我一個人就好，你們……」

　　她的視線垂向側方，身側的人收到了一封郵件，署名是近藤柳瀨，語氣彷徨地說著女朋友並不在家的情況。

　　「不如去幫一幫近藤先生。」

　　五條悟順著她的話轉過手機，把郵件對著他晃了晃。

　　夏油傑也沒有非要搶著干活：「可以嗎？」

　　「我姑且也是前輩噢。」鶴若折羽笑道。

　　夏油傑聳了聳肩表示明白，而聽見他們對話的小野和助疑惑地問出聲：「近藤先生是……？」

　　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情況，夏油傑補充道：「既然是都在青森，那麼雖然不是很願意見到，也還是要寧可相信白山小姐的失蹤不是巧合。」

　　夏油傑的言下之意在場的四人都明白，白山秋實失蹤在青森那麼是必然要考慮到她的失蹤與縊首事件有關的，然而倘若真的有關聯，白山秋實現在的情況恐怕也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

　　這也是他們答應幫近藤柳瀨的忙的原因之一，總歸都是要調查這起案件的。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唯有鶴若折羽的筆尖還不受阻礙地發出沙沙聲。放下了手中的筆，她把剛才一直在寫寫畫畫的地圖拿起來掃了一眼，放到了小野和助面前。

　　必須稱贊一句小野和助整理的資料非常細致，讓她能夠把早期受害者的當日行蹤結合最常行動軌跡在地圖上標注出來。

　　「接下來就麻煩小野先生盡量把遇害者的死亡地點都標注出來了。」黑發少女站起身，拿過方才進門時卸下來靠在一邊的弓箭重新背回背上，「那就這麼分頭行動吧。我先失禮了。」

　　門啪嗒一聲關上，瞧著她同他們打過招呼就直接出門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然後五條悟和夏油傑隔著兩副墨鏡的鏡片對視了一眼，紛紛露出了一瞬「麻煩死了」的表情，同樣站起來就要出門。

　　「等一等，二位！」小野和助出聲叫住他們，「在下還是同去吧？萬一遭遇咒靈……」

　　「帳的話我們自己會放的，你與其問我們不如問問小折羽。」五條悟頭也沒回，背對著他擺擺手就出了門。

　　小野和助不解地站在原地。

　　鶴若同學是這兩位的前輩，怎麼會需要優先問呢？

　　「雖然說正好有些東西我也比較在意，更傾向於去甜品店長那邊。」夏油傑兩手插在他褲腿寬闊的長褲袋中，兩眼看向外頭的夜色，「不過，讓鶴若前輩自己一個人去，真的好嗎？」

　　「小折羽的話，不會有問題的。」五條悟漫不經心地回答，看著已經沒了那熟悉身影的旅館外，挑了挑眉。

　　小折羽啊，他看她分明只是和往常一樣習慣單獨行動，不想三個人都走一塊而已。

　　他轉頭看了夏油傑一眼，「對了，硝子呢？最近搞什麼去了？」

　　「她之前不是說了嗎，去京都那邊找庵前輩她們了啊。」

　　「啥，是這樣嗎？」完全沒印像了，他有聽到過嗎？五條悟決定放棄這個話題，「累死了，不想走路也不想坐車，我能直接瞬移過去嗎。」

　　「休想，你個混賬。」

　　「嘁。」

　　-

　　咒術師出門祓除咒靈的報酬是很高的，已經擁有了小部分存款的鶴若折羽走到街旁，非常有底氣地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到了青森綜合病院外。

　　經過在旅館中討論分析所消耗的時間，等到她站在醫院外的這個時候，除去急診部門與樓道洗手間值班室等必須開燈的地方，其他各處皆是已經與黑暗融於一體。

　　沒有大搖大擺地站在醫院的大門口，鶴若折羽選了側方的一處先站定，這裡有幾節台階，能夠相對更好地讓她在外邊就可以看到大部分屬於醫院的建築。

　　最明亮的地方自然是急診部與住院部，借著它們的光能夠明顯地看到醫院最外圍的圍牆上方懸著的根根電線。不想要留下自己進入醫院內的任何痕跡，就又只剩下從圍牆躍進去的手段，這樣一來當然也就不能隨便找一處角落就翻進去了。

　　一團小小的東西飄到面前，讓正欲跳下台階的少女頓住了腳步。她下意識抬手將那輕飄飄的東西抓在了掌中，往前靠近幾步，才看清了它的顏色。

　　白色的，這是……柳絮？不會因它而過敏就同它沒什麼過節，於是她花費了幾秒鐘才認出它是什麼來，眨了眨眼，輕輕將它吹飛。

　　像蒲公英一樣呢。想起了另一種好玩的東西，少女彎了彎眸，接著才往暗的地方繞去，找尋可以翻進醫院圍牆內的地方。

　　十分鐘後，鶴若折羽靈巧地落在醫院內圍的地面，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然而還是驚跑了一只就在近處角落裡趴著的小花貓。

　　「哎呀，對不起，小貓咪。」確認了四周沒有人卻沒想到這裡還有別的小東西，她壓低聲音同它道歉，蹲在灌木叢後觀察了幾秒前邊，才從角落裡走出去。

　　來的路上發郵件問過了小野和助，這家病院的檔案室是在……

　　循著指示牌在一棟大樓前站定，毫無意外大門與窗戶都鎖著，她再確認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從綁在大腿上的工具袋中抽出了什麼，直接卸掉了一樓樓梯間通風口的鐵窗，跟著身形一縮就進到了大樓內部。

　　明明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為卻熟練得有點可怕了呢。

　　醫院這樣的地方永遠少不了負面情緒，剛剛進來鶴若折羽便隨手解決了一個試圖衝過來的低級咒靈。她拍了拍裙擺站起身，抬頭看見還有一些縮在角落的，紫色的眸淡淡掃過，又沒有什麼波動地收回視線。

　　不屬於她任務範圍內的多余事也沒什麼做的必要——只要不來招惹她。

　　完了還不忘記把鐵窗先暫且擺回原位，鶴若折羽才開始往上層走去。

　　偶爾碰到有不善意圖的咒靈都不會太高級，往往來不及靠近鶴若折羽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多時，檔案室的門牌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鶴若折羽輕輕舔了舔唇。

　　那麼，怎麼進去比較好呢……

　　-

　　五條悟與夏油傑兩人已經循著近藤柳瀨給的地址找到了地方，從外面問了一圈才又重新站了進去，一個站在房間中央，一個懶洋洋地斜在沙發上，觀察著這間屬於一名女性此時卻只有三名男性在的房子。

　　家裡各處陳設都有著近期使用過的痕跡，有的像是出門時無心注意而並未收拾的模樣，方才看過的書房內的書桌上甚至還放著一份未完成的工作文件。

　　「看來白山小姐確實是不在呢，問過了周圍的鄰居，也都說近幾日沒有見到過她。」夏油傑踱了兩步，「近藤先生，您說這裡是白山小姐老家的房子，她平時是在二戶市工作的嗎？」

　　「是的，我們也是在二戶市認識的……我是二戶市本地人，她過來工作過後一直和我住在一起……」

　　五條悟的墨鏡松垮垮地滑在鼻梁上，湛藍的眼眸抬起來，沒什麼情緒地望著近藤柳瀨：「說到底你那個女朋友長什麼樣啊，長相都不知道我們怎麼幫你找。」

　　「不、不好意思！」近藤柳瀨像是才反應過來，慌慌忙忙找出了自己的錢夾，從裡面抽出了一張他和他女朋友照的大頭貼。

　　照片上的女性便是白山秋實，是一位栗色長發梳成單馬尾，留著齊劉海，笑容看起來性格比較開朗的女子。大頭貼的質量一般，不能完全看清她的面容，卻也能看出是個挺漂亮的女人。

　　近藤柳瀨看著照片，唇邊不自覺露出了柔和的笑，「這是幾個月前我們一起照的了，現在秋實她染了個酒紅色的頭發，也非常好看。」

　　「是這樣啊。」對於情人的評價發言夏油傑並不打算做出反應。

　　少年左頰旁垂下的一綹黑發完全沒有影響他的視線，他無聲地偏過眸，看向已經在這棟房子裡轉了一圈、回到他肩上對著他搖了搖頭的小咒靈，唇角勾起了一絲弧度。

　　身後歪在沙發上的五條悟這時接起了電話：「啊，小折羽。你那邊看好了？好快喔。」

　　「鶴若前輩那邊已經結束了嗎？」夏油傑轉頭問。

　　「是啊，我就說小折羽完全沒問題的。」五條悟笑眯眯地點頭，又對著電話的那一邊道，「那你過來……欸？不嗎？那我和傑馬上就回去~」

　　瞧他自顧自就做了決定，夏油傑聳聳肩，也不打算阻止，轉頭順勢向近藤柳瀨告辭：「那麼，時間不早了，短時間內在這附近我們也幫不了什麼忙，今天就暫時先到這裡吧。如果我們那邊有什麼線索會再聯系您的。」

　　「好的，實在是太謝謝你們了…！」

　　「走了，傑。」五條悟也站了起來，「回去交換情報。」


二十一

　　深夜時分，就算是旅館也只留了大堂的幾盞燈給予夜色，昏昏黃黃地映亮旅館外坐在花壇邊沿少女的臉頰。

　　也不知是不是光線顏色的原因，她的臉色看起來沒有像幼時那般蒼白，更添了幾分柔色。鶴若折羽抬手將再次調皮垂下的耳發重新撩至耳後，放下手裡用來逗貓的野草想再給它拿點吃的，再回頭時剛剛還乖乖蹲在她腳邊的三花貓卻「喵」了一聲，一下竄進一旁的灌木叢中不見了。

　　「小折羽~」

　　——換成了另一只銀白毛大貓貓。

　　鶴若折羽與突然出現捧著臉蹲在她面前的五條悟對視上，眸光凝滯了一瞬，緩慢地眨了眨眼，才朝他揚起一抹笑：「歡迎回來，悟。」

　　接著抬起眸，看到了也正走過來的夏油傑：「夏油君。」

　　「鶴若前輩。」夏油傑同她點點頭，「還真如悟所說，在外面等著呢。」

　　鶴若折羽笑笑：「夏天夜晚的風吹著也很舒服。」

　　「小折羽每次都會這樣啦。」五條悟也不嫌蹲著累，一手撐著臉，另一手拉了拉她的手指，「小折羽——我餓……」

　　「了」字還沒說出口，鶴若折羽卻像是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似的，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提了一袋蛋糕出來：「路上看到了這個，就買回來啦。」

　　五條悟愣了一下，他撐著下巴的手松開來，轉而把有些滑下來的小圓片墨鏡托回原位，才接過袋子站起身。

　　大晚上的，也就他那雙眼睛戴著墨鏡都不受阻礙。夏油傑掃了他一眼，看見鶴若折羽也跟著站起來，便問：「去找小野先生嗎？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睡了。」

　　「我提前找他要了標注的地圖，勸他去休息了。」實際上他們處理事情也不需要全都報備吧。鶴若折羽晃了晃手中的地圖，「去大廳吧，那邊也有桌子。」

　　五條悟坐下就拆了蛋糕盒子吃起來，他咬著塑料材質的勺子，「所以小折羽你都查到了什麼？進到他們檔案室了嗎？」

　　「嗯，監控系統在北部城市似乎還不夠普及呢，只有檔案室外有一個攝像頭。」她點頭，語氣輕描淡寫地似乎並沒有把監控很當一回事，「如夏油君所提示的一樣看了某一段時間的患者檔案，確實有幾份很有些意思呢。」

　　她也沒打算吊他們的胃口，接著道：「雖然只是相應時間內的檔案，但也出現了好幾份有著細微的不自然修改痕跡。」

　　「沒有說這個醫院做假案的手法太拙劣的意思，只是想來這些患者在他們看來本也不算多麼重要，也沒有什麼做得太高明的打算罷了。」鶴若折羽右手撐著下巴，兩指輕點著太陽穴，「似乎是出過幾起醫療事故的，這家病院。不過既然做了假案，那麼顯然是要掩蓋這種醜聞了。」

　　「原來如此，有可能是這些醫療事故而起的咒靈嗎。」夏油傑道，「是量變引起質變了也說不定，不過還是不能確定是什麼類型的咒靈啊。」

　　「其實我有些在意有一份檔案，是一個四歲的小孩。獨那份檔案就連簽字的筆畫都有些不自然，筆劃滯澀，看名字像是母親。」鶴若折羽垂眸露出了幾分思索的神色，「不過果然還是情報不足，即便在意也得不出什麼有用結論。悟，你們那邊呢？」

　　突然被點到名，五條悟偏過眸看著她，隨意道：「姑且也算有一點線索吧。我和傑去附近逛了一圈，那邊的住民能問的都問了個遍，幾乎都是說最近確實有看到過那個女的，但也是在五六天前。」

　　「店長說他女朋友失蹤是失蹤三天了吧，今天也算上，滿打滿算就當是四天。」一面說著，五條悟還兀自吃完最後幾口蛋糕，「那棟房子裡也確實都是生活痕跡，不過……」

　　「有點干淨過頭了。」夏油傑接道，「我還讓我的咒靈去看了一眼，那房子的樣子，如果說白山秋實是主動離開的，實在不像是只是短暫出門然後遭遇失蹤的樣子。」

　　「但是很奇怪欸，書桌上又有一份工作文件。」五條悟吃完蛋糕又拆了一盒牛奶，視線微微抬高。

　　如果真如他們的猜想，這一點確實需要留心。鶴若折羽點了點頭，接著把注意力放到從小野和助那裡拿到的標記完發現死者地點的地圖上。

　　在剛才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已經自己看過這張地圖，此時也不打算浪費時間，直接給他們指出了幾個地點：「關於這份地圖，也不出所料，把信息都做好標注後是能夠看到幾處交集的。」

　　五條悟咬著吸管，聲音悶悶的：「直接都去看看？」

　　「明天再去吧，有好幾個地方呢。」鶴若折羽搖了搖頭，把地圖折起來收好，又幫著五條悟將桌上的垃圾都收拾起來扔掉。她唇邊勾起淺淺的笑，「時間已經很晚了，今天先休息比較好。睡眠必須要保證的呀。雖然現在距離天明也不剩多少時間，也比不睡好——是吧，悟？」

　　五條悟抬頭看著她滿含笑意的紫色雙眸，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虛。

　　他也沒打算不睡的吧？……吧？

　　*

　　雖然說乖乖地去睡覺了，但是又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兩三點才真正躺下的五條悟，在突然醒來一看手機才四點半的時候，心裡半點意外的情緒都沒有。

　　心跳的頻率因為乍醒而生理性的快了一拍，旅館的床對來他說有些短，需要屈著腿才行。

　　抱著枕頭在床上打了兩個滾，最後他頂著亂糟糟的白毛坐了起來。

　　睡不著了。

　　干脆就走下了床，五條悟五指貼著頭皮姑且算是在梳理自己的頭發，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間的門。

　　偏頭一垂眸，便對上了他再熟悉不過的幽幽紫瞳。

　　他的動作頓住了。

　　……小折羽？

　　這樣出來都能遇見她，也不知道該稱他此刻心裡的感覺是好笑還是什麼。

　　因為他開門而駐足的少女抬著頭，紫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其中還有幾分驚訝，顯然也是沒有想到他這時會開門出來。她身上還穿著咒高的制服，只是因為天熱而解開了最高的一顆扣子，許是由於知道睡不了多久就又需要起來干活。

　　有些不解他為何半天不吱聲，也不大明白他為什麼就這麼也直直地看著她，鶴若折羽還是選擇了先出聲：「悟？」

　　五條悟一下回過了神：「怎麼沒睡？還跑到走廊上來。」

　　「這個問題是不是該我來問呀？」鶴若折羽的目光劃向他亂糟糟的頭發，眸中隱隱有了一絲笑意，「睡不著麼？我出去找老板娘要了個玻璃杯。」

　　掃了一眼她手裡的杯子，五條悟又看向她：「進來說？」

　　她歪了歪頭，雖然不知道他要同自己說什麼，還是沒什麼猶豫地便跟著他進了屋。

　　其實他也沒什麼一定要說的，就是一時睡不著罷了。

　　五條悟順手將門掩上，轉眸看著她，一時卻突地覺得她這慣來的信任讓他多了一絲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是什麼卻又理不清，這讓五條少爺的心中又多了一絲煩躁。

　　鶴若折羽當然並不知道身後的人心裡在繞些什麼，她把手裡的杯子放到了他房間的桌上，想了想，干脆拉著他坐到了屋內唯一一把椅子上。

　　明明他才進去躺了一會而已，她卻覺得房間內已經沾染上一些她熟悉的帶著甜味的香氣了。

　　站在椅背後的少女拿起了旅館內為客人准備的梳子，讓本想問她這是要做什麼的五條悟沒再問出口。

　　他突然看起來乖巧得很，斜斜靠在椅背上，兩手疊在身前。而這把椅子的高度又讓他毛茸茸的腦袋正好可以蹭在身後少女的腹部往上，又馬上被她兩手捧著扶正，連帶糾正了他的坐姿，一下子就比剛才坐高了不少。

　　她的動作輕柔，五條悟眯著眼，想說再重點也沒事，話到嘴邊轉了個面，忽而道：「這次可是傑也在哦。到收拾咒靈的時候，小折羽，你怎麼辦？傑也是超級敏銳的，說不定會暴露哦。」

　　聞言鶴若折羽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頓，事實上她並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會那般容易被看穿，又或者似乎真的被悟身邊的人知曉了她也不會過於在意。不過她還是答道：「不是有悟在嗎。」

　　意思就是用不著她出手嘍？五條悟笑了一下：「欸——我可是很樂意放手讓小折羽去鍛煉的哦。」

　　她跟著輕輕抿唇，聲音裡也多了一絲笑意：「悟你就不要唬我了，真以為我對一年生的情況半點都不了解麼？夏油君的術式能夠收服咒靈，怎麼想讓我出手也不合適吧。」

　　「哎呀，被你看穿啦。」五條悟想要抬眸看她又被她按住，撇了撇嘴，轉而道，「小折羽啊，也喜歡可愛的東西嗎？」

　　可愛的東西？鶴若折羽的動作頓住，垂眸看著他轉過來的湛藍眼眸，腦中轉了幾秒才想起他說的什麼：「今天車上的話題嗎？」

　　近藤柳瀨說的那句，很多女生都喜歡可愛的東西？

　　他發出了一聲鼻音：「嗯哼。」

　　嘛她是喜歡將一些覺得有趣的東西收集起來沒錯，不過：「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我喜歡的東西我都覺得可愛哦？」

　　比如四年前和悟在街上玩游戲拿到的娃娃，那個並不算上精致可愛呀。

　　瞧著他沒有立即接話的模樣，她也繼續再幫他把頭發全部理順，才又道：「其實我剛剛走在樓梯上，忽然就想到了一些東西呢，關於這次的咒靈。」

　　五條悟翹起二郎腿轉過身，懶於連著椅子一塊搬而直接選擇側坐，聞言望著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剛才他就想說了，其實沒有睡的根本是她吧？

　　假裝沒有看懂他的眼神，收好用過的梳子，她有些站累了，便干脆坐在他的床沿，偏著頭看他：「要現在講給你聽麼？」

　　想講不如直接講，又何須征求他的意見。五條悟無所謂地用手指敲了敲椅背：「那不然干脆去把傑那小子叫來？還有那個什麼中野，不然明天還要再說一……」

　　隔壁突然傳來了猛地開門的聲音將五條悟的話打斷，有人急匆匆地走出門，看到五條悟這邊亮著燈、房門虛掩著，便想也沒想地慌忙過來拉開門。

　　「五條同學！」

　　說曹操曹操到，小野和助打開門看到了房中的另一個人，一瞬間卡了下殼才又補了一聲：「鶴若同學也在？……在下剛剛接到了電話通知。」

　　他後退一步，看到另一個房間的房門打開，夏油傑也聽到動靜走了出來。頓了一下，小野和助一臉嚴肅道：「發現了新的遇害者，據查明身份，死者名為——」

　　「白山秋實。」


二十二

　　白山秋實死了，老實說，不論是誰都沒有一絲意外。

　　三個人沉默了幾秒，還是五條悟先收回翹著的腿站起來，「行，睡是睡不了了，邊走邊說吧。」

　　鶴若折羽走在他的身後，一面扣好領口的漩渦狀紐扣，一面看著小野和助問：「現場有人麼？」

　　「有的，發現屍體的也是我們的人，現場已經封鎖起來了。」他點頭。

　　「辛苦了，近藤先生呢？通知過他了嗎？」

　　小野和助有些猶豫：「這……」

　　她笑笑：「畢竟是『家屬』嘛。」

　　「在下明白了。」

　　車上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就和來時的一樣，五條悟坐下看鶴若折羽關好了車門，便出聲道：「然後呢，你剛剛說想到的關於咒靈的東西？」

　　在小野和助的車內坐好的鶴若折羽先是將剛剛取來的弓箭放在一邊，背靠在了汽車軟軟的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聽他說完後再次睜開眼，眸中映上了車窗外路燈的光華。

　　「嗯，關於那個咒靈。方才我們在信息交換時有說到，據我們所得到的情報，咒靈有可能是因數起醫療事故而起的。可是……」

　　「可是如果是因為醫院的醫療事故而出現的咒靈，」五條悟帶著笑意的聲音搶著響起，「為什麼不出現在醫院？」

　　鶴若折羽彎起眸伸手比了個「正確」的手勢：「正是如此。」

　　「這麼說鶴若前輩是有別的線索了。」夏油傑道。

　　「是的，雖然當時稍微有點疑惑但一時沒放在心上，就沒有說出來，是我疏忽了。」她取出眼鏡擦了擦，對著窗外看一眼再戴上，「在醫院外時，我看到了飄著的柳絮。」

　　夏油傑有些意外：「現在可是夏天。」

　　「柳絮最多五月初就不會再飄了吧，事出反常必有妖哦。」五條悟搭在車窗的手指敲了敲，「那是否也可以認為範圍也稍微被限定起來了？」

　　「你們還記得我剛才說我在意的那一份檔案嗎？那個筆劃滯澀的簽名，我暫時只能想到兩個理由，」鶴若折羽伸出兩根手指，說著理由聲音平靜，「那個小孩子的母親簽字的時候因為過於傷心而精神恍惚，或者根本就不是她簽的。」

　　前者她雖未曾接觸過那種情感，卻也是作為知識而吸收過的。

　　「讓我們來假設一下場景吧。一個深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卻得知了那孩子死亡的消息，原因還並非不治，而是醫療事故。醫院不僅拒不負責，甚至不承認這是他們的醫師所為，偽造了一份假的檔案要求她簽字。不論簽字的人是否是她，她都強硬地抱著孩子離開了醫院，經過了一棵柳下，接著遭遇繞頸而死。」

　　鶴若折羽說完頓了頓，像是想歇一歇，抬眸看見小野和助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唇，眨眨眼道：「小野先生是想問，『為什麼是抱著孩子離開醫院』，是也不是？」

　　「啊……抱歉。」

　　「我想一般也都會覺得奇怪吧，在醫院死掉的孩子又怎麼會抱出去，小野先生沒有必要道歉。」鶴若折羽垂眸，「我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為我在懷疑這次的咒靈恐怕有些像假想咒靈罷了。」

　　五條悟看著她的藍瞳一動：「是怪談？」

　　「對。悟也知道的，我一向對這些也比較感興趣，多少會多了解一些。」原本因為當年那個特級假想咒靈的原因她也確實比較關注，「「柳女」的故事，大家是否有所耳聞呢？」

　　——強風之日，抱著孩子路過柳下的女子被柳枝繞頸而死。自那以來每到夜晚她都會現身柳下，「好遺憾」、「好怨恨」，這般低語著。

　　這一怪談，稱為「柳女」。

　　「原來如此，難怪發現遇害者都是在入夜之後，就是這個原因嗎？」小野和助開著車，聽完她的解釋驚道，「因為是這樣的咒靈，有自然作偽裝，也更不容易被發現了！」

　　夏油傑看著後排：「所以，柳絮能夠飄到醫院附近，又與剛剛發現的白山秋實的位置相近的地方，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了，是嗎？」

　　「正如夏油君所說。」

　　「那看一眼屍……白山秋實那邊，直接去收拾咒靈吧，本來我們要做的也只是後面那項來著。」五條悟突然一巴掌按在身側少女的頭上，三兩下揉亂了她的黑發，「我還想早點結束去休——假——呢。」

　　鶴若折羽怔了怔，一時都忘了把他的手扒拉下來。

　　汽車行至目的地停下，鶴若折羽先一步下車來，抬眸便看到了痛哭著想要衝入警戒線的近藤柳瀨。她的唇角勾起了淺淺的不知名弧度，行至他身側又接著壓下，斂眉低聲：「近藤先生，節哀。」

　　索性他埋著首，她實是不知哀戚的表情應當怎樣表現。

　　趕來現場封鎖的自己人三個有兩個都在拉著近藤柳瀨，看到他們來了松了口氣，守在警戒線外的那一位朝著小野和助走來：「小野先生！這幾位就是上面請來的……」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近藤柳瀨，沒有把「咒術師」三個字說出口。

　　而抱著頭依舊跪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沒有聽見他們談話，啞著聲音仍在抽噎著，渾身顫抖。

　　小野和助點了點頭，轉頭就看見那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就直接朝警戒線內走去，嘆了口氣，也沒再攔了。

　　反正他們怎麼都要進去看的。

　　鶴若折羽徑直走到那位倒在地上的紅發女性旁邊，回眸禮貌地征求過意見，而後動手撥開了她遮住了臉的頭發。

　　女人的身上穿著普通的深色夏服，在這夜色中讓人看不大清細節。周圍沒有散落她的任何隨身物品，就這麼孑然一身倒在這條偏僻的巷中，表情驚恐，脖子上有著凌亂而深陷的勒痕。

　　和傳言一模一樣的縊首。

　　五條悟一個人在後面蹲著看地面，然後站起身走到兩人身旁，「這邊沒有殘穢留下來哦。」

　　夏油傑垂眸看著腳邊的遺體，淡淡道：「我看過了屍斑，已經開始浸潤了，不是這兩天死的。」

　　是因為這裡地點太過偏僻才會剛剛發現麼？

　　「……」同樣站起身，鶴若折羽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面看了幾秒，才回過眸看向兩人，「先去解決咒靈吧。」

　　「說的也是~」五條悟打開手機亮出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拍的地圖，摁了幾個鍵放大指了指某個被畫上紅叉的地方，「就在附近不是嗎。」

　　三人對於接下來如何行動達成了一致，同小野和助知會了一聲，去履行作為咒術師的本職工作。

　　小野和助想要同去，卻被鶴若折羽攔下：「小野先生就麻煩在這裡安排一下這邊的事情吧。我們三個人都在，即便需要戰鬥，帳我們也會自己放的。」

　　看著她幽紫的眼眸，小野和助莫名地便沒再堅持。

　　-

　　「真虧你可以直接講出口啊，小折羽。『帳我們會自己放的』什麼的。」五條悟走在路上踢飛一塊石子，直截了當地笑她，「明明就沒學會嘛。」

　　雖然實際上不是沒有學，根本就是沒法學。

　　「只要有一個人會就可以了呀。」鶴若折羽才不睬他的嘲笑，她在這河邊的某處站定，看向了前方的一顆柳樹。

　　在這夏季的夜晚，不循柳樹的本來生長規律，甚至帶著周圍的柳樹都在深綠寬闊的葉片中藏了幾片嫩綠，夜風習習，帶動團團茸白飄飛著落向河面。

　　像是感受到了威脅，它已經開始躁動了起來。

　　「真是沉不住氣啊，」夏油傑看著它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是怎麼這麼些天都沒被找到的。」

　　五條悟聳聳肩：「原諒一下輔助們啦，傑。他們又沒什麼咒力。」

　　夏油傑聞言斜了他一眼，這是咒力的問題麼？淨瞎扯。

　　「看來就是這個咒靈了。」鶴若折羽看著它蠢蠢欲動的枝條，眯了眯眼，「一開始因為那位母親的怨恨而化身，向醫院關系者復仇後怨氣疊加，經歷了無差別殺人的現在……已經成長為一級咒靈了啊。」

　　「那麼，要准備動手…。」

　　五條悟的聲音因為後方傳來的壓抑不住的粗啞呼吸聲戛然而止。

　　回過身，便見近藤柳瀨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後面幾米的位置，發絲凌亂，雙目赤紅著，緊緊地穿過他們之間的間隙，盯著那個柳樹咒靈。

　　雖然或許在普通人眼中那不過是一棵柳樹罷了。

　　三人對視了一眼，面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看來在解決後面那個咒靈之前，確實要先解決眼前的這個人了。

　　「呵呵……哈哈……原來真的有妖怪啊……哈哈哈……」

　　男人狀若瘋癲，他兩只手一起握著一柄刀，下一秒就大喊著暴起向那棵柳樹衝去。

　　「就是你……你還我秋實！！！！」

　　五條悟伸出了手。

　　是他的無下限術式。近藤柳瀨的速度被肉眼可見地遏制下來，生生被擋在無限外難以再進半步。

　　銀白發的高大少年垂眸看著他，松垮垮的圓形墨鏡片下的湛藍眼眸中滿是嘲諷：「對手是一棵柳樹，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氣啊，店長桑。」

　　他輕嗤一聲：「也是，這樣你就什麼也不會損失了嘛。畢竟弱小的人要是真的看到『妖怪』，估計連戰鬥的勇氣也沒有吧。」

　　「近藤先生真是個厲害的人。」他身側黑發少女的聲音跟著輕輕響起，以她的身高甚至不怎麼需要抬頭就能與男性中並不算高的近藤柳瀨平視。她往前走了兩步靠近男人的面前，看著他驚愕地怔住的表情，眸中劃過了一絲愉悅。

　　「我都要為近藤先生的深情感動了，聽到白山小姐不幸的消息後竟然能比我們還要去得快。」她笑道，「可是您也真是悠閑呢，前兩天忙著進貨，早上回來清洗車子，還能給蛋糕櫃擺上新鮮的甜品。」

　　「鶴若前輩，不要走得那麼近比較好哦，雖然他拿刀的手都在抖。」夏油傑挑著眉，走到了鶴若折羽身前站定，他微微傾身，深瞳凝視著近藤柳瀨同樣震顫著的眼，眼尾雖然帶著笑意，但在他的眼中卻分毫不見，「碰到我們，你不僅高興於我們能『幫忙』，還高興於我們幫你作證就更有說服力了吧。」

　　畢竟他們中可有一位少爺呢。

　　一聲清脆的金屬落地聲，近藤柳瀨手上的刀被夏油傑繳落在地，隨即踢至後方被五條悟隨意地撿了起來。

　　「不要太小看我們啊，你這家伙。你以為，我們不允許的話，你能跟到這裡？


二十三

　　在方才他們離開現場時，夏油傑走在最後，路過小野和助身邊時耳語了一句話。

　　——「近藤柳瀨要是站起來走了的話，不用管他，繼續做自己的事就行。」

　　為什麼不讓小野和助跟著他們一起來？當然是怕萬一做了壞事他們不好交代了。

　　從一開始他們聽完近藤柳瀨的說辭、坐到他的車上，三人就各自發現了不對。整齊碼放了現做甜品的蛋糕櫃，干淨得過分的車，狀似不經意交代的行蹤，無一不體現著這個男人的違和。

　　他是有做准備的，車中痕跡的清理做得令人贊嘆，連五條悟都看不出哪裡有沒被顧及到的髒污；青森宅中的生活痕跡是真實有過的，白山秋實回去住過恐怕也是事實。

　　提及女友時眼中的溫柔也並非做作，雖然三個聰明人眼神交換一下就知道了對方與自己有同樣的懷疑，不過多少還是不大明白近藤柳瀨是為什麼——要殺了白山秋實呢。

　　最開始他們的猜測不過只是停留在程度較淺的懷疑的，直到五條悟與夏油傑去過那一個家。

　　就像某個名言說的一樣，「把所有可能性逐一推翻，無論最後剩下的那一個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它都會是真相。」

　　雖然這句話用在這裡有一些誇張，不過就常理而言最不可能殺了白山秋實的確實就是近藤柳瀨。只是現場沒有殘穢，屍體出現的時機也太過恰巧，結合所有的觀察得出來的可能就只有「做出所有事的都是近藤柳瀨」這一個。

　　所謂去秋田縣進貨為的是制造不在場證明，即便他們現在馬上去那邊調查，肯定也會得到前兩天都有人看到他的結論。為什麼會清理他的車自然是因為上面有白山秋實的痕跡，她的屍體恐怕很有一段時間都就在他的車上，甚至有可能就有她的血跡；白山秋實臉上的驚恐不是因為生死之際看見了可怖咒靈，而是殺人者就是她的男朋友近藤柳瀨。

　　還有就是一點，「近藤先生，自己經營著一家店也不要小看社畜比較好喔。」夏油傑笑眯眯地道，「真有工作怎麼可能還跑回老家散心，早就在二戶市忙得閉門不出了。」

　　怎麼想那份工作文件都是最奇怪的地方嘛，多此一舉。

　　後面的柳樹咒靈已然按捺不住顯露出了它的原本模樣，一張張臉在樹干浮現出來，一根柳條猛然變得粗壯，尖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便朝這幾個膽敢無視它的人類襲來。

　　五條悟向後斜了一眼，壓根沒有動的打算，也就還維持著身前的無限，不是很想讓近藤柳瀨能夠往前湊。而他身側的鶴若折羽不知何時抽出了弓，向後一轉直接松開弓弦，鋒利的箭尖正對上柳條首端，將最前的一段直接瓦解了去。

　　咒靈本體發出了一聲似痛似怒的嘶號，像是吃了痛一時不敢再次進攻。

　　鶴若折羽抬眸與五條悟交換了一個眼神，笑了笑，放下了弓箭也暫時沒去主動攻擊後面的咒靈。

　　她推了推金框眼鏡的邊沿，看向像是已經回過神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近藤柳瀨，「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麼，近藤先生。每次提及白山小姐都會笑起來的你，又是為什麼會殺掉她呢？」

　　有些微弱的路燈燈光照到她的鏡片上，讓人有些看不清她眸中的神情，卻不難聽出她語中似是真心實意的困惑。

　　是的，鶴若折羽真的在疑惑著，她能夠感受到這個人身上的強烈情感，那麼為什麼呢？

　　聽見白山秋實的名字，近藤柳瀨像是被觸動了某根神經，他顫抖地抬起頭來，先前那偽裝出來的極度悲傷此時完全換成了另一副面孔——扭曲的、瘋狂的，又哭又笑的表情。

　　「為什麼……為什麼？你在說什麼……？是妖怪殺死了秋實，我要替她報仇！！」他嘶吼著想衝過來，又突然停下，猛地大笑起來，「秋實……對……她離開我了……她離開我了，為什麼？」

　　男人猩紅著眼，嘶啞的聲音泄著狂笑，「她是那麼美麗！那副表情，真的，太棒了，太美了！我愛她啊，我愛她啊！！她為什麼要離開我？！」

　　「明明讓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明明我也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她為什麼不肯回頭再看我一眼？她只能留在我身邊啊！」

　　「憑什麼？憑什麼她離開了我還對那·個·男·人笑得那麼開心！那我的心算什麼？！」

　　男人扭曲的愛意瘋狂發泄著，化作一道粗繩，絞緊了他自詡深愛的人的脖子。

　　是了，她只能屬於他啊。只要殺了她，只要殺了她——這樣她就只能是他的了，她就只能留在他身邊，只屬於他一個人了，對，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只要殺了她，殺了秋實，她不就是我的了嗎？哈哈、哈哈哈！」近藤柳瀨空著的雙手胡亂捂著臉，遮住了他瘋狂咧開的嘴角，卻掩不住他滿是瘋狂的眼，緊緊盯著那棵柳樹，「為什麼？憑什麼？你憑什麼用這種表情看我？我愛你啊，秋實！！」

　　夏油傑一言不發地看著近藤柳瀨發著瘋，眸中的深色愈發濃郁。他「嘁」了一聲，神情不虞地俯視著近藤柳瀨：「清醒點吧，人渣。你不過是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愛裡面，滿足你自以為是的深情罷了。」

　　什麼愛？不過是自滿他的所謂深情而已。

　　「人類真的很奇怪。都是以愛之名，那一位母親可以為她的孩子復仇，而你選擇了殺掉白山小姐。」鶴若折羽走上前一步，聲音中依舊是帶著疑惑的。她垂著眼簾把玩著手上單獨抽出來的一支箭，忽的回眸，同身後的兩人彎起眉眼，「要是在這裡把這個人『解決』的話，我們會變成共犯的欸。那可不好呢。」

　　她手上的動作停下，似感嘆地道：「不過最棘手的果然也是人類啊。」

　　咒靈是因何而來？它們聚集了人類的一切怨恨、不滿、悲傷、苦痛，成為一切負面情緒的融合體，形成深刻的「詛咒」。人類即是詛咒的源頭。

　　白山秋實被近藤柳瀨這般殺害，她不會驚恐、不會憤怒、不會哀傷、不會怨恨嗎？答案自然是……

　　否。

　　黑發的少女毫無預兆地身形一閃便離開了五條悟無下限術式的範圍，下一瞬出現在近藤柳瀨的身後，動作干淨利落地將他撂倒在了腳下。

　　她沒什麼表情地直接把人鉗制在地，箭尖閃著寒光貼著他的脖頸。

　　五條悟在察覺她動作的時候就撤掉了無下限術式，這會看她一瞬間就把這個剛剛還在發瘋的人踩在腳下，當即捧場地鼓起掌來：「哦，不愧是小折羽，身手越來越好了嘛！不錯不錯~」

　　雖然直接敲暈他更省事，不過……

　　聽著五條悟的聲音，鶴若折羽唇角重新勾起淺淺的弧度，她又略略伏低身，看著地下的男人，開口：「你知道，你一直在呼喚的秋實……她在哪裡嗎？」

　　「她就在那裡哦。」她抬起頭，含笑的眸望向那棵又欲發動進攻而被夏油傑的咒靈糾纏住的柳樹咒靈，「看，她在等著你……被她一起拖入無間地獄呢。」

　　他們可是咒術師，不方便對人動手。可現在只是「白山秋實」在復仇，不是嗎？

　　「你可要醒著呀，別暈過去了。」冰涼的箭刃平面貼著近藤柳瀨的皮膚，清晰地傳遞出他的顫抖。這讓少女的紫眸中愉悅更甚，「真的和悟說的一樣是個膽小鬼欸。」

　　不過，這人身上溢出來的黑氣，可是在被那邊吸引著的啊。

　　真有意思。

　　五條悟嘖了一聲：「我們明明是咒術師，怎麼連人類的破事也要去解決。」

　　「人類的事要解決是要靠警察先生們的吧。」鶴若折羽指尖一抹黑色一閃而過，她笑眯眯地站起來，「我們咒術師管不了呀。」

　　哎呀，他什麼也沒看到。五條悟聳了聳肩轉過身，沒多少距離還把手捧成喇叭狀對著夏油傑喊道：「傑——這個咒靈就交給你了哦——」

　　夏油傑笑罵：「你這混蛋，就知道使喚人。」

　　*

　　交代過小野和助留下來處理這邊的事，完成了任務的三個人准備一同回往咒高，搭上了開往東京的新干線。

　　「傑，」三人並排坐在一列，五條悟轉頭看向夏油傑，「你剛才留下來跟那個誰說了啥？」

　　那個誰，指小野和助。

　　夏油傑也不知道怎麼每次最後留下來給小野和助留話的都是他：「也沒什麼，讓他去『關照』一下那個醫院。」

　　「什麼啊，明明之前還一副不在意的樣……」五條悟說著說著噤了聲，他感受到一個輕輕的重量落在了他的肩上，下意識地矮了些那邊肩膀。

　　他一點都不意外身側少女這會的犯困，畢竟昨夜真正沒睡的其實是她。

　　見他突然沒聲了，夏油傑也看了這邊一眼，明白地沒再講話。

　　倒是鶴若折羽本人似是因這一下而清醒了起來，她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坐起來，只依舊如同以往同乘車上時一般靠著他，聲音小小地喚道：「悟。」

　　五條悟垂眸：「什麼？」

　　「最近……秋人先生如何？」

　　她記得，他過來二戶市之前是回過一趟家族的。

　　「哈？那家伙啊，我看他好得很。」五條悟無所謂地道，「問這個干什麼？不是你不讓他在高專繼續做你的輔助的嗎。」

　　明明在她入學之前，她是讓五條秋人一直跟著自己的。他瞧那家伙雖然一直跟著小折羽，也不過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就是了。

　　五條悟知道鶴若折羽和自己不一樣，她可以演出和所有人都能相處得來的模樣。但對待五條秋人卻和對待五條家其他人沒有什麼二致。

　　除了像現在這樣，入學高專後時隔幾個月偶爾會想起這個人。

　　「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應當看好他而已。」秋人先生是堇小姐關系最好的師弟不是嗎。她像是輕輕笑了笑，「是我讓他不繼續跟著我的。不然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堇小姐也說不定哦？」

　　哈？都在說些什麼鬼話。五條悟斜乜了靠著自己的少女一眼，忽然嗤地笑出聲：「小折羽。」

　　她的聲音又開始有些蒙蒙的：「嗯？」

　　「你在改變哦。」

　　「是嗎？」

　　鶴若折羽微微動了動，轉眸看向窗外，青翠的顏色飛速地劃過她的眼中。

　　「或許吧。」


二十四

　　「先暫且在這裡分開吧，我需要去找一下夜蛾老師。」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門前，鶴若折羽合上手機蓋，對走在她前面的兩人道。

　　「找老師？」五條悟拉下墨鏡轉頭詫異地看著她，「做什麼？」

　　夏油傑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作為任務負責人鶴若學姐要去當面報告了嗎，連著她上一個任務一起。」

　　「噢~那個大樓的啊。」五條悟一敲掌心，一副才想起來的模樣，「我也去我也去~」

　　鶴若折羽笑眯眯地一歪頭，細細的金屬眼鏡鏈跟著晃了晃：「悟要是這麼閑，不如幫我寫一寫紙質報告？」

　　「噫。」有人的銀白毛當場搖出殘影，「免談——！」

　　瞧著他這模樣，鶴若折羽眨了眨眼，看向夏油傑：「那麼你們每次寫報告都是……」

　　夏油傑：「當然是硝子啊。」

　　「……」

　　硝子桑每次都叫你們人渣也不是沒有道理呢。

　　「……以上，是對本次兩項任務的全部報告。」鶴若折羽拿著自己的小本本，站在夜蛾正道的辦公桌前，說完才把本子合上。

　　「辛苦了，先坐吧。」夜蛾正道對於自家學生報告的時候非要規規矩矩站著的堅持也有些無奈，這會講完了他就主動走到一個沙發邊坐下，向她示意了一下對面的，「話說回來，折羽。你說祓除「柳女」的時候沒有讓小野跟著，雖然你在我是很放心的，但還是姑且問一下。」

　　「是什麼事呢。」

　　「「帳」是放了的吧？」

　　這語氣，聽起來有些人前科不少。

　　「是的，我有確實地提醒過悟。」少女笑了笑，手上擺弄著咖啡機，「兩塊方糖是嗎，老師？」

　　「噢，謝謝。」夜蛾正道接過她遞來的咖啡，「好了，折羽。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就問吧。」

　　她怔了怔，端著自己的咖啡穩穩坐下。

　　「不愧是老師。」咖啡的醇香在口中蕩開，氤氳而起的熱氣讓鶴若折羽的眼鏡在夏日也染上了白霧，「只是有些好奇。方才在報告中多說了幾句近藤先生與白山小姐的事，也是我的私心。」

　　嚴格說來，近藤柳瀨與白山秋實的恩怨並不屬於「咒術」的範圍內，不報告也是可以的。

　　「近藤先生說他『愛著』白山小姐，而這一份愛明顯與最開始成為了「柳女」的那一位母親是不一樣的。」

　　夜蛾正道聽著，一雙眼透過杯中升騰的熱氣觀察著她的表情。

　　對於學生的過去與秘密一向秉承不去刻意打聽的態度，卻並不妨礙他在與眼前少女這種看似令人放心卻實際總需要多注意引導一二的學生相處之時心下對於她的情況有一份認知。

　　就像現在，他明顯地感知到她說著愛卻並未對這個詞生出任何波動一樣。

　　鶴若折羽……是一個似乎缺失了什麼的學生呢。

　　而少女並不知道這位善於觀察的老師心中已然有了什麼判斷，只繼續道：「嗯……就是。近藤先生在河邊時說了許多話，好像一邊笑，一邊還在哭。不過，人不是在悲傷的時候才會哭麼？」

　　人的情緒是一個很有趣的東西，有一些她雖然不曾體會，卻也樂於探知。

　　夜蛾正道聞言，突然一臉深沉地看著她：「鶴若君。」

　　「是，老師請說。」看著對面師長的表情，她的背也不禁挺得更直了些。

　　「你難道沒有體會過，『笑出眼淚』嗎？」

　　鶴若折羽歪頭：「……？」

　　那是什麼？因為笑得太過開心連眼淚也會笑出來嗎？

　　看夜蛾老師的表情，好像不體會她就虧大了一樣。

　　說起來，好像有一次她出任務被咒靈搞得灰頭土臉又正好碰到了過來的悟的時候，他也笑成了那個樣子。

　　一邊笑一邊還在錘牆。

　　少女兀自思考了起來，然後學著五條悟的樣子一敲手心：「啊，我明白了。」

　　「哦，悟性很高嘛，請講。」

　　「就是說，那個人也是在開心嗎？因為對那個人而言自己所做的事就是他認為應該開心的，雖然在哭，但最終還是在笑嘛。」她說著點了點頭，「我以為我感知錯了呢。」

　　……不，根本沒明白吧。夜蛾正道扶額，「罷了，你要這麼理解也行。」

　　看著夜蛾正道的樣子，實際上就是在瞎說一通的鶴若折羽眸中劃過一抹笑意。

　　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是師生之間卻已經都回答對方了呢。

　　問與答所說的，其實都是「情緒」與「表現」間的對應的問題。

　　不過這個她同樣沒有體驗過的情感好像確實也挺有意思。

　　「對了，那個近藤柳瀨人呢？」夜蛾正道忽的抬頭又道。

　　「啊，我剛才沒有向您報告嗎？我們沒有來得及阻止，他遭到咒靈的攻擊不慎失足落河了來著。非常遺憾。」

　　雖然又給柳條撈上來越絞越緊是另一回事。

　　夜蛾正道：……

　　他的這位學生一本正經瞎扯的功力還是這麼爐火純青。

　　五條悟，夏油傑，鶴若折羽。這三個人攔不住一個一級咒靈，唬誰呢？

　　別以為他不知道啊，就算評級是四級，眼前這丫頭手段也多得很。

　　「……」夜蛾正道嘆了口氣，「下不為例。——雖然想要這麼說。」

　　他深深地看著端坐在他對面的少女，咖啡杯放置在茶幾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我估計悟那小子也不會管你並跟你講這些，但折羽，我認為你是該明白的。無論如何，你做出的「這一行為」都是不正當的。任何人都應當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來。」

　　鶴若折羽面上的笑淺了幾分：「……我知道了，老師。」

　　不「正當」嗎？

　　這個界限真是十分微妙呢。

　　老師的用詞也是。

　　「對了，其實我最想問您的一個問題是，」想起了自己的最終目的，鶴若折羽看向剛剛才『告誡』了自己一番的老師，突然道，「公共交通是怎麼使用的呀，老師。新干線、公交車一類的。」

　　雖然她剛剛才跟著悟和夏油君乘了一趟新干線回來，但是因為太困基本沒有記住來的。

　　夜蛾正道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位傳言一直藏在五條家的姑娘，這麼聰明一孩子，怎麼會連公共交通怎麼使用都不知道，想想也太恐怖了。

　　一時之間五條家的風評在夜蛾老師的心中急速下降。

　　想到她平常去出任務都是乘坐的輔助監督的車，夜蛾正道自己找了個理由，握拳掩著嘴掩飾性地咳了一聲：「你不會嗎？悟沒有教過你？」

　　鶴若折羽眨眼，「悟的話一定會說『那種東西一去試試就會了吧』，然後取笑我一頓。」

　　不愧是那小子的青梅竹馬，確實是他干得出來的事。聽見她平靜的回答夜蛾正道噎了一下：「其實你不知道怎麼去任務地只要讓輔助開車送你去就好。」

　　「哎呀，夜蛾老師您是不是忘啦。」她笑，抱起身旁放著的一個玩偶揉了揉，「接下來我有一天假期，不是去執行任務的哦。」

　　*

　　不是去執行任務的鶴若折羽，現在一個人坐在京都某商店街邊的長椅上，兀自懷疑人生。

　　這是她第幾次繞回這個商店街來的？

　　手指繞了繞自己的發尾，少女將今天過來拿到的三個月前預定的蛋糕放到身邊，看了眼對面的某知名蛋糕店，然後耷拉下腦袋。

　　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所以她也從來沒有想過。但事實就是……

　　她，鶴若折羽，迷路了。

　　京都這邊的路牌怎麼都奇奇怪怪的。

　　她不是個會跟自己較勁到非要找到回去的路而倔著不用更方便的能力的那種人，就是……

　　就是，她之前留在悟身上的雀折·丹它吧，正好失效了。

　　然後手機也沒電了這樣子。

　　這就是所謂禍不單行嗎？

　　要是悟在這裡，一定會一邊用術式瞬移把她帶走，還不忘嘲笑她的。

　　坐在長椅上只是打算休息一會再繼續找路的少女隨意地想著。

　　「那個……你迷路了嗎？」

　　頭頂上傳來了一道聲音，讓有些出神的鶴若折羽抬起眼，對上了一個湊得有些近的女生的棕色瞳眸。

　　是個頭發黑黑的，梳成兩束扎好搭在兩肩，看起來有些颯爽的女孩子。

　　對方倒反而因為她抬起頭而不知怎的嚇了一跳，有些著急地連連擺手，緊張道：「啊，突然來打擾你實在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的！就是，就是……」

　　驟然對上這個女孩子幽紫的眼眸時，庵歌姬腦子裡一下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好漂亮的眼睛。

　　不自覺地恍惚了一下，接著她一下子反應過來，心裡立即唾棄自己怎麼對著陌生的女孩子想些有的沒的，臉上都多了幾分溫度。

　　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子對著她笑了笑，看起來十分好脾氣：「沒關系的，我知道哦。」

　　嗚哇，她是哪裡的大小姐嗎，好有氣質哦……不是！她還沒解釋完呢！庵歌姬猛地回過神，好賴鎮定下來了，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嗯，其實我因為在有點事剛剛一直在這條街上，有看到你經過了三次，就想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露出爽朗的笑容：「所以我覺得還是過來問一問比較好。」

　　鶴若折羽看著她兩秒，同樣加深了面上的笑意：「謝謝。雖然不大好意思，但是確實是這樣呢。」

　　「真的是這樣呀……啊，我可以坐你旁邊嗎？」庵歌姬指了指她空著的另一旁，得到點頭後坐下，「我剛剛還在想我這麼問是不是太冒昧了。」

　　「哪裡，沒有的事。」鶴若折羽搖搖頭，「其實我剛剛也有注意到到你在這條街上哦。」

　　「誒誒？！真，真的嗎？」庵歌姬看著她的笑，覺得自己心髒有點受不住。

　　哇，不會是她偷看……才不是偷看，被她注意到了吧，那她的行為豈不是顯得有點可疑？

　　不過這個和她一樣是黑發的女生接著的話讓她松了口氣：「是呀，畢竟每次都碰得到嘛。」

　　這身制服，想不注意都不行呀。鶴若折羽的目光在對方的制服上一掃而過，卻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看來是京都校這邊的人呢。說來她入學一年有余，倒是只和京都校的前輩有過照面。

　　那麼這一位不是同輩就是後輩了。

　　「咳，總之，」庵歌姬看著她道，「我是京都本地人來著，方便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嗎？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送你過去。」

　　哦呀，遇上了一個好孩子呢。鶴若折羽彎起眉眼：「謝謝你呀。其實我只是想去最近的巴士站，奈何一直沒有找到……我是鶴若折羽，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庵歌姬。只是去巴士站嗎？那其實很近的。」庵歌姬先站起來，朝她伸出了手，「走吧，我帶你去！」


二十五

　　鶴若折羽的眸光落在眼前白淨的手上一瞬，從善如流地搭著庵歌姬的手起身，另一手提好放在另一側的袋子，跟在這位好心的少女身側。

　　她也沒再繁瑣地說謝謝，只是看著庵歌姬眼神忍不住地往自己身上飄的模樣，心中覺得十分有趣卻沒有出聲，就等著這姑娘先開口。

　　庵歌姬顯然是在思考著怎麼找話題，目光飄飄忽忽地落到她背上背著的東西，總算覺得有了什麼可以說的。

　　「哎，你這個弓箭。」她的眼睛亮了亮，「你是弓道部的嗎？出門都會隨身帶著弓箭。」

　　自然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的，雖然因為現在是休假期間而穿著常服。鶴若折羽垂眸看了一眼肩上的帶子，「雖然沒有參加弓道部，不過也已經習慣帶著它啦。」

　　她這話說得巧妙，庵歌姬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樣嗎？那個，其實，我也超喜歡弓道！我以前也有嘗試過，唉，可惜就是學不大好。」

　　「有什麼關系？只要喜歡其實就可以學的呀。」

　　「也是，如果我有空的話我也想繼續來著。」

　　——雖然這確實有點困難，一般咒術師每一天不是在出任務就是在提升自己，很少真的會有休息時間。

　　一個想著自己是咒術師，一個知道對方是咒術師，心裡都知道庵歌姬說是想要繼續學但也真的很難。

　　而對於鶴若折羽而言使用弓箭不過是因為遠近皆可罷了。

　　嗯，即使這個「近」的用法不大對勁。

　　有庵歌姬引路，確實並沒有走多久就到了巴士站。把她送到地方，庵歌姬似乎原本還想再多和她聊聊——弓箭之後打開了話匣子，讓她看起來非常樂意與鶴若折羽聊天——然而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她便驚呼了一聲「要遲到了」，急匆匆地朝鶴若折羽打個招呼揮揮手跑走了。

　　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再見卡在喉中，鶴若折羽望著她絕塵而去的背影，也懶得猜測這是什麼要遲到了，轉身走到站牌前。看了看各個車次的路線，就坐到巴士站給客人提供的座位上開始等待自己要乘的那輛巴士。

　　據時刻表上寫的，這輛巴士是大約十五分鐘來一趟的。

　　十分鐘過去了，巴士沒有來。

　　二十分鐘過去了，空氣中隱隱傳來了咒力的波動，巴士還是沒有來。

　　三十分鐘過去了，一輛刷著米色漆的巴士停在了面前。

　　……分明是十五分鐘乘二。

　　鶴若折羽站起了身，想要登上去，腳步又滯住了。

　　——好幾分鐘前就開始了，有些咒靈看來是真的不大會隱藏自己愈發壯大的氣息啊。

　　這會又震了一震。

　　很明顯，方才幫助了自己的庵小姐說的「要遲到了」，指的是她的任務。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在哪裡，但既然隔著一層帳她在這裡都能感受得到，那自然是動靜還挺大。

　　一般而言，咒術師在祓除咒靈時輔助監督所放出的帳都是針對普通人的。

　　這裡姑且還算是鬧市，這麼久了還沒見附近有什麼像是咒術師的人往那邊去，看來京都這邊也和東京半斤八兩，咒術師不僅少，還大部分都在出差。

　　就算是她，難得的休息日也會想休息一下的呀。

　　垂眸思考了一下，鶴若折羽在司機迷惑的眼神中收回了腳，轉身走向了站台附近設置的街頭儲物櫃。

　　罷了，就當是報恩。

　　悟也說過來著，有能力的話，還是可以嘗試一下多做點事情的。

　　早點解決她應該還能繼續自己的假期。

　　回眸記住了這個巴士站的位置，鶴若折羽背著弓箭，快速往咒力的來源行去。

　　-

　　庵歌姬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

　　差一點就遲到還挨了輔助小哥的一頓訓，她也沒好意思說自己是給迷路小姐姐帶路才來遲了，轉頭到了目標咒靈這裡結果碰上的還是個會升級的高級咒靈。

　　也不知道那家伙是吞噬了什麼，但總之她現在處境有點不妙。

　　——變成一只准一級了，這哪是她這個二級咒術師一個人能解決的啊！！

　　這麼大一只，還長著一堆觸手到處亂拍，讓她接近都有點困難。

　　「啪！」

　　庵歌姬敏捷地避過身後襲來的一道勁風，剛剛躍開地面那一片就被抽起了好些碎土塊，她腦中急速地想著對策，如何解決這個對她來說正好有些棘手的咒靈。

　　最理想的當然是不被它的觸手掃到就接近它，如果能夠利用周圍的建築作掩護就好了，但是這顯然難度很大。

　　她幾下拉開了距離，看著那只體型龐大的咒靈甩著它的觸手朝自己逼近，冷著臉在手邊凝聚起咒力。

　　實在不行就只能搏一……

　　幾道細微的破空聲突兀地傳來，有什麼猛然將咒靈揮舞的觸手釘在地上，後者頃刻間就像碰到了什麼天克之物般化為烏有，而咒靈也像吃了苦楚一樣飛快地向後縮去——又被後方緊接著襲來的攻擊逼得進退不得。

　　「……！！」

　　有人一聲不響地進了帳？！

　　庵歌姬不可置信地抬頭，視界晃蕩著，最終鎖定在不遠處的某個樓頂上。

　　那個站在樓頂邊緣，一手拿著弓，另一手遠遠朝著她揮了揮的人……鶴、鶴若桑？！

　　嗖的一聲，一支箭帶著一張紙條飛來，精准地插在庵歌姬面前的地上，也讓怔愣一瞬的她立時回過神。

　　「別分心，觸手我來解決，先祓除咒靈。」

　　看清紙條上的內容，庵歌姬重新看向眼前的咒靈，笑了一聲，攥緊手上的紙條。

　　確實啊，要驚訝也得等把這只咒靈給祓除了以後再說！

　　站在樓頂的鶴若折羽的箭引導限制著龐大咒靈的位置，庵歌姬終於得到了能夠放心近身的機會。原本她還擔心自己的行動會不會與鶴若折羽的箭起衝突，然而在幾十秒種都不曾有任何摩擦過後，她便不再有任何擔憂了。

　　真厲害啊，鶴若桑的箭術！

　　庵歌姬略略後退了一步，手心的咒力飛快地凝聚壓縮著。

　　「斷了腿的蜈蚣，我看你還怎麼橫！」

　　「哎呀呀。」鶴若折羽看著下面屬於庵歌姬的咒術所造成的破壞，眨眨眼感嘆出聲，看樣子庵小姐先前被它追得有些憋屈啊。

　　總感覺已經不是普通的祓除程度了呢。而且這個威力，雖然這只咒靈的咒力因為她的箭帶過去的那些力量稍微有所削減，用不了多長時間她也應該可以被推薦為（准）一級了吧。

　　感受了一下確定下方除了一些尚未消散的就只剩下庵歌姬的咒力，鶴若折羽收起了手中的弓箭，接著才不緊不慢地朝樓下走去。

　　然而剛剛才下到一半庵歌姬已經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她面前，鶴若折羽有些驚訝地停下腳步，就見庵歌姬撐著膝蓋抬頭看她：「鶴若、桑……」

　　紫色的眼眸左右望望，發現這樓裡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鶴若折羽便走到她身邊先邊陪她往回走邊幫她順順背，「先順好氣再說吧，其實在下面稍微等我一下就好了的。」

　　歇了幾秒穩下來氣息，毫無自覺地就被她帶著走，庵歌姬抬頭看向這個比自己高了些的女生，這會才有空隙又表現出自己的震驚：「鶴若桑你原來……帶弓箭是因為它是武器，你也是咒術師嗎？！」

　　「呀怎麼說……抱歉，先前我沒有把話全部說出來。」鶴若折羽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抬手撓了撓臉頰，接著紫眸轉向她，「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咒術高專東京校二年級，鶴若折羽。」

　　「……」庵歌姬盯著她紫色的眼睛愣了愣，「如果鶴若桑沒有這麼高的話，我都以為是學妹來著。」都和冥小姐差不多了呢，身高。

　　……總覺得不應該為這句話高興呢。

　　鶴若折羽的神情微妙了一瞬。

　　「欸，等等……」庵歌姬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既然鶴若同學你是東京那邊的還是二年生，那我應該在剛剛才結束的姐妹校交流會見過你才對啊？」

　　「嗯……那個時候我好像正好去比較遠的地方出差了。」北邊的某個國度呢，「最近才回來，然後今天才得以休假呢。今天也因為是在休假期間想稍微放過自己一下……剛才才沒有告訴你我也是咒術師的。」

　　「我懂我懂，難得有休假誰想承認自己是咒術師啊，恨不得看不見咒靈才好……」庵歌姬瘋狂點頭，說著說著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欸，鶴若同學你的眼鏡為什麼是這樣的？」

　　「因為這個就是幫我看到咒靈的眼鏡，不是用來遮擋視線的。」鶴若折羽隨意地碰了碰金屬鏈，笑道，「不過咒力的感知力姑且還是有的噢。剛剛等了好久車都沒有來，然後感覺到這邊好像有很強的咒力波動，有些擔心就過來看看。還好幫上忙了。」

　　天使！居然還會折回來幫自己，明明都在休假的！

　　東京校的硝子和鶴若同學都超好的啊，不像有些人！

　　庵歌姬眼睛都亮了幾分。

　　新的受騙者就這麼出現了。

　　咒靈已經被祓除，頭頂上黑壓壓的帳也就消退了去，鶴若折羽和庵歌姬一起離開剛才自己所待的那棟樓，往她所指的輔助監督所在的方向走去。

　　「……總之，這本來就是你的任務，而我在休假中哦。報告的時候你就說是你自己祓除的就好啦。而且說不定還能升評級呢。」鶴若折羽笑著提議。

　　「那怎麼行！沒有鶴若同學我這會栽了都說不定！」庵歌姬堅決不同意，「而且鶴若同學也要升評級的啊。」

　　評級嗎？

　　淡淡的笑意在紫眸中一掠而過。

　　那可是既不想也難搞呀。

　　「有什麼關系，而且報告了我的話回去說不定又要被老師傳喚……」

　　「怎麼了？」見她忽然看著前方停下了腳步，庵歌姬不解地跟著停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發現自家輔助監督的車旁這會同樣多了兩個人。

　　黑色的轎車旁，跟冥冥站在一起的家入硝子神情驚訝：「折羽前輩？」


二十六

　　家入硝子是真的沒有想到會在京都碰到鶴若折羽，畢竟她昨天還收到了五條悟群發的他們在青森的照片的郵件。

　　當時她只覺得照片上這三個人居然湊到一起，實在是有點魔幻。

　　聽見鶴若折羽回答說「我是來休假的哦」，家入硝子進一步沉默了。

　　還有人休假休進帳裡的嗎？

　　「然後無意間遇見的庵同學。」她這話可沒半句是假。看出了家入硝子在想什麼，鶴若折羽隨意補充著，接著同和家入硝子站在一起的冥冥打了個招呼：「冥小姐。」

　　同為二年生，她與冥冥倒是遇見過。

　　「終於舍得和我打招呼啦，折羽。」冥冥走到了鶴若折羽身邊，一下子兩個身高差不多的高挑少女站在了一起，「好久不見哦。前段時間交流會沒看到你，樂趣都少了不少呢。」

　　鶴若折羽偏偏頭，聞言紫眸中透露出點點狡黠，「下次再一起玩呀，說好要教我玩另一種牌的。」

　　「好哦。」

　　冥冥的樂趣，各種形式名為的游戲的坑錢行為。

　　之前兩個人一起的時候，冥冥帶著鶴若折羽一塊「擊敗」了不少咒高校友。

　　別的不說，游戲鶴若折羽是都挺喜歡的。

　　「那個……」庵歌姬看著在她面前你來我往甚至貼貼的三個女孩子，覺得自己受到了衝擊，「原來這裡只有我之前不認識鶴若同學嗎？？」

　　哦呀。

　　感受到庵歌姬怨念無比的眼神，冥冥和家入硝子對視了一眼，不懷好意地一人一邊搭住了鶴若折羽的肩膀：「對呀。」

　　庵歌姬：……Q皿Q！！

　　鶴若折羽：0v0？

　　家入硝子其實是打算過來找一趟庵歌姬打個招呼就回東京了的，這會碰到了原本也想回去的鶴若折羽，干脆就決定兩個人一起走。去方才庵歌姬帶鶴若折羽到的巴士站取了她寄存的東西，就准備坐巴士去搭乘新干線。

　　庵歌姬實際上也是要回校報告這次的任務的，然而她還是選擇了先和冥冥一起撇下跟著她出任務的輔助小哥來送要回東京的兩個人。

　　「對了，庵同學。」鶴若折羽忽的回頭看她，把有些出神的棕瞳姑娘嚇了一跳。

　　「是、是？」庵歌姬抬起頭眼神飄忽了一下，又定定望著鶴若折羽，「那個！叫我歌姬就可以的！」

　　鶴若折羽聞言笑了笑：「那麼歌姬小姐。嗯……稍微有點冒昧，不過下次能教教我怎麼說京都方言嗎？」

　　其實並不是不認識京都校同學的她如果想要學京都腔早就學了，但她分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朝庵歌姬眨了眨一邊眼睛，「因為真的非常可愛。」

　　可、可愛……

　　「……！！」庵歌姬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我很樂意！」

　　她像糾結了半天，才摸出手機看向鶴若折羽：「那，要不要先交換一下聯系方式？」

　　「被吃得死死的呢，歌姬前輩。」先登上巴士坐下的家入硝子等著自家的本校前輩坐到自己身旁，一邊朝下邊還沒走的兩人揮了揮手，一邊調侃道。

　　鶴若折羽也沒否認，語帶笑意地再次重復：「因為真的非常可愛呀。」讓人忍不住就會想逗逗她呢。

　　家入硝子露出一個明白的笑：「我懂你。」

　　*

　　「怎麼了，折羽前輩？」下了新干線，家入硝子轉眸看著鶴若折羽緊緊盯著手機的側臉，實在沒忍住，上手捏了捏，「從剛才開始都不笑了。」

　　對於被捏臉的情況鶴若折羽沒有太大反應，她將手機收好，對上家入硝子的視線，「有一個好消息，我明天還可以休息一天。」

　　「真要是好消息你也不會是這個表情了。所以但是呢？」

　　「但是後天又要去出差了呢。咒術師啊，應該每年都會有不少過勞……咦？」

　　鶴若折羽忽的頓住腳步，她紫色的眸望向家入硝子的身後，原本的幾分不確定在兩秒後轉為了確定。

　　家入硝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瞬間了解了她目光的落點在哪裡。

　　——哎呀，那不是高個白毛人渣一號嘛。

　　站在某甜品店外的那個人可不就是五條悟。他此時正被好幾個女孩子圍在中間，因為過人的身高和耀眼的銀白發還有那副讓他看起來活像個神棍的墨鏡而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裡依舊非常顯眼。

　　這要是放在正常的兩個人身上，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情況啊。不過……家入硝子轉頭回來再看著鶴若折羽，果然她只是看著那邊的情況，眼睛裡一點不高興的神色都沒有。

　　雖然知道多少有折羽前輩情緒不大「正常」的原因在裡面，但她還是覺得，總之就是活該，五條悟。

　　對於這種一不小心就會演變成世界名畫plus的場景家入硝子可以說樂得看笑話。

　　「忄……唔。」

　　搶在鶴若折羽抬高聲音把五條悟的名字喊出來之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家入硝子眸中閃過一絲惡作劇的意味，牽著她就往反方向走。

　　「折羽前輩。」

　　「嗯？」還被家入硝子捂著嘴，她也只能用鼻音回應。

　　「我本來是想回去補個覺的，但我現在改主意了。」家入硝子說，「來，我們去我寢室裡喝酒吧。」

　　鶴若折羽愣住：「欸？」

　　欸，等，喝什麼？

　　……

　　五條悟其實是特意過來車站等鶴若折羽的。

　　昨天從青森回來的三個人變成兩撥分開，沒多久估計是和鶴若折羽聊完了的夜蛾正道來聯系他，二話不說就又派了個需要馬上出發的任務給他——開什麼玩笑，他才剛回來啊？合理懷疑老師受了什麼刺激在拿他當出氣筒啊可惡。

　　然而在夜蛾正道的咒骸制裁下該去還得去，只不過臨走他問了下小折羽去哪了然後才出門。

　　一直出到沒過去多久的剛剛。

　　總之就是，差不多也有一天沒見到人了。

　　所以他就來了。

　　因為她的手機關機，他直接來了新干線的車站。

　　她的視線剛遠遠地轉來就被他察覺到，反射性地抬眼望過去，卻沒想到家入硝子會拖著鶴若折羽轉頭就走。

　　五條悟愣了一下，接著隨意跟剛剛才圍上來的幾個女孩子擺擺手拒絕了她們想要合影的請求，三步並作兩步就往那兩個人那邊追過去。

　　人來人往的車站裡他不方便利用咒術瞬移，但沒關系，他腿長啊。

　　「你們兩個居然在一塊啊，走這麼快干什麼。」五條悟看起來心情不錯，非常跳脫地追過來走在她們身邊，「小折羽~我是來等你的哦。」

　　干嘛，那你很棒棒，還得誇一誇？家入硝子拉著鶴若折羽的手又緊了緊，「折羽前輩，走，我們別理他。」

　　鶴若折羽眨了眨眼，覺得眼前莫名其妙開始飄起了硝煙，決定先不插話，只小小地喊了一聲五條悟的名字。

　　而後者這會分了個眼神給家入硝子：「硝子你絕對是莫名其妙在看我笑話吧？」從剛才開始看他的眼神就很奇怪欸。

　　「你知道就好。」家入硝子勾起一抹笑，「順便你這個覺得看穿了就隨隨便便說出來的一點也很討人厭哦。」

　　「哈？我討人厭？」

　　「總之你不許跟過來，我跟折羽前輩的閨蜜時間你摻和什麼？」

　　明明真的是出於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專程跑過來找鶴若折羽的五條悟，要找的人卻被家入硝子帶進了女子寮，自己還被關在了外面。

　　五條悟：……

　　就慘。

　　十五歲的五條悟哪裡是會乖乖等在外面的性格，他朝著家入硝子住處的窗戶做了個鬼臉，轉頭就跑去禍禍夜蛾正道的咒骸。

　　也不知道今天夜蛾老師會被氣得縫錯幾針。

　　鶴若折羽跟著家入硝子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她以前並沒有喝過酒這種東西，不過就今天的嘗試而言，似乎還不錯。

　　晃了晃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的腦袋，長發漆黑的少女站起身，環視了一下這個擺放了各種奇奇怪怪東西的房間，接著找到了一床毯子，拿過來抖開蓋在已經醉倒發過一通酒瘋、現在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家入硝子身上。

　　接著她轉身走到陽台上，夏夜的風輕輕拂過面頰，讓她感到有些混沌的意識似乎清明了幾分。

　　垂眸，樓下一雙湛藍的眼睛正直直地看著她，那人百無聊賴地靠在長椅上，也不知已經坐了多久。

　　……只有悟呢。

　　她的腦中莫名地浮現起這個想法。

　　視線靜靜地交彙半晌，而後是五條悟先仰了仰頭，無聲地對她做了幾個口型。

　　O-ri-ha-cha-n。

　　小折羽。

　　是在喊她的名字。

　　鶴若折羽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她偏了偏頭，隨即轉身離開陽台，關好家入硝子寢室的門，慢悠悠走到樓下。

　　連接著女子寮大門的道路盡頭，五條悟正站在那裡。他銀白的發尾與天上月泛著相似的光，本應是柔柔的，少女卻恍惚覺得有些晃眼。她向著他走去，想要出聲叫他，卻忽的腳下一絆，沒有發出的音節也被重新吞了回去。

　　哎呀呀。五條悟飛快地上前兩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幫她穩住了身形。

　　「噗。」少年不客氣地笑出聲，「什麼嘛，我還以為你真的第一次喝酒酒量就這麼好呢。」

　　方才望下來的眼神與輕抿著唇的神情，倒半點不像個喝醉的人。

　　不過仔細看看，她的頰邊有著難得的淡淡緋色，半闔的紫眸中混混沌沌。

　　她另一只手揪著他的衣襟，像沒聽明白。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扣住她那只手的五指侵入少女手指的幾道縫隙，確認她已經站穩，像這是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一樣，牽到面前打量。

　　少女完全可以被他包裹住的手白皙纖細，骨節分明，只有某些小小的地方因為常年使用弓箭而有一些薄繭。她的指甲修得圓潤，纖長手指的指尖或許是因為喝過酒而同樣難得有些泛粉。

　　以前怎麼沒發現，小折羽有好多紫色的血管，這手看起來真是格外脆弱。

　　五條悟心不在焉地想著，沒再將她的手繼續拉在眼前，卻也沒有放開。

　　當然所謂脆弱都是假像，他不至於親眼見過她打架還覺得這雙手多麼纖弱。

　　他垂眸看著安靜凝視著自己的鶴若折羽，挑了挑眉：「所以硝子拉著你喝酒，都跟你說什麼了？」

　　「……嗯。」鶴若折羽聞言努力回憶了一下，接著答道，「她問我……」

　　「車站看到你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

　　五條悟：……

　　怎麼覺得，這個問題有點不妙？


二十七

　　泠泠月光下，少女的臉頰微微泛起緋色，看起來十分清醒，面上卻又不似一貫的笑，談不上有什麼表情。

　　讓五條悟感到有一點點的陌生，卻又生出些許……

　　她也會有現在這種樣子啊，的想法。

　　在這個夜晚的、再無他人的靜謐園內。

　　車站那種情況，說實話，類似的他也不記得已經有過多少次了。可這次正好被她撞見個正著，在他這樣的心態下……

　　哪樣的心態下？

　　五條悟愣了一下。

　　總之，總覺得有點不妙。

　　他垂眸，對上她浸染了朦朧月色的幽紫雙瞳：「那你的回答是？」

　　「悟也來問我這個問題啊。」鶴若折羽小聲嘀咕道。

　　——就像這句話也是。她平常是絕對不會先這樣反應的。

　　喝醉的小折羽是這樣的嗎？五條悟勾了勾唇。

　　黑發少女松開了揪著他衣襟的手，低頭看了看被牽著的另一只，眨了眨眼。

　　「我說……也沒有什麼想法。」

　　這卻又是個不出所料的回答了。

　　明明早就預料到了的，但他卻覺得有些氣悶，就和……那年她從甜品店外跑進來一瞬不瞬看著他的時候一樣。

　　他壓下嘴角沒有接話。

　　鶴若折羽並未注意他的表情，又接著道：「就是覺得，『她們會很吵』吧。」

　　她說完，上方仍是沉默了半晌。這讓少女有些疑惑地抬頭，那人的模樣背對著月光有些晃晃悠悠，在她帶上疑惑的目光中，忽的抬手蒙上了她的眼。

　　一瞬間什麼也看不見了，但她似乎感覺到，他在笑。

　　完全無法明白為什麼，卻讓她也跟著勾了勾唇角。

　　「小折羽，你的目光都開始渙散了哦。」

　　他說。

　　他都忘記了，「不高興」對她來說可能已經是最嚴重的形容詞了。

　　「產生想法」和「產生情緒」，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是真的可以分開的啊。

　　五條悟說得沒有錯，鶴若折羽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在不斷下沉，到了這會，酒精所帶來的後勁才真正席卷而來。原本她的視界就已經有些模糊，一被他的手遮蓋為全然的黑暗，就更加難以支撐。

　　少女小扇子般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輕輕顫抖，勾起好像要傳達到心底的癢意。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她也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下就軟軟地站不大穩了。

　　即使一只手還被他牽著。

　　「嗯。」她的聲音也輕飄飄地浮在雲端，「困了。」

　　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但此時的她已經沒有半分多余的精力去想了。

　　下意識地想去抓住什麼，而剛剛還蒙住她雙眼的那只手卻搶先一步放開，改為攬住她的肩膀。

　　意識沉眠前，鶴若折羽聽見五條悟的聲音在耳側低低響起。

　　「晚安哦，偷喝酒的小朋友。」

　　*

　　這一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鶴若折羽捏著被角坐起身，接著抬手按住了還有些發鈍的腦袋。

　　有些頭疼。

　　家裡沒有別人，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那一身，連帶蓋著的被子上都沾染了幾分令人微醺的氣息。

　　外面的陽光幾近垂直地灑落在窗台上，昭示著現在的時間。

　　嗯……假期就是這樣用的嗎。

　　維持著剛坐起的姿勢發了會怔，少女一轉頭，就看見屋內一個人正抱著手臂沒個正形地靠在椅子上，也不知盯了她幾些時候。

　　鶴若折羽：……

　　看來她的感官是還沒有完全蘇醒過來，就連悟在她的房間內都沒有察覺到。

　　她張了張口，聲音有些干啞：「悟。」

　　「喲。」五條悟一手朝她搖了搖，在她的房間內這一方小小的、除了她這個人和熟悉的擺設外就沒有什麼多的信息的天地，他難得摘下了他的小圓片墨鏡，一雙漂亮的湛藍色眼眸毫無掩飾，帶著幾分調侃地望著她。

　　「酒好喝嗎？宿醉的感覺怎麼樣呀，是不是超難受的。」

　　鶴若折羽略略歪頭：「頭有點疼。酒呀，味道有些難以形容，不過還不賴噢。」

　　五條悟聞言挑了挑眉：「哦呀，沒想到小折羽居然是會喜歡酒的那一派。不過明明未成年人是不可以喝酒的來著。」

　　「可是也沒有誰攔著不是嗎？」

　　他咧開嘴角：「但小折羽這樣還是就是個壞小孩呀。」

　　也不知他是真不會照顧人還是單純在看她笑話。經過這你來我往的幾句鶴若折羽已經基本清醒過來，她還是靠在床上沒有動的打算，毫無負擔地順著他的話回道：「那麼悟，壞小孩想要喝水了。」

　　她的嗓子還干澀著呢。

　　「嗚哇，小折羽使喚人超級自然欸。」說是這麼說著，五條悟手上的動作倒也沒含糊，捏著杯子出去接了一杯水回來遞給她，隨即干脆就趴在她的床邊上看著她喝水的動作。

　　微微地仰著頭，因此有些繃緊了的脖子在吞咽水時候的模樣。

　　鶴若折羽權當沒感受到他的目光。

　　這麼高一個人，趴在床邊卻奇妙地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呢。

　　少女絲毫沒受影響地抱著被子小小地啜了幾口水，涼涼的液體潤過喉間，讓她的嗓子總算活了過來，就連一直跳動的太陽穴也沒那麼發脹了。

　　她垂眸看向趴在自己身側的人，這個距離這般角度，能讓她清晰地看見他纖長到讓女孩子都嫉妒的銀白色睫毛。

　　五條悟也不嫌累，仰著腦袋瞧她，扯扯手邊她的衣角，眉梢也帶著笑意：「照顧了小折羽，我是不是該得到獎勵才比較合理？」

　　如果這能夠稱之為照顧的話？

　　鶴若折羽隨手將杯子放在了床頭櫃上，對於他這敷衍的照顧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過他這話姑且也能算是提醒，讓她想起來昨晚她忘記了什麼。

　　於是五條悟便真聽到她縱著他說：「有呀。」

　　「欸，什麼什麼？」

　　她笑：「不過你的獎勵現在可能還在硝子小姐房間裡，沒有拿回來呢。」

　　他卻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哦——那個盒子啊。硝子今早送過來了喲，我可是沒有拆的呢。」

　　原來是給他的嗎？小折羽去京都帶回來的東西。

　　五條悟沒有跟著講出來的是，雖然沒有拆開，但他也已經敏銳地嗅到過一點香甜的氣息了。

　　所以也不是很意外，不，應該說覺得理所當然。

　　因為小折羽不是會主動去尋求這些甜味的類型，要吃往往都是被他給塞的。

　　鶴若折羽倒是沒想到看起來醉得那樣厲害的家入硝子卻醒得十分早，還會親自跑一趟把她落下的東西送過來，心中默默記一筆過一會要發郵件向她道謝，面上則是笑著點點頭：「嗯。就是京都需要預定的那一家店的蛋糕，我有叮囑再做甜一些。」

　　他之前提過的需要提前預定的那家？五條悟眨眨眼，隨即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耶，一會的飯後甜點就是它了。我可以分一點點給小折羽也嘗嘗哦。」

　　一點點，一小口這樣子嗎？這樣比較難買的甜點她可不覺得悟會多麼舍得分出來噢。

　　饒是看慣了也依舊不得不在心中感嘆他這張臉這幅表情的殺傷力，鶴若折羽別開視線，就連窗外的陽光都不覺得晃眼了。

　　「在那之前，首先需要吃飯。」她道，「再再之前，可以讓壞小孩起床先洗漱一下嗎？」

　　比較好潔的她，忍這一身酒氣與穿到現在的衣服很一會了。

　　他堵在床邊，她可不好起來呀。

　　還在在意這一點呢？聽著她又主動說了一次他剛剛隨意調侃的稱呼，五條悟聳聳肩膀笑出了聲，接著懶洋洋地仗著床邊有大面積鋪開的柔軟地毯直接轉了一圈往床尾挪了挪。

　　「我讓開了哦。」

　　見怪不怪地隨意回了一聲謝謝，鶴若折羽掀開被子便下了床，回眸盯著五條悟讓他出去，才抱了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待她在房間內吹干頭發換上一身新的常服，將被五條悟壓得有些亂糟糟的地毯也打理一番，她才離開臥室下至大廳。那一邊五條悟正坐在餐桌旁，拆開包裝好的盒子，已經把蛋糕吃掉了一半。

　　根本就忍不到飯後嘛。

　　少女眸中劃過一絲笑意，在門邊拿了今天送來的報紙，而後走過去輕手輕腳地抽開椅子坐在餐桌角的另一側。

　　而五條悟像在等著她坐過來一樣，盯著她坐下，就緊接著開口：「小折羽。」

　　「嗯？」

　　他笑著瞥了一眼牆上的掛歷，那裡已經被他拿筆畫了幾個圈：「我接下來休假欸。」

　　所以想做什麼呢？她聞言抬起眸望向他，等著他的下文。

　　「吶，我們去旅游吧。」

　　五條悟音調略略抬高，顯示出了他不錯的心情。

　　旅……游？這個詞在腦中轉了一圈才她才明白它的意思。

　　怎麼突然想要旅游？

　　少女的眸光一頓，「可是，我還有工作呀。這一次還是出差呢。」

　　昨天下午剛下新干線就收到了夜蛾老師的催命郵件來的。

　　「欸——」五條悟瞥一眼她舉在自己面前的郵件內容皺了皺眉，隨即又一副想出了好點子的模樣，「那你也休假嘛。」

　　鶴若折羽兩手交疊撐著下巴看著他：「像悟的這個休假一樣，強行向夜蛾老師請來嗎？」

　　「哎呀，被你猜到了。」五條悟無所謂道，「出差什麼的怎樣都好啦，你不是也剛才出去過一次嘛，需要休息！交給別人啦交給別人。」

　　「但是很可惜，大家都很忙，沒有其他人可以交付了哦。」大家都在出差呢，包括昨晚還和她喝酒的硝子小姐明天也得出門。

　　少年「嘖」了一聲，隨意地揉了揉自己銀白色的頭發，「麻煩死了……啊。」

　　「那我跟你一塊去好了，出差嘛去的是遠一點的地方，那也可以勉強算作旅游。」他又塞了一口蛋糕，「到時候結束了干脆就在那邊留兩天∼你就告訴老師是任務還在繼續，還能找他報銷呢。」

　　……？是嗎？不能吧。

　　瞧著他一臉我真是想了個不錯的主意的表情，少女屈指輕輕點了點桌面，提醒道：「悟你是不是忘啦，輔助監督桑可不會幫著隱瞞的。」

　　「那就威脅他——」

　　「不可以啦。」

　　但是看著他莫名很有興致的模樣，鶴若折羽輕輕抿唇笑了。

　　也沒什麼不好。

　　這可是難得碰到悟還想主動干活呢。

　　「好啦，那就去吧，可不能反悔噢。」


二十八

　　旅游這個詞，對於鶴若折羽而言，有些許的奇妙感。

　　在已經快要深埋進記憶的歲月裡，曾經困居於一隅的她，外界的一切都只能通過書本來了解。

　　而作為咒術師活動了這麼幾年，就是因為任務她也需要時常去往各處，倘若單論未曾見過的景色，她又已親眼見過許多了。

　　但是像現在這樣，和五條悟兩個人，乘車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還真是第一次。

　　和單純的出遠門是不一樣的呢。

　　至於為什麼是兩個人……

　　是因為五條悟非不要輔助監督跟著，說有他在放帳的人也有了、也不怕有什麼小折羽打不過的咒靈出現了，哪裡還需要什麼輔助。

　　夜蛾正道拿他沒法，只能眼神示意鶴若折羽多擔著點。

　　而鶴若折羽本人覺得她已經學會怎麼使用公共交通了，她很行。

　　黑發少女拿著地圖一邊查看著交通路線一邊往前走著，隨即背上突然多了一片重量，直接壓得她一個趔趄。

　　是五條悟直接整個人伏在了她的背上。

　　抓住差點滑出去的地圖，以他這個樣子她自然也無法再往前半步。

　　「很重呀，悟。」鶴若折羽的聲音透出一絲無奈。

　　「哈哈，你又不會因為這個就摔倒。」五條悟一點也沒有起來的意思，反而還使了兩分力氣，抬手抽走了少女手中的地圖，「剛才小折羽絕對是在想，『現在的話乘公共交通也沒問題』。」

　　他可是有聽說了，她還跑去問夜蛾老師怎麼乘車這件事。

　　因著耳邊有些近的熱氣，鶴若折羽下意識微微向另一側偏了偏頭，被他說中了心中所想而聲音低了幾分：「……是這樣啦。怎麼了？」

　　「沒什麼哦。」他像發現了她的小動作，故意又湊近了點，「就是覺得，小折羽真的很可愛欸。」

　　說完他就站直了起來，又把地圖塞回她手裡，長腿一邁走在了她前面。

　　「……？」鶴若折羽有些艱難地重新直起身，捏著地圖看著他的後背愣了愣。

　　怎麼突然這麼講。他這些年倒也不是沒有對她說過這個形容詞，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剛才說這話時狀態是和以往不一樣的。

　　她眨眨眼，沒再多想，在五條悟走出去之前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微微使力就將人拽了回來。

　　是他自己根本就沒有真的往前走的打算吧，她一邊想著，接著出聲：「前面那個車站就是我們要找的了哦。」

　　「是嗎？」五條悟抬眸瞥了一眼前面的巴士站，隨即回眸看她，抬手拉下他的小圓片墨鏡，露出他含著莫名笑意的湛藍眼瞳，「話又說回來啊，小折羽。」

　　「嗯？」鶴若折羽上前走在他身側。

　　「這次為什麼派你過來這個任務？」

　　她聞言偏過眸想了想：「也許是因為夜蛾老師覺得我好像格外擅長處理假想咒靈？」

　　「哈？」他神情怪異地挑眉，「又是怪談？」

　　「哎呀，我昨天說的時候悟根本沒在聽嘛。」鶴若折羽不置可否地勾勾唇角，「或許吧。這一次是在薩摩。」

　　也就是他們現在乘新干線到達的鹿兒島縣下屬的一座城市。

　　「嗯……薩摩邊境的一座村莊，似乎是叫青月村。」她回憶似的看了一眼手中地圖上的標注，「最近這座村子據說發生了不少意外事故，死了很多人。而在這些人應當下葬之日，親人抬棺送葬時葬棺都被一陣怪異的大風吹飛不知所蹤，他們的親人連忙去尋找也只見棺木不見屍體，直到數日之後，才在山中樹枝岩頭找到那些遺體，卻已經都是被撕裂的模樣了。」

　　「到了今天，相同的事件已經發生過7起。」

　　五條悟嗤笑一聲：「都發生過這麼多次才上報，不愧是個小山村。」

　　兩人並肩走到了巴士站內，前方還沒有巴士駛來的跡像，五條悟便直接在長凳上坐下，還順便把鶴若折羽拉了下來。

　　「所以呢，你心裡已經有判斷了吧。」

　　少女眉梢染上笑意，點了點頭。

　　「愚俗有言：生涯多為惡事，地獄火車來迎。」她的聲音平穩，「這次描述的情況，如果要對應什麼傳說的話，毫無疑問就是「火車」了。」

　　倘若只聽名字或許會以為這是一種什麼車，但實際上這是一種江戶時代便已然為人所知的大妖怪。

　　著名浮世繪畫家鳥山石燕的《畫圖百鬼夜行》中有載：將罪人送至地獄的，即為所謂的「火車」。也有傳言是在葬禮運送屍體的過程中刮起大風雨、打開棺蓋把死者屍體奪走的妖怪。

　　在百鬼夜行之中排行十五。

　　「哦∼原來如此。」五條悟一敲掌心，「那這樣死的都是該死的人吧，我們要不回去算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直接回去的呀，無論如何只要有咒靈出現的可能他們咒術師就必須去看一看的。

　　鶴若折羽失笑。

　　「誰知道呢。」等待的巴士開至了眼前，鶴若折羽站起身，讓五條悟搭著她的手站起來，「不實際查一查可不能蓋『棺』定論的呀。」

　　*

　　雖說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山村，但如今已然是平成年代，自然也不會再出現像大正年間那般大城市中基本現代化而許多山村還維持著從前模樣的情況。

　　這樣兩個模樣出眾的外來者走在村中的街道上，引得村中人紛紛投來了目光，或許是因為近來村中發生的不幸事，這些目光之中透著警惕與壓抑。

　　而兩個人都並不會將這些怪異視線放在心上，只是無言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按照預定的走進了村中唯一的一間旅館。

　　雖說是唯一一間旅館，但好在打掃得干干淨淨，沒有讓鶴若折羽產生不想進去的想法。

　　旅館的老板就坐在櫃台內，倒是顯得十分熱情，看見他們便站了起來，滿面笑容地招呼道：「二位莫非就是上面過來解決村裡異事的警官先生小姐麼？這可真是貴客光臨！客房已經准備好了，二位這便請隨我上來吧。」

　　看來旅店老板是知道他們要來的，咒術師不為普通人所知將他們當作警察倒也並非第一次，而或許是兩人的高挑而讓老板沒有把他們看做學生。只是……

　　鶴若折羽在旅店老板帶到的門前站定，看著遞過來的一把鑰匙沉默了一瞬，「只有一間房間嗎？」

　　老板一拍腦袋：「哎呀，兩位不是情侶嗎？」

　　鶴若折羽：……啊，這。

　　她一時有些微怔，下意識以手繞了繞發尾。

　　站在她身後的五條悟像是輕輕笑了一聲，一手按在少女的肩膀上微微伏低身出聲道：「一間也不……唔。」

　　鶴若折羽在他把話說完前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朝老板露出一個笑容：「麻煩老板給我們兩間客房。」

　　……

　　總覺得老板離開時的眼神有些微妙，鶴若折羽卻也懶得去在意其中的意思，打量了一番房中的衛生情況滿意地點點頭，她將手中的行李箱推至角落，轉身便看見還是跟著她進了同一個房間的五條悟已經大喇喇地坐在了床上。

　　於是少女拉開桌旁的椅子坐下，解下背了一路的弓箭活動了一下肩膀，隨即看著對面少年半隱在墨色鏡片後的眼睛，並沒有提剛才的話題，而是道：「去找這邊的村民打聽打聽問一問情況嗎？」

　　「欸——」五條悟馬上露出了不情願的表情，「不休息一會的嗎？坐車好累的耶。」

　　鶴若折羽換了個坐姿，視線卻並沒有移開：「悟，我們是來工作的哦……哎呀，忘了悟是在休假，一定要跟著我來的了。」

　　「還是我下去就好了。」她跟著露出一個笑，「悟如果要休息的話，記得回屬於自己的房間裡去噢。」

　　「噫，小折羽這是威脅我呢。」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抬手揉亂她的頭發露出幾分惡劣的笑，「問他們做什麼，看那樣子也不像是知道事的。不如直接去問這裡的村長。你的意下如何，工作狀態的折羽前∼輩？」

　　威脅？這她可當不起。

　　鶴若折羽抬手捉住五條悟那只作亂的手的手腕，將其從自己的頭頂挪開，卻並沒有抬頭，只是慢條斯理地以手指梳了梳被他弄亂的黑發：「好。」

　　五條悟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與其去找村民一個一個地打聽情況，不如去找必然會知道更多的村長獲取更加明晰有用的信息。

　　將無需帶上的東西安置在旅館，兩人問過旅館老板，便直接找到了村長的住處。

　　青月村的村長是一位拄著拐杖、看起來有些腿腳不便的老人，而他所告訴他們的信息與已知的相差不遠，只是在前日夜晚已經出現了第八起相同的事件，尚未來得及上報。

　　五條悟聽了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你們是怎麼會選擇大晚上送葬棺的？」

　　「……」

　　村長：好問題，我也不知道家屬的想法。

　　「這兩日還會有……嗯，葬儀嗎？」鶴若折羽問。

　　老人掀了掀眼皮，快要被長長的白眉遮住的眼睛看向提問的少女，像是輕輕嘆息了一聲：「暫時沒有。」

　　這句暫時好像說得有點心酸。

　　按照表像所顯，目前死亡的村人應當都是因意外而死，然而不管是接連的死亡還是接連發生在送葬棺時的詭異事件，似乎都令村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村長對於事件的解決表現出了相當的熱切，雖然說是他也不知什麼事件起因可能相關的線索，卻能把發生意外的地點與山中找到被撕裂遺體的地點標注給他們。

　　只是礙於腿腳不便，無法親自帶他們去了。

　　走出村長的家，五條悟站在街邊，拉住鶴若折羽的手，示意她先停下。

　　「那村長的話，怎麼樣，你覺得可信嗎。」

　　鶴若折羽聞言屈起食指托住下巴，思考了一瞬答道：「我不認為他在說謊。」

　　「但是絕對有在隱瞞什麼，是嗎？」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她抬眸對上他含著笑意的眼，「走吧，去村長說的地方親眼看一看，這座村落都曾發生過什麼。」


二十九

　　村長給的地圖上標注的地方有好幾處，原本兩人在確認過目前所在處後只是隨便尋了個方向，然而才剛剛走到大約是靠近村子邊緣，他們就先後停住了腳步。

　　不管是五條悟的六眼還是鶴若折羽的能力都對於咒力的感知尤其敏銳，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們同時察覺到了前方隱隱傳來的咒力波動，不算很強，卻甚是明晰。

　　——這麼輕易便讓他們找到了麼？

　　少女幽紫的眸中泛起一絲狐疑，而身邊的五條悟已經毫不猶豫地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了。

　　一如他一貫的作風。

　　鶴若折羽倒也並不是猶豫是否應當繼續往前走，只不過這種漫無目的地隨意挑個方向也能直接碰到咒靈的概率事件當然不是每次都能碰到的。

　　有些……驚喜。

　　說不定是受了悟的影響，連她也開始期待任務的早些結束了呢。

　　還未靠近咒力波動的來源便能遠遠聽見湍急的水聲，鶴若折羽正在心中猜測是否和咒靈有關，她與牽著她的人就被蹲坐路旁的一個老漢叫住。

　　「喂，那邊兩個外鄉人。」

　　兩個，外鄉人，那自然是指他們了。

　　鶴若折羽停下來，扯了扯不情不願的五條悟，看向那個形容枯槁的老漢。

　　老人戴著一頂鬥笠，壓低著帽檐，見他們看過來，才抬起枯樹般的手拉著帽檐，露出陰郁的眼睛：「前頭就是青月大河了，可不要對河神不敬啊。」

　　「那些家伙肯定是冒犯了河神，不然怎麼會受到河神的懲罰！」

　　提到所謂河神，老人的眼中突然暴起血絲。

　　「近日異事頻發……必定是河神震怒啊……」

　　聽著老人絮絮叨叨的話，五條悟與鶴若折羽面面相覷。

　　「現在是2005年吧，小折羽。」

　　「是的呀，悟。」

　　「都2005年了，怎麼還會有人講什麼河神這種東西啊。」

　　「不知道耶，好奇怪哦。」

　　那邊兩個毛色迥異的年輕人擺出一副竊竊私語的樣子一唱一和，其實聲音大得生怕他聽不見呢。

　　老漢額邊冒出一個井字，一下子放開撐著鬥笠帽檐的手。

　　「不識好人心！等到河神的懲罰降臨到你們頭上，可別怪老夫沒提醒過你們！」

　　說著他罵罵咧咧地站起身往村中的方向走了。

　　那身影，與其說是氣走，不如說是逃離。

　　就仿佛是打心底在畏懼那所謂的河神。

　　真是這些日子頻繁有人死於意外而帶來的恐慌麼？根據村長的標注，這些意外發生的地方範圍可並不僅限於這條大河。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老人蹣跚離去的背影，鶴若折羽轉過身，與五條悟一同飛快地來到河邊。

　　與湍急的水流和大河浩大的聲勢相比，出現在眼前的咒靈卻是相反的可以說是十分嬌小。

　　這是一個勉強能看出是一名女子的咒靈，身形大小就和一般人類差不去太遠。它耷拉著頭部站在河上寬闊的石橋邊，面容模糊成一片暗色的平面，分明沒有了發聲器官卻絮絮喃喃著聽不清的話語，雙手似鞭，剛剛察覺到他們兩人的靠近，那雙手便猛地抬起似要伸長。

　　最多是個准二級咒靈。在一瞬間就作出了判斷，鶴若折羽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已經伸出兩指虛虛置於唇前。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

　　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一道由五條悟布開的帳飛快降下，四周也肉眼可見地暗下來，而在這短短一瞬間咒靈的雙手已經延伸至面前，似是感受到來自五條悟的壓迫感而選擇了卷向鶴若折羽——

　　被她敏捷地向後一個翻躍躲開抽擊，同時張開的瑩白力量灼燒盡那雙伸來的手的前端。

　　五條悟也絲毫不擔心她會就這麼被攻擊到，反而笑眯眯地只在一旁看著：「小折羽，它好像想把你卷下水去欸。」

　　那雙手一擊不成，卻也下意識地劃向水面而後才收回。

　　「是哦，就像橋姬一樣。」鶴若折羽站直後點點頭，沒有選擇走回原本的位置，「不過這裡可不是宇治橋，所以應該不是吧。」

　　不過瞧著這只咒靈的攻擊方式，她或許能夠想到所謂的河神震怒是怎麼個震怒法了。

　　大約就是過橋的路人會被突然拖下河，在湍急的水流中無法上岸而成為一具浮屍一類的吧。

　　「但是，它成功作案的次數好像不多欸。」那邊五條悟已經發動自己的術式將上一瞬還在河邊的咒靈阻絕在身前，隨即一拳轟出，後者便向後翻滾退去，在面前與河邊之間的土地上帶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嗯~作為咒靈也很不成熟哦，連精巧的咒術都不會。」

　　沒有記錯的話，「意外身亡」在這河邊的人數是兩個。至於此前有沒有便不得而知了，但看這只咒靈的模樣想來也是不多的。

　　聽著他的補充，站在他身後的鶴若折羽輕輕笑出聲：「很多咒靈都不會的呀。」大多數都是依靠生來的力量進行攻擊的，畢竟只是咒靈罷了。

　　「這倒也是。」

　　沒再被動等待咒靈的反擊，五條悟主動以極快的速度彈射出一道咒力，把來不及起身的咒靈再次壓制在地面，而從那邊傳來的類似於骨折的聲音來判斷，顯然它並不只是被壓制在地上這般簡單。

　　根本沒有自己出手的余地呢。

　　鶴若折羽也樂得不需要出力，她抬起眸，觀察著這個河邊咒靈在攻過來的同時展開的不完整的領域。

　　就連完整的領域展開也做不到，造成的殺孽也並不算重，這只咒靈現在的能力大約與它新生之時差不了多少吧。

　　話是這麼講，這只還是本身就比較厲害的啦，生來就有這樣的咒力，還是應該是一個人就成為了這樣的詛咒，想來催使它生成的怨恨相當強烈吧。

　　如果碰見的不是他們的話。

　　領域內的景色與先前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這一方河岸，若要說有什麼不一樣，便是河上的那一座石橋明顯地恢復到了嶄新的狀態。

　　剛剛建好的橋麼？看起來和這只咒靈有很大的關聯呢。

　　以五條悟的能力解決這只咒靈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力氣，不多時這片不完整的生得領域就搖搖欲墜，隨著咒靈力量的迅速減弱而開始飛快地消散。

　　一瞬間，在那座橋的中央，她似乎看見了一個滿面淚痕的女人，一臉痛苦的表情望著橋下。

　　不過只是眨眼的空隙，所有不應存在在這裡的景像就都消失了。

　　啊啦啦，有意思。

　　少女眨了眨眼，紫色的眸中神色不明。

　　隨著咒靈的消失，覆蓋在他們上方的漆黑穹頂也無聲無息地褪去。外邊的天色是夕燒下的霞光萬丈，鋪灑在寧靜的鄉村給人一種寧靜的舒適感。

　　咒靈一消失，不遠處寬闊的大河好像也平靜了下來。

　　除了五條悟與鶴若折羽，無人會知道這裡剛剛才經歷了一場不算戰鬥的戰鬥。

　　因為算是碾壓，就連戰鬥都稱不上。

　　「真是的，都平成新時代了，就不要把這種像是幾十年前的山村裡的傳說一樣的話還掛在嘴邊嘛。」五條悟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語帶不滿地走回鶴若折羽的身邊，臉上的表情不算多麼愉快。

　　就像察覺到了什麼而影響到了心情一樣，剛才收拾咒靈的手法也比平常粗暴了很多呢。對此方才直接袖手旁觀的鶴若折羽既不評價也不多問，回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兩步，接著轉眸朝五條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走啦。還有幾個地方要查哦。」

　　落日便在她身後的方向，迎著那一邊，少女面上的笑容在陰影中有些許模糊。

　　卻又莫名地將他心中剛剛生出的幾分不豫悄然照亮抹消了。

　　「哎呀呀，小折羽你不提醒我我都以為解決完它就完事了的說。」五條悟甩甩手，漫不經心的笑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接著他三兩步上前，抬手隨意地搭在身側少女的肩上。

　　石橋，女子怨恨而生的咒靈，「河神」。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呢？

　　無論如何，和他們此次任務的目的，恐怕又是兩碼事。

　　這個氣氛壓抑的山村，可真是秘密不少啊。

　　將剩下幾處都走了個遍，兩人沒有再發現咒靈的存在，顯然這座山村中除了方才他們所遇見的那一只，再無別的咒靈可以對人造成威脅。

　　接下來要探查的就是村外的山裡了，然而時間已晚，近日不會有葬禮那麼按照前例判斷也應不會有疑似火車作案的情況出現，鶴若折羽同五條悟商量之下，決定先回旅館休息，明天再說上山的事。

　　要是山上也沒什麼發現，直接回來讓那個明顯知道點什麼的村長把實話吐出來就完了——五條悟語。

　　*

　　咚、咚、咚。

　　有節奏而又帶著幾分隨意的敲門聲，除了來自五條悟之外再無其他可能可想。

　　他敲了幾下門就放下手插回了口袋，靠在房門對面的牆邊等著鶴若折羽給自己開門。

　　——他已經聽見門內少女熟悉的極輕腳步聲了。

　　不多時方才緊閉的門被打開，室內暖色的光芒隨著門開的角度在走廊的地面投出一片扇形。少女一手握著門把，微微抬眸看著他，顯然也判斷出了門外是他，其中不見意外只有笑意。

　　一股陌生的淡淡沐浴液香氣隨風裹挾而來，她好似剛剛才洗完澡，如墨的長發濕濕的，還有幾滴水滴順著她頰邊的發梢緩緩向著末端滑去，最終顫抖著落下，短暫路過空中，沒入領邊的布料浸出一點深色的痕跡。

　　鶴若折羽已經換下了咒術高專的制服，這時穿著自己的夏季睡衣，一旦視線順著那水滴落到她的頸邊，那鎖骨凹陷處的一顆痣便再也忽視不掉。

　　五條悟莫名覺得喉嚨有些發緊，連原本要出口的話也卡在了喉中。

　　他還是那樣身處外邊時在晚間依舊戴著他的小圓片墨鏡，讓鶴若折羽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自然也有些難以判斷他此時愣在那裡的原因。

　　於是少女微微歪了歪頭，出聲喚道：「悟？」

　　因她聲音猛然回過神的少年張了張口，卻依舊什麼也沒說，他抬起一手扶住後頸，銀白的發梢便有幾綹搭蹭上他的手背。

　　半晌，他才離開背靠的雪白牆壁，唇角扯開一抹笑，走到她的面前，也不理會還有幾分濕潤便揉了揉她的發頂，忽道：「沒什麼。晚安，小折羽∼」

　　這回愣住的換成了鶴若折羽，直到就在隔壁的房門啪嗒一聲關上，她才緩慢地輕攏眉頭，眸中浮上點點疑惑。

　　這個點來敲響她的門，就為了說一句，晚安？


三十

　　清晨的光自窗外投撒進室內，在光線蔓延至腳邊時，鶴若折羽也扣好了制服最後一顆漩渦紐扣。

　　約是早起還沒有緩過勁來，她掩著嘴小小打了個呵欠，才直接把弓箭包袱抱在懷裡，回頭確認了一遍沒有忘記的東西，拖拉著腳步下樓去。

　　旅店老板已經很盡責地坐在了旅館大廳，也不知道這是身為旅館老板的自覺還是因著這座山村裡難得來了外客。總之他聽見鶴若折羽故意弄出的下樓動靜時依舊是以昨日的熱情笑臉來迎接她，先一步出聲向她打招呼道：「早上好呀，客人。您起得真早呢。」

　　「早上好。」鶴若折羽回以笑容，不緊不慢地走至櫃台邊，「老板您也很早。抱歉，請問貴店提供早點麼？」

　　外邊不意外地沒有早餐店這種存在，如果旅館不提供的話，她就要考慮便利店了。

　　「有的有的，本店提供三種定食。」

　　很傳統呢。不過……

　　鶴若折羽的視線在老板遞過來的小單子上十分反季節的年糕小豆湯上詭異地停頓了一瞬，沒有立即做決定，而是隨意地掃著定食的內容，十數秒過去，又忽的再出聲道：「昨日在貴村內稍稍逛了逛，真是非常寧靜的村莊呢。」

　　店長聞言笑了笑，語中很有歸屬感地帶上欣喜：「哎，沒什麼外來客人的小村子嘛。」

　　「哪裡，井然有序的模樣我與同伴都相當佩服。」她面不改色地替「同伴」扯著謊，繼續一副說客套話的樣子，「東面的那一條河流，有遠遠就能聽見的浩大聲勢呀。那一座大橋是近些年修起來的麼？」

　　提及那座大橋，店長好像一下子卡了殼，沒有第一時間接上話。而黑發少女仍舊低著頭，視線在單子上的鰹魚與鱾魚子間逡巡，好似剛剛的提問只是隨意的沒話找話。

　　她像因為遲遲等不到回音而抬起眸看了一眼店長，並沒有多看他臉上的神色，而只是又彎眸笑了笑：「要是去山上的話，可以走那邊嗎？」

　　「啊，當然可以……」

　　「多謝。」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鶴若折羽把這勉強可以稱作菜單的小單子交還給旅店老板，指定了兩份定食，便轉身依舊抱著懷中的弓箭，回到二層，慢悠悠敲響五條悟的房門。

　　「悟？起了嗎？」敲了幾下就放下了手，她站在門前，等了數息內裡沒有動靜，於是她跟著略略抬高聲音，「悟——？」

　　「……」

　　像是翻身的聲音響動了幾下，少年有些悶悶的聲音傳來：「我沒有醒。」

　　沒有醒，那這是在夢裡跟她講話呢？

　　鶴若折羽屈起食指抵在唇前想要忍住笑意，卻終究還是透過她的語音傳達了出來：「這裡的早飯有年糕小豆湯哦。我已經請老板幫忙做啦，真的不醒·來嗎？」

　　屋內又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大概在門內的人大致收拾好後，眼前的房門才從內打開來。

　　「早啊，小折羽。」五條悟一手撐著門框，微微躬身，額前細碎的銀白色發絲也跟著垂下，有些擋住了他的眼，使她看不清他是否真的睡眼惺忪，「真是的，我真的不想起來啦。」

　　「可是，早飯已經在准備了哦。」她維持著方才的站姿，不為所動，「不然，要我給你端上來麼？」

　　聽出她這完全是在調侃他，五條悟卻笑了笑，當即就作勢要關門：「我覺得也不是不行欸。我可以給小折羽把門暫且留著，你要快點上來喲——」

　　他順杆子往上爬的功力倒是一如既往的高。鶴若折羽偏了偏頭，柔和卻不留情地打斷他：「很遺憾，我覺得不可以耶。」

　　「開玩笑的啦。」他也馬上收了剛剛的話，也收住好容易沒有泄出來的笑，抬起頭，湛藍的眸中倒映出少女的那一片紫色，「小折羽你這樣抱著你的武器，我真的會以為你下一秒就要衝過來戳我一下了哦。」

　　「那種事怎麼想也不可能會發生的吧。」鶴若折羽聞言小小笑出聲，無論如何，她最不可能兵刃相向的便是他。她的聲音微微低下些許，比之方才又柔下幾分，「要是實在困的話，吃完再上來吧。但是錯過時間吃早飯我是不會允許的哦。」

　　五條悟愣了愣，一雙眼仍舊盯著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像身形又壓低了些許：「小折羽啊。」

　　她尚彎著眉眼，發出一聲鼻音：「嗯？」

　　「……」而五條悟又沒有繼續說了，他松開撐著門框的手放下，重新挺直背，「不，沒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又也許已經不止第二次欲言又止了。

　　仍舊是不打算將剛剛還想要說的話說出來的模樣，而鶴若折羽也便眨眨眼，分明還有一些好奇，可也沒有硬要追問他的意思。

　　然而實際上雖說叫了她的名字，他也並沒有想好有什麼真要說的。

　　五條悟勾了勾唇角，在這高於面前少女的高度，眸中也泛起她難以窺見的點點柔色與幾不可查的嘆息。

　　——你這種無聲的縱容，才是最為致命的啊。

　　他回到屋內效率洗漱完把制服穿好，面上不知真假的困意也基本都消了去，與鶴若折羽一同順著階梯來到旅館樓下。

　　經過他們在樓上的一番你來我往，一層大廳裡，兩份定食已經擺在了方才鶴若折羽指定的位置，不久前與她交談過的店長並不在這裡，明顯是就怕他們再問些什麼他不願意回答的話。

　　旅館提供的這一類定食包括味噌湯、米飯、腌鰹魚、雞蛋、豆腐、玉子燒等等朝食，除去將一般的茶換成了反季節的年糕小豆湯，都非常地日式定番。一旁還放了一小疊不知道是不是本地特色的糕點，鶴若折羽掃了一眼，便將它與五條悟會比較喜歡的玉子燒一同撥去了他那邊。

　　後者已經在她的對側坐下，自然地接過她給他的東西，抬起頭，卻發現分給自己食物的姑娘已然沒在看他，正垂眸瞧著首先被她拉到面前的年糕小豆湯。

　　煮好的小豆與糖調制成的粘稠紅褐色羹湯，兩小條切好的軟軟的白玉色年糕漂浮在最表面，與旁邊的小小一堆小豆靠在一起，那一角就染上了點點小豆的紅色。

　　她拿起放在小碗旁的小木勺戳了戳其中一塊年糕，它就被壓進羹湯中，整塊都浸染了豆沙的紅。

　　像找到了新的玩具，鶴若折羽接著把另一塊年糕也全都沾上小豆羹，才捧起碗先喝了一口，隨即露出細微的滿足表情。

　　沒有特別甜，但是好吃。

　　即使是夏天，本就好吃的東西還是不會因為季節就減損其應有的美味呢。

　　也是這捧起小碗抬起頭吞咽的動作，讓少女察覺到坐在她對面的少年難得沒有抱著喝自己的那一份，卻雙手交疊支著下巴，唇角還是一如剛才的笑意，半耷拉下的小圓片墨鏡後，那雙湛藍色雙眸絲毫不遮掩地直直盯著她瞧。

　　鶴若折羽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碗，捏著小勺子的力道下意識重了幾分，握著它攪了攪碗裡的小豆湯，碰上沒有吃掉的年糕又滯了滯。不知怎的她就偏過了眸，錯開視線，望向了窗外。

　　往外望去，視野中正巧是村中的一大片田地，也是鶴若折羽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這曾經映在她眼中只覺無聊的田野此時卻並沒有讓她心中再有觸動，更再不可能平白生出可能會有的不快。

　　是心境變了麼，她想。

　　手上還無意識繼續著攪拌的動作，這僅僅數秒的時間鶴若折羽又重新看向五條悟，放下小木勺，心裡好像也隨著小木勺的放下而安定下來。

　　而後她忽地問道：「昨夜悟過來，是有什麼要跟我講麼？」

　　他還以為她真不打算問了呢。五條悟笑了一聲，學著她的模樣把年糕一股腦按進湯裡，端起來喝了一口：「你確定要在早上吃飯的時候聽？」

　　怎麼，吃早飯的時候還聽不得？她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這話裡是什麼意思，依舊看著他，顯然是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一如他所預料的。

　　所以他聳了聳肩，毫不意外地接著道：「果然還是很在意，所以我昨晚又出去了一趟，在一個老家伙那裡打聽到了點有意思的小故事。」

　　打聽？怕是五條悟式的打聽法吧。

　　鶴若折羽抿唇笑了笑。

　　不過再多想辦法問一問石橋那邊的事，他們卻是想到一起去了呢。

　　「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五條悟說著，臉上一瞬間露出了一點厭倦的神情。

　　一個沒有什麼朋友的少女被這樣的一座封閉小山村的村人所排斥，這樣的情況，無論是誰聽說了，在因人而異的反應之余，都不會有太多的意外。

　　只不過稍許不一樣的是，這個少女有一個愛她的父親。

　　「你知道嗎，這村子裡每個人好像都堅信所謂河神的存在耶。」少年嗤笑一聲，湛藍的眸中流露出一絲輕嘲，「那座石橋也是差不多十年前修建起來的——都這個時代了，還會有把人作為「生祭」的行為，你說好笑不好笑？」

　　「生祭」這個詞，想來不用他多做解釋也能夠明白其中的意思了。正如前文所說，少女有一個愛她的父親。所以原本被選作祭品的本是被排斥的少女，她的父親卻主動提出作為她的代替，自己成為安撫「河神」的「生祭」。

　　對於村人而言，實際上是誰獻給河神都無所謂。

　　反正不是他們。

　　那一閃而過的畫面中少女滿面淚痕地望著橋下是因為什麼不言而喻。

　　諷刺的是已然有父親代替人們卻仍舊沒有放過少女的打算，第二日，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方式，少女緊隨她父親的腳步而去。

　　「雙重保險」，短時間內，河神不會再發怒了吧。

　　就這些年村內的情況而言，似乎這「生祭」還當真是「成功」的。

　　五條悟敘述的語聲平靜，聽的人同樣神情沒有什麼波動，只是等到他說完，放下已經空掉的碗，拿過另一個小方碟，「是這樣呀。」

　　「嗯哼。」五條悟點了點頭，他的速度比她快上許多，兩人份的小糕點這會已經全進了他的肚子，「不過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跟我們也沒什麼關系了。而且那只咒靈昨天也收拾掉了。」

　　說到底，無論原因是什麼，只要那是一只咒靈，身為咒術師，就理應將其祓除。

　　這是咒術師的職責。

　　「畢竟我們只是咒術師，這還是算是人類的事情，真的歸不了我們管嘛。」她接著說著，只是面上雖還帶著淺淺的笑眸中卻並無實際的笑意，「不過既然是幾年前應該就已經出現的咒靈，為何到近來才引發了『意外事件』，還與『火車』產生關聯呢……」

　　這就是接下來，他們在下一個行程的山中需要探查的事情了。


三十一

　　接下來的話題被兩人心照不宣地岔開，解決完各自的早餐，與終於舍得回到旅館的老板打了個招呼，他們便直接進到了村外的山裡。

　　依照青月村的習俗，人在身死後是必須得到安葬的。是以那些遭到撕裂的遺體在發現後就已經被他們的親人安置回村，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雖然能夠根據標注找到發現遺體的位置，這會卻已經不能再實際看到遺體了。

　　不過他們本來也沒有太大看到遺體的必要，探查過了所有經過標注的地方，現在兩人駐足在最後一個，也即是那第八個沒有來得及上報的地點面前。

　　理所當然的，這裡的殘穢也是最為清晰的。

　　五條悟蹲在地上仰著頭看著應當是曾懸掛了什麼的樹木斷枝頭，姿態隨意，視線漫不經心地滑下，落在地面一大片的殘穢之上。

　　這一片殘穢，即便是讓五條悟來評價，也是相當罕見的大面積。仿若刮蹭痕跡的殘穢，除去如傳言般掀起大風的咒術，估計很難有別的能夠留下較為類似的痕跡了。

　　「嗯……」五條悟托著下巴作思考狀，頭也不抬地伸出另一只手，搭著站在一旁的人的力站起身，「就殘穢而言，確實都是同一個來源啊。」

　　也就是說，除了昨日已經解決掉的河邊咒靈，不算他們二人，在青月村能夠留下咒力痕跡的，很可能只有僅僅一個存在了。

　　肯定了幾分心中的猜想，鶴若折羽點點頭，見五條悟已經站起就准備收回手，然而微微用了用力，卻並沒有抽動。

　　她抬起紫色的眼，微仰著頭望著他：「悟？」

　　「接下來暫時分頭行動會快一點。」他低著頭，拽著她的手沒有放的打算，「沒問題的吧？」

　　鶴若折羽有些沒明白，歪歪頭：「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務的小孩子了？」

　　怎麼還一副擔心她會出問題的模樣。

　　「是是，經驗者。」五條悟笑了一聲，「那麼經驗者，對現在這個情況有什麼想法？」

　　考她麼？鶴若折羽視線從手上移開，也放棄了抽回手的想法，轉而環視了一圈周圍，反問他道：「悟不覺得這裡無論是村內還是村外，都相當『安靜』嗎？」

　　這個「安靜」不是指環境的安靜，而是指少了許多正常應當存在的東西。

　　「是這樣沒錯，我們也都看到了，這裡留下了咒力痕跡的只有兩個。」五條悟漫不經心地伸出兩根手指，「河邊的那個，和『火車』。如果只有它們兩個的話……」

　　死在河邊的人可以得到解釋，被卷入山中的人可以解釋。而其他「死於意外」的人呢？如何解釋？

　　視線交彙，兩人從對方皆是浮上篤定之色的眸中看到了相同的訊息。

　　「意外全都聚集在一起，還把這當做巧合，就不大合適了呀。」她道，「所以目前最大的一種可能性是，人為。」

　　對於這個結論，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都沒有表現出怎麼意外的神情。

　　至於這個「人」，或者稱其為「凶手」更加合適，則很大可能並非青月村民。如果只是青月村內部的矛盾，卻都爆發在這些時日，還正巧與咒靈扯上關系，顯然就算當做是突發的連環殺人事件也不大說得通。

　　與其相信普通人類的所作所為恰巧與咒靈作祟接軌，不如認為一開始做出這些麻煩事的就是那個他們的老熟人群體——詛咒師。

　　工作性質已經轉變了呢。

　　五條悟輕輕放開她的手，也不嫌棄就背靠在那棵大樹的樹干上，興致缺缺：「啊——啊。那群詛咒師啊，真是一天天的閑得不行。」

　　「這麼個小山村，」他推推又險險要滑下鼻梁的墨鏡，銀白色的發絲蹭過眼鏡腿又重新垂下，「又有什麼好圖謀的。」

　　這話聽著像抱怨，卻也指出一個事實。

　　詛咒師們絕不會不圖謀利益就行動，青月村中必然有什麼吸引他們的存在，才會讓他們來到這裡。

　　同樣對於詛咒師們並沒有什麼好的感官，鶴若折羽心中也鑽出了一絲絲想要快點結束的想法，她收回手整了整弓箭的背帶，出聲：「走吧，先在這山裡逛一圈看看。」

　　看一看這山中是否有人的痕跡。

　　如果對方是詛咒師，在身為咒術師的他們來到青月村以後，又想繼續留下又方便做事的地方，比較好的選擇之一就是待在山上了。

　　以他們現在的所在地為起點與終點，兩人各自選了一個方向，開始剛才說的分頭行動，去查看這整座山的情況。

　　*

　　鶴若折羽在山裡沒有找到什麼人的痕跡，倒是碰到了一個攔路虎。

　　准確地說，攔路……貓。

　　一團白色的影子突然帶著好幾片碎葉子從灌木叢中躥了出來，站在不遠處的小路中間，抖抖毛把那幾片葉子甩掉，而後藍藍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鶴若折羽，也不害怕陌生人，一點跑掉的意思都沒有。

　　有點，有點眼熟。

　　鶴若折羽和它隔空對視，猶豫了幾秒，試探地出聲：「喵？」

　　小貓細細的聲音也跟著她響起來：「喵。」

　　「……」有些想去摸摸它。

　　想著自己身上有帶的也只有糖果，沒有什麼能夠喂給它的東西，鶴若折羽最終還是沒有走過去，左右觀望了一下，不想去驚擾它，便選了另一條路走。

　　走出去幾步，回頭，白色的小團子不僅沒有只待在原地或者走掉，反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她停它也停，她走它便繼續跟。

　　這還讓她怎麼走。

　　鶴若折羽站在原地走不動了，最終選擇了遵從本心，折返回去把小貓抱了起來。

　　真的一點也不怕生欸。

　　於是當五條悟和鶴若折羽再碰面時，就看見她舉起了一只白色毛毛的小奶貓到他面前，同他大眼瞪小眼。

　　一瞬間兩雙藍色眼睛裡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就硬嫌棄。

　　更像了呢。才不承認自己把它抱回來也有點點惡作劇的意思在裡面，鶴若折羽收回舉著的手，食指蹭了蹭小貓頸邊柔軟的毛。

　　「小折羽。」五條悟挪開視線，兩手插兜，微微弓著背看著她，「你自己回來就算了，怎麼還多帶了個小東西。」

　　說罷又伸出手，幫她將一直背著的弓箭卸下來，暫時靠在了一旁。

　　「因為它一直跟著我呀。」鶴若折羽像沒有發覺身前人那點小小的別扭，卸下弓箭就恢復了抱著小貓的姿勢，手指依舊無意識地摩挲著貓咪的軟毛，抬起頭話鋒一轉，「不過也多虧了它，雖然沒有找到詛咒師的蹤跡，但也察覺到了一點有意思的小情況呢。」

　　五條悟聞言掃了一眼她抱著的小貓，腦中飛快地轉過這兩天的記憶，神情中流露出點點若有所思。

　　「這麼說的話，這個村子裡……包括附近，一只貓都沒有啊，明明狗也不少。」某種意義上的安靜，也包括這一項啊。

　　正是如此。少女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幽紫的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個呀，大概……」

　　察覺到她微微沉下的語調，五條悟腳下微動，朝她又靠近了些。

　　屬於高大少年的陰影進一步籠罩了她，少女因此彎了彎眸，接著道：「大概，是因為「火車」在《畫圖百鬼夜行》裡的形像是抱著屍體的大貓吧。」

　　所以認定作祟的是火車這種妖怪的村民，恐怕是將村莊及附近的所有貓盡數「驅逐」了。

　　使用的什麼手段才能干淨到只剩下鶴若折羽遇見的這一只，還真有點難說。

　　五條悟嘖了一聲：「這種村子，要不是任務還真不想來。」

　　「不硬要與我一起的話，悟其實不用來的哦。」她笑笑，又將一直乖乖由她抱著的小貓舉高了一點點，「這孩子，要怎麼辦比較好？」

　　五條悟順著她的話低頭再次看向它，瞧著它這莫名其妙和自己有點像的模樣，又乖乖巧巧窩在她的懷裡盯著自己，心中忽然更加不爽了。

　　「好麻煩。」他頭低得更低了些，在小貓有些不情願的喵喵聲中揉了揉它的腦袋，「我們平常可不方便帶著它哦，小折羽。」

　　帶回去可就更不行了。

　　她也知道這一點：「無法一直帶著它的話把它放在村子裡也是不合適的。嗯，還是先讓它待在山上吧。」

　　「等到事情解決了過後，再考慮怎麼安排它。」鶴若折羽說著低頭，看著小貓同樣抬起來看她的藍眼睛，轉而同它說道，「可不能輕易跑到山下面去哦。」

　　小貓爪子扒拉著她的手臂，也不知道是有沒有聽懂。

　　而五條悟已經沒了探究它明不明白的耐心，他忽然像站累了一樣在一個樹樁坐下，知道鶴若折羽不喜歡髒兮兮的東西，干脆手上一使勁，扯著她制服的衣袖便將人帶得直接跌坐在他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她抱著小貓的手被帶松，它也沒法再待著她懷裡，在摔到之前敏捷地躍到了地面。

　　一時間，兩人間本就不多的距離一下就被拉為了零。

　　鶴若折羽倒是不會被嚇到，她看著小貓跑走的背影，沉默了一瞬，側過眸抬頭對上他滿含無辜的湛藍雙眼，想說的話也卡在喉嚨裡。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喔。雖然臉上是這個表情，五條悟還是在自己露出笑意之前低下腦袋，埋首在她的頸窩，銀白柔軟的發絲蹭得她有些發癢。

　　「吶，小折羽。注意力全被它吸引去可不行哦。」


三十二

　　怦咚。

　　重錘一般的心跳，隨著少年話音的落下而響起。

　　是屬於她自己的，鶴若折羽心中明晰。

　　她偏過了眸，隨即反應過來以現在五條悟的角度根本看不見並未低頭的她的表情，又跟著頓住。

　　也不需要低頭，鶴若折羽就已經能猜到五條悟現在是怎樣一個得逞的表情了。

　　即便他現在完全是埋在她頸邊的。

　　——他聽得見。

　　不是很想去探究自己方才下意識的反應與五條悟話語的意義，少女弧度極小地低了低頭，輕聲道：「回去吧。我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哦。」

　　「不是小折羽的工作嗎？」五條悟沒動，調侃地說了一句，又立時改口，「好啦，我肯定會幫忙的嘛。」

　　他這個時候才道，「我那邊也沒什麼發現欸。不如還是直接找那位村長老爺爺要個說法算了。」

　　怎麼說得像是村長對他們做了什麼事一樣。

　　「這個嘛，回到村子裡再說吧。」鶴若折羽抬手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比起這個，悟。你打算什麼時候放開？」

　　他這麼耍著賴不放手，她可沒有辦法起來呀。

　　五條悟終於把埋在她頸窩的腦袋抬了起來，語聲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其實由我來帶著小折羽下山也不是不可以哦。」

　　帶？怎麼帶？真就不打算放了唄？

　　鶴若折羽沒接話，只拿幽紫的眼眸看著他。

　　他倒也沒有一直非要跟她開玩笑的打算，抬眸接觸到她的眼神，便笑了一聲，松手讓她站起來。

　　山上暫時已經沒有什麼還需要特別注意的東西，即使剛剛在的地方還屬於半山腰，以他們的腳程也要不了多久就回到了青月村前。

　　一瞬間，鶴若折羽仿佛感受到了一個並不讓人感到舒適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敏銳地抬眸，向著視線來源的方向望去，觸目是片片田地民居與勞作的人們，就這眨眼的功夫，已然難以再捕捉視線的主人了。

　　又或許不是不可捕捉，這些村人偶爾投射過來的目光，都是不太友善的。

　　五條悟同樣感知到了些許異樣，垂眸看她無聲地詢問，而鶴若折羽也沒有隱瞞的打算，簡潔地解釋：「有誰在看這邊。」

　　能被她注意的必然不是無目的的視線，五條悟心下了然，正要說什麼，又頓住，轉眸往另一側看去。

　　那邊一排圍牆的邊緣，一個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後面，一副想要說什麼的模樣，五條悟剛一望過去又被嚇得一縮。

　　他往那邊走了一步，男孩又聳了一下，藏得更深了，只留雙眼睛勉勉強強能夠看得見這邊。

　　而鶴若折羽落後一步跟著走到五條悟身邊，接著再往前一步，小男孩倒是沒什麼怕的意思。

　　五條悟：……

　　他齜了齜牙，直接兩三下走過去，也不給小男孩跑的機會，蹲下來看著他，語氣有些不爽：「我說啊，你看到我躲什麼？難道我看起來像壞人嗎？」

　　結果這回小男孩還真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說：「電視上的壞人都像你這樣，黑衣服黑眼鏡……」

　　五條悟：？？？

　　把他當黑手黨呢？

　　鶴若折羽：噗。

　　好容易忍住了快要溢出喉間的笑，她悠悠走過來，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遞給五條悟，示意由他拿給小男孩，多少也博取一點好感。

　　然而五條悟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糖，認出這是平常都屬於他的東西，接是接過去了，卻攥在了手裡，完全沒有要給出去的意思。

　　「……」幼稚鬼。

　　鶴若折羽難得也感到了幾分無語，她撐著他的肩膀同樣蹲下，放棄了再摸糖出來，看著小男孩露出一個笑：「但你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嗎？那應該知道這個哥哥不是壞蛋的呀。」

　　「我……我就是怕。」男孩從牆後走出來，依舊是怯生生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們是村長爺爺請來的警察叔叔姐姐！」

　　……個臭小鬼。五條悟眉心跳了跳，拉下自己的墨鏡，「是哥、哥哦。」

　　說到底，為什麼他就是叔叔啊？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女，眸中盡是不解。

　　誰知道呢？大概是悟太高了吧。

　　她又哪裡會清楚這小孩心裡想的什麼，只用眼神這樣回他。

　　他眉頭一挑，長得高反而還是他的錯了？

　　也許真是墨鏡的鍋，他一把墨鏡拉下來小男孩倒確實看起來沒有那麼怕了。像又鼓了鼓勇氣，抬頭盯著他們：「那、那個！你們真的可以讓村子再安寧下來嗎！」

　　「當然。」鶴若折羽肯定地回答他，「我們就是為此而來的呀。」

　　少女搭在五條悟肩上的手指一動，顯然，這個男孩知道些什麼。

　　倒是可能會省他們一番功夫。

　　果然男孩聞言眼睛一亮，接著壓低幾分聲音道：「那……那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一定要幫幫我們呀！」

　　男孩走過來扯著鶴若折羽起身，重新向著村外走去。

　　直到走出一些距離，他才繼續開口。

　　「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村子裡的怪事了？」男孩的聲音透著低落，「其實……好多好多天前，我舅舅他，他突然就死了……」

　　「我的家裡只有爸爸媽媽，媽媽的親人除了我和爸爸，就只有舅舅了。知道舅舅不在的那天，媽媽哭得可傷心了……我也很喜歡舅舅，舅舅為什麼會死呢……」

　　「爸爸說，七天後要由我們家來幫舅舅得到安息。可是時間還沒到，有一天晚上我醒了，出來上廁所，沒想到會聽到外面有動靜…。」

　　說到這裡男孩頓了頓，瞳孔微縮，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

　　「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叔叔掐著媽媽的脖子！」他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他好像差點就看到我了，我嚇得馬上就躲到門後面……」

　　倒是沒有蠢到衝出去說放開我媽媽之類的話。

　　五條悟垂眸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奇怪的叔叔」，八成就是先前他們所推測的詛咒師了。

　　鶴若折羽則是道：「你媽媽還好嗎？那個人是不是說了些什麼，可以回憶起來麼？」

　　「嗯，嗯……」男孩平靜了一下，才接著說，「我太害怕了，聽到他在問爸爸問題，但是能記住的不多……」

　　他耷拉著腦袋，又想了想，遲疑道：「好像是說……如果不交代『青錆火'的下落，就讓舅舅死都……」

　　「像其他被卷走的人一樣麼？」鶴若折羽停下腳步，接道。

　　「……嗯。可是爸爸答不上來，舅舅還是……村裡這些怪事，一定都是那個人干的！」男孩的聲音裡多了憤怒與無力，「什麼青錆火，我們根本沒有聽過啊！村子裡還在不斷地出現怪事，可是大家明明都不知道那是什麼！」

　　青月村歷來重視人死後的安寧，以這種手段來威脅他們的家人依舊無法得到答案，那自然是真的沒有答案。

　　他乞求地看著兩人：「你們會把壞人趕跑的，對不對？」

　　送走小男孩，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隨意走進村外的一座石亭，整理了一下剛才從男孩口中得到的信息。

　　「看來所謂的「火車」基本可以確定是擁有風系咒術的詛咒師偽裝出來的類似事件了。」鶴若折羽擦了擦石凳後坐下，「至於他說的『青錆火'……」

　　「小屁孩沒讀過多少書，聽岔了吧。」五條悟直接坐在了石桌上，伸長了他的腿，「估計不是青錆（sabi）火，是青鷺（sagi）火。」

　　青鷺火，記錄在冊的特級咒物。

　　本應是慣在夜間飛行發出強光、讓人看得清其滿是利齒的尖喙的鬼神，死後留下咒物不知流落何方，據其危險程度，記錄為特級。

　　有傳說青鷺火擁有強悍的力量，也有傳說為類似「得青鷺火者心想事成」。

　　也難怪詛咒師想要得到它了。

　　在夜晚行動，大約也是因為青鷺火會在夜晚發出強光的特性吧。

　　倒是沒想到這座村落可能會封印有咒物，而即便這是真的，咒物的封印應當也尚未松動半分。

　　不然憑他們兩人的感知力，自然不應當半點也沒有感知到。

　　就像那年年節他們在那座已經被遺忘的神社發現的咒物，之所以那般容易便被他們察覺，正是因為封印已然有所松動。

　　那次回去過後，也由五條悟告知過家族，將封印重新加固過了。

　　「為了這個，看來詛咒師先生在我們來之前真是很搞了一番動靜呢。」鶴若折羽回想起方才村口感受到的視線眯了眯眼。

　　受到過威脅逼問的想來也並不只剛才的男孩一家，為何他們一來就會收到村民們戒備的目光也得到了解釋。她與悟不是第一批外來者，多半是在戒備著他們和詛咒師是一路，會讓村民再遭脅迫。

　　同樣想到這裡的五條悟嗤笑一聲，拆開剛剛攥在手裡的糖，沒有自己吃，而是塞進了身旁少女的口中，「像這種要緊東西，一般也都不會讓普通村民知道吧。要說應該會知情的人，怎麼想也是那個村長嘛。」

　　「不過在這之前，不管這裡是不是真有咒物，還是要先做點准備才行。」

　　若是特級咒物，會吸引的不止是詛咒師，還有天然會被吸引的各路詛咒。

　　要是萬一出現點什麼意外，不愧是聚集起來的詛咒要收拾也會挺費時間的。

　　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兩人回到村中，再度排查過沒有別的詛咒，並探查了一遍如果出現非少數咒靈可以利用的路線。

　　需要耗費的時間比想像中要長，鶴若折羽看了一眼已經西斜的太陽，同五條悟一起回到旅館解決過晚飯，想要去進行下一步安排，卻被他攔了下來。

　　「小折羽今天就先回房間休息吧。」五條悟一手撐著下巴，隨意道，「之前在山上的時候，你不是就已經累了嗎？」

　　不是這樣，她也沒有那麼容易就會被他拽得直接跌坐下來了。

　　「既然知道不是咒靈就不用這麼急啦，有什麼至少我不是醒著嗎。」

　　雖然她確實不知為何今天有些疲倦……鶴若折羽一怔，沒想到他在那時就已經察覺到，或許下山時他所說的「帶她下去」也實際是出於這個原因。

　　她抿唇笑了笑，順著他的話回去了房間。

　　*

　　夜幕悄然降臨，在這座南邊的山村中，一只只夏生昆蟲隱於樹木葉下，發出有節奏的陣陣鳴聲。

　　旅館的房間光線昏黃，透出窗外，並不足以暈染夜色，卻也能夠給外邊的人指明方向。

　　身形並不矮小的男人腳下踩著風，攀上二層的窗沿想要往內窺探，然而尚未動作，便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敲了敲。

　　他猛地回過頭。

　　「喲。」

　　銀白發的高大少年神色輕松地凌空站在他身後，在這樣昏暗的天色中，依舊將一副墨鏡戴在臉上。

　　五條悟悠悠閑閑地收回剛剛敲人肩膀的手揣回兜裡，另一只手揮了揮，「晚上好啊。」


三十三

　　「……五條悟！」

　　男人是真被嚇了一跳，誰能想到專門挑了晚上出來，在半空中都能被敲肩膀，轉頭看到的還就是沒哪個詛咒師願意遇到的五條悟呢。

　　看見這標志性的銀白色頭發，這位詛咒師只覺得欲哭無淚。

　　他現在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還來得及不？

　　「喊這麼大聲干嘛，我聽得見啦。」

　　聽見男人抬高的聲音，五條悟眉頭微攏，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噓——。萬一小折羽已經休息了呢。」

　　男人還想發聲，卻發現自己已經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對面的五條悟又一次咧開嘴角，大拇指往村外的方向指了指：「要打架也不能擾了別人清淨，是吧？走，我們找個好放個小點的帳的地方去。」

　　帳也整個小的，這才叫真節能。

　　發不出聲音的男人戒備地看著五條悟，就怕這瘟神下一秒就把他給轟了。

　　他當然不會對方說什麼就乖乖地做什麼，悄悄把手背去背後，咒力在手心流轉，顯然是准備發出什麼信號。這自是逃不過五條悟的眼睛，然而他也沒有阻攔他動作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直看得男人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接著他就聽到五條悟開口悠然道：「你是不是想喊你的朋友？哎呀抱歉抱歉，傍晚我出去溜達了一圈，結果好像正好碰到他了耶。」

　　那麼現在另一位詛咒師是什麼情況，用膝蓋想都猜得到了。

　　「有什麼話，我們出去講嘛。」五條悟說著，唇角忽的壓了下去，「吶？我剛剛說了吧，吵到小折羽就不好了。」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少年的身影已經一瞬間出現在詛咒師的身後，極強的壓迫感籠罩下來，拎著後者的衣領，消失在旅館外面。

　　讓他們來聊一聊吧，這跑到青月村來，玩的是哪一出。

　　-

　　室內的光不知何時已然暗去，只余九天垂下的泠然月光越過窗棱，為房間中點亮一盞迷離的冷色天燈，模模糊糊地映亮忽然出現的人影。

　　五條悟不聲不響地半蹲在床前，以他的感知力，無需借助月光，依舊能夠看見雙眸闔上的少女安安靜靜的容顏。

　　她是個睡相極好的乖孩子，攏著被子蓋在身上側睡著，只將頭與雙手露在外面。小半張臉貼著枕頭，因為壓住了自己的黑色發絲而留下淺淺的粉紅印記，鼻翼隨著呼吸極其細微地翕動著，全無防備，也似完全不知有一個人正在床邊看著自己。

　　——酣然地睡著了呢。

　　他周身仿佛還帶著外邊深夜裡的微冷露氣，原本在進入房間之時就連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同化，這一瞬卻消融了下來，湛藍的眸中驀然就織起細碎的笑意。

　　睡著的小折羽，也真可愛啊。

　　就很可愛。

　　超——級超級可愛。

　　……會讓他不由自主生出，還想要再靠近去看她的念頭。

　　再近、再近一點。

　　五條悟向來是個想到什麼便付諸行動的人，於是他隨意地摘去墨鏡扔在一旁，骨節分明的手撐在了少女的枕邊，隨著他身形的伏低，那一片雪白的布單也越陷越深，順著他的五指壓出深深淺淺的褶皺。

　　近到能夠感受到那極輕的吐息。

　　下一瞬，少年的動作驀地僵住了。

　　剛剛還似熟睡的少女，忽地睫毛微顫，緩緩半睜開了雙眼。

　　糟糕。

　　她是醒了？還是只是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本也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什麼的五條悟，此時正被她撞見，卻忽然感到有些慌張了。

　　鶴若折羽原只是微睜著雙眸，而當她意識到視線中所出現的並非幻影時，尚且有些懵懵然的腦中思想頓住，眨了一下幽紫的眼睛，才稍稍支起身，聲音輕輕的：「悟……？」

　　「欸、啊……」五條悟偏移開視線，眼珠子胡亂轉了轉，才找到接下來的話，「吵醒你了？」

　　也基本就是沒話找話了。

　　「哎呀，就是在想還是過來看看……」在她的注視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五條悟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下一秒，徹底湮滅在了喉中。

　　她的眼仍舊是半睜著的，將醒未醒的模樣，卻還是在看著他時便會帶上淺淺的笑。在他的語聲中，少女忽的抬起一只手，屈起食指，溫熱的指背輕飄飄地觸碰到了他的眼下。

　　「……悟，看起來也很累哦。」

　　咦……是麼。

　　五條悟頓住，方才裝傻似的表情也收了回去，好容易掩去的冷淡神色又在湛藍的眸中浮現了端倪。

　　他無意識地靠上她的指背，應道：「嘛，畢竟我可沒有像小折羽一樣傍晚就休息了哦。」

　　鶴若折羽看著他：「解決了嗎？」

　　他笑開：「什麼嘛，你果然知道我干什麼去了啊。」

　　剛才的詛咒師來到窗前的時候，她根本還沒睡下也說不定。

　　鶴若折羽小小地點了點頭，伸出的手忽的離開他的頰邊，轉而略略下移，觸及他的後頸。

　　隨即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把本就靠得極近的少年按了下來，猝不及防便跌倒在她身側。

　　她的另一只手正在他的頸下，接著便抬起來柔柔地扶住五條悟的腦後，又把他帶近了些。

　　「那，辛苦啦。」鶴若折羽低頭從枕上滑下些許，鬢邊漆黑的發絲與他銀白的碎發交纏在一起，「累了就休息吧。」

　　五條悟睜大了雙眼，僵在她的頸邊，只要微微抬頭，他的額頭就能與她臉頰相擦。

　　「……」他扯了扯嘴角，垂下眸，神情莫名，出聲喚她的名字，「小折羽。」

　　她的聲音低低的，像又已經要睡去：「嗯？」

　　「我這雙手，剛剛還沾過血噢。」

　　鶴若折羽原已闔上的雙眸再度睜開，視界中滿是他銀白的發絲，耳邊他的聲音接著響起：「這種村子，還有什麼詛咒師啊……這樣那樣的。都無聊透了。」

　　空氣靜默了一會，就在五條悟以為鶴若折羽又一次睡去的時候，她卻繼續將頭埋低了些，那細微的動作像是蹭了蹭他的意思：「但是悟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呀。」

　　少女的聲音低而平靜，單純地陳述著她所認為的事實。

　　「我一直在悟的身邊，所以也一直都在好好地看著。」

　　「悟一直在堅持的，「人性」。」

　　「……」

　　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蜷起腿，手臂搭上她的腰間，收緊了力道。

　　直至晨光微熹。

　　鶴若折羽的意識再次回籠時，盯著貼在自己身邊的人看了半晌，才想起來前夜發生過什麼。

　　啊，是她自己干的啊，把人拽下來這件事。

　　——當時整個人完全就是迷蒙的。

　　想要撐起身，然而腰上的手像塊巨石似的，剛一嘗試她就失敗了。

　　「……」鶴若折羽拽了拽他的發尾，「悟，醒了就起來啦。」

　　怎麼還裝睡呢。

　　「哎呀。」五條悟這才抬起頭，朝她揚起燦爛十分的笑容，分明是清醒極了，「早∼」

　　……

　　「所以雖然得到的消息是青月村封印著特級咒物「青鷺火」之羽，卻並沒有見到實物麼？」

　　迅速地洗漱打點完，鶴若折羽背起弓箭，同五條悟一起走出旅館的大門。

　　「那個詛咒師是這麼說的。」五條悟聳了聳肩，「不過至少有一點那家伙倒是很篤定，說是特級咒物確有其物。」

　　她的面上流露出點點若有所思的神色。

　　既然是這樣，那她為什麼這兩天會如此疲倦，大約也是找到原因了。

　　特級咒物的咒力，無意識地在吸收麼……

　　看到五條悟拿出的本屬於兩個詛咒師的東西，之前死活都不松口的村長也終於動搖了。

　　他沉沉地嘆息，雖是沉默，卻也等同於承認了所有事。

　　如同多年前村人提議獻祭的時候，又如接任村長時知曉村中所藏匿咒物的時候，還如詛咒師來鬧了個天翻地覆依舊死守秘密、看著村人「驅逐」貓的時候——同樣的沉默。

　　「年輕的時候，不管看到聽到什麼，總覺得對自己意義重大，難免心潮澎湃，遐想連篇。*」老者的身形似乎比初見的時候又佝僂了幾分，他拄著拐杖緩慢地起身，「但是我也深知自己至今做過許多錯事，無法彌補。人是會倦的啊……我帶你們去，那東西便由你們帶走，隨你們處置吧。」

　　年邁的村長將他們帶至一口干枯的古井前，也不用他再多說，鶴若折羽接過其手中的鑰匙，不多時便帶出來了一個木盒。

　　走在路上，五條悟把木盒拿過去在手中端詳了一下，直接滑開木盒的蓋子，愣了愣：「完全和青鷺火是兩樣東西啊。」

　　聞言鶴若折羽也瞥了一眼盒中被符紙纏得嚴嚴實實的咒物，「這是……」

　　「「兩面宿儺」的手指，倒確實也是個特級咒物。回去交給夜蛾老師就行了。」他啪一下就又隨意合上了木盒，轉而笑眯眯地側眸看向身邊的少女，「小折羽，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小山村了欸。」

　　「嗯。」她點點頭，也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可以回去咒高……」

　　「不要啦，我們都連軸轉多久了。」五條悟皺了皺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直接打斷了她。

　　「這麼南的城市，來都來了，」他低下頭，湛藍的眼睛直直看著鶴若折羽，聲音帶上了點點撒嬌的意味，「我們去玩吧，好不好？」


三十四

　　……那邊的那個女孩子，感覺真的好可愛。

　　前往鹿兒島中央的巴士上，一個大學生不經意間回頭，驀地頓住了視線。

　　他的目光落在黑發少女未被劉海陰影模糊掉的精致小巧的下半張臉上。

　　睡著的少女微張著櫻色的唇，腦袋一點一點的，險險就要將下巴以上的部分也埋進制服衣領裡。

　　正是不知不覺間又在搖搖晃晃的巴士裡睡去的鶴若折羽。

　　身上穿的像是制服……高中生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高欸……要不要等她醒了去搭個訕……

　　他猶豫地想著，還沒想個明白，突然就覺得後背一涼。

　　視線移向旁側，少女身旁坐著的穿著相似制服的銀白發少年正抬起手，動作自然地讓睡著的少女靠在自己肩膀上。對方像察覺到他的視線過後才望過來，小圓片墨鏡下一雙湛藍綺麗的眸中冰冰涼涼毫無情感。

　　沒有凶狠的瞪視更沒有放狠話，然而他仍是心裡一瞬就響起了危險警報，當場以最快的速度轉回頭端坐好。

　　總之就是再看就牙白了的感覺。

　　原來是已經……

　　——心裡遺憾一下應該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吧？

　　略帶不爽地收回目光的五條悟完全不知道自己留給了那人什麼奇怪的印像，雖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當回事。

　　他低頭抬手戳了戳身側少女的臉頰，心中很覺得有些無聊，泄憤似的摸出裝咒物的木盒搗鼓半天加固了它的封印，跟著又收起來，百無聊賴地癱在了座位上。

　　還是不爽。

　　過了這會小折羽可不能再貪睡了。

　　不然他都要無聊死了。

　　明明是出來玩的來著，過會就讓她和自己一起去吃……

　　腦中冒著一個個稀奇古怪又毫無意義的想法，五條悟仰著腦袋，忽地聽見身邊的人聲音極低地發出了幾個音節。

　　醒了嗎醒了嗎？

　　他低下頭，看見少女纖長的睫毛下仍舊緊閉的雙眼，將腦袋微微靠過去了些。

　　沒有啊……那在說什麼？

　　「S……」

　　嗯？

　　「Sa……」

　　Sa？

　　「……to、ru……」

　　五條悟捂住了墨鏡下方的下半張臉。

　　Satoru，悟，他的名字。

　　糟糕，不得了。

　　真是太可愛了，小折羽。

　　這怎麼招架得住。

　　不管怎麼樣，他先用沒有被靠著的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機，對著她靠著自己肩膀的睡顏就拍了一張。

　　恐怕要不是知道她接下來多半不會再有同樣的表現，這會五條悟摁的就是錄像鍵了吧。

　　車窗外的景像逐漸從山野變為了完全的現代化城市，前方的站牌自小小的一點不斷在視野中放大，估摸著到站的電子播報快要響起，他像久等了似的拉拉她的衣領，「小折羽~起床啦！」

　　他尾音上揚的聲音就在耳邊，鶴若折羽緩緩睜開眼，只稍稍地抬起頭就發現少年的面容近在咫尺。

　　過了一兩秒她才基本清醒過來，接著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靠在了他的肩上，一下子坐直身子，「抱歉，一不小心又睡著了……肩膀，沒關系嗎？」

　　「早呀小折羽。」他唇角勾著調侃的弧度，「完全沒事喲，你的重量輕到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啦。倒不如說，肩膀這種盡是骨頭的地方靠著真的舒服嗎？下次可以來膝枕哦。」

　　有的人直接選擇性忘記了是自己主動讓人靠肩膀的。

　　而鶴若折羽神情微妙了一瞬：「不，在巴士上不愧還是算了……」

　　腰會斷的吧。

　　「那不在巴士就可以啰？」慣會鑽語言的空子，五條悟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走啦，我們到站了哦。」

　　到站的語音播報也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鶴若折羽隨著他站起來，一面向外走，一面抬頭看了他兩眼，忽道：「悟，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我睡著的時候。」

　　「欸？」五條悟聞言低頭，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她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語氣又篤定了幾分：「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上車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五條悟一愣，隨即笑道：「沒什麼哦。什~麼都沒有發生。」

　　說著話的兩人正路過方才的男生身邊，他聽見他們的對話，表情一下就扭曲起來。

　　就盡扯謊吧。

　　「是嗎？」鶴若折羽也是不置可否地盯著他半晌，而後才笑笑收回目光。

　　五條悟也不管她是真信還是不信，領先兩步下到車外，回轉身來，朝她伸出了手。

　　「要牽手嗎，小折羽？」

　　他架在鼻梁上的小圓片墨鏡似乎因為其主人剛才過於跳脫的動作而又老樣子地滑了下來，露出他滿含笑意的湛藍眼眸。因他彎著眼眸，連原本寬闊的眼尾此時也顯得細長起來——像個狐狸。

　　要說也確實，分明是很平常的一個動作，倘若真的想直接做就好了。然而一被他刻意地問出來，就仿佛變了什麼味道。

　　真是狡猾極了。

　　銀白發的少年站在站台，與她所在的車上並不在同一個水平線，然而就靠著他過人的身高，仍然能夠毫不費勁地與原也不矮的少女平視。

　　也不至於到會讓巴士司機催促的程度，鶴若折羽只是稍稍怔了怔，視線一轉便先往車下跳去，在五條悟以為她不會回應自己的時候，突然勾住了他的小指。

　　因她跳下車的去勢，還將他原本伸出的手帶了下來。

　　看著他微微睜大的眼睛，少女的眼中悄然爬上一抹小小的得意之色。

　　這也姑且算是稍微反將一軍了吧。

　　……是吧？

　　幽紫的眼瞳中倒映出少年反應迅速地以小指將她的手拉回去，主動將接觸的面積一下就擴大，又一點、一點扣緊，好似要把她鎖住一般的動作。

　　這讓她有些好笑地收回目光。

　　罷了，這種問題怎麼想都不會有結果的——以他們兩個的個性，絕對會好勝心極強地爭個你來我往。

　　來時一心趕路不曾注意，實際上巴士站不遠就是一個熱熱鬧鬧的商店街。兩個人還站在站台內的時候五條悟就聽到了那邊壓也壓不住的人聲，拉著鶴若折羽直奔那邊過去。

　　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手裡已經被塞了一個可麗餅，她看著手上點綴著各種各樣東西的精致食物有些糾結從哪裡下口，抬起頭剛想要征求五條悟的意見，便看見了他面上流露出幾分躍躍欲試的表情。

　　「吶，我們去玩那個吧！」

　　「……？」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說的是街邊的一個掛著長長簾子作為它的門的明黃色高大機器。

　　機器的外形可以說是非常可愛，露在外邊的機身上貼著各種卡通小動物貼紙，門簾上方的牌子兩邊還做了一對翅膀。那上面寫的確實是……

　　「大頭貼？」

　　「對哦。我們去照那個吧？」

　　鶴若折羽眨眼，有些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可是現在手機也可以拍照片了呀。」

　　「那怎麼能一樣？你難道會特意把手機裡的相片洗出來嗎？」五條悟把手中最後一口可麗餅吃完，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而且大頭貼有很多可愛的背景耶，還有前景可以挑喔，小折羽肯定沒玩過吧。」

　　說起來她還真的沒有嘗試過欸。

　　一說到是自己沒有玩過的東西，鶴若折羽心中也產生了興趣，這幾分興趣透過她的眼神表達出來，讓五條悟當即露出一副計劃通的表情把她拉進了那個儀器。

　　掀開門簾再放下來，瞬間就把外面有些喧囂的一切都與機器內部隔絕開來。

　　一時間耳邊只剩下機器內部這一小片空間裡不斷循環播放的可愛歌曲。

　　「讓我看看都有什麼∼」五條悟先一步走到那一大塊屏幕前，兩手撐在台子邊緣，戳了戳屏幕旁的按鈕。

　　鶴若折羽站在他身後，有些好奇地著這個之前沒有操作過的機器。

　　看起來很簡單，屏幕上的選項都做了標注，那邊的按鈕加起來也沒有幾個，可以說是一目了然。

　　視線落在某一處，她抬手拉了拉前面人的衣角：「悟，那個是？」

　　屏幕上的一個方框，寫著「雙人模式」。

　　「哦，這個應該正合適嘛。」五條悟也看到了那個方框，點了點頭，直接摁下了方框旁屏幕外的按鈕。

　　欸，不看看說明直接點的嗎？

　　鶴若折羽看著他就這麼點下去，接著頭頂的音響裡歡快的音樂就一下子停下，而後傳出了超級元氣的某少女偶像的聲音。

　　「歡迎光臨夢幻留影屋∼」

　　「啟動！couple模式！來拍lovelove的照片吧喵☆」

　　Couple模式？lovelove的照片？

　　好像是個很不得了的功能啊。

　　「咦，還有這種模式？」五條悟倒是很有興趣，兩根手指托著下巴盯著屏幕，完全沒有中止的意思，「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想知道欸。」

　　他動作飛快地就按照屏幕上給出的數量投了幣，緊接著音響裡跟著傳來了新的聲音。

　　「好棒，您的請求我確實收到啦！接下來就讓我們開始吧，love love biubiu∼」

　　音響裡過於可愛活潑的少女聲音讓鶴若折羽沉默了一瞬，這個因五條悟的一手操作而根本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也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抬頭看向他，「悟，真的要用這個來拍嗎？」

　　倒不是說這個模式她會覺得怎麼樣，就是總感覺這個機器不大靠譜的樣子。

　　「欸？有什麼嘛？進都進來了當然要試一試。」

　　上方音響裡已經開始倒數：「准備了哦，來先靠近一點吧！」

　　「等……」

　　鶴若折羽還想說什麼，五條悟已經攬著她的肩膀把人帶到自己身旁。

　　「開始了喲，來小折羽先做一個可愛一點的表情∼」

　　「然後當然是要先抱一抱啦！」

　　說到底可愛的表情是什麼啦？鶴若折羽抬起頭，看向反應極快地從身後環住自己的人的側臉，抿了抿唇。

　　「再來一個lovelove的姿勢吧☆」

　　這個誰會啦？她對上五條悟同樣頓了一下的眼睛，隨即視界中突然多了一大片的銀白，卻是五條悟一下看見了她手裡壓根還沒動的可麗餅，直接埋下頭湊過來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瞧著他還頗為自己的靈機一動自豪的模樣，鶴若折羽眉梢也染上笑意，噗呲笑出了聲。

　　……

　　街頭這樣的大頭貼機器，顯然也不會太過便宜了它的顧客，說是一個模式，實際照了五張也就結束了。

　　大頭貼上五張照片全都印在了一張照片紙上，伸手從五條悟的手中抽走兩份中的一份，看見每張照片上都有的各式粉色特效背景前景，鶴若折羽紫色的眸中神色明顯滯了滯。

　　不愧是之前就有它不大靠譜的預感呢。

　　她當然沒有討厭粉色，就是這個特效也太浮誇了點。

　　左邊一堆小愛心小星星，右邊一大串羽毛，背景還有大片大片的粉紅泡泡，諸如此類。

　　然而身邊的少年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從牆上掛著的小兜兜裡摸了一支筆遞給她，眼睛還落在照片上面：「哎呀，拍得不錯嘛，小折羽你這張超可愛欸。給，可以在上面寫字的哦。」

　　說著，五條悟就在他剛剛說可愛的一張上面給鶴若折羽兩頰添了奇怪的蚊香狀紅暈。

　　不，因為筆是黑色的，或許叫它黑暈更合適。

　　然後還嫌不夠，又往別的地方也塗了幾筆。

　　畫完他拿開筆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立馬捂著嘴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點蠢耶小折羽。」

　　鶴若折羽：「……」

　　當即扯開了手上這支筆的筆帽，也不甘示弱地在自己手上這張給他一邊添了幾根貓胡子。

　　你一下我一下，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在這裡面打起了塗鴉大戰。

　　最後與對方的交換一看，不管是五條悟還是鶴若折羽都沒有忍住，捂著肚子笑了好半天。

　　不過在某一瞬間，兩個人心裡的想法奇妙地同步了。

　　——這個一定要好好保存起來。


三十五

　　「這些照片要是拿回高專給他們看，他們肯定會超羨慕吧~」

　　掀開簾子走出來，五條悟一臉「玩高興了」的表情，手上捏著相片紙笑眯眯地說著。

　　鶴若折羽揉揉快要笑僵的臉，聽言又瞥了一眼剛剛和五條悟交換後揣在自己這邊的加工後成品，抿著唇忍住又即將溢出的笑。

　　這樣被瞎塗一氣的沒有什麼好羨慕的吧，應該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臉上被亂塗亂畫，倒不如說，「以夏油君他們的個性，大概會先笑悟幼稚的。」

　　「欸——幼稚？哪裡幼稚。」五條悟挑了挑眉，作為一個經常被說幼稚的人，他本人可從來都絲毫沒有這種自覺。

　　「可是他們有機會這樣玩嗎，他們沒有。」他放下拿著照片的手，轉而看向她，「不過剛剛我也是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會拿給他們看呢。」

　　她一愣：「咦？為什麼？」

　　「你想啊，」五條悟笑了笑，重新牽起少女因為她的那一份可麗餅最後也基本都是被他吃掉而重新空閑的手，「剛才那個拍大頭貼的機器裡，除了我們還有別人嗎？——那位少女偶像可不算哦，只是提示音而已。」

　　這樣的話，那確實只有他們兩個了。

　　鶴若折羽搖搖頭。

　　「是吧？所以也就是說，知道剛剛照片內容是什麼的也只有我們兩個哦。」一步一步地說出自己想說的內容，少年湛藍的眸中因為成功捕捉到手心她手指細微的痙攣而閃過得逞的笑。

　　他像要明確地告訴她小動作被他發現了一樣又握緊了一些，「所以小折羽，這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擁有的記憶耶。」

　　只屬於他們兩個的……

　　鶴若折羽的眸光滯了滯，隨即望向他笑道：「要說只有你與我知道的事情，這可不是第一次呀。」

　　少女的手心一抹瑩白一閃而過。

　　也不需要刻意地去回憶，五條悟便認同道：「這個確實是欸。」

　　這必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沒再接著說什麼，落後她一步繼續往前。

　　兩個人悠哉游哉地走在街道上，不時被街邊櫥窗中擺出來的東西吸引過去目光，又以調侃對方為主要目的地就其為話題聊上幾句。

　　最終五條悟非常自然地推著鶴若折羽拐向了一家看起來頗有人氣的甜品店。

　　擁有過人身高和顯眼發色、露出松松垮垮戴著的小圓片墨鏡後湛藍眼眸的五條悟；即便站在他身邊也不會顯得過於矮小、因為沒有別的咒術師在而並未戴眼鏡遮住精致面容的鶴若折羽。兩個人剛剛踏入店中便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店內半數以上的目光。

　　即便他們明晃晃地牽著手也擋不住那些看似隱晦實則暗藏熱切的眼神。

　　只不過他們誰都不會去在意，毫無停滯地便走到櫃台邊准備挑選自己想吃的東西。

　　同一個愣在路中間的男性說了一句抱歉，鶴若折羽等他讓開後取了兩個長盤與夾子，轉頭遞給五條悟時手中的夾子因為稍微的使力而產生碰撞，於是聽見聲音覺得有趣的少女又哢噠哢噠捏了幾下自己手上的這一個才罷休。

　　那邊五條悟已經把一個一進門就看見並吸引了他注意力的蛋糕夾進盤子裡，接著向另一邊剛剛擺出來的盒子伸出了手。

　　鶴若折羽看了一眼包裝精美的紙盒，「名產？」

　　「是哦，山藥糕和伊集院小豆糕，來之前我就特意問過了，聽說很好吃的。」五條悟說著又拿了一盒，顯然是打算帶回去之外還要在這裡就先吃上一份。

　　所以來之前就把這次的鹿兒島之行當做是旅游了嗎。鶴若折羽失笑，低頭視線忽的落在一排矮胖的玻璃瓶上，有些感興趣地握著一個瓶子最細的頸口將它拿了起來。

　　橫切面大約還沒有她巴掌大的玻璃瓶外表圓潤，由於特殊的做工，在光源下閃爍著鎏金般的斑斕色彩。手邊的瓶口扎著油紙，神奇地將瓶內橙黃色的微濁液體封存起來，轉過瓶身，就能看見瓶上貼好的「文旦」二字。

　　文旦……

　　似乎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鶴若折羽盯著它思考了兩秒，而五條悟拿好自己要的東西低頭湊過來看見她手上的瓶子，有些驚訝地咦了一聲：「小折羽你想喝酒嗎？」

　　原來這是酒呀。

　　因為之前和家入硝子一起喝酒的體驗並不差，少女對這種飲品沒有什麼惡感，於是她抬頭朝他揚起笑：「嗯。」

　　想試一試！

　　這麼多年下來他哪裡會不知道她總是會對新奇的東西感興趣的個性，心下道了一句果然，口中則是說著：「不可以哦——這可是在外面耶。」

　　「只和硝子喝過一次而已，小折羽確定不會在這裡不小心喝醉嗎？」他同她靠得愈發近，「還是說其實小折羽就是打著這個主意，想讓我像上次一樣抱你回去？哇——超壞的耶。」

　　站在他們後面的人無聲地「哇」了一下，露出了「原來真的是那樣的關系嗎」的表情。

　　「……」鶴若折羽權當沒有注意到周圍奇怪的目光，聽見他的話腦中的第一反應卻是，原來上一次是這樣回到家的嗎。

　　她捏著瓶子往身前收了收：「可是，看起來很好喝的樣子。」

　　五條悟也沉默了，看著她臉上流露出失望的模樣，明明知道這必然是這個慣會說謊的小騙子裝出來的，還是選擇了投降。

　　「好啦好啦。」他伸手拿走她手上的這一瓶放到自己的盤子裡，另一只端著盤子的手還穩穩當當，「拿回去再喝，在那之前就先放在我這裡嘍。」

　　她也沒有一定現在就要喝，繼續看向櫃台尋找著想吃的點心，注意卻被他話裡的詞吸引去：「回去？」

　　總不能是咒高吧，那也太久了。

　　看出她在想什麼，五條悟咧開嘴角：「回酒店呀。」

　　「欸……什麼時候訂的？」

　　「早上哦。」

　　早上他不是……她怎麼沒注意到，這人動作可真快。

　　選好點心付過賬，鶴若折羽回頭，五條悟已經在一個桌邊坐下朝她揮著手。她走過去想要在他對面坐下，然而剛剛把盤子在桌上放好，他就扯著她衣角直接把她拽到了他旁邊的椅子上。

　　鶴若折羽：……

　　行叭，坐哪都一樣。

　　這會喝不了那一瓶東西她就另要了一杯咖啡，首先端起來喝了一口，入口的冰涼感讓她滿意地眯起了雙眼。

　　這家甜品店雖然人氣頗為不錯，不過在快節奏的城市當中，比起像他們這樣悠悠閑閑地坐在店內慢條斯理地享用甜點，果然更多的人還是會選擇買好想要的點心打包帶走去繼續自己的下一個行程。

　　只是這種情況在兩人坐在窗邊後發生了改變，越來越多的人滯留在店內，那一道道的目光或小心翼翼或光明正大地落到了這一桌的兩人身上，像硬要把他們燙走才高興。

　　正常可能都會多少覺得有些不適而掃過去一個眼神了，鶴若折羽卻全不放在心上，兀自悠游自在地叉起一小塊麻薯送進口中。

　　然而五條悟皺了皺眉：「小折羽，你的眼鏡呢？」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只有我們兩個出來，就沒有帶出來呀。」

　　又不需要戴，不是平白多一個累贅。

　　他嘖了一聲：「下次還是帶出來算了，萬一碰到哪個咒術師呢。」

　　她的視界一黑，是五條悟摘下了自己的墨鏡，手上一轉就戴到了她臉上。

　　還沒見過身邊的黑發少女戴墨鏡的模樣，五條悟稍稍離遠了些欣賞自己為她打造的新形像，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不錯嘛，戴我的墨鏡就沒以前那種那麼蠢了。」

　　而鶴若折羽這會多少明白了他這是在不滿看向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聽見他的上一句話，只在心裡笑他要找借口也太拙劣了些。

　　這人，倒是還記得幾年前嘲她戴墨鏡不好看的話，知道加一個前提條件。

　　還有呀，悟不會以為他自己摘了墨鏡的吸引力和剛才沒有什麼兩樣吧？

　　她抬手，學他往常的樣子將墨鏡拉下來一些，露出那雙彎彎的幽紫眼眸：「悟，在室內戴墨鏡的話我可看不清哦。」

　　畢竟不像他還擁有六眼。

　　五條悟看著她指尖扣著他的墨鏡邊緣朝他笑的樣子眸光一頓，過了兩秒才伸手，接過她摘下的墨鏡又戴回自己臉上。

　　他手邊的一盒點心已經吃完，手指一動將分隔一個個小袋分裝的點心的紙格拈出來，而後檢查確認了一下禮盒剩下的部分是干干淨淨的，於是再把盒子內部弄平整。

　　接著少年拿出了剛剛一直收在身上的相片紙，把它放進了盒子裡。

　　「嗯∼這就是個不錯的臨時保存盒了。」

　　一直注視著他的動作直到結束，鶴若折羽愣了愣，遲疑地看了看眼前的盒子，正看見一張照片中的五條悟勾著她的脖子對著鏡頭比出一個V，兩人的旁邊是她寫的各自的名字。

　　他多買一盒不會還是奔著盒子去的吧……？

　　看起來是珍而重之的舉動，卻總讓人有些感到哭笑不得呢。

　　不過……

　　鶴若折羽拿出自己收起來的那一份，在五條悟含笑的目光下也放進了盒中，與他的那一張疊在一起。

　　在這個滿是糕點香氣的盒子裡，照片是不是也會沾染上甜味呢？


三十六

　　等鶴若折羽吃完最後一口蛋糕，五條悟推開椅子站起來，作為路上吃的名產拎在手中，那一個盒子則被他抱在懷裡。

　　「一會想吃什麼？」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剛剛出甜品店卻已經開始問晚上吃什麼了。

　　顯然鶴若折羽腹誹的也是這個，但她還是低頭思考了一下，最後向他搖了搖頭。

　　「想不出來。」

　　這麼說著，她的視線落在五條悟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一點意外的情緒也沒有。

　　雖然有問她，不過這種時候他一般其實已經有主意了。要說問她的原因的話，大概，意思意思表示不是完全沒有征求意見是你自己沒有主意的，吧。

　　當然她的回答也不全是順著他，確實是剛剛吃過點心還沒有什麼新的食欲。

　　「那就回我訂的酒店吃吧~鹿兒島這邊的黑豬肉聽說超級好吃的哦。」果不其然五條悟看著手機上的圖片道，「酒店的廚師是那·個遠月出來的人，做的東西應該會很不錯，晚上就可以吃到了。」

　　「現在去酒店麼？」

　　「哎呀，小折羽現在就想過去的話我也沒意見的。」

　　「……悟，下次有安排直接講出來就好。」

　　反正，就算她稍微有那麼點不想去的意思，最終也會被他說服的。

　　五條悟想去的下一個地方說是一家位於千日町的名叫天文館無邪氣的店，由於距離他們方才所在的商店街有一些距離，他直接拉著鶴若折羽……貓進一個巷子裡選擇了利用咒術快速到達。

　　落腳的是另一條沒有什麼人的小巷，鶴若折羽的目光穿過巷內的陰影投向對街的碩大白熊，再看向身旁的人，確認：「悟，我們剛剛才在甜品店有喝過東西哦？」

　　天文館無邪氣，就是那個有名的白熊刨冰啊。

　　五條悟低頭，「小折羽已經吃不了了嗎？這個可是名物來的，不試一試超可惜的。」

　　而且刨冰和飲料能一樣嗎，不一樣。

　　照不到陽光的小巷中，兩方的牆體讓出的空間緊湊，連帶著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同樣逼仄起來。可他像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一般，又再伏下來了些許：「今天就想吃啦，我的期待感等不到明天嘛。」

　　——就連她會回問他的話也猜個十成十，那她好像也沒有問出來的必要了。

　　鶴若折羽垂下視線應了一聲，順著牆邊朝巷外走去。

　　「白熊」之所以名聲在外，自然不會僅僅是因為主料罐頭的商標白熊多麼出名，而更多的在於店內飲品的口感，以及這家店尤其是店外裝飾的各種白熊。

　　體型巨大而憨態可掬的棒球服白熊坐在店外打造的「秋千」上，吸引著各地來客與它合影，像是比起冰品本身大玩偶更加吸引人一樣。鶴若折羽看了一眼大白熊，被圍在它面前的好一些人勸退，轉而直接走進了店內。

　　現在似乎還屬於正常學校的夏休期末尾，開著適宜冷氣的冷品店內多是一群高中生坐在這裡，各自聊著各自的話題，完全就是這個時節的氛圍。

　　不過要說來，鶴若折羽和五條悟實際上也是他們的一員。

　　夏日的人氣冷飲店內還會有一個留出來的卡座，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為什麼。鶴若折羽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五條悟，反正他這樣仗著資金實力雄厚而用在奇怪的地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對他來說應該是「正當用途」吧。

　　他們坐下的位置在二層的窗邊，在她視線落在樓下街道熙攘的人群游移一圈又回轉的檔口，坐在她對面的五條悟已經點好了刨冰，抬手隨意地摘掉他的小圓片墨鏡放在一旁，兩手托著下巴，湛藍的眼眸正與她相對。

　　她的那片幽紫中盈上笑意，視線在服務生離去的背影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只點一份嗎？」

　　「小折羽看來是完全不清楚，白熊的刨冰分量我們兩個人吃都是有點困難的噢。」他歪歪頭，「不過要是小折羽稍微能吃一點點，應該都不用擔心的啦。」

　　這是自然，五條悟一個人的甜品戰鬥力就已經很厲害了。

　　各種意義上的戰鬥力高超。

　　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一下剛剛路過樓下不經意掃過的桌上的刨冰，鶴若折羽失笑：「好像是好大一碗……我剛剛都在看那些白熊，沒有很注意這個。」

　　下方路面電車咯鏘咯鏘地開過，圍著店面外白熊拍照的游客也又向內走了走。這樣的聲音幾乎掩住服務生上樓的腳步聲，依舊被感知極為靈敏的兩人聽在耳中，但都是繼續著他們的對話，只在一碗刨冰端上桌時對服務生說了一句謝謝。

　　一大只玻璃碗裝滿的奶白色細膩刨冰堆得小山高，上面點綴了五彩繽紛的各色水果，在此之上又淋了一層煉乳，在暖黃的燈光下閃閃發光，看起來很是誘人。

　　剛才就想說了，這位服務生真的是把不想走的心情寫在了臉上呢……鶴若折羽拿起勺子又看了一眼扒拉著樓梯的服務生，再回過頭對面的人已經動作飛快地舀了一勺什麼塞進嘴裡。

　　她眨眨眼：「那是什麼？」

　　好像不只是刨冰的顏色啊，他剛剛吃掉的東西。

　　「獼猴桃呀，小折羽不是不怎麼吃這個嘛。」他隨意地說著，嚼了嚼口中的水果，然後神情一滯，「嗚哇，季節還沒到的東西就不要放上來嘛，好酸。」

　　噗……鶴若折羽屈起食指抵著唇忍住笑，看著他一臉嫌棄地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咽下，然後馬上又舀了一勺只有刨冰與煉乳的冰品吃掉，自己也舀了一勺：「至少說明這家店用的都是新鮮水果哦。」

　　話是這麼說啦……五條悟一手撐著下巴把不多的獼猴桃都先撥到一邊，抬眸視線忽地頓住。

　　坐在他對面的黑發少女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眼前的這一碗刨冰上，捏著她手裡的不鏽鋼勺戳了戳最頂層的尖尖，因為剛剛嘗試過的那一小口入口即化，這一次便大著膽子舀了一大勺。

　　她叼著勺子注意到他盯了自己半晌，便問：「怎麼啦？」

　　因為剛剛那一大勺冰，聲音還模模糊糊的。

　　「煉乳，沾到臉上了哦。」他說。

　　本人也沒有如何注意，淋在刨冰表面的煉乳在剛才那一勺一並舀起，有些許沾在了她的唇邊。

　　「啊，是嗎。」她像才反應過來，放下叼著的勺子，抬手沾掉那一點煉乳，瞧著手指像糾結了一下，而後選擇了拿過一張紙巾擦掉。

　　「……」

　　五條悟移開了視線。

　　有點後悔，把眼鏡摘下來了。

　　他現在可無法確定，自己眼裡流露出的情緒，是不是藏得住。

　　*

　　悠悠閑閑在白熊度過了這個下午，五條悟故技重施又帶著鶴若折羽直接去了酒店，依照他的預定吃了一頓黑豬肉涮鍋，然後才乘著電梯到達指定樓層，來到五條悟訂好的最貴的套房。

　　玄關、吧台、客廳、臥室，這樣的套間，簡直就像是住在一個新家裡一樣。鶴若折羽放好她的東西，走到覆蓋了整面牆的窗簾前將它拉開，面前是幾乎完全就是這面牆本身的超大落地窗，窗外的夜色與閃爍的燈光一同映入了眼簾。

　　套間所在的樓層很高，從這裡的落地窗往外望出去，能夠俯瞰這半邊的城市全貌。鱗次櫛比的高樓與條條街道點亮的燈盞顏色不盡相同卻又奇妙地顯得有序，仿若繁星，直直地衝擊著視野。

　　一時她維持著拉開窗簾的動作眺望著窗外，沒有言語。

　　「很漂亮吧。」五條悟跟在她身後直接就進到了房間內，伸出手攀住少女白皙的手背，將她的手與窗簾分開。

　　「嗯。」她點點頭收回目光，「悟，你的房間呢？」

　　「就在隔壁哦。」

　　但是在隔壁與連著又有什麼區別嗎？她神情微妙了一瞬，掙開他的手走到長長延伸出去的陽台旁確認它連接著哪裡，意思不言而喻。

　　就算是家裡都沒有這樣連通呢。

　　五條悟還是笑眯眯地：「這樣一來要是有什麼襲擊我也可以馬上趕到這邊來，不是很好嘛。」

　　「咦——那我是不是就算有敵襲也躺著不動都沒關系呀？」她彎起眸，順勢調侃他。

　　「那樣的話我覺得我直接留在這裡就好了嘛。」

　　忘了他慣會順杆往上爬。鶴若折羽看了一眼沙發，「悟太高了，沙發可能不夠長哦。」

　　「欸？可是床夠大呀。」

　　「……」

　　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吧。

　　五條悟是跟著她直接進到房間裡的，自然不會有時間還去他的房間放東西，現在也就是把一直拎著的袋子一股腦都放在廳中的小幾上。鶴若折羽把袋中的文旦酒拿了出來，又過去套間裡的吧台找到酒具，在小幾邊坐下。

　　他靠了過來：「小折羽原來一直掛著這個呢？」

　　「當然啦，都是悟說不可以在外面喝嘛。」她抱怨似的說著，抽掉繩索揭開玻璃瓶口覆蓋的那一層油紙，倒了一些在小小的酒杯裡抿了一口。

　　「但是我沒有完全不讓小折羽喝——要是我反對的話，小折羽絕對還是會自己買吧，我的反對根本不會有效。」

　　有時候實際她也是個超級任性的家伙。

　　酒液的滋味漾開，帶著些許柚香，無意間稍稍衝淡了屬於酒精的醉人意味。鶴若折羽倒是對於這有些果汁感的酒生出幾分喜愛，抬起頭，微微勾起的唇角昭示著她方才的所謂抱怨也不過是玩笑之語。

　　她又挨著小幾坐近了一點，一手支在桌面撐著下巴，忽的想起了什麼，問他：「悟啊，以前完全沒有見你喝過酒欸。」

　　「咦？你在說什麼呢，小折羽。」只能屈起腿坐的五條悟選擇了背靠在小幾邊緣，他一手搭在膝上，墨鏡早就摘了去，「帶著你喝酒的硝子才是不對的那一方哦。」

　　他們現在可還處於不被允許喝酒的範圍內，雖然家入硝子從來沒有遵守過。

　　「啊……」鶴若折羽眨眨眼思考了一下，慢了半拍才道，「也對。」

　　他看著她的眼睛：「醉了嗎？」

　　「什麼呀，才喝了兩口呢。」

　　雖然鶴若折羽時常不說真話，不過五條悟對著那一片平靜的紫，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有說謊。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少女因仰頭吞咽而繃緊的頸部線條，思緒卻是跑遠了些。

　　硝子那天會帶她去喝酒他是沒有想到的，話又說回來，他之前可從來沒讓小折羽產生過要喝酒的想法啊，硝子這家伙……

　　還有在車站那個看好戲一樣的眼神，也是超不爽的。

　　「這個像果汁一樣……」身邊少女的聲音響起，把他的意識又拉回現實，「悟不試試喝一點嗎？」

　　「不哦。」他搖頭，撇撇嘴道，「哪裡有真的果汁好喝。」

　　她不說話了，又小小喝了一口，酒液沾上櫻色的唇，在昏黃的燈光下斷斷續續地反映著細碎的光。

　　啊……下午時的他也是同樣就這麼看著她唇邊沾上了在吃的東西。

　　不管那時他的想法是什麼，都被周圍人群制造出來的種種聲音完全攪亂了去。

　　不過現在似乎不一樣啊，不一樣在……

　　——獨處。

　　五條悟感覺自己心中某根繃緊的弦「啪」的一聲斷掉。

　　「……小折羽，過來。」

　　鶴若折羽因他的聲音而轉向他的眸中染上點點疑惑，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讀不懂他現在有些沉沉的眼神。可她依然是稍稍起身如他所言地靠過去，那一句「怎麼了」還沒有問出口，便突兀地被他抓住手腕，稍稍一使力，就把她輕而易舉地帶到了他的身上。

　　「我改主意了。」五條悟的聲音同樣是沉沉的，聽在她的耳邊，帶上些許啞意。

　　改主意是指……

　　鶴若折羽的思緒驀地頓住。

　　唇上傳來的陌生觸感讓她緩緩睜大了雙眸，被五條悟捉住的手也同樣瞬間失了力氣。瓷白的酒杯就這麼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然而沒有誰再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它。

　　「讓我也嘗一嘗吧，小折羽。」五條悟只稍稍離開了幾乎可以不算的距離，下一秒就又再覆了上去。

　　那聲呼喚她名字的尾音幾乎沉沒到聽不見。


三十七

　　他是屬狗的麼？

　　不知何時被動微微敞開的前襟讓她感受到些許冷意，鎖骨上傳來微麻的感觸，即便不用去照鏡子，鶴若折羽也知道那裡必然留下了屬於某人的清晰的牙印。

　　難道就那一點點酒都能讓他醉了？

　　她被他帶得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只手仍舊被他握著、只是從捉住手腕改成了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被迫只能扶在他的肩上作為支撐，才能夠沒有徹底地倒在他的身上。

　　也實際即使是撐著也有些發軟，這人的摸索學習能力有點強得過分。

　　瞧著黑發少女眸中閃著微光吐息紊亂的模樣，五條悟視線落在她從未有過的發紅的唇上，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得意表情。

　　還有那一雙湛藍色眼睛之中直直壓迫過去的饜足與侵略感。

　　是這樣啊，這一次，他的情緒不用藏了。

　　他的心裡早就隱隱地清楚了，自己對於這位一直以來都永遠站在他身邊的青梅所抱有的不願放手的情感。

　　五條悟抬手替鶴若折羽拂去她唇邊現在的她無暇顧及的點點透明液體，接著手指蜷了蜷，放棄了剛才想要抱住蹭蹭她的想法，而是依舊注視著她：「小折羽，沒有推開我噢。」

　　就連微啞的聲音也帶著饜足。

　　而鶴若折羽像仍在調息，輕抿著唇垂下眸，發出一聲鼻音：「嗯。」

　　「甚至有回應我，對吧？」

　　剛才的唇舌交纏間，眼前的少女並沒有僅僅在被動承受。

　　「嗯。」

　　她不會有什麼負面情緒，自然也不會有生氣的想法，所以現在的問法應該是……

　　「所以，小折羽沒有覺得討厭抗拒，對不對？」

　　鶴若折羽笑了：「是悟的話，怎麼會呢。」

　　哈。

　　聽著她同樣與平日有些不同的聲音，五條悟喉結動了動，少頃，泄出一聲低笑。

　　「那麼小折羽，你現在怎麼想呢。」他問。

　　「現在……」聞言少女眸色微暗，沒有被束縛住的那只手撫上五條悟的臉頰，停頓良久，忽地轉而攀住他的脖頸，主動拉近了距離。

　　「再一次。」

　　*

　　即使昨晚還是被鶴若折羽推回了他自己的房間，五條悟依舊心情非常非常好。

　　他叼著剛剛解決完的冰棍的木棍，動動牙齒晃了它兩下，然後抬手捏著尾部拿下來，隨手精准扔進了正路過的垃圾回收點。

　　五條悟長腿一邁就又走在了鶴若折羽身後相隔距離很近的地方，弓著背手搭上她的肩膀，唇幾乎湊在了她耳邊，「現在可還是夏天哦。」

　　「是的？」有些沒明白他的意思，鶴若折羽偏過視線看了他一眼，順著問出聲。

　　而他唇角的笑揚得更高了，故意拖長了語尾，引誘似的道：「所以啊~要不要把領口解開呀，會涼快很多喲。」

　　鶴若折羽：。

　　真是每天都在對悟的幼稚程度有新的認識呢。

　　「每一個高專的學生都不管什麼季節也把紐扣扣得好好的不是嗎？」這會她則是裝作沒聽懂了，「我不熱。」

　　「欸——」發現她的目光偏向一側就是不看他，五條悟的直起身也沒繼續非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只是心情更好，兀自把她這表現當做罕見的害羞。

　　他們現在走在鹿兒島有名的鮮花公園內，並非淡季的當下，除去他們，這一座大型的公園內還聚集了許許多多為了開得正旺的薰衣草而來的游客。

　　這邊的路處於一個小半山腰的位置，與薰衣草田相隔有一些距離，能夠在這一方高處望見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而香味卻只能隱隱傳至鼻尖。

　　同為紫色，五條悟覺得小折羽眼睛的紫就是比薰衣草的要好看得多。

　　實際上每一處賞景園都相隔較遠，他們來這邊的目的倒是與大多數游人不大相同，鶴若折羽對於薰衣草的興致不高，但卻對眼前的蝴蝶館很有點感興趣。

　　當然，五條悟其實都沒什麼興趣，這兩樣東西加起來的吸引力大概還不夠讓他從手上在玩的她的頭發上移開注意力。

　　守在蝴蝶館門口的服務生見到有新的客人過來，一秒狀態更加端正，注意到銀白發少年貼著身邊少女的模樣善意地加深了微笑，簡單地介紹了幾句蝴蝶館的情況並注意事項，就為他們打開了玻璃門。

　　這時的蝴蝶館內正好沒有什麼人，因為他們兩個人的進入，原本都安安靜靜停落在盛放的花朵中央的鳳尾蝶被驚動，有幾只振翅飛起，讓這靜謐的園中瞬間鮮活起來。

　　鶴若折羽的視線隨著幾只飛起的蝴蝶游走，加快幾步走到了被兩旁的花簇擁著基本只容一人穿行的小道上，伸出手，便真有一只蝴蝶悠悠飛了一會，最後慢慢落在她的指背。

　　她有些驚喜地眨眨眼，回眸對還站在門口的五條悟揚起笑，怕驚了這只蝶，因而只用了口型對他說：「快看。」

　　五條悟的目光在她染上愉悅氣息的眉眼間停頓了數秒，然後才看向那只蝴蝶，自己的指背蹭了蹭鼻尖，隨意點點頭，腳下無聲地向她走去。

　　少女剛才只是回過頭，依然是背對著進來的那道玻璃門，而五條悟一過去就將她從背後圈住，整個人都伏在她身上，銀白色的柔軟發絲蹭在她的頸窩。

　　當然因此一下就驚走了那只鳳尾蝶。

　　鶴若折羽也不惱，正巧有些站累了，反過去靠在了他懷中抬起頭，「悟把我的蝴蝶嚇跑了呢，要怎麼補償我呀？」

　　聽著她的語氣，五條悟頓了頓沒把補償啾一下之類的話說出口，墨鏡後的眼睛閃著委屈：「蝴蝶有我好看嗎？」

　　這還真沒他好看。

　　但是，「我們是專程來看蝴蝶的欸。」

　　五條悟聞言像是思考了一下，隨即抬起頭，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語氣輕快：「既然這樣，那一起看就好了嘛，蝴蝶和，我。」

　　隨著他的語聲落下，一絲絲咒力氣息在他的身周轉眼間壯大起來，有什麼將他們兩個人都包裹進去，與此同時，又有一股緩淡卻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將周圍的蝴蝶與些許散落的花瓣都牽引過來——在一個與他們極近的位置停下，無法真的落在他們身上。

　　放棄「咒術是拿來這麼用的嗎」一類的吐槽的話，可以說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景像了。

　　至少鶴若折羽是頗覺有趣的，她眼睛一亮，主動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實際算是動彈不得的鳳尾蝶翅。耳邊五條悟的聲音再次響起，流露出他自己反而有的些許驚訝：「哎呀，這次嘗試這樣一下就成功了耶。」

　　這樣的效果，自然不是他單一種無下限咒術能夠達成的，而是將「Neutral」與「蒼」結合運用的結果。

　　之前都在嘗試階段，沒想到這次倒是成功了。

　　五條悟也不會一直緊著這些蝴蝶不讓走，過了幾秒便撤了術式，而他本人則輕輕放開懷中的少女，咒力在掌心打個轉，感覺似乎已經抓到了將這兩種咒術結合的門道。

　　被放開而得以能夠轉身的鶴若折羽微微退開兩步，瞧見五條悟面上的點點興奮，也彎眸笑了起來。

　　憑借五條悟的能力，雖然是剛剛才有新的發現，然而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他就看起來想通了什麼，沒再繼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思考上。

　　在這段時間內，鶴若折羽已經在蝴蝶棺內轉了一圈，小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夠了都是同一品種的蝴蝶，見少年回過神就過來拉住他，走向了蝴蝶館的另一扇門。

　　另一扇同樣是玻璃門，無人守著，位於進來那一道的對面，門的另一邊也即是蝴蝶館的背後。

　　本就位於小山頂的蝴蝶館的背面是一方小崖，不同於無人的館內，崖邊的石欄杆旁此時正有一個男生站在那裡舉著相機拍照，認認真真的模樣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也不知是太過專注而不願回頭，還是根本就沒有聽見這邊的響動。

　　也或許無怪他專注，站在小崖往外眺望，視線可以不受任何阻攔地看到在山下只能隱隱約約窺見的海天一色，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美而震撼。聯系到鹿兒島的位置，這定然就是太平洋的海平面了。

　　鶴若折羽的視線在那人身上停頓了一瞬就移開，接著又落在旁側，是崖邊中間設置的一個望遠鏡，正安靜垂著腦袋立在那裡。

　　她走到望遠鏡前端詳它，五條悟則是在她身後站定，似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的動作。

　　這時那個一心拍攝景色的男生好像終於注意起他們的存在，但他依舊沒有回頭，而是又向前踏了一步，舉高了相機。

　　再往前走估計很容易……

　　少女掃過去一眼，看見他腳下的位置，正這麼想著，就看見那人腳下一滑，手裡的相機也一下沒拿穩，一時間兵荒馬亂，眼看著就要從崖邊栽下去。

　　……所以危險動作真的不能亂做啊，普通人。

　　她一點也不意外這人會栽，姑且還是伸出手，拽住人後背的衣服把他拉了回來。

　　而後禮節性地說一句：「請小心。」

　　男生像是嚇到了，抱著懷裡明明其實是掛在脖子上丟不了的相機，呆愣地看著鶴若折羽收回手的動作半晌，在有的人即將拉下臉的時候終於想起磕磕絆絆地說一聲謝謝。

　　鶴若折羽搖搖頭示意不妨事，見他還盯著自己，便無言地再看他一眼，接著就看著男生的目光依舊跟隨著她，終於蹦出來了一個字：「請……」

　　請？

　　男生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她的身後：「請、請和我交換聯系方式！」

　　鶴若折羽：？

　　五條悟：哈？

　　站在少女身後原本一副懶散姿態的少年瞬間鎖定了他。

　　大概是覺得就算是透過墨鏡的鏡片依舊能夠感受到五條悟的目光多麼懾人，男生飛快地收回視線，繼續望著鶴若折羽，滿臉緊張。

　　「兩位有正在交往嗎？……如、如果沒……」

　　聽到這個問題，鶴若折羽眨眨眼，屈起食指托著下巴想了想，然後才回答。

　　「沒有呢。」

　　五條悟：？？

　　他的臉色徹底黑了。


三十八

　　「……悟，你要是敢拆我的咒骸，我就再給折羽派下一個出差任務，告訴她這次結束不用回來直接過去。」

　　這小子，只要他在就沒個消停。

　　都下課了，能不能讓他躲個清靜？

　　夜蛾正道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被攪得無法集中精神繼續縫制手上的咒骸，干脆放下來看向窩在沙發上的五條悟，一眼看清楚他的動作過後，額頭上又繃起了青筋。

　　五條悟正屈著腿縮在一個單人沙發上，就他的體型而言，這個窄小的單人沙發要讓他完全蜷縮在上面實在是有點困難。

　　聽見自家老師的警告，五條悟好賴放棄了對手上咒骸的迫害，而他剛一放手，它就極其有求生欲地蹦下地，幾下藏到夜蛾正道的座椅後面去了。

　　沒有了可以捏在手上撒氣的東西，五條悟耷拉下腦袋，還維持著這個並不大舒服的姿勢，墨鏡有點滑下來也不大想去管它。

　　從鹿兒島回來已經過去了十幾天，他今天在過來夜蛾正道的辦公室之前竟然在校庭裡踩到了一片枯葉子，恍然意識到一個季節正在拉下帷幕。

　　以前可從來還沒那個閑心去發現東京的秋天會這麼早就出現端倪。

　　無聊死了憋屈死了，小折羽怎麼還沒回來。

　　所以說，是怎麼回事啊？

　　就算那天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那家伙膽大包天的請求，但他還是非常火大，並百思不得其解。

　　對了，他在花壇邊有隨手撿了一片葉子揣在身上來著。

　　摸出那片葉子暴力地撕成兩半，又覺得撕成兩半的葉子不順眼，五條悟跟著把它疊起來撕成四片、八片，長吁短嘆地把已經問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問題又念叨了一遍。

　　「她到底為什麼要說沒有啊？」

　　為什麼啊，那小子問她他們有沒有在交往的時候，小折羽的回答居然是「沒有」？

　　開什麼玩笑？

　　回來的路上她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東西照吃水照喝，明顯看出來他郁悶了一路也沒有問他的意思，還有閑心捉弄他，搶他的小豆糕吃。

　　她什麼時候還對搶他點心有興趣了。

　　一旦開始疑惑，只覺得她所有心思都難猜起來。

　　以為回來以後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了，結果剛剛回到高專，他們兩個人頭上就各自被壓下來出差的任務，他是去北邊就算了，小折羽的是出國，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根本回不來。對夜蛾老師提出抗議，則是被一句「你們已經根本沒有經過同意就休過假了」輕描淡寫地駁了回來。

　　要說雖然鶴若折羽被派去異國出差了，他也完全可以在結束自己任務後的幾天前開始跟過去找她問個明白，但是……

　　各自奔赴自己的出差地之前，他跟她有過短暫的交流。

　　「明明就有。」他說。

　　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就知道你會問出來」的表情，然後一臉無辜地回答他：「有嗎？」

　　「有啊！」

　　「證據是？」

　　五條悟噎了一下。

　　怎麼這也講證據？

　　他頓了一下才說：「……不是都已經親過了嗎？」

　　對，這不就是鐵證嗎？何況她根本就沒有抗拒。

　　然而鶴若折羽只是眨眨眼：「嗯，但我覺得這不足以成立為證據呀。」

　　那還有什麼算證據？

　　五條·大受打擊·悟：「你生氣了吧？絕對是生氣了吧！」

　　「欸？我沒有生氣。」

　　鶴若折羽說的是真心話，她怎麼可能會有生氣這種情緒。

　　輔助小姐在一旁催促起來，鶴若折羽轉身，注意到身後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回眸對他露出一個笑：「悟有自己的工作對吧，我想我應該不會在我的工作地點『碰巧』看到悟的？」

　　可以說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這還不算生氣了嗎？這明明已經是很嚴重的情況了吧！

　　被點破心思的五條悟撇開臉，一直到今天也真的沒有去找鶴若折羽。

　　這麼些天夜蛾正道就算不想聽也從五條悟的碎碎念裡了解了個七七八八，他心中倒是隱約對鶴若折羽的理由有一個猜測，而對於五條悟的想不通他也不覺得多麼奇怪，只覺得自己這個學生說實在話真是個傻的。

　　當然既然是個傻的那就更要趕人了，他重新拿起咒骸開口。

　　「折羽今天就要回來了吧。」夜蛾正道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日歷，低頭接著縫合上咒骸身體的某一處接口，「我建議你在知道為什麼之前，還是先不要去找她比較好。」

　　那他就只能繼續找人商討商討了。

　　於是五條悟離開夜蛾正道的辦公室，轉而跑去騷擾今天才出任務回來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

　　因為他任性的翹班而只能以他們兩個人去祓除咒靈的一年級組。

　　而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剛聽了個開頭就開始狂笑，面前的桌子被錘得哐哐響。

　　五條悟：……

　　這就是為什麼明明這兩個人只是短期出任務實際上隨時可以找到，他也不想來找他們的原因。

　　他連他們會怎麼笑他都想像得到——

　　「悟，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吧。

　　家入硝子作為一個女孩子至少還沒有笑得太過分，她抬起頭擦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說實話我剛入學那個時候也以為，你和折羽學姐已經是情侶了。」

　　「？為什麼？」

　　見五條悟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的，夏油傑聳了聳肩：「你也是鶴若前輩也是，兩位本人都毫無自覺啊。」

　　「你們都不覺得的，但實際上在我們這群剛認識你們的人眼裡，」夏油傑就坐在五條悟旁邊，說到這裡一抬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你們平時的舉止都超親密的耶。」

　　「就是說啊，結果知道你們不是情侶反而大吃一驚。」家入硝子深有同感地點頭，「居然還只是青梅竹馬的關系，不過也不愧因為是青梅竹馬啊。」

　　「咦——」是這樣的嗎，五條悟偏著腦袋想了想，大概是多年的相處真的已經習慣了，現在一下子讓他去想，除了最近，他還真想不出來以前有什麼覺得和小折羽之間親昵得過分的舉動。

　　「但是以悟的性格，都會因為鶴若前輩的否認而煩躁了，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問吧。」夏油傑問，「所以呢？你先告訴我們鶴若前輩都跟你說什麼了？」

　　五條悟嘖了一聲：「她說沒有證據證明我們在交往。」

　　「然後你怎麼說？」

　　「當然是有啊。」

　　家入硝子滯了一下，瞧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腦子裡面突然產生了一種可能性。

　　她艱難地問：「是什麼？」

　　五條悟難得游移了一下視線，只是那一雙眼睛藏在墨鏡下，沒有被兩個人看見：「因為，前一天晚上和她親過了。」

　　家入硝子＆夏油傑：……

　　夏油傑：謝謝，飽了。

　　家入硝子：不愧是你，人渣。

　　她眼神裡的鄙夷太過於明顯，五條悟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他臉上的問號更多了，盯著家入硝子非要她說個一二三出來。

　　不是，他怎麼就人渣了？

　　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對視了一眼。

　　「我賭五日元，悟這家伙心裡絕對潛意識地抱著『折羽絕對會一直在我身邊所以也一直就是我的所有物』之類的想法。」

　　五條悟眨眨眼，順著夏油傑的話想了想，覺得倒也沒什麼毛病。

　　在他的心裡，小折羽早就是他的了，就算那天那麼問她他也沒想過會得到否認回答的可能，那還有什麼做不得。

　　看他的反應也知道自己說對了，夏油傑收回手撐著下巴，眼含戲謔地道：「悟啊，有時候可不要把什麼都當成理所當然比較好。」

　　夜蛾老師經常管悟叫笨蛋，那必然不是瞎叫的。

　　家入硝子也道：「你就沒想過和折羽學姐說什麼嗎？」

　　你一言我一語，就差沒把答案放到明面上給他抄。

　　五條悟覺得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想到現在這個點鶴若折羽應該已經回了家，刷一下站起來，決定也回去看看。

　　*

　　與此同時，因為校長交給自己的任務而來到東京的庵歌姬，正一臉嫌棄地站在有寫著「五條宅」字樣門牌的房屋前，心裡天人交戰。

　　如果不是因為問過討厭鬼的老師得到的答案是他很可能回家了，她是絕——對不會站在這裡的。

　　連靠近他家她都嫌棄得很。

　　所以為什麼加茂和禪院家的重要文件需要她帶過來還非要交給五條悟那家伙啊？！

　　理解不能。

　　身著袴服的少女總算做好了心裡建設，用手指戳響了五條宅的門鈴。

　　不多時以她身為咒術師的敏銳聽力便捕捉到了有人靠近門的既輕且快的腳步聲，於是庵歌姬表情不善地抬起頭，然而當她看清正穿過花園來到鐵門前的人是誰時，她的面部表情詭異地僵住了。

　　……折羽同學？！！？！

　　身後同樣傳來了響動，庵歌姬僵硬地轉身，接著，看到了挑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她最不想看見的討厭鬼。

　　然後她爆發了。

　　「五！條！！你個禽獸！！！居然把學姐藏在家裡！！？」


三十九

　　庵歌姬坐在五條宅一層客廳的沙發上，捧著茶杯盯著杯中的紅茶，覺得喝茶也壓不下她滿心的驚恐。

　　突然知道非常給自己好感的同輩和自己最討厭的後輩住在一起是怎樣一種感受？

　　謝邀，她已經停止思考了。

　　將泡好的紅茶放到庵歌姬面前後鶴若折羽就回到了她對面的沙發坐下，身後五條悟跟著走到這裡，感受到他隔著沙發將她環住，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他耷拉下來的手臂沒有說話。

　　察覺到少女的目光，五條悟一臉無辜地低著頭看她，又伏低了些，握住了她的手。

　　大約是被五條悟的動作刺激到了，庵歌姬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剛想啪一下就讓茶杯與桌面來一個親密接觸又想起這是鶴若折羽端給自己的，堪堪在最後一刻剎住了車。

　　「五條你得了肌膚親渴症嗎？」她臉色不佳地盯著對面的白毛，「折羽同學可是你的學姐，給我走遠點啊你這家伙。」

　　「欸？不要——」五條悟抬起頭，小圓片墨鏡因為這一動作而滑下鼻梁，露出他的湛藍雙眼。他像故意激她一樣吐了吐舌頭，咧開嘴角，「為什麼要要求我走遠點？歌姬你不會是嫉——妒——我——吧——」

　　這家伙果然一如既往令人火大！

　　庵歌姬氣笑了：「我嫉妒誰都不會嫉妒你！你以為你誰啊五條？」

　　「我不就是五條悟？哎呀自己的名字我當然記得啦，不用歌姬你特意提醒哦。」

　　「我都說了要叫前輩了吧你這家伙？尊重一點好嗎！」

　　鶴若折羽置身事外似的圍觀這兩人鬥嘴，後背慢慢靠在了沙發背上，眸中漫上笑意與思索。

　　之前在京都時是有聽歌姬小姐說過大致「東京校有些人非常討厭」一類的話的，倒是沒想到這麼巧就是悟。

　　瞧庵歌姬的樣子，這是打心底的在討厭五條悟。

　　估計是今年的姐妹校交流會上發生了什麼吧，今年二年級的她與三年級的兩名前輩在交流會的時候都出了遠差，於是也讓三名一年生參與了戰鬥來著。

　　有點好奇。

　　而悟明顯就是覺得逗歌姬小姐好玩，某種意義上與她和硝子小姐的心態出奇的相似呢。

　　和五條悟你來我往半天實在是沒什麼意思，庵歌姬的視線轉向還被五條悟扒著的黑發少女，輕輕皺起眉頭，猶豫道：「折羽同學……要是覺得重的話請一定要說出來。」

　　鶴若折羽愣了愣，噗呲輕笑出聲，眉眼彎彎看著庵歌姬點點頭：「嗯。」

　　真的很可愛啊，歌姬小姐。

　　而五條悟見她點頭就不樂意了：「什麼嘛，我很重嗎小折羽？」

　　像已經忘記了剛剛進門時還在小小地跟她鬧別扭一樣，少年銀白色的發絲蹭在她臉頰的樣子明顯是在撒嬌，又有些癢酥酥的，讓少女偏過頭抿住唇才忍住了笑意。

　　「重不重呢？」她故作遲疑地拖長了尾音，「呀，這個問題我早就說過了呢。」

　　同樣想起了在乘上去青月村的巴士前自己曾經故意壓在她背上這件事，五條悟一下滯住，氣哼哼轉過了頭不看她，力道卻是悄然放輕了些。

　　對著五條悟時庵歌姬可沒有面對鶴若折羽那樣的好臉色，雖然並不知道鶴若折羽言語下隱含的意思，卻不妨礙她看出五條悟有點吃癟，於是心情一下不錯起來，「所以我說五條你准備什麼時候放開？」

　　「我到底為什麼要放開？」

　　「哈？你就這麼賴著嗎？折羽同學不會是不小心租到你家的房子然後礙於你這個差勁房東的面子才沒拒絕吧？」

　　喲，想像力還挺豐富。

　　「雖然我不是什麼房東，不過小折羽確實是在我家住了好多年了哦。」五條悟笑開，眸中悄然劃過一絲狡黠，「所以我們都住在一起這麼久了，你說我們是什麼關系，讓小折羽不拒絕我？」

　　這人，說出來的話模模糊糊還真沒什麼好否認的，怎麼聰明都用在這上面了。

　　庵歌姬像是一個機器突然被多添了一個齒輪而卡住，艱難地看向鶴若折羽：「……真的嗎，折羽同學？」

　　嗯……他所說的確實是沒必要否認……

　　然而沒等到鶴若折羽開口，五條悟突然收緊手臂環著她，一下子認真道：「她是我的。」

　　？？！！

　　庵歌姬徹底停止了思考。

　　鶴若折羽抬眼瞥了五條悟一眼：「這麼突然，真是嚇到我了。」

　　「哇，怎麼騙人都這麼敷衍。」五條悟才不相信她會被嚇到，撇撇嘴，繞到前面來跟她擠到一塊坐下，這個家早就按照兩人的習慣做好的布置讓他即使翹著二郎腿也不會踢到茶幾。他的另一手搭上沙發背，「所以歌姬你居然會來我家找我，是京都那邊又有哪些人太閑沒事干一天到晚想找點事情做了？」

　　一說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庵歌姬神情復雜地回過神，翻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嘟囔道：「本來想送到就走的，誰想到……」

　　「是嘛？那你快走吧。」五條悟立馬接話，在庵歌姬聽到他的趕人而發火前又道，「小折羽才剛剛從國外回來呢，比起在這裡接待客人還是去休息比較好哦。」

　　庵歌姬不說話了，仔細觀察鶴若折羽的臉色，才發現她面上的一點不易察覺的疲憊。

　　五條不說的話……

　　電話鈴聲打破了她的沉默，她慌忙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就知道自己恐怕又要開始新的忙碌了。

　　從她的表情看出了端倪，鶴若折羽問道：「要走了嗎？」

　　「嗯，抱歉，今天我先告辭了。」庵歌姬拿起自己的東西，禮節性地小小傾了一下身，便准備轉身向玄關走去。

　　鶴若折羽叫住她：「歌姬小姐。」

　　「嗯？」

　　「下次一起去弓道場呀。」

　　庵歌姬一頓，隨即露出了一個笑：「好！」

　　*

　　鶴若折羽也確實是剛剛到家不久，在下樓給庵歌姬開門之前，她正差不多收撿好帶回來的行李。

　　送走庵歌姬，她就回到臥室洗了個澡，正擦著頭發走出浴室，抬頭便看見摘掉墨鏡的五條悟一臉無聊地坐在她的床邊，腿還一晃一晃的。

　　自由得很。

　　有些人對別人說什麼她去休息比較好，然而自己這個行為卻看起來完全沒有先讓她休息的意思呢。

　　「小折羽！」見她想要往另一側走去，五條悟一下站起來，出聲叫住她，「怎麼不過來？」

　　一糾結起來真是常識都忘記了嘛？鶴若折羽已經走到了櫃旁，她一邊取出吹風機，一邊耐心解釋：「頭發還在滴水，有可能會打濕床鋪的。」

　　「哦……」五條悟應了一聲，就這麼站靠在床邊盯著她吹頭發也沒繼續說話，一直等到她吹得差不多了，才看著她收好吹風機，而後拉著她坐下，像突然興起似的，拿過梳子擺弄起了她的頭發。

　　手上驟然一空的鶴若折羽眨眨眼，收回手撐在床面，抬眼想看看站在她側面的五條悟，又被他按住，「別動啦。」

　　過了一會，他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摸出來一個東西，塞到了她手上。

　　低頭一看，紙袋上印著「PALPAW」字樣，不出意外裡面裝的就是這家洋菓子店最出名的餅干「Gotto」了。

　　就連大約是他單方面想要「賠罪」送她的也是自己喜歡的甜食，這實在是非常五條悟。

　　而他同時開口道：「我這次出任務的地方是仙台哦，PALPAW出新口味了耶，我就都買了，聽說有不那麼甜的——吶，喜歡嗎？」

　　鶴若折羽動作一頓，沒有放下紙袋而依舊將它抱在懷裡，笑道：「這次沒有買喜久福麼？明明都到仙台了。」

　　「那也不能每次都買一樣的嘛。」他語氣隨意，「而且這個是買給小折羽的呀，我都沒有吃。」

　　專門買給她的？這可真是，難得。

　　說完這話，即便鶴若折羽沒有回答，但好像看到她還抱著紙袋五條悟就已經心情不錯，他沉默著梳理她的漆黑發絲，半晌才又開口。

　　「我這幾天都有去找老師玩哦。結果問他他也不給我解答，就只今天說，建議在我想明白之前不要來找你欸。」

　　呀，終於進入正題了呢。以悟的性格來講，感覺已經忍了很久——如果歌姬小姐不在，或許剛剛到家就已經開始說了。

　　鶴若折羽無聲地笑笑，沒做聲地繼續聽著他的聲音。

　　「我說實話，我都想了這——麼久了也沒想明白，就算今天夜蛾老師這麼說，我也沒可能一下就明白啊。」他稍稍弓著背湊近了些，「我都在想，直接來問你讓你一定要告訴我了。」

　　「不過在回來之前，我去找了一趟傑他們。傑問我，『沒有什麼想對你說的嗎』？」

　　聽到這裡，少女微微偏過頭，語含笑意：「夏油君總是這麼一針見血。」

　　「這是在嘲笑我吧？？我會傷心的哦。」

　　「沒有，怎麼會。」

　　他也不糾結於這兩句玩笑，接著說：「然後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情耶。」

　　「比如篤定你會讓和你一起去青月村啦，會留下來跟我一起玩而不是回來復命啦，不會抗拒我親你啦，還有應該會在那家伙問你的時候給出肯定答案什麼的。」

　　現在提到那個已經不記得長相了的男生，他的語氣還是會透出點點不爽。

　　五條悟停了一下，語聲有些沉下來繼續道：「這些都是「我以為」，而沒有去真正地問過你，這麼一回事。突然，就意識到了。」

　　他以為她的事他應當什麼都知道，可為什麼會在這一次生出她的心思難猜的想法？

　　自然是因為不知道從何時起，一直都是「他以為」，去主觀地作出判斷。

　　換做鶴若折羽沒有料想到五條悟會深入地想到這裡了，她微微睜大了雙眸，對上旋身與她面對面坐下的少年的眼睛。

　　「我確實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小折羽你會離開我，認定了你會一直留下來。」

　　他站起來要動身回來找她的時候，家入硝子還叫住了他，又突兀地對他講了一句，「你應該尊重她才對」。

　　「啊啊，是啦，我都沒問過的。」五條悟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掙扎了一下才又看向她的紫色眼眸，「所以我那天其實也應該這麼問啦。」

　　「那天的第三個問題。『小折羽你，會不會不喜歡？』」

　　她方才就覺得他的話裡哪裡違和的點，在這一句話之後驀地明晰起來。

　　「喜歡嗎」和「會不會」。

　　平日的五條悟，應該是「你一定會喜歡的」；那天的五條悟，問的是「沒有覺得討厭抗拒，對不對」。

　　忽然的，改變了。

　　鶴若折羽歪歪頭，柔和下眉眼出聲：「那麼夏油君的問題，悟有沒有答案了？」

　　五條悟笑了。

　　「關傑什麼事？這應該是給你的回答吧。」

　　他伸手攬住眼前少女的肩把人帶進懷裡，語聲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少年人的熾熱情感。

　　「喜歡。」

　　「五條悟喜歡鶴若折羽。」

　　「超喜歡，最喜歡，世界第一喜歡。」

　　「Sukisukisukisukisukisuki。」

　　有些猝不及防，惹得她耳邊微微發熱，指尖痙攣了一下，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

　　什麼呀，說是要好好問她的意見，根本不給人拒絕的余地嘛。

　　五條悟還是那個五條悟。

　　「嗯。」她輕輕發出一聲鼻音，似乎無聲地嘆息了一下，然後才將自己的重量全部交付與他。

　　他卻並不罷休，緊追著道：「小折羽是不是也要回應一下才對？」

　　嗯……

　　不應該也是早就有了的答案了嗎？

　　從數年前起，名為五條悟的光照進來的時候。

　　「我的世界，只有悟噢。」——所以也是世界第一喜歡。

　　她又怎麼可能，逃離這個世界呢。


四十

　　即便聽了那日那句話，五條悟仍嫌不夠，硬要著鶴若折羽也把那句「喜歡」說出口才肯罷休，還抱著她就在房間裡轉了幾圈。

　　虧得房間面積夠得他造。

　　於是他粘人也粘得愈發光明正大，除了回到按部就班地各自進行屬於各自年級任務的日常，基本上只要在咒高裡看到鶴若折羽身邊必然有一個五條悟。

　　以前哪有這麼形影不離，他這架勢就是恨不得昭告天下——這鶴若折羽一點也不意外，大概只要知道五條悟是誰的人就會有他如果談戀愛了絕對會宣揚得人盡皆知的印像。

　　是的，吃瓜咒術師們常常私下閑話：

　　-五條悟這麼大肆宣揚，就不怕妹子甩了他嗎？

　　-他怕什麼，只要不是他甩別人，他肯定會殺到人家家門口逼得妹子和他復合吧。

　　-那要是五條悟甩了別人呢？

　　-甩了就甩了唄估計，那張臉就很能說明問題嘛。

　　諸如此類。

　　這些閑話當然是被他們聽見過的，五條悟還為後面的話很是郁悶了一會，轉頭問鶴若折羽他難道真的看起來像個渣男？

　　當時捧著茶杯喝茶的鶴若折羽險些沒被燙了舌頭，然而她的臉上一點沒表現出來，思考了一下，回答：「因為他們都承認悟長得太好看了。」

　　五條大貓貓瞬間就被順毛了。

　　他轉而開始騷擾被作為談資之一的少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收回時的時候動作極其自然地往她的紅茶裡又丟了一塊方糖：「那他們說的另一種可能呢？」

　　另一種可能？指「五條悟被甩」嗎？

　　別的不知道，假如真的發生了光這件事傳出去整個咒術界都會沸騰起來吧——爭相要來看五條悟笑話那種。

　　鶴若折羽拿起擺在碟子裡的小鋼勺攪拌著杯中面不改色地又抿了一口，果然就聽五條悟問她：「小折羽真會如他們說的那樣走掉嗎？」

　　「這個嘛……」放下杯子，紅茶已經喝了大半而露出杯底還沒融化的一大一小兩塊方糖，鶴若折羽轉而雙手交叉托著下巴，「這種事情，我覺得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去篤定地作下保證比較好。」

　　五條悟嘴角的弧度咧得更開了，他扶了扶臉上架著的墨鏡，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哦？小折羽的意思是還是有可能的嗎？」

　　哎呀呀，有的人手上的勺子明明都已經被捏折了。

　　不過世事無絕對，這也是至理名言來的。

　　「比如『我不再是我』的情況？咒術界的未解之謎那麼多，我覺得發生什麼事情其實都不用太過意外呢。」她語氣隨意地打著奇奇怪怪的比方，「我雖然大多時候不受咒力所影響，但是畢竟我自己都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她眨眨眼，似乎有些滿意於自己隨口說出的「我本人即是一個未解之謎」這一說法。

　　「再比如……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連咒術師也不是長生不死的，我又不是天元大人。」

　　是，人都是會死的，那麼會對小折羽造成威脅的是什麼呢？

　　五條悟雙手揣在口袋裡，仰頭看著頭頂傾斜著垂下的樹葉上凝結的霜，腦中漫無邊際地思索著。

　　感知到身後有人靠近，他垂下頭，目光在觸到自己熟悉的顏色時融化幾分，問她：「冷嗎？」

　　不過是落霜的早晨，哪裡會到叫冷的地步。

　　鶴若折羽搖了搖頭，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手與手貼合，彼此都是熟悉的溫度。

　　她不似尋常女生體質偏寒，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沒有那樣容易凍得手腳冰涼。

　　走在人行街道上，腳下的落葉枯枝因為兩個人各自的重量而發出啪哢啪哢的聲音，她聽得有趣，松開相牽的手，一跳一跳地去刻意尋找能夠發出清脆聲響的枯葉。

　　她一邊踩，一邊突然想起來而問出聲：「對了，悟。之前歌姬小姐送過來的那個文件呢？」

　　感覺這麼些時日過去了，並沒有聽到有什麼特別的動靜。

　　「啊……那個嗎？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五條悟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什麼，聳聳肩，「原來小折羽你感興趣？早知道那我當時就拿給你看了，現在在那群老頭子那裡呢。」

　　不，她並不感興趣。

　　「既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那就不用管了。」她搖搖頭，既然他這麼說她便也這麼信，慢下腳步來重新走在他身側，「不過，這條路不是通往回家族的那個方向的吧。」

　　正巧撞在一起的假期，之前明明是說好回家一趟的。

　　「家族啊，天黑之前到那群老家伙應該都沒辦法說什麼吧。」五條悟完全不嫌煩地再次勾住身旁少女的手指，彎下腰湊在她耳邊，語聲得意，「心心念念著回家族，小折羽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讓他們知道未來應該尊敬的再一個人是誰了嗎？」

　　這個「也」字好耐人尋味。

　　但是後一句是什麼啊，預定裡根本沒有這件事吧。

　　不過既然五條悟這麼說，這恐怕才是他的真正的主要目的，什麼「回去有點東西要查」，借口借口都是借口。

　　鶴若折羽望著前面捏著氣球塞進小朋友手裡的毛絨熊熊玩偶，身邊的人去了又回，於是自己手上也多了一根細細的繩兒。

　　紅色的氣球，怪顯眼的。

　　好在大入口高高的牌子上寫的字是正常的xxx游樂園而不是某某兒童樂園。

　　咦，好像兒童樂園也不錯？

　　對於她來講兒童樂園也是傳說中的地方呢。

　　「好不容易正好在同一天休假，當然要約會啊！」五條悟豎起大拇指，「怎麼可能把時間浪費在一群老頭子身上！」

　　被長老們聽到浪費這個詞絕對又會絮絮叨叨半天了。

　　天光透過氣球，給少年銀白的頭發染上了淺淺的紅色，與他隱隱看得見的湛藍眼瞳交映出冰與火的光影。

　　用力突兀地往下扯了兩下繩子，於是飄在半空的氣球與空氣摩擦出奇怪的響聲，又飛快地重新回升到極限位置，而這主要為小孩子配備的繩長讓氣球飄蕩的高度不過堪堪比五條悟高出一些而已——這還是拿的人不是小孩子而是也並不矮的鶴若折羽的結果。

　　五條悟買了票和鶴若折羽一起走進游樂園，帶著她去的第一個項目不是常規想像中的過山車，鶴若折羽站在設施前，看著那被固定在各不相同的垂直位置的一匹匹馬或者一個個車廂，猶豫地念出它的名字：「旋轉……木馬？」

　　挺奇妙的。

　　更奇妙的是，這個理論上一般小朋友更喜歡的設施在這個時間點零星幾個排隊的人都是高高大大的非兒童呢。

　　而五條悟大概是因為某個傳說而真的跑去問了工作人員能不能兩個人同乘一匹馬，在理所當然地獲得否定回答後一臉遺憾地回來看著她：「小折羽你要是能變小就好了，那就可以坐在我口袋裡了耶。」

　　聽起來好像哪個童話故事，這可真是在為難她胖虎。

　　「如果術式反轉能夠實現年齡也反轉的話就可以了吧。」

　　就比比誰更能胡說八道唄。

　　五條悟是絕對不會去坐車廂的，用他的理由講就是腿都伸不出去。最後退而求其次選了兩匹並列的木馬乘上去，鶴若折羽摸摸代表馬兒鬃毛的凹凹凸凸，多劃過兩次就有點麻手。

　　就在她身側距離相去不遠的地方五條悟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抬頭，一手撫住的鬃毛，一手握住的白漆鐵杆，就在她側上方的紅色氣球尾部，便與她淺笑的表情一同被鎖定在了相框內。

　　「哢嚓」，畫面留在了五條悟的手機裡。

　　兩匹並行的木馬就連上下的軌跡也是同步的，它們之間還橫向連接著一根鐵杆，中途就被鶴若折羽系上了那一個氣球，左右飄飄蕩蕩。

　　直到這次游玩結束他們離開設施，氣球都被刻意留在那裡。

　　五條悟走在鶴若折羽身旁，攬著她的肩帶著她轉向另一個方向，「小折羽，我想要那個~」

　　「？」她順著他所指的看去，沉默了一下。

　　旋轉木馬設施的旁邊是一個套圈的小攤，五條悟付好錢從老板手裡接過了一疊五顏六色的塑料圈圈，又順手全都遞給鶴若折羽，一手指給她攤子上擺的一盒餅干。

　　好險，差點就看成了旁邊的毛絨玩具熊。

　　所以吸引他的其實果然還是點心，還以為他准備抱著旁邊那個在游樂園玩。但是，「悟明明自己都可以套到？」

　　以悟的能力怎麼想套圈都是小菜一碟吧。

　　「可是，這個不應該是小折羽的專長嗎？弓箭的准頭肯定很重要嘛。」就著她的手數了數塑料圈的數量，五條悟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八個圈，要全部套中哦。」

　　旁邊本來神情隨意的套圈攤老板聽見這話掀了掀眼皮。

　　現在的小年輕啊，都不知道就算是小游戲也不能小看的……

　　「悟都還想要什麼？」

　　……還真問，不僅不知道不能小看還很狂啊？？

　　攤主的眼中出現了幾分看好戲的神色。

　　然而不出幾分鐘，那幾分看好戲就變成了完全的震驚。

　　看著地上八個原本放著禮品的空缺，攤主寧願相信自己剛剛是經歷了一場幻覺。

　　雖然這當然不是幻覺，兩個人也完全沒在意他亂七八糟的內心想法。除了那盒餅干，五條悟要的另外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大有小，抱了個滿懷。走不出一會便嫌礙事起來，他從裡面抽了根棒棒糖塞進鶴若折羽手裡，留下餅干邊走邊吃，別的都找了一個寄存櫃先寄存起來。

　　而後接著去玩各個看起來他早就想好的設施度過這個上午。那些設施沒有哪一個不能打上童心標簽，比如小火車，再比如旋轉茶杯，尤其是後者一次不夠還要玩第二次。

　　鶴若折羽沒什麼意見地一個個跟著他玩過去，嘴上沒有說，但顯然興致也不錯。在一家西餐廳解決過午餐，她站在指示牌前數數上午玩過的項目，轉頭看向拿著個甜筒在吃的五條悟：「上午玩過的項目，之前聽說是『屬於小孩子的項目』？不過很多都是大孩子在玩嘛。」

　　「小折羽明明也是小孩子……玩笑啦。可能小朋友都長大了吧。」五條悟隨意說著，迎上少女詢問下一個去哪裡的眼神，抬眼看向了一個方向，正欲開口，目光卻頓住了。他不高興地垮下語氣，「哎，今天明明是休假啊。」

　　聞言鶴若折羽心中明白了什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便捕捉到了遠處的點點黑色氣息。

　　是一只突然出現的詛咒。


四十一

　　能被五條悟選擇的游樂園自然不會是一個小型游樂園，相應的，雖然同樣在游樂園內，那一縷黑氣卻也在相當遠的位置，即便是他們也無法立時判斷出那是什麼。

　　拉住准備直接過去的五條悟，鶴若折羽等他回頭，而後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手機。

　　領會到她要先做什麼，他露出一瞬覺得麻煩的表情，停下來和她先走到無人的角落，繼續解決甜筒等她。

　　「折羽？」

　　夜蛾正道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傳來，鶴若折羽與老師打了個招呼，便單刀直入：「在xxx游樂園突然出現了咒靈的存在，尚未前往確認詛咒本體，但游樂園普通人很多，應當需要輔助人員幫助疏散。」

　　「剛剛正從「窗口」那裡收到消息，沒想到你正巧在現場。」夜蛾正道有些意外，而後大概是轉頭和一位待命的輔助監督交代了幾句，再接著同她道，「悟那小子肯定跟你在一塊的吧？那就不需要再另外派遣咒術師了，輔助監督馬上過去，你們也去吧，等疏散結束帳落了再行動，見機行事，注意安全。」

　　「我明白了。」

　　放下手機，五條悟已經將甜筒吃完，接過她遞過去的濕巾擦了擦手，而後兩人一同繞開人群飛快地往詛咒所在的位置行去。

　　做過無數次類似工作的輔助們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已經有兩三人趕到現場，出示證明要求游樂園的工作人員配合完成小區域的疏散工作。他們似乎是因為在附近所以能夠率先趕過來，並沒有接到夜蛾正道之後的通知，所以在看清來的兩名咒術師都是誰的時候紛紛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怎麼會是沒有哪個輔助想和他面對面相處的五條悟和那一位鶴若折羽啊！

　　話說鶴若小姐真是五條悟的前輩？還真看不出來……咳。

　　不過也應該是暫時不用別的咒術師到場了。

　　一位輔助監督走了過來，扶了一下眼鏡，開始向他們說明情況：「初步判定是一只二級咒靈的，據「窗口」所目擊到的情況，它是突然出現在了游樂園上空，出於不明原因到目前為止尚未進行任何活動。」

　　「看這樣子也不是咒胎吧。」五條悟抬頭看了一眼直挺挺站在雲霄飛車最高軌道上的咒靈，就那顯然是完成體的形態與氣息，自然不會是咒胎，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像現在這樣除了呼吸般的起伏外一動不動。

　　這只咒靈即便是在那樣高的地方，其體型看在眼中也大得足夠有衝擊力。全身黑漆漆的就連一般咒靈會有的眼睛也一時間找不到，除了大而圓的身體，它的兩側各伸出了一只如同大型流星錘一樣的拳頭，由同樣不細的手臂連接著，顯然交戰之中最會給人以威脅的也就是那一對拳頭。

　　「看起來是個大力型選手哦。」鶴若折羽也端詳了一番那只咒靈，打趣似的說著，注意到這一片區域應當是普通人都已被疏散離開，便轉頭看向那位輔助監督，「准備布帳吧。」

　　輔助監督點了點頭，正欲答應，上方的咒靈突然動了一下，引得雲霄飛車的軌道也隨之震顫，而它本身像是剛剛睡醒一般，緩緩抬起了雙臂。

　　他的神情一凜，迅速帶領另外幾個輔助退至外圍，對仍看著他們的鶴若折羽點點頭：「那麼請萬事小心，祝二位武運昌隆。」

　　暗色的帳布下，鶴若折羽走到等待著她的五條悟身旁，便聽見他問自己：「小折羽你是不是沒有帶弓？」

　　鶴若折羽一愣，這才想起來往常出任務時都會背在背上的東西因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並沒有帶在身邊。

　　不過也只有並非必要所以才會被忘記。她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把匕首，想說沒有關系，而就在此時上方的咒靈突然有了動靜，壓著軌道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隨即突地躍下，轉瞬來到近前，轟然落地。

　　兩人在前一秒就已向後躍開，鶴若折羽敏捷地再旋身躲開因為地面被破壞而撞擊而來的碎石，隨即她微微偏過眸，剩下來不及躲過的一小部分石屑也一致地停在了某一處無法挨近她。

　　自然是五條悟做的。

　　他就在她身旁不遠處，手上一動，那些停住的石屑與地上的碎石就與剛剛落地的咒靈相吸引，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完全不去理會咒靈的怒吼，五條悟像瞬間就來到了鶴若折羽的身後，隨意以無限擋住咒靈揮過來的拳頭，一手覆住了少女握著匕首的手背。

　　「要是不小心被它砸到了，你說是你先受傷，還是它先被吸收？」

　　聽到他的問題，鶴若折羽看了一眼那碩大又帶著尖刺的拳頭，笑了一聲：「難說呢。」

　　也就是說，她仍舊是難以抵御這些「物理攻擊」的……

　　算是一種威脅麼？

　　「是嗎，那這麼危險的事還是不要做比較好哦。反正小折羽沒帶弓箭啦，今天就都交給我吧∼」腦中還在想著早晨思索的問題，五條悟轉而把她護到身後，墨鏡下看著咒靈的目光滿是不爽，「我一定要把這個打擾我們約會的家伙收拾一頓。」

　　咦，重點是這個嗎？

　　雖然有感覺到他有些不爽但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鶴若折羽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微妙。

　　「所以今天就稍微亂來一下好了。」沒等身後的少女聽見他的話而做出反應，五條悟抬起一只手，兩指並攏，指向了又衝過來的咒靈的腦袋，「術式反轉，「赫」！」

　　咒力在他指尖竄過，卻未曾釋放出來。

　　很明顯，失敗了。

　　也還好失敗了。之前有聽他提過這個「赫」大概會造成什麼樣的效果，如果說真的成功被他用出來的話，輔助們會為了修復這裡而忙死，恐怕游樂園突然出現的各種狀況也會上社會新聞吧。

　　……不，就這個被咒靈砸出來的大坑，已經有夠輔助們煩惱的了。

　　新技能的嘗試失敗讓五條悟撇了撇嘴，改指為拳把咒靈彈飛出去，接著收回手，另一手手掌壓著握住拳的指背，發出啪哢啪哢的聲音。

　　「但是這樣我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耶。」他一步步朝著那邊的咒靈走去，對著它說道，「那就直接一點，把你揍個稀巴爛，你沒有意見吧？」

　　它要是有意見也得講得出來啊。

　　咒靈：我害怕極了。

　　壓根就沒有插手的余地，鶴若折羽默默把匕首收回了原本藏它的地方，左右望望有沒有什麼可以靠著的東西，然後摸出之前五條悟遞給她的棒棒糖撕開糖紙塞進嘴裡，幽紫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圍觀那邊由自家男朋友創作出來的暴力美學場面。

　　整個過程他連墨鏡都沒摘。

　　好慘哦，會不會很痛啊。

　　鱷魚掉眼淚一樣在心裡同情了咒靈一秒鐘，她口中的糖都沒有小下多少，五條悟已經完成了咒靈的祓除，撇下那邊一團真的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東西，轉身向她走過來。

　　「好狡猾哦，小折羽居然自己偷偷吃糖。」他臉上剛剛的那一點陰霾仿佛是錯覺，這會看見了她口中叼著的糖果，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我也想吃。」

　　為了回答五條悟的話，鶴若折羽捏著塑料棒把糖從口中拿出來，而另一手從背後拿出來向上攤開，露出早就捏在手心的她向來隨身會帶的糖：「吶，獎勵——」

　　「不，要這樣吃才對喔。」走過來的五條悟稍稍低下頭，在少女沾上棒棒糖甜味的唇上啄了一口。

　　「……」

　　沉默的不是鶴若折羽，是咒靈成功祓除後自動消失的帳後看見這一幕的輔助監督。

　　我的天照大神喲，這是祓除咒靈的現場沒錯吧？

　　看兩個當事人都一臉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表情，輔助監督先生理智地選擇了忘記自己剛才所看到的。

　　「這不是老師交給我們的任務，應該不用寫報告吧。」即便每次都不自己寫還是煩透了報告這種東西，五條悟走到輔助監督面前，「後續就交給你們咯。那邊那個坑是咒靈砸出來的，跟我們沒關系，回頭記得別讓他們來把麻煩找到我們頭上哦。」

　　輔助監督遠遠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坑，深覺工作好難。

　　跟輔助基本也沒有什麼需要說的，五條悟扔了一顆糖進嘴裡，想到了什麼而神情厭煩，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走吧，游樂園今天肯定是不能繼續玩了，回家吧回家吧，找老頭子們玩去。」

　　「不知道志賀長老的胡子長得多長了？」她笑。

　　哦呀，這麼一說回去也有好玩的可以發掘嘛。

　　五條悟豎起大拇指：「哎呀，好主意，回去重點關注一下。」

　　*

　　從游樂園回往五條家，五條悟直接蹭了一位輔助的車「請求」他把他們送回去。

　　回到家族也沒有第一時間就去找實際上已經等了一天的長老們，他先把游樂園套圈拿到的東西都放了回隨時有人打掃的院子，然後才和鶴若折羽一起慢悠悠地逛去議事廳。

　　於是五條家一眾長老看到的就是五條悟終於吊兒郎當地姍姍來遲，直接和鶴若折羽手牽手隨便抽出椅子坐下，然後自顧自道：「應該不會還有人抱著『當年那個殘咒不可以成為五條家未來當家夫人』的想法吧？」

　　長老們：……

　　現在五條家的實際決策人基本上已經就是你五條悟了，那他們反對有什麼用嗎？

　　於是這事就這麼由五條悟單方面愉快地在你來我往的不知道多少句中決定了，至於為什麼沒有一句話確定下來，自然是因為長老們雖然無法反對但也能用言語表達不滿——反正五條悟的咒術又不能禁言。

　　但他可以轉身一走了之。

　　扯了扯已經無聊到低頭玩自己手指的鶴若折羽，五條悟朝她眨了眨一邊眼睛，站起身就又走出了議事廳，啪地一下把長老們憤怒的聲音隔絕在腦後。

　　哎，志賀長老居然剪胡子了，沒意思沒意思。

　　身側的少女忽地頓住了腳步，他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看見了一個正從院門外走進來的人。

　　噢，這不是那個誰，五條秋人嘛。


四十二

　　鶴若折羽上一次直接與五條秋人碰面，已經是三月份的事了。

　　五條家族葬墓地內多年生長的常青樹枝繁葉茂，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投撒出大片大片的陰影。捧著花束而來的鶴若折羽與五條秋人擦肩而過，僅僅是一瞬的對視與點頭致意，就連交談也不曾有過一句。

　　走到寫著五條堇名字的墓碑前，香壇內的新香已經燃燒了大半，由五條秋人帶來的供品則被他再次收走，那一片白色貢紙上晨間的露水圈出了形狀各異的痕跡。

　　會記得這號已經離開數年的人的，基本也僅剩他們兩人與五條堇的雙親了。

　　重新進行一遍清掃的工作，接著把帶來的供品擺好、插上新香，做完這一切的少女站起身，垂下了眸。

　　幾乎每一年都是如此，區別在於最開始還會互喊一聲名字罷了。第一年時這裡是五條秋人與鶴若折羽留到了最後，那時五條秋人低著頭，捏緊了拳頭，咬著牙關半天除了一句「你……」之外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他想說什麼鶴若折羽大約是知道的，差不多就是「你就沒有一點難過嗎」「你到底有沒有把堇小姐當做哪怕有一點重要的人」之類的問題。只是她雖然明白，卻也無法給出五條秋人想要的回應。

　　她不可能違心地說出「我很悲傷」這種話，也沒有在心中開辟出再容納一人的空間。

　　是以那時她只有微微斂起臉上的神情，告訴他：「堇小姐是很好的人。」

　　這顯然並不足以令五條秋人釋懷，直到五條悟跑過來接鶴若折羽回去，他也沒有離開族葬墓地，一直一直低著頭站在冰冷的墓碑前。

　　哪怕在鶴若折羽進入高專前一直作為她的輔助活動，時至今日五條秋人在看見她時透過眼鏡的目光也似乎未曾染上什麼溫度。

　　剛剛跟隨一名咒術師工作回到家族，他也有些意外於現在在家族議事廳前會碰見長時間在外的大少爺與鶴若小姐。如今的他實際並不再如同數年前那般青澀衝動，不再無法將驟然喪姐後的失意所致的衝動約束，也在跟隨鶴若折羽的這些年觀察思考了許多，早已不會再以那樣帶著偏激己見的目光去看待她，而在心中隱約明白著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只是有些態度一旦開了頭，就有些難以拿出勇氣去更改。

　　「秋人先生。」是鶴若折羽先開口同他打了招呼。

　　——也總是這樣。

　　他像剛剛才回過神來，點頭回以一禮：「鶴若小姐，悟少爺。」

　　「剛剛才從外邊回來麼？」

　　「是的。」他的視線落下，看見那兩人相牽的手時頓了頓。

　　毫不意外。

　　用不意外這個詞也不合適，應該說，他甚至可以說是早已知曉這件事。畢竟咒術師間的情報傳播就是這樣迅速，五條悟剛開始光明正大地牽著粘著鶴若折羽到處跑，這件事基本就像一滴顏料落入清水後迅速地炸開，尤其是五條秋人天天在外面跑，這些日子時常就會聽到咒術師議論這一件事。

　　比如，「那個五條悟居然有女朋友了，對方還是年上？！」

　　「女方叫做什麼？嗯……鶴若折羽？這是哪一位厲害的咒術師？」

　　「沒聽過啊。」

　　「據可靠消息，是咒高東京校二年級的一個學生，評級是四級。」

　　「四級咒術師？真的假的，那不是和輔助監督也就差一線？難道是天與咒縛的擁有者？」

　　「似乎不是吧，而且也應該不是哪個顯赫咒術家族出來的人……」

　　「這……最強和最弱？」

　　「算了吧，光能搞定五條悟那瘋子這一條就超厲害了好嗎？」

　　「確實。」

　　五條秋人：呵，你們對鶴若小姐一無所知。

　　只是在聽見這些咒術師的議論之時，方才會驚覺鶴若折羽的信息被五條悟保護得多麼好——沒有任何一個那時的五條本家之外的人知道「殘咒」這個稱呼、這一件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五條家的長輩們也是發現他們竟然是靠傳聞才知道五條悟與鶴若折羽在一起了這件事，氣得不行，還當場發了一通怒表示一定會把人叫回來好好問一問。

　　原來如此，現在他們會出現在這裡也自然是因為這個了。

　　五條秋人常年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扶了扶眼鏡，有些掩蓋自己神情的意味，最終又主動放了下來，看著鶴若折羽，唇角勾起極淺的弧度：「祝福二位。」

　　鶴若折羽一怔，這些年來她是第一次看見五條秋人這樣的神情。少女下意識與身旁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才彎起眉眼，回以他一個笑：「嗯，謝謝。」

　　下一次遇見五條秋人，他們會互相以怎樣的神情來與對方打招呼呢？

　　無論是身為咒高編制下的一名咒術師，還是作為五條家的一位輔助監督，毫無疑問都需要奔忙於各自的事務。鶴若折羽每日輾轉於任務、訓練與學習之間，也托五條悟的福，很難有休息的時間真正空閑到能夠再跑去五條家族一趟。

　　是以再見已是來年三月，她在族葬墓地的陵園門口遇見了五條秋人，神情正常地互相打過招呼，一同走進內部的同時甚至能夠寒暄幾句近況。

　　——這是已經是三年生的鶴若折羽能夠給出的答案。

　　露西亞國的氣候比起國內要嚴苛許多，即便是在這個時節的白晝，空氣依舊並不溫暖。

　　某棟大樓前的街道，因其前後的兩面牆壁而令風吹得更加劇烈，卷起了無人清掃的街上堆積的落葉與灰塵，令好潔的少女輕輕皺了皺眉，暫時站在了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

　　她剛剛才與不知為何會在異國的這座城市遇見的九十九由基道過別，來到作為她目的地的這裡，由滯留在外圍的輔助監督布好帳後准備行動。

　　果然和這位同級生還是有點合不來。

　　他們這一屆的高專學生大概是情況有些罕見的一屆，習慣了獨自出任務的四級咒術師鶴若折羽，不接任務喜歡在國外閑逛的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總愛和上一屆前輩混在一起的准一級咒術師渚千裡，同級生們見面的次數說誇張一些簡直屈指可數。這其中鶴若折羽尤其與九十九由基即便兩個人站在一起也不是很有話講，就如剛分開前的那種情況，這或許就是氣場不合。

　　其實在城中與同級生的短暫碰面也已然有些推遲了鶴若折羽的日程，她抬眼確認過捕捉到的咒力波動在哪一層，接著便進入大樓內，飛快地往目標樓層行進。

　　不知為何，心中總有種須得趕緊結束任務的緊迫感。

　　這裡有著不止一只的奇形怪狀的二級咒靈，盡數擠在大樓的同一層游蕩著。少女剛剛接近這一層的樓梯口，它們就感應到了人類的存在，瞬間一改悠閑的姿態，一湧而上，朝這邊猛撲過來。

　　一起解決的話對於自己使用能力的負荷稍微有些大，那麼就還是周旋一下迅速逐個……

　　剛剛還在一面躲過咒靈的攻擊一面腦中迅速思考的鶴若折羽，猛然頓住了。

　　在上一瞬間，她竟然感覺到了一陣心悸。

　　這樣一陣陌生的心悸感頭一回出現在自己身上，刺得心髒甚至有些揪疼，而原因就只有一種可能——

　　悟出事了！

　　留在他身上的「雀折」在警示自己！

　　立時反應出這個事實，鶴若折羽的瞳孔緊縮。

　　在設置「雀折」的時候她寧願這種感應永遠不會真的奏效發出警報，然而此時即便再不可置信，卻也必須承認能力的警示不會出錯。這讓她停止了躲避，也再不在意能力的超負荷，分秒必爭地直接延展開了大片的瑩白力量，呈一個半圓形狀，不容退讓地一瞬間席卷了那些可謂數量可觀的二級咒靈。那耀眼的光芒，倘若還有別的觀者在這裡，就算是白天恐怕也會頗感刺目。

　　完全不去理會額角因為超負荷運行而流下的汗水，少女的手沒有哪怕一刻停頓地畫出另一道咒訣，在符號完成的瞬間，整個人消失在了原地。

　　「雀折·丹」發動，她轉瞬跨過了山與海，奔赴至心中掛念之人所在的地方。

　　這是咒高結界內部，筵山山麓處，薨星宮外那一連串的鳥居附近！

　　馬上從視界中的景色判斷出這是何處，耳邊盡是到處亂竄的蠅頭的聲音，然而這絲毫無法成為鶴若折羽的阻礙，她在下一秒就找到了五條悟的所在，看清他的模樣，神情一僵。

　　往日意氣風發的少年此時一動不動地倒在一片廢墟之上，他的額前、脖頸、身前、腿上，不，全身都滿是傷痕，大片大片猩紅的血液流下鋪開在地面，破敗得如同……

　　不是的。

　　她沉默地上前，瑩白光芒不斷發散著消滅掉附近空中亂竄的蠅頭，在靠近他時又猛地收回，於他身邊蹲下來，無言一下一下地擦去他面上的髒污。

　　少女似輕輕嘆息，極低的聲音微微啞澀：「弄得這麼髒怎麼行呢。」

　　她的這種力量，對自己而言是生命力的支撐，而對於此時的五條悟來講卻沒有任何用處，甚至於是危險的。

　　所以才收了回去。

　　心，跳得好快。

　　是她自己的，心上這種翻滾的東西或許，應當稱之為……

　　腦海裡總有「快，叫他醒來」的想法在不斷吶喊，只是她又理智地什麼也沒有做。

　　隨身沒有可以處理外傷的東西，她連稍作處理都做不到。

　　有什麼事情在她不在的期間悄然發生了，鶴若折羽知道。

　　必然是與星漿體的任務有關。她在昨天收到過悟的來電，即便說是要保密，他還是閑聊一般告訴了她。

　　他還活著，身上正在產生某種變化，鶴若折羽也知道。

　　不然，若不是感受到五條悟還沒有失去生息，鶴若折羽……

　　她會瘋的。

　　半晌，少女方才抬起了頭。

　　她的面上早就失了表情，而此刻她的雙眸翻湧著猩紅的顏色，緩緩站起了身。

　　人生第一次，鶴若折羽產生了一種歸屬於負面的情緒。

　　名為——「憤怒」。


四十三

　　如果不是悟現在的狀況不適合打擾，她真想把他帶去一個干淨的地方。

　　臉上的血污僅憑她有些發顫的手也無法盡數擦去。

　　真是難辦。

　　鶴若折羽的視線觸及薨星宮的入口，隨即一轉，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來得太遲了，已經不在這裡了。

　　但是仍舊能夠追蹤到，在……

　　*

　　盤星教本部，星之子之家，大門外。

　　伏黑甚爾不怎麼耐煩地和中間人隨意地揮揮手算是道別，揣著一只手正准備踏上樓梯走人，就在這時他被身後一個聲音叫住。

　　「先生，請等一等！」

　　一個穿著與裡面那些盤星教徒如出一轍的少女從門內追了出來，像是有些著急，在停下來轉身的伏黑甚爾面前先是彎著腰扶著膝蓋一陣喘氣。

　　什麼樣的盤星教徒都存在，包括這樣的少女，隨便揪一個都有可能是像她這樣的黑色長發女孩子。

　　伏黑甚爾這會錢包剛進了一大筆賬，正是心情不錯的時候，是以對不知道又要啰嗦些什麼無關緊要事情的人也沒什麼壞臉色，「什麼事？」

　　「抱、抱歉……園田先生還有話忘了告訴您……」她像終於調整好了呼吸，慢慢直起身，「他說……」

　　接下來的話是什麼已經不重要，少女抬起眸的一瞬間突地閃身至伏黑甚爾的近前，藏在袖中的匕首也陡現寒光，在他的脖頸前險險擦過，差一點留下了痕跡。

　　躲開了。

　　嘖，不愧是，反應真快。

　　少女一直垂著的頭抬起，露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正是鶴若折羽。

　　她實際在伏黑甚爾進入盤星教內部的前一刻就趕到了這裡，看著人進去的背影花了一秒的時間去思考，沒有選擇立時衝過去。

　　能夠把悟傷成那樣的人，箭的破空聲必然會被他捕捉，使用弓箭去攻擊是絕對行不通的。

　　那麼以她的個人能力，就只能選擇近戰。

　　於是她扮作了盤星教徒，只是現在一擊失敗就沒有馬上進行新的動作，後退了數步，反握著匕首，猩紅的雙眸緊盯著對面男人的動作。

　　「哦呀，好險好險。」伏黑甚爾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從卷在他身上的咒靈口中取出一把形制怪異的短兵，「還真是襲擊啊——嗯？」

　　他盯著眼前少女的臉兩秒，帶著傷疤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我曾經見過你。」

　　八年前，東京的某條繁華商業街道上。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最顯著的特點上，「閣下記性不錯。」

　　「那個時候五條悟也在吧？」他摸著下巴回憶道，「所以你果然是他的關系者——噢，傳說中的女朋友？」

　　這話出口雖是問句，但他的神情也一點在問人問題的意思都沒有，分明是完全的篤定：「是來報仇的嗎？」

　　「報仇」可真不是一個合適的詞語。

　　換一個說法，出氣，她更喜歡一點。

　　「我只是『有些』生氣。」鶴若折羽說著，真正到了憤怒的時候，她反而語氣平靜得像是什麼情緒都沒有。她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對悟不利的東西，就要消除。」

　　現在站在近處她就知道，先前自己所看到的並不是錯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她一樣，身上的咒力干淨得詭異。擁有與自己同樣力量的可能性不大，這樣的情況，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少見的「天與咒縛」。

　　犧牲一切咒力換來的東西，不，他本人，必然是極為強大的——不然怎麼會連悟都中招了呢。

　　只是，連悟都受了那樣的傷，到了她這裡，勝算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這一認識讓鶴若折羽心中那從前未曾燃起過的情感燒得更甚，與此同時，那火焰愈旺盛，她心中反而愈是冷靜。

　　然而怒火終究是怒火，可謂是不理智的源泉，現在的她雖然能夠理智地判斷現狀，卻在一開始的選擇又已經是不理智的了。

　　比如，她現在直接站在伏黑甚爾面前的這一舉動。

　　「哈。」伏黑甚爾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體型相差巨大的少女，「開戰宣言？」

　　她點頭：「是的。」

　　伏黑甚爾咧開了一個笑，下一秒兩道身形驟閃，短兵相接，碰撞出尖銳的聲響。

　　只一瞬兩人的方位就調換過來，伏黑甚爾手上的天逆鉾帶出一片白光，最終直直指向鶴若折羽，擦過了她的耳邊，削落一綹頰邊的發絲。

　　「這樣可不行啊，小丫頭。你連碰都碰不到——」

　　她的目的本也不在此。

　　鶴若折羽偏著頭讓開冰冷的刀刃，絲毫沒有理會耳側的小小傷口，肉眼無法捕捉的黑色氣息在她的手上環繞了一圈消散，隨即轉為完全相反的顏色，直直襲向卷在男人身上把腦袋趴在他肩頭的咒靈。

　　被碰到了會非常不妙！

　　仿佛已經聽到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咒靈痛苦的嘶鳴，伏黑甚爾的神情一凜，下意識後退開大段距離，咒靈也本能地一下放棄卷在他身上的狀態，遵從恐懼躥得更遠。

　　接著接到伏黑甚爾的眼神，遠遠地逃掉了。

　　就連收回腹中也不一定是安全的。

　　鶴若折羽一點追的意思也沒有，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雀折·玄」無論如何都會拖住對手的氣運的。

　　而且逃得再快也沒用，這個人在裡面和盤星教的人周旋的時間，已經足夠她在四周用力量布下一張大網了。

　　他失去那個咒靈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很能干嘛。」握著天逆鉾，伏黑甚爾的身影一瞬消失又重現，聲音出現在了少女後方的位置，「我為我剛才的態度道歉~我們來好好打上一場吧，沒有咒力的人之間的搏鬥！」

　　「正有此意！」

　　漆黑的發尾在空中揚起一片殘影，鶴若折羽旋身避開天逆鉾的刀刃同樣轉瞬拉開距離，一場建立在雙方駭人速度基礎上的戰鬥就此展開。

　　能力的鍛煉可以在不斷重復的咒靈祓除任務中完成，這些年來剩余的時間，她全部都用在了體術的操練上。鶴若折羽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那些以力量見長的對手面前硬碰硬占取上風，但自己也仍然有可以在面對這種力量速度都拔尖的敵人時不輸於人的手段，靠著她擅長的隱藏、鍛煉起來的速度、積累的手段——

　　與可以毫不猶豫接受一些「必要犧牲」的冷漠。

　　他們的戰鬥場地已經從盤星教本部建築門外在打鬥中騰挪至了高高階梯後的大道上。再在對面人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鶴若折羽滑退至道路側邊的石柱旁，左手按住側腹的湧出血液的傷口，另一手仍握著匕首，以手背擦了擦頰邊流下的猩紅，帶出一片鏽色的痕跡。

　　就和剛才的悟一樣。

　　再這麼打下去，自己必輸無疑。

　　輸也即意味著死亡，鶴若折羽心中清楚。

　　正是因為心中清楚，在不斷灼燒著自己的憤怒之上，她又生出了「必須要做點什麼」的想法。

　　必須要再做點什麼。

　　必須要再為悟做點什麼。

　　有什麼她還可以做到的，幫得上悟的事……！

　　就連瑩白的力量也隨著她的情緒翻湧起來，明明在她一口氣吸收那群咒靈又長距離移動與緊繃再使用後應該有些衰竭的力量此時卻仿佛極度充盈，反而就好似要衝破什麼一般，不斷催使著她，催使她去直接以此攻擊站在道路中間的男人。

　　這樣，可以起到作用嗎……？

　　她鎖定著伏黑甚爾的眼神微微變化。

　　「……」

　　「小丫頭，」伏黑甚爾觀察著忽然停止了攻擊的少女，忽的一挑眉，「你的身上，有什麼在復蘇啊。」

　　復蘇——有變化嗎？

　　這是自然。

　　鶴若折羽持有的力量，雖不知出自何處，卻是她整個人的抑制劑。

　　轉換著咒力，同時也壓抑著產生咒力的契機——負面情緒，為了使她的生命力得以不被破壞，而抑制著她的情感。

　　抑制，而非抹消。

　　它就像一個閥門，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關在了一個房間裡，不為他人所知，更不為她自己所知。

　　可就像吸收咒力的「容器」、鶴若折羽本身對於咒力有一個容量一樣，這個房間當然也不是無限大的。

　　也即是說，現在的她所感知到、表現出來的憤怒，是衝出那道門外的部分，而不是她真正所有的這個情緒的全部。

　　排解情緒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自然是釋放呀。

　　比如，以使用這份翻湧的力量的形式。

　　現在的她，正給人一種很快，馬上，就會衝破某種桎梏的感覺。

　　「哈……你知道如果天平傾斜的話，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伏黑甚爾問。

　　如果是平常的鶴若折羽，她定然是能從伏黑甚爾的話中聽出他似乎是知道什麼的。

　　可惜，她現在並不是真正冷靜的狀態。

　　沒關系，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能為悟解決這個麻煩就可以了。

　　所以她只是歪了歪頭，沒再捂著側腹的傷口，手中的匕首也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她兩手放空，而後以一個不知名的手勢合在一起。

　　是在做什麼的准備。

　　也正在這時，一只手搭住了少女的肩膀，隨著那人接下來自身後擁住她的動作，那翻湧的力量驀然就歸為平靜。

　　「小折羽，這是在做什麼？」

　　——是，使天平重新回歸平衡的砝碼。

　　「悟！」

　　她眸中的猩紅驟然褪去，警惕地先望了一眼道路中央，而後才看向環著自己的人，紫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抬起手想要觸摸他的臉，卻又立時想起自己滿手的血跡而瑟縮了一下，最後只是虛虛懸在一側。

　　太好了。鶴若折羽面上滿溢著歡喜，另一手悄悄揪住他的衣角，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悟。」

　　「我在喔。」而五條悟直接覆著她的手背觸及自己的頰邊，隨即抬起了頭，令人得以窺見他臉上可以稱之為愉悅的神情。

　　「嗨。」他像是心情極好，同愕然看著自己的伏黑甚爾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四十四

　　「說起來，小折羽是絕對不可能學會術式反轉的啊。」

　　五條悟蹲在地上，看著鶴若折羽將已經殘破不堪的從隨便一個盤星教徒處「借」來的衣服布料扯下，作為臨時繃帶包扎住側腹的傷口，他此時的神情已經和剛才戰鬥之時的興奮截然相異，全無干勁。

　　「是呀，畢竟我沒有咒力，當然也就不可能掌握咒術了。」

　　這實際上是從五條悟擊敗伏黑甚爾回來、看到鶴若折羽費勁地在自己包扎傷口的時候開始到現在就一直重復的一問一答。一直到鶴若折羽包扎到尾聲為繃帶打結的樣子才喚回五條悟的精神，他掀了掀眼皮，這一次終於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哎呀，真沒辦法。這樣的話像這種傷就不能自己治愈了。」他像是很遺憾，「你流了超多的血欸。」

　　也是因為失血過多，鶴若折羽連唇色都泛著蒼白，而她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脫力感。除去包扎必要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五條悟身上，聽見他的話，她微眯著眼笑笑：「傷都會好的，時間問題罷了。沒關系，已經不疼了哦。」

　　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直接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表示自己現在沒什麼大礙。

　　「你看。」

　　還蹲在地上的五條悟顯然是沒有信，分明是搭著她的手站起身卻一點重量都沒壓上去，站起來他就順勢牽著她的手調轉了方向，「走咯。」

　　「盤星教？」

　　「嗯。」

　　要去接一下那位任務對像麼？

　　「但是啊，我現在可以做到了哦，在生死之際掌握的，反轉術式。」他又接著說著，抬手掀開了一點劉海，露出那一處新愈合的傷口，「我之前的那個樣子小折羽看到了不是嗎？就連那樣都能夠治愈。」

　　他的腳步一頓，垂眸看向身旁一直笑意盈盈看著自己的少女，牽住她手的力道忽地緊了緊。

　　瀕死狀態的他雖然將精神都集中在了術式反轉上，但是也並不是對外界毫無感知。他知道一瞬就出現在自己身旁的人是她，知道臉上熟悉的溫度屬於她的指腹，同樣也知道她在喃喃了什麼後轉身離開了。

　　而後醒來的他，便發現了伏黑甚爾的蹤跡竟與鶴若折羽的氣息在同一個方向。

　　也剛一到那裡，就看見了她匕首落下轉而想要做出什麼的模樣。

　　這根本……

　　「小折羽為什麼會去找那家伙？」

　　這根本不像是她。

　　面對一個「擊敗了五條悟」的敵人，她在自己沒有確切的把握的時候卻毫不猶豫地去找尋，這種事怎麼想也不會是平常她會做出的判斷。

　　「啊——那是因為。」鶴若折羽抬頭看向他，露出學到新東西的表情，「那個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哦。生氣是什麼樣的感覺。」

　　五條悟愣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方，沉默了一會，又突兀地回轉了話題。

　　「總而言之，只要是咒術師，通過努力都是有可能學會反轉術式的。」難度暫且按下不表，如果實現的話，「每個人都做得到術式反轉，那咒術師也不會那麼少了嘛。」

　　「小折羽那個時候，到底想對禪院甚爾使用什麼？」他說到這裡才又將兩個話題聯系在一起，問出這一句話，似乎也只是問問，並沒有等待她的回答，「很危險的，那家伙。小折羽也做不到反轉術式。做不到的話，可不許受那樣的傷哦？畢竟沒法自己修復就有可能會死的耶。」

　　「……」鶴若折羽沉默了數秒，偏著視線卻又像什麼也沒有想，而後重新看向他，「但現在只稍微有一些皮外傷而已。沒有關系的，我已經包扎好了嘛。」

　　咒高的校服是黑色的，哪怕有些許暗紅浸染了淺色的布料，只要袖子稍微挨近些，仿佛也就能把那些暗色遮掩住。她看也不看受傷的側腹，和幼時一般，自始至終都沒有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皺過一次眉頭。

　　「我就知道悟可以學會反轉術式的。簡直就像起死回生一樣，真的好厲害。」

　　目光觸及她又亮了幾分的眼睛，五條悟唇角動了動，露出的笑難得很淺，眸中的神情又是狂氣的：「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可是「最強」五條悟。」

　　「嗯！」鶴若折羽彎起眉眼，「只要是悟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的。」

　　他們逐漸走到了盤星教本部的大門外，即將進入之時，五條悟忽地頓住了腳步，伸手從背後抱住鶴若折羽，低下頭，把臉埋在了她的肩窩。

　　她停下來，稍稍靠著他，側過頭，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怎麼了，悟？」

　　他的聲音悶悶的：「讓我充一下電再進去。」

　　-

　　大約是先前消耗過大，而盤星教外部也太大，鶴若折羽若是有時間回去檢查，就會發現她所布下的網並不是沒有漏洞的。

　　是以那只本屬於伏黑甚爾的咒靈，硬是拖著殘破的半截身體，出現在了夏油傑面前。

　　「……」夏油傑瞳孔緊縮。

　　這個咒靈，不是那個人用來儲存兵器的嗎？怎麼會傷痕累累地出現在他面前？難道……！

　　不顧剛剛接受過家入硝子的治療還在陣陣作痛的身體，夏油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盤星教本部，推開最後的一扇門，便聽見了一陣陣的鼓掌聲。

　　鼓掌聲……？

　　盤星教的大廳內，教徒們熱情地鼓著掌，簇擁著兩……三個人。

　　黑色長發的少女跪坐在地面，而原本活潑的女孩身上蓋上了白布靠在她的身上，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他最熟悉的友人垂著頭看著她們，聽見他開門的聲音，也似乎疲於抬頭：「好慢啊，傑。」

　　「不對，該說你來得快才對。畢竟都內有太多盤星教的設施了。」

　　「悟……是你嗎？」夏油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的場面？而且，「……？鶴若前輩為什麼會在這裡？」

　　「啊……各種各樣的情況……總之，就是來到悟的身邊了。」被點到名字的少女抬起頭，她的手還扶在靠著自己的女孩肩上，等到夏油傑走到近前，「夏油君的傷已經沒事了嗎？那位叫禪院甚爾的人先去到薨星宮下面的吧。」

　　「啊……已經沒事了，我請硝子幫我治療過了。」對上鶴若折羽的笑臉，夏油傑心中的違和感愈發重了起來。他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但是鶴若前輩，現在不是應該在露西亞國才對……」

　　「是這樣沒錯呢。嗯……實際上，多虧了某一個東西來著。」點著下巴想了想，這般解釋著，鶴若折羽從制服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做成護身符的小包，「看，就是這個。」

　　護身符內放著一小團紅色的絲線，是她早就做好的「雀折」媒介的偽裝。

　　「這是……」

　　「能夠幫我去到悟身邊的東西。」她看了一眼護身符，說著早就思考過的借口，「從前的委托人給的東西，可惜能用的次數很少。這個世上真是有許許多多奇妙的存在呀。」

　　「是麼，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啊……」

　　「是呀。」她笑眯眯地把東西收起來，語尾仍是上揚的，「能夠拿到這個真是太好了~」

　　夏油傑一頓，目光觸及被鶴若折羽支撐著的那個身影，愈發復雜起來，「現在這個情況……已經，無法彌補了。」

　　「是我把一切搞砸的，」站在鶴若折羽身旁的五條悟仍舊垂著頭，「跟你沒關系。」

　　聞言夏油傑閉了閉眼：「……回去吧。」

　　然而那兩個人都沒有動。

　　「傑。」五條悟出聲，「把這些家伙，都宰了吧？現在的我，應該不會有任何感覺。」

　　盤星教徒依舊包圍著他們，滿面笑容，不知疲倦地鼓著掌。

　　聒噪得不行。

　　與五條悟一同等待著夏油傑回答的還有鶴若折羽。只是她的目光只望著身旁的人，一手緊緊地攥住匕首的刀柄，隨時都能夠立馬將它抽出。

　　只要悟的一句話，她就可以如他所願，將這些人全部殺光。

　　毫不遲疑。

　　夏油傑的神情滯住，而後搖了搖頭：「算了吧，沒有意義。」

　　啊，已經不需要了嗎。

　　鶴若折羽松開了攥著匕首的手。

　　果然，她就聽見五條悟在聽完夏油傑的解釋後，問：「沒意義，那玩意兒，真就那麼有必要嗎？」

　　看，既然已經這樣問了，那麼悟是不會再殺這些人了。

　　她知道的，悟雖然恣意妄為，但他也同樣很聽勸的。

　　接下來一定是准備回去了吧。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尤其是對我們術師來說。」夏油傑看著五條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不知到底是在說服對方還是在催眠自己。說完他仰起頭長嘆了口氣，「先回……」

　　什麼倒在地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小折羽！？」

　　五條悟的聲音瞬間拔高，他一改方才的神情，睜大了雙眼，緊縮著瞳孔將倒下的少女攬進懷裡。

　　她雙眸緊閉，微鎖著眉，本應失血而蒼白的面上此時卻不正常地泛起紅暈。

　　夏油傑沉默著過去將天內理子抱起。

　　他剛才就隱約覺得了，不對勁的不止是悟，還有鶴若前輩。

　　她的情緒太過高漲了。

　　*

　　「悟，你們是怎麼回事？？不僅把自己搞成這樣，連折羽學姐都弄得滿身是傷地回來？我都不問折羽學姐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邊了，她現在在發高燒你知道嗎！？」

　　家入硝子一邊忙著為鶴若折羽做完發燒的處理又繼續清理傷口，一邊數落著自己的兩個同級生，難得真的有些生氣，然而當她轉過身看到低垂著頭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五條悟時，表情一下頓住，又嘆了口氣。

　　「算了……你們這趟出去實在是遭罪。」稍微聽夏油傑說了一點情況，家入硝子的心裡也並不好受，她站起身，「就算我不讓，你估計也還是會一直守在這的吧。所以我也不勸了。」

　　她和夏油傑對視了一眼，握著醫務室的門把手，回頭看著五條悟，「但是你們可都不是鐵打的，我還是說一句，未免折羽學姐醒來你又倒下了，悟，你也好好休息。」

　　語畢，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退出了醫務室讓出空間，輕輕帶上了門。

　　鶴若折羽的高燒在半夜才退下來，可人卻並沒有醒，仍舊身陷昏迷之中。

　　於是她昏迷了多久，五條悟就在這邊守了多久，一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支撐不住時就在床邊趴著睡下。

　　除去伏黑甚爾的事情，其余的情況都由夏油傑完成了報告。

　　直到第三日，他才被她的一些動靜驚動，猛地抬起頭看向她，又突然凝滯住。

　　少年湛藍的雙瞳中終於再次倒映上熟悉的幽紫，只是那緩緩睜開的眼眸中望向他的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對著他，不含一絲感情。


四十五

　　這樣的神情，太陌生了。

　　五條悟一瞬間卡了殼，握著少女的手的力道不自覺地更重了些，她顯然是被捏得有點疼，卻一點不適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

　　如果要用什麼詞來形容現在鶴若折羽眸中的神情，大約是，無悲無喜。

　　坐起身的她僅僅是看著他，也不會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喊他的名字了。

　　換做五條悟甚至帶上了些不確定地開口：「小折羽……？」

　　「嗯，悟。」她發出一聲鼻音，聲音平平地叫出他的名字，目光落在被他緊握的手上，「硝子小姐的醫務室？」

　　她是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愈合，才這樣問他。不是沒有看到是自己戀人的人看著自己的復雜眼神，只是她此時好像也並讀不懂其中包含著什麼，於是直接選擇了不予回應。

　　五條悟五指張開抵住了額頭，低垂著頭，神情晦暗不明。

　　她的情況顯然並不是什麼醒來之後失去了記憶，她記得所有人所有事，然而卻缺失了感情。

　　與從前不一樣，不是因為身上力量的作用而不見負面情緒，這一次好像就連其余的情緒、情感都一並失去了。

　　哪怕是初識時，她都不曾用這樣沒有溫度的目光看過自己。

　　他從座椅上稍稍起身，就維持著牽著她手的狀態轉到床邊坐下，抱著她靠在他懷中，貼著她的頰邊蹭了蹭。

　　若在平日，鶴若折羽一定會回應五條悟什麼小動作，而現在她僅僅是任由他抱著，並不抵抗卻也沒有別的情緒。

　　她不會看見五條悟的眼神重新沉下去了一瞬，他露出一個笑，拿出平常的語氣開口。

　　「你睡了三天耶，超久的。硝子看過了，也請了醫生來，都說不清楚你昏迷的確切原因。」他低頭把玩著她的手指，「吶，小折羽。你知道嗎？自己為什麼會暈倒？」

　　回憶了一下前日發生的事，她猜測道：「或許，是力量消耗太多了。我在露西亞國一口氣解決了所有咒靈，動用「雀折」回來，在禪院甚爾走出盤星教本部之前，還用能力圍著盤星教設置了一層網。」

　　鶴若折羽淡淡陳述著，沒有說出口的是在他來的前一刻她的力量還曾因為不明原因翻湧過。

　　五條悟停下手中的動作，偏頭看了看她的側臉。

　　這應該是身體疲憊的原因，自然也很可能是暈倒的原因之一，但她又不是以前沒有過消耗大的情況，必然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主要緣由。

　　「但是你也知道吧，你現在狀態好奇怪。這又是為什麼？」

　　「……嗯。」鶴若折羽應了一聲，思考了一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會這樣回答五條悟倒是隱約能夠猜到，這些年都在一起的他們之間，與她的情緒、能力相關的事情，既然他不知道，她本人很可能也不知曉——這並不是自大。

　　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猜測的。

　　在鶴若折羽未醒期間，他有出去與夏油傑一起就伏黑甚爾的事情進行過一次報告。

　　回來的路上夏油傑便同他提過，「悟，你不覺得暈倒前的鶴若前輩狀態有點奇怪嗎？可能是我和她的接觸不多，我感覺她平時不像是那樣會那麼……『high』起來的人。」

　　那日他的狀態也並不平靜，只是現在的他早就冷靜下來，一旦開始回憶反思，就能發現很多不對的地方。

　　是因為她憤怒了……？

　　他很久之前確實想過，「小折羽難道真的不會有不好的情緒嗎」，甚至為此他們還刻意進行過嘗試，只是在慎重思考後又放棄了。

　　一是幾次嘗試後都沒有成功，二是事關鶴若折羽本人，結果是有無法承擔的可能性的——

　　比如現在這樣，情緒高漲後驟然落下，兩個極端瞬間調轉，所呈現出來的狀態。

　　人體往往會在遭受什麼後產生應激反應，發燒就是極為常見的一種表現。

　　就好比常人在進食的時候突然燙到舌頭會需要緩衝時間才能再次正常嘗到食物的味道，這樣的狀態，是否也是鶴若折羽身體的應激保護機制呢？

　　但是沒有誰能夠保證她會像燙到舌頭那樣短時間就能恢復，而且，如果每一次產生負面情緒就會引發她的情緒反噬，那那樣的事情就是一定要避免的。

　　不過說到底，最後讓小折羽產生負面情緒的原因是……

　　叩叩叩。

　　表現著主人活躍個性的敲門聲打斷了五條悟的思緒。

　　「打擾——了！」敲門的人是咒高新一屆的一年生之一灰原雄，在敲了三聲後他就打開了醫務室的門，倒也沒有冒冒失失地直接完全推開，而只先打開一點，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請問……啊，五條前輩？」

　　看到因為聽到敲門聲而稍微抬起頭回過來看向這邊的五條悟與仍被他環著的鶴若折羽，灰原雄一愣，放開門把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哎呀，打擾到你們了嗎？」

　　站在他身後的七海建人嘆了口氣，無奈道：「所以我剛才就說了，敲完門要先等一下裡面的回應。」

　　五條悟確實不會無所謂地表示沒事，就算是面對後輩他也完全不會有收斂本性的想法。尤其思緒被打斷，又在鶴若折羽這個狀態的時間，他的表情其實不是很好，「你們找硝子的話，她現在不在。」

　　「對不起，五條前輩！」乖寶寶灰原雄馬上立正了道歉，又道，「對了，聽說鶴若前輩身體不適，現在好些了嗎！」

　　問到鶴若折羽，五條悟的表情多少是收斂了些，而被提到名字的少女這時才將注意力轉向門口的兩人：「灰原君，七海君。已經沒事了，謝謝。」

　　「已經沒事了嗎！那就太好了，真是辛苦前輩了！！」

　　聽到本人說沒事，灰原雄就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而站在他身後的七海建人目光觸到鶴若折羽時一頓，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沒有的事。」鶴若折羽搖搖頭，唇角禮貌地勾出淺淺的笑，「是七海君陪同灰原君來找硝子小姐的吧，這個時候硝子小姐應該在校舍那邊。」

　　她的目光在灰原雄的手臂邊停留了一瞬，心中算了算時間給出這樣的建議。

　　「咦咦？鶴若前輩居然會知道，是的！」灰原雄臉上的笑毫無陰霾，「只是小傷不礙事的，不打擾鶴若前輩休息啦！」

　　灰原雄說著就要拉著七海建人道別離開，鶴若折羽收回了視線，而五條悟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出聲留人：「啊——等一下，七海——」

　　「……」七海建人很想不理會這個不靠譜學長，只是余光瞥見五條悟的眼睛時愣住了一瞬，還是回轉了身，「請問有什麼事。」

　　「來來，傷者先坐。」五條悟對著灰原雄指了指一旁桌子邊的一把椅子，而後稍微坐正了一些，「因為七海超級靠譜，所以來幫忙想想怎麼辦吧——」

　　「什麼？！鶴若前輩沒有情感了！！？」

　　灰原雄的聲音成功穿透出醫務室外，他滿臉震驚地看向這位一直留給他安靜溫柔印像的學姐，完全無法相信每次看到都對她身邊的五條前輩展露著特別好看的笑容的鶴若前輩會丟失一切的喜怒哀樂，「怎麼會這樣！連、連對五條前輩也是嗎？」

　　「什麼沒有情感？」正走到了醫務室門前的家入硝子沉下了臉，打開門和夏油傑一起走進來，「折羽學姐醒了嗎，怎麼不第一時間通知我？還有剛剛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和同他們兩人打招呼的兩位學弟點點頭，家入硝子快步走到鶴若折羽面前，微彎著腰看著她：「折羽學姐？」

　　以往會眉眼彎彎地與她打招呼的學姐此時卻只是帶著一看就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微笑點了點頭，就算是靠在五條悟的懷裡，也感受不到從前的那種繾綣意味。

　　不用多解釋，她也能理解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夏油傑既意外又不意外，只是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但仔細想想又是合理的。

　　「其他地方都沒有問題，只有情感受到了影響。」不放心地再為她做了一遍檢查，家入硝子神情掩不住擔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原本以為是消耗得太過劇烈又受到悟瀕危的打擊才發燒之類……」

　　「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弄清確切緣由，」夏油傑托著下巴，「還有解決方法吧。」

　　五條悟的神情中露出幾分想不明白而生出的煩躁：「我要是知道還會在這裡問你們嗎？」

　　家入硝子握住鶴若折羽的另一只手：「會不會過幾天就慢慢恢復了？」

　　「其實……」七海建人靠在牆邊，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可以考慮去問一問老師，我想老師必然會比我們知道得多。」

　　七海建人這裡所說的自然是說同時身為五條悟與鶴若折羽的老師的夜蛾正道，五條悟聞言一拳敲向手心：「對啊，去問問老師去。七海，你果然很靠譜嘛。」

　　*

　　家入硝子留在醫務室為灰原雄醫治並照看著鶴若折羽，五條悟一個人來到夜蛾正道的辦公室，而夜蛾正道在聽完他所說的過後，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先肯定了五條悟的猜測：「這很有可能就是折羽身體的保護機制。」

　　「我雖然不知道折羽具體是什麼情況，但既然你說她僅僅是第一次憤怒以後就變成了這樣。」夜蛾正道坐在五條悟的對面，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讓我猜測一下，以前也從來沒有見過她生氣——她恐怕不是不會，而是不能吧。」

　　「……」

　　五條悟低著頭沒有說話，默認了他的猜測。

　　夜蛾正道無聲地發出嘆息，「這是很可悲的，悟。」

　　可悲，嗎？

　　「她不能夠有一切的負面情緒，是嗎？這就意味著，折羽並不具備怒吼、慟哭、瞠目等等相應的能力。而她又是因為什麼而不得不成為這樣的？」

　　「負面情緒雖然被稱之為陰暗面所以不會給人好的想像，」看著思考著的學生，夜蛾正道直白地道，「但也是正因為有正負兩極，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某種意義上，缺失了所有負面情緒的鶴若折羽，從未完整過。

　　這是生來就承受的不公，與那些天與咒縛極其相似，若想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反而需要付出代價。

　　「可悲」，這是夜蛾正道拋給自己這位學生的課題。

　　五條悟思索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

　　「已經發生的不可更改，我倒認為小折羽這樣沒有什麼不好。而且可不可悲這個事情，還是本人說了算，就連我都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難得五條悟把自己也列入了否定項，「老師肯定不知道，以前小折羽父母對她超——壞的。」

　　他早就確認了曾經在幻境中所看見的除了偽裝成鶴若折羽的詛咒師其余都是真實，在他遇見鶴若折羽前她受到過的來自於血親的傷害恐怕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只是就連她本人都在那兩只咒靈死亡後不再在意了。

　　「無人能夠決定自己的出身，老師你絕對想像不到那種父母有多屑的。」想到那兩個人，五條悟輕輕嘖了一聲，「所以沒有負面情緒說不定是上天給小折羽最好的饋贈哦。」

　　「可是悟。」夜蛾正道說，「她因你而憤怒了。」

　　五條悟重新陷入了沉默。

　　夜蛾老師所說的無疑是事實。

　　以往無論如何都不會真正憤怒的她，在看到他受到傷害時，第一次升起了怒火。而因此，她的身體自動開啟了保護機制，使她就連感情也消失了。

　　不期然的，五條悟想起了自己曾經思考過的問題。

　　——會對小折羽造成威脅的，是什麼呢？

　　那時他在想，小折羽雖然不怕咒力，但是在不使用咒力的領域又算是個普通人，所以如果碰到什麼大力士之流，就有可能處於劣勢。

　　這是沒有錯的思路，她本人也在一直鍛煉著這方面的能力。

　　但是，現在造成她那樣情況的是憤怒，而憤怒的原因是他。

　　原來威脅不是別的什麼，或許……

　　恰恰是他自己。


四十六

　　醫務室內，家入硝子幫著灰原雄處理他手臂上的傷口，反轉術式運轉著，傷口也隨之漸趨愈合。

　　「家入前輩真的好厲害啊！有少有的使用反轉術式的能力，而且能夠成為高專的醫生，一定要學習也超好的才行。」灰原雄看著自己的手臂，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就不行，醫學的知識又難，反轉術式也是還一點頭緒都沒有摸到。」

　　說著說著他又很有氣勢地抬起頭，一臉堅定：「不過沒關系，我會努力戰鬥的！去做我能夠做到的事情，並竭盡全力！」

　　家入硝子一愣，倒是沒有笑他，看了一眼邊上七海建人頗帶上幾分無奈的神情，勾了勾唇角，對灰原雄點點頭：「好呀，要加油。還有小心盡量不要受傷。」

　　灰原雄手臂上的傷並不重，這會已經處理完畢，家入硝子站起身，還是不放心地再回頭望向鶴若折羽：「折羽學姐，你真的沒什麼事吧？……」

　　她頓了頓，原本想再問一句關於情緒的問題，最終還是吞回了肚裡。

　　鶴若折羽自剛才開始就一直抱著膝蓋望著窗外的光景，聽見家入硝子的問題這才動了動，回望向她點點頭。

　　但也沒有多說什麼的欲望。

　　家入硝子幾乎都要嘆氣出聲，而一旁的七海建人沉默了許久，開口對家入硝子道：「我想，家入前輩不用太過擔心。」

　　家入硝子回過頭看他，邊聽他用陳述的語句繼續道：「大概是前輩心裡擔憂所以沒有注意到，不過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五條前輩不在的時候，鶴若前輩就連這邊的談話都未必在聽。」

　　「所以，只要有五條前輩在，就沒有問題的。」

　　-

　　與此同時，五條悟與夜蛾正道的談話仍在繼續。

　　他把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去，朝夜蛾正道勾起一個笑：「沒關系。關於這件事，系鈴人做出努力就好了。」

　　「啊對了，其實某種意義上，小折羽和咒術師都是一樣的來著，我覺得。」他話鋒一轉，「她的身上有一種力量，是使她沒有負面情緒的最大原因哦。能吸收她的負面情緒，也能吸收咒力呢。」

　　既然都和夜蛾正道說開了，五條悟也不介意再多說一些。

　　「咒術師和普通人的差別本來就在於他們能儲存咒力而普通人不能，只是她的要極端得多罷了，畢竟是咒力的再吸收嘛。」他拎過一旁沙發上的咒骸，在夜蛾正道驟然警覺的目光裡難得只是單純地抱著揉了兩把，「想要舍棄那個力量是不可能的，它同時支撐著小折羽的生命力呢，鬼得很。我都懷疑它有意識知道自己有可能被舍棄。」

　　在咒術的世界，像小折羽這樣的人，可能才會更好地活下去也說不定。她的問題本來就傾向於無解，想要獲得不一樣的情感，那股力量就會被壓制，換言之也就是，她的生命力在被壓制。

　　更何況現在她的情況也證明，強行改變只會帶來糟糕的結果。

　　「與其教她怎樣去成為一個所謂完整的人，我倒覺得不如思考一下，怎樣利用自己的力量去使那些會讓她產生不好情緒的情況轉變。」五條悟笑了起來，「只要有那個能力，沒有什麼是不能去嘗試改變的吧？」對於他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成長」與「能力」了。

　　他想起那年她去過的那個校舍，那時他便已經覺得有趣，生出「小折羽本質上就和他們不是一類人」的想法。

　　這麼長久的時間過去，小折羽一直在細微地改變著，無論是五條秋人的事還是對咒高的同學的態度，最重要的是，她曾直言這都是因他而起。

　　而他同樣是在改變的，就像現在，與那年的楓葉林中他告訴她要情緒豐滿一些相比，如今卻覺得她應該學會如何利用這一點。

　　所謂美好的事物嘛，原本也就往往殘缺不全。

　　「像小折羽那樣的人，就應該永遠笑著的。」五條悟一臉我家小折羽超級好看的表情，看得夜蛾正道默默轉過頭，「就算她現在暫·時是這種狀態，我也能肯定就是這樣一個不完整的人，卻會永遠站在我身邊哦。」

　　他說永遠就是永遠，沒有無法兌現的情況，他一定會讓它兌現的。

　　「我這麼說老師你也不會意外吧——假如我那天在跟禪院甚爾的戰鬥中真的死了，她會馬上跟著我一起去往那個世界，下地獄也好，一點都不會猶豫的。」

　　五條悟說到「下地獄」也都干淨利落得很，如果殺生無論原因都是錯誤的話，他和鶴若折羽都是只會往地底深處走的那種人。

　　「她會笑著和我去任何地方，我就是喜歡小折羽這一點哦。」

　　夜蛾正道：……

　　行了，這種話對著他說就沒意思了，你要說倒是對折羽說去啊？

　　也不知道她聽煩沒有。

　　五條悟說到這裡，背靠在沙發背上癱下去，目光不知望向何處，有些發散。

　　——殞命之時，皆為孤身，這是咒術師應有的宿命。

　　但是當鶴若折羽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或許……

　　這些年以來，也幸而一直有一個她在身邊拽住了他。

　　「既然你心裡有數，那我就不多說了。」夜蛾正道問出那樣的問題本也就是更多存著想聽一聽五條悟的真正想法的意味，這時也就不再試探什麼，拉扯回話題，「反正只要不瞎，都能夠看得出來折羽只在乎你這件事。」

　　五條悟一聽，一臉得意：「哎呀，這麼明顯嗎？多不好意思。」

　　夜蛾正道：「。」

　　這臭小子，能不能好好聊天了還。

　　「……總之，她的事情我目前沒有聽說過先例，具體的方法我確實不可能會知道。但是只有一點，那就是想要讓她恢復，這件事只能靠你了，悟。」

　　*

　　自鶴若折羽醒來已經過去了七天時間，她仍舊是那個像機器人一樣度過著每天不知喜怒的樣子。五條悟和夜蛾正道聊完回來就開始致力於用各種方法嘗試逗她笑，然而無論他怎麼逗，鶴若折羽雖然仍舊會如同她的習慣一般注視他，卻一點反應都不會給。

　　這要是放在平常，五條悟的好同學們絕對會狠狠嘲笑他。

　　但是在知道他們這一次的任務發生了什麼、鶴若折羽出了什麼狀況的現在，沒人笑得出來。

　　懷抱著心悅誰的情感時，大概在見到對方的時候，為著自己無論是對方做著什麼，原本都應該會會心一笑才是。

　　可她的樣子明晃晃就是表示，嗯，看到了，僅此而已。

　　像鶴若折羽這樣的高專三年生按照慣例應該課業減少而奔波於任務，正常的三年生而言，正是該嘗試開始獨當一面的時候，就連同年的渚千裡都被夜蛾正道強制從前輩那裡扒拉回來，一個人出去到處執行任務。

　　鑒於她現在的特殊情況，為防再次出事，夜蛾正道做出了允許她暫停活動的決定，但是要一直先留在校內，或者在五條悟不出任務的情況下可以回到家裡。

　　於是今日下午沒有課也不用出去祓除咒靈的五條悟就硬央著她要她同他一起去校庭的樹下，又不強制她做什麼，只讓她繼續坐著看她的書，他就躺在她的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閑聊。

　　「小折羽有去過衝繩的水族館嗎？」

　　「沒有去過。」

　　「想也沒有去過啦，小折羽不是會一個人去那些地方玩的性格嘛。我有去哦，就這次，看到了超——級長的魚，欸，那是魚來著？」

　　「悟說是的話，就一定是了。」

　　被她的這句話愉悅到，五條悟抬手拉了拉墨鏡，露出一雙染上笑意的湛藍眼眸，「是吧，我也覺得。還有海參，長得特別蠢。」

　　她翻過書的一頁：「水族館的海參？」

　　「海邊的，水族館的海參沒那麼有意思。說到海邊……」

　　五條悟將記憶中的東西挖出來說得繪聲繪色，忽的又注意到鶴若折羽半天沒有再看一頁書、像在思考什麼的模樣，干脆一手按下了她手裡的書，對上了她的眼睛：「小折羽在想什麼？」

　　「想起了這幾天一直想做的事。」她聲音輕輕的，紫瞳望著他又只有幽深無波，「我想要道歉。因為那天我曾經產生過即便消失也沒關系、因為我幫到悟了的想法。」

　　她說的那天是哪天、消失又是指什麼不言而喻。

　　果然，他那天所看到的是她打算使身上的力量爆發，並保證一定能殺掉禪院甚爾嗎？

　　那力量是可以爆發的，並且恐怕威力不小……

　　五條悟目光微沉，又很快被他掩蓋了去。

　　鶴若折羽像沒有注意到，接著道：「但是我答應過悟不擅自離開的。所以我應該道歉。」

　　她說著這話的語調依舊帶著失去情緒的冷淡，但這一句話莫名卻讓他平靜了下來。

　　她一直都記在心裡。

　　「小折羽不用道歉的哦，畢竟是我嚇到你了嘛。」五條悟語氣輕松，「比起這個，以後多陪我練習體術好不好？居然差點因為這個死掉了，我要向小折羽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才行。」

　　少女睫毛一顫，沉默了一瞬。

　　頭頂樹上飄落一片花瓣，順著她的發絲滾落又飄至他面前。她伸手替他拈去，而五條悟伸出手拿走她手上的花瓣，硬要說是她送給他的。

　　鶴若折羽也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要的，點點頭便遞給他，五條悟接著拿過她手中的書，將花瓣夾進了她正看著的那一頁後合上。

　　他忽的抬眸問她：「小折羽我問你哦。」

　　「嗯？」

　　「小折羽，是喜歡我的吧？」

　　鶴若折羽一頓，接著坦率而平靜地回答：「喜歡。」

　　這是她對於自己的「認知」。

　　五條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才不管她是不是帶情緒說出這句話，把手裡的書徹底合上放在一邊，而後牽起她的手十指交纏，帶到他心口的位置。

　　「我也是哦，今天也最——喜歡小折羽。」

　　「每天每天都比以前再多一點。」

　　突然的剖白似乎讓手邊那感受得到的心跳也快了幾分，鶴若折羽眨眨眼，沒有接著回應他，而是抬頭整個人背靠在了樹干上。

　　良久，在五條悟看不見的角度，極淺極淺地勾起了一絲笑。


四十七

　　五條悟看不見的角度——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他卻在這時候一下就翻身起來，不知怎的就成了雙臂撐在她兩側的姿勢，臉湊到近前來，精准捕捉到了她唇角來不及恢復的弧度。

　　「小折羽，」五條悟的尾音上揚，「你笑了哦！」

　　「嗯？」鶴若折羽歪了歪頭，抬手觸及自己唇角的弧度，才眨眨眼，「咦，什麼時候……」

　　自己沒有發覺嗎？

　　五條悟挑眉，也沒有硬要追問，他的視線微微下移後頓住，然後忽道：「啊——你臉上有東西耶，不要動。」

　　「我幫你弄掉，稍微閉下眼睛~」

　　鶴若折羽依言照做，感覺得到他懶得改變這個撐住兩邊的狀態，湊得愈發近一副要幫忙吹掉的樣子，而下一秒少年有些炙熱的呼吸拂過臉頰，微潤的觸感便落在了她的唇角。

　　就知道會這樣。

　　並不意外地睜開雙眼，少女的紫瞳與那片湛藍色撞了個正著。他眸中帶著愉悅的神色，磨磨蹭蹭地停留了兩秒才離開，緊接著又向旁邊移了些，在她的唇上又沾了一下，終於滿足地眯了眯眼。

　　他要是只貓，這會怕是已經開始舔爪爪了。

　　五條悟站起身，朝鶴若折羽伸出手：「我們回家吧？不想在這邊躺著了——我想起冰箱裡還有一塊蛋糕，再不吃就不好吃啦，賞味期限可是很重要的。」

　　她拿起被他隨意放到一邊的書，再借著他的力站起身，「可是，還沒有到放學的時間。」

　　「但是我今天下午沒有課，小折羽現在也不用上課。」一看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五條悟以一副搶答的姿態道，「而且，夜蛾老師對小折羽的限制是什麼來著？」

　　「暫停活動，平常待在高專內，在悟不出任務的情況下可以回家……」

　　「就是這個。」他打了個響指，「還有哪個條件是沒滿足的？都可以嘛。」

　　鶴若折羽被說服了，由著他牽著自己的手往校外走。

　　「讓我想想，今天就難得地走回去吧☆小折羽最近是不是都沒怎麼活動？」

　　他們現在所住的房子在咒高範圍外部最近的那一條高級街區，這聽起來挨得很近，然而但凡稍微知道一點屬於咒高範圍的面積有多大，從那個街區到真正的校舍是怎樣的距離，都說不出「近」這個字。

　　也就人均奧運選手速度的咒術師能夠天天出去又回來不帶氣喘了。

　　這也是咒高的學生和老師基本上都選擇住在校內宿舍的原因，不是誰都有五條悟那個閑心，帶著女朋友住在校外兩頭跑不嫌累。

　　下山的路總算還是好走的，以五條悟和鶴若折羽兩人的腳程也並花不了多少時間。

　　不多時就進入了街區的範圍，身周即便處在咒術師大本營腳下也完全不知道咒術的世界的普通人也越來越多。

　　五條悟走著走著就拐到了另一個方向的小商店街上，帶著鶴若折羽，走向最近新開的一家他還沒有嘗過的點心屋。

　　點心屋前排了一個有些長的隊，大約都是衝著這家店打出招牌的團子去的。

　　他推著黑發少女的肩膀讓她站在了街邊，「小折羽你就站在這裡等我哦，我去買個團子就回來~要是無聊的話，周圍有很多有趣的東西也可以隨便逛的。」

　　雖然這條商店街上基本上都是賣吃的的就是了。

　　鶴若折羽抬頭只說：「我會等著悟的。」

　　五條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而後才轉身走過去到隊列的最後排隊。

　　街上人來人往，五條悟推著她站到的地方是一處人相對較少的街邊，與那邊的隊列隔著眼前摩肩擦踵的景像，就算五條悟很高，鶴若折羽也有些尋他身影尋得艱難。

　　這實在是有些費眼睛，她干脆收回了視線——反正悟又不會丟，靠在牆邊，目光被對面店外站著的卡通人偶吸引了過去。

　　只不過雖說是吸引，也僅僅是隨意找了一個東西盯著罷了。

　　「那個……」

　　一個稍微有些發顫的少年聲音從側方傳來，他緊張得甚至漲紅了臉，一手放在後腦勺，眼神亂飄後還是落在鶴若折羽的側臉上，「請、請問……」

　　少女的視線不知何時還是重新下意識追尋著五條悟，即使這個聲音就在耳邊、明顯是在問自己，以現在她的狀態也並沒有什麼興趣去理會。

　　只是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聽不明白的聲音，她這才轉過頭掃了一眼，目光先是接觸到少年有些青黑的眼圈，接著果不其然就是另一側肩頭趴著的一只咒靈。

　　看起來是有些狂躁的狀態，不然若是尋常小咒靈，恐怕根本不敢靠近這條有五條悟在的街道。

　　看見少女終於回過頭願意理會自己，少年眼睛一亮，正想說什麼，就聽見她可以說十分冷淡的聲音：「有什麼事麼？」

　　原本是看著這個女生投向那邊的目光頗為柔和才選擇同她交談的少年嚇了一跳，他留下來的冷汗更多了，本來都准備要說的話都磕磕絆絆起來。

　　「啊，那個，就是，就，這裡……」

　　雖然他其實只是想問個路而已。

　　鶴若折羽對於這個人想要說什麼並不是很關心，見他半天憋不出來，便看著他繼續道：「抱歉，雖然有點突然，但請你稍微偏一下頭……往右邊。」

　　「欸、欸……欸——！？」

　　少年還沒來得及反應，站在他眼前的黑發少女就伸出手，突然伸向了他的肩頭，略略動了動指尖，不知是在做什麼。

　　他的臉完全漲紅了，也根本就沒有余暇去注意到一直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壓力驟然間輕了許多。

　　五條悟買完團子一回頭回來，看見的就是自家女朋友的手拂過面前站著的一個男的的肩膀，而對方鬧了個大紅臉的畫面。

　　五條悟：？

　　他倒也不是沒有注意到消失在小折羽手邊的詛咒氣息，不是沒看出來這人並沒有搭訕的意思。

　　但是，這幅臉紅的樣子，他還是很火大。

　　「小∼折羽∼」

　　隨著五條悟的聲音，他整個人從背後環住了鶴若折羽，手上還拿著團子的袋子，輕輕撞到了她的肩膀發出響聲。往少女收回的手中塞了一串團子，他抬起頭，毫不掩飾自己不爽的目光，「這家伙是干什麼的？」

　　少年再遲鈍也發現自己好像引起了誤會，趕忙搖著手連聲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有搭訕的意思！我……」

　　「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去問商店裡的大叔大媽們比問我家小折羽要來得快多了吧。」五條悟稍稍直起身，「更省事的方法我已經告訴你了，先拜拜嘍。」

　　跟著他就直接拉著鶴若折羽的手，一邊催她快吃團子，一邊轉身就走。

　　路人少年：……他一開始就不應該搭這個話。

　　團子的話題硬是從小商店街持續到了家裡，鶴若折羽收好裡面的團子都已經一空的紙袋，瞥了一眼已經換好鞋跳到玄關上面的五條悟：「悟在生氣嗎？」

　　「……沒有。」

　　五條悟頓了一下，而後就見他的女朋友很干脆地點了點頭：「好的。」

　　五條悟：……

　　情感消失會讓人性情大變嗎，以前那個每次都哄他的小折羽上哪去了？

　　「好啦好啦——我說謊的，有不高興。」他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但是沒有生氣哦，我怎麼可能生小折羽的氣嘛。」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反正我也感受到了哦，小折羽的目光。哎呀，我又不是那種你看他一眼都覺得不行的小氣男人。」

　　不，你是。

　　五條悟走去廚房把在校內就念著的蛋糕什麼的都拿出來擺在茶幾上，然後拉著鶴若折羽來到沙發邊，等著她親手泡好紅茶過後往他的那份裡面扔了幾塊方糖，接著直接圈著她一起在沙發坐下。

　　「吶，我們來看電影吧。」

　　他抄起一邊的遙控器，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控制好的力道壓下來，銀白色的柔軟頭發則蹭在她的頸邊，帶起絲絲癢意。

　　屏幕超大的電視被打開，他摁下有特意為了觀影而額外安裝在沙發旁的開關，廳內一下暗了不少。這讓少女反應過來，原來窗簾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全部拉上了，難怪剛才總覺得那裡有些不一樣。

　　她看了一眼電視裡應該是五條悟早就准備好的影片，這樣的片頭，啊，靈異片。

　　掃了一眼開頭就上演的暗紅色畫面，鶴若折羽微微偏頭看著他，詢問的意思顯而易見。

　　感受到她的視線，黑暗中視力也不會絲毫受到影響的五條悟笑眯眯地順著她側過臉的動作在她頰邊小小啾了一下，回答：「不是都說這種方式可以增進感情嘛∼這可是最恐怖那個級別的靈異片哦？」

　　可她沒有可能會害怕，「悟怕這個嗎？」

　　「哎呀——我超級怕的——」

　　如果他的語氣不這麼浮誇的話可信度會上升很多。

　　「我要是害怕怎麼辦？小折羽會安慰我嗎？」

　　「……」

　　總而言之鶴若折羽還是乖乖窩在他的懷裡，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屏幕上播放的內容，只是不會被嚇到的她看著這些內容也不過過眼就忘，稍稍一不注意就容易開始發呆。

　　若要論起原因，則是這樣整個人都被身後的人圈在懷裡，身周全是他的氣息，讓她產生了一種，沒有比這更安定的感覺了的想法。

　　黑暗中，少女幽紫的眼瞳中倒映出的熒屏光芒微微顫動。

　　而他就像是感應到了她的想法一樣，忽的把她抱得更緊，聲音似感嘆地在她耳邊道：「真好啊，像這樣抱著小折羽。」

　　「在衝繩的時候我就在想了，『好困，好想休息，好想待在小折羽身邊，什麼都不做』。」

　　鶴若折羽沒有說話，向後靠了些，與他貼得更緊。

　　五條悟順水推舟地又蹭了蹭，語尾拖長的語氣已然完全變成了撒嬌：「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為什麼不能每天什麼工作都不做啦，為什麼——」

　　為什麼她還不恢復啊。

　　「……」大屏幕上的畫面與客廳音響中的聲音這會誰也沒有聽進去，鶴若折羽卻又沉默了許久，微微探身去桌上拿了什麼。

　　五條悟忍不住轉眸去看她，而後一下子愣住了。

　　「那就一直這樣吧，也挺好。」

　　她此時的眼中不僅倒映著熒屏的光芒，還閃爍著笑意。

　　他眨了一下眼睛，隨即發現，是真真正正的沒有看錯——

　　鶴若折羽手裡拿過來的是一顆糖。

　　她手上幾下剝開糖紙，下一秒熟悉的甜味與熟悉的溫度被她主動送至他唇邊。

　　那雙含笑的紫眸輕輕闔上，少女反過身回擁住了他，指尖在他的背上緩緩地寫下三個字。

　　ごめん。

　　對不起。

　　「讓悟擔心了。」


四十八

　　2007年9月。

　　咒術高專·東京校三年生夏油傑，在外出執行某次任務的過程中，疑殺害某村莊村民112名村民後逃亡。

　　殘穢分析結果證明，此為事實。

　　後追跡至其家中，根據現場遺留的血跡與殘穢，證實夏油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至此，夏油傑被判定為詛咒師，列入處刑·追殺名單。

　　事情爆發，咒術界、咒高內部，一片嘩然。

　　有人無法相信，有人漠不關心，有人心下思量，也有人無人看得透其思緒。

　　新宿街頭，某巷口，夏油傑在與五條悟相反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過後，復又停下了腳步。

　　身側的一片陰影中，一個身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我以為你會第一時間飛奔到悟的身邊。」

　　夏油傑的深瞳微轉，面對著她，帶著幾分無機質的笑。

　　鶴若折羽沒有接這個茬，語氣平靜：「你惹悟不開心了。」

　　為什麼她會現在就知道他們的談話鬧了個大大的不愉快，或許是夜蛾老師在告訴悟自己的消息時並沒有避著她於是籍由猜到，又或許是剛才他們對話時她就在某處卻並沒有現身，不過夏油傑也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

　　對他而言無所謂。

　　「嗯。」他發出一聲鼻音，答得坦然。

　　於是鶴若折羽明白了他的態度，腦中一瞬間轉過了許多，她深知夏油傑對於五條悟而言意味著什麼，然而對於這個接下來會與五條悟背道而馳的人，她也僅僅只是站在這裡，單純地見上一面罷了。

　　更不可能去說任何一句干涉的話語。

　　正是因為最最在乎的只有五條悟，所以對於他會在意的一些情況，她向來不會過多插手。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夏油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鶴若折羽，或許是因為她現在整個人都埋在陰影裡，她的紫眸染上了幽然的暗色。

　　亦給他一種冷然的錯覺——只是那個鶴若前輩，又怎麼會以那種鋒利肅殺的眼神看人呢。

　　嗯，大概只有禪院甚爾見過吧。

　　但這雙眼睛，在看向五條悟的時候，卻永遠是明亮的。

　　夏油傑斂眉，發出一聲無聲的輕笑。

　　他知道，眼前這個人和自己不一樣，她會永遠站在五條悟的身邊。

　　這很好。

　　黑發的少年轉過了身，背對著鶴若折羽揮了揮手算作道別，離開。

　　他許是不會再回來了。

　　*

　　「不准備過去陪著悟嗎？」

　　家入硝子坐在鶴若折羽身邊，一口清酒下肚，同樣問了她類似的問題。

　　居酒屋內兩位少女混在一群社畜中間，一身黑色的制度奇妙地並不打眼。鶴若折羽一手撐著頰側，另一手搖了搖手中的清酒瓶，唇角掛著淺淺的弧度，「我覺得現在讓悟一個人待著比較好。又或許夜蛾老師正在同他談心呢。」

　　「哈，有可能哦。」

　　「況且，需要我的時候，悟會來找我的。」

　　清酒瓶微微傾斜，澄澈的液體倒入家入硝子的酒杯裡。

　　杯子不大，但因為傾斜的角度很小，酒液硬是淌了好幾秒才將要滿到杯口。

　　然後被鶴若折羽手腕一收，一滴多余的都沒有灑出去。

　　她們是就在新宿街頭遇見的，抽著煙的家入硝子抬頭看到了鶴若折羽，兩個人沉默了一瞬，轉頭家入硝子就掐了煙挽著鶴若折羽一起走進了居酒屋。

　　只不過區別在於，家入硝子一直在有一下沒一下地喝酒，而鶴若折羽這次基本只是抿了幾口。

　　「折羽學姐也見過傑了吧。」家入硝子放下酒杯望著她，即使已經喝了有不少了，她的眼中依舊一片清明。

　　這酒量是越來越好了。

　　鶴若折羽也不意外她猜出自己去見過了夏油傑：「看來硝子小姐是更早見到他了。」

　　「啊哈，就是我通知悟我看到那位犯人小哥了的嘛。」家入硝子眨眨眼，「打電話給他說，『喂，五條，我碰到夏油了，在新宿』之類的。」

　　「哎呀，那我或許是最後一個看到他的呢。」

　　兩位少女的話一來一往，顯然，她們實際上對於夏油的離開皆是抱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想法的。

　　雖說家入硝子尤其從升上三年級開始就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校內，鶴若折羽除去各種任務和訓練基本上都將閑暇交給了五條悟，但偶爾和夏油傑站在一起的時候，都多多少少心裡有幾分說不上來的異樣感。

　　夏油傑獨來獨往的時間越來越多，而能夠去毫無隔閡地關注他的人實際上最多的時間卻又不知何時起常常埋頭於提升自己的實力。

　　毫無隔閡……嗎？

　　大約是的吧，只是那兩個人也顯然只是並不如何存在誤會也依舊分道揚鑣了罷了。

　　「所以夏油君是怎麼打算的？」鶴若折羽問。

　　家入硝子笑道：「說是要創造一個只有術師的世界，什麼的。」

　　聞言鶴若折羽眨了眨眼，總覺得這話微妙的耳熟。

　　「還說，並不指望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家入硝子剝了個毛豆塞進嘴裡，「你知道上一個說其實無法理解他的人的存在也是對他的一種認可的人，應該叫什麼嗎？」

　　「什麼？」

　　「中二病。」

　　「噗……哈哈。」

　　鶴若折羽輕輕笑出了聲。

　　嘈雜的居酒屋內，沒有人注意到兩個狀似調侃的姑娘在聊什麼。

　　即便家入硝子眸中完全是清醒的神色，本人也堅稱自己沒事，鶴若折羽還是把她送回了高專才回到家中。

　　不出意料家裡還並沒有人回來，所有的燈都關著，安靜極了。鶴若折羽自己雖然並沒有怎麼喝酒，但身上仍沾染著來自居酒屋的空氣裡的微醺氣味，她於是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看見自己的手機上正靜靜躺著一封郵件。

　　是來自於五條悟的。

　　她彎了彎唇，打開這封對方習慣性地不編輯標題的郵件，便看見郵件內容寫著非常具有五條悟特點的幾行字。

　　「小折羽現在在哪裡？

　　游蕩街頭也挺無聊的，高專裡怎麼這麼安靜。

　　想快點見到小折羽w」

　　洗澡時就完成了一切洗漱工作的鶴若折羽抱著被子側躺在床上，看著郵件的內容，慢悠悠地寫著回信。

　　「To 悟

　　From 羽

　　Title：我也是。

　　回家啦。剛剛洗完澡哦。現在躺在床上。」

　　「咦！已經准備睡了嗎？

　　那

　　那……晚安（愛心）」

　　鶴若折羽盯著這個愛心看了幾秒，失笑。

　　「Title：會等你的。

　　悟在回來的路上麼？」

　　這條郵件發出去後鶴若折羽盯了屏幕十幾秒都沒有等到回復，被子挨著下巴蹭著，眼皮慢慢有些打架，手中的手機也因著手微松而落到床面上。

　　她的雙眸幾乎就要闔上，下一秒卻又忽然一下子睜開——有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的臥房中，掀開被子裹挾著夜間的露氣就從身後把少女抱了個滿懷。

　　這下再多的困意也都被他趕跑了。

　　「悟……」鶴若折羽聲音懶懶的，「干什麼突然這樣出現啦……」

　　「嗯？」五條悟微涼的唇貼上她的後頸，「不是說了想快點見到嘛。所以『啪』地一下就回來了哦。」

　　聽著身後的人毫無異樣的聲音，鶴若折羽的眸光頓了頓，手輕輕下移，搭到環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上。

　　接著被他反抓住捏了捏。

　　她輕笑著問：「有幾只咒靈遭了殃啦？」

　　「欸，這怎麼能說是遭殃呢，我做的不是應該做的事情嗎？」並不意外她猜到自己去大鬧了一場，五條悟蹭了蹭她，「哎呀，小折羽難道是在提醒我去洗漱嗎？可是我好累哦。今天大輸出耶。」

　　明明是這麼說，他還把人抱得更緊了點。

　　「如果悟有哪一次去解決咒靈會弄一身汗的話？」

　　「我不管，現在是一整天沒有見到小折羽的充電時間~」

　　說不過他，鶴若折羽選擇了強硬地把人推起來，至少去刷個牙洗把臉衝個腳，不情不願地解決完後五條悟就又基本上原模原樣地維持著剛才那樣抱著她的姿勢躺回床上。

　　「這樣躺著不會不舒服麼？」她翻過身去面對著他，抬手去取他的小圓片墨鏡，「至少把墨鏡摘掉再……」

　　她手上的動作一頓。

　　墨色鏡片下的雙眸在短短時間內已經闔上，銀白色的纖長睫毛在窗外的月色下泛著朦朧的光。

　　——一定很累吧。各種意義上都。

　　「需要我的時候，悟會來找我的。」

　　就像現在。

　　鶴若折羽小心翼翼地取走他的墨鏡，想要將它放在床頭櫃上，卻又因為腰上箍得太緊而無法起身。她難得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退而求其次把墨鏡放在自己這邊的枕邊，伸出手環住他，靠著他睡下。

　　「晚安。」

　　*

　　次日清晨，鶴若折羽醒來時，五條悟尚且頂著一頭蹭亂的銀白毛，閉著雙眸睡在她身邊。

　　這次倒是真的沒有裝睡呢。

　　想起某次外出的回憶，她彎了彎眸。

　　掃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她輕輕移開少年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撐起身想要下床。

　　然而僅僅是這細微的動靜就弄醒了他，他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角，睜開惺忪的睡眼：「去哪裡？」

　　哎呀呀。

　　鶴若折羽轉回去看他，仔仔細細地確認他眼中的陰霾已經隱去，於是微微眯著眼揚起了笑：「早上好，悟。已經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了哦，我去弄點吃的。」

　　五條悟盯著少女面上蜜糖一樣的笑瞧了半天，手上反而捏得更緊了，稍稍一使力，把猝不及防的鶴若折羽又一次拽進了懷裡。

　　他還不忘再把被子也牽回來：「不去嘛，再睡會。」

　　欸……？

　　被五條悟硬是扯回去，鶴若折羽倒在床上愣愣看著他眨眨眼，對方已經一點負擔都沒有地重新閉上眼睛，她起也起不來，不自覺也漸漸泛起困意。

　　這一覺回籠到了中午，是夜蛾正道的電話打過來充當了一次鬧鈴才重新醒來。

　　五條悟想也沒想就把電話掛掉，鶴若折羽沉默了一下，坐起來選擇了給老師回郵件。

　　怎麼覺得這一幕也似曾相識。

　　而身旁的人也睡飽了，他跟著抽了個抱枕坐起來，看著她打字的動作，忽道：「小折羽，跟你講個事哦。」

　　她沒抬頭：「嗯？」

　　「就是……」五條悟停頓了一下，「可能需要你做一下心理准備，這兩天會去領養個小孩。」

　　「噢……」

　　……？

　　鶴若折羽：「啊？」


四十九

　　迎著鶴若折羽微妙的眼神，饒是五條悟也難得心虛了一下，然後才向她解釋起事情的緣由——

　　總的來說，就是禪院……不，伏黑甚爾的托孤。

　　五條悟已經做過了調查，那孩子有著可以說很罕見的咒術天賦，如果現在他們不插手，那麼他馬上就要被禪院家的人給帶回去了。

　　而他的重組家庭使他還有一個大他一歲的異父異母姐姐，如果禪院家帶走人必然是兩個一起帶走，就算不去猜也都能知道，他們的生活定然不會好到哪裡去。

　　重要的是，那孩子繼承的術式是禪院家直系才有可能天生習得的「影法術」。

　　就和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一樣，這可不是隨便一個家族子弟就能夠會的東西。

　　現在五條悟和禪院家交涉的結果是，用「十億円」換得了那孩子。

　　基本上和買也差不多了。

　　嗯，十億円，對於五條家而言這些錢還真就無壓力拿得出來。

　　而在五條家五條悟就是准則，自然是隨意動用的。

　　早晨拉著她非要睡回籠覺的代價是陪她嘗試了一次速食咖喱，看著五條悟被她刻意選擇的辣咖喱整得很有些僵硬的表情，鶴若折羽心情頗佳地五指點了點桌面，隨即支頤笑道：「所以悟說的領養一個孩子……分明是兩個吧，既然要接那孩子過來，總不能放著他的姐姐不管。」

　　「是啦……」硬著頭皮繼續吃咖喱，五條悟一邊觀察著鶴若折羽的臉色，「是要接過來養著的，嗯，作為監護人。」

　　「監護人自然是悟啦。不過如果那孩子是品性不大好的那一種呢？悟也依舊會帶著他嗎？」

　　就她個人而言，如果是本性惡劣到掰不回來的那一種，那實在是沒有放在身邊的必要。

　　五條悟放下了勺子，看著她把餐具都收撿起來：「不管是哪一種都得放在身邊才最合適不是嗎？」

　　五條家和禪院家不對付，而就五條悟個人而言，有著伏黑甚爾那邊的恩怨，這個不對付上面還得再加一筆。

　　要他來說的話，如果是個惡劣的家伙那就更不能留給禪院家了。

　　「他是伏黑甚爾為了對付禪院家而准備的最強的一張王牌。」五條悟站在廚房門口，雖然不怎麼幫忙但好歹在被說了過後也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隨時跟在鶴若折羽身後添亂，「這張牌，當然要攥在自己手裡了嘛。」

　　鶴若折羽笑笑：「好。」

　　「那兩個孩子的名字呢？」她又問，「是什麼？」

　　五條悟想了想，「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

　　「姓伏黑呀。津美紀是姐姐，惠是弟弟麼？我記住了。」

　　這一餐吃得簡單，餐具的收拾跟著就並不繁瑣，鶴若折羽很快就整理結束，接著五條悟牽著她回到了客廳，繼續剛才的話題。

　　「小折羽你下午和我一起去接他們唄。」

　　鶴若折羽沒有直接回答他，坐在沙發上靠著他的肩膀低頭修剪自己的指甲：「悟光說准備接他們過來，大致的准備真的都做過了嗎？」

　　五條悟一愣：「什麼准備？」

　　「雖然客房一直有安排好，也每周都有佣人過來打掃，但那畢竟是以大人為標准而准備的，可要接過來的是孩子呀。各自的房間，生活用品、衣物、他們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還有關於他們的學校等等……」鶴若折羽隨意地數著，「後面的可以暫且先按著不說，不過前面的肯定是要先准備好的嘛。所以還是分頭行動比較好噢，悟去接人，那我就去先做一些准備。」

　　……這他還真完全沒有考慮過，但是，「欸——不要——我一點也不擅長對付小屁孩，小折羽陪我一起去啦！」

　　「我也不擅長和小孩子相處呀？」她抬起頭眨眨眼，唇角勾著一抹笑，「而且悟這次不說，我之前完全都不知道還需要為和小孩子相處做努力……實在是一點心理准備都沒有呢。」

　　五條悟：……

　　「所以還是悟一個人去接他們就比較好哦。」

　　小折羽有時候明明不生氣但還是莫名有種讓他感到不妙的氣場啊。

　　他偏過頭，嘟嘟囔囔地道：「買東西什麼的，讓家族的人送過來不就好了嘛……」

　　「不可以——。」鶴若折羽搖搖頭，「我自己去比較好哦，我覺得。按照悟前面說的，想來那兩姐弟到目前為止生活條件並不是很好吧？」

　　五條悟嗯了一聲。

　　「所以說要是交給家族的人，可指不定會送來什麼樣的東西喲？哪怕叮囑過也不好說。家裡的一些擺設我也會稍微換一換，如果過來驟然看到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地方他們有可能會不自在的。」

　　話是這麼說，她也並不打算太改什麼，這棟房子本身大概不徹底改造怎麼都變不了那種低調奢華的氣質的吧。

　　畢竟是完全按照五條大少爺的標准定制的一套別墅。

　　五條悟順著她的話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

　　「好嘛，那都交給你了。」接過她用好了的指甲鉗扔進一邊的籃子裡，五條悟抬手環住她的肩，微微低頭，聲音落在她的耳邊，「這個家的另一個主人，想怎麼安排都可以∼」

　　她噗呲笑出聲：「什麼呀。」

　　五條悟忽的又問：「不過小折羽，你喜歡小孩子嗎？」

　　「嗯？談不上喜歡，怎麼了？」

　　哎呀，以為她很喜歡小孩子呢。

　　他撇撇嘴：「因為我沒想到小折羽居然會這麼上心，對那兩姐弟的事。明明他們都還沒有過來，我要開始吃醋了哦？」

　　他這樣的語氣，還真像是有點介意的模樣。鶴若折羽也知道他這是一半真心一半說笑，抿唇笑了笑，抬眸用哄人的語氣答他：「因為這樣做的話，他們會更容易接受悟啊。」

　　嘛，雖然是哄人，但這也是她的真實想法就是了。

　　*

　　過去打開花園的大門，鶴若折羽目光落在五條悟帶回來的兩個小孩身上，微微一滯。

　　這個男孩子……真像啊。

　　和他的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隨即她便不著痕跡地移開，在旁邊的女孩子身上也稍作停留，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在臉上。

　　畢竟在出門前她特意問過悟，得到了他並不打算告訴伏黑惠他父親的事的答案。

　　她看著五條悟與男孩之間隱隱有些對峙意味的模樣，眸中劃過一抹笑意，後退一步讓開門口：「先進來吧。」

　　花園裡就有休憩用的小石桌石凳，她先帶著人過去那邊坐下，而後才蹲下來平視著他們，主動出聲：「歡迎來到這個家，我是鶴若折羽。你們就是伏黑津美紀和伏黑惠，是嗎？」

　　伏黑惠看向同他們搭話的鶴若折羽，滿眼冷淡。

　　少女說話時ga行的發音帶著鼻濁音，於是在叫出他的名字的時候，那一聲「megumi」聽起來也帶著幾分那樣微滯而圓潤的意味，與她那樣的笑容糅合在一起，為她加了不少的親切度。

　　嘖，看起來和老姐挺像是同一個類型的家伙。

　　比起悶著不吭聲的伏黑惠，伏黑津美紀則要乖巧懂事一些，她也對向著他們釋放善意的少女揚起笑臉，乖乖地喊：「折羽姐姐。」

　　……這兩張笑臉放在一起，更像了。

　　盡管心裡很有點無語，但伏黑惠還是跟著伏黑津美紀喊了鶴若折羽一聲。

　　「哈？所以為什麼喊我就是五條先生？」五條悟雙手踹在兜裡站在一旁，不滿地挑挑眉，「就算是尊敬我也不必這樣哦，一個先生一個姐姐，都把我和小折羽距離拉開了耶。」

　　伏黑惠：「。」

　　誰尊敬你啊。

　　所以這麼個性格惡劣的家伙到底是怎麼有女朋友的，這位折羽姐姐也太溫柔了點。

　　看著小男孩臉上明晃晃的鄙視，鶴若折羽忍不住偏過頭露出笑意，輕咳了一下又道：「現在要和我們一起進去嗎？二樓原本的幾間客房我都已經打掃出來了，一會你們要是覺得不差，就挑一間做各自的房間吧。」

　　本就是已經做好准備過來跟著某位不靠譜先生住、現在看到鶴若折羽的模樣只覺得比想像要好多了的兩人當然沒有異議，跟著她走進了玄關。

　　五條悟跟在最後面，心裡尋思這倆小不點兒跟著他的時候可沒這麼聽話，還兀自郁悶著。

　　在這個明顯也有許久居住痕跡的房子裡有許多嶄新的，一看就是新添置的小東小西，並不突兀，卻讓這間別墅看起來很是溫馨。

　　鶴若折羽下午出門去專門挑選的被單被套、洗漱用具等等生活用品被她整齊地碼放在一起，告訴他們和房間一樣這些也自己挑。

　　「要不要先選好房間再來看這些？」鶴若折羽領著他們到二層，隨即對跟著上來的五條悟道，「悟一會可以幫忙把津美紀和惠選好的東西拿上來麼？」

　　「噫，這個讓他們自己搬不就行了。」

　　鶴若折羽與他一同靠在二層欄杆上，看著兩個小孩子都已經選好了挨在一起的房間，又偏眸望向他：「他們今天可能已經有些累了，還是讓他們休息吧。我一個人的話不好搬欸。」

　　五條悟在她的眼神中敗下陣來：「知道啦。」

　　站在房間裡的伏黑惠眸中神色微緩。

　　或許在這裡待著也不錯。

　　而此時五條悟進到房間走到了他身後，一手把他本就翹著的頭發揉得更亂：「喂，小鬼，做好准備明天要跟我去一趟禪院家。」

　　伏黑惠：……

　　他收回剛才那句話。


五十

　　往常向來是鶴若折羽早早地先起，今天她下到一層時，卻已經有兩個小小的身影坐在了餐桌旁。

　　是昨天剛剛接回家裡的伏黑津美紀和伏黑惠。

　　他們顯然剛剛正小小聲地在聊什麼，注意到有人下樓的動靜，雙雙停止了交談，一齊看向站在倒數某階樓梯上的她。

　　剛剛起床意識還有幾分朦朧的鶴若折羽瞧見家裡多出來的兩個人眨眨眼，這才想起來接下來的日子家中要增員這件事。

　　嗯……需要習慣一下呢。

　　她走到餐桌旁，目光掃過他們倆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全沒發現他們在悄悄聊著什麼的模樣：「早呀，津美紀，惠。」

　　「啊……早上好，折羽姐姐。」

　　「有什麼不吃的東西麼？我去弄一下早餐。」

　　一邊說著，鶴若折羽一邊找到圍裙系上。

　　聞言伏黑津美紀也推開椅子站起來：「我來幫忙！」

　　鶴若折羽沒有拒絕，她並不是很會做飯的那一類，也就比較了解五條悟的喜好，如果伏黑津美紀可以自己決定他們吃什麼那是最好的。

　　接下來他們還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一起生活，總會熟悉起來，現在在這裡客氣，只會讓他們覺得拘束。

　　並且，做事的細節上也能夠了解一個人的習慣，亦是了解一個人的方式。

　　伏黑津美紀拿著皮筋把頭發扎起來，鶴若折羽則在去沾水之前拿了一本昨天在商店裡盲買的圖書和一杯牛奶一起放在伏黑惠的面前。

　　「惠就稍微等一等吧，可以看看書，或者有什麼感興趣都可以隨意看看。」

　　雖然書是她隨意買的，她也不懂小孩子會喜歡什麼，她自己又不能作參考。

　　結果就是伏黑惠看著面前攤開的書上的卡通小人和一個漢字都不帶的平假名陷入了沉默。

　　其實昨天的生活用品也是，這位姐姐是不是以為要接回來的是兩個還在讀幼稚園的小孩兒？

　　——由此可見說得頭頭是道的鶴若折羽辦的事某種意義上也未必靠譜。

　　伏黑惠看了看廚房那邊一大一小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又偶爾閑聊幾句的身影，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噢，少了個白毛。

　　就算他們從昨天到這裡到回到各自房間收拾睡下時間很短，但已經足夠見識到那個叫五條悟的家伙有多粘人了，基本上和那邊的那位姐姐形影不離的。

　　現在還沒見到人的原因很簡單，那自然是因為他還在自己的房裡攤著呢。

　　而鶴若折羽顯然是對此習以為常，把做好的東西的放在餐桌上招呼他們坐下，這才轉身上樓去喊人。

　　那份明顯是屬於某個人的早餐就擺在伏黑惠對面，他多看了幾眼確定對面放著的除了牛奶之外就是一盤松餅和一罐深色楓糖還有一些別的小點心，總之都是用一個甜字完全可以形容它們的食物。

　　和他們兩人面前的日式早餐形成了鮮明對比。

　　早上這樣吃真的沒問題嗎？

　　兩個小孩兒對視一眼，臉上閃過了一樣的疑惑。

　　過了一會伏黑惠也懂了不把楓糖直接淋在松餅上的理由是什麼，那兩個人在上面磨蹭了半天才下來，也得虧現在是夏天，不用擔心早餐冷掉。

　　「小折羽今天是不是也沒有任務？」五條悟撐著下巴打了個呵欠，拎著小罐子把大半的楓糖漿都倒在了松餅上，「話說為什麼要讓這小子對著我坐啊？」

　　坐在他身邊的鶴若折羽搖了搖頭，瞥見伏黑惠表現出火大的表情笑了笑，而後兩句話便讓五條悟沒再繼續表達不滿：「今天暫時是休息……悟想的話，我也可以和惠調換位置？」

　　那當然還是算了。

　　伏黑惠覺得，在場實在是沒一個正兒八經靠譜的大人。

　　任務，聽起來是他們這個叫咒術師的群體的日常。

　　所謂的咒術，伏黑惠也其實早就有察覺到自己身上的某種力量，明顯就是昨天對面的白毛來找他時候說的咒力。

　　他抬眼看了看目光基本上落在五條悟身上的鶴若折羽。

　　她的身上看不到那種咒力的波動。

　　她也是咒術師嗎？

　　心裡雖然冒出了這個疑問，但是伏黑惠臉上還是平平淡淡的，一言不發地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津美紀做的，不過可能因為食材質量高了就連味道也提了不少分。

　　今天的安排是五條悟先帶著伏黑惠去一趟禪院家，倒不是說還有什麼流程需要走，單純就是帶著他去學會怎麼使用「影法術」。

　　畢竟那個是禪院家的術式，五條悟當然沒法教他。

　　而這次五條悟也難得沒有非要讓鶴若折羽和他一起去，只是問她接下來准備做什麼。

　　去禪院家的只有他和伏黑惠兩個人，她實在沒有去的必要，又沒有任務，這樣就是她和伏黑津美紀兩個人在家裡留守。

　　而鶴若折羽像是早有打算，看向站在一旁的伏黑津美紀：「我呀，准備帶津美紀去買衣服來著。」

　　伏黑津美紀一愣，沒想到鶴若折羽會准備帶她去買衣服。

　　昨天她買的東西裡是有小孩子穿的衣服的，伏黑惠的有不少，伏黑津美紀也有幾件，但是卻不多。

　　等五條悟帶著伏黑惠出門，鶴若折羽也和伏黑津美紀各自換了件衣服，而後帶著她往商場去。

　　她看著小女孩雖然沒有異議但是也明顯有疑問的眼神，一邊牽著她的手，一邊招呼了一輛出租車：「昨天沒有給津美紀像給惠那樣多買幾件衣服，就是怕不合身，也怕你不喜歡。男孩子的可以不一定講究那麼多，女孩子當然要穿合身又自己喜歡的啦。」

　　伏黑津美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幾分，顯然有些開心地點點頭，讓鶴若折羽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到她們逛完回來的時候，伏黑津美紀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買的衣服挎著個小包包，鶴若折羽沒有牽著她的手提著兩個紙口袋，而伏黑津美紀懷中則抱著一個小熊玩偶。

　　戰利品自然不止這麼點，只是既然不立即穿就也沒有硬自己提回來的必要，其他的鶴若折羽都交給了商場那邊五條家的負責人安排直接送回家裡。

　　伏黑津美紀的性格很好，只是這樣和她出了一趟門，鶴若折羽與她也已經能夠一路有說有笑。正快走到家門口時，鶴若折羽一抬眸，便看到剛巧也快走到家門口的五條悟，只是……

　　「悟。」叫了一聲注意到她也停下腳步的人的名字，鶴若折羽看了一眼他的身後，「……惠呢？」

　　明明是帶著伏黑惠出去的，怎麼這會他是到家門口了，身邊該跟著的小孩卻不在？

　　把人留在禪院家顯然也是不可能。

　　五條悟接過她手上的袋子，輕車熟路地從她口袋裡摸出幾顆糖，然後一手指了指身後。

　　順著他所指的看過去，那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有些氣喘地快步走著，但也依舊還有些遠地綴在後面。

　　啊，這。

　　鶴若折羽立時就明白了，這人是邁著長腿走路壓根沒有等追不上的伏黑惠。

　　她當然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無非就是有自信絕對不會把人給丟了。

　　「悟你真是……」

　　五條悟吐了下舌頭聳聳肩：「他那小短腿跟不上，我說抱他又不肯。」

　　「悟說的抱恐怕是扛吧？」

　　他眨眼：「不然我還像抱小折羽那樣抱那小子嗎？」

　　「……」鶴若折羽偏過頭咬了咬下唇，「你至少也等等惠。」

　　她走過去到伏黑惠身前，蹲下拿出紙巾給他擦擦汗，而後把干淨的紙巾給他自己拿著，站起來牽著他往回走。

　　伏黑惠愣了一下，沒有拒絕。

　　鶴若折羽照顧著他走得很慢，他也順勢調整自己的呼吸，走到五條悟面前的時候橫了他一眼。

　　注意到他的眼神，五條悟衝他扮了個鬼臉。

　　伏黑惠並不是很想理他，轉頭看到伏黑津美紀一身與以往風格不同卻很好看的衣服，懷裡還抱著小熊，偏過頭躲過了她想摸自己頭的手，小聲道：「還不賴嘛……」

　　伏黑津美紀被拍開手也沒有不高興，笑眯眯地走到伏黑惠的另一邊：「惠已經去過那個禪院家了嗎？」

　　「嗯。學了「影法術」怎麼用。」

　　鶴若折羽打開花園的門，「進去說吧。」

　　「去禪院家待的時間也不長，」她一邊走，任身旁的五條悟牽住她另一只手，「惠已經掌握了那個術式的門道了麼？」

　　「嗯哼。這小子倒是挺有天賦的。」這點上五條悟倒是非常坦然地誇獎了一句，「雖然只是初步的玉犬，但是畢竟他之前都沒有接觸過術式。」

　　「玉犬？」伏黑津美紀聞言看向伏黑惠，「是狗狗嗎？」

　　「……是。」

　　光看她閃閃發亮的眼睛伏黑惠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果不其然伏黑津美紀的下一句就是：「惠，我能看一看嗎？」

　　伏黑津美紀並不像鶴若折羽那樣完全沒有咒力，但也是在普通人的範圍內，未必能夠看到本質上是由咒力所驅使的式神。伏黑惠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抬起頭看了看鶴若折羽，後者對他點點頭，而後捏捏五條悟的手。

　　這件事可以交給他來解決。

　　伏黑惠也注意到有什麼籠罩了下來，於是在伏黑津美紀期待的眼神下，他抬手做出了影子手勢：「「玉犬」。」

　　漆黑的咒力猛然翻滾編織起來，一黑一白的兩只形似狼的大狗出現在了庭院之中，發出一聲長嘶。

　　它們的額上還有著符印，雙眼鋒利血紅，是兩只很有些帥氣的大型犬。

　　對於現在的伏黑惠來說，它們比他都還要高一些。

　　雖然兩只玉犬的體型很大看著也有點凶巴巴的，伏黑津美紀倒是一點也不害怕，眼睛更亮了，把懷裡的小熊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伸手去摸摸一只玉犬的腦袋：「好乖好乖~」

　　被摸頭的玉犬也一下子坐下來，開心地搖起了尾巴。

　　果然還是狗狗啊。

　　鶴若折羽看著眼前的大狗狗也有些被萌到，她松開手過去，收斂了自己的力量後試探地蹲下抱住玉犬的脖子，玉犬也蹭蹭她，尾巴搖得歡快極了。

　　可愛。

　　而手心空空的五條悟不願意了：「小折羽。」

　　待她回過頭看自己，他便把人拉起來然後抱住，低頭在她的頸窩蹭一蹭，銀白的頭發觸感竟然和玉犬的有些相像。

　　鶴若折羽偏過頭想問他怎麼了，然後就聽到五條悟委屈巴巴的聲音：「我不好摸嗎？還要去抱那邊的狗。」

　　站在一邊的伏黑惠：？

　　幼稚的大人。


五十一

　　某非公開咒術師論壇，近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關於五條悟的討論。

　　「Hot↑我看錯了嗎？？某G姓咒術師有孩子了？？？」

　　「什麼？？誰？！」

　　「除了G.S還能是誰！不是吧不是吧，他和他女朋友難道還會悄悄結婚嗎？」

　　「不會吧不會吧，那家伙反正也已經到了允婚年齡了，真要結婚還會不像剛談戀愛那會一樣搞得人盡皆知？」

　　「確實，那會我甚至聽到普通人問G.S是誰。更何況是這種跳過程序直接有孩子的情況，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不好說，不是人人生來和那家伙一樣是個變態的，你們也知道他小的時候還有詛咒師不信邪，萬一他改性子准備保護崽子了呢。」

　　「樓上自己也說是他改性子才會發生的事了。」

　　「所以我們在這干討論了半天，樓主呢？開個題就跑嗎？」

　　「釣魚？」

　　「噫。」

　　「弱弱說一句，據可靠消息，他不僅有孩子，好像還都已經上小學了……」

　　「？」

　　「？」

　　「？？？」

　　「合理質疑，樓上那位的「可靠消息」和「好像」就自相矛盾。」

　　「是真的，我有一個朋友，路過他們家門口親眼看到的！明顯不可能還在上幼稚園的娃，他女朋友還一手牽一個！」

　　「我擦，還是兒女雙全？？」

　　「小學生？？？」

　　「我就想知道，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

　　「等等，如果是真的的話，那他女朋友豈不是很小就……」

　　「哇，那個男人，可怕！」

　　「你其實想說的是hentai吧？來，我替你說。」

　　「嘖嘖，樓上勇士。」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論壇水樓的內容，家入硝子一邊將它們念出聲，一邊狂笑。

　　在一邊聽了個十成十的五條悟：……

　　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著的小孩之一伏黑惠：「都沒有人懷疑說五條先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啊。」

　　意思就他們都覺得這個傳言就算是事實發生在五條悟身上的話也不奇怪唄？

　　很好，五條悟又被補了一刀。

　　「哎呀，惠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樂於見到五條悟吃癟，家入硝子欣賞了一下他的臉色，然後抬手摸摸伏黑惠的頭。

　　玩笑歸玩笑，她轉頭看向鶴若折羽：「不過不打算稍微說一下麼？這個流言怎麼說也傳得稍微過了點。」

　　其實這麼傳下去，不管對於五條悟還是鶴若折羽還是兩個孩子，都不大好。

　　「日子還長，他們遲早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鶴若折羽並不在意別人怎麼說，「問到再講吧，也不必刻意去解釋，那個很累人的哦。」

　　外邊蟬聲躁動，這間只有他們幾人的教室內卻沒怎麼染上暑氣。家入硝子懶洋洋地靠在課桌邊，見鶴若折羽心裡有數就沒有多說，轉而道：「另外一個女孩子呢？下次要讓我見一見哦。」

　　「津美紀不是咒術師，回高專的話是沒有辦法帶過來啦。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出去逛街呀。」鶴若折羽笑笑，答道。

　　今天會帶伏黑惠來到高專並非無目的性，是五條悟和她准備作為聯合擔保人，以「伏黑惠未來會從事咒術師工作」為條件，提前和高專方打個招呼，並替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申請金錢方面的援助。

　　准確來說，是和夜蛾正道打招呼——現在他已經是准下一屆東京校校長，到了鶴若折羽畢業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他上任的時候了。

　　也是存了讓伏黑惠提前看看咒術高專是什麼模樣的想法。即便現在是在夏休期，但因為夏季可以說是咒術師最忙的時期，沒有哪個咒術師真的在休息，高專自然也是和正常上課時一樣的狀態。

　　事出有因的五條悟和鶴若折羽算是最悠閑的兩個了。

　　那邊夜蛾正道手上的事情暫告一段落過後，五條悟也帶著伏黑惠進了辦公室，鶴若折羽沒有一起進去，繼續在教室裡和家入硝子閑聊。

　　過了一會，五條悟臭著臉回來了，倒不是因為事情沒談妥，而是，「又有一個任務給我了，要去一趟靜岡縣。」

　　「真是的，所以只能你一個人帶惠去啦。」他揣著手走過來，接過鶴若折羽遞給自己的巧克力剝開包裝紙咬了一口，「下午的安排。」

　　她點點頭：「好的。」

　　*

　　鶴若折羽微微放慢腳步配合伏黑惠的步調，兩個人一同走在銀座的街道。

　　要說他們原本下午的安排，實際上是准備帶伏黑惠去「見見世面」的。

　　備注，咒術師的「世面」。

　　即便是像征著日本的繁榮的銀座這樣人來人往又各方勢力活動頻繁的地方，也常有突然出現咒靈的情況。這一個任務便是其中之一，由於咒靈的等級很低，所以雖由鶴若折羽出面去接下了這個任務，真正則是准備交給伏黑惠，讓他開始體驗一下作為咒術師的生活是怎樣的。

　　接他們回來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無論是安置或是轉學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到了現在基本上已經都安排妥當。伏黑惠雖然只是剛剛學會使用影法術，但因為一開始五條悟就不由分說做他的「陪練」，他理所當然在對方一派悠閑的姿態下仍舊毫無還手之力。這無疑激起了他的好勝心，這些日子來每日心思都基本放在咒術的學習上，進步奇快。

　　所以在今天，才會決定這就讓伏黑惠去嘗試自己祓除一下咒靈。

　　這是一只這兩天不斷在銀座留下「豐功偉績」的咒靈，雖然暫未危及人命，也把一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攪得雞犬不寧。根據跡像可以判斷它只在銀座範圍內活動，但具體其所在何處還需要咒術師尋找。

　　如何找那就是咒術師自己的事了。

　　而鶴若折羽此時就正一邊走一邊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同伏黑惠道：「我想你應該看得到吧，地上那一塊一塊像水滴落下來的黑色痕跡。」

　　伏黑惠眯了眯眼，「……嗯。」

　　「那個就是殘穢。雖然有點稀薄，但只要凝神去看，就能夠看得到。當然，主要還是留下的時間還沒有超過一定範圍所以才還能被觀測到。」

　　轉身拐入一條巷子，奇妙地就好似立時脫離了銀座這個繁華的世界。因著巷子窄，伏黑惠走在了鶴若折羽身後，見她每次落腳都絕對不會猜到任何髒東西，默默地也跟著她的落腳點走。

　　「殘穢，你可以當做是和腳印差不多的東西，只不過那個屬於咒靈而非人類。只要使用術式，那就一定會留下殘穢。不過那畢竟是使用術式後留下來的，所以稀薄的原因也在於此…。」

　　她的話頓了一下，只聽前面忽地傳來了急促的跑步聲，一個少女埋著頭快步地從他們要去的方向跑來，一不小心撞到了鶴若折羽的肩膀，急匆匆地小聲說了聲抱歉，便繼續向他們身後的方向跑去。

　　伏黑惠的目光掠過那個少女泛紅的眼角，正當他若有所思之時，少女又一下子停下了腳步，猶豫二三轉過身叫住他們：「等……等一等！」

　　鶴若折羽停下腳步，看著她沒有說話。

　　「那個！那邊……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信，但是那邊真的有怪物！」少女微微抬高了聲音，「請不要再過去了！會死的！」

　　視線掃過少女攏著衣服的動作，鶴若折羽沒有立時回答，兩三秒後才在少女緊張的眼神中開口：「即使那邊的男人就要死掉了？嗯，我們不過去的話，他就要死在怪物口中了噢。」

　　伏黑惠眸中倒映的少女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再瞥一眼身旁的人，男孩神色的瞳中閃過一抹微妙的神色。

　　就，結果還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鶴若折羽微微眯起眼笑了：「你的想法沒有錯哦，我覺得。快回去吧，至於我們，就是以解決這些事情為職業的，所以不用擔心。」

　　「走吧，惠。」她也並不在意對面的少女聽了自己的話怎麼想，叫上伏黑惠，繼續向內走去。

　　穿過小巷，與銀座本街通過方才他們走過的地方相對的這裡就好似裡世界，陳舊得與銀座格格不入。鶴若折羽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帶著伏黑惠沿著一邊的鐵皮樓梯走上一處二樓。

　　走到這裡，咒靈的氣息已經相當明顯。樓下的一處空地上，一個男人的肩上上糾纏著一只咒靈，大張的嘴巴咬住他的腦袋已經看不見眼睛，肢體全數攀在他的脖子上——然而這樣顯然並不是這只咒靈扒了他的褲子，剛才在這裡這個男人和那位少女之間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伏黑惠雖然年紀尚小但也同樣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眼中一下子出現了嫌惡的神情。

　　「這就是咒靈的氣息，記住了哦。」鶴若折羽還在悠哉地指導他，「當你在看見殘穢之前就能察覺到這股氣息的時候，就證明你已經達到一定水平了。要加油呀，惠。」

　　她看著下方被咒靈緊箍到快要窒息的肥胖男人，微微勾著唇，幽紫的眸中躍動著不知名的情緒，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只問站在自己身側的男孩道：「不准備出手救人？」

　　那只是一只低級咒靈，即便是現在的伏黑惠，她也認為他可以並不怎麼費力地解決。

　　「誰……」男人還勉強保留著意識，不成樣的聲音極力地呼救，「誰來救……」

　　啊呀，誰來救呢？

　　鶴若折羽抱臂，微笑地看著伏黑惠。

　　「任務的內容，是祓除咒靈是嗎？」他問。

　　「是哦。」

　　伏黑惠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低頭又看著下方兩秒才抬手招出玉犬，它們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他身側，而後便聽見他的號令：「吃吧。」

　　一刻都沒有猶豫，兩只式神犬猛撲下去，咬住了那一只伏在男人肩背上的咒靈，拖得男人一下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有些不知是誰的鮮血迸濺開，零星兩點落到伏黑惠的臉頰。

　　他沒什麼表情，抬手擦掉那兩滴血，嘖了一聲，「髒死了。」

　　解決一只低級咒靈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沒一會玉犬就把那只咒靈啃食殆盡，重新回到暗影之中。

　　剛才一看是讓玉犬衝下去就往後躲了躲的鶴若折羽並沒有被濺到血，她這會重新走過來，垂眸看見伏黑惠的表情，轉眸思考了一下，而後一面往樓下走，一面衝他招招手：「來。」

　　伏黑惠不明所以，跟著她走到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旁邊。

　　然後就看到鶴若折羽一腳踹在那人身上，聽起來都特別痛。

　　伏黑惠：？！

　　「惠是不是看這個人不爽？」她收回腳，笑眯眯地看向他，「既然不爽，那就來揍他一頓吧。」

　　伏黑惠詭異地沉默了一下，「被咒靈纏上的人不是都要救下來嗎？」

　　「咦？人自然是要救的，但是怎麼對待這個被救的人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了吧。」鶴若折羽一臉的理所當然，「來，我教你怎麼揍了人也讓別人看不出痕跡。」

　　我看他不爽揍他一頓，和我不讓他死在咒靈手底下，有什麼衝突嗎？

　　伏黑惠：……

　　對不起，他之前還覺得這位姐姐和笨蛋津美紀一樣是那種溫柔掛的，真是誤會她了。


五十二

　　伏黑惠對於鶴若折羽的印像，在一個月後的一天徹底顛覆了。

　　如果說剛剛來到這邊的時候他對這個人的初步推測印像是像伏黑津美紀那樣的老好人、看起來溫溫柔柔沒什麼戰鬥力的話……

　　現在他只想去給一個半月前的自己比一個大大的叉。

　　他從來沒有在鶴若折羽身上感受到過咒力。在他第一次把玉犬召喚在花園裡的時候，他是以為她之所以能夠看見玉犬，是和伏黑津美紀一樣，受了五條悟的影響的。

　　然而銀座的那次任務裡，她即便不借助五條悟對他提過的那種眼鏡也能夠看到那只咒靈，他就知道並非如此。只是因為她沒有出手，他一直對於她有無戰鬥力沒有任何概念。

　　直到今天，五條悟臨時有事出門，和伏黑惠對練的人換成了鶴若折羽。

　　他的玉犬還沒有衝出去，他自己也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一股寒意就悄無聲息地逼近他的脖頸。

　　背後鶴若折羽的聲音顯而易見地帶著愉悅：「如果我是敵人你已經小命不保了呀，惠。」

　　額上冒出了冷汗，伏黑惠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不自禁產生的點點恐懼。

　　好在她也沒有像五條悟那樣那麼喜歡開惡劣玩笑，下一秒就放下了手裡的匕首，悠悠閑閑地重新走回他的對面，顯然剛才的那一下突然襲擊只是一次捉弄——如果次次都這麼來，根本對伏黑惠起不到任何鍛煉作用。

　　伏黑惠做了個手勢，讓兩只玉犬退到了他身後：「你也是咒術師嗎？」

　　「咦，這是當然，不是咒術師哪裡接得了咒術師的任務。」鶴若折羽眨眨眼，「原來我沒有和惠說過？抱歉抱歉，我是一個四級咒術師哦。」

　　就算到了高專四年級的現在，她也絲毫沒有評定升級的「上進心」，評級依舊停留在四級。

　　既然她說她是咒術師，「但是我為什麼沒有感受到你有咒力。」

　　「嗯……咒術師也是分很多種的嘛，大家的戰鬥方式都不一樣。」她晃晃自己手上的匕首，「比如我，要說的話就是格鬥派~沒有咒力，對付咒力自有另一種方式。」

　　對面的人一雙紫色的眼睛看著自己，雖然不像在看向某個人時一樣明亮卻也帶著幾分暖意。他心裡十分清楚對方此時說出來的話有所保留，但同樣並沒有什麼刨根問底的打算。

　　咒術師的自爆底牌往往是為了出其不意，他們現在可姑且還是對手。

　　不過實際上，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不僅是伏黑津美紀，伏黑惠同樣是心中漸漸接受五條悟與鶴若折羽的。

　　鶴若折羽也已然相當習慣伏黑惠的冷淡，對此毫不在意，轉而眯著眼道：「好啦，閑聊差不多就到這裡吧。訓練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很寶貴的噢。」

　　「來吧，拿出你最好的狀態來和我打打看。」鶴若折羽收起了匕首，稍稍斂下幾分面上的悠閑，但仍舊是笑意深深，「友情提示，鑒於惠的術式的特殊性，我不建議惠用它們來攻擊我噢。惠不是挺會打架的嘛，就用那個吧，差不多算我剛剛才說過的『格鬥』。」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句挺會打架是在損他。

　　伏黑惠看了一眼身旁的玉犬，微微皺了皺眉：「理由是？」

　　她聞言輕笑一聲：「畢竟惠的式神是獨一無二的，消失了就回不來了不是嗎。」

　　「……！」

　　*

　　鶴若折羽陪同伏黑惠在咒高範圍內的山裡訓練了一下午，咒術攻擊於她沒有作用，利用咒術改變環境的打法她幾年前早在五條悟那裡吃過不少虧，體術方面她也無論是技巧還是經驗都占了許多便宜，這一下午過去，伏黑惠身上多了不少小傷口與淤青，而她硬是連個擦傷都沒有。

　　這與他和五條悟訓練了一天回來差不多，五條悟下手不講情面，而且因為他現在已經實現了可以幾乎無間斷釋放無下限咒術，基本上連塊髒污都沾不到。

　　這一度讓好潔的鶴若折羽也感到有些羨慕。

　　給伏黑惠買了一盒冰淇淋作犒勞，鶴若折羽手上又提了三盒，兩個人一起走到家門口，她忽地抬眸視線一頓，而後將口袋中的一盒交給伏黑惠：「惠你先進去吧，把這個給津美紀。」

　　伏黑惠順著她的視線發現了躺在屋頂上的五條悟，了解地點點頭，拿著冰淇淋進屋了。

　　而鶴若折羽則輕手輕腳地自另一邊登上屋頂。

　　許是對她的氣息太過熟悉，一向敏銳的五條悟在她來到身邊時依舊沒有動作。

　　他是睡著了。

　　平日戴著的小圓片墨鏡此時被他勾在手裡置於腹上，額前銀白的碎發服帖地搭著，總是裝滿狡黠意味的湛藍色雙眸闔上，整個人都忽然顯得乖巧起來。

　　鶴若折羽的動作愈發小心，幾乎不發出聲音地緩緩坐下，曲起腿，一手撐著下巴看著他。

　　哎呀呀，都有些不忍心叫他起來了。

　　她當然樂於欣賞她的男朋友這樣毫無防備的睡顏，只是，哪怕現在夏季還未過去，這樣睡著還是有會著涼的危險的。

　　而且，天熱，冰淇淋也會化得很快。等他醒來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會鬧別扭呢。

　　打定主意，鶴若折羽抬手靠近他，想要叫醒他。

　　五條悟身周運轉的無下限術式也在她觸及的同時倏然撤去。

　　鶴若折羽一怔。

　　五條悟雖然在升上高專三年後掌握了不斷運轉無下限咒術的方法，但他在與鶴若折羽獨處的時候，除去二人互相喂招訓練，依舊是從來不會支撐起身周的無限的。久而久之，基本上他的身體已經記住了只要只有鶴若折羽的氣息在身邊就收斂無下限咒術的習慣。

　　今天這是……

　　自己的咒術自動收回的動靜終是讓五條悟有了醒來的跡像，他微微蹙起眉頭，還有些許朦朧的視界中，少女溫柔的笑靨逐漸清晰起來。

　　「……小折羽？」

　　他剛醒的聲音微帶啞意，眨了一下眼睛，發現眼前並非自己的錯覺，於是安定地舒展開眉。

　　鶴若折羽輕輕應了一聲，一手撐在房瓦上，附身在他面頰一觸即離：「早呀，悟。」

　　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了愣，五條悟銀白的眉毛一揚，唇邊勾起笑意：「咦——今天小折羽突然好主動？」

　　「偶爾這樣不好嗎？明明上次悟還抱怨。」

　　他心下一動，手掌微移與身側人十指交纏，感受到對方回握的力道，心中升起幾分明亮色彩。

　　只是辦完事回家想要在房頂上等著她回來而已，卻沒想到不知為何睡著，還陷入了夢魘。

　　他夢到了一年前執行的那次任務，而後又夢到了之前聽到摯友叛逃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

　　說是噩夢毫不為過。

　　不過沒關系，她果然回來便發現了自己在哪裡……她一定會回來的。

　　沒有想把自己做了個夢這件事告訴鶴若折羽，五條悟面上一派輕松，撐起身隨手把墨鏡放在一旁，而後空出來的手點點自己另一側臉頰，「這邊，這邊在說不公平哦。」

　　鶴若折羽挑挑眉：「悟每次都這樣，這可叫得寸進尺。」

　　「欸，反正又不是第一天這樣了。」五條悟一點都不會臉紅，「好不好嘛？」

　　「不好∼」

　　「小折羽你怎麼可以拒絕我呢。」

　　「就不好。」

　　「我覺得好。」

　　「不好。」她失笑，懶得再糾纏這個問題，飛快地實現了一下他的願望，而後道，「還困嗎？」

　　「嗯，我現在超級清醒的。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在想，還好還是叫你起床了。」鶴若折羽望進他的眼瞳之中，眨眨眼。

　　她抬起另一只手，晃晃一直提著的兩盒冰淇淋，「不然它們可能會化得很厲害哦。」

　　看清是什麼過後，五條悟眼睛一亮：「欸——小折羽不早點跟我說，我要吃！」

　　「好啦，這不是專門等著和你一起吃麼。」

　　兩個人也沒繼續在屋頂上曬著太陽，回到家中，在餐桌旁吃完了兩盒冰淇淋——鶴若折羽的那一份基本有一半都分給了五條悟。

　　「果然夏天的冰淇淋，賽高！」吃完冰淇淋五條悟捏著勺子伸了個懶腰，接著手肘撐著桌面，以勺尾敲了敲，「不過小折羽知道嗎，說到夏天，還有一個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這說實話，鶴若折羽腦中第一個想法是試膽大會。

　　好像普通學校裡夏天很多人都喜歡玩這個，要不是如果確實有出事那多半是咒靈搞的鬼，她還真想去試一試。

　　不過既然是現在這個情況五條悟提出的問句多半是在說食物，她便猜道：「西瓜？」

　　「殘念，猜錯啦。」五條悟搖搖手指，放下手中的勺子，站起身去廚房的冰箱中拿了什麼出來，放在了桌面上，「正確答案是這個∼」

　　被他們的話題吸引來的伏黑津美紀看清五條悟放在桌上的是什麼，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啊，是波子汽水！」

　　桌上玻璃瓶的上半部分像做成了一只葫蘆，在瓶頸處吸附著一顆玻璃珠，光透過瓶身再透過瓶中的汽水與玻璃珠折射出清淺的顏色，十分具有夏日清涼感，正是波子汽水。

　　就連伏黑惠也過來看了一眼。

　　在場的幾位，不出意料，應該只有五條悟一個人喝過波子汽水。於是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那瓶波子汽水，由於剛剛拿出冰箱就接觸了較熱的空氣瓶身外流下了水珠，像它在流冷汗一樣。

　　波子汽水表示壓力很大。

　　「夏天就應該有波子汽水嘛。」五條悟滿意地點點頭，拿過小塞子對著玻璃珠一壓，「那我開啰——」

　　五條悟對著塞子用力了。

　　玻璃珠離開了瓶口。

　　瓶子裡的汽水迸發了，淋了那邊的伏黑惠一身。

　　鶴若折羽：哎呀呀。

　　伏黑津美紀（慌張）：「我去拿紙巾！」

　　伏黑惠：……

　　這也能飛來橫禍？

　　始作俑者五條悟放開小塞子，盯著連發梢都滴落了一滴水的伏黑惠直截了當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惠現在真的好像個落湯雞！」

　　伏黑惠：嘖，拳頭硬了。


五十三

　　「不愧是要吃芝士蛋糕還是要來小樽啊。」

　　舀起一大勺蛋糕塞進口中，五條悟的頭頂好像具現化地飄起了小花花，滿臉吃到好吃甜品的幸福感。

　　鶴若折羽坐在他的對面，手肘支在桌子上捧著臉看著他，紫色的眼眸盈滿笑意。她面前的那一份只被她動過幾小口，即便這會五條悟的眼睛被小圓片墨鏡遮住，她也同樣能夠一下就明白他在想什麼，一手輕輕地把自己的那份推到他面前。

　　得到了一個「果然很懂我」的大拇指。

　　她轉眸看向坐在他們旁邊的伏黑惠與伏黑津美紀，「好吃嗎？」

　　「好吃。」伏黑惠點點頭，誠實地回答。

　　伏黑津美紀則是忽閃著明亮的眼睛抬頭問她：「我可以再要一份嗎？」

　　鶴若折羽一勾唇，「當然可以。」

　　他們現在所在的並非東京的家裡，而是地處北海道的小樽。

　　事情的起因還是五條悟昨天癱在沙發上突然興起，拉著鶴若折羽和伏黑惠伏黑津美紀就說要去旅游。

　　當時三個人歪著頭看著五條悟，眼裡的疑惑非常地一致。

　　「你們看，現在馬上夏休期要結束了，最近難得不管是咒靈還是咒術師都不怎麼鬧騰，我們兩個也相對閑下來一點了。」五條悟給出他的理由，「而且，現在不出去玩的話，惠和津美紀馬上就要開學，出不了遠門了哦。」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如果鶴若折羽前幾天沒有聽見他嘀咕有幾個月沒有吃到小樽的芝士蛋糕了的話。

　　外送需要提前很久預定，門店太遠而且就算到了也需要排隊，為此五條悟碎碎念著抱怨了好久為什麼他還沒有研究出來長距離瞬間移動怎麼運轉。

　　總之五條悟抱著她的腰黏黏糊糊撒嬌她再怎麼有原則也會答應他了，加上旁邊兩個小孩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一說能出遠門玩也多少都有點心動的樣子，拿幾天出來旅行也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於是今天一接到這個位於北海道的處理詛咒師的任務，五條悟就叫上他們一起到了小樽，解決完那個很有點弱的詛咒師，直奔現在他們所在的這家著名洋菓子鋪。

　　五條悟嘆了口氣，「其實來北海道我本來還想買當地販售的白色戀人來著。」

　　「這個就沒辦法了呀，誰能想得到正好出那樣的事了呢。小心吃壞肚子，所以怎麼樣都還不可以買哦。」

　　北海道的名產白色戀人餅干，不巧前些日子被查出商家篡改賞味期限而被全部下架了。

　　「然後呢，我們接下來去哪裡？」不再去想什麼巧克力餅干，五條悟咬著勺子，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說是想要出來旅行，但他的目標顯然就是衝著這邊的蛋糕點心，至於什麼旅行計劃那是一概沒有。

　　鶴若折羽雖然不是沒有任何准備，但她沒有出聲，抿唇笑著示意一邊早就拿著小冊子再看的姐弟倆表態。

　　一看是讓他們決定，伏黑津美紀把小冊子放平了些，指著他們現在正看到的一頁：「嗯……要不要去這個，旭山動物園？」

　　她有點想看小企鵝。

　　旭山動物園是日本如今可以說人氣最旺的動物園，憑借其布園理念打造得聲名與東京上野動物園不上相下。

　　但是五條悟一聽是動物園，便想起了那回伏黑惠在花園裡第一次把玉犬召出來時候的事兒，大搖其頭表示不去。

　　一看他視線指向的是身旁頭發炸炸的男孩鶴若折羽就隱隱猜到了他腦子裡怎麼想的，微妙地側目。

　　伏黑津美紀有點失望，但還是乖乖點頭。

　　鶴若折羽發現了，出聲：「你想看什麼，下次我帶你去。去不了旭山動物園，我們可以回去去上野動物園。」

　　「！」小姑娘眼睛一亮，「好！」

　　伏黑惠瞥了一眼那邊忍住沒反對第二次的五條悟，有點可惜沒有相機能把這家伙現在的憋屈表情拍下來。

　　「要不然，往JR站那邊走？」他提議，「晚上還要去登別市參加登別地獄節，這樣可以稍微早一點到站台。而且從這裡去小樽站的路上沿途會有很多名產和商家。」

　　「欸，這個不錯嘛，也不耽誤時間。」五條悟直接拍板，「就這麼辦吧！」

　　走出洋菓子鋪不久就到了小樽的運河畔，而順著運河延伸出去的道路，也是他們現在的位置通往JR站的必經之路。

　　小樽是一個一度沒落的小小的港口城市，居民們靠著運河的水長大，經歷了曾經的低谷後又發展商品經濟使城市重新繁華起來，同時也大筆一揮令城市處處沾染了歐洲的浪漫氣息。

　　身側是蜿蜒出去的運河河流，古老的街道另一側是房頂高低不一的民房，即便不是舊時留下的歐式建築外面也同樣築起了立面假牆。面向運河這一邊無論是不是商家，門口都無一例外種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抬頭還可見懸掛著的盆栽，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張木制長椅靜靜地等待旅人的休憩。

　　伏黑津美紀從前沒有見到過這樣如同威尼斯水鄉一般的運河風景，有些興奮地跑在前面四處張望，伏黑惠雖然臉上一臉不願，但實際還是任由她拉著，聽她同自己說話。

　　五條悟和鶴若折羽牽著手慢悠悠走在後面，他的目光一個個看過運河畔大大小小的商店，看起來是在審視還有什麼店可以進去嘗嘗裡面的甜點。

　　「哎呀，兩位真是年輕，完全無法相信竟然有那麼大的孩子了。」路邊一個老婆婆突然叫住他們，笑眯眯的模樣，將今天沒有穿高專制服而穿著常服的兩人認作了帶著小孩出門的兩夫妻，「二位不如給孩子買點小餅干？我們家的餅干都是純手工制作，奶香濃郁，絕對好吃。」

　　哈，那兩個小家伙除了發色和小折羽一樣還有哪裡像他和小折羽？

　　五條悟挑眉，正想說什麼，身旁的鶴若折羽已經十分淡定地過去拿起一包包得精致的餅干：「買。」

　　「好咧。」

　　告別那個老婆婆，她就拉開布袋口，拿起一片餅干遞給五條悟。

　　「咦咦，原來是買給我的嗎？」

　　「不是說給孩子買點？」她眸中閃過一絲促狹，「給，五條悟小朋友。」

　　面對鶴若折羽的調侃，五條悟咧開嘴角，微微俯身就著她的手叼過那片餅干，同時舌尖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的指尖。

　　「嗯，還挺好吃的~」

　　她一滯，手指蜷了蜷，噗呲輕笑出聲。

　　玩還是他會玩。

　　在小樽，最出名的工業當屬玻璃工業，而在這運河畔就有一家十分出名的玻璃工房，名為北一硝子。

　　五條悟一看就噴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北一硝子？這個一定要拍下來給硝子發過去！」

　　硝子的名字是Shouko，但是，「這個硝子念Garasu哦。和硝子小姐的名字不是一個意思啦。」

　　「有什麼關系，漢字寫出來一樣就有夠好笑了。」

　　天氣漸漸有些陰下來，四周的景色卻並沒有因此變得陰沉，而是在一盞盞五光十色的玻璃燈的映照下染上朦朧的夢幻顏色。伏黑津美紀回頭看了好幾眼，然後才跟著走進工房內，在琳琅滿目的玻璃工藝品中看花了眼。

　　折羽姐姐開口說了，他們可以挑一個喜歡的買走，要好好挑挑才行呢。

　　各種精致好看的玻璃工藝品兩個大人都已經見過不少，但也依舊頗有興致地看著有沒有什麼可以帶回去添置在家裡的東西。

　　最後的結果是鶴若折羽和五條悟並沒有拿什麼東西，而姐弟倆選了一對玻璃燈叫人包裝起來，因為玻璃制品易碎而他們接下來還准備去不少地方，是以決定讓商家直接送回家裡。

　　伏黑惠一臉「我是被笨蛋津美紀逼的才會選這個」的表情，伏黑津美紀一點都不在意，背著手站在一旁笑得開心。

　　津美紀真的很喜歡惠呢。鶴若折羽看了一眼他們，微微笑了笑，和店員交代好送去哪裡，幾個人一起走出玻璃工房。

　　身旁不時有三五游人說笑著經過，運河水面的粼粼波光明明滅滅，鶴若折羽與五條悟卻忽然雙雙滯住腳步，對視一眼，面色微變。

　　鶴若折羽驟然俯身一手一個攬住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轉身，不待她動身把兩個小孩帶走，身後的河水猛然爆掀起來，淹向河岸。

　　水幕落下，五條悟正擋在她的身後，四人身上都沒有沾到一滴水。直到他撤去延展開的無下限術式，腳下才也漫開了湧上來的河水。

　　周圍的游客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四散逃走，沒有人有余暇注意到這邊四個人還站在原地。鶴若折羽左右看看兩個小孩沒有受傷，便站起身，看向後方河水中突然冒出來的兩個大家伙。

　　沒有跟隨他們接觸過咒靈與詛咒的伏黑津美紀臉色不是很好，但也努力地鎮定著，壓下聲音裡的顫意：「那個……是什麼？」

　　那邊的兩個龐然大物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一模一樣的機甲形態，兩足立於水中，投下大大的陰影。剛才的水幕正是由它們翻起，這會見目標安然無事顯出了幾分急躁，碩大的拳頭直接砸了過來。

　　五條悟兩道咒力反擊回去，眯了眯眼：「沒想到那家伙還有後手啊。」

　　伏黑惠一怔：「誰？」

　　「早上解決的那個詛咒師。」鶴若折羽回答了他，「怪不得那麼弱，原來是個做咒骸的詛咒師。」

　　他們這次當做順便完成的任務目標是一名詛咒師，照面的交手下五條悟與鶴若折羽發現那人對他們而言完全是屬於弱小的範圍，是以當時直接讓伏黑惠過去練手解決的那人。

　　倒是沒想到那是一位主攻制造的詛咒師，留下了兩個咒骸，一直追著他們到了這裡。

　　伏黑惠腦中也一下就明白了始末，心中有些愧疚於當時自己太不仔細而沒有發現那人還動了這樣的手腳，微微低下了頭。

　　發現他即將就要脫口而出一句抱歉，鶴若折羽一邊抽出匕首擋了兵分兩路對付過來的咒骸的一擊，一手攔著他們向後退去，隨即揉了揉伏黑惠的腦袋。

　　看起來刺刺的，其實很柔軟呢。

　　回眸見他抬頭看著自己，鶴若折羽彎唇露出一抹笑，「悟很強的，我也並不弱，所以不會有事的。沒有注意到咒骸也是我們疏忽了，惠不用考慮太多。」

　　又是一擊攻了過來，她直接迎上去，手中利刃毫不留情地在硬質金屬表面留下一道頗深的痕跡。

　　「現在與其在這裡懊惱，不如想想回去怎麼加訓？悟一定有跟你講過吧，要跟上他的腳步，不要被甩太遠之類的話。」她的聲音帶著笑意，就算是一使勁把機甲咒骸踹得往後劃出一段距離語調也依舊平穩，「不被悟甩下，這可是很難做到的哦。」

　　這只咒骸倒是不似其他的咒力外露，純粹就以力量來擊打，偶有別的手段也是從內部發動的。

　　無法直接接觸到散發著咒力的咒核，那麼……

　　就把它拆了吧！

　　鶴若折羽拍拍剛剛交手而沾到灰塵的衣角，面上隱隱露出幾分碰到有趣玩具的興奮。

　　「惠，津美紀，後退一些躲起來，別受傷咯。」

　　伏黑惠拉著伏黑津美紀後退到一家游客已經跑完了的商店門後，眼睛緊緊盯著那邊利索地同咒骸交戰的兩人，而伏黑津美紀雖然害怕得微微顫抖，卻咬牙堅持與他站在一起，還隱隱表現著要保護他的姿態。

　　咒術界……

　　嘖。

　　他一定要強大起來。


五十四

　　那次碰到那只咒骸，差點就讓津美紀受傷了呢。

　　忽然回憶起那年夏天的事情，鶴若折羽拿鑰匙的動作頓了頓。

　　五條悟一時興起的提議確實成了那一年他們四個人唯一一次的遠距離出游，在咒骸突然發起攻擊的時候，鶴若折羽所對付的那一只突兀地在一瞬加快了揮拳的速度，兼備著巨大力量的一拳直接將破壞延伸到了伏黑惠與伏黑津美紀躲著的店內。

　　好在伏黑惠機敏，剛剛就拉著伏黑津美紀又往後退就幾步。

　　只是當時鶴若折羽也一下子就不想再同那咒骸玩了。

　　總而言之，當時的事件似乎是被以「想要拍出群眾反應最真實的特攝片」為由糊弄了過去，因為無人傷亡，商家受到的破壞也由咒術方作出了高額賠償，這個理由還竟然真的被接受了。

　　真不愧是屋內屋外溫差還是有些大啊。

　　打開門的瞬間，鶴若折羽隨著微垂的腦袋下落的視線一下子捕捉到了被卷入門內的幾片小小雪花。

　　一手扶在玄關的木櫃上，那器物的溫度竟比她的手還要高一些。

　　她眨眨眼，收回手捧著呵了口氣。

　　鶴若折羽其實並不怕冷，她天生體溫便比較容易上升，即便是現在的這個天氣，也沒有像街上看到的人們一樣戴上手套。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年冬天在家裡的時候五條悟就喜歡把她圈在懷裡，仿佛把她當做了小暖爐。

　　雖然現在五條悟其實並沒有在家裡，她也習慣性不想讓自己「冷卻」下來。

　　「啊，折羽姐！」

　　少女熟悉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讓鶴若折羽產生了正想到她便見到人的想法。

　　「已經回來了呀，津美紀。」微微抬高聲音應著，鶴若折羽走上玄關來到客廳，「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麼？惠還沒有回來？」

　　「沒有呢，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到家了吧，現在他們也該放學啦。」伏黑津美紀搖了搖頭答道。

　　她現在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前擺著一碟幾乎沒怎麼動的小餅干，手裡拿著一張不知寫了什麼的紙。注意到鶴若折羽的視線就要落在她捏著的紙上，伏黑津美紀一驚，下意識地把紙張藏去了背後。

　　這動靜鶴若折羽當然沒可能沒有看到，但她仍舊會意地沒去多問，坐到伏黑津美紀身旁，「說起來，一直沒有問。津美紀在學校過得如何？琦玉到東京來，會不會還是太遠了些。」

　　伏黑津美紀今年已經開始讀國中一年級，原本他們想安排她念東京的中學，但伏黑津美紀卻一心考去了位於琦玉縣的浦見東中學，也不要車的接送，堅持自己乘電車通學。

　　伏黑惠似乎對於浦見東中學距離東京都很有那麼一段距離這一點非常滿意，就連他的升學志願也都已經填了那裡。

　　於是家裡現在會固定時間到家的也就還在東京某小學上學的伏黑惠和已經成為咒高老師的五條悟，伏黑津美紀偶爾會因為社團活動和電車的問題晚到，而鶴若折羽身為一名常常為工作奔波的咒術師在家的時間直接變成了不固定——有可能今天休假，也有可能早上去某地工作下午就已經在家坐著，又或者出個差幾天都不在家。

　　當然五條悟雖然說是高專的老師但也一樣要出任務，也就比她要好上那麼一丟丟吧。

　　話題回到她的提問，伏黑津美紀搖搖頭，同鶴若折羽露出一個微笑：「沒有呀，我覺得現在的學校很好。我已經有交到朋友了哦。」

　　「是嗎？你覺得留在那裡不錯的話就好。」

　　眼前的女人比之初見時又成熟了許多，依舊如同那時一樣溫和，但如今看著他們的眸中又更多了一分溫度。

　　伏黑津美紀私下還和伏黑惠悄悄吐槽過一句，能從悟先生那裡搶過來一點折羽姐的注意可真是已經很偉大了。

　　少女忽地招招手，示意鶴若折羽再靠近些，小小聲地在她耳邊開口：「折羽姐，我跟你說哦……」

　　*

　　12月9日。

　　自天空飄落著細碎的雪花，觸及瀝青的地面，尚未來得及展現融化的姿態，便與深色地面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較之前些日子又冷了些。

　　即便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池袋的人氣也一如既往地高。身為繼涉谷、新宿後的又一山手線，池袋向來是繁華的，年輕人向往著這裡，上班族們也把這裡當做飲酒會的最佳去處。

　　同時，池袋也是都市傳說最為集中的地方，騎著摩托車穿行在街道中的無頭騎士、擁有自我意識的妖刀罪歌、日常空中搬家的自動販售機、大呼「人類love」的知名不具情報商人……因此蒙上一層神秘面紗的池袋，似乎就連咒靈都不是很敢招惹這裡，是咒術師會因為工作去的地方排行末尾的區域，私下直接被咒術師們稱之為靈魂棲息地。

　　池袋名號又加一條。

　　這可能也是五條悟選擇這裡來度過今天的原因，池袋大約是突發遇見咒靈概率最低的地方了。

　　接過一位站在壽司店外的露西亞人遞來的傳單，鶴若折羽禮貌地點點頭，掃了一眼傳單的內容，而身邊的五條悟把手機裡的圖片和街對面的一家店比了又比，確定是同一家過後舉起手機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少年少女，「吶吶，惠，津美紀∼我們去這家店吧∼今天的生日蛋糕就決定是這個了怎麼樣？」

　　伏黑惠轉頭看見五條悟手指的那家店，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搞什麼啊，這不是池袋最大也最·貴·的那一家甜品店嗎？

　　他冷漠地駁回：「不行，超出預算了，不去。」

　　「誒——怎麼這樣！」五條悟不高興地拖長了尾音，轉頭便衝鶴若折羽撒起嬌，「小折羽，我們去那家店嘛？你看這個這個，這個蛋糕，超誘人的有沒有？我想吃啦，這麼一點小小的願望都不可以得到滿足嗎？」

　　鶴若折羽被他拽得停下了腳步，抬眸看看那邊的店門又看看五條悟明知自己優勢而利用起來做出的委屈表情，差點就被他說動點頭。

　　「不可以，折羽姐已經答應過我們了的吧？而且五條先生這個『小小』的願望，可不是普通人有財力滿足得了的。」

　　被伏黑惠這麼一提醒，鶴若折羽想起前幾天伏黑津美紀拉著她說的話、就連伏黑惠也在回家後參與了的聊天，抱歉地對五條悟笑笑，搖了搖頭。

　　好家伙，這兩個是給小折羽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連他撒嬌都不管用了？

　　「我說啊，這還不叫過分嗎？」五條悟蹲下來就不走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高興，「你們到底是怎麼說服小折羽的啊？剛才也是欸，我說我想吃牛排之類的，結果你們帶我去的是什麼啦？餃子城？」

　　伏黑惠也站定下來看著他，不為所動：「吃餃子是我昨天就說過了的吧？」

　　「哈？我根本不記得有這件事！」

　　「那是因為五條先生打游戲的時候根本不聽人說話。」

　　「為什麼會選擇在那種時候跟我搭話？惠明明就是故意的吧！」

　　「？五條先生昨天請假在家，不是折羽姐叫你吃飯你根本不願意離開電視機面前。」

　　見這兩個人一副要吵起來的架勢，伏黑津美紀想要制止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鶴若折羽未免被戰火波及已經退到了她旁邊，一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人，「沒關系，隨他們去吧。」

　　折羽姐真是一點也不擔心，不，與其說是不擔心，不如說是樂於看好戲。伏黑津美紀有些無奈，而那邊五條悟又壓低了語氣：「今天是我過生日對吧？」

　　「是啊，五條先生的生日。」

　　「是·吧？我這位神明的最高傑作的生日哦？不應該盛大地慶祝一番嗎？？」如果有一張桌子在旁邊，五條悟絕對已經一巴掌拍了上去，「池袋就算了嘛，好歹也是我選的，但是！從出門到這裡開始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是哪門子生日嘛！」

　　明明就應該壽星最大啊！

　　周圍的行人發現這邊幾個人站著像是在吵架的模樣，三三兩兩的目光不時便聚集過來。印著司波○雪的奇怪痛面包車從旁邊的馬路上呼嘯而過，而嘈雜的聲音過去過後這邊一下子就顯得安靜起來。

　　「要是不想這麼過生日的話，那五條先生自己去其他地方過就行了。」沉默半晌，伏黑惠說道。

　　五條悟：「？」

　　「哎呀！惠！」伏黑津美紀慌忙喝止，「說什麼呢！」

　　「嘖，一如既往地不可愛啊，惠。」五條悟一臉不爽，「下次修行就先讓你和美好的大地親個夠好了。」

　　「悟先生也是……你們兩位都不要說氣話啦！」伏黑津美紀嘆了口氣，「折羽姐，你也說點什麼呀。」

　　鶴若折羽雙手插在口袋裡眨眨眼：「偶爾這麼吵一吵不也挺好？」

　　「哎，可是也不應該是現在呀！」

　　「玩笑的啦。」她笑笑，「悟，前幾天津美紀和惠就有跟我說哦，這次你的生日，讓他們來安排什麼的——包括費用，也是他們出哦。」

　　「啥？」五條悟聞言挑挑眉，掃了一眼姐弟倆，「惠還沒有開始咒術師的工作，兩個人不都沒有錢嘛。」

　　「這個呀……」伏黑津美紀解釋道，「新年的時候折羽姐、硝子姐還有伊地知先生給我們的壓歲錢我們都好好存起來了哦。還有每個月節省下來的零花錢，所以還是有一些的……雖然也不是很多。」

　　「欸？除了小折羽，那兩個人還會給他們壓歲錢嗎？！」這五條悟還真沒注意過，他看向鶴若折羽，「我完全沒有聽說耶。」

　　鶴若折羽回想了一下：「硝子小姐是說『畢竟我們都已經是大人了』。伊地知君的話似乎是覺得自己已經工作了所以給孩子壓歲錢是理所當然來著。」

　　搞什麼啊，結果只有他不知道嗎？

　　「所以呀，」伏黑津美紀背著手走到五條悟面前，微微彎著腰直視著他的眼睛，「今天就由我們來感激神明大人能夠賜下悟先生這樣一位傑作吧。也想要好好地感謝一下悟先生呢，這麼多年。」

　　「當然，折羽姐也是一定要感謝的啦，但是今天是悟先生的生日嘛。順帶一提，這是惠主動提出來的哦。」

　　「……」

　　五條悟不說話了。

　　他微微抬手，指關節擦過鼻尖，有些許滑下的墨鏡下視線偏向了旁側，「……走吧。」

　　站起來的五條悟立馬又恢復了之前不著調的模樣，握著鶴若折羽的手跟著一起揣進她的包包裡，「但是小折羽~！我真的想吃那家的蛋糕啦！」

　　聞言她低頭想了想：「那我現在馬上提前給惠和津美紀壓歲錢算嗎……？」

　　「Yeah！可以有耶！」

　　伏黑惠：「- -#前些天可是說好了不許出任何錢的啊，折羽姐。」

　　「蛋糕店是我和津美紀已經選好了的……」他揉揉太陽穴，重新轉過身，「應該會符合五條先生的口味，我是這麼想的。現在就去。」

　　「真的嗎？那我一會就要許願了哦，先許一個明年惠不要這麼弱吧☆」

　　「這很讓人火大，五條先生。」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

　　鶴若折羽聽著兩個人的小學生鬥嘴不由失笑，拍拍還站在原地的伏黑津美紀的肩示意她跟上，「津美紀呢？如果讓津美紀許願，會許什麼？」

　　伏黑津美紀眨眨眼：「這個嘛……」

　　願望的話，就和她前幾天翻到的那一張，小學時候老師發下來的「將來的夢」上她那時寫的一樣，一直沒有變過。

　　想要一直和弟弟一起生活。


五十五

　　「快一點啦，悟先生！要遲到了哦~」

　　「噫，為什麼光說我不說小折羽？明明她現在也是跟我走在一塊的耶。」

　　即便成為高專的老師也常常一身制服只不過是教師形制的五條悟今天難得穿了一身正裝，他抬手扯了扯領帶的結，身旁是同樣穿著正式裝束的鶴若折羽。

　　伏黑津美紀跑在前面，片片半透明的淺粉花瓣在半空中搖搖曳曳，自他們的位置望去，像是不時地劃過少女的面容，恍惚間模糊了她的笑顏。

　　「就是因為悟先生磨磨蹭蹭所以折羽姐才一直在等您的，怎麼可能說折羽姐嘛。」

　　鶴若折羽聞言輕笑出聲，注意到身側人的肩膀上也落下了一片花瓣，她抬手替他拈下來，與手心方才隨手抓的一片一起吹得飄飛出去。

　　櫻色的季節。

　　——同樣也是畢業、升學的季節。

　　在伏黑津美紀升入國中後，伏黑惠也迎來了他的小學卒業式。盡管在家他說了無數次讓他們不要去，然而卒業式當天伏黑惠一走，伏黑津美紀就從房間探出頭來，和兩個大人商量著要過去觀光了。

　　伏黑惠就讀的小學位於東京都的墨田區，帶著津美紀，他們選擇了搭乘電車來到附近，而後步行去往學校門口。

　　這些片片飄落的櫻花便正是小學附近所栽種的垂枝櫻，與最常見的染井吉野櫻不同，它們的花瓣還要粉嫩些許，微微抬頭，便能望見既有櫻之絢爛，又有柳之柔美的垂下的花枝。

　　身側不時有騎著單車又並沒有穿著校服的人去往和他們同樣的方向，想來也是學生的親友，趕著去參加他們的典禮。

　　小學的孩子多數都尚處於發育期，伏黑津美紀也就罷了，和鶴若折羽、尤其是五條悟一比，更加顯得像是一個個小豆丁，拿著既好奇又怯生生的目光往他們身上瞟。

　　「吶吶，你看那個帶墨鏡的哥哥！他好高啊！」

　　「會不會是明星(☆_☆)」

　　「他和旁邊的姐姐在牽手手耶，會不會是誰的爸爸媽媽呀？」

　　「嘩——可是我們學校沒有白色頭發的人呀。」

　　「笨，可以像媽媽是黑頭發嘛。」

　　聽著小豆丁們自以為很小聲的談論，五條悟的鼻子都快翹上天了去，指尖撓了撓鶴若折羽的手心，墨鏡下以她的角度能夠看到的湛藍眼眸同她比了個wink。

　　以前聽到這種話五條悟八成是要超級不爽地一臉「誰會是那種小鬼的爹啊」的表情，而現在他則是會自動理解成是在說他和他的小折羽看起來很有夫妻相。

　　這麼說並沒有誇他忍耐力變強了的意思，而是指他的臉皮不愧是更厚了。

　　三個人也就是鶴若折羽來伏黑惠在讀的小學次數相對多一點——辦手續除了第一次五條悟跟著以外基本都是她來，除此之外就是比如某次伏黑惠把誰給揍了於是請家長的那種情況——但幾年下來次數也是兩只手差不多就可以數完。

　　於是找不到伏黑惠在哪裡的三個人選擇了隨機揪一個幸運小孩問路，接著在一處離布置會場的喧鬧有一些距離的地方發現了伏黑惠的身影。

　　才剛看清伏黑惠站在哪裡，他們就聽見一個女孩子好像糾結了好久終於爆發出勇氣而大喊出來的聲音：

　　「伏、伏黑同學請問可以把你的第二顆紐扣給我嗎！！！！」

　　……

　　哇哦。

　　一時之間現場安靜極了。

　　女孩子的聲音很有點穿透力，就算她現在和伏黑惠是站在距離人群有一段距離的一棵大樹下，但周圍也是不只有五條悟等人路過的，現在齊齊被女孩的聲音震懾在了原地。

　　伏黑惠也難得被這一嗓子喊得表情十分怪異。

　　這種有點點無措的樣子可以說非常少見了。

　　而他面前的女孩一說完整張臉就爆紅起來，緊咬著下唇，明明感覺已經要害羞得暈過去了還是緊緊盯著伏黑惠。

　　「噗…！」好幾秒鐘後，五條悟捂著嘴背過身，強行忍笑。

　　↑雖然根本沒忍住。

　　「五條先生？！」聽見這邊的動靜，伏黑惠一轉頭看清是誰後臉色更差了，「還有折羽姐和老姐……都說了不用來了啊。」

　　哎呀，惠這個表情，明顯是在苦惱怎麼拒絕這樣的女孩子啊。

　　五條悟決定充當一次「好人」，走過去一巴掌按在伏黑惠的腦袋上揉了揉，弓下腰對那個小女孩道：「這小子性格超級惡劣的哦∼真的要選他嗎小妹妹？」

　　伏黑惠：？

　　性格惡劣的到底是誰啊？

　　他心裡嘆了口氣，因為男孩子的發育比較晚，這會他還只能平視這個基本上等同於和他告白的女孩子，聲音冷淡：「抱歉。」

　　「……我知道了。」女孩子的聲音發顫，強行忍住淚意埋著頭跑走了。

　　五條悟看著小姑娘倉惶離開的背影，嘖嘖兩聲：「現在小學生就已經知道什麼是喜歡了嗎。」

　　伏黑惠拍開他的手嗆他：「很少有人會像五條先生一樣蠢到好多年了才明白自己對幼馴染的感情的吧。」

　　「哈？臭小子誰告訴你的？」

　　「誰會說出來啊。」其實是硝子姐。

　　伏黑惠後退一步看著全都盯著自己的三個人，額角跳了跳，「所以為什麼會過來啊？我都說了好多次不用來了。小學卒業式而已。」

　　「可這可是惠的卒業式哦，等升上國中惠要像津美紀一樣在琦玉讀三年書呢，可比墨田區遠多啦。」鶴若折羽笑道，「而且今天『正巧』我們都有空。」

　　伏黑津美紀也補充道：「惠你看，悟先生和折羽姐都還穿了正裝過來呢。其實我們來不僅是要看惠的卒業典禮，還因為……」

　　廣播裡傳來了通知學生拍照的聲音。

　　「——就是這個！」伏黑津美紀的十指指尖相抵，語帶歡快，「還因為想和惠一起拍照哦∼我們很難得一起好好地拍照呢，這次一定要拍一拍。」

　　「……」伏黑惠頓了頓，轉身往通知的地方走去，「隨你們吧。」

　　五條悟看他掉頭就走，抬手掩著嘴巴但實際上完全沒有放低音量道：「這小子不會是害羞吧？」

　　鶴若折羽配合地眨眨眼：「也許？」

　　伏黑惠：「誰害羞啊= =＃？？」

　　當日的戰果，是伏黑惠在拍過了班級要求的照片之外，還同他們一起拍了不少四個人都框在相框內的四人合照。

　　有一些拍得不錯的，便被鶴若折羽選出來洗出來，一一放進了相冊中。

　　*

　　「折羽姐……折羽姐？」

　　伏黑津美紀微微抬高的聲音將鶴若折羽喚回了神，她放下手中的紙張，望向門口正准備出門的少女。

　　「折羽姐，我准備去學校啦。」

　　「好。」鶴若折羽點點頭，垂眸看見她多帶的一頂帽子與書包旁的口袋裝著的手電筒，接著問道，「今天怎麼帶這些？社團有什麼活動麼？」

　　「差不多吧，也是朋友，邀請我去試膽大會。」伏黑津美紀搖搖頭，面上顯出幾分無奈，「其實我不想去，可又比較擔心，所以還是准備一起過去了。」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讓惠陪著去，可惜前幾天因為她說了幾句他打架的事，現在他還在不想理會她的狀態。

　　「試膽大會嗎？真是夏天的活動呀。」聞言鶴若折羽也起了幾分興趣，「在哪裡呢？」

　　「其實就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八十八橋。」伏黑津美紀看了一眼手表，一下子有些緊張起來，「啊……不早了，再不走會遲到的，我先下去了！」

　　「好，到時候要小心哦。」

　　「嗯！我們走啦！」

　　在樓上目送著姐弟倆走出玄關，鶴若折羽才重新折返到方才所待的房間內，拿起剛剛被她放下的東西。

　　紙張上赫然寫著婚姻申請表幾個字。

　　上面連她的信息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由五條悟的字跡填寫得完完整整，想來只用拿著證件與這個，再由他們兩人一起去市役所就能讓這張表達成它的使命了。

　　鶴若折羽抿著唇勾起一抹笑意，讓紙張背面朝上放回了它最最原來的位置。

　　哎呀呀，這可不是她窺探悟的小秘密，誰讓他把它就放在桌面只亂糟糟用幾本書壓著，而她正巧在打掃呢。

　　今天是鶴若折羽的休息日，然而五條悟幾天前就接到任務出了遠門，姐弟倆則是都要去上課，於是她一個人在家中無事，干脆動手收拾他們的房間。

　　平時每周雖然都會有佣人過來打掃這棟小洋樓，但是四間臥室都是默認不進的。伏黑津美紀和伏黑惠的臥室由他們自己打掃，而五條悟和鶴若折羽的則基本上都是鶴若折羽在管，今天也不例外。

　　等他出差回來，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現吧∼

　　鶴若折羽輕聲哼著歌，轉身整理別處去了。

　　……

　　「鈴。」

　　一陣電話鈴聲將鶴若折羽驚醒，她猛地睜開眼，視界中黑黢黢的，竟是已經到了深夜中。

　　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許是最近有些累……

　　畢竟在今天的休假之前她連軸轉了將近一個月。

　　咦……惠和津美紀還沒有回來？

　　牆上的時鐘指針馬上就要指向三點，鶴若折羽拿過響著的手機，見上面正顯示著伏黑惠的名字，便接起來，「喂，惠？你和津……」

　　「折羽姐，快到八十八橋來！！」

　　伏黑惠竟透著滿滿焦急的聲音通過電話清晰地傳來，他語速極快又毫不停頓地道，「八十八橋有我現在完全無法對付的詛咒，老姐她……！」

　　「！我馬上來。」

　　鶴若折羽一凜，扯過茶幾上的便箋飛快地寫下八十八橋幾個字，用最快的速度換好利於戰鬥的衣服拿上武器，下一秒便利用早前留好媒介的「雀折·丹」，瞬時來到了伏黑惠的身邊。

　　四周比起家中還要黑上許多，不需要身邊的伏黑惠提示，鶴若折羽已經看見了前方體型不僅僅用巨大能夠去形容的咒靈。

　　那只咒靈整個顯示著小孩子的形態，然而身長足有近三層樓高，生著六只手臂，兩雙眼睛有一雙完全沒有眼瞳，而它六只手臂糾糾纏纏捉住的，正是早上還笑著同自己打招呼的伏黑津美紀。

　　還有幾個人倒在地上，大約是她社團的同學。

　　漆黑的詛咒氣息已經開始侵蝕伏黑津美紀了。

　　伏黑惠一身傷口地半跪在旁邊，他低頭喘著氣，兩只玉犬有些虛弱地趴在地上。

　　……如果他跟著老姐過來的話……

　　「是一只特級，不是現在的你能對付得了的。」鶴若折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的目光鎖定著對面的咒靈，拉開弓弦，五道寒光帶著她的力量離弦直指理應為它的要害的地方，「你帶著那幾個人，後退。」

　　伏黑惠點點頭，在鶴若折羽的幫忙下吃力地拉過昏迷在地的三個人退到後面。

　　她發出的攻擊雖然盡數避開伏黑津美紀命中了那只咒靈，然而卻竟然效果不算顯著，只激得咒靈空著的幾只手在空中亂舞，明顯是馬上就要朝她攻過來的模樣。

　　一旁八十八橋的橋柱上突兀地映出了一副小金剛力士像。

　　小金剛力士，還有這個形態……

　　枕返……？！

　　鶴若折羽收起手中的弓，避開咒靈手臂的一擊後手中瑩白色的力量暴漲，身形一動極快地朝咒靈襲去。

　　瞬時間，鶴若折羽便出現在了咒靈近前，她快狠准地將伏黑津美紀奪回，另一手則是直接接觸到咒靈的身體表面。

　　「吼！！」

　　咒靈發出了一聲怒吼，它的全身力量一瞬間反噬而來。

　　鶴若折羽神色一變。

　　不僅僅是枕返！

　　-

　　「……！」

　　五條悟手中提著買好的伴手禮走在回家的路上，突兀地，感到了一陣心慌。

　　他想也沒想，直接運轉無下限術式回到了家中，看見唯一亮著小燈的茶幾上鶴若折羽留下的紙條，又立即移動至八十八橋下。

　　伏黑惠一身血痕地抱著昏迷不醒的伏黑津美紀，而橋柱邊一團仿若無邊的黑氣死死包圍著鶴若折羽，與之相比她身周只有他能夠看見的白光可以說是微弱無比。

　　呈現在五條悟眼中的，就是這樣的景像。

　　察覺到突然出現的氣息，臉上染上焦急的伏黑惠抬頭見是五條悟，立時開口：「折羽姐她——」

　　不用他再說什麼，五條悟此時面上已經布滿了寒霜。龐大的咒力在他手中運轉，然而就在這剎那之間，那團黑氣猛地縮小，與之相反的是鶴若折羽身周的瑩白光芒驀地暴漲，反向包圍著將那團黑氣吸收殆盡後，瑩白之中詭異地閃過一絲血紅，隨後歸於虛無。

　　鶴若折羽也自半空中墜下，跌入五條悟的懷中。

　　她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衣襟，露出了一個帶有安撫意味的笑。

　　但她最先說出口的是簡潔的關鍵信息：「外表形態枕返，特級以上，不僅僅帶有咒力，而且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

　　接著她才微微放松，只是眼皮也越來越重，視線有些費勁地轉向一旁面色凝重的伏黑惠：「不要擔心，惠。津美紀很快就能醒來的。」

　　「我也是，很快的。」她淺淺笑著抬手撫了撫五條悟緊皺的眉間，幽紫的瞳眸中反映出他愈深的藍色，「沒有辦法，大概會睡一段時間了……悟可要給我安排個好一點的地方休息呀。」

　　「到我醒來的時候，悟一定要對我說……」

　　2018年，7月。

　　五條悟將毫無預兆醒來的女子擁入懷中，感受著暌違已久的體溫，唇邊揚起如同昔日的笑意。

　　時隔三年，他終於能夠對她說出這句應答——

　　「——歡∼迎回來∼」


五十六

　　要說鶴若折羽陷入沉眠的緣由，除去那只咒靈所持的咒力不知為何比預想中要強大數倍、且包含著與咒力略有區別的另一種力量之外，還有那只咒靈本身的能力特性在內。

　　判定為特級假想咒靈·枕返，擁有將人帶入夢境，使其永遠沉溺於虛幻未來的能力，而所謂「虛幻的未來」，卻往往是令人痛苦的。

　　闔上雙眸的女子眉目如同平日的睡夢中一般平靜，每每看見都讓五條悟心中懷疑她究竟是少數的沒有陷入痛苦未來的情況，還是只是因為她向來不會有負面情緒而即便是那樣也並不會有什麼波動。

　　最開始他是把她安置在她自己房間內的，他則每天都不止一次地過去看看她是否醒來，然而不到一個星期五條悟就忍受不住了，干脆在自己大小完全足夠的房間裡再添了一張床，以期她醒來的時候自己能夠第一時間知道——只要他在家裡。

　　昨天叫了他對外狀態還在死亡中的學生虎杖悠仁過來一趟，因為很有些疲倦而眼罩都沒摘倒頭就睡的五條悟忽地醒來的原因，是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與更近的熟悉的氣息。

　　身周運轉的歸屬於無下限咒術的咒力一瞬間像卡了殼一樣滯住又消失，並非是他自己撤下了無限，而是被對方轉眼間就吸引了過去。

　　雖然他的視線被黑色的眼罩遮擋，但仍有六眼能讓他瞬時判斷出伏在自己身前的是誰，於是本應立時補上的咒力被他下意識收了回去。

　　夢嗎……？還是……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就這麼進來，我這就走！！！！！」

　　砰的一聲，五條悟的臥室門被猛然關上了。

　　——不是夢啊。

　　「悟。」剛剛醒來的鶴若折羽身體還有些僵硬，喉嚨也有些干澀，然而她仍是一醒來注意到不遠處躺著的五條悟，便第一時間嘗試著走了過來。此時她由著他將自己擁在懷中，她則埋首在他頸側，眷戀地蹭了蹭。

　　若是沉眠的時間真如平時的睡眠一樣睜眼閉眼、偶有做夢，那麼這不知過去了多久的時間至少於她而言是並不算難熬的。然而她的身體在消化適應那龐大的咒力的同時，她的精神也被拉入了一片虛無，身周什麼也沒有，就連光芒也不被賜予。

　　這樣的溫度與熟悉的帶著點點甜味的氣息，是多久沒有感受到了呢？

　　是如期望般醒來就聽見了他的「歡迎回來」呢。

　　鶴若折羽尚在微微出神，而五條悟直接保持著攬著她的姿勢坐起來，松開一只手去拿過床頭櫃的水杯來遞給她：「要喝水嗎？」

　　這是聽見她剛才說短短的兩句話時聲音有些干啞，所以先讓她潤潤喉嚨？

　　倒是沒想到，會照顧人了嘛。

　　她坐直起來捧過杯子慢悠悠地抿著，抬眸觸及五條悟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視線，眉梢不由染上了笑意，咽下含著的水，清了清嗓子開口：「剛剛那孩子是？」

　　沒有見過的生面孔，那頭顏色罕見的頭發有些奪人眼球，一雙干干淨淨的眼睛使人心生好感，開門過後看見他們兩人的反應也很是有趣。

　　最有意思的是，那孩子的氣息總覺得夾雜著什麼熟悉的東西。

　　「是我的學生喲。」五條悟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放回床頭櫃，伸手又把人帶近了些，「虎杖悠仁君∼超級可愛的學生之一，啊，是惠的同屆來著。另外還有個叫釘崎野薔薇的女孩子，很棒的三人組喔☆」

　　「和惠同屆？」鶴若折羽眨眨眼，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這一事實，「惠已經在咒高就讀了嗎？」

　　「嗯。」五條悟語氣輕松，「三年了嘛。現在他是高專今年的新生喲。」

　　三年……嗎？

　　虛無的世界中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參照年月，原來自己竟也可以僅憑著想念度過這麼長的時間。

　　「這樣呀。」她的長睫一顫，抬眸看向他的臉，「那你這個呢？又是怎麼來的習慣？稀奇古怪的。」

　　她調侃地說出來的是他的黑色眼罩。剛剛醒來時她見著就有些新奇，想要去觸碰又被他捉住了手腕。此時他可沒法也沒必要第二次阻止她，溫熱的指腹便觸及了黑色的布料，隔著這薄薄的一層將她的溫度傳遞至他的眼角。

　　「這個超好用的哦，和墨鏡換著戴。」五條悟抬手將眼罩拉至頸間，於是那一頭銀白色的發絲也隨之乖順地垂落下來，方才被遮住的湛藍雙眸帶著笑意地眯起，「戴上就基本可以不用管啦∼也不會滑下來，不像墨鏡。」

　　「小折羽要是在的話還可以幫我扶一扶……話又說回來，這個眼罩不好看嗎？其實我之前還有用白色的繃帶來著。去年。」

　　「我想，沒有人會不說悟好看吧。」鶴若折羽指尖勾了勾他拉下來的眼罩，「白色的哪天也一定要讓我看看噢。哎呀，感覺會多好多我沒有見到過的地方，反而會覺得很有趣呢。」

　　「嘛，這些慢慢講都來得及。」她顯然是心情不錯地這麼說著，旋身坐到床沿，回眸看著五條悟，「不過現在，你可愛的學生還在樓下等著噢。一定是有什麼事才會過來的吧？還是先下去比較好。」

　　「是啦，是我叫他過來的。哎——等等。」他拉住想要站起身的鶴若折羽，「雖然小折羽你身上的睡衣一直有女僕來幫忙更換，但是你確定要這麼下去嗎？」

　　要面見客人的話穿著睡衣確實是十分失禮了。鶴若折羽點點頭，「那我回房間換一身……」

　　然而他還拽著她沒放：「以前的舊衣服基本上都處理掉了啦，還在等著小折羽醒來親自挑喜歡的新衣服呢。」

　　鶴若折羽挑了挑眉。

　　那也不至於一身都沒有，他會這麼說，顯然心裡打著算盤呢。

　　「那悟說要怎麼辦呀？」

　　她便順著他問道。

　　「所以，」就算她明顯看出自己有打算，五條悟依舊毫無壓力地繼續道，「先穿我的衣服吧？」

　　「……」

　　她懷疑他就是想看。

　　不，把懷疑去掉，應該說是肯定。

　　拗不過五條悟，鶴若折羽接過他丟過來的襯衫進了浴室。

　　屬於五條悟的襯衫自然需要掂量掂量它的價格，而別的不說，至少面料確實是真的十分舒適。就算鶴若折羽在女子中再如何算高挑，穿上這件襯衫同樣也有些像偷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不僅是襯衫下擺基本蓋住了應當蓋住的地方，包括袖子也都還長上一截，整個人莫名可愛度都上去了一個檔。

　　不過不愧是下裝總不能穿他的了。

　　她扣著襯衫的紐扣走出浴室，直接站到門邊側眸看向五條悟：「想來悟應當不會把我的裙子全部都處理掉？我回房間去換一下，然後我們就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走至近前的五條悟忽地又從身後抱住她，兩個人重新跌坐回那張大床上。

　　「現在就改名字吧，小折羽。」

　　她一時有些沒明白他在說什麼，抬眸去看他的眼睛，而他已經像一只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微微低下頭，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搭在她的身上。

　　隨著他的動作，她身上本就沒有扣好的襯衫又前傾了些，露出大片鎖骨，暴露在空氣之中，涼得微微發麻。

　　「改成五條折羽。」

　　啊……是這麼回事啊。

　　鶴若折羽輕輕笑出聲：「無論怎麼樣，現·在都是不行的吧。」

　　他沒應聲，搖頭似的在她頸間蹭蹭。

　　於是她又放柔了聲音：「好啦，悟的話，一定會先話很多時間來准備不是嗎。接下來的每天也會和以前一樣，所以……」

　　並不意外地，五條悟微微直起身，額頭與她相抵，那片湛藍望進她的眼眸後停頓一秒，隨即溫熱的唇帶著方才一直未曾表露出來的失而復得的復雜情感覆上了她的。

　　應當怎樣去形容這一吻呢？狂風驟雨並不盡是如此，春風細雨顯然太過溫吞，果然還是二者皆有才對。

　　他放開捧著她的臉頰的手，改為攏住她的腦後，搭在女人纖細腰間的手掌轉而撐在床面，於是下一秒兩人的位置相較她醒來時候完全調轉了過來。

　　五條悟既想掠奪她的呼吸，又竟怕起掌心的花只乍然一現後就迅速凋零。

　　分明他房間的床寬得不能再寬了，她卻仿佛無處可逃，空著的一只手緊緊抓住身側的床單，指尖與指關節也都盡數泛白。

　　細密綿長的親吻讓鶴若折羽的腦海中再來不及生出更多的想法，甚至手上都開始發軟，險些抓不住已經皺得不成樣的布料。

　　直到她喉間溢出較之平日要嬌懶上許多的細碎聲音，他才猛地驚醒，有些發狠地在她鎖骨上留下清晰的齒印，撐起身回復著呼吸。

　　現在還……嘖。

　　*

　　等呀等，客廳裡的小孩幾乎快把那邊擺著的紅酒瓶數了快有五十遍，上面才終於傳來下樓的聲音。

　　他可親可愛的五條老師臉上一點讓學生久等的不好意思都沒有，牽著剛剛他看到的女孩子可算下了樓，而五條老師身旁那位剛剛還蒼白著的嘴唇此時已經恢復了血色。

　　虎杖悠仁完全不想去探究其原因。

　　啊？唇邊的小傷口？什麼傷口？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

　　「喲，悠仁。」五條悟走到沙發邊坐下，閑閑地翹起二郎腿，「剛剛沒來得及介紹，這位是你的師母噢∼」

　　咦咦咦咦！真、真的是師母嗎？！

　　不管怎麼樣設想，聽本人一說出來虎杖悠仁依舊是相當地震驚了一番。

　　接著他乖乖地喊人：「師、師母好！初次見面，我是虎杖悠仁！……啊，是高專的一年級生！」

　　「還不用叫師母啦，悟你亂教什麼呢。」鶴若折羽失笑，說了五條悟一句後看向虎杖悠仁，「你好呀，虎杖君。我是鶴若折羽，稱呼名字就可以了。」

　　虎杖悠仁比了個OK的手勢：「好咧！鶴若小姐！」

　　「好啦。」五條悟拍拍手，「那麼進入正題吧，我今天叫悠仁過來確實是有事情的哦。」


五十七

　　虎杖悠仁真的在極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往鶴若折羽的衣服上飄。

　　這個襯衫，怎麼看……怎麼像是應該屬於五條老師的吧。

　　就，看起來完全不合鶴若小姐的身。

　　這麼熱的天把紐扣全部扣上，真的受得住嗎？

　　……啊。

　　是不是不該再繼續思考下去了。

　　「悠仁？有在聽嗎，虎-杖-悠-仁-君？」

　　「啊，是！！」他猛然回過神來正襟危坐，「對不起，五條老師！我走神了！」

　　鶴若折羽掩唇忍住笑意。

　　會這麼直接把自己走神說出來並道歉的孩子可真是不多見了。

　　「嘛，接下來的要好好聽了喲。」心情很好的五條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聳聳肩繼續道，「我剛剛說到哪裡來著？啊，對，之前我是這麼跟你講的來著，『接下來這一個月，你的日常就是看電影和和我對打』什麼的。」

　　「是的！」虎杖悠仁舉手：「不過老師！關於電影我有話說！」

　　「請講！悠仁君！」

　　「上次老師拿過來的那幾部電影我都看完了！請問有新的電影嗎！」

　　五條悟稍稍歪了歪他完全陷在沙發靠背上的後背，空著的手支著下顎，「嗯嗯，我現在要說的就是這個哦。關於看電影啊對戰之類的這些，悠仁君今天開始就留在我們家繼續進行你的特訓吧∼影碟什麼的我都搬過來就好了。」

　　「欸？住在老師家？」虎杖悠仁眨眨眼，抬頭環視了一圈這個沒哪個普通人住得起的房子，幾秒後眼睛亮晶晶地收回來，「真的可以嗎？住在老師家！」

　　房子超大的耶！

　　五條悟和鶴若折羽對視了一眼。

　　——我就說我這個學生很可愛吧。

　　——確實。

　　「對哦，雖然訓練室還是在地下，但至少比高專的還要大一點，而且睡覺可以在房間裡了嘛，是不是很棒？」五條悟搖搖手指，「嘛，畢竟一個月的時間剛剛開始，要對戰什麼的，就算是對著大帥哥五條悟的臉，天天看的話悠仁還是有可能會疲勞的吧。」

　　啊，自己說出來了。繼「我是最強的」過後的「大帥哥五條悟」。

　　不過是實話實說呢。

　　有幸在之前被拎去進行領域展開教學然後見到了五條老師摘眼罩的虎杖悠仁這樣想道。

　　如果換成伏黑惠在這裡，恐怕只會覺得「總之就是火大」。

　　看見虎杖悠仁的表情，五條悟扯開嘴角：「最主要的是，老師這裡，絕·對安全哦。」

　　「而且老師總有不在的時候來著。一個月內不可能每天都沒有工作嘛，還要給惠和野薔薇他們上課。總而言之，我從一位朋友那裡搞到了一個不錯的機器人，他特意幫我改造成了咒力對戰系統，對於現在的悠仁來講，應該是個很好的對戰對手哦。」他說著站起來，「那家伙很大只，搬去高專怪費事的，所以才叫悠仁直接過來。走，我直接帶你過去看一眼。」

　　虎杖悠仁懵懵地跟在後面往地下室走，鶴若折羽則走在五條悟身邊，「地下室之前不是只放了些上面放不下的書……改成訓練室了麼？」

　　「嗯哼。加固了一下牆壁天花板和地面，改造到了除非用像我的咒術那樣強勁的力量去轟，都破壞不了的程度。不過書什麼的還在那裡哦。」五條悟點了下頭，說到這裡回頭看了虎杖悠仁一眼，「嘛，它們就留在那裡也挺好的。悠仁~在對戰的時候可不能弄壞書噢。」

　　「欸？！！！」正巧就路過這一排上面書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書架，虎杖悠仁吞了口口水，這一整間房間都是訓練室的話，如果打起架來真的可能一點都不波及到這些書嗎……？

　　「這也是控制力訓練的一環哦w要是弄亂了就由悠仁來負責打掃。」

　　「我、我會努力的！」

　　五條悟所說的機器人就停放在訓練室的中間，它比五條悟都還要高一些，龐大的身體結構類似於人類，只是嘴的位置改造為了三個炮筒，包括五指也明顯是做成了可以發射攻擊的形態，不過僅看那比人類要高大許多的體型，就恐怕是光是被打到一下都很痛了。

　　鶴若折羽看著那個機器人挑了挑眉：「原來是莫斯卡呀。斯帕納先生什麼時候竟然過來日本了麼？」

　　「是哦，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過總之並盛町那邊最近很熱鬧呢。我拜托他能不能試試做出可以使用咒術的機器人，他很感興趣的樣子，沒多久就弄了一台過來。」五條悟摸了兩根棒棒糖出來遞給她其中一根，「最重要的是，還有很多斯帕納自己做的糖果噢。味道有很多，我推薦草莓味。」

　　接過形狀有些像扳手的棒棒糖，鶴若折羽端詳了一下拆開糖紙叼住，而後便聽見身邊的人又摸出來一根遞給還在震驚於超大只機器人的虎杖悠仁：「這個是納豆味的~悠仁來幫我嘗一嘗吧☆」

　　「噢……啊？納豆味？？」虎杖悠仁下意識地拿在手裡，反應過來過後開始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是什麼災難口味啊？那位機器人的制造者也好怪，這就是傳說中的科學家都是怪胎嗎？

　　鶴若折羽往往會對新奇的東西產生興趣，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納豆。她馬上就裝作沒有聽見地轉過頭，走過去摸了摸其實已經啟動但是處於待機狀態的莫斯卡。

　　然後莫斯卡緩緩地動了，抬起手臂攤開手掌，掌心的小門打開，裡面出現了又一根棒棒糖。

　　她問：「給我的嗎？」

　　莫斯卡點了點頭，腦袋與身體連接的地方發出了機器人運作的聲音。

　　「謝謝哦。」鶴若折羽對它笑了笑，因為嘴裡剛剛含進一根於是把它暫時放進了兜裡，踮起腳試圖摸摸它的頭失敗，於是改為摸摸它的肩膀。

　　五條悟像是不滿於她的注意力一時全都給了那邊的機器人，走過去勾住她的小指，口中則是繼續對虎杖悠仁道：「莫斯卡已經是啟動狀態了，悠仁你今天接下來的時間就和試著和它打打看吧。」

　　「是！」上一刻仍在糾結納豆的虎杖悠仁一聽到訓練馬上就放下它抬手行了個禮，「不過老師，我需要上去拿一下鞋子！」

　　講禮貌的小孩一進來就換好了玄關提供給客人的拖鞋，這自然不可能穿著戰鬥，五條悟一點頭，他就登登登跑回去拿鞋去了。

　　「這孩子似乎身體能力比常人要好上不少？」鶴若折羽看著他兩三下就消失在拐角，抬眸看向五條悟，「剛剛他過來我就覺得他的氣息有點熟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是「兩面宿儺」。」五條悟肯定道，「三周前，悠仁君因為某些原因吞下了宿儺的手指，奇妙地沒有反過來被宿儺控制住。結果就是，他成了宿儺的容器。」

　　宿儺的手指她不是沒有見過的，把那個給吞下去，虎杖君某種意義上也是個很厲害的孩子啊。

　　腦中回憶了一下曾經入手過的某特級咒物，鶴若折羽沉默了一下，隨即問道：「這可真是稀奇，上面的老爺爺們沒有意見麼？」

　　「沒意見？他們意見大了去了。」他嗤笑了一聲，三言兩語地將少年院發生至現在的事大致講了一下，「他們純粹是故意的。不過沒關系，現在悠仁暫且沒事，這筆帳我們跟那群老頭子們慢慢算。」

　　鶴若折羽露出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虎杖君在『身死』後又醒來這件事……」

　　「老師我拿過來啦！久等了！」

　　不待她說完，樓梯處已經傳來了虎杖悠仁的腳步聲，於是她收住了聲音，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哦，很快嘛，悠仁。」

　　虎杖悠仁坐在訓練室的門邊換好鞋，在地上蹬了兩下，跑過來好奇地圍著莫斯卡轉。

　　「悠仁你剛剛應該也聽到小折羽說的了，這個機器人叫莫斯卡，平常我去工作的時候，你看完電影就可以過來跟它對戰。順帶一提，放映廳在樓上，一會帶你過去看。」

　　五條悟過去拍了拍直直站著的機器人，「莫斯卡~虎杖悠仁君的對戰練習就拜托你了~」

　　莫斯卡的眼睛切換了一個顏色，機械質感的聲音響起：「對練模式啟動—目標—虎杖悠仁。」

　　「哦哦！好厲害！」

　　「然後呢，今天先和它練一練，至於明天，大概會有個小任務要交給悠仁。」五條悟拉著鶴若折羽後退，「一天應該就能完成的任務。哎呀，本來我想帶著悠仁去，但我明天不巧要出差，七海也在外面沒回來……所以。」

　　他的手搭在鶴若折羽的肩上，「沒想到小折羽會醒來，正好，去活動活動筋骨怎麼樣？」

　　出門去帶虎杖君祓除咒靈嗎？想到自己確實躺了很久，鶴若折羽點點頭：「好。」

　　「欸？鶴若小姐也是咒術師嗎？」虎杖悠仁聞言轉頭，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師母。

　　「是哦，是不是覺得看不出來？畢竟小折羽瘦瘦小小的嘛。」

　　不，瘦確實是瘦，但是鶴若小姐在女孩子裡面也已經算很高的了啊？

　　五條悟托著下巴，笑道：「想想就很好玩耶，小折羽和悠仁君的組合。兩個都是外界認為不可能出現的人。」

　　「欸？什麼……嗷！！」

　　就在虎杖悠仁旁邊的莫斯卡毫無征兆地給了還在看這邊的他一拳。

　　「嗚哇莫斯卡！你耍賴！！」

　　「噗。」鶴若折羽看著虎杖悠仁一邊躲一邊找機會揍回去的樣子笑出了聲。

　　「悠仁——要用咒力哦——」五條悟一手作喇叭狀對上躥下跳的虎杖悠仁喊道，「訓練就到晚飯之前吧！然後住在哪個房間的問題，家裡還有客房……啊，你要是想住惠的房間也可以哦。」

　　鶴若折羽：「……不，惠的房間不愧是不可以吧，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的話。」


五十八

　　虎杖悠仁君入住五條家的第一天，在被莫斯卡揍了一下午過後又拖著疲憊的身軀貢獻了一頓晚餐。

　　五條悟大大地肯定了一番虎杖悠仁的廚藝，晚餐結束過後又帶著他過去放映室。

　　本來是准備繼續讓虎杖悠仁進行看電影訓練，然而他以為今天五條悟只是單純叫他過來一趟，並沒有帶那只戴著拳擊手套的咒骸，結果就變成了三個人拿著手柄打起了游戲。

　　又到了開局的時候，五條悟操縱著手柄讓光標移到某個選項：「這次選99年吧99年！」

　　「欸……如果碰到聖誕老人的話悟會欠很多哦？」鶴若折羽轉頭看了他一眼，挑眉道。

　　他扇了扇手：「沒關系沒關系，我玩游戲也超強的哦，而且這可是桃鐵耶，我超熟的。」

　　可是時間都是隨機的呀。她眨眨眼，沒把這話說出來。

　　在一邊捏著說明書上的地圖又研究了半天的虎杖悠仁丟掉它後一抬頭：「啊，隊長五條老師這不是已經選了嘛。」

　　所以其實說了也沒用。

　　「吶，我說吧，五條社長第·一·步就本金翻倍了哦~」

　　「嗯嗯，不愧是悟。」

　　「話說……」虎杖悠仁盯著電視機投骰子，忽道，「我稍微注意到了一件事欸。」

　　「嗯？什麼什麼？如果是老師連玩游戲也很厲害這一點的話剛剛就應該發現了哦。」

　　虎杖悠仁放下手柄看向和他隔了一大只五條悟的鶴若折羽：「沒有，就是有點好奇，鶴若小姐就算是對五條老師說話也是用的敬語耶。……也不能完全說是敬語啦，就總之是禮貌體？」

　　明明是情侶來著？而且剛剛吃飯的時候五條老師也說過在一起好多年了。

　　五條悟愣了一下，因為太多年來一直是這樣的，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嗯……是這樣沒錯呢。」鶴若折羽低頭思索了一下，「因為這樣的說話方式已經習慣了吧，大概。就算是自己一個人無意識念東西的時候大概也會這樣。」

　　「啊哈，原來如此！確實習慣的話沒辦法簡簡單單就改變來著！」

　　坐在中間的五條悟停頓了兩秒，然後才開始接著投骰子。

　　雖然他心裡是清楚的，小折羽大概除了在寫書面文章的時候之外都是這麼個說話方式，但是！

　　可惡啊……一注意到了就突然超級在意怎麼辦……

　　一直到99周目都結束亂七八糟的想法還盤桓在五條悟的腦子裡，倒不是說還在在意那個問題，總之就是莫名其妙地連運氣好得又一次拿了第一也好像沒那麼覺得有趣了。

　　「那麼就請讓我住在這一間吧！謝謝五條老師和鶴若小姐！」

　　虎杖悠仁最後選擇了伏黑惠對面同樣在盡頭的房間，和他們揮揮手，得到點頭後先關上了門。

　　接著就是，沉默是今晚的走廊。

　　「……」

　　「……」

　　「時間不早了，先回去洗漱休息吧？明天還有工作呢，是不是一大早要去搭新干線？」鶴若折羽先開了口，她輕輕捏捏五條悟的手後放開，一手搭在自己房間的門把手上，等他先回臥室。

　　然而五條悟沒動，他抬手拉拉她的袖子，然後把人裹進懷裡，低頭沒說話。

　　箍得有點緊。

　　這會他還戴著他的黑色眼罩，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麼啦？」鶴若折羽隱隱感覺到了什麼，抬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他微微抬起頭，分明是蒙著眼睛，卻又在直直盯著她，唇線緊抿著，快要「對上視線」時忽地轉而揚起一個笑：「那好吧……晚安。」

　　大約也很難有人還能夠像他這樣又是尾音上揚又是語中還帶著點委屈了。

　　她盯著他歪了歪頭，而後道：「……要不要一起睡？」

　　「咦？」

　　他眨眨眼，一副沒聽明白要她再說一遍的模樣。

　　「我只說一遍哦。」

　　「哎呀呀。」五條悟露出了得逞的笑，得寸進尺，「那小折羽今晚還是留在我房間咯。」

　　*

　　五條悟洗完澡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時，鶴若折羽正背靠在轉椅上，手裡捧著一本書在看。

　　她聽見他開門出來的動靜，拿過一邊的書簽夾好將書放在自己腿上，接著推了推旁邊的書桌滑到床邊，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毛巾，給坐下來的他擦頭發。

　　這是從前她常常會幫他做的動作，這一次也是同樣，仿佛三年的空缺從未有過。

　　五條悟微微弓著背盤腿側背對著床外坐在床沿，雙手耷拉在腿上，因他垂著頭，露出了線條利落的後頸，隨著他轉頭的動作，更緊繃了些。

　　余光最先觸及的是女子垂落的漆黑長發，他的手只需要稍微抬一抬就能攏住一綹，如緞子一般落在他的掌心。

　　「頭發，長長了好多。」

　　「嗯？」鶴若折羽聞言瞥了一眼自己被他攏在手裡的發絲，心中回憶了一下，「悟不說我還沒有注意到呢。過兩天去剪一些吧。」

　　「就這麼長也好看。」五條悟語帶笑意地應了一句，放下她的頭發，轉而拿過了她直接放在腿上的書，「在看什麼？」

　　「……《日本沉沒》？」翻過來看見書名，他挑挑眉，「怎麼突然在看這個？這個好無聊的。」

　　「下午在地下室的書架那裡看見的，順手抽出來就看了。」她笑笑，「我倒沒有覺得很無聊，這些好多年前的小說還挺有趣的。」

　　「好多年前……嘛，是相當舊來著。」

　　五條家總是在普通和奇怪的地方都展現出莫名的財力，比如這本被鶴若折羽隨手抽出來的《日本沉沒》，就是一本保存得相當完好卻依舊泛黃的1973年發行的第一卷 初版，而這部小說的初版當初是每卷發行三萬本。

　　「小折羽對這種題材感興趣？」

　　「嗯……談不上吧？」她想了想，答道。

　　雖然這部小說在日本可以說是有名到家喻戶曉的地步，鶴若折羽以前也是沒有翻出來看過的，不如說是就連家裡有這本書都不知道，也就是今天在書架裡正巧看到，這才拿了出來。

　　「世界末日嘛，關於這個的傳說是超級多了。」五條悟哈地輕笑出聲，一雙湛藍的眼眸微眯，帶著幾分慵懶，「不過就算那天真的到了，比如……後天？我也會跟著毀滅嗎？」

　　他說著，回頭去看她，屋內此時就點著書桌上的燈，卻也足夠明亮，暖色的光芒同樣點亮了她的眼瞳。

　　這樣看去，如同她的眼睛也變成了黑色一樣。

　　像是攝人心魄的旋渦。

　　「會的吧，那可是地球的末日哦？整個日本都會消失不見的。」她擦拭他頭發的動作未停，「就算是悟，讓你馬上到宇宙去也沒有辦法呼吸吧。」

　　「嘛，是這麼回事。欸——毀滅，這個詞感覺離我相當遠耶。」他一副完全無法想像的語氣，「那麼老問題~世界的最後一天，會想要做什麼呢？嗯，我會先再去吃很多想吃的甜點~」

　　鶴若折羽即答：「那我就和悟一起去。只要悟不在那天對我說『不想看見你』之類的話。」

　　「哎呀，那感覺也不錯誒，末日。」五條悟笑了起來，「如果世界都毀滅了，那這個一堆爛橘子的咒術界也會跟著毀滅吧——」

　　「小折羽也逃不掉的，那一天。會消失哦。」

　　她拿著毛巾的手一頓，「我只是普通的人類嘛。」

　　「可是世界末日和別的時候不一樣，因為不普通人類五條悟也會消失的。」五條悟坐直起來，轉過身，牽起她的手，五指侵入她的指縫之間，「到那個時候，永遠睡去的就是兩個人了哦。」

　　而不是讓她一個人陷入不知歸期的沉眠。

　　鶴若折羽在那雙徑直望著自己的湛藍雙眸中看見了自己，其上清晰地映出了她愉悅的神情。

　　而她的聲音尚且是平靜的：「那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天，我可以得到一個殺掉悟的許可嗎？」

　　這問題有些突兀，他也不生氣，只問：「殺掉我過後的小折羽會做什麼呢？」

　　「用那把刀刺入自己的心髒。」

　　因為她是因他而活的。

　　五條悟眼尾帶上了與她相似的笑意：「可以喲。被小折羽殺掉，我可以接受呢。」

　　得到肯定答案的鶴若折羽安定地彎起唇角，把手中的毛巾疊好放在了一旁，被他握著的手五指微屈，指腹扣住了他的手背，「這樣可以在末日之後也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嗎？」

　　「哈哈，靈魂之類的嗎？」他順著她的動作把她牽至了身前，額頭與她相抵，話語忽的一轉，「說到靈魂，做夢也像是靈魂出竅一樣。吶，小折羽，你在夢裡都看見了什麼？」

　　夢裡……

　　鶴若折羽垂睫，「什麼都沒有喲。」

　　「嗯？」

　　她抬眸笑笑：「是一片黑暗。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吸收那些力量，除此之外，精神能夠感知的就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也沒有光，嗯……是一個會讓人忘記自己是誰的地方呢。」

　　「不過，」不等五條悟說什麼，鶴若折羽隨即道，「只要醒來，就可以看見悟了。」

　　她微微偏過頭靠在了他的肩上，閉上了雙眸。

　　真是奇妙的安心感。

　　五條悟手中的力道又緊了緊，箍得她指間有些發疼，但她卻並沒有將此說出口。

　　他完全轉過來，面對著她，聲音低低的：「我以前跟你講過吧？惠作為禪院家十種影法術的繼承者，倘若遇見了絕對無法戰勝的對手，他還有一個殺手锏。」

　　啊，是那個……

　　她點點頭：「嗯。」

　　「我也已經跟惠說過這個事了。你也明白的吧，知道這件事的惠會露出什麼表情。」五條悟喉間溢出一聲情緒不明的輕笑，「不過，小折羽。你知道那個時候看見他的眼神，我腦子裡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這孩子……或許也會放下我離去』。」

　　這興許不過是他的妄言，基於五條悟自己與鶴若折羽都知道的伏黑惠的人格個性。

　　所以他加了「或許」這個詞。

　　因為並不能完全確定。

　　但另一個人，他覺得他是能夠百分之百斷定的。

　　如果是小折羽的話……

　　「但是，我會回來的呀。」

　　聽見耳畔的聲音，五條悟垂眸，唇邊是篤定的笑意。

　　是，她說過的。

　　「所以悟的這個『也』字，用得不對哦。」


五十九

　　八十八橋下，懷中的鶴若折羽雙眼闔上的時候，五條悟的腦中充斥著種種雜亂思想。

　　一瞬間，像是無數的碎片交織著湧來一般。

　　其一，是不可置信，太過突然。

　　其二，是只是要睡久一點而已，又不是死亡，所以勸住自己不要焦躁。

　　還有一片碎片中的畫面，是很久以前的鶴若折羽，她第一次將那股力量告訴自己的時候所說的一句，「沉眠或者受傷，甚至……死掉吧。」

　　……

　　煩死了。

　　回過神的時候，八十八橋的橋柱已經被他轟缺了一大塊，周圍被吸引來的其他咒靈也全部被揍得比原本還要不成個形狀。

　　她會不陪伴著自己，這才是他真正從沒有想過的事情。即便是那年她丟失了情感，他的心裡也沒有確確實實地升起過，絲絲縷縷的恐慌感。

　　他當天就去找了家入硝子，但是得到的答案是只能等待她自己的吸收與消化，她沒有辦法幫助她醒來。

　　而咒術界的事情，普通的醫生自然更解決不了。

　　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也第一次知道了失去那個永遠會追趕上來或者及時拽住他的人時時刻刻在身邊，自己會陷入怎樣一種游離感。

　　時常會想，什麼時候去學一學入夢的本事，直接把她拽出來算了。

　　有點難熬。

　　……原來「她在」並不是理所當然，這一點被切實地感受到了。

　　嘛，不過她也說話算話，現在已經回來了。

　　驀地又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五條悟眸中掠過幾分思索之色，「對了，小折羽。當時那座橋底下，並不只有你主要對付的那一只咒靈，周圍還有不少小的也圍過來。之後我也進行過調查，我懷疑……」

　　「包括那只大的在內，它們都是衝著我來的。」

　　對於他的話鶴若折羽沒有顯出一絲意外的情緒，像是早就知道地接著他的話說出來，語聲平靜。

　　本人最先察覺這件事再正常不過，五條悟點頭道：「只是還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家伙。」

　　「……畢竟是沒有見過的東西呢。」她微仰著腦袋靠在床頭，視線投向雪白的天花板，「我也僅僅是因為那股另外的力量才有所猜測。」

　　「說到這個，你當時也沒來得及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要是知道，也就不用這樣猜測了。」鶴若折羽學著他的樣子聳聳肩，略略回憶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總感覺本質上是屬於咒力的，但又明顯有著目的性，像是……想要不斷地擴充我體內的咒力。」

　　五條悟挑了挑眉：「但是咒力不是都會被吸收嗎？」

　　「畢竟是耗了些時間的，而且它總不能開口告訴我為何而來。悟呢？有調查出什麼嗎？」

　　他搖頭：「如果調查出什麼，我早就順藤摸瓜過去把找死的家伙都解決了。」

　　玩笑似的這麼說著，然而鶴若折羽即便不轉頭去看他都能夠聽出他話裡的殺意。

　　這讓她抿唇露出一抹笑意。

　　「這也是我猜測它衝著你來的原因之一噢。那一年全國還有很多人在同一時間被詛咒、同樣陷入沉睡，但是除此之外也再沒有其他奇怪的動靜了。只不過我後面查了一下，全國的動靜和你這邊根本不是一回事，純粹巧得不能再巧。」五條悟嘖了一聲，「總之見你銷聲匿跡了，就窩回去龜縮著不出來。」

　　他又靠近了些，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臉頰，使她對上他笑眯眯的神情：「不過也可以直接推出來既然你醒了，即便什麼也不做也很大幾率可以引蛇出洞耶。接下來只用等就好了。」

　　「嗯。全國有人同時被詛咒的情況，說不定是當時引著津……啊。」

　　說著說著鶴若折羽頓住了，在醒來後實際上基本上只裝著關於五條悟的事情的心中這個時候終於想起來了一個人。

　　「——津美紀呢？她如何了？」

　　照她當時的探查，那個咒靈的咒力對伏黑津美紀的影響還極淺，這也是她斷言「津美紀很快就能醒來的」的一大原因。

　　只是自她醒來後不僅沒有見到伏黑惠的身影，關於伏黑津美紀的消息也半點沒有聽到。

　　「津美紀呀，不用擔心哦，她很好。因為基本上都被小折羽擋下了嘛。」五條悟撐起身拿過他放在床頭的手機，手指點了幾下，找出一張照片遞給了鶴若折羽，「她一個月就醒了，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普通人，肯定還能更快醒的啦。現在她改了形像暫時去國外留學了，你看。」

　　照片上的少女臉上是熟悉的笑意，她剪短了頭發，戴著一副眼鏡，抱著書站在風景與日本迥異的街頭。

　　這麼做的原因，無疑是為了先不打草驚蛇——他們終究只不過是猜測，如果實際上就是無差別傷害，那麼在那之後本應被詛咒的伏黑津美紀先暫停一些活動隱藏真實狀態，是最好的選擇。

　　「津美紀頭腦很好，想來就算是在國外也沒問題的。」她笑笑，順勢問道，「那麼大家最近都怎麼樣呢？」

　　「大家啊。」五條悟抱著手臂，食指微蜷敲了敲，思考了一下從誰開始說，「惠那小子多少長進了點，那年過後發了狠，已經可以召喚好幾種式神了。」

　　提及伏黑惠，五條悟想起了什麼似的握拳敲了下手心，「我猜我猜∼等惠見到你的時候，肯定會拿脫兔來給你看。」

　　「上次惠說馬上就要成功召喚出來的兔子麼？」關於這個伏黑惠正巧在三年前出事的前幾天同她說過，記憶力極佳的鶴若折羽仍舊有著印像，「不過惠最近在做什麼？見到他恐怕不是這幾天的事吧？」

　　「他啊，他跟野薔薇一起跟著二年級的孩子們特訓呢，馬上又要到姐妹校交流會了，小折羽這次應該正好能趕上一起觀戰w」五條悟眼睛一轉，瞬間又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我正打算讓悠仁就那個時候在眾人面前閃亮登場呢——決定了！小折羽到時候也去嚇惠一跳吧！」

　　「聽起來不錯！」她眼睛一亮，雙掌一拍合十，顯然也十分中意這個想法。

　　雖然她蘇醒自然比不上宿儺容器復活來得驚人，但嚇惠這件事還是很有意思的w

　　此時正在高專的宿舍內剛准備睡下的伏黑惠：「阿嚏。」

　　？他最近怎麼沒事就打噴嚏又是寒戰的，不會是感冒了吧。

　　伏黑惠想了想否認了這個結果，畢竟只有笨蛋才會在夏天感冒。

　　「還有硝子，歌姬還在管著她讓她戒煙呢，欸，這是第五年了吧。」

　　「算算的話，是五年了。歌姬小姐有時候真的很有耐心和干勁——她還是見到悟就一副要爆炸的樣子麼？」

　　這會就他們兩個人，五條悟十分直接地揚眉道：「哎呀，這麼多年了她什麼時候變過？超級好玩的。」

　　庵歌姬每次看見五條悟都像是火山爆發，除去她本身真心討厭五條悟的原因之外，還有五條悟本人因為覺得好玩每次都故意煽風點火在裡面。鶴若折羽每次也瞧得有趣，基本上從來沒有阻止過。

　　「不過七海啊，他果然還是回來當咒術師了哦。我就說他遲早會回來的。」

　　這完全符合他們的猜測，「會社員也很辛苦呀，七海君想必已經更加不滿那一邊了。」

　　「就是嘛。伊地知就還是一直做他的輔助監督，經常跟著我跑哦，超好用！」

　　……好用？

　　「渚那家伙還是喜歡沒事就跟著前輩跑，這兩年的愛好改成了和他們一起喝咖啡。」

　　「冥冥最近好像一直跟她的弟弟在一塊兒，哇，那小子，滿臉寫著姐控。」

　　「校長搞出了一只胖達咒骸，但那個胖達也不是胖達。」

　　「禪院老頭子的胡子越看越覺得跟惠的頭發翹得一模一樣，我看就是祖傳的吧。」

　　話的內容開始往離譜的地方跑偏，五條悟又說了三兩句就覺得無聊收了聲，轉而翻過去整個人掛在鶴若折羽身上，那重量壓得她肩膀一歪：「不說他們啦，沒意思沒意思。小折羽撇下我沉眠這麼久，現在應該還是都聊我的事才對嘛。」

　　他湛藍的眼睛直直盯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不管，小折羽你必須補償我。」

　　鶴若折羽噗呲笑出聲，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帶著他伏下來，改為讓他靠在她的懷裡，輕輕揉了揉他柔軟的銀白色頭發：「好呀。但是我們都聊了這麼久了，今天先休息好不好？不然明天在電車上悟一定會打瞌睡的，這可不行噢。」

　　五條悟雙手環住她的腰，手上收了收，「那現在睡的話，之後會有獎勵麼？」

　　又出現了，這難有敵手的順杆爬功力。

　　她微不可查地點頭：「嗯。」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漫入室內時，五條悟驀地睜開了眼。

　　身旁輕緩的呼吸拉回了他的神志。

　　他以為他會睜著眼直至天明，只是沒想到卻會直接睡到現在。

　　久違的安定感。

　　也許是沉眠的後遺症，一向都會早起許多的鶴若折羽此時仍舊闔著雙眸。

　　鶴若折羽睡覺向來是極其安靜的，此時如藻的長發散在床面，她整個人側躺著，雙手自然地半握在頰側，肩頭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最重要的是，下意識地挨著他。

　　看了無數次也覺得，即便是睡著的樣子也超級可愛耶。

　　五條悟支著手臂撐著臉欣賞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摸過手機打開相機對著她的睡顏連續拍了好幾張，看了看又總覺得少了什麼，於是伸出另一只手，在相框範圍內比了個V。

　　這張不錯w

　　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的最強咒術師這回終於滿意了，打開某P圖軟件給她加了個貓胡子貓耳朵，下一步，設置為屏保。

　　成了☆

　　現在的他，就不會再懼於看到她的睡顏了。


六十

　　送要一個人去乘新干線的五條悟出了門，鶴若折羽走到玄關旁的架子處拿起久未入手的弓箭，手中掂了掂，滿意於手感還不陌生，隨即取過一頂帽子與一雙手套，將自己的形像微微做了些粉飾。

　　做完這一切，她抬眸看向一邊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門的虎杖悠仁。

　　「那麼我們也出發吧，虎杖君。」

　　「是！鶴若小姐！」

　　虎杖悠仁歡呼了一聲，跟在鶴若折羽的身後離開玄關。

　　清晨的花園內依舊盈滿花香，路過薔薇叢時，鶴若折羽一手拂過一片花瓣，其上的露水立時浸潤了她的手套。她背過手去像是沒做過剛才的動作，「虎杖君是剛剛成為咒術師不久吧。知道「帳」怎麼布嗎？」

　　「嗯？「帳」？」虎杖悠仁眨了眨眼，舉手，「報告鶴若小姐！我不知道！雖然見過但是沒聽說過怎麼放！」

　　「咦……是嗎。」鶴若折羽伸出手指，做出了既定的手勢，「聽好哦，要這樣。」

　　「噢噢！」他跟著她准確地比出了手勢。

　　哎呀，真是個聰明的學生。

　　看著咒力已經在虎杖悠仁的指尖聚集，鶴若折羽勾起淺笑，跟著說出布帳應說的定言。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哇……欸？」

　　虎杖悠仁等了半天，也沒看到天上降下他之前見過的黑色咒力簾幕。

　　就，帳呢？

　　他奇怪地問：「鶴若小姐，為什麼帳沒有生效啊？」

　　鶴若折羽笑眯眯地收回手：「因為我也沒有辦法布帳呀。」

　　「……啊？」

　　「我只能告訴你怎麼做，但不能給你做出實際示範。」她頓了頓，看向花園盡頭大門外的黑色轎車，「所以可以給你做出示範的……」

　　黑色轎車已然在大門外停靠多時，現在車內的人看見鶴若折羽終於帶著虎杖悠仁走出來，於是搖下了一半車窗，露出車窗後坐在駕駛室的人的臉。

　　「請了安心而信賴的輔助監督，伊地知君過來哦。」

　　「啊！原來是伊地知先生！早上好！」

　　坐在車裡過來准備陪同進行任務的正是老熟人伊地知潔高，他的視線透過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在鶴若折羽與虎杖悠仁之間逡巡，極力忍住自己臉上怪異的神情。

　　天啊，鶴若前輩真的醒了……恐怕他是第三個知道的人吧？？還有虎杖君也是，為什麼這兩個人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做任務啊？

　　天照大神喲。

　　伊地知潔高覺得，他可能是個秘辛知道得最多的輔助，就這事兒來說，他是不是現在就再去投幾個保險比較好……

　　如果再有個什麼爆炸性消息扔給他，他恐怕要去打吊瓶了。

　　鶴若折羽打開車門坐進後排，悠然地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同前排駕駛室的人打招呼：「伊地知君，好久不見呀。」

　　「好久不見，鶴若前輩。」伊地知潔高轉過頭，舒展開他剛才微蹙的眉頭，對這位他三年未見的前輩點了點頭，「您能醒來真是太好了。」

　　「謝謝。伊地知君才是，一直以來都辛苦了。」

　　嗚嗚，果然鶴若前輩不愧和家入前輩是好友，這樣能夠說出體諒他辛苦的話的咒術師請摩多摩多。

　　當然，這話伊地知潔高也就在心裡想想，寬面條淚也只能在心裡流一流，表面上還得撓撓頭表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是真實社畜在領導和前輩面前的行為准則了。

　　慶幸鶴若折羽醒來的心態也是真的，他自己能再次看到這位前輩而放下心另說，主要是五條先生這下應該不至於有那麼地折騰人了，吧。

　　鶴若折羽看了一眼也拉開另一邊門坐進了車的虎杖悠仁，忽道：「說起來啊伊地知君。不如今天在去完成任務之前，先教一下虎杖君怎麼布帳吧。」

　　伊地知潔高：「啊？」

　　他們不是去完成任務的嗎？怎麼變成布帳教學了？

　　實際上鶴若折羽如果真讓伊地知潔高現在就教虎杖悠仁怎麼布帳也是不實際的，一來學會需要時間，二來他們現在還急著趕往這次的任務現場。

　　昨天五條悟說有一個當天就能完成的任務交給虎杖悠仁的時候沒有說是怎樣一個任務，倒不是他在賣關子，而是昨天他並沒有選定具體是哪個任務。

　　祓除咒靈刻不容緩，從來不會有今天被發現的咒靈還留到明天才讓人去祓除，咒術師如果幾天甚至更久都是去完成一個任務，那一般都是上層通過「窗口」取得線索後派人去提前探查或者事後追查，不然即是少數的需要長途跋涉、長期滯留等情況。

　　是以其實所謂今天有一個小任務，也是五條悟大清早的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任務信息，當場甩給虎杖悠仁的。

　　所以他們也是剛剛才知道要去哪裡大概做什麼，伊地知潔高則是總之就是待命出發的狀態等在外面。

　　目標是東京市內的某座廢棄大樓，事情就發生在十數分鐘前，「窗口」發現了從裡面慌慌張張跑出來的一個男大學生身上帶著咒力的氣息，問詢之下果然有異，而邀請他進入這棟大樓的朋友還在大樓裡沒有逃出。

　　所以沒事為什麼會往廢棄大樓裡竄呢，看不懂。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一定要把慎司救出來！！」

　　現場已經被先一步趕到的輔助們封鎖起來，普通人裡只有已經看到過咒靈的那個先逃出來的男大學生還在外面，滿臉焦急地往樓內張望，眼角甚至還掛著淚水。

　　因為鶴若折羽和虎杖悠仁兩個人的特殊情況，與封鎖現場的人員交涉的工作交給了伊地知潔高，他們則徑直往裡走去。

　　剛才的那句話正是那個男大學生發現了這邊他們兩個的動向而判定他們是來解決事件的人後同他們喊出來的。

　　音量大得足夠遠遠聽見了。

　　鶴若折羽帶著純黑手套的手壓了壓帽檐，就連眼神都沒有轉回半分，只是不管對方有沒有看見地隨意點了點頭。

　　至於救不救得到誰又說得清楚呢。

　　倒是旁邊的虎杖悠仁君露出了一瞬緊張的神色，加快了腳步三兩下走在了鶴若折羽前面：「鶴若小姐，我們快進去吧！裡面的人可能已經陷入危險了！必須要把人救出來才行！」

　　心中估算了一下粉毛少年疾走到前面的速度，她挑挑眉，不置可否，只同樣加快腳步跟上他的速度，並提醒道：「這是屬於虎·杖·同·學一個人的練習，所以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出手的喲。」

　　「我明白！」虎杖悠仁頭也沒回地應了一聲。

　　這棟大樓雖然有著電梯，但是因為不清楚咒靈與另一個人在哪裡，他們選擇的是一層一層地往上爬。

　　中途偶爾會碰到游蕩的咒靈，鶴若折羽都沒有動手而是全部交給虎杖悠仁，她則是站在後方看著虎杖悠仁解決咒靈的動作，不時給出指導。

　　「虎杖君，咒力。」

　　「啊！我又忘了！」

　　「沒事，要記得此刻和你對戰的是咒靈，使用咒力會使你如虎添翼。別著急，你的咒力慢上一拍是好事，悟也說過你成功使用過，那就好好回憶當時的狀態。」

　　一路走到四層，才剛剛靠近樓梯口，馬上就能聽見空曠的樓層中已經明顯顯露出疲態的奔跑與急喘的聲音，和咒靈追擊他時造成破壞弄出的聲音一起在這層樓中被無限放大。

　　想來那邊就是那個叫慎司的人了。

　　虎杖悠仁想馬上衝出去救人，鶴若折羽卻扯著他的衣服阻止了他：「等等。」

　　沒有想到她一下就拉住了自己，虎杖悠仁一愣，低頭看了一眼她隨意便勾住自己衣角讓他停住的手指，默不作聲地縮回拐角。

　　那邊的人從事情發生到在他們趕來的這段時間裡似乎已經耗去了大量體力，原本就已經跑得精疲力盡，這會更是眼看著就要被咒靈抓住。他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爆發力再度加速往前跑，接著突然歇斯底裡地爆發了。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鬼都出現了，留下來的不是你！」

　　「憑什麼你每次都能這麼好運氣啊！！」

　　「為什麼……香穗她為什麼會選擇你啊……」

　　虎杖悠仁：……？！

　　鶴若折羽：哦呀。

　　剛剛就發現他一邊跑一邊還有精力喃喃什麼，沒想到真聽到了有趣的內容。

　　「他這是……什麼意思？」虎杖悠仁轉頭，眼中有著幾分不可置信，「他說『鬼』……意思是他其實知道這裡有不好的東西嗎？」

　　根據他們事前所得到的信息，外面焦急地讓他們快來救人的男大學生，可就是裡面這一位邀請著一起過來的啊！？

　　鶴若折羽平靜地回答他：「從這幾句話裡，虎杖君應該也能拼湊出事情的大致面貌了。」

　　虎杖悠仁擰眉，正想說什麼，那邊奔逃的人發出了驚恐的下意識呼救，他一下就轉過身，以極快的速度衝了過去。

　　帶上了些許滯後咒力的拳頭猛地招呼向了抓住青年的咒靈，後者吃痛而下意識放開它有著七根手指的手，那人驟然被松開，跪在地上猛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衝過去救人的虎杖悠仁馬上就被憤怒的咒靈糾纏上，無暇顧及他，只能在戰鬥的空隙中回頭對鶴若折羽喊道：「鶴若小姐！請你來帶他避開一下！」

　　瞧著那不過是一只三級咒靈，鶴若折羽不慌不忙地這個時候才向前走了兩步，聽見虎杖悠仁的話，她挑挑眉，才正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她沒動，「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就這麼讓他繼續親身感受一下『鬼』的威力不好麼？」

　　「不不不這哪裡好啊？？人我們當然要救的啊鶴若小姐？」虎杖悠仁傻了，這個天真的語氣說話的內容卻完全相反啊！

　　接觸到虎杖悠仁震驚的眼神，鶴若折羽眨眨眼，然後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擺擺手：「哎呀呀，開玩笑的~」

　　然而鶴若小姐這根本沒有在開玩笑吧。

　　虎杖悠仁沉默了一下，見她上來拎著人退到後面去了，扭過頭繼續跟咒靈你來我往。

　　這個笑容和語氣，某種意義上和五條老師好像。

　　……果然情侶是會相互影響的吧。


六十一

　　叫做慎司的青年聽見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的對話，瞳孔緊縮。

　　他們聽到了！

　　被聽到了！

　　以為自己沒有可能得救才說出那些話的他，無法想像被人知道了自己叫那個人過來這棟明知有問題的廢棄大樓是蓄意而為過後會落到什麼下場。

　　他的雙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鶴若折羽當然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垂眸瞥了一眼被自己還拎在手裡的家伙，沒有管他的打算，正欲放手，那邊和虎杖悠仁交戰的咒靈突然一陣蓄力，好幾道相對於它的實力可以說很強勁的咒力彈射而出，其中一道不偏不倚地就朝這邊彈射而來。

　　虎杖悠仁急急轉頭提醒：「小心！」

　　鶴若折羽還是撒手放開了手裡的衣領，青年的臉於是精准地成為那道咒力的最終落點。

　　然後放開的手在咒力眼看就要擊中他時觸及，轉瞬強勁的攻擊化為虛無。

　　青年的頭發被吹起又落下，他的臉都嚇白了，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她毫無誠意地道：「哎呀，不小心沒來得及抓著你退後。」

　　虎杖悠仁聽見了，一瞬間遠目。

　　絕對是故意的吧！

　　「……呼。」

　　不用再擔心那一道咒力傷及後面的人，面前的咒靈等級也不高，虎杖悠仁松了一口氣，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這只咒靈，然後跑回等在後方的鶴若折羽這邊。

　　「鶴若小姐剛才的那一招，好厲害啊！」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是咒力無效化那種招式嗎？那豈不是很無敵！」

　　「無效化嗎？嘛，姑且算是吧。」鶴若折羽笑笑沒有否定，「只是面對咒靈的時候有點優勢而已，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精於體術的詛咒師哦。」

　　「對嗷，還有詛咒師來著。」

　　他點點頭，然後看向了還呆坐在地上的青年，後者這會才回過神，仰起臉來看向他們，眼神有些微躲閃：「謝……謝謝你們。」

　　虎杖悠仁神情復雜：「你……」

　　「如果是虎杖君，准備怎麼處置他呢？」鶴若折羽忽地開口，笑眯眯地拋給虎杖悠仁這個問題。

　　「……」

　　他看著又逃避地低下頭的青年，一時也沒有說話。

　　她緊接著准備給他提議：「如果沒有辦法做決定的話，我覺得可以——」

　　「不用了鶴若小姐！」他趕緊出聲阻止怕她說出什麼奇怪的話，「我覺得……」

　　粉毛的少年嘆了口氣，蹲下來看著地上的人：「我們准備上來救你的時候，你的朋友還守在下面，讓我們一定要救出你。」

　　青年一顫，頭低得更低了：「……對不起。」

　　「這話不應該對我說，你要對他說。」虎杖悠仁肅著臉認真道，「我會告訴他的，事實。」

　　「你必須要好好地跟他道歉才可以。」

　　至於道歉之後的事，那就歸警察署管了。

　　青年萎靡地點頭，放棄了再說什麼。

　　虎杖悠仁站起來，假裝沒有看見鶴若折羽臉上的失望之色。

　　——鶴若小姐你為什麼要失望啊！

　　鶴若折羽：我失望了，我裝的。

　　她當然早就猜到了虎杖悠仁大概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會露出這種表情也不過是因為這個小孩兒的表情實在太有意思。

　　確認完這棟樓裡再沒有漏網之魚，外面的帳也已經褪下，鶴若折羽接起伊地知潔高打過來的電話，告訴他可以上來了。

　　不是他們下去，當然也是因為這裡更好避人耳目。

　　因此伊地知潔高也沒有允許下面等著的男大學生跟著一起上來，當他看見基本上算是在被鶴若折羽押著的青年與一臉嚴肅的虎杖悠仁，下意識地感到點點不妙。

　　他吞了口口水：「這是……？」

　　看起來是救到人了，但好像，出了點問題的亞子。

　　「伊地知先生，人我們已經救下來了。」還是虎杖悠仁先開了口，三言兩句解釋了一下情況，「總之，這位先生欠他一個道歉。」

　　「至於這個人最終如何處理恐怕是需要伊地知君出面去協調的，所以，」鶴若折羽也補充道，「包括對下面那位的情況說明，也要一並交給伊地知君了。」

　　伊地知潔高：……肩上的擔子莫名其妙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沉了呢。

　　沒辦法，他們不方便和人直接接觸交流嘛（笑）。

　　「好了，這個小任務算是完成了，虎杖君做得不錯。」鶴若折羽拍了拍手，「反正悟要下午才回來，所以下一步安排是虎杖君跟我去一個地方，由我帶你進行訓練室內不方便完成的外部訓練。」

　　她轉頭看向伊地知潔高：「就直接在這裡分開吧，伊地知君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不少，你去忙你的就好。」

　　按理來說這位前輩一直是很靠譜的，他也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才對，然而伊地知潔高還是相當不放心地叮囑道：「兩位還是要小心為上，盡量避人耳目，尤其是虎杖同學……」

　　虎杖同學戴上了痛苦面具。

　　讓他避人耳目也不是想做到就能做到的嘛。

　　鶴若折羽一敲手心：「要不帶虎杖君現在直接去染個頭發吧。」

　　怎麼想都是這頭頭發太顯眼的鍋！

　　虎杖悠仁：……

　　不，怎麼看比起別的地方都是染發在理發店滯留的時間更多，更容易被看到吧？

　　*

　　染頭發當然不可能真的讓虎杖悠仁去染頭發，從背面離開這棟大樓，鶴若折羽直接帶著虎杖悠仁熟門熟路地就近找了個山一直實戰操練到了下午。

　　她對人的訓練也沒什麼特殊的技巧，直接打就完事了。

　　同時經受過了五條悟和鶴若折羽訓練的虎杖悠仁，現在腦子裡就是一個想法——

　　伏黑，你以前也是一直被這樣訓練的嗎，辛苦了！！

　　見小老虎訓練完整個人只是蔫蔫的、要說多累也沒有露出太多疲態，就連鶴若折羽都略略驚訝地挑挑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接下來是休息時間。」

　　「咦？」他奇怪地抬頭，「去哪？」

　　「商店街呀。」

　　虎杖悠仁一愣：「但是不是說不方便和別人接觸嗎？」

　　鶴若折羽沒馬上回答，抬手將手裡的口袋遞給了他，才道：「你換上這個的話應該會方便行動很多。」

　　虎杖悠仁接過口袋，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放著一件帶著帽子的衛衣，還有相配的褲子。看款式大小，明顯是給男孩子穿的。

　　之前有一下鶴若小姐突然留給他一個訓練項目過後離開過了一會才過來，原來是去拿這個了麼！

　　「鶴若小姐……」虎杖悠仁一臉感動的表情。

　　鶴若折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這種目光，看他展開來在自己身上比劃，頗覺合適地點頭：「還不錯嘛，應該適合你。戴上帽子的話就沒有那麼容易被咒術界的人發現了，他們雖然可能見過照片，但不至於少了很多標志性的東西還能夠一眼就認得出你。」

　　標志性的東西，比如他那一頭顏色特殊的頭發，還有，「之前我就想說了，虎杖君出來暗中執行任務，怎麼還穿著咒高的制服？生怕別人看不見麼？」

　　他聽言變成了豆豆眼：啊，這。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這回事！」

　　「好啦，也就是逗逗你，快去換衣服吧。」鶴若折羽笑笑，去一邊坐下，「咒高的制服都是特殊材料制作的，對於咒術師而言也是一層護盾，穿著也挺好。生命安全是最重要的。」

　　「嗯嗯！」

　　等著虎杖悠仁換完衣服，鶴若折羽問過他的意見，兩個人一起去了阿美橫町。

　　同樣是名商店街，比起涉谷池袋新宿等地，阿美橫町還要更具些許煙火氣。哪怕今天並非周末，街道上也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初來東京其實也沒有多少時間的小老虎還是第一次來阿美橫町，興奮地左看右看，又隨時注意他的衛衣帽子能夠多少遮一遮他的臉。

　　兩條松緊帽子的繩兒被他攥在手裡玩來玩去。

　　鶴若折羽走在他的旁邊，毫無壓力地配合著他走路的速度，同樣也隨意地四處看看。

　　熱鬧的景像也很不賴。

　　啊，街上不知道哪裡傳過來的歌曲聲，是沒有聽過的曲子，聽感還不錯。

　　那邊有一家看起來很大的游戲廳，下次要不叫上悟一起去吧。

　　……咦？

　　忽的，她的目光一頓，卻也僅僅停留了一秒不到，便又收了回來。

　　她抬手扣著帽檐微微低下了頭。

　　雖然因為怕被察覺所以只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但是她並不認為自己會認錯。

　　——剛才一瞥間看見的身影，絕對是夏油君沒有錯。

　　沒想到會在阿美橫町遇見這個許久未曾謀面的人……不，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腦海中浮現出那人一身僧袍揣著手走在街道上的模樣，鶴若折羽幽紫的眸中浮現出幾分若有所思。

　　身邊的虎杖悠仁敏銳地發現她的腳步滯了一拍，轉過頭關切地問：「怎麼了嗎，鶴若小姐？」

　　「沒什麼，走這邊吧，那邊人太多了。」鶴若折羽搖搖頭，大街上人多口雜，也沒有在這裡向他詢問什麼的打算。

　　她極其自然地引導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轉而微微笑道：「剛剛我在想，虎杖君今天訓練也辛苦了。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請你吃。」

　　聽她說自己辛苦了虎杖悠仁還「沒有沒有」地撓頭表示並不辛苦，然而一聽到有吃的，他馬上就眼睛亮閃閃地抬頭：「真的嗎？這多不好意思！那我想吃肉包可以嗎！」

　　鶴若折羽：「……只是肉包就行嗎？」

　　這個的話只用去便利店都可以買到的。

　　「嗯嗯！」他狂點頭，然後又不好意思地突然低了聲音，「再加一個可麗餅可以嗎？」

　　「噗，當然可以。那先去吃肉包如何？」她失笑，「正巧我聽說這條街上有一家專門做包子的攤子名氣還不小，就去那一家吧。」

　　鶴若折羽會聽說阿美橫町有這樣的小攤也是托了曾經喜歡逛遍東京大街小巷尋找美味的家入硝子的福，賣包子的小攤就是家入硝子安利給她的，並且據她所知，因為很喜歡那家的包子，家入硝子曾經悄悄地干過用自己的任務報酬花式資助那位老板的事，所以想來絕對不會存在倒閉的問題……

　　不過沒有選擇去便利店的最主要原因，實際上是因為便利店裡一般都會有監控，而街邊小攤卻是未必。

　　現在並不是飯點，所以賣包子的小攤上生意並不繁忙，他們甚至都不用排隊就買到了想吃的肉包，而後坐到小攤為客人准備的座位上。

　　鶴若折羽也買了一個來試試，她撕下一小塊嘗了嘗，覺得味道確實不錯，於是站起身又招呼了一下老板：「老板——」

　　老板撈起毛巾擦了擦手：「來嘍！」

　　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忽地亮了起來，是她的LINE收到了新消息，不是別人，正是來自五條悟。也不知道他是在拿怎麼個手速打字，刷刷刷地幾條消息就閃了過去。

　　「任務結束了嘛？」

　　「那種小任務早就結束了吧，小折羽會現在還不回來，肯定是帶悠仁上哪訓練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呀」

　　「我已經到家了喲」

　　「貼紙表情：chu」

　　「一不小心就買了很多點心w就連我都一個人吃不完，怎麼辦？」

　　虎杖悠仁想要提醒她來消息了，抬頭她正繼續對老板道：「麻煩再打包兩個這個包子吧。還有糖包子，也包四個。」

　　「好咧！」

　　……啊，不用想也知道是給誰的。

　　嘴裡嚼的肉包瞬間就湧上齁甜的味兒了呢。


六十二

　　「是帶給五條老師的嗎！」虎杖悠仁見鶴若折羽拿起手機回消息，瞧著她手裡包好的紙袋，「包子熱的才好吃！那我們要不現在就回去吧？」

　　「好。」她點點頭，離開站著的位置，把座椅推回原位過後往走向街外的方向走，「不過答應虎杖君的可麗餅也是要買的。」

　　「哇啊謝謝鶴若小姐！不過真好啊，感覺就很幸福，鶴若小姐和五條老師。」

　　鶴若折羽聞言轉眸去看他，「謝謝……不過想來對於虎杖君來說我的出現還是挺突然的吧。」

　　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這個，虎杖悠仁一愣，撓了撓頭：「這個，怎麼說呢，一開始確實有點驚訝的，因為沒有見過鶴若小姐，也沒有聽五條老師提起過嘛……啊一定不是因為五條老師不念著你！是我才剛剛入學沒多久！」

　　「噗，哈哈，我知道的，虎杖君甚至才剛剛接觸咒術的世界沒多久呢。」她笑道，「短短時間內就成長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了。」

　　「嘿嘿……」他有些不好意思，轉而又道，「對了鶴若小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走到了一家可麗餅店面前，鶴若折羽和他一起過去在櫃台邊限定，先是問虎杖悠仁想要什麼口味，然後才點頭：「你問吧。」

　　「我想要這個！」他指了指菜單某處，然後轉過身走到等候區，背對著店內問道，「就是，我昨天就很在意來著……為什麼說鶴若小姐是和我一樣都是『外界認為不可能出現的人』？」

　　他的情況就已經夠特殊的了，鶴若小姐不會也來了個假死之類的吧？

　　也難為他等到現在才問，本來當時虎杖悠仁就想問出來了，然而讓莫斯卡給一拳閉了嘴。

　　「之前一直在出差——雖然很想這麼說，但可惜不是。」鶴若折羽聳聳肩，接過店員遞過來的可麗餅，一個拿給虎杖悠仁，另外的則在紙袋裡裝好，「因為某種原因，我沉睡了三年，一直到昨天才醒來。其實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什麼時候醒，悟自然也不會知道，所以你沒有聽他說過也很正常。」

　　「嘛，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我移去了他的房間，所以我一醒來就發現悟在那邊睡著了，想過去喊喊他，倒是沒想到你正好進來了。」想起那一幕，她眸中劃過笑意，「嚇到你了吧？」

　　哇，那可真是太驚嚇太有衝擊力了。

　　虎杖悠仁沒有否認地偏過視線。

　　不過原來如此，沉睡什麼的難怪沒有聽五條老師提過，這兩天他的心情也巨明顯地變得很好，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雖然很在意是什麼事情，但還是不要問了吧。

　　「說起來悟告訴過我，虎杖君和惠……伏黑惠是同屆的同學吧？」問問題的人換成了鶴若折羽。

　　虎杖悠仁眨眼：「伏黑？對！我跟他關系還不錯哦！」

　　「欸……能和惠做到關系不錯，真是稀奇。他最近如何？」

　　「最近啊伏黑他……」

　　*

　　「咦咦，糖包子和……可麗餅！真不愧是小折羽，都沒有和你說也帶回來了我正想吃的東西∼」

　　鶴若折羽和虎杖悠仁回到家時，五條悟已經不知道在沙發上癱了多久，即使是他們回來，也只是懶洋洋地翻過身兩條手臂搭著沙發背，看見鶴若折羽時打起了百分之八十的精神，而打開袋子後這精神打起來到了百分之百。

　　她笑眯眯地調侃：「不過悟不是說點心買了太多吃不完麼？」

　　「哎呀，這種事情無所謂的，只要把一些現在還沒那麼想吃的放進冰箱明天再吃就好了。」

　　五條悟一翻身離開了沙發，走過來勾住剛剛跟過來的虎杖悠仁的肩膀，「我已經聽伊地知彙報過了哦∼做得不錯嘛悠仁，這次解決得挺快的。有記著去使用咒力嗎？」

　　「差點又忘了，還好有鶴若小姐在一邊提醒，不過我下次絕對不會忘了！」

　　「嗯∼我相信悠仁說到做到哦。」他滿意地點點頭，放開虎杖悠仁，轉頭又道，「哎，老師好無聊啊，回到家過後發現你們都還沒回來。所以我們現在來邊吃東西邊玩游戲怎麼樣？」

　　「游戲？」虎杖悠仁聞言看了一眼放映廳，「再來玩桃鐵之類的嗎？」

　　「Nonono。」五條悟搖了搖手指，「總是玩電視游戲也沒意思，這次就換個桌游好了。」

　　他說著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盒UNO：「我們也不玩復雜的，就玩這個，不過輸了的人要被贏了的人在臉上畫東西哦w怎麼樣，難得的有可能能夠在無敵的五條悟臉上畫畫的機會，是不是超級心動∼」

　　就算五條老師帶著墨鏡，但猜也能猜到他那墨鏡後的雙眼絕對是狐狸一樣眯起來的吧！

　　既然會說出這樣的懲罰，那多半也就是五條老師有必勝的把握，什麼機會，都是騙人的……

　　「好啊。」

　　……鶴若小姐你也回答得太快了點！！這種只要你高興玩什麼都可以的表情呀昧咯！！

　　「好，就這麼決定啦！」其實不管他們答不答應都會強拉著一起玩的五條悟一錘定音，「不過如果是悠仁輸了的話，那還要額外增加和莫斯卡的對練時間一小時哦∼」

　　無論如何都已經要玩了，虎杖悠仁也就沒什麼意見地答應了這個條件，原本他就是過來特訓的，什麼樣的訓練壓下來總之去完成就對了。

　　等等。

　　虎杖悠仁回過味兒來了，這不會是五條老師在自己想邊吃邊玩的前提下想出來的給他加訓的方法吧？

　　不能說沒有可能，只能說絕對如此。

　　就連回來過後不僅換了衣服還把眼罩換成了墨鏡都懷疑他是因為早有預謀要玩游戲。

　　三個人圍著茶幾坐下來，虎杖悠仁坐在一個單人沙發上，鶴若折羽則和五條悟挨在一起，不過為了防止他「不小心」看到她手裡的牌，而只是坐在他旁邊而已。

　　敢於提出這種懲罰，五條悟自然是有備而來，幾局下來他的臉上還干干淨淨，而身旁無論是虎杖悠仁還是鶴若折羽都已經成了大花貓。

　　「噗哈哈哈哈哈你們倆真的好滑稽哦！」

　　看著兩人臉上自己的傑作，五條悟毫不客氣地捶著桌子笑了半天。

　　「……」

　　兩個受害者對視了一眼，面上俱是「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的神色。

　　「好啦，今天的游戲就先玩到這裡。」鶴若折羽推著五條悟起來，「不是說還要讓虎杖君再去看看電影麼？先結束去收拾一下吧。」

　　「欸——就結束了嗎？」五條悟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算臉上已經被毛筆畫得亂七八糟，鶴若折羽還是神色如常，她唇角勾起深深的弧度，背著手道：「悟在我臉上畫了這麼多筆，不打算善後一下嗎~？」

　　「……啊呀呀。」瞥見她眸中的神情，五條悟忽地感覺後背一涼，轉而走到她身後推著她往樓上走去，「悠仁就自己收拾一下吧~小折羽來我幫你洗一洗！」

　　鶴若小姐明明看起來沒有在生氣，可是就是覺得有點可怕。

　　被落在客廳裡的虎杖悠仁如此想道。

　　而他還要自己慢慢洗墨水QAQ

　　-

　　回到房間內的鶴若折羽去先大致洗了把臉，然後擰了一條毛巾，遞給五條悟過後坐到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眼含笑意看著他：「那接下來就交給悟嘍。」

　　「沒問題~」他端了一盆水過來，接過毛巾還有幾分躍躍欲試，抽了另一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

　　五條悟一手拿著毛巾，稍稍湊近了些，另一手輕輕托起她的臉，將毛巾覆上一些在她的面頰上。

　　實際上她說是讓他幫忙擦洗，在剛才卻也已經自己將臉上清理得差不多，此時坐在他面前，需要清理的地方也只有寥寥幾處。她仰起臉微微闔著眸，因而五條悟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凝神，都能夠看清她細密而纖長的睫毛，有些輕顫地掩住了她清透的紫色雙眸。

　　往常兩人靠在一起的時候，小折羽還會時不時便誇他的睫毛多長，但分明她自己的就好看得過分。

　　「小折羽的臉真的很小耶。」他笑道，「每次我說小折羽瘦瘦小小的時候，他們都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但我說的明明就是事實。」

　　她失笑：「也就悟會這麼說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五條悟俯過身來，與她面對面靠得很近，近到已然可以感受到對方有些溫熱的呼吸。

　　熟悉的、帶著屬於點心的甜味，是他的吐息，與他整個人所擁有的氣息。

　　讓她難得產生了讓他這樣做是否是她判斷的失誤的想法。

　　不知他什麼時候放下了那條毛巾，改為直接用手沾了水，溫熱的指腹直接觸及了她的頰邊。

　　與她因沾上水汽又接觸到空氣而微涼的皮膚不同，不斷地傳遞過來屬於他的熱量，漸漸就連她的面上也同樣染上了相同的溫度，不甚明顯地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不甚明顯，但也足夠被五條悟捕捉到。

　　他得逞似的笑了起來，她一睜眼，便也明晰地望見了那片藍色海洋中細碎閃耀的星星點點。

　　……有些熱呀。

　　鶴若折羽眨眨眼，無聲地嘆了口氣，捉住他作亂的手，立時就被他反過來握住，帶著她往他的那邊傾去，順勢抱在了懷裡。

　　然後熟練地蹭蹭。

　　她推推他的肩膀：「我去洗個澡。」

　　「好哦。」五條悟這次倒是放開得干脆，似心情很不錯地看著她走去浴室後起身，開始在房間裡找來找去。

　　於是等鶴若折羽迅速地洗好稍稍拉開浴室的門，便發現外面小籃子內她拿進來的換洗衣物已經被他換成了另一身屬於他的睡袍。

　　她拿起來看看，挑了挑眉。

　　悟最近好像十分熱衷於讓她穿他的衣服啊。

　　對此鶴若折羽倒也不會有不願的想法，她將睡袍穿好系上帶子，因著袖子有些長，就把它稍微卷了一截起來。

　　走出浴室，五條悟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床沿等她，什麼也沒做，單單就發著呆。聽見她走出來的動靜，他一下子看過來，這次換他仰著頭瞧著她，頸間因他的動作而緊繃，拉扯出凌厲而好看的線條。

　　他張開雙臂看著她，意思不言而喻。

　　她走過去，就又一次被他拉下來，面對面地坐在他的腿上。

　　下一瞬間，帶著香甜的氣息如同預料之中地覆過來，五條悟修長的五指潛入她後腦的發間，扣著她與他的氣息完全融合在一起。

　　比之方才，還要滾燙炙熱得多。

　　灼得鶴若折羽的後背都有些戰栗。

　　她無言地回應著，雙手有些用力地攀著他的肩膀，他也不在意，反而愈發凶狠地奪取她的呼吸。

　　綿長的吻，一直持續到鶴若折羽感到自己有些缺氧，輕輕推推他，靠在他頸邊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

　　她壓低下來的聲音音色略略不同於平日，帶著淺淺笑意在他耳邊問他：「悟這樣子，會讓我覺得僅僅是一下親吻似乎還不足夠。」

　　聞言他拉長了尾音回她：「不夠哦——。」

　　「是嗎？」鶴若折羽頓了頓，「那，我現在來兌現昨晚答應悟的「補償」，如何？」

　　五條悟一僵，直起背望進鶴若折羽的眼中。

　　——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

　　「可以嗎？」他問。

　　她抿唇笑了笑：「你說呢？」

　　讓他說……

　　沒有再問的必要。

　　……

　　晶瑩的汗水劃過五條悟銀白的鬢發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床頭的燈在某個空隙旋至暗色，映得牆面上兩人的影子明明滅滅。

　　他始終一手與她十指交纏，手心早已泛起濕熱的潮氣，在這夏日的夜晚，竟比之空氣還要灼熱幾分。

　　在懷中女子的頸間留下緋色的痕跡，五條悟俯視著她，湛藍色的雙眸中滿是喟嘆與饜足，還帶著些許壞心眼：「小折羽其實也是會有眼淚的嘛。」

　　他抬手，溫熱的指腹再次觸及她泛紅的眼尾，拭去點點生理性的淚水。

　　鶴若折羽沒有回答他，若是開口，流溢出的聲音恐怕會讓她無法相信那屬於自己。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將他重新帶下來，報復性地在同樣的地方輕咬一口。

　　年少的歡喜，早已升溫為了愛意。


六十三

　　睜開雙眼看見近在咫尺的精致臉龐，鶴若折羽腦中尚還有些短路，直望著那人的眉眼許久，才逐漸復蘇了記憶。

　　她的目光轉而落在他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膀上那兩排明顯的牙印上，太陽穴邊不覺跳了兩跳。

　　真是不咬這一口不知道什麼叫停。

　　靠著的白色被單一片狼藉，泛著淡淡的椿花氣息，來自於幾片散落的椿花花瓣——不知何時飄落在了床上，直到後面才被他發現，還戲說很有些應景。

　　……倒也是的。

　　扯著被子，鶴若折羽慢慢拿手肘支著床面想要坐起身，然而還沒有完全支起來，就打了個趔趄，險些重新跌回去。

　　「噗呲。」身旁傳來一聲悶笑。

　　——這人原來早醒了，在一邊看她笑話呢。

　　沒來得及向他投去一個控訴的眼神，五條悟長臂一伸就把鶴若折羽又撈進了懷中，一下子撞在他有些硬硬的胸膛上。

　　他另一手順勢扯了被子再次將她攏住，自己支起上身，視線從她望向一旁的眼移向輕咬的唇，湛藍的眼瞳中閃過一絲笑意，而後微微俯身在她唇邊落下一個吻：「早安，小折羽~」

　　「早……。」

　　鶴若折羽回應到一半，下意識收了聲。

　　不行，嗓子有點啞。

　　他自然是聽見也發現了她為什麼說到一半把話吞了回去，偏過頭忍住笑，余光觸及她微眯的眼時好賴是沒有真的笑出聲。

　　五條悟輕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直直注視著她的幽紫清瞳，與她額頭相抵：「吶，小折羽莫不是真的變遲鈍啦？沒有發現什麼嗎？」

　　「我要是變遲鈍了，悟覺得那又是誰的錯？」鶴若折羽挑挑眉調侃回去，同時抓住他按在她腰間的手的動作一頓，隨即抬起自己的左手。

　　也不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的，哪裡的小小的不同。

　　無名指上，不知何時被他套上了一枚極其精致的戒指。

　　倒映著指上銀環的瞳眸微動。

　　無論是不明其道也仍舊可以看出來的精良設計，還是那一顆璀璨的鑽石，都散發著金錢的氣息。

　　不愧是來自於五條悟的東西。

　　她盯著這枚戒指半晌，腦海中浮現起三年前那天打掃時在他的桌面上發現的那張表上所寫的內容，眸中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面上卻故意平淡了表情，不言不語。

　　這下饒是五條悟都開始有幾分緊張起來。

　　哪怕明明昨夜她才給了自己「補償」。

　　他試探地出聲：「小折羽？」

　　鶴若折羽抬眸瞥了他一眼，戴著戒指的手抬起來擦過他後頸的銀白色頭發勾住他，已經沾上她的體溫的戒指與他的脖頸相觸，完全不帶一絲冷意卻莫名令他幾欲發顫。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她主動又拉到了極近的地步，女人的唇幾乎貼在了他的耳邊，含著淡淡調侃之意的語聲響起：「難道悟打算就這麼把我套住了麼？」

　　趁著人睡著直接往無名指上套戒指，也只有五條悟才干得出來這種事。

　　此前問也不問她一句，誠然有這三年讓他著急了的原因在內，不過——也老樣子的我行我素、擅自就做了決定，不愧是悟的作風。

　　「不可以嗎？我老早就想這麼做了耶，小折羽就答應我嘛。」五條悟在懷中女子的頸邊埋下頭，蹭來蹭去的感觸完全就像是貓咪一樣。

　　鶴若折羽無聲地勾了勾唇角，「我要是說不可以呢？」

　　他垮下臉，蹭得更凶了：「不行不行！」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昨天呀我還在想，嗯……難得感受到了悟像個大人的一面。」她的聲音中終於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可現在還是就和之前一樣，一直都簡直像個小孩子。」

　　她後退一些，雙手捧著他的臉：「仔細看看，這張臉和幾年前相比也簡直沒有任何變化呢。」

　　「什麼嘛。」五條悟挑眉，抬手覆住她的手背，唇邊咧開了一絲痞裡痞氣的笑，「小折羽想要看到我成·熟的一面的話，直接說就好了。」

　　「咦？……嗚。」

　　腦中尚未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承受了一夜的重量又再次沉沉碾了過來，讓鶴若折羽深深陷入一道道縱橫的純白褶皺之中。

　　這可是，耍賴呀……！

　　昏昏沉沉間，鶴若折羽聽見五條悟微啞而滿是認真的聲音在她耳邊道：「成為我的新娘。」

　　哪有在這種時候這樣的……

　　她摟緊他的肩膀，被他逼得只能聲若蚊蠅地回答他一聲，好。

　　換來的是他反而愈發凶狠的動作。

　　*

　　鶴若折羽是直接被五條悟抱出浴室的。

　　她廢了老大勁才得以拒絕他想讓她穿的衣服，勒令五條悟去她房間找來了當年她畢業時說「折羽你隨時可以回來成為高專的老師」的夜蛾校長給她的一套教師制服。

　　高專的制服多是立領真是太好了。

　　要多任性有多任性的家伙在現在也將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不由分說地把她放在小沙發上，從桌子上把梳子拿過來，硬要幫她梳頭發。

　　梳就梳吧，還抓了一把皮筋，一副要親自給她編頭發的架勢。

　　鶴若折羽雖然因為常年的鍛煉並不會太過疲倦，但也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不想動彈，隨他去了。

　　小沙發就在桌子的旁邊，五條悟站在沙發後，靠著桌沿，轉頭又在一個抽屜裡拿了另一個小盒子出來。

　　「其實我之前給小折羽准備的是這個來著。不過後面又叫人重新設計了現在的，覺得果然還是新的這個小折羽會喜歡吧。」

　　她聞言接過小盒子打開來看了一眼，當看清裡面的戒指很有些華麗的造型的時候，沉默了一下。

　　這個不愧是誇張了嗲，是不是該慶幸他換了一枚？

　　「還有哦，婚姻申請書我早就填好了∼」五條悟笑眯眯地又摸出一張表格，「小折羽什麼時候簽字呀？跟我拿著這個一起去市役所嘛。」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早在三年前她就看到了他填得十分完整的表格，這會一掃過去發現竟和那會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一直好好保存到了現在。

　　鶴若折羽不動聲色地轉過眸：「悟如果想說現在就去，我可不會答應噢。」

　　「欸，為什麼！現在去的話小折羽馬上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五條悟家的女主人了喲。」

　　沒有說五條家，五條悟卻是把他自己的名字全講了出來。

　　這幾個字的區別，可以說是相當狡猾了。

　　不過，「悟如果想現在就讓大家都知道，鶴若折羽已經醒了的話？」

　　「……」

　　笑鬧了一會，鶴若折羽微微偏過頭，忽地對擺弄她頭發的五條悟出聲道：「悟，那個……」

　　「嗯？」

　　「最近，悟有見過夏油君麼？」略微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這樣問了出來。

　　昨日在阿美橫町遠遠地看見夏油傑，鶴若折羽在腦中越是回憶那個身影，越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這件事她本來昨天就想和他說，但是虎杖悠仁在的時候沒有什麼機會，後面又氣氛正好，完全不想要去聊別的事情。

　　「……」五條悟沉默了兩秒，隨即語氣輕松道，「小折羽問他做什麼？傑啊，他已經不在了喲。」

　　「不在」是……

　　「咦？」她一怔，眸中染上幾分吃驚的神色，很快又被思索代替，「什麼時候的事？悟是怎麼知道的？」

　　他手上的動作微頓，像是在回憶什麼，而後繼續道：「去年哦，平安夜的時候，在新宿、京都，還有高專……傑大鬧了一場，被我親手解決了。」

　　「……那這可真是有意思了。」鶴若折羽轉過頭，看著他已然透露出猜想之色的湛藍色雙眸，一字一頓道，「就在昨天，我和虎杖君在阿美橫町的時候，在街道上看見了夏油君。」

　　「……」

　　既然小折羽會這樣直接說出來，那麼就說明她確定了，她看見的人一定是傑。

　　五條悟許久都沒有說話。

　　鶴若折羽也就一直仰著頭看著他，等待著他重新勾了勾唇，抬手輕輕地扶著她的臉頰讓她轉回去。

　　「我知道了。」他接著編著她的頭發道，「最近我有一個學生馬上就要從國外回來了，到時候我就先讓他幫忙調查一下這件事。他是見過傑的，也比我直接去查要方便行動得多。」

　　雖然他不是沒有安排人一直盯著傑和他的「同伴」那邊，但多少確實因為親自下的手而松懈了。

　　嘖……。

　　「也是小折羽沒有見過的學生∼等他回來了先讓小折羽見一見吧！」

　　她點頭：「好。」

　　說完五條悟就沒再聊這個話題，他手上搗鼓了半天，終於編好了她的頭發，沒有去修剪而很有些長的漆黑長發分成兩股搭在雙肩上。

　　他把桌上的鏡子舉在她面前：「好不好看？」

　　鶴若折羽接過他手裡舉著的鏡子，自己拿在手裡，左右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自己的新發型。

　　她抬手摸了摸他剛才別在她鬢邊的發卡，眨眨眼，同他揚起淺淺的笑：「喜歡。」

　　「不愧是我，就連編頭發也是最強的！」五條悟豎了個大拇指，接著把他的黑色眼罩拉起來戴上。

　　兩人已經在房間裡耽擱了大半個上午，離開房間下樓的時候，就正巧碰見了從放映廳出來要去洗手間的虎杖悠仁。

　　「上午好，五條老師，鶴若小姐！」虎杖悠仁遠遠看著站在樓梯上的兩人，歪了歪頭，「鶴若小姐，那個……」

　　「怎麼啦，虎杖君。」

　　「你的頭發，有那麼一點點翹哦。」

　　五條悟：「……」

　　鶴若折羽：忍笑。


六十四

　　說出這句話的虎杖悠仁，在之後的幾天裡每天都會被從高專上完課回來的五條悟拎去地下的訓練室「親切」地指導很久。

　　就連鶴若折羽有時都會被叫下去，以讓她自己也找回一下手感為由有事沒事與虎杖悠仁切磋一番。

　　結果就是學習力本就極強的虎杖悠仁體術與咒力運用的技巧提升兩開花。

　　前幾天臨時翻出了高專教師制服的鶴若折羽重新在網上買了新的衣服，只是那天將那身制服找出來也讓她想起了許久未見的夜蛾正道，於是和五條悟商量之下，決定了在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離開高專去進行任務的這個周末同他一起去高專一趟。

　　家就在高專腳下，只要起點與落點之間的高度凌駕在林木之上，五條悟就可以帶著她瞬間跨越空間，這樣也不需要擔憂途中會被他人看見。

　　安排好虎杖悠仁今天的訓練，鶴若折羽將那身制服與准備好的禮物分別裝進袋子裡，抓著五條悟的衣服，一同進入了高專校園的地域。

　　仍舊是這幅如同深山中的寺院般的模樣，鶴若折羽抬眸一掃就將基本沒有變化的景色收入眼底，隨即側過頭同五條悟揮揮手：「悟快先去吧~」

　　——現在是清晨，五條悟還有課要給二年級的學生們上。

　　馬上他就要遲到15分鐘了。

　　送走還黏黏糊糊的五條悟，鶴若折羽熟練地從旁側穿過校庭，來到屬於夜蛾正道的辦公範圍內。

　　和之前只是教師的時候不一樣，現在夜蛾正道辦公的地方直接是獨立的一片區域，如同虎杖悠仁回憶第一次被帶進來的時候，這一整個地方都基本不會有其他人。

　　原本咒術界的人們就各有各的忙處，咒術師們要奔赴各地祓除咒靈完成任務，輔助監督們要跟著一塊兒到處跑或是做別的工作，「窗口」們一刻不停地盯著可能出現的咒靈，高專的老師們要帶學生。

　　夜蛾正道也是，現在並不在這裡，而是同樣還在忙事情。

　　所以鶴若折羽雖然已經到了，但也還需要等一等，等五條悟結束了課程後和親愛的校長大人一起過來。

　　要等待的時間可以說相當長，不過鶴若折羽向來不缺耐心，她現在就到這裡原本就是為了在高專內沒有旁人的地方能多隨意地逛一逛。

　　好久沒有這樣有閑情逸致地看看高專內的景色了。

　　把能夠走的地方都逛了一遍，鶴若折羽還遠遠地望見了操場上正在進行對戰訓練的學生，最後回到了夜蛾正道的辦公處外，打算在走廊外坐下來休息一會。

　　尚未坐下，她忽地轉過頭，視線敏銳地鎖定了拐角處。

　　那裡站著一個黑發的少年，身著白色的咒高制服，領口的漩渦紐扣昭示了他的身份。

　　他的腰間別了一柄太刀，一手按在上方，卻是一種扣住它而防止誤傷他人的姿勢。

　　與她不同，這般看著，是一個真正從骨子裡透著溫柔的少年。

　　他的另一手扶著拐角的牆壁，面上神情微怔，是在因為她能夠在他出聲之前就立時察覺到他的存在而感到些許驚訝。

　　確認了他是高專的學生，鶴若折羽神情稍緩，同他露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你好呀。」

　　他也笑著點點頭：「您……啊！裡香！」

　　話剛說到一半，忽地一陣勁風襲向鶴若折羽，裹挾著並不明顯卻強勁的咒力，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又隨著少年那一聲呼喊而驀然頓住。

　　鶴若折羽的手指動了動，沒再繼續下一步動作，隨即從容地坐下。

　　「不是說過了麼，高專裡面不可以隨便出來，也不可以這樣再突然攻擊別人！」少年溫和之上再帶上了些許嚴厲的聲音繼續說著，顯然是在訓斥著誰，從鶴若折羽的視角看，卻只看得見他與一團空氣在對話。

　　只隱隱有咒力波動，卻沒有看見實體。

　　有意思。

　　那邊的咒力平穩了下來，像是個孩子乖乖聽從了勸告。他走過來，露出帶著歉意的神情：「抱歉，嚇到您了嗎？我家的裡香太莽撞了。」

　　雖是帶著歉意，卻也很明顯地在維護呢。

　　「沒有的事。」鶴若折羽倒是對此半點不在意，左手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來坐。

　　動作間無名指的戒指格外明顯，於是那邊完全安靜下來。

　　她眸中的笑意深了幾分。

　　這個少年和他養著的什麼之間倒很是耐人尋味。

　　「這樣我就放心了，實在不好意思。好在您沒有受傷。」少年面上顯出幾分安心，從善如流地坐下，將太刀輕輕放在身旁，「您是高專的客人麼？如果在等夜蛾校長的話，恐怕他還要一會才會過來。」

　　會這樣問她，也是見她並沒有穿高專的制服，感受不到身懷咒力也沒有身著輔助監督的制服，也卻又在高專的範圍內，在校長的辦公區域內帶著幾分熟稔地行動。

　　這位……是什麼人呢？

　　少年面上不顯，腦中卻飛快地思索著。

　　——剛才他不攔著裡香，恐怕會出現什麼不大好的情況。

　　她明顯是直接察覺到裡香的存在的，即將受到攻擊卻也淡然自若，是自有應對之法的表現。

　　莫非是京都校他沒有見過的……不，京都校的人也同樣會穿制服。而且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也已經是成年人了沒錯。

　　真希那樣的咒術師嗎？

　　「客人嗎……不算吧。」鶴若折羽思考了一下答道，「不過確實是在等夜蛾校長，有些時間沒見了，來看一看。你也是在等校長麼？」

　　「真巧，我也是很久沒有回來了。」少年眨眨眼，笑道。

　　等著同一個人的兩人坐在木質走廊邊隨意地聊著天，卻又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默契，沒有去詢問對方的姓名，仿佛看出了對方的出現都是不大能為外人知曉的事實。

　　「熊貓，你過去一點，擠著我了！」

　　「真希你往旁邊挪一點就好了嘛。」

　　「鮭魚。」

　　遠處的樹林裡，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窩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著廊檐下聊天的兩個人。

　　「嘩，我還以為我剛剛感知錯了，沒想到真的有人在看我們，還是憂太。」

　　「這家伙怎麼悄悄回來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木魚花！」

　　「不過為什麼憂太會和一個沒見過的小姐姐在一起啊……難道！難道他移情別戀了嗎！裡——香——」

　　「說什麼蠢話呢，誰移情別戀都不可能是憂太吧。話又說回來，那個女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高專？真的從來沒見過，她是咒術師嗎？」

　　「就算真希你這麼問我們也不會知……不對，等等，我想起來了！」

　　熊貓突然一個激靈，聲音也不由大了些，嚇得禪院真希趕緊捂住它的嘴：「你小點兒聲！被發現了怎麼辦！」

　　它掙扎道：「不是，哎呀！我跟你們說，那個小姐姐，我小時候好像……」

　　「你們三個在這裡聊什麼呢，可以給親愛的五條悟老師也說一說嗎~」

　　心肺停止不過如此。

　　三個人僵硬地轉過頭，禪院真希偏過頭試圖用劉海遮住自己的眼睛，狗卷棘往衣領裡縮得更深了，只剩熊貓找不到任何遮掩物，只能直面他們親愛的五條悟老師跟他打哈哈：「啊哈哈哈，沒什麼啦，我們就是逛逛，隨便逛逛。」

　　「喔~隨便逛逛，逛到校長這邊來了哦。」五條悟拇指和食指張開托著下巴，一邊說一邊點頭，然後突然轉過去對身後道，「校長，熊貓還有真希和棘好像是來找你玩的耶，要不要讓你新做的咒骸陪陪他們啦？」

　　夜蛾正道還沒說話，三個人就動作統一地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看得五條悟噗呲笑出了聲。

　　「嘛，算啦，今天老師和校長都很忙，就先放過你們了~」他拍了拍最高的熊貓的肩膀，「憂太的話，我之後會他來找你們的，現在就先乖乖回去繼續訓練吧。」

　　他說著，繼續往前走，路過他們時壓低了聲音，「在老師說可以之前，見過那兩個的事不可以對別人講哦。」

　　「……！」感受到了壓迫感的三人一凜，「是！」

　　夜蛾正道看著他們三人急匆匆離開，才走到五條悟旁邊，嘆了口氣：「悟，現在你可以跟我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了嗎？」

　　折羽雖然看到她突然出現在這裡他有一點驚訝，但是更多的是驚喜於她的蘇醒，其他的事慢慢問都可以；然而另一個是怎麼回事？

　　原本應該被咒術高層拘在國外的乙骨憂太，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高專內？

　　「嘛，這個說來話長。」

　　「你給我長話短說。」

　　「哈哈……先過去吧~」五條悟聳聳肩，兩手揣在口袋裡，「要說就和憂太一起講嘛。」

　　以五條悟和夜蛾正道的速度，三兩下就離開樹林走到了鶴若折羽和乙骨憂太面前。剛才那邊的動靜以他們的敏銳程度即便隔得很遠也足夠發現，果不其然是猜想中的五條老師和夜蛾校長，乙骨憂太站起來同他們打了個招呼：「五條老師，夜蛾校長！」

　　「喲，憂太，好久不見~」五條悟笑得十分清爽，走過去在乙骨憂太震驚的眼神中從背後將站起來的鶴若折羽抱住，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小折羽，一個上午沒見想不想我呀~」

　　「嗯，想。」鶴若折羽遷就地拍拍他的手，接著抬眸看向久未謀面的老師，「久疏問候，老師。」

　　「醒了就好，也是很久不見你了，折羽。」夜蛾正道點點頭，也露出笑意，扶了一下他的方形墨鏡，「我還道悟最近怎麼消停不少，還居然顯擺起他一直沒戴的戒指，現在是知道原因了。」

　　她失笑：「讓您擔心了。」

　　乙骨憂太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了。

　　他死也想不到，原來和他聊了很久的這位無名指上的戒指另一枚的主人，會是他親愛的五條悟老師。


六十五

　　「我實在沒想到……原來您會是五條老師的……」跟在後面進到夜蛾正道的校長室，乙骨憂太側眸看向鶴若折羽，雖然覺得有些無禮，但還是忍不住地多打量幾眼，「以前都沒有見過您。」

　　「嘛，這個就不是只言片語能說清楚的了。」鶴若折羽微微放慢了腳步，「這位…同學，應當是二三年級的學生吧？那自然是沒有見過我的。」

　　察覺到語中一瞬的停頓，他仿佛才一下想起來：「抱歉，沒有自我介紹，我是二年級的乙骨憂太，剛才有些莽撞的是我的戀人，祁本裡香。」

　　剛才聊天時沒有互報姓名的原因雙方都心知肚明，此時再說也不會有什麼尷尬。

　　「原來你就是悟說的最近會回國的學生。悟前幾天才和我提過你，說是到時候讓我見一見。」對於祁本裡香的存在沒說什麼，她眨眨眼，眸中表現出幾分訝然，隨即笑道，「我是鶴若折羽，雖然也許看不出來，但我也是一名咒術師。」

　　鶴若折羽說著頓了頓，「二年級的學生而言，也難怪我沒見過啦。一會若是有空再詳細解釋不遲，總之我是有三年空缺期的。」

　　所以在他入學以後沒有在五條老師身邊見到過這樣一位的存在啊。乙骨憂太了解地點點頭。

　　鶴若折羽還想和他說什麼，而因為她速度的落下而已經走出好幾步距離的五條悟此時又折返了回來，低著頭拽著她的手搖了搖，不說話。

　　「怎麼啦？」她問。

　　那雙眼睛分明被黑色的眼罩遮住，捋起來的頭發也讓他的氣勢看起來更凌厲了許多，然而五條悟這會就硬是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委屈的氣息：「你已經超過十秒沒在我身邊了。」

　　鶴若折羽：……

　　就落後幾步也算嗎？

　　從她醒來開始就是這樣，只要不是五條悟必須要去高專教學或是出任務，兩個人「理應」在一起的狀態下，她一離開他的視線，他不出幾秒必然會來尋她。

　　不過鶴若折羽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對乙骨憂太點了點頭，她便任五條悟牽著一塊坐到了同一張轉椅上，微微仰著頭，輕聲細語地和他聊天。

　　乙骨憂太慢悠悠地在後面落座，瞧著那邊的景像，也對五條老師的幼稚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不過，現在五條老師的狀態，也是認識他以來見過的唯一一次，每時每刻都透著真心實意的開心的樣子。

　　「啊，原來五條老師心情真正好起來是這樣子的啊」的感覺。

　　就像他和裡香一樣，五條老師和五條老師和鶴若小姐一定是對對方最為重要的存在吧。

　　夜蛾正道是最先在上首坐下的，他墨鏡下的雙眼不動聲色地再次打量了一番鶴若折羽與乙骨憂太，見兩人的面色都如常，微不可查地點點頭，對於兩人的狀況暫且放下心來。

　　接著他就把矛頭對准了五條悟：「行了，悟，有什麼悄悄話你可以回去和折羽慢慢說。你先告訴我，現在讓乙骨暗中回來是怎麼回事？」

　　五條悟抬頭，隨意地背靠在轉椅背上，搭在轉椅把手上的手手指點了點：「這個啊……」

　　-

　　「熊貓，你剛剛沒說完的話是什麼？你小時候怎麼了？」

　　剛剛被抓包的三人組走在離開校長辦公區的路上，一面往回訓練場的方向走去，一面繼續小聲地聊著剛才的事。

　　聽見禪院真希的問話，熊貓轉過頭來，把它的爪子掩在嘴邊，小聲再小聲地道：「我剛剛是說，那個小姐姐，我小時候其實見過！」

　　「哈？你小時候？」禪院真希一挑眉，奇怪地看著它，「你小時候不是一直跟在夜蛾校長這邊嗎？」

　　言下之意，如果它小時候見過那必然應該是高專的人才對，然而他們對這號人都沒什麼印像。

　　「是真的，而且我還見過好幾次……直接跟你們說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小姐姐，是悟的女朋友！」

　　禪院真希：「？」

　　狗卷棘：「鮭魚？」

　　哈？入學兩年在他們面前一直都一個人的五條悟的女……

　　「……嘶，等一下，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禪院真希托著下巴神情怪異，「如果說是五條老師的女朋友的話，我倒是很早就知道這個人。」

　　畢竟就五條悟那個性子，早就把這件事宣揚得咒術界裡人盡皆知了。

　　「沒記錯那位是姓鶴若來著……鶴若，折羽。但是也有消息說那位在三年前因為什麼事情陷入了昏迷，一直都躺著沒醒來。」

　　雖然她以前一直沒有見過啦……所以認不出來。也就是他們的目力能夠那麼遠都大致可以看清那張臉，遠遠看著，那位鶴若小姐真的是一位美人啊。

　　嘛，畢竟是那個五條悟在意的女性，肯定是本身就非常優秀才對。

　　「欸？」熊貓捧臉，「那剛剛我們看到了她也就是說，她其實已經醒了，只是沒有告訴別人嗎？」

　　狗卷棘點了點頭：「腌魚子。」

　　倒是禪院真希聽著熊貓的話思索了一下，表情略微嚴肅起來：「還有憂……總之，也難怪五條老師讓我們「不可以對任何人講見過他們的事」。既然是這樣，我們也稍微注意一點吧——反正剛才也說了，會讓他來找我們的。」

　　熊貓和狗卷棘聞言一致地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

　　「不過……哇，所以悟前幾天突然戴起了婚戒，我還以為他突然想起了在國外的憂太了呢。」熊貓撓了撓臉，那張黑白分明的臉上擠出一個微妙的神情，「還說『就是想戴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老師有女朋友』什麼的，悟真的，自己本身就是個很不收斂的人耶。」

　　可惡啊，悟那個樣子也能求婚成功嗎！

　　熊貓和禪院真希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腦子裡都冒出了相似的想法。

　　悟真的看著好輕浮啊不要緊嗎，要不回頭能見鶴若小姐的時候讓棘去說點什麼吧/五條老師那家伙行不行啊，是不是讓棘去幫忙「做個保險」比較好……

　　#論咒言的正確用法#

　　不知道他的兩位同窗在想什麼的狗卷棘：大芥？

　　-

　　「行了，你說的我大概理解了。」聽完五條悟看法的夜蛾正道十指交叉托著下巴思索了片刻，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呢？你剛剛說想讓可以暗中活動的乙骨幫你做點事，又是指什麼？」

　　「這個嘛，有一點其實和小折羽有關。」

　　與聽見自己名字而抬起頭的鶴若折羽對視了一眼，五條悟放在她腰際的手微動，指側在她衣服的布料上摩挲了一下，接著看向乙骨憂太。

　　「說起來憂太是沒有正式見到過小折羽來著的，再介紹一下，這位鶴若折羽是你的師母哦。之前得說我是她的男朋友，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是這個關系啦~」

　　嘛……這件事不用說也完全看得出來啦，剛剛鶴若小姐也自我介紹過了來著。乙骨憂太看著五條悟炫耀地晃晃左手亮出戒指，額上冒出了一滴汗。

　　「剛剛我也聽到了，小折羽說一會再解釋，關於『三年』的問題。這也是憂太沒見過小折羽的原因啦。」五條悟微微坐直起來，「校長大人是知道的，所謂的『三年』其實是小折羽因故一直沉睡這件事。」

　　「沉睡？」乙骨憂太一怔，不由又看了鶴若折羽一眼。

　　他還以為，會是和他相似的一直在國外之類的。

　　「是的，我之所以會缺席三年並且少有人提起，其實是三年前因為某件事而陷入沉睡不知終期。悟說要找乙骨君幫忙，也是與這件事有關。」說正事再保持著像剛才那樣的坐姿就有點無禮了，於是鶴若折羽站起身，轉而坐在五條悟旁邊的那張轉椅上，「說來這件事悟似乎也沒有詳細對老師說過，難得今天乙骨君也在，總歸是要拜托你的，我想就不如現在便把詳情略微說一說。」

　　這話的意思，是八十八橋的咒靈除了等級高之外，這件事還有別的隱情了？

　　夜蛾正道皺了皺眉，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由於乙骨憂太不知道，鶴若折羽重新簡潔地講述了一下八十八橋下發生的事，接著又將她與五條悟的猜測細細說了一番，其中難免便涉及了些許她本身從未告知過第三個人的情況，聽得夜蛾正道的眉頭越皺越緊。

　　他在腦中梳理了一下她說出來的信息，抬眼看見說完都眉目一派輕松的鶴若折羽，心下不由也覺得這位經歷並不如她所表現出來的輕松的學生怎麼總是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正感嘆著，他又聽見五條悟在等著鶴若折羽說完過後拋出來第二個爆炸性信息：「啊還有，小折羽前幾天告訴我，她在街上看到傑了。」

　　「？」夜蛾正道和乙骨憂太雙雙懷疑自己的耳朵，「誰？」

　　「傑哦。」

　　夜蛾正道麻了，他扶著額頭確認了一遍：「你是說，折羽親眼看見了本應已·經·死·了的夏·油·傑？」

　　鶴若折羽肯定地點頭：「是的。」

　　「這理論上是不應當發生的事才對。」這回乙骨憂太也微攏起了眉頭，作為一年前事件的親身經歷者，在見過夏油傑其人的同時，也是他最後情況的知情者。

　　明明五條老師他已經……

　　「原來如此，所以秘密回到日本、並且與傑確確實實正面交鋒過的乙骨就成了去調查這件事的最佳人選。」夜蛾正道看了五條悟一眼，一瞬間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發現什麼也看不出來，反而愈發沉下眼神。

　　「就是這樣~憂太剛剛回國，卻不得不又挑下兩個重擔了呢，辛苦辛苦。」五條悟手肘支在桌面上撐著下巴看向乙骨憂太，「一個是注意一下咒靈那邊的異動，有裡香的憂太我想可能能夠察覺到一些就連最強的五條老師我也注意不到的事情。另一個嘛，就是稍微調查一下傑那邊的事。

　　嘛，畢竟前一個事連我們自己都沒什麼頭緒，所以雖然說拜托憂太了，但是重點還是先放在傑的事情那邊吧。」

　　乙骨憂太斂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好啦，氣氛不要這麼嚴肅嘛，又不是什麼大事~」五條悟突然拍了拍手，揚起一個超級爽朗的笑，「放松放松，要不我們現在就在校長這裡開個茶話會吧☆」

　　夜蛾正道：「……」

　　是悟飄了還是他的咒骸們活動不動筋骨了？

　　鶴若折羽拍了拍五條悟的手，等後者靠回椅背安靜下來，才又站起身，將她帶來的兩個袋子放到桌面上。

　　其中一袋，是她准備給夜蛾正道的禮物。

　　她將那個袋子往前面推了推：「其實這次我過來本來也就是來找老師的，倒是沒有想到正巧遇見了乙骨君，就把事情一並說了。其實即便不遇見，原本也是打算先同老師說一說這件事，以及感謝承蒙了老師多年的關心的。這是一些用來制作咒骸的材料，都是我們這邊能夠收集來的不錯的小東西，我想正適合老師能用。」

　　夜蛾正道接過去看了一眼，知道五條家絕對不會缺這麼點東西，不客氣地收下。

　　「還有這身制服……」鶴若折羽頓了頓，手指碰碰另一個紙袋，隨即笑道，「我不是來歸還它的。而是想問，老師當年說的話還奏效麼？」

　　——關於她隨時可以回到高專來做老師這件事。

　　夜蛾正道看著她會意，終於有了一絲笑容：「當然。等這邊的事情塵埃落定，你就回到高專吧，折羽。」

　　他把裝著材料的紙袋收到一邊，接著轉頭還想同五條悟說什麼，只是門外正巧傳來了敲門聲，於是只得收了話頭，轉而抬高聲音：「誰？」

　　「是在下，伊地知潔高。」

　　知道伊地知潔高知曉鶴若折羽已經醒來這件事，但是還是顧忌著乙骨憂太，夜蛾正道看了一眼五條悟，而後者已經代替他給出了回答：「進來吧~」

　　老實說，站在門外的伊地知潔高一聽五條先生也在裡面，瞬間不是很想進來了。

　　但該做的事還得做，他硬著頭皮走進來，抬眼就是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日本的身影，讓他再度懷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戴錯眼鏡了。

　　我誰也沒看見……我誰也沒看見……

　　伊地知潔高心頭默念了幾遍，臉上還是相當鎮定地道：「在諸位議事之時打擾萬分抱歉，在下有一緊急情況需要向校長報告。」

　　夜蛾正道抬手示意他繼續說。

　　「窗口傳來消息，仙台市方突現特級咒靈，目前已經造成了一定傷亡，輔助監督正在進行人員疏散，急需派遣咒術師前往祓除。」

　　「哦？知道是什麼咒靈嗎？」五條悟問。

　　伊地知潔高點頭，翻了一頁手裡的文件：「經確認，目標為特級假想咒靈……」

　　「——雀森鬼影。」


六十六

　　聽見雀森鬼影這個名字，夜蛾正道和乙骨憂太沒有什麼反應，而五條悟和鶴若折羽卻是雙雙一怔，交換了一個眼神。

　　雀森鬼影，那可是在十九前就已經被五條家的咒術師聯手祓除的咒靈，鶴若折羽更是那次事件的親身經歷者，而現在他們卻聽到說雀森鬼影再次出現在了世間？

　　五條悟屈起手指托住下巴，面上閃過一絲沉思之色。

　　假想咒靈與普通的咒靈之間存在著一個最顯著的區別，即是假想咒靈來源於人們對於「傳說」的恐懼，它們因流傳假想的人不斷增加而產生，卻和那些假想並不處於一個同等的位置——假想咒靈誕生於假想，然而假想咒靈的消失並不代表「傳說」本身的消失。

　　故此，只要假想仍舊存在，已經被祓除的假想咒靈再現世間也並非沒有可能。

　　但是，這也是極為罕見的情況，或許百年都出不了一例。

　　僅僅是二十年不到，雀森鬼影卻能夠再次孕育出形體——

　　未免匪夷所思。

　　「怎麼了？你們兩個。」觀察力極強的夜蛾正道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的異常，「臉色這麼奇怪，是「雀森鬼影」有什麼問題？」

　　「嘛，可以這麼說。」五條悟在一瞬間就恢復了正常的表情，後背往轉椅背上一靠，「就是這個雀森鬼影，我正巧曾經聽過。」

　　夜蛾正道抓到了其中的關鍵詞：「曾經？」

　　「對，曾經。」五條悟的手指點了點桌面，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應該是十九年前吧，五條家的咒術師曾經聯手祓除過一只特級假想咒靈，名字也叫作雀森鬼影。校長你說，這巧不巧？」

　　這可就已經不是巧不巧的問題了吧。

　　夜蛾正道臉色一肅：「也就是說，雀森鬼影是「再現」了？」

　　這種程度的假想咒靈，一般而言是不會群體出現的，如果誕生那就有且僅有一只。因而這次出現的雀森鬼影，是為再現的幾率很大。

　　「是有可能的。」鶴若折羽接過話，面不改色地就扯了個謊，「實際上那年祓除那只雀森鬼影的時候悟也是在的。所以與其在這裡猜測，不如就我們現在便啟程去仙台吧——本也是緊急事態，現在不是悠哉游哉的時候。」

　　他的這位學生雖然看著好說話，但實際上可不是會那麼熱心的人。夜蛾正道深深看了鶴若折羽一眼，心知兩個人恐怕隱瞞了什麼並沒有說出來，但也沒有去追問。

　　他思索了一下同意道：「既如此，那就悟和折羽過去看一眼吧，學生那邊我會安排別的老師的。特級咒靈讓普通咒術師去只會徒增傷亡而已。至於乙骨……」

　　「五條老師和鶴若小姐已經夠強了，想必不需要我也跟著過去多此一舉。」乙骨憂太微笑道，「已經知道了我需要做的事情的詳細，事不宜遲，我休整一下直接開始調查吧。」

　　夜蛾正道點頭，對於學生的自主性夜蛾正道從來不會多干涉什麼。

　　「又可以和小折羽一起出差了，好懷念耶。」五條悟撐著下巴笑了一聲，「那我們現在就直接出發好了，再遲又有人不小心死掉就不好了。」

　　嘴上這麼說，可他一派悠閑的樣子完全不像是真心有擔憂那邊的狀況。

　　五條悟看向門邊：「伊地知——」

　　正在極力縮減自己存在感的伊地知潔高一聳。

　　接著他就聽見地獄開門的聲音：「你也和我們一塊去~」

　　……饒了他吧，他可以說不嗎，換個輔助監督跟他們過去好不好？

　　哪怕心知知道各種壓根不想知道的秘密的自己不去也得去。

　　五條悟還在接著說：「畢竟萬一有必須要出面的事情小折羽她不方便去嘛，五條老師也很忙的，萬一分.身乏術呢？這種時候就要拜托伊地知了喲。」

　　不，您純粹只是想偷懶吧。

　　伊地知潔高深深地低下了頭，認命地轉身出去准備先充當一名光榮的司機。

　　「悟，走吧。」鶴若折羽也站起身，垂眸拉住五條悟伸過來的手，「我們去會·一·會，雀森鬼影。」

　　*

　　仙台市境內的某座森林，其上空不時有鳥雀被驚地飛起逃離，而外圍已經被圍起了重重警戒線，守著身著黑色制服的輔助監督們，以防又有已經被疏散的普通人出於好奇心回到這裡遭遇危險。

　　而他們本身亦多少有些戰戰兢兢，特級咒靈鬧出來的動靜很大，總給人一種危險下一秒就要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讓伊地知潔高留在外圍與負責的輔助監督交涉，五條悟與鶴若折羽避開好奇圍觀的人群，從某個方位進入森林，直奔咒力波動來源而去。

　　鶴若折羽的背上背著離開高專路過家時回去拿來的弓箭，隨手摘掉在路上戴著稍稍遮掩面容的金框眼鏡並將它收好，在將要靠近中心時，與五條悟一起驟然停住了腳步。

　　無需靠得太近，他們已經可以看見咒靈的身影了。

　　當年的圍剿五條悟未曾參與，所以直到此刻，他才親眼看見雀森鬼影是個什麼模樣。

　　咒靈的身形幾乎有這些森林中老木的三分之二高，渾身漆黑，相當於「脖子」的一圈又如同石燈籠一般閃著點點幽綠的熒光。看不見它的雙腳，像是直接整個身體在地面上劃動，與又細又長、掌心長滿吸盤的雙手一起，卷起了森林地面的片片落葉。

　　它的眼睛只有一只，豎向生長著，目光一掃到那邊的兩個人類的身影就猛然定住，在看清其中一人時，愈發無法挪開。

　　這模樣，不用再試探也能知道它就是當年的那一只了。

　　還是那副想要衝過來把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鶴若折羽笑了，甚至還有閑心朝它揮揮手：「嗨，老朋友。」

　　五條悟按著她的肩膀將人帶回自己的身後，面色冷淡地盯著這名為雀森鬼影的咒靈，在它按捺不住衝過來之時一道強勁的咒力便把它震得又後退了些許。

　　他嘴角扯出帶著幾分譏諷的笑，方才面上浮現的點點思索之色隱去，隨意地轉頭同鶴若折羽道：「小折羽，這家伙看你的眼神真的很有意思耶。」

　　太過於明晃晃的貪婪神色，不盯著五條悟只看著鶴若折羽挪不開眼睛，如果僅僅把它解釋為對殺戮的渴求似乎有些不太夠呢。

　　「雖然想不明白是為什麼，」鶴若折羽的神情似笑非笑，「不過這麼一看，『它們』應該是一伙的吧。這樣也好，就不用我們毫無頭緒地去找……可惜咒靈不會說話。」

　　不過，僅從它的表現來看，也足夠明白她的身上有什麼在被這些咒靈謀求著了。

　　「既然沒辦法逮著它拷問出來什麼，那就先把它收拾一頓好了~我最近正手癢呢，都沒什麼能打的，希望它抗揍一點哦。」五條悟劈劈啪啪地活動了幾下指關節，「小折羽，你要去後面一點觀戰，欣賞你的悟的颯爽英姿嗎~」

　　一眼看穿了他在有些擔心什麼，鶴若折羽搖了搖頭：「沒事的，八十八橋的那只是因為它不僅僅是個特級我才著了道。吸收掉它過後，我能承受的量已經大大增加啦。不然那時候我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就破除悟的無限呀。」

　　她說的是她剛剛醒來的時候，轉眼就將他身周運轉的咒力吸收了去的事。

　　雀森鬼影已經因為五條悟咒力的阻攔而煩躁地甩著手臂，以致四周的落葉塵土被攪得在空氣中亂飛，難免波及到這邊，讓鶴若折羽一下就飛快地又遠離了飄飛的灰塵一些。

　　咒靈龐大的體型活動起來卻並不笨重，它猛地撞擊在五條悟發出的又一道咒力上，絲毫不介意因為五條悟咒力的迅猛而受到的些許傷害，兩條細長的手臂一揚，大片黑影突地籠罩下來。

　　一道道純黑的絲線，瞬間遍布了這一片區域。

　　其上散發的氣息，無論是鶴若折羽還是五條悟都再熟悉不過——鶴若折羽當年誤打誤撞所擁有的能力「雀折」實際就融合於當年的雀森鬼影，雖是無法與它這鋪天蓋地的絲線相比，但也確實系出同源。

　　視界中被這些交織的黑色細線填滿，鶴若折羽的腦中忽地不甚清晰地閃過什麼，卻來不及去抓住。

　　深知碰到這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絲線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她一個閃身與五條悟一同避過編織而來的黑色大網，動作飛快地搭箭射出，與五條悟的咒力相配合著將它掀飛回去。

　　瑩白的光芒隱隱散發出來，霸道地蠶食著雀森鬼影的咒力，只是它的咒力之強勁龐大也與當年別無二致，是以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解決。

　　也難怪幼時的鶴若折羽承受不住，說來也是那些五條家的咒術師確確實實救了她一命。

　　半囚禁的事又另說，姑且就當是兩相抵消了。

　　「這家伙花樣還挺多嘛，總算有個特級樣子。」五條悟隨手一道咒力削去了從地下突然鑽出來的什麼，而後一下子抬高聲音，「吶，我說啊。小折羽身上有什麼這麼讓你感興趣，告訴我們嘛。」

　　一團小卻蘊含著可怖風暴的咒力在他的指尖凝聚，他臉上卻是繼續笑眯眯地道：「告訴我們的話，可以考慮一下讓你走得體面一點哦。」

　　雀森鬼影當然不會說話亦沒有思考的能力，也不知道它明不明白五條悟是在和它說話，仍舊直愣愣地盯著這邊，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咿……咿……」

　　「哎呀呀，看來交涉失敗了。」

　　五條悟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氣，身旁的鶴若折羽已經默契地牽起他放下的手，而他另一只手扯下了眼罩，隨即兩指交叉：「那讓我們來玩個有趣的吧。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雀森鬼影這樣的特級咒靈，對於現在的鶴若折羽是一只比較要費些時間去收拾的家伙，而對於一般咒術師而言亦是難以擊敗的存在，輕易不敢去招惹，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

　　但所謂一般咒術師，自然絕對不包含五條悟。

　　正探尋著相關的事情雀森鬼影就自己出現，這一下它可以說撞到了他的槍口上，讓正缺個發泄口的五條悟直接展開了領域。

　　他也言出必行，總之雀森鬼影走得極其不體面。

　　鶴若折羽就在一旁看著，時不時還補上兩箭。

　　收拾完了這只特級咒靈，五條悟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垂眸目光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之中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轉而看向鶴若折羽，重新牽起她的手，語氣輕松：「本來就是中午突然接到任務出來的，現在已經是傍晚啦，要不我們今天就留宿仙台怎麼樣？」

　　鶴若折羽目光有些微妙地抬眸，果不其然他的眼中簡直就明晃晃地寫著對仙台各種甜點的向往。

　　她抬手替他拉起眼罩，遮住了他那雙閃爍著雀躍神情的湛藍雙眼，語中帶著笑意：「不知道的，以為悟這是帶著我一起出來度假呢。」


六十七

　　「……以上，就拜托伊地知去調查一下嘍~」

　　五條悟一邊悠悠閑閑地打著電話，一邊手揣在兜裡往出森林的方向走，鶴若折羽則是走在他身旁，又將眼鏡從口袋裡取出，擦拭了一下戴回臉上。

　　電話那頭的伊地知潔高悄咪咪地擦了把汗：「五條先生呢？」

　　「我啊，我今天就和小折羽兩個人留宿這邊咯。」

　　伊地知潔高：「欸？」

　　「嗯嗯就是這樣，那我掛了，伊地知調查加油哦。」

　　「等、等一下五條先生！」伊地知潔高趕緊叫住，覺得這個不鼓起勇氣提醒一下還是不行，「明天並不是休息日……」

　　所以高專那邊還要上課啊！您可是一名教師啊！

　　「安啦安啦，校長不是都已經安排了別的老師了？」五條悟說著又擺擺手，引得鶴若折羽看了他一眼，而他壓根沒想起伊地知潔高其實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反正明早是實操嘛，讓他們先自己練著就好了，最多下午會回去的。」

　　「……」伊地知潔高盯著已經顯示通話切斷的手機屏幕好幾秒，黑框眼鏡讓他沒有辦法完成抹臉的動作，怏怏地給夜蛾校長去個電話上報這件事。

　　夜蛾校長接到電話後是怎樣無語暫且按下不表，說是要在仙台留宿的五條悟，還真就在走出森林的這段短短的時間裡不知道怎麼聯絡地找到了一家離這邊不遠又很有些別致的溫泉旅館，兩個人一起過去火速辦理了入住。

　　用五條悟的話來說，時間倉促，只能先找到這家旅館住下，反正只停留一夜，不然他可以找到更好的旅館直接包下，理由是想過徹徹底底的二人世界——就連幾年前都被他追溯起來，說是伏黑姐弟就算去上學他們兩個也各有各的工作，根本沒有那個空。

　　看著這家旅館實際上也非常低調的陳設，鶴若折羽覺得大可不必。

　　她走到窗邊，將落地的窗簾拉開，看著玻璃對面溫泉池中蒸騰的熱氣與霧中暖而不刺眼的燈光，轉眸望向五條悟，慢慢放松下來，後傾靠在他懷中，笑道：「這裡也很好呀，套房裡很安靜就可以了。外面熱鬧些也不錯，說來這些日子在家裡，我也很久沒看見這麼熱鬧的景像了。」

　　「小折羽喜歡的話就好~」五條悟低下頭把玩她的手指，他的眼罩在進房間時又已經摘下，於是他能夠清晰地捕捉到她眸中的所有情緒，「累了嗎？」

　　「怎麼這麼問？沒有的事。」

　　「那怎麼這副表情？」

　　有些疑惑他說的自己這副表情是哪副表情，她歪了歪頭，略略思考後道：「如果說有什麼的話，嗯……剛剛還在想雀森鬼影的事。」

　　他們會如此干脆地解決雀森鬼影，是因為心知這些並沒有靈智的咒靈無論等級多高也多是依靠本能行動，無法言語更無法交流，即使就按照五條悟說的一樣將它抓起來拷問，也沒有「問出什麼」的可能。

　　雀森鬼影本身的出現，實際上已經代表著以她的蘇醒為契機，暗中的一些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了。

　　不出他們所料。

　　只是這只曾經也對她有過生命威脅的咒靈如今卻並不需要經歷危險便可祓除，也是證明了自己的成長呢。

　　手指落在面前的玻璃上，稍稍用力帶過，也並不會留下痕跡。而鶴若折羽還是在上面虛虛寫了一個「い」，指尖在有些涼的玻璃上頓住：「我在想，假如它的那幾聲並不是單純的嘶叫的話？」

　　「你的意思是，假如那不是『咿』而是『i』麼？」他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帶離玻璃邊，想著她寫出的平假名，湛藍的眸中掠過點點思索之色，「但是，僅憑這個，也並不能推斷出什麼。」

　　她輕輕笑了一聲：「也是。」

　　「說起溫泉，小折羽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們兩個一起去溫泉，碰到的兩個詛咒師？」五條悟垂眸同樣注視著溫泉池上空的氤氳霧氣，看似忽地提起了一個與他們所聊毫不相關的話題，「如果不是知道他們是人類，還以為他們和那群咒靈是一伙的呢。不過至少我覺得我們的猜想方向沒有錯哦，有一群咒靈都以你為目標什麼的。」

　　「悟覺得它留下的東西會召集它的同伴嗎？」

　　「哎呀，被小折羽發現了呀。」

　　她笑而不語，對於咒力，她可是相當有察知力的。

　　雀森鬼影在消失前留下了什麼，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都不是沒有察覺，卻故意地置之不理，就是要等著看它所留下的會帶來什麼。

　　只不過在剛剛才放出的現在，恐怕還需要等一等才能看到罷了。

　　五條悟的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環著她腰的雙手收緊了緊，忽地嘟囔道：「小折羽你好瘦哦。」

　　這話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接，低頭也打量了一下自己：「有嗎？」

　　「有啦！感覺就和好多年前剛來那會一樣。」但就是要有肉一點，抱起來才舒服嘛。

　　這就有些誇張了。即便在沉眠期間她也從未被減少過養分供應，再怎麼也不至於到五條悟說的這個地步。但鶴若折羽還是沒去反駁他，手指點點他的頰側示意他起來一些，轉過身去笑著仰起臉：「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

　　鶴若折羽沒有選擇讓旅館的人送餐進房間，因著很有一陣子沒有來仙台，她便拉著五條悟一起，兩個人在山腳的街道上尋了一家定食店解決掉了晚餐。

　　仙台本地有許多在五條悟的愛吃記錄裡榜上有名的甜點，在這個不算中心的小鎮上也不例外。或許由於已經基本入了夜，還在鎮上走動的人與白日相比並不算多，無需排隊，他們就買到了五條悟想要的點心，沒有即刻吃掉，而是提在手中隨意逛逛，輾轉到了小鎮外圍的河邊。

　　天空之中暗色的雲層層疊疊，卻獨獨沒有遮住月色，清泠的天光落至河面，在流動的河水表面拼湊起一輪有些扭曲的圓月。微風穿過河面沾染上濕潤的氣息，撲向河岸這邊，帶來些許涼爽之意。

　　夏夜的河邊總會聚集起美麗的點點螢光，它們自高高的草叢中鑽出，明明滅滅，映亮了河邊人帶著笑意的臉龐。

　　這邊不算靜謐，不時就有著孩童嬉戲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但也不顯喧鬧，反而讓人覺得是恰到好處的熱鬧。

　　抬眸，身側人的眼中對這景像絲毫不含意外，不由讓鶴若折羽猜想他是否是知曉這裡的夜晚都是這般模樣。

　　那麼他選擇這邊的溫泉旅館，也還有這一原因也說不定。

　　察覺到她的目光，五條悟微微低頭看向她，唇邊勾起愉悅的弧度：「這裡是不是很美？」

　　「嗯。」鶴若折羽的眉梢也染上笑意，輕輕點了點頭，與他相牽的手悄然又緊了緊。

　　兩個小女孩帶著明亮的光芒從不遠處跑近，伴隨著細碎的劈啪聲，卻是來自於她們手中的煙火棒。

　　細長的煙火棒頂端綻放著火花，四散出瑰麗的焰色，雖是大小比不得真正綻放於夜空的煙花，卻也仍舊絢爛美麗。

　　鶴若折羽的目光被它們吸引了去，即使煙火棒點出的小小煙火轉瞬即逝，但那份掌握在手中的不同感使她的眸中多了些許興趣。

　　她抬頭正想與五條悟說什麼，煙火棒燃盡也還繼續嬉鬧奔跑的小女孩跑過他們面前，其中一個突然腳下一絆，就要整個人臉朝下往地上摔去。

　　本來其實稍微摔一下也不會有什麼，但小女孩的手裡還握著頂端沒有完全熄滅的煙火棒，這樣一摔很可能就會出問題了。

　　所以鶴若折羽還是出手扶住了馬上就要摔到地上的小女孩，一手輕輕托住她握著煙火棒那只手的手腕，以防一不小心傷到。

　　她半蹲下來問小女孩：「還好麼？」

　　兩個女孩似乎都嚇到了，快要摔倒的那個小姑娘呆呆地愣了好幾秒，才突然扔掉手裡的煙火棒，哇地一聲抱住鶴若折羽撲進她懷裡，臉埋在頸側，聲音悶悶的，似在忍住眼淚：「謝……謝謝姐姐……」

　　鶴若折羽僵了一下，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沒事了。玩的時候要小心些才行呀。」

　　「……嗯。」小女孩應了一聲，又在她頸邊蹭了蹭，半天才慢慢露出眼睛，瞥向旁邊一直盯著自己的高大青年，眼裡哪有半點淚意，分明寫著幾分得意。

　　那雙抱著鶴若折羽的手環得可緊了。

　　五條悟：……

　　感情這小丫頭其實是故意的？

　　可真會演啊，堪稱藝能界的優秀人才了。

　　他挑了挑眉，抱著手臂出聲：「小折羽，讓她們回去吧。」

　　鶴若折羽點了點頭，而小女孩聞言悄悄瞪了五條悟一眼，站起來的時候又來了一出川劇變臉，還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眼角，又瞬間笑眯眯地仰著腦袋還抓著鶴若折羽的袖子：「姐姐你真好看，人也好好。」

　　謔，破案了，覬覦他家小折羽美色呢。

　　鶴若折羽雖然沒有看見小女孩的眼神，但也察覺到了就這麼一會會兒身側的人與這個小女孩之間就開始暗潮湧動，不由頗覺有趣地將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而後才站起身：「快回去吧。」

　　一面說著，她從口袋裡拿了一根出門前莫斯卡給她的棒棒糖，遞給小女孩，「你們的媽媽在叫你們了。」

　　那邊應該是她們母親的女人正遠遠地喊著她們呢。

　　「謝謝姐姐！」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松開抓著她袖子的手，接過棒棒糖捏在手裡，隨即從兜兜裡摸出一把什麼東西，塞進她手中：「我只有這個了，送給姐姐玩！……姐姐拜拜哦。」

　　接著她突然又抱了鶴若折羽一下，聽她跟自己說了再見，才牽著另一個女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鶴若折羽看著手裡的一把煙火棒，眨了眨眼。

　　哎呀呀，沒想到話還沒有說出來，目的就已經達成了。

　　……但是，並沒有火啊。

　　她看向身旁臉上寫滿了不爽的五條悟，眸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似在笑他連小姑娘的醋都吃。

　　不過好賴鶴若折羽沒有真正表露出這一點點促狹，眼睛一轉，學著小女孩的模樣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手裡的煙火棒，拖長了語尾：「悟。我想玩這個——」

　　要命。

　　難得來自於她的撒嬌，五條悟瞬間受到了暴擊，什麼小女孩完全不想再管了。

　　他偏過臉輕咳了一下，伸手打了個響指，也不知咒力是怎麼運轉的，真讓他直接在指尖弄出了一團火。

　　鶴若折羽新奇地看著，感嘆了一聲「悟真厲害」，抽出一根煙火棒，將它的一頭沾了火焰後拿開一些。

　　煙火棒燃起，點亮了她眸中的星光。

　　真的是握在手心的煙火一般。

　　她注視著跳動的火光，開心地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揚起笑道：「悟，你看，真好看。」

　　她沒有抬頭，便沒有發現自己這樣說了五條悟也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看著他眼中比之煙火還要奪目的顏色。


六十八

　　「果然是這樣~我知道啦，辛苦辛苦。」

　　鶴若折羽撐著下巴，從眼前的芭菲裡舀了一勺混著碎巧克力的冰淇淋，見五條悟打完了電話，便抬手直接喂給他：「伊地知君已經調查好了麼？」

　　「是哦。」就著她的手吃掉那一勺冰淇淋，五條悟的聲音因此變得模模糊糊的，「不愧是伊地知，辦事情就是快。」

　　她喀嚓一下咬斷一根pocky，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五條悟也沒刻意去停頓：「伊地知按我說的去調查了一下最近的檔案，重點關注了假想咒靈，發現果然最近假想咒靈的出現率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多，躁動著呢。」

　　「在我醒來之後？」

　　「在你醒來之後。」

　　剩下的半根pocky被鶴若折羽拿在手裡沒有動，她一手屈起食指抵在唇前，垂眸思考道：「也就是說，以我為目標的是「假想咒靈」這個群體。」

　　咒靈之間有著特殊的信息傳遞渠道，某些種類相似的咒靈會有共享信息並不令人意外。

　　這或許是一個假想咒靈之間流傳的秘密。

　　「就是不知道……它們的目的是什麼了。」

　　「啊啊，好麻煩，誰知道啊。」五條悟撇了撇嘴，「為什麼咒靈不會說話？要是會就好問得多了嘛，下次直接抓一只來問，不說就不給它痛快。」

　　手裡的半截pocky被他拿去哢吧哢吧吃掉了，鶴若折羽雙手空開於是改為手肘撐著桌面捧著雙頰，笑道：「但它們不會說話呀。」

　　仔細聽話裡還有幾分似真似假的遺憾，好像咒靈如果真的會說話她就會考慮如何撬開它們的嘴似的。

　　當然據目前所知實現是不可能實現的，「只能多去與假想咒靈接觸試試了呀。」

　　「欸——這不是增加工作負擔嘛。」五條悟發出不滿的聲音，接著想到好主意似的一敲手心，「伊地知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死之身吧，不如讓伊地知也跟著多去接觸一下假想咒靈算了。」

　　她聞言疑惑了一下：「伊地知君原來有這種超能力？」

　　「是呀。」五條悟笑眯眯地回答，「你想，他自從出生過後就沒有死過嘛，這不是不死之身是什麼？」

　　鶴若折羽：……

　　怎，怎麼還挺有道理的。

　　那她也擁有不死之身了呢。

　　「嘛，不過我覺得按照它們現在這個架勢，等著它們主動送上門應該就可以了。想破腦袋也研究不出那些咒靈除了咒力還是咒力的腦子裡想的什麼的，我們現在還是先該怎麼樣怎麼樣就好。啊，對了對了。」

　　五條悟說著，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兩根扳手形狀的棒棒糖遞到鶴若折羽面前，和傍晚她送給那個小姑娘的一樣是草莓味。

　　他另一手撐著頰側，尾音上揚：「我只有這個了，送給姐姐~」

　　鶴若折羽指尖幾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就連這話也和小女孩說的基本一樣。

　　她也是沒有想到，他實際上到現在還在吃那小姑娘的醋。

　　只是那一聲……姐姐什麼的。

　　他對她的稱呼方式，可就是當初完全不將她當大他一歲來看。

　　然而五條悟現在卻喊得自然無比，他見鶴若折羽愣在那裡，唇邊毫不掩飾地揚起狡黠的弧度，又喊了一聲：「你不要嗎？姐~姐~？」

　　「……怎麼突然這麼叫。」鶴若折羽偏過眸，原本撐在下巴的掌心便掩住了唇，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這麼一句句地問她，本來並沒有什麼的事情也陡然顯得曖昧了起來。

　　而顯然，五條悟就是故意的。

　　總是小折羽小折羽地叫她，他以前就很少用本來對於比自己大的人應該用的稱呼去稱呼鶴若折羽，偶有的幾次「前輩」，也都是帶著調侃意味的，更何況是「姐姐」這種叫法。

　　他以為他會稍微有些抗拒這種稱呼，不過現在看見她的表情……

　　哎呀呀，似乎也意外的不錯呢。

　　「本來小折羽就是姐·姐不是嗎。」五條悟晃了晃手裡的兩根棒棒糖，稍微動了動就蹭到了鶴若折羽身邊，把它們都塞進了她手裡過後直接將腦袋枕到她腿上，一雙湛藍的雙眸直直看著她，「所以突然想叫了，不行麼？」

　　「行。不過……」

　　悟喊的次數也太多了些。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她低下頭看他，溫熱的手心覆住他的眼，又惡作劇似的轉而壓了壓他的頭發，一下銀白的頭發就與銀白的睫毛打起架來，激得他眨了眨眼。

　　他笑了一聲，兩條手臂都伸出去環住了她的腰，臉也轉過去埋在她的腹部蹭一蹭，自顧自地接話：「不過，我幫忙補充了棒棒糖的庫存，是不是應該得到姐姐的獎賞呀。」

　　得寸進尺，順杆就爬，說的就是五條悟了。

　　鶴若折羽抬手將芭菲裡最後一根pocky拿出來，挑挑眉：「獎賞呀，這個如何。」

　　他聞言抬起頭，看清她手裡拿的餅干棒，揚眉笑道：「可以喲，pocky game嘛，我雙手贊成。」

　　「……」玩還是你會玩。

　　五條悟說完就放開了雙手，轉而再次坐起來，抽過那根pocky，主動兌現了他的pocky game。

　　游戲進行到最後，也毫不出意料變成了巧克力餅干和冰淇淋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的吻。

　　他的那聲姐姐從榻榻米上一直叫到了溫泉池裡，攪碎了水面的月光，也染紅了她的眼尾。

　　溫泉池邊的石燈直到深夜中也不曾熄滅，鶴若折羽整個人軟趴趴地側靠在池邊的石頭上休息，搶奪他的手機不成，難得將無奈的神色明晰地表現在了臉上。

　　「……悟，這樣的照片可以刪掉麼？」

　　「不好~小折羽的這個表情實在太可愛了，一定要永遠保存下來才可以~」

　　他捏著手機，眸中滿是惡劣的笑：「不過真不愧是姐∼姐，提醒我了噢。才不給任何人看呢，我可得把它鎖起來。」

　　「……」

　　*

　　次日的上午五條悟和鶴若折羽並沒有等來什麼特殊的事情，於是五條悟撥了個電話叫人盯著那片森林，而兩個人則先乘著新干線回了東京。

　　見到他們兩個平安回來了，勤勤懇懇進行著電影訓練的虎杖悠仁開心地跑出來同他們打招呼，然後說：「對了，剛不久家入小姐來過來著，說是找鶴若小姐，還有找五條老師……」咳，算賬。

　　五條悟沉默了一下，然後翻出手機就去了個LINE問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

　　信你個鬼，個校長壞得很，絕對是報復他上午沒回來繼續上班。

　　鶴若折羽偏過頭抿著唇忍了一下笑意，而後轉頭問虎杖悠仁：「那麼硝子小姐還有說什麼嗎？」

　　「她說……」

　　虎杖悠仁剛開口，外邊的門鈴便響了起來。

　　「呃，說，一會再過來一趟。」

　　玄關旁的小型顯示屏已經映出了花園門口站著的人的面容，正是家入硝子。

　　如今只要按一按顯示屏下方的按鈕就能夠直接在裡面就把花園的大門打開，經常過來為鶴若折羽檢查身體的家入硝子也知道這一點，聽見一聲細小的啪喀聲就自己走了進來，再順手把大門帶上。

　　「硝子小姐，好久不見。」鶴若折羽先一步打了個招呼，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的模樣。

　　家入硝子泛著青黑色的眼圈這三年好像顏色又濃重了些許，頭發長長了些，還是慣常在外邊套一件白大褂，身上氣息干干淨淨，和之前剛開始戒煙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硝子小姐真的是異常能堅持呢，不過或許也要多虧了督促的歌姬小姐。

　　「好久不見，折羽學姐。」家入硝子走過來抱了抱鶴若折羽，絲毫沒管五條悟的表情怎麼樣，又退後了兩步雙手搭在她的肩上仔仔細細地上下觀察了一番，這才露出舒心的笑容：「你看起來還不錯。」

　　家入硝子頓了頓，又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五條悟，稍稍拉下了臉：「悟，你這是什麼臭毛病，鶴若學姐醒了過後又不把這件事告訴我？高專那會就這樣，如果不是每月例行檢查的時間快到了我又去問了問校長，還在被蒙在鼓裡。」

　　「硝子你又不是不明白原因，就和悠仁一樣，先越少人知道越好嘛。」

　　「就算如此，和你不通知我又有什麼必然聯系？是我還不夠可以信任嗎——說是你就死定了。你要是在鶴若學姐醒後完全沒有請過醫生的話我現在就不只是說你了。」

　　「咦，那我是不是要先謝謝一下？可是硝子你又有什麼辦法讓最強的五條悟『死定了』？」

　　「我可以讓折羽學姐去我那住上十天半個月的，反正我那邊也被保護得很好。」

　　「……」

　　鶴若折羽已經過去和虎杖悠仁縮在了一邊，後者看著那兩人說話的架勢，不由小小聲地問她：「真的沒問題嗎鶴若小姐？五條老師和家入小姐看起來好像在吵架……」

　　「沒事的，就是鬥鬥嘴。」鶴若折羽搖搖頭，眼含笑意望著那邊，「讓硝子小姐說一說也好，是我們沒有告訴她。」

　　「吼……」

　　家入硝子也確實只是權當發泄一下而已，她心裡清楚他們自有謀劃，當然不會真的指責什麼。

　　他們回來的時間段是午後，原定高專還有課程安排，五條悟就被無情地趕去給學生上課去了。

　　鶴若折羽不方便外出，兩個女人留在了家裡，虎杖悠仁過去地下室和莫斯卡進行每日交流，她們則霸占了放映廳，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看電影，一邊喝家入硝子帶過來的酒絮絮閑聊。

　　「我說悟那家伙怎麼這段時間突然跟回到高專那會了一樣沉不住氣，現在我是知道了。」家入硝子道，「我還在想，總不能是那麼回事吧，結果真是那麼回事。」

　　鶴若折羽眨眨眼：「抱歉，不是刻意不去告訴硝子小姐的。」

　　家入硝子笑：「是，只是把我忘了而已。」

　　「……」

　　「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想的話你們也是准備碰到了再說……話說回來，你現在不直言醒了的消息，是要暗中調查你沉睡的事？」

　　「嗯……也可以這麼說。」

　　「總之你們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講，即便我可能出不了什麼力。」看出鶴若折羽有所隱瞞，家入硝子也沒去多問，「悟這幾年啊，我還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可能不僅僅是他，我們都有種原來你不在會是這樣的感覺。嘛所以我剛才沒有罵得很狠。」

　　「嗯。」鶴若折羽眉梢染上柔和的笑意，「我知道。」


六十九

　　很少會這樣自己坐在教室的椅子上而悟/五條老師能這麼不拘小節地直接坐在講台邊緣和他們兩方交談啊。

　　熊貓和狗卷棘對視了一眼，直覺這位人民教師又會搞出什麼奇怪操作來。

　　難道這次悟在外面買到奇怪的點心了需要小白鼠？不要啊它只是無辜的非胖達生物。

　　明太子！

　　……

　　放過孩子吧，他們才剛從任務地回來啊。

　　而五條悟雖然舉動莫名其妙，卻沒有如擔憂的那樣做什麼奇怪的事，只是兩手手臂搭在膝蓋上，姿態隨意地道：「好啦，除了這些你們還有什麼別的發現嗎？」

　　「別的發現？嗯……」熊貓聞言拿爪子撓了撓臉，「啊，有了！皿屋敷的盤子花紋都很好看耶。」

　　「……熊貓君，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種東西。」五條悟非常具有意義不明暗示性地豎起了個大拇指，「有沒有那種，更勁爆一點的，想一想嘛。」

　　更勁爆是怎麼個勁爆法啊，就一個咒靈還問這種問題，好怪哦人民教師。

　　「那，其實我仔細數了數那只皿屋敷的手指，發現它的手指是九根哦！親眼證明！」

　　「我想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呢，我親愛的學生。」

　　「……」

　　出什麼事了嗎？熊貓想要這麼問。

　　它雖然看起來像那種更多依靠野性直覺行動類型的咒骸，但實際上腦子轉得很快。

　　——悟這樣，像是確實在希望他們有所發現，但又不能明著說。

　　但是一想到前些天的那一句「不可以對任何人講」，它頓了頓，又什麼都沒說出口。

　　而五條悟在它這思考的當口，已經滿不在意地聳聳肩，「算了算了，你們都沒什麼有趣的發現，怪沒意思的。對了，怎麼就你們倆報告，真希呢？」

　　「真希她……」熊貓的眼睛眨了眨，「去檔案室了。」

　　五條悟撐著下巴挑了挑眉：「……哦呀。」

　　-

　　咒術高專檔案室。

　　鶴若折羽直接搬了根小凳子，坐在書架旁，幾本資料放在腿上逐一翻閱。

　　前幾天他們不出意料收到那邊盯著的人「果然有動靜」的報告，再去了一趟仙台，雖然祓除了咒靈，但並沒有什麼新的收獲，除了依舊是只假想咒靈讓他們得以肯定至少他們的猜想大致正確之外。

　　再算在笨辦法之列，別無他法時也只能先開始大海撈針了。

　　檔案室窗外明亮的光照進室內，勾勒出空氣中漂浮的細小顆粒的形狀。女子側靠著高高的檔案架微低著頭坐著，纖細的手指翻過一頁紙張，光透過紙頁朦朧地凸顯出黑色的字跡。

　　禪院真希剛走到檔案室門口，看見的就是這幅光景。

　　那名女子聽見了她本已經習慣性放輕的腳步聲，紫色瞳眸望向這邊的一瞬間，禪院真希一愣。

　　這不是……

　　她的思緒被細微而怪異的聲音打斷，那邊女子頭頂上的幾本檔案發出了松動聲，眼看就要滑落下來。

　　「小心！！」

　　對方似乎還沒有發覺自己即將被砸到，這讓禪院真希情急之下下意識把手中的咒具扔了出去，精准地擊中幾本落下的檔案冊，嘩啦啦散落在她身後。

　　鶴若折羽指尖一動，就算頰邊被帶起一陣風也完全沒有被驚嚇到的樣子，偏過眸看了一眼身後四散的檔案冊與叮當落地的咒具，露出幾分苦惱的表情：「哎呀……這可真是令人困擾了……」

　　禪院真希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不大好意思地走過來先撿起自己的咒具：「抱歉……一時情急……」

　　她笑笑示意沒關系，道：「應該謝謝你及時出手，我才有幸不被砸到。」

　　兩個人一起將地上的幾大本檔案冊撿了起來。

　　「我來把它們都放回去吧？」禪院真希將它們疊整齊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雖然站起來才發現她並不比自己矮，還是問道。

　　但鶴若折羽搖頭：「不用了，反正都是要看的，同學把它們都放在桌上就好。」

　　……都要看？這麼多？

　　禪院真希看了看眼前疊起來很有些高度的檔案，如果按照剛剛她看到的那種方式來翻看，還不知道要看到猴年馬月去。

　　但她沒有多問，手放開幾本檔案冊，轉而開口：「您是……」

　　而鶴若折羽也同時出聲：「你是禪院家的孩子吧。」

　　「咦，您怎麼知道？」

　　鶴若折羽眨了眨眼：「其實，你小時候我有見過你。」

　　「哈……」禪院真希聞言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氣聲，「我完全沒有印像來著。」

　　見她真的信了，鶴若折羽屈指抵著唇噗呲輕笑出聲，「你當然沒有印像，我其實是逗你的。」

　　看著禪院真希愣住的表情，鶴若折羽轉過身背靠著桌沿，才繼續道：「我沒有見過小時候的你，也不怎麼去禪院家。只是我正巧猜中了而已。」

　　不，就算是猜測就這麼猜到禪院家也太准確了一點。哪怕猜去御三家禪院真希都不會這樣驚訝，更何況她身上自問沒有半點禪院家人的那種氣質。

　　鶴若折羽眉眼彎彎，不著痕跡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身側少女的面容，心中不由再感嘆了一聲，惠和這個孩子某種意義上看起來也真的很像，尤其是那股勁兒。

　　「而且，悟也和我說過，現在二年級的學生裡有一位是看不見咒靈的。」她沒有將心裡想的說出口，只這麼說著，指尖點了點掛在身前的金框眼鏡，指甲敲在鏡框上面發出叩叩的響聲，「我也一樣。」

　　禪院真希原以為她的眼鏡會是普通作用，沒有想到這位竟也和自己一樣並無法看見咒靈。一時之間剛剛聽見某無良教師名字被吸引去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不由多看了兩眼那副眼鏡。

　　這樣的相同之處，讓禪院真希不覺間對這位帶著柔和笑意的前輩多了幾分好感。

　　「您原來也是咒術師……」她糾結了一下，直言道，「其實，我前幾天曾經遠遠地見到過您。不過請放心，五條老師已經告訴過我們了，我們誰都沒有說的。」

　　「我知道哦，如果不是清楚都有誰在高專內，我是不會這樣大搖大擺坐在檔案室裡的。」看出她對自己的身份很有些好奇，面對也算是知情者的人鶴若折羽不介意多說一些，「忘記自我介紹，我是鶴若折羽，和悟的關系與你們猜測的一樣。不過只用把我當做一個畢業生看就好啦。」

　　以為是五條悟已經把那天的事告訴了鶴若折羽，禪院真希輕咳了一聲，「我是二年級的禪院真希。」

　　由鶴若折羽引導著，兩人隨意又閑聊幾句，便又各自安靜地翻看起自己需要的檔案資料。

　　——直到五條悟哐當一聲把檔案室的門推撞到了牆上。

　　也虧得咒術高專的設施都有很高的質量保障這門才沒被他拍報廢。

　　「喲~你們真的都在這裡啊。」五條悟對此絲毫沒有自覺，看也不看旁邊稍微反彈回來的可憐門板，「什麼嘛，都沒有被嚇到嗎？」

　　禪院真希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五條老師好好敲門的話，我可以試著裝作被嚇到的樣子。」

　　「欸——不還是裝的嗎，真希好無情。」

　　「難道不是我裝都不願意裝才是真的無情嗎。」

　　鶴若折羽轉過頭掩飾了一下笑，合上手裡的檔案冊，放下站起身走過去：「悟。已經聽完學生的報告了嗎？」

　　「嘛，也沒什麼特殊的。」五條悟順勢環住她，也沒在這裡問她今日有沒有新的發現，抬頭對禪院真希招招手，「正好，來，真希你跟我們一起去第三訓練室，熊貓和棘已經在那邊等著了喲。」

　　禪院真希挑起一邊眉毛：「去訓練室？」

　　二年級的學生除了又不知道去了哪裡秘密活動的乙骨憂太，都被五條悟聚集在了第三訓練室。這會兒才正兒八經和鶴若折羽打照面的熊貓和狗卷棘一個捂住了臉，一個歪著腦袋說了句意義不明的「海帶」。

　　而五條悟簡單介紹了一下過後就拍拍手直接說：「幸運的知情人們今天還可以幸運地得到一個新的秘密情報哦。那就是在不久的將來，小折羽也會回到高專，成為一名光榮的教師~」

　　「欸？！」

　　「啥？？」

　　「腌魚子。」

　　「至於教什麼嘛，那就和今天的內容有關了哦。」

　　是的，五條悟今天把二年級的三位知情人士聚集到這邊來，目的是讓他們來接受一下教（社）學（會）彩（毒）排（打）。

　　體術最好所以第一個上來卻沒想到自己也會落於下風的禪院真希覺得，下午她一咒具彈開檔案冊的那一下純屬她多此一舉。

　　就，某種意義上的社死。

　　*

　　「這些天的檔案看下來，已經有收獲了嗎？」

　　結束了晚間帶著虎杖悠仁的訓練，五條悟洗好澡出來站在鶴若折羽身後，看著她攤開在桌面上被標記得密密麻麻的地圖和一大疊資料，眯了眯眼。

　　他因為還要忙著教學，這段時間和檔案打交道的時長遠遠比不上鶴若折羽，後者幾乎是每天都泡在檔案室內，不僅僅是調查高專內保存的資料，就連五條家保存的檔案都調了不少過來。

　　饒是五條悟都不得不驚嘆於鶴若折羽的情報檢索能力。

　　將筆放回桌面上，她輕輕舒了口氣，抬眸後仰靠在他身前，小幅度地點點頭：「姑且算是吧。」

　　「悟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其實一直還在想著雀森鬼影的事，總還在懷疑什麼。」鶴若折羽拿起桌上被她整理好的一疊檔案翻開，「今天我也有了一個猜想，說起來還真與雀森鬼影有關。」

　　她稍稍轉過身，拉著五條悟在就在後方的床沿坐下，「雀森鬼影的傳說，悟應該還記得吧。」

　　五條悟點頭：「畢竟小折羽當年就跟我講過嘛。」

　　「那麼不知道悟是否或多或少有些印像，傳說的開頭便是：『明治某年六月底，一個叫做神中的人忽然造訪仙台，找到他的一位朋友』。也就是說，依照傳說本身所指，雀森鬼影的出現地就應該是仙台，而我們那天也確實是在仙台見到了新生的「雀森鬼影」。」鶴若折羽頓了頓，「包括今天二年級的三個孩子去祓除的「皿屋敷」、「人面瘡」、「轤轆」……它們都是出現在傳說中的幾個位置。但是……」

　　「當年的雀森鬼影所在的那座森林，並不在仙台境內。」


七十

　　五條悟聽見鶴若折羽的最後一句話，微微攏起了眉。

　　並不在仙台境內？

　　他思索了一下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是在你家附近的森林吧。那個時候就衝著你去了麼？」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不，不能說完全不是因此，這也必然是它出現原因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我在大量看過資料後還有別的發現。」

　　鶴若折羽理了理手中的檔案，將包括雀森鬼影在內的數頁都拿了出來，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它們都是近期出現過的一些咒靈。

　　「雀森鬼影本應出現在北部的仙台，當年卻來到了中部以南的高槻，這之間的距離實在是有一些遠。在察覺到當年它並非出現在傳說地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到底是個例還是有跡可循。所以我額外關注了一下在我醒來之後，在傳說地被發現的咒靈。

　　這裡面還真讓我查到了一些東西。這些日子總算是把檔案都粗略找了個遍，果然，這些出現在原本地域的假想咒靈，不說完全，也大部分都在數年前的檔案中就有過已被祓除的記載。而且它們也和雀森鬼影一樣，當年沒有一個出現在自己本應在的地方。」

　　這些東西說出來簡單，然而真正要從如山的檔案中找到並確認所有需要的情報，耗費的心力難以想像。

　　她說到這裡，唇邊也揚起了一絲笑意，轉眸看向他，那模樣分明是在小小地得意自己有所發現。

　　而五條悟非常配合地做出了十分期待的樣子：「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我注意了一下這些重新出現的咒靈當初出現的位置……說起來，這裡面還有一些老朋友，比如說，橋姬。」對於橋姬，鶴若折羽是那年在青月村時就已經說過「它就像橋姬一樣，但這裡不是宇治橋，所以應當不是」的，只是現在看來她當時的判斷是否正確還是兩方論。

　　她又拍了拍手上剩下的檔案，「還有，當下的這一些，排除掉出現在傳說地的咒靈後剩下的出現位置。把它們都作上標記的話——」

　　不用鶴若折羽說，五條悟的目光已經落到了攤開在桌面被標記得密密麻麻的的地圖上。

　　她換了一支顏色不同的筆，在上面圈出了某一片區域：「我想悟也看出來了，一旦做出標記，這一塊的點便密集得有些異常。」

　　被鶴若折羽所圈出來的是日本中國地方的西南部，島根縣及其周邊地區。其上正如她所說，黑色的標記密密麻麻，隱隱還呈現著一種微妙的放射狀。

　　它的中心，應當是指哪裡呢？

　　五條悟低頭托著下巴，沉默地看著被圈出來的區域許久，忽地眸光一頓，鋒利的唇線勾勒出一道篤定的弧度。

　　他對上鶴若折羽閃爍著微光的幽紫眼瞳，只低聲說出了一個音節：「い（i）。」

　　新生的雀森鬼影被祓除前的嘶叫。

　　那聲尾音落下之時，她手中的筆也點在了一處。

　　——Izumo，出雲。

　　八百萬神明神議之地，想來沒有比神秘的出雲更加適合作為結果的了。

　　「不過，如果說是「い」的話，」五條悟突然又改口，「其實還有新見市（Niimi）吧。」

　　在那邊的西南部，除了出雲，也確實還有新見的讀法中有i這個字的。

　　當然，聽他的語氣他其實就是想杠一下。

　　鶴若折羽還是裝作沒有發現一樣一本正經地看了一眼地圖上的新見市：「新見市的話，已經算比較遠了呀，標記也沒有那麼密集了。而且如果是新見市，它為什麼不說ni呢？」

　　「咦，也不是不可能呀，你看它們讀起來還挺像。」

　　「悟要是想的話，新見市也過去看看我是沒意見的。」

　　他有些意動的樣子：「那裡有什麼名點心麼？」

　　「……溫泉有很多？」

　　「那就是沒有了。」瞬間失去興趣。

　　心中知道現在也只是能得出「出雲」這個位置結論而已，兩個人的話題從新見市開始發散也都沒再轉回去，偏航到了點心於是五條悟干脆又下樓去拿了一塊蛋糕上來。

　　得虧有的是陪他消食的人或者咒靈，讓他還能保持身材。

　　「要重新去刷牙哦。」

　　「我知道我知道~」

　　鶴若折羽靠在桌旁一手支頤，面上雖然掛著笑，眸中卻仍藏著一絲沉思之色。

　　總覺得她似乎還有什麼是漏掉了的……

　　關於雀森鬼影，見到它的時候腦中就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又總想不起來。

　　是什麼呢……

　　*

　　「唉唉，這是第幾天了？完全沒有頭緒嘛。」

　　五條悟懶洋洋地仰頭攤在躺椅上隨口抱怨著，一只手耷拉在椅子邊晃啊晃的，在木質地板上留下了搖曳的影子。

　　風鈴被風吹動得叮鈴作響，垂下的穗兒擦到了鶴若折羽的鬢邊致使清脆的鈴聲又響亮了些許，她端著一盤西瓜自室內走過來，輕輕把托盤放在玻璃小圓桌上：「這只是第四天呀，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找得到。我們可是除了出雲暫時就沒有任何別的線索了喲？」

　　得出結論的第二日五條悟就從高專請了假，和她一起直接到了出雲。只是也正如鶴若折羽所說，他們除了出雲這一地方暫時就再沒有什麼線索，所以這幾天的四處游訪說到底其實不過是在碰運氣。

　　依照鶴若折羽的（怪談）知識儲備他們尋訪了不少傳說地，偶有真的遇見假想咒靈卻十分弱小，除了被祓除什麼也做不到。普通咒靈也是碰到過的，但似乎都和目指鶴若折羽的那一群沒有關系。

　　換句話說，基本上是一無所獲。

　　放下托盤的鶴若折羽走到了五條悟的身後，背著手垂眸，目光在他微翹的唇角停頓了一瞬復又挪開。

　　在這樣的時候，她是能夠確確實實地俯視著他的。

　　雖然剛剛在順口抱怨，但此時姿態隨意地躺在躺椅上的他實際上一絲絲煩躁的氣息也看不見，甚至還有種寧靜的氣氛在那裡。

　　鶴若折羽歪了歪頭，伸手，試探地想去摘掉遮住他眼睛的那方黑色布料。

　　隨即被他捉住了手腕。

　　沒怎麼給那盤西瓜多的眼神，五條悟自己拉下他的眼罩，露出倒映著鶴若折羽身影的湛藍眼瞳。她也仍維持著這樣垂眸看他的姿勢，見他似乎有話說的模樣，於是再微微低下頭去，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他手上忽地稍稍使力，拽著她的手腕帶她埋得更深，屬於他的溫熱下一瞬便輕而易舉地覆在她的唇上，為她唇邊染上了淺淺的笑意。

　　像上癮了似的，半天不放。

　　鶴若折羽也由著他這般，不去主動離開。

　　只是她由著他，電話那頭的人可未必會，鈴聲突兀地響起，讓五條悟有些不滿地擰了擰眉。

　　卻仍舊不去放開她，即便鈴聲在響過一輪後再次鍥而不舍地響起。

　　她眸中閃過笑意，抬起頭來，提醒：「不接麼？」

　　然而他還抓著她的手，只是另一只手摸出手機看也不看直接把電話摁掉，接著抬頭看向她，揚眉一笑：「嗯？接什麼？我有什麼需要接的麼？」

　　這架勢，顯然是不准備接電話了。

　　電話另一頭的伊地知潔高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拒接提示陷入了沉默。

　　鶴若折羽也瞥見了來電人的名字，好笑地搖搖頭，繞過去坐到了另一把躺椅上，側過身在小盒子裡抓起一把鹽在手心好奇地在它和西瓜之間看了兩眼，而後撒在了西瓜表面。

　　「要先回去，過陣子再繼續調查麼？」她問。

　　五條悟拿了一牙西瓜：「嗯？為什麼？」

　　「悟不是給了虎杖君一個任務麼，幾十分鐘前。」她也拿起被自己撒鹽的那牙西瓜，小小咬了一口，「我想伊地知君就是打算問這個的。」

　　「嘛……是啦，讓他多去收獲一點實戰經驗。莫斯卡畢竟不是真正的咒靈和詛咒師嘛。」

　　「所以呀，不回去麼？」舌尖觸到了一粒鹽，鶴若折羽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西瓜，若無其事地放下換了一牙新的，「我們兩個都不在那邊，可也不能讓虎杖君一個人出去。」

　　他扇了扇手：「安啦，我讓七海去帶著他一塊了，不會出問題的。所以我們完全可以繼續我們的事。」

　　「咦，七海嗎？」聽見靠譜後輩的名字，鶴若折羽點點頭，「有七海在的話，那就不用擔心了。」

　　自醒來後她還沒有見過七海建人，而三年前他還是辭去咒術師職位轉而去普通會社工作的狀態，倒是沒想到他又回來做了咒術師。

　　她也並不怎麼驚訝，只收了聲，沒再問相關的事。

　　*

　　咒術高專內，主操場。

　　「棘，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禪院真希手腕一轉將長矛架回了肩上，迎向走進操場的狗卷棘，低聲問道，「憂太呢？」

　　熊貓也過來坐在台子上，猜測：「他不會又出去忙了吧？」

　　「鮭魚。」狗卷棘點頭肯定。

　　「……哎。」熊貓嘆了口氣，黑色的眼睛裡寫滿了憂郁，「他雖然回來了，但是也經常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還是壓根沒多少時間可以像以前那樣一起。到底在忙什麼呢？」

　　禪院真希斂著眉抿唇，頓了一秒後才道：「我們可能不要問，反而對他來說比較好。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擔心，你們說……」

　　「真希前輩，怎麼了？」

　　站在跑道上的伏黑惠收起了在天空盤旋的鵺，看著走過去聚在一起的三位前輩，抬高了聲音。

　　站穩後走回原地的釘崎野薔薇同樣投來了目光，眸中掠過思索之色。

　　前輩們的表情看起來不大好，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禪院真希轉過頭，挑挑眉，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笑：「給你們十秒鐘休息時間，不好麼？」

　　「嘶……出現了，真希姐的惡魔笑！」

　　「既然都說我是魔鬼了，那我當然要不負這個名頭嘍。」禪院真希拿下架在肩頭的長矛在另一手手心拍了拍，轉身重新回到操場，「來來來，休息時間結束，換人練，熊貓你去和惠玩一會。」

　　她禪院真希自然就是和釘崎野薔薇來戰個痛了。

　　後者吞了口口水：「真希前輩你輕點，所以最近你怎麼這麼短時間內手法又刁鑽了那麼多，我真的扛不住扛不住？」

　　「扛不住？多打兩次你就習慣了。」

　　「qwq」

　　兩個女孩子說著說著打鬧起來，伏黑惠盯著那邊，眉頭下意識蹙起。

　　心裡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最近的高專內，到底是怎麼了？


七十一

　　大概是知道打給五條悟這條路行不通了，過了幾分鐘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卻是伊地知潔高直接打到了鶴若折羽的手機上。

　　輕輕拍開五條悟伸過來打算對手機故技重施的爪子，鶴若折羽指間劃過屏幕接起了電話。

　　「這裡是鶴若。」

　　「非常抱歉，在下伊地知。」伊地知潔高略微失真的聲音通過電話傳過來，「由於有情況需要要報告，才不得不多次打擾前輩。」

　　原本以為對方是要詢問由七海建人去帶虎杖悠仁的那項任務相關的事，只是此時聽他的語氣，卻似乎與她的猜測有所出入。鶴若折羽稍微收起了漫不經心的姿態，轉而問：「要向悟報告的事？」

　　「不……直接報告給鶴若前輩也是一樣的。」伊地知潔高沒有多余去停頓就繼續道，「前輩與五條先生現在仍在出雲是麼？」

　　鶴若折羽指尖一動，轉眸遞給五條悟一個眼神，後者便起身過來，自她身後傾身過來一起聽。

　　確認他也能聽到，她才又出聲：「你說。」

　　「是，在下接到了自「窗口」那邊傳來的報告。近日窗口觀測到了島根縣內的咒靈異動，經過數天的觀察，確認有疑似聚集的跡像，最終聚集點的範圍基本縮小到了出雲境內。校長的意思，是既然五條先生與鶴若小姐正在出雲，就委托二位先行探查——也許會對二位原本的安排造成影響，但這樣的異動十分少見，有五條先生去最為穩妥。」

　　「……我明白。」鶴若折羽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指尖無聲地在上面敲了敲，隨即接過五條悟的手機打開地圖，三兩下調到出雲板塊，「還有更為具體的位置信息麼？」

　　「這……容在下再確認一下。」伊地知潔高遲疑了一下，而後似乎是轉身同窗口那邊的人確認了一下才又繼續道，「如果要進一步縮小範圍的話，大概……可以限定在宍道湖以西南的出雲市東部境內。」

　　整個出雲市的面積就有將近2800平方千米，就算規定在了東部也依舊是極大的一片地域，這範圍縮小基本等於沒有縮。

　　伊地知潔高顯然也清楚這一點，聲音越說越小，然後又不自覺補充道：「一旦有新的消息，在下會立即告知於二位的。」

　　鶴若折羽笑了一聲：「無妨，有什麼新的消息即時告訴我們就是。我們現在先過去看看。」

　　「了解了。天色漸晚，請二位務必小心。」

　　放下電話，鶴若折羽轉頭與五條悟對視了一眼，後者一手手肘搭在椅背上撐著下巴，微眯著眼笑道：「小折羽看起來心裡有什麼想法呀。」

　　「嘛……算是吧。」鶴若折羽勾了勾唇角，「這倒也是巧，正說沒有什麼別的線索，就有人送來枕頭。」

　　雖然這個「巧合」，多半實際是因為她出現在了出雲境內罷了。

　　她微微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陰影：「若要從我初遇雀森鬼影那時開始算起，也有不少年了。這一次我的蘇醒，許是讓它們多少按捺不住了呢。」

　　以前要是這麼大張旗鼓，可能他們不去刻意投去目光也會被這樣的動作驚動了。

　　什麼時候有過假想咒靈這樣活躍的情況。

　　五條悟揚了揚眉，語氣中又多了幾分調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這麼有吸引力，讓小折羽成了這麼個香餑餑。」

　　「它們想要的，無非是我身上的什麼會常在又是他人並不擁有的東西，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和什麼有關了。」鶴若折羽看向外邊已經泛起橙色的天空，幽紫的眸中滿是興味，「我早就好奇，為什麼我擁有能夠吸取轉化咒力的能力，那又到底是什麼……這一次，能夠得到一些解答也說不定。」

　　「小折羽倒是完全不擔心會讓它們得逞呢。」

　　「咦？不是悟說的麼，『太弱了，有的都沒興趣和他們玩』什麼的。」

　　五條悟理所當然地點頭：「事實嘛。不過它們也很努力的噢。」

　　她笑：「要是悟不是每次都像貓兒戲耍老鼠一樣，那我還是會覺得這話出自真心的。」

　　剛才的他們是結束了白日的探訪後落腳在斐川町的某酒店稍作休息，倒是正巧也在出雲東部，和宍道湖之間的距離可以說並不算遠。

　　不過鶴若折羽的目的地也不在宍道湖，她在手機上查了查路線，直接拉上五條悟一起坐上了某個巴士。

　　「荒神谷？」

　　下車看了一眼不遠處刻著字的石碑，五條悟牽著鶴若折羽避開一群群顯然是來這邊游玩的游客，「會在這樣的地方麼？」

　　荒神谷是一座遺跡，而在遺跡旁側是經營著小有名氣的溫泉旅館，兩方互相帶動客流。即使今天並非休息日、現在也天色微沉，游客也依然絡繹不絕——全不像是會有咒靈聚集的一個地方。

　　是鶴若折羽帶他直奔來了這裡，也早就猜到他會有此一問。她一指抵在唇前，露出一個神秘的笑：「這裡是最近的車站，接下來要用走的喲。」

　　她足下方向一變，兩人走出不遠就逐漸遠離了人群，不覺間，腳下的路變成了林間小路。

　　再繼續走下去，便是要進山了。

　　而她一看就是胸有成竹，五條悟也樂得不用思考，跟著走就完事。

　　「也是剛才伊地知君提及宍道湖，我才想起這件事。時間有點久，差點就忘記了。」也不知是怎麼繞的路，前方的雜草已經快比鶴若折羽的腰還高，她順手就抽了一根羽箭當工具使，拿來剝開前面的草叢，「悟知道嗎？據說在數千年前，宍道湖水域遠比現在廣闊，和荒神谷是相連的。」

　　五條悟聳了聳肩，毫無負擔地搖頭。

　　鶴若折羽比他坐得住，尤其早時候在五條家還慣會偽裝的時候，只要她既沒在訓練他也不去找她，基本就必然是泡在家族的書庫裡，除了被老頭子們小心翼翼收起來的之外藏書全被她細細看了個遍。

　　也就是像之前的《日本沉沒》那樣是小說又自添置以來就一直放在小洋房的書庫裡才成了漏網之魚。

　　到了高專也是一樣，若要論校內最容易找到鶴若折羽的地方，排開教室訓練室，就是書庫了。

　　所以小折羽知道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識，他還真未必知道。

　　「之所以會想到荒神谷，也是這裡本身的原因。」鶴若折羽道，「算是個小道消息吧。如果說有什麼地方，符合詛咒們的『氣質』的話。」

　　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即是現今出土了大量銅劍文物的「荒神谷遺跡」，與傳說之中的「荒神谷」，實際上是兩個地方，只是相隔也不算遠罷了。

　　在曾經還不叫宍道湖的湖水仍舊淹沒至這裡的時代，現今的荒神谷遺跡還在深深的水底，而真正產生了一道裂谷的地方，應當是在當今遺跡西北面的深山內。

　　傳說，那是曾經的三位主神之一、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的第三子素戔嗚尊被逐出高天原後的神墮之地。所謂的荒神谷是後人賦予的名字，顧名思義，倒也與這一傳說相符合。

　　只是，從來沒有人真正地找到荒神谷，也沒有人知道素戔嗚尊是否留下了什麼，甚至這個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有待考證。

　　「我是在一本孤本上看到的這件事情，而上面沒有記載荒神谷的具體位置。除了那一本之外，也沒再在別的書上見過類似的記載。原本我覺得，我們可能要費點功夫去找的。」鶴若折羽忽地頓住了腳步，視線落至前方，「……但現在好像，也不需要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了。我們的運氣不錯，被我猜著了呢。」

　　腳邊的細小溪流像是天然屏障的分界線，一跨過這條線，他們便立時能夠感知到細微的咒力波動。

　　就像是一瞬間踏入了裡世界一樣。

　　此時的他們已經甩開雜草叢穿過外圍的層層林木，開始觸及山中深處的範圍。這裡顯然鮮有人跡，滿地的落葉堆積起了厚厚一層，高大的樹木編織起一張錯綜復雜的網，毫無道路可言。

　　四周安靜得可怕，偶有蟲鳴傳入耳中，給人一種扭曲的印像。咒力的波動沒有規律地發散在空氣中，若非五條悟和鶴若折羽對咒力的感知都極為靈敏，大概很快就要迷失在這裡。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除去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就只剩下極細微的衣料摩擦聲。

　　雖不說話，他們的面上卻又不見半分緊繃的神色，一派閑適。

　　直到前方的高大林木之間，驀然竄出一道黑色的氣息。

　　一只咒靈高聲嘶叫著直直撞了過來，然而還來不及撲到近前就被鶴若折羽隨手擲出的羽箭擊中，只有他們看得見行跡的一點瑩白與它的形體相比不過區區螢火之光，卻在瞬間成為皓月，蠶食掉掙扎得更凶的咒靈。

　　羽箭落地，那咒靈再無形跡，仿佛剛才這裡不過是鶴若折羽隨意地把它扔出去玩了一下而已。

　　她的力量甚至卷去了周圍流動的咒力破開一道軌跡，而那些咒力雖然細微卻也在鶴若折羽收回螢光後立時卷土重來，再次充斥在空氣中。

　　五條悟上前兩步撿起那支羽箭遞還給她，笑道：「哎呀呀，我們是不是快找到他們的大本營了？」

　　繼續再走去出一段距離，到能愈發明晰地感受得到咒力波動，鶴若折羽才點頭答道：「應當就是這邊沒錯了。」

　　就算眼前仍舊除去樹木只有滿是苔蘚的山壁，也基本可以確定，前方恐怕就是傳說中的「荒神谷」了。

　　滄海桑田，如若這裡真同傳說之中記載那般已經走過了數千年歲月，那麼變成何種模樣都不用太過驚訝。

　　天色已經完全漆黑，空氣中的咒力在某一瞬間突然狂躁起來，再不似方才那樣平靜。

　　數不清的咒靈，突兀地自夜色中顯現了身形。


七十二

　　「哎呀，迎接我們要這麼大陣仗吶。不錯不錯，很有思想覺悟嘛。」

　　在咒力氣息暴增的那一瞬間鶴若折羽與五條悟就停下了腳步，她腳下一轉和他背對而立，在這空隙裡就已經將弓攥在了手裡，五支箭一起搭上弓弦。

　　黑色的氣息籠罩而來，這些咒靈仿佛忽然從天而降，毫無征兆地把兩人死死包圍在一個圈內，它們全部擠在一起，把所有空處都堵得嚴絲合縫。

　　這樣密集的咒靈群，即便鶴若折羽箭術不精，也只需要卯足了力氣就一定能夠射中，更何況她早就把准頭練得精准無比。

　　只不過眼前的這些明顯是出來打頭陣的嘍啰咒靈雖然粗略看去最高不過三級，數量卻有些驚人，這龐大的咒靈包圍陣，別說，就是五條悟也都很少見到過。

　　其中還有一些很是熟悉的面孔，正是鶴若折羽之前在檔案中見過的曾被祓除的咒靈。

　　總之，即便是最強的五條悟、算是天克它們的鶴若折羽，全部處理起來也很有些麻煩。

　　五條悟是相當討厭這種麻煩的，他右手握拳在左手心碾了碾，指關節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隨手揍飛一只忍不住衝上來的咒靈，而後略略偏過頭道：「這個深山老林裡面，我稍微玩個大的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悟是想把它們都吸引過來和我們進行一個親密接觸，還是想轟出一條道來極限跑路？」鶴若折羽聞言瞥了他一眼，松開弓弦帶著她力量的羽箭帶走了幾只，「恐怕就算玩大的效果也不佳喲。」

　　「那就多來幾次嘛。」

　　「留下的痕跡會成為未解之謎吧？」

　　「那把它們全部拉進領域……」

　　「就算不知道之後還會有多少咒靈撲過來？」

　　「……」五條悟聳聳肩，「小折羽你今天怎麼這麼打擊人的積極性啦。」

　　鶴若折羽忍不住笑了一聲：「就是突然想了。」

　　兩人在一瞬間交換了位置，五條悟的拳頭直接錘扁了一只高大咒靈的臉，鶴若折羽的三支箭穿透了三只中型咒靈的身體，而後者帶著愉悅的聲音在羽箭命中後又繼續響起：「難得能遇見這種情況，就不要隨隨便便浪費了嘛。」

　　車輪戰，最考驗的就是耐力，耐力這種東西，有時想去訓練也無從下手呢。

　　也只有這兩個人還說得出這種話，隨便換一個誰，恐怕現在都是滿臉嚴肅爭取活命的狀態。

　　打鬥間鶴若折羽還有空彎下腰去撿起羽箭來循環利用，她的箭和這些咒靈的數量相比並不算多，不過可能是因為時間還不長，它們的聚集狀況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已經處於後期階段，當她的箭用完准備抽出匕首換一種輸出方式的時候，圍過來的咒靈已經再無法形成包圍圈了。

　　鶴若折羽深吸一口氣，打到現在，對手已經不止是剛開始的低級咒靈，到底是多少也已經感覺到點點憊懶了。

　　在剛才的戰鬥中她便發現，她果然應當是它們的第一目標，只要不是那種一看就毫無行為規律的咒靈，都會先直接朝她衝過來。

　　於是這會她放棄了改換武器的打算，干脆空開手，飛快地跑過了咒靈們的面前，開始愉快地放風箏。

　　她只需要讓它們抱團到一起，然後……

　　「轟——！」

　　然後，五條悟剛才就在准備的虛式便會把它們一舉轟得渣都不剩。

　　角度同樣經過計算，不會打到前方，也不會封住來路。

　　鶴若折羽在五條悟放出虛式·茈的前一瞬就一閃身離開了術式的範圍，她重新走回他的身旁，笑道：「感覺如何？」

　　五條悟收回方才釋放術式的手，轉而比了個大拇指：「舒服了。」

　　畢竟能夠使用他這個術式的機會不多，平時可把孩子憋壞了。

　　之前遇見的能說人言的特級咒靈對於他來說都是屬於「很弱」的範圍，而現在的這些就連一級咒靈都一只沒有，有那麼幾只准一級也全部消失得影子都看不見了。是以這一番下來比起因為跑動比較多而調整了一下呼吸的鶴若折羽，五條悟甚至連氣都不帶喘一下。

　　可以說是人比人氣死人的真實案例。

　　這幾日秘密聚集過來到這裡的咒靈似乎基本上都被他們清理得不剩多少，在繼續深入的途中已經只遇得見幾只，直到他們被一道山壁擋住了去路。

　　說是擋住去路也不盡然，眼前的山壁自左側轉向橫亙過來，而再往右側走應當是走得出去的。然而在他們嘗試著右走時卻發現隨著深入漸濃的咒力氣息在右側卻呈稀薄之勢，所以毫無疑問，他們要找的地方應當在正前方才是。

　　五條悟一手覆在山壁上，歪著頭盯著除了石頭就是青苔的山壁看了一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對鶴若折羽道：「小折羽，你來對著這裡用你那種力量試試看。」

　　他說著，一手指向了某處。

　　鶴若折羽點點頭，完全不去問為什麼，第一時間便照著他所說的，指尖凝起一點瑩白，抬手觸及山壁的某處。

　　在觸碰到的時候她才察覺到那處竟凝聚著咒力，也在那一瞬間山壁的模樣陡然如石子投入水面一般扭曲起來，逐漸轉化為了另一幅模樣。

　　山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厚重垂下的條條藤蔓，遮掩住一道高高的洞口。

　　——幻像背後，是真正的通路。

　　而五條悟選擇讓鶴若折羽動手而非自己破解的原因，差不多則是後者的吸取相對溫和許多。

　　若要是他來，至少這些藤蔓應該是只剩個根了。

　　鶴若折羽眯著眼笑起來，抬眸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不愧是悟，我都沒發現呢。」

　　「這種小障眼法，還逃不過我的眼睛哦~」五條悟點了點自己的眼角，面上揚起他一貫的自得笑意，「走吧，進去看看裡面有什麼驚喜等著我們。」

　　他說著，掀開眼前的藤蔓，率先走進了洞中，鶴若折羽緊隨其後。

　　五條悟的身高已經足夠傲人，而不知是不是為了便於咒靈通過，這洞口的高度竟約有他身長的兩倍之高，內裡亦然。

　　咒靈們應該是真的大部分都在剛才前僕後繼地來找了他們的麻煩，此時他們走過一段不短的山中隧道，硬是沒有遇見一只咒靈。

　　只是一進入山洞，肉眼可見的咒力氣息簡直快要撲到臉上。

　　兩人默默地摸出了手機打開電筒照明。

　　山洞頂上冰涼的水自倒掛的石筍尾部滴落，啪嗒墜於地面，漸漸彙聚起淺淺的溪流，自某一處開始，延伸至了內部。視界之內除卻山壁是一片吞噬光源的黑，又在不知哪一處開始忽地有了幽光，引導前方的去路。

　　約是又深入進去了數百米，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穹頂的高度猛然變得更加難以企及，其上倒掛著巨大的座座石鐘乳，有的甚至直接延伸而下，成為這片岩洞的支柱。幽寒之氣自兩旁已然彙聚成深潭的水面侵襲而來，幾欲刺骨。

　　數千年的時間，傳說中的裂谷再也無法尋見，而以另一幅姿態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哦呀，這完全是一個溶洞嘛。」五條悟抱著手臂悠到一座石柱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即抬手，隔著一層無限摸到冰冷的石柱又收回，嫌凍似的甩甩手。

　　鶴若折羽的目光則是從一開始就像被什麼吸引一般徑直落到了溶洞的中心，手中的光亮照向那邊，才發現那裡安安靜靜立著好幾只大型咒靈，就算他們踏入了這片溶洞的範圍，也奇妙地沒有半點反應。

　　這可完全不像是咒靈應有的樣子。

　　也是一整個山的內部到處都充斥著不祥的詛咒氣息，才讓她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那裡還有幾只一動不動的咒靈。鶴若折羽眯了眯眼，扯扯也已經注意到了那邊情況的五條悟，嘗試著再往那邊靠近一步。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莫西莫西——？」五條悟一手作喇叭狀抬高聲音對著那邊喊了一聲，只得到反射回來的回聲的他托著下巴露出覺得有趣的表情，「這可真是稀奇，還沒哪個咒靈和人類都挨這麼近了還什麼動作都不做一下的。」

　　這些咒靈全都微垂著腦部，簡直像是睡著了一般，生生將它們的身形都壓低了一截。

　　「收拾掉吧。」看著背對著他們沒有動作的異形詛咒，認出了幾個形像有跡可循的咒靈鶴若折羽的眼神也毫無波動，她動作干脆地又拿起了弓箭，搭上幾支，繃緊弓弦隨即松開手指。

　　在她的力量釋放而出的一瞬間，它們就好似某個開關一下子被打開一樣驀地抬起了頭，齊刷刷地轉頭看向這邊。

　　羽箭破空而去，攪碎了彌漫的詛咒氣息，穿透大型咒靈的身體。

　　霎時間，溶洞內突兀地回蕩起了數聲刺耳的尖鳴。

　　鶴若折羽抿唇，剛剛放下手臂，身旁五條悟溫熱的掌心已經先一步替她捂住了雙耳。

　　她首先選擇抬起頭望向他，後者勾著唇角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那邊的羽箭去勢不減，直接把背對他們的咒靈捅個對穿之後還直直帶著瑩白的光芒不留情面地沒入後面一排咒靈的血肉。

　　尖銳的鳴聲許久才散去，撥開黑色的霧氣，也終於顯現出這片天地之中原有的唯一一處光源。

　　方才被那幾個大家伙擋住了視線，這會，他們才看到了在溶洞中央散發著泠泠幽光的事物。

　　那是一座滿是歲月痕跡的石碑，靜靜地佇立在那裡，無聲散發著玄而又玄的氣息，古老而沉重，宛如神跡。

　　此時再回想起剛才那些咒靈的姿態，或許它們不是「睡著」，而是在虔誠地默拜。

　　鶴若折羽在目光接觸到這座石碑的時候身形便頓住了，她整個人似乎被拉進了某個空間，剎那間仿佛有分明聽不懂她卻能夠理解其意思的聲音在耳旁喧鬧個不停——

　　「觸碰它。」

　　「觸碰它。」

　　「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

　　「……羽，折羽！」

　　五條悟的聲音驀然將她的神志拉回現實，抬眸視界中是他眉頭緊皺的面容：「這東西還會對意識產生影響麼？」

　　猛地驚醒的鶴若折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抬手抓住唯一全心全意信任之人的衣角，再看向那座石碑，脫口而出：

　　「毀掉它！！」


七十三

　　「……不，等等。」

　　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鶴若折羽就立時改了口，而心知還需要進一步去瞧瞧這石碑玄機的五條悟本也沒有動手，也就不需要去擔心他動手太快而來不及阻止之類的情況。

　　其實按照五條悟平時的行事，這種竟然還影響到小折羽心神的東西實在看著是不順眼，不如趕緊收拾了完事。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大一樣，他們是這麼多年來難得開始接近顯然與鶴若折羽身上謎團有關的東西，自然還是得要稍微謹慎一點。

　　「現在感覺如何？」五條悟出聲問道，「剛才小折羽喊了好多聲都不理我，很嚇人的哦。」

　　她抬眸眨眨眼，就算是剛才那種從未遇見過的情況，臉上也見不到任何後怕之類的情緒，只是在聽到他這樣說後揚起笑：「不怕，悟叫了我，我聽見了，就回來了。」

　　「啪嗖一下跑回來嗎？」

　　她想了一下：「咚地一下飛回來可不可以？」

　　「那當然可以。」他笑，這會才又轉而問，「剛才是什麼狀況？最麻煩的可能就是只有你會受影響而我無法幫忙這件事了。」

　　「恐怕還真是這樣哦。只是悟把我叫回來就已經是幫了大忙了，哪裡有什麼無法幫忙的說法。」鶴若折羽攤手，「剛才我大概是意識受到了那座石碑的影響，突然就感覺聽到了耳朵邊上不斷有一個聲音，讓我去觸碰它。」

　　五條悟聞言挑眉：「這聽起來相當危險耶。」

　　「如果我真的聽從了那個聲音的話，會發什麼不好的事也說不定？」抱有同樣的猜想，她點了點頭，又道，「不過……現在應該暫時沒事了。」

　　在醒過神後鶴若折羽便發現自己目前似乎就已經不會再被動搖到心神，她再次定定地凝視著石碑，微眯起了雙眼。

　　方才為它所惑還沒有發現，現在仔細打量這座石碑，她第一時間感受到，縈繞在這石碑左右的氣息莫名有些熟悉。

　　總有一種早就在哪裡遇見過的感覺……

　　五條悟看出鶴若折羽眸中對於石碑的探尋之色，沒有去打擾她的思路，而是自行上前一步，試圖再近一些去觀察它，卻在下一秒被鶴若折羽拉住了他的衣角。

　　回頭，便見她對自己搖了搖頭，道：「先別靠得太近。」

　　「小折羽難道擔心我會受傷之類的嗎？雖然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但我還是很開心哦。」五條悟從善如流地重新退回來，笑眯眯地牽起她抓住他衣角的手，見她不再一臉沉思，就直接問起，「那麼剛剛小折羽是發現了什麼？」

　　「墮神之地，總要敬畏些嘛。」鶴若折羽調侃似的說了一句，隨即答道，「也不是發現了什麼吧，就是總覺得它有哪裡讓我感到熟悉。」

　　熟悉麼？五條悟又瞥了一眼那邊，「先不說熟悉，我剛才就在想……」

　　「這石碑的氣息，小折羽不覺得和剛才圍著它的那幾只咒靈有點像麼？本來就已經基本融入這一整個溶洞裡，不然我們也不會第一時間沒有發現還有這麼個東西。」他放緩了語速，似是一邊思索一邊說著，「不過現在看來，與其說是它融入了這裡，倒不如說是它成就了這裡更合適一點。」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想我可能想起來了，它令我感到熟悉的是什麼。」她的唇邊勾起點點弧度，「是氣息。」

　　「怎麼說？」

　　鶴若折羽不語，只凝聚起小小的一點瑩白於手心。

　　霎時間，四周的漆黑詛咒之氣爭先恐後地蜂擁而來，仿佛要在一息之間就填滿於她手心都還不滿足。

　　她的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就像不曾察覺到空氣中的異動一般自然地收回手，而後道：「與它相似，又不盡然——上一次直接地接觸到這樣的情況，不就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那只因著能力特殊而直接使她陷入沉眠的枕返，身上還有另一種本質上仍舊屬於咒力卻又有著細微不同的力量。現在的她回過了味兒來，那不僅是和咒力系出同源，甚至可以說與她所擁有的的力量同樣有著幾分相似。

　　眼前的石碑亦然，相似的氣息，串聯起了那只枕返、這座石碑，以及她，還有……

　　「不僅是那只枕返，從這方面入手回憶，我想，之前我們遇見的好些咒靈身上多少都有和它相類似的氣息。」鶴若折羽道，「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應當是只有假想咒靈身上擁有，而且這其中並不包括新生的假想咒靈。」

　　這一點是十分耐人尋味的。

　　「你說，有沒有可能，就像支撐起我的生命力一樣，這種力量同樣也可以幫助那些咒靈，讓它們在被祓除後能夠快速獲得新生？」

　　五條悟順著她的話思考了一下，點頭：「確實說得通。」

　　早前他們就在奇怪，像雀森鬼影，怎麼會在短短二十年內再次孕育出形體，這樣的速度可以說是聞所未聞。然而倘若有什麼特別的推助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他忽地想起什麼，警惕地看了一眼石碑：「如果是這樣的話，它不會又可以對你產生什麼影響吧？」

　　這麼說著，他簡直想要拉著她趕緊退出去——真不真相不重要，他可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同樣的等待。

　　鶴若折羽有些好笑地站在原地搖搖頭：「不會的，悟以為這三年我都做什麼去了？倒不如說現在知道了它怪異在這裡，我反而可以毫無負擔地直接過去。」

　　「哦——很有把握嘛，那這石碑就沒什麼威脅了。」聞言五條悟挑了挑眉，干脆與她一起走上去站到石碑近前，「讓我來看看，這上面都刻了些什麼東西。」

　　因著洞內光線過於昏暗，即便是使用了手機自帶的電筒照明，也是虧得五條悟和鶴若折羽的目力極佳才能在這樣遠的距離還能看見那石碑上滿是符畫。

　　現在能夠靠近許多，他們第一時間就想要去確認上面刻著的都是什麼內容。

　　心裡記著那一聲聲重復在耳邊的聲音，鶴若折羽不打算去上手觸摸它，而僅僅以雙眼來辨明。而當她以手中光源照亮石碑表面，真正看清其上內容，她的目光一頓：「這是……」

　　也不知這座石碑在這方溶洞之中獨自佇立了多少歲月，流彙起深潭的空間內潮濕的空氣使碑上生出了不少青苔，稍稍有些掩蓋住了上面的凹陷，但也依舊不難辨認出這上面鐫刻的並非圖畫，而是——古日文。

　　並且是相當相當古老久遠的古文字。

　　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雖然他們都是主張知識就是力量的那一類人，平時也沒少把稀奇古怪的知識往腦子裡塞，甚至別說，這上面的文字他們還真的可以立時大概確認是哪個時代的產物。

　　但不愧是讓他們現場讀懂的話那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如果用相機，能夠拍得清麼？」鶴若折羽沉默了一下，問。

　　最好的辦法，那當然是帶回去研究，就是不知道他們的手機爭不爭氣。

　　畢竟也沒有萬事都准備周全到隨時帶著紙筆，如果拍不下來，那可能只能考慮盡快二次造訪了。

　　五條悟聳了聳肩：「也只能試一試了吧。」

　　好在五條悟斥巨資為他們兩個人配備的手機各方面性能也是真的頂尖，用一部來照亮的話，另一部基本也能夠比較清晰地拍下石碑上面的內容。

　　確認過石碑上面的文字都沒有遺漏地拍了下來，再在這個溶洞之中仔細看了一圈也暫時尋不到其他值得注意的東西，兩人便決定今天先打道回府。

　　出得山壁之外已經是月上中天，在隧道之中穿行時他們還迎面與一只咒靈遭遇了個正著，顯然它同樣是被石碑吸引而來，直到現在才剛剛趕到。

　　這樣全無人跡的深山裡也基本不會有手機信號，順手解決了幾只類似情況的咒靈，終於在山下的大馬路旁等來了「圈外」提示的消失，五條悟也不管這個點了對方大概率已經睡下這件事，直接找到了通訊錄裡伊地知潔高的號碼撥了出去。

　　手機鈴響了三聲，那邊接起了電話。

　　「喂喂喂，伊地知？電話還是接得挺快的嘛，是不是被我抓到你修仙打游戲了？」五條悟一邊走在馬路邊，一邊把自己歡快的聲音傳遞到電話那邊去，「限你一秒鐘之內告訴我猜得對不對——不對的話就請勞累的五條老師吃兩個蛋糕吧，其中一個是小折羽的份哦。」

　　伊地知潔高：「……」

　　謝邀，他並不玩游戲，五條先生就是拐著彎的想讓他請客罷了。

　　他也想說出「在下正在休息所以五條先生您打擾到在下了」這種回答，可惜他既沒有這個膽，現在的狀態也是，「在下正在高專加班。」

　　真是好慘好慘的社畜。

　　「好巧哦，五條老師和鶴若老師現在也還在加班活動中。」回酒店的時間當然也要算在加班工時裡，「這個時間還在高專，讓我猜一猜，看來今天悠仁君的任務進行得不夠順利嘛？」

　　還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五條先生。

　　伊地知潔高取下他的黑框眼鏡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重新戴上眼鏡後再看向面前亂七八糟的材料，無聲地嘆了口氣。

　　「出現了一些狀況，明天七海先生會帶著虎杖君繼續任務的。」

　　「……」五條悟也沒對伊地知潔高的回答做出什麼評價，只道，「嘛，具體是出了什麼狀況，就等明天五條老師回來過後來詳細報告吧。」

　　倒是伊地知潔高聽到他們明天就回去這話愣了一下：「出雲的事件，二位已經解決了嗎？」

　　「至少目前我們遇見的咒靈都全部祓除了，聚集起來了一些，但是不成氣候哦。具體情況會報告校長的，不過伊地知，還得叫人過來看著這邊。」五條悟報出了一串地址，「雖然也應該不會有太多了，不過應該還會有咒靈往這邊來，所以去叫個靠譜點的咒術師，告訴他來活兒了。」

　　伊地知潔高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簡單，卻也不去多問，「在下明白了。這就去聯系輔助先過去。」

　　「咒術師的話……欸，三年級的小孩兒呢？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叫他們過來算了。」

　　「五條先生，三年級的秤同學還在處分期，另外兩名也都是活動中的狀態。」

　　「處分期也可以過來嘛。」

　　「……被校長先生知道的話會難以收場的。」

　　鶴若折羽聽著五條悟說話的內容抿著唇笑了笑，小聲提醒道：「學生還是有點……有老師可以叫過來的麼？」

　　五條悟想了想：「日下部呢？按那家伙能偷懶就偷懶的性子，百分之九十都正不知道窩在哪不干活呢吧？」

　　「在下會問一問日下部先生的。」

　　也不知道日下部篤也聽到自己沒法再摸魚的消息過後會作何感想。

　　「那就這麼定了，我們明天再回東京喲。」五條悟當然不會委屈自己還連夜趕回去，這麼說著兩人已經站在了進山前在附近訂好的酒店大門外，「五條老師和鶴若老師的加班時間遺憾地結束啦，伊地知加班愉快∼拜拜∼」

　　伊地知潔高：……

　　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鼓起勇氣用腐朽的聲音喊出，他不一定是真的人，但五條先生，是真的狗。


七十四

　　鶴若折羽接完電話從陽台走進來的時候，五條悟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抱著被子直勾勾看著她了。

　　偏他還要裝出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硬說她吵醒了自己，拉著她作為補償再一起躺回去繼續睡。

　　然而實際上早在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他就醒了。

　　那通電話其實依舊是打給他的，只是被摁掉三次過後被迫轉而打給另一位聯系人的操作就不得不來個梅開二度。

　　這種時候伊地知潔高又開始覺得知道一些特殊消息也沒什麼不好了，至少他是為數不多的找不到五條老師也還有別的辦法的人。

　　都是生活所迫。

　　鶴若折羽也不去拆穿這個扯著她衣角裝迷糊的家伙，干脆就順著他的力道倒回柔軟的床面，側過身戳戳他和空氣親密接觸的手臂：「下次悟自己接電話哦。」

　　他蹭過來，埋著臉，朦朦朧朧的聲音透過被子傳出來：「知道啦。」

　　——知道了，下次還敢。

　　「……」鶴若折羽當然也知道他是這個意思，笑了一聲倒也懶去再說一次，轉而直接道，「伊地知君說已經有數名常駐這邊的輔助過去荒神谷，日下部君也在過來的路上。今天他會和七海君一起帶著虎杖同學繼續這次任務，還有，乙骨君回來了。」

　　「留在學校？」聽到最後一句話，五條悟抬了下頭，一雙漂亮的眼睛露出來，「他是有什麼事情要報告？」

　　乙骨憂太自從開始著手各項調查後就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雖不是完全不回學校，但基本上都是待一會就走。按照「回來了」這個說法，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什麼事情需要報告，並且在高專內等待著他們。

　　果然鶴若折羽也點了點頭：「應當是的，具體也不方便在電話裡說，就等我們回去再去找他了。另外，說是七海君和虎杖同學昨天遭遇了由人類改造的咒靈，大概我們也需要留意一下。」

　　人類改造的咒靈？

　　五條悟挑了挑眉，眸中劃過一絲思索之色。

　　「嗯，最後轉告了一下校長的話，『這麼多天的假是要還的，回來來一趟我的辦公室，不來的下場你應該清楚』——是這麼說的。」鶴若折羽隱忍笑意的聲音繼續道。

　　「欸欸？不去不去不去！」五條悟裝模作樣地哀嚎一聲，抱著被子滾了一圈，借機便扒拉著鶴若折羽的腰，語氣可憐兮兮的，「一想到回東京有那麼多事要做就完~全不想回去了。怎麼辦嘛，翹班算了。」

　　當然，在什麼這些年沒發生的事情都堆積起來的現在，這種話很明顯只能當個抱怨聽聽。

　　鶴若折羽順手揉揉湊過來的人的白毛然後順了順：「怎麼辦呢？這種時候就必須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才行呀。對了，我聽說島根縣這邊的JR站新開了一家人氣甜品店，一會不如我們就走那邊吧。」

　　「咦？連我都不知道哦，這件事。」五條悟的唇角勾了勾，眼尾揚起深深的笑意，看向她的眸中神色明顯至極，「那可一定要去才行。」

　　既然是小折羽為他留意到的甜品店的話，即便知道她實際上主要是為了催他趕緊准備動身——昨晚到酒店本就已經很晚，他還胡鬧了一番，直接導致早晨醒得也很晚，左一下右一下地拖延到現在差不多都快要到中午了。

　　連同甜品一起，兩個人在JR站這邊解決了午餐，隨即經歷了乘上JR到岡山再改乘新干線的一頓換乘交通工具的操作，等到快要回到東京的時候，基本上也都已經接近傍晚了。

　　新干線很快就要到站，五條悟摸出手機，主動撥通了伊地知潔高的電話。

　　講實話，那邊在看清來電顯示的時候，腦子裡第一個想法是以後通過電話聯系五條先生這個渠道是不是都是單向行駛的。

　　他打過去必通不了，但是五條先生打過來他又必須接。

　　要命。

　　而且為什麼這電話一通跟著一通的啊。

　　伊地知潔高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然後才伸長手去劃了一下屏幕接通電話。

　　五條悟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元氣：「喲伊地知。在干嘛呢，要是空著不如來新干線這邊接一接凱旋歸來的大英雄五條先生？」

　　……同一時間段裡的人就連打電話的目的都可以這麼像嗎？

　　「這個……五條先生，在下現在必須要去接一下七海先生。」伊地知潔高不由擦了一下汗，並希望這通電話趕緊結束好讓他能繼續開車。

　　而五條悟聽到他的回答「嗯？」了一聲：「必須接七海？」

　　「是的，七海先生受傷了，需要回高專接受家入小姐的治療。」

　　*

　　「七海君能夠被傷成這樣，感覺是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的罕見情況了呢。」

　　剛打開醫務室的門，七海建人還沒有看清內裡的情形，就聽見了一個很有些熟悉的聲音說著帶了幾分調侃之意的話語。

　　他抬起頭，待看清一派悠閑地坐在那邊椅子上的是誰，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對方姿態自然地坐在咒術界最強咒術師的身邊，一雙幽紫的眼瞳正打量著自己，面上戴著的金框眼鏡在對視上的雙眼之間隔起一層屏障，卻也仍遮不住她眼底的笑意。女人一頭漆黑的長發今天扎了起來，發繩上掛著兩個可以說很是回歸童心的塑料點心模型，很難不讓人想到這和某幼稚大甜黨有關。

　　不是那位應該是在躺著的前輩又是誰？

　　「……鶴若前輩？」拿沒捂著傷口的手扶了一下眼鏡從而遮掩住臉上的愕然之色，七海建人出聲。

　　鶴若折羽眯著眼睛笑：「好久不見呀，七海君。」

　　哈……這可真是。

　　三年前聽說那件事的時候七海建人正在進行咒術師們喜聞樂見的出差活動，並來不及在當時幫上什麼忙，之後頻繁來往也不方便，所以現在想來他去探望的次數這三年的加起來恐怕都超不過一雙手能數的量。

　　那這段時間以來五條的莫名亢奮就有解釋了。

　　「好久不見。原來前輩已經醒了，恭喜。」七海建人由衷道。

　　「行了，說話可以慢慢說，你傷口還流著血呢，趕緊先過來。」家入硝子好笑地打斷兩邊的對話，招呼人過去處理傷口。

　　七海建人的傷在腰側，並且程度還比他在電話裡說過的還要重一些。一把他用來暫時性捂住傷口的手帕挪開，那暗紅的一片就暴露無遺，這樣的傷口也虧得是他自己先行做過處理，不然有可能到現在都還在繼續流血。

　　而這傷口是那只特級咒靈的手造成的。

　　既然五條悟也在這裡，醫務室裡的三個人都是不用隱瞞的可信之人，七海建人一邊配合家入硝子的治療，一邊便直接開始說起需要上報的事。

　　「……也就是說，你遇見的是第三個不曾記錄在案並能說人言的特級咒靈了？」

　　五條悟確認性質地反問一句，戴著黑色眼罩的面上神色不明。

　　「是，我和虎杖遇見的改造人類就出自那個咒靈之手。」七海建人點頭，「和它交手的時候它就直接拿出過那種被改造出來的咒靈，形態並不完全，甚至對我說出過求救的話——受害者的數量遠超預估數字。」

　　「可惜，我之後繼續嘗試，還是一樣的結果，被改造的人類救不回來。」說到由自己確認過的事，家入硝子抬起頭，面露嘆息之色，「直接殺了他們就是幫他們解脫了。」

　　在場的人都是見過形形色.色場面的，對於改造咒靈這種情況臉上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五條悟兩根手指在頰邊點了點：「相當惡劣的家伙啊，那個咒靈。那麼它被成功祓除了嗎？」

　　「希望如此，但很遺憾，我的判斷是大概率沒有。這個咒靈的咒術可以直接傷到靈魂，我僥幸逃過一劫，但也不能留下來確認結果了。」七海建人沉下神色，「那個咒靈，如果用人類的眼光去看待，恐怕是個新生兒。這種咒靈的學習能力恐怖，要不了多久就能夠急速成長到更高的階段，是個大患。必須要盡早祓除。」

　　而他也在回來的路上就交代輔助派人去深入調查了。

　　一直在旁邊聽著沒出聲的鶴若折羽忽然支著下巴開口：「那那個咒靈，它長什麼模樣？」

　　「……灰色頭發，臉上滿是縫合線的成年男性形態。」七海建人回憶了一下道。

　　「短頭發？」

　　「大約到肩膀。」

　　「明白了。」她點點頭，見家入硝子手上已經結束得差不多，被治療的人也站起身約是准備去收拾一下自己，轉而道，「時間已經很晚了，說起來虎杖君回來了嗎？」

　　「虎杖同學他說要在吉野順平的家裡看了電影再回來……」正進來的伊地知潔高回答了這個問題，聲音裡帶著無奈與擔憂。

　　五條悟倒是一點不擔心：「不是挺好的嘛，關系好。」

　　出問題怎麼辦！

　　好歹是在家入小姐的醫務室裡，伊地知潔高也不好直接這麼吐槽出聲，帶上門說出自己過來的目的：「五條先生，那邊還有要報告的……」

　　就，和虎杖同學沒死同等保密級別的那個，回來了的乙骨同學還在等著呢。

　　他這麼一提醒五條悟想起來不僅乙骨憂太還在等著他們，這邊回來也還沒有去校長那裡，然而五條悟當然不會把忘記了這種話說出口，一副正准備過去的樣子站起來，和乙骨憂太打招呼的樣子也那叫一個自然。

　　乙骨憂太則是不多說廢話，直接道：「五條老師，我查到了一點關於夏油傑的消息。」


七十五

　　五條悟聞言指尖微動，因雙手交叉抵在唇前而無法判斷出他實際的表情，只聽得見他仍如平日般語尾帶笑的聲音應了一句：「查到了什麼？」

　　或許乙骨憂太早已猜到當年入侵高專的詛咒師與撿到他學生證的那位五條老師唯一的摯友是同一個人，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掠過五條悟時一頓，開口道：「他行事其實極其小心，也很少出行，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猜想或許他對於高專的「眼睛」何在了如指掌，從來不會出現在任何咒術師的面前。如果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幾個『不應當出現之人』的存在，他可以說必然不會被鶴若小姐看見，也不會讓我這幾天發現一點端倪。」

　　「鶴若小姐看見他當日的阿美橫町及其周邊暫時沒有查到什麼異常，不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乙骨憂太接下來的話中再未重復那人的名字，「七月的時候，他曾有過一次，在東京的街頭出現。」

　　「你說『不過』，那看來這次是有發生什麼了。」

　　乙骨憂太點頭：「是。他出現的那一天，同一條街道有一家咖啡店離奇失火，所有當時在店內的店員與客人無一生還。這件事當時曾在電視上報道過，而原因至今未查明。托一位精通相關技術的朋友的福，我調取了那一天那邊能夠調取的所有監控，並且也實地秘密調查過，確定當日他正是進入了那家咖啡店——一個人。」

　　「也即是說，那個事件的肇事者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他。」五條悟松開交叉著的雙手改為單手撐著頰側，另一手則在桌面無聲而節奏緩慢地輕點，「還有，具體的日期是？」

　　「七月……」乙骨憂太頓了一下，選擇了另一種說法，「和一年級的後輩們去少年院是同一天。」

　　「……」五條悟點著桌面的手指滯住，一時間沒有再出聲。

　　五條老師沒有說「他不是那樣的人」之類的話呢。

　　乙骨憂太想。

　　似是想通了什麼，五條悟重新抬起頭，目光對上身側鶴若折羽的，一見她眸中的神情，便知他們的想法基本上是相同的。

　　這件事情以知情人的眼光去看答案再明顯不過，夏油傑單獨一個人跑去咖啡店還起了衝突最後直接屠了一整個店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最大的可能便是他的身邊還有攝像頭與普通人類都看不見的存在。

　　即，夏油傑與咒靈一起出現在了街上，並引發了之後的事件。

　　然而又有什麼樣的咒靈還會高智力到能夠和人類一起進咖啡店點單聊天？

　　鶴若折羽詢問的聲音輕輕：「悟之前說，遇見了擁有和人類同等意識並能說人言的不在案特級咒靈。光顧店面、相談，想來也都做得到了？」

　　這與其說是詢問，實際上基本上就是說出了可能性最高的答案。

　　夏油傑身為咒靈操術術式的持有者，與咒靈現身在一起這種事情，總的來說也不用去為之驚訝。而這之中更加需要去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為什麼他出現的時間恰恰與少年院事件是同一天？

　　看起來是巧合的事情往往不是真的巧合，而若這不是巧合，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他在算計什麼？

　　在她說出那句話後五條悟微微點了點頭，「那家伙就算再愛出風頭，在需要避開「我們」這邊耳目的前提下也不至於無聊就一個人挑這麼個時間跑去咖啡店。」

　　又在圖謀著什麼了。是對高專？面對他？還是對……

　　鶴若折羽的目光落在身旁人沉下幾分臉色的面上，幽紫的瞳眸中細微的光華流轉，並沒有再應聲。

　　他的大腦此刻顯然是在高速運轉中，她當然沒有必要去擾亂他的思路。心中忽地想到了什麼，鶴若折羽拿出手機，原本已經點開了通訊錄，轉念想起先前伊地知潔高說過的虎杖悠仁要留在吉野順平家看電影的話，於是沒有把電話撥出去，而點開了LINE來發消息給他。

　　「虎杖君，你現在在哪裡？」

　　發送。

　　「嗯嗯？怎麼啦鶴若小姐！」

　　有點出乎意料，對方的LINE消息回復得很快，看起來這個時候大概率電影他是已經看完了。

　　虎杖悠仁的下幾條消息緊接著發來：

　　「剛剛伊地知先生過來接我了，現在馬上就要到家啦！」

　　「如果是擔心我的安全的話請放心哦！回來的還是活蹦亂跳的虎杖悠仁∼順平人很好，我們聊得超開心的。」

　　「對了，鶴若小姐和五條老師出差順利嗎？出雲我還沒去過耶，有機會好想去看看啊！」

　　「啊，當然是等我解禁之後啦。」

　　在鶴若折羽愣神之間，小老虎已經刷刷刷地好幾條消息發了過來，看得她不由失笑。

　　這段時間虎杖悠仁一直住在他們家裡，這會說的「回家」自然也指的是這個家。

　　說來這些年她與悟的家中倒也算是總有小孩兒在，之前是惠和津美紀，現在又是虎杖君，不時從她與悟之外的人口中聽見「回家」這個詞，而所指的又總是他們的家。

　　也真是奇妙。

　　「怎麼了？有誰發消息過來？」五條悟注意到她的動作和不斷變動畫面的屏幕，湊近一些問道。

　　鶴若折羽把原本接著打出來的幾個字刪掉，手機屏幕朝向他晃了晃：「是虎杖君。他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回了東京，以為我們現在還在出雲呢。」

　　「哈。」他笑了一聲，「伊地知沒告訴他？」

　　「悟沒有點頭，伊地知君自是不會去亂說的。」她重新編輯起回復的內容，「不過虎杖君的電影已經看完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現在的時間也比較晚了。」

　　五條悟的目光落在她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上：「哎呀呀，都這個點了哦。那麼工作什麼的都速戰速決吧，憂太還查到什麼了嗎∼」

　　「啊，還有……」乙骨憂太點點頭，拿過放在桌子上的紙張繼續自己的報告。

　　而相關的報告除了兩個細小的點之外也就暫時沒了其他，五條悟聽完沒有再說什麼，只轉而提起早准備和乙骨憂太交代的事。

　　虎杖悠仁對於五條悟與鶴若折羽兩個人已經從出雲回到東京這件事表現出了足夠的震驚，玄關一傳來動靜他就從放映室裡噠噠噠跑了出來，對著兩人一陣圍觀，那姿態莫名就讓鶴若折羽想起了伏黑惠的那兩只玉犬。

　　「我以為五條老師和鶴若小姐會還要好多天才回來呢……吶，出雲的咒靈也和我遇見過的一樣嗎？樣子和五官都奇奇怪怪那種？」

　　五條悟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順勢就把手肘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當然是沒什麼不同，說不定悠仁君前兩天祓除的咒靈老家就在出雲哦？」

　　「哦！哈哈，原來咒靈可以跑這麼遠啊。對了，老師你們吃東西了嗎！」

　　「吃了哦，畢竟已經很晚了呀。」鶴若折羽笑笑，將手裡的紙袋遞給虎杖悠仁，「來，手信。」

　　「咦咦！謝謝鶴若小姐！」

　　「悠仁~你突然好客氣哦。」

　　「嘿嘿嘿。」

　　……

　　室內的暖光忽明忽暗，五條悟隨意地側靠在書桌旁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調節亮度的觸控，直到聽見臥室門打開的聲音才停止了對台燈的荼毒。

　　也就十幾天的時間，鶴若折羽已經基本上可以說直接開始住在五條悟的臥室了。

　　「怎麼在下面待了這麼久？」他問。

　　「和虎杖君說了會話。」鶴若折羽答，反手帶上門走過來自然地靠在他身邊，「在看什麼？」

　　書桌上不知何時疊放了幾本看著很有些老舊的書，每一本都厚厚的，面上的一本書封上並未標注書名，泛黃的書頁隨著五條悟快速翻動的動作發出細微的聲音，甚至在空氣中傳遞出一股淡淡的書香。

　　「正巧今天悠仁不在家裡，我讓家族那邊……五條秋人找了這些送過來。」五條悟挪開最上面的那一本，露出第二本封面上《古字考》字樣，「還沒找全，不過這兩天這幾本也夠找了。剩下的會在找齊過後一並拿過來，到時候就讓他都一並放進書庫吧。」

　　鶴若折羽一怔，她雖知道中午自己在點餐的時候五條悟在另一邊打了個電話，卻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安排了五條秋人去尋了用得到的東西，並趁著虎杖悠仁不在家中的時候送了進來。

　　她垂眸唇邊無聲地勾起一個弧度，扶著他探身過去拿起那本書翻了翻，抬眸笑道：「不如放在我房間吧，要用的時候就在那也是可以的。看來接下來也有得忙了呀。」

　　「如果把接下來的事忙完了過後就一勞永逸了的話，那我會多拿一點干勁出來的喲。」五條悟捉住她扶著他的手帶著人靠在他的懷中，低下頭將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會破譯的，那些符號文字。」

　　在懷中女子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眸中暗色比之夜色還要濃重幾分。

　　*

　　前方噴濺而出的血液在視界中模糊出一片血霧，這般景像映入虎杖悠仁的眼中，讓他的腦海中瘋狂地湧出一個念頭。

　　——能殺掉！

　　少年的拳頭裹挾勁風，帶著遲滯的咒力猛地轟出。

　　透明的殺意縱橫在空氣之中，是憤怒，是後怕，是絕不能留下對方的決心。

　　咒靈脹大的身形如氣球般破裂，卻並未讓少年感受到任何實感，身邊的成年人已經飛快地追擊出去，卻仍未曾來得及追上變化身形鑽入排水口的咒靈。

　　「嘖。」

　　七海建人三言兩語對豬野琢真交代了對方需要做的事，轉身正想叫著虎杖悠仁一同追去，卻見他已經倒在了地上。

　　「……虎杖！」

　　昏暗、肮髒而潮濕的排水道下方。

　　「哈啊……哈……哈哈哈……」

　　灰發的特級咒靈調整著呼吸靠坐在帶著陰冷氣息的道壁旁，雙手不僅因脫力還帶著興奮地顫抖著捂住他滿是縫合線的臉，一聲聲的笑抑制不住地湧出他的喉間。

　　忽地，某處傳來的極其細微卻又有著規律的聲音使他收住了笑聲。

　　他的視線鎖定了右側的拐角，自那處傳來的腳步聲逐漸清晰。

　　……是誰？

　　拐角處，一個女子的身形自黑暗中顯現。

　　她身著黑色的衛衣，雙手揣在衣兜裡，兜帽戴起來，漆黑的長發自兩側搭在身前。

　　女人的臉上戴著一個上面畫上了長長尖齒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棕色的眼瞳，不知為何，似乎能夠從中明顯地看出眼睛的主人對於下水道肮髒環境的不喜之色。

　　下一瞬，女人的視線與他精准地對上。

　　「你好呀。」

　　她看著自己，彎了彎眸，眼尾染著愉悅的笑意。

　　「真可惜，這個相遇之地的風景，似乎不是很好呢。」


七十六

　　哈……

　　這是什麼情況？

　　與那雙好似帶著驚喜神情的棕色雙眼相對，真人一瞬間在腦中整合起了所有一眼能夠看見的信息，而後眯了眯眼。

　　這個女人的身周有著很弱的淡淡咒力，身為咒靈的他能夠明顯地感知到，就是那種擁有咒力而不知如何去使用的笨拙感。

　　沒有使用過咒力的那種樣子倒真不是輕易能夠裝出來的，高專的人就連輔助監督那樣咒力微弱的群體身周的咒力其實也多少會比起常人凝練許多。

　　但是，真的會這麼巧就有人出現在這裡？而且她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心中思量著，真人面上不顯，抬頭看著她小跑過來，笑著問：「這位小姐姐，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一直在這種地方到處走，沒想到剛才正巧看到……咳咳！」她跑到他的近處扶著膝蓋停下，一副缺乏運動的模樣喘息著，又似乎因為這裡的空氣而感到不適一下子嗆到，咳嗽了半天才繼續道，「對不起，咳……那個那個，恕我姑且先問一下！你是不是那種，好多人的看不到的那種……那個什麼生物？」

　　聽起來也不知道他們這種存在叫做咒靈。從她的語中來看，似乎是一直穿梭在下水道下面一類地方的樣子……這語氣，好奇心旺盛的高中生？

　　上下打量了一下近看確實沾上不少髒污的衛衣和長褲，真人饒有興致地點頭：「我要是說我是呢？」

　　「真的嗎！！太好啦！」她的語氣一下子激動起來，「原來真有這樣的存在啊，而且還會說話！我就說我見到過，可是別人都不相信我，還說我們靈異部的人整天都在妄想，明明都是真的嘛。」

　　「哦？你是你們學校靈異部的呀？」

　　「嗯嗯。」少女又靠近了他一步，眼睛笑得快要咪起來，「吶吶，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可以問嗎？」

　　真人笑了：「當然可以~我叫做真人哦。你呢？」

　　休息了一會他的身體與咒力已經稍微恢復一點點，這種送上門的弱小試驗品，這種程度的願望當然可以滿足。

　　不管她是不是有目的地靠近自己，都沒有關系。這樣近的距離，哪怕她那微弱的咒力像那個男人一樣無意識地護住了靈魂，也抵抗不了他的「無為轉變」。

　　放心，他會記住她的名字的。

　　咒靈先生笑得一臉純良。

　　「真人先生！我……我叫美幸。宮澤美幸。」有些羞怯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少女不好意思地左右飄著視線，但是目光剛一接觸到污水中漂浮的不知名物體時又一下子嫌惡地收回視線，情緒化地狠狠皺眉，「真人先生呀，一直都在這種地方住著嗎？好髒哦。」

　　「不是哦。」真人歪歪頭，衝著她眨眨眼，「美幸說得很對，這個地方確實不適合居住呢。」

　　「嘿嘿……真人先生真好說話。我之前還在擔心呢，要是找到這樣的存在過後不能交流怎麼辦，那多遺憾呀。」宮澤美幸說著，還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聞言真人露出了傷心的神情：「可是在好說話的真人先生面前美幸都不摘面具，真人先生很受傷的哦。」

　　「什麼嘛，這是口罩，口罩！因為這下面的味道太不好聞了。」她點點口罩上繪制出的牙齒，「是那個有名的東京○種的周邊~真人先生不覺得這個很酷嗎？」

　　「這樣呀。很酷哦。」

　　「對吧~」宮澤美幸得意地點點頭，「真人先生臉上的縫合線也超級帥的……啊！對了！」

　　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眼睛亮了亮：「我上次看到一個額頭上和真人先生一樣有縫合線的人！可惜還沒來得及搭話就不見了……真人先生認不認識那個人呀？他也和真人先生一樣是這種神奇的別人看不見的存在嗎？」

　　真人神情微動，隨即笑道：「那個人呀。也是哦。」

　　「這樣呀……」她眨眨眼，「真想也見見那位先生。」

　　「有機會的哦。」真人笑眯眯地說著，忽道，「吶，美幸是不是不喜歡這裡？這個下水道？」

　　宮澤美幸有些猶豫：「……嗯……因為有些髒……可除了這裡我怕在別的地方碰不到真人先生……」

　　「那麼，我們出去繼續說話吧？只是我現在因為一點原因身體狀況有點……」他抬著頭，伸出了自己的手，用有些可憐的眼神看著少女，「我靠自己站起來有些吃力，美幸可不可以拉我一下？」

　　來吧。

　　只要握住他的手，就可以成為他們同伴，永遠來到他們的世界了哦，美幸。

　　少女擔憂地皺眉：「哎呀，你看起來好虛弱。」

　　——「絕對，絕對不可以被他的手碰到。」

　　「不過，真人先生的邀請，我很開心。我一直在等著，你主動來……」被遮掩住的唇角扯開勾起一個笑，她偏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靠著下水道牆壁的咒靈，「觸碰我。」

　　那雙棕瞳眯起，盈滿愉悅，下一秒她主動地握住咒靈的手：「因為我主動去碰你，終究還是太奇怪了嘛，萬一被懷疑怎麼辦。」

　　「哈？？」

　　「表情不錯，咒靈先生。你這麼虛弱可真是太好了，能省我不少事。」神態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女子語氣輕松，「那麼，永別了。」

　　一瞬間，瑩白的光芒照徹下水道內一整片黑暗的空間。

　　可謂刺眼的光芒散去，此處恢復了原樣，獨獨剛才在這裡的兩個身影消失不見。

　　數分鐘後，某條偏僻的街道邊，拉低了兜帽的「宮澤美幸」走至一輛漆黑的轎車旁，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門一關，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拉開拉鏈將髒兮兮的衛衣脫下放在旁邊，露出裡面干淨的衣服。

　　女子摘下了口罩，那容貌，不是鶴若折羽又是誰。

　　七海建人坐在駕駛室的位置，轉頭看向正用濕紙巾擦干淨手後取下美瞳的前輩，確認對方無事後饒是他也不禁第一時間就出聲詢問：「那個咒靈如何了？」

　　「嗯，收拾掉了，順便套了點話。」鶴若折羽把取下的美瞳收回盒中，再將身上用來偽裝咒力的咒具拿開，隨即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抬眸，「虎杖君和那孩子呢？」

　　總覺得這姿態和五條先生是越來越像了。聽到最關鍵的消息微微松了口氣，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下，答道：「我叫豬野先送他們回高專去家入小姐那裡了。」

　　「是麼？那我們也回去吧。」她點點頭，因取下美瞳後有些干澀而仰靠著闔上雙眼，「具體的回去一起說。」

　　「……好。」

　　*

　　「鶴若小姐，七海海！」

　　躺在床上的少年聽見開門的動靜，一看清進門的人是誰，也不管身上的傷口又一次裂開就立即蹭了起來。

　　家入硝子站在一邊一臉無語：「虎杖同學，尊重一下醫生的勞動成果好嗎？」

　　「啊，對不起家入小姐……」

　　「七海海？」鶴若折羽調侃地看了一眼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扶額：「虎杖，我說了吧……」

　　然而虎杖悠仁接著就急匆匆地看向鶴若折羽：「那個咒靈呢！它……」

　　說了幾個字他的聲音就小了下去，生怕聽到不好的結果。

　　「不用擔心，它永遠沒機會再作亂了。」鶴若折羽也不去吊他的胃口，最先就把結果說了出來。

　　「太好了……！」虎杖悠仁松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還在昏迷之中的少年，又有些緊張地打量鶴若折羽，「不過那個咒靈的咒術那麼危險，鶴若小姐一個人……」

　　「沒關系。」鶴若折羽走過去，忍不住也學著之前五條悟的模樣摸摸他的頭，「你忘啦？我的能力。」

　　不等虎杖悠仁接著說什麼，她轉眸看向那邊的病床，問道：「那孩子的狀況如何？」

　　「他是多少受到了你們說的那個咒靈的力量影響才會昏迷，沒什麼大礙。」回答的是家入硝子，「再過會應該就醒了。」

　　鶴若折羽笑笑：「那就好。」

　　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虎杖悠仁微微低下頭，心中又湧出了一陣陣的後怕。

　　如果不是鶴若小姐……

　　昨夜在家中，鶴若折羽在五條悟回去房間後並沒有立即也一同上去，而是下來到了放映室，遞給了他三個像是縮小版護身符的東西。

　　「咦？這是什麼？」虎杖悠仁接過去在手中研究了一下，問。

　　「你把這個隨身帶好，別弄丟了。」鶴若折羽沒有解釋，「順便找機會，也塞到你今天認識的那對母子身上。明天你會過去對嗎？」

　　雖然很疑惑這個東西有什麼作用，但出於對於老師及她的信任，虎杖悠仁仍舊選擇了去照做。

　　只是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已經沒有機會用到第二個了。

　　而鶴若折羽給他的東西的作用，也在不久後得到了體現。

　　那個咒靈的手搭上吉野順平肩膀的那一瞬間，虎杖悠仁的大腦本能地響起了警報。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碰到順平！去阻止他——！！

　　然而事實是，他被那只手卡死在牆上，根本來不及去做任何事情。

　　就在那個時候，一道細微的紅光一閃而過，吉野順平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個紅色，就和鶴若折羽給他的東西的顏色一模一樣。虎杖悠仁在那一瞬間明白了，或許鶴若小姐此時就正在哪裡看著這裡。

　　倘若他陷入真正的險境，或許也會和吉野順平一樣被轉移走。

　　假如順平沒有被帶走會怎麼樣？

　　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些被改造的人類的模樣，他的後背不由一陣冷汗。

　　還好……

　　他抬起頭：「鶴若小姐……那個……」

　　「噓~」鶴若折羽稍稍湊近了些，豎起食指抵在唇前，低聲笑道，「就當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吧。」

　　「……好的。」

　　她直起身嘆了口氣：「哎，想回家洗澡了。那裡真的好髒。」

　　雖然因為她的好潔，在進入下水道之前就做了各種准備，身上其實並沒有染上什麼味道。

　　「在那之前還是希望鶴若前輩告知一下。」一直沒有出聲的七海建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你說『套了點話』，是指？」


七十七

　　「哎呀呀，這個嘛……」

　　鶴若折羽拖長了聲音，想到在場有兩人都並不知道與夏油傑有關的事情，一時沒有急著開口。

　　數秒的時間過去她雖是在思考的模樣，卻遲遲沒有下文。七海建人亦不語地看著她，一度以為得不到回復，緊接著又見鶴若折羽轉身抽了把木椅在家入硝子身邊坐下，出聲先是道：「嘛……所謂套話首先就是，我問它莫非一直住在下水道那樣的地方麼，它回答不是。」

　　七海建人：「那麼就是另有據點了。」

　　「可以這麼說，可惜也不好直接問是在哪裡。」她笑眯眯點頭，而後是一句問話，「虎杖君，上一次悟遇見他所說的那兩只能說人言的咒靈時，你也在場對麼？」

　　「欸？啊……」虎杖悠仁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話的對像變成了自己，「是來著？」

　　鶴若折羽招呼七海建人也別站著，而後道：「那它們長什麼樣子？」

　　「我想想。」小老虎聞言偏著腦袋回憶了一下，「有一個的眼睛裡面冒了樹枝出來，還有一個只有一只眼睛，腦袋上頂著富士山。」

　　「哈……？」有點被他的形容驚到，也不大想像得出來頭頂富士山是個什麼形像，鶴若折羽轉頭和也愣了下的家入硝子對視一眼，後者同樣一臉難以想像的表情聳了聳肩。

　　腦海中浮現出來富士山的樣子，鶴若折羽禁不住有些想笑，她輕咳了一聲繼續道：「上次那兩只無疑是同伴，就共同點而言，和今天的這只也是一樣的關系也說不定。七海君和虎杖同學也見到了，它的形像和人類看起來沒什麼兩樣。」

　　沒有見過的家入硝子插了句嘴：「和人類相像的咒靈？這倒是有些罕見。」

　　「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哦，就我問到的而言。」指尖輕敲座椅邊緣而發出叩叩的聲響，鶴若折羽頓了頓道，「它說它叫「真人」呢。某種意義上，和它的外形相當的搭。」

　　「啊！」虎杖悠仁聞言忽地想了起來，不由提高了聲音，「我想起來了！順平也叫過那個咒靈「真人先生」！」

　　吉野順平的意識剛剛有些清明過來，入耳的便是這麼一句帶有自己名字的話。

　　啊……這個聲音，虎杖君？還有真人先生……

　　對了……真人先生？

　　他那個時候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隨同著侵襲而來的危機感，以及下一秒，四周突然轉變的景像，與微笑地同意識陡然模糊的自己說「休息一下吧」的女孩子……

　　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麼，吉野順平「刷」地一下便坐了起來，正對上一雙若有所感而望向自己的紫眸。

　　就是這個人將他轉移走的……！

　　「順平！！你醒啦！！」那邊發現友人醒來的虎杖悠仁驚喜地出聲，探著頭望過來，「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說實話，如果是之前戰鬥時所受的傷，現在他已經神奇地連疼痛都並不如何感受得到了。只是他現在腦子裡異常混亂，一時又是真人先生從前對自己所說的「你及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給予肯定」，又是在虎杖君面前的那一句「你是僅次於那些被你當成笨蛋的人的笨蛋，所以才會死」，以及下一瞬出現在眼前的……藍天白雲。

　　啊……現在這裡沒有藍天白雲，只有雪白的天花板呢。

　　「……不疼了。」吉野順平低下頭，沉默半晌，只先給出了這樣一句回答。這句話說完他才抬起頭，目光一一掃過室內的幾人，抿了抿唇，又道，「謝謝。」

　　聞言虎杖悠仁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單，指骨處泛起了白色。他又前傾了一些看著吉野順平，露出了事情發生後第一個真正開懷一些的笑：「謝謝什麼的，雖然由我來說『不需要這麼客氣的話』顯然沒什麼立場——救你的是鶴若小姐，給你治療的是家入小姐。但我還是想說，你沒有事太好了，順平。」

　　吉野順平的聲音扭曲沙啞了一瞬：「虎杖……君……」

　　在場的三個成年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起身出門，把空間讓給了兩個少年。

　　帶上了醫務室的門，三人來到了外邊同樣除去他們三人之外便空無一人的走廊。

　　家入硝子是高專珍貴的能使用反轉術式的醫療人才，分配給她的醫務室左近安靜是首要，同時也擁有著入目極為令人舒心的自然環境。在這樣的夏季，能夠聽見外邊樹林中傳來的鳥雀啁啾，亦能聽見蟬鳴，又並不吵鬧，只讓這裡沾染上勃勃生氣。天光投下，穿過層層茂密的樹葉與枝丫，自樓外落入走廊，在地面上繪出斑駁的樹影。

　　七海建人抱著手臂靠在牆邊，視界中是小聲地不知與家入硝子說了什麼而輕輕笑開的鶴若折羽，她白瓷般的面頰上也映著忽明忽暗的深色。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出聲：「鶴若前輩。」

　　女子轉頭，唇邊還帶著未曾收斂的笑意：「嗯？」

　　「剛才還有沒說完的話吧。你明知道吉野快醒了，不想說出來麼？」

　　哎呀呀。從事過金融工作的這位咒術師後輩實在是相當敏銳呢。

　　雖然其實，也沒有什麼一定不能說出來的東西。有些事終將會被公開的。

　　鶴若折羽歪著頭眨眨眼：「怎麼會呢。我也不通醫理，哪會知道吉野君快要醒來這件事？」

　　「……」七海建人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去糾結，只問，「有些事不想讓虎杖知道？」

　　她沒說是與不是，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很明確地肯定了他的問話。看著站在對面的後輩臉上的神情，她幽紫的眸中劃過一絲笑意，隨即也放松地靠在了身後的欄杆上：「我剛才說到哪裡啦？對了，是那個咒靈的名字和形像都與人貼近這件事。還有他們之前遇到的『山』與『木』，把虎杖君的形容簡化為這兩個字，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家入硝子挑挑眉：「折羽學姐是想說，這之間有著規律聯系麼？」

　　「它們之間有關系的可能性很大吧，這幾只擁有智慧與溝通能力的咒靈。」鶴若折羽仰起頭看向天花板沒有打開的燈，頸側因這一動作而緊繃出一道曲線，「比較壞的情況是這樣的咒靈也許不止它們三個，而這個猜測是正確的可能性還很大。」

　　「而算是好消息的則是折羽學姐已經解決了其中一只。」家入硝子笑了笑，目光掃向七海建人，「你們接下來的工作，應當是不管它們有什麼打算都掐死在搖籃裡吧。要忙起來嘍，七海。」

　　七海建人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也不知是否在心中又深深進行了一次社畜的嘆息，問：「五條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悟雖然沒說，也還沒有見過今天的這一只，但我想他多少是有猜到的。」

　　說到五條悟，按理說今天他其實應當過來看看的，卻始終沒有出現過。想到這一點，七海建人便說了出來：「他人呢？」

　　鶴若折羽後背離開欄杆站直，手背去了背後，笑道：「悟呀，可能沒聽校長大人的話回來後去找他所以老師生氣了吧，他又被派出去出差啦。」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瞥了一眼醫務室關上的門：「接下來我打算去和那孩子聊一聊，『真人先生』都同他說過什麼。」

　　轉念一想，這也是救下了一個情報源呢。對待最終確認自己會下手的對像，通常都不會介意多說一些的吧。

　　又等待了一會，鶴若折羽動身走去輕輕敲了敲醫務室的門。在得到一聲「請進」後，鶴若折羽把門打開一個不大的角度，探頭進去微笑著問道：「虎杖同學與吉野君的話談得如何了？」

　　「啊，差不多……」

　　「那麼經歷了一番激烈戰鬥的虎杖同學，你的傷勢比較嚴重，到了靜養時間了。有什麼話，之後再說不遲。那邊的吉野君，我有些事想同你說，可以跟我來麼？」

　　「……好的。」

　　家入硝子進去醫務室反鎖了門，繼續給裡面需要隱藏其存在的虎杖悠仁治療。而七海建人則依舊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進了另一個房間。

　　從吉野順平的口中能夠得知，鶴若折羽的猜測果然是中了靶心。

　　接受了過量負面情緒的大地、森林、海洋，以及代表人類的詛咒。再加上，夏油君……？

　　「謝謝你提供的情報，吉野君。」鶴若折羽雙手交叉托著下巴，面上一派坦然，「原諒我一上來就是先讓你提供你所知道的信息，但結束了這些提問，也即意味著我沒有其他的東西再要向你索取了。接下來，是一些私人的談話……啊，你我，還有七海君之間的。」

　　她眸中的神色驀地帶上歉意。

　　「抱歉，沒能救出你的母親。如果昨晚我堅持讓虎杖君折返你們家就好了，不想那邊的咒靈動手那麼快。」

　　一下被戳中了心中最為傷痛的地方，吉野順平咬著牙低下頭，許久才回答出一句，「沒有的事。」

　　他難道能怪救下他的鶴若小姐、拼命與真人戰鬥的七海先生、想要拉回他的虎杖君嗎？

　　不，他不可以。自始至終，或許要怪的都是他自己。

　　假如沒有遇見那個叫真人的家伙……

　　鶴若折羽垂眸看著他，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這孩子，在自責呢。

　　只是事實上，對方的目標本就不是吉野順平與他的母親。它們所針對的，恐怕從來都是高專這邊，或者說，身為兩面宿儺容器的虎杖悠仁。

　　據她從悟那裡所了解到的情報，突然就有的行動，也是自虎杖君來了以後開始的。

　　所以吉野，不過是一個被對方選中而遭受了無妄之災的家庭。

　　嘛……這位吉野順平總之還因此獲得了召喚式神的能力，擁有了成為術師的資格。

　　水母的式神？是有毒來著？

　　交叉的雙手掩住了鶴若折羽唇邊所表露出來的神色，一直等到吉野順平重新抬起頭，她才微沉著聲又道：「有一件事，我想還是需要和吉野君說一下。」

　　「什麼？」他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也跟著沉下來。

　　「關於吉野君後續可能會遇到的情況……雖然不是很願意把這些告訴你，但你作為當事人是有權知道的。」鶴若折羽十指交叉的雙手平放在桌上，露出她顯現著幾分認真的表情，「你也已經從對方口中得知了，它還有好幾個同伴這個情況。我就直說了，吉野君作為它們的目標，卻沒有如預期地被改造為咒靈，對方反而損失一員大將。因此我擔心對方可能會采取一些報復手段，或許不僅會來對吉野君下手，以咒靈的作為，去打擾你的母親……也不是沒有可能。」

　　「……！！」

　　「我們既然對吉野君伸出了手，自然後續的各項包括保護工作同樣會到位，但是由我們出手終究比不上吉野君自己能夠確確實實地做到保護自己，保護自己在意的東西。」她看著對面少年睜大的眼睛，「你是用式神……水母的對嗎？我們這裡同樣有擅長此道的人，如果留下來，你能夠學到不少的東西。只有你自身足夠強大，才能夠實現心中所想——哪怕此刻你的心中只剩復仇，也比從此一蹶不振好上太多。」

　　鶴若折羽對吉野順平伸出了手。

　　「故此，我現在認真地詢問你。吉野順平，你願意來咒術高專麼？」


七十八

　　——順平，來高專吧。那裡有強得一塌糊塗的老師，還有許多可靠的伙伴。

　　——一起戰鬥吧。

　　少年深色的眼瞳微顫。

　　顯然很是動搖掙扎。

　　一直沉默不語在一旁看著的七海建人微蹙了一下眉，低聲道：「等一下，吉野他……」

　　在此前他還是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實在沒有必要，把他拉進咒術的世界。

　　鶴若折羽平靜地回望向他，看出了他未說出口的是想表達什麼，先是暫且收回了手，隨即也不去避開吉野順平，直言：「七海君覺得，這孩子最好的去處是哪裡？」

　　七海建人微梗，垂下了眸。

　　要說咒術師簡直都是狗屎，就他看來，恨不得這樣原是普通人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任何有關咒術、詛咒的事才好。

　　可他親眼看見了電影院的人本改造、親身接觸了新型特級咒靈，還經歷了母親的離開，甚至自身也差一步就要落下深淵。

　　告訴他不要再踏入這個世界？未免太過自以為是。

　　他不得不去承認，恐怕現在對於這個叫吉野順平的孩子而言，咒術高專就是最佳的□□。這裡有天元大人的結界，聚集著無數咒術師，還有「最強」五條悟。

　　讓他回歸普通人的生活？經歷了這些事情，又哪裡回得去。

　　最重要的是，即便隱去虎杖的事，這次事件的報告一上交，被咒術高層知曉後，他們這邊沒有動作任憑他回去的話，對於吉野順平的最終判決如何也非常難說。

　　所以她這麼做，實際上是五條悟與鶴若折羽的羽翼下又得再攏入一個人。

　　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中，鶴若折羽指尖無聲地在臂間點了點，沒再同七海建人多說，微微勾起唇角回過頭繼續對吉野順平道：「當然，選擇權最後還是交給你。到底是來咒術高專，還是回歸普通的生活，我們都會尊重，若是後者，我們也會做安排的。一切全憑你自己的意志決定。」

　　吉野順平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內心不斷在掙扎。抬眸，卻發現這位危急時刻救下自己的女子仍舊溫和地注視著自己，而在他抬起頭後又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是否給了他壓力，自然而然地偏過了頭。

　　「……」他指骨泛白地揪緊衣角，深吸了一口氣，「請允許我來就讀咒術高專。」

　　七海建人無聲地嘆息，也不知這樣是好是壞。

　　而鶴若折羽眸中浮現起笑意，再次向他伸出了手，這一次，有了實際的接觸。

　　「歡迎來到咒術高專……我很想現在就這麼對你說。不過事實是，單單是你說要來還不可以，需要校長也點頭才行。」她站起身，「跟我來吧。既然說要來高專，那我想你的心中已經做好了決定——把你的決心展現給校長就好。」

　　找校長七海建人沒有再和他們同去，鶴若折羽帶著吉野順平走向校長的辦公區，在要走到之前，轉眸對他眨了眨眼：「夜蛾老師其實很好說話的，不要太過擔心。我一會告訴他你是我救下來的，因為某些原因，還請你暫時不要提及虎杖君。」

　　吉野順平一怔，隨即在腦中思考了一瞬，點頭：「我知道了。」

　　*

　　夜蛾正道要是聽到了先前鶴若折羽對五條悟去向的說法，恐怕得當場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五條悟一大早就一個人去的地方實際上不是什麼出差地，而是出雲境內。夜蛾正道在他回東京又離開的這一期間就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校長大人：就很氣。

　　按五條悟的話說，他是准備今天去便今天回，以他的腳程，完全可以在一天內達成今日的目標，即去出雲排查剩下幾個疑似也有咒靈的地方。

　　本以為他最晚也能在新干線末班車到達之後不久回來，然而鶴若折羽從回家開始翻資料等待，直到快要到凌晨了也沒有等到人。

　　虎杖悠仁在接受治療後又與吉野順平談了會話，也在傍晚和鶴若折羽一同回來，念在受了傷，連電影的訓練也沒有去進行便早早睡下。

　　五條悟到家時，房內極其安靜，四處黑黢黢的一片，只余他們的房間還亮著燈，透過虛掩的門縫映出暖黃的光亮，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鶴若折羽留著在等他回來。

　　不過既然在等他，干嘛LINE的消息已讀不回嘛。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原是即便明知嚇不到也想去去嚇她一嚇，不過在推開門後看見趴在桌旁睡著的人，他又滯住了腳步。

　　室內開著兩盞燈。一盞是書桌上的，已經被調得很暗，昏黃地照出桌上被她擺滿的有幾本還保持著翻開狀態的書冊資料。另一盞則是在她趴著的小幾之上，光透過她睡著後也並不安穩的長睫，下眼瞼映出的淡淡灰影也隨之輕顫。

　　約是對彼此的氣息太過熟悉，他開門的這一動作並未吵醒她。手邊的手機屏幕仍舊亮著，手指放在上面，以五條悟的視力能夠瞬間分辨出這是與他的聊天界面。

　　正說怎麼明明是顯示已讀卻不回復呢，原來是睡著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柔和下眉眼，隨手取下最近戴的次數似乎直線增加的墨鏡揣進兜裡，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無聲地走入室內，而後輕輕地關上門。

　　不過這關門的細微聲音反是一下驚醒了鶴若折羽，她有些迷蒙地抬起頭，在看清房內站著的人後下意識地露出了淺淺的笑，輕聲喚道：「悟。」

　　「嗯哼。」他發出一聲鼻音，兩步便走到了她對面坐下，一手支起撐著頰側，眼含笑意地望著她尚有些睜不開的雙眸。他今日出門沒有如平日般穿著高專的教師制服，只套了件寬寬松松的黑色長袖T恤，這會隨著他手臂支在桌面上的動作，長長的袖子也滑了好一截下來，露出他線條凌厲的手臂。

　　她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了去，瞬時便被手臂的主人察覺，唇邊的笑意頗有了幾分得逞的意味。他湛藍的雙眼掃向小幾桌面上在她睡著後也未曾碰到而打亂的棋盤，銀白的眉尾微動：「在下棋？」

　　桌上是黑白分明的國際像棋棋盤，兩方的棋子各自占著各自的天地，看似廝殺激烈卻又透著幾分隨意，好似她只是隨手擺放棋子，便成了這樣的局面。

　　鶴若折羽偶爾會玩一玩這個，但這棋盤也很久沒有被搬出來了。

　　自己與自己對局，也虧她玩得起興。

　　「隨意玩玩罷了。」她聞言輕輕動手撥動了一下某顆棋子，眸光帶著點點慵懶，撥動完棋子的手沒有收回，順勢展開搭在桌面上，一下秒便被他握住。她側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目光順著他握住自己的手溯至他的面容，忽地輕笑一聲，「有收獲了麼？弄到了這麼晚。如果只是看看，想來悟傍晚都已經回來了。」

　　「欸——還想騙你說那幾個地方太難走超花時間來著。」他故作不滿地拖長語尾，臉上卻完全沒那副遺憾樣子。

　　她稍稍使力回握了一下他，調侃道：「要安慰？」

　　「當然是要的~」

　　「那就要看看悟帶回來的結果是否令我滿意了。」鶴若折羽這會像是完全清醒了過來，撐起身，但並沒有收回手，「說說看？今天都有什麼收獲。」

　　他卻沒第一時間接這個腔，而是一臉無辜地道：「咦？就算沒有什麼收獲，我也可以讓小折羽滿意呀。」

　　鶴若折羽：「……」

　　瞧著她眨眼一副沒聽懂自己在說什麼的模樣，五條悟眼尾流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意，這才說起正事：「去了幾個「窗口」報過來說疑似咒靈聚集的地方，基本上都沒見到什麼詛咒，有也是那邊本來就有的。基本上可以確定，那些咒靈聚集的地點就在荒神谷。所以我就又往荒神谷那邊去了一趟。路上運氣不錯，碰見了個老婆婆，打聽到一個小道消息。」

　　他說到這裡頓住，鶴若折羽配合地問：「是什麼？」

　　「那個老婆婆告訴我，出雲那邊曾經還有過一個群體，是信奉墮落之神素戔嗚尊的。所以也一直有流傳下來，在那個時代，還活躍著的素戔嗚尊有很長一段時間似乎在大量豢養什麼。就我的分析而言，那很可能就是詛咒噢。不過那些被豢養的東西怎麼樣了，現在沒人知道。」

　　鶴若折羽一怔。

　　倘若當真存在素戔嗚尊這樣一個神明，也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出現了詛咒這樣的存在，那麼素戔嗚尊豢養咒靈的目的又是什麼？

　　而這如果當真與自己有關……

　　她的眸中劃過思忖之色，卻主動地沒有在這個時候去深想，仍舊安靜地注視著五條悟，聽他接下來的言語。

　　五條悟看出她剛才那一瞬間思考了什麼，也領會了她讓自己接著說的意思，沒有停頓地繼續道：「嘛總之，我又去了一趟荒神谷。日下部感覺在那邊都生無可戀了耶，咒靈就在眼前了也一點干勁沒有。他一直算是在外圍沒動過，我就又去裡面看了一眼，然後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鶴若折羽另一手屈起食指抵在唇前想了想：「洞口的障眼法……？」

　　「不愧是小折羽，正是如此。」他打了個響指，笑道，「洞口又出現了障眼法屏障。怕那溶洞塌了，我也不好太暴力，所以即使是我也相當廢了點力氣才破除掉呢。雖然裡面其實沒什麼變化就是了。」

　　她的臉上出現了興味的表情：「但是我可記得，上一次我是輕易便用能力破解了那道障眼法。」

　　五條悟都得費一番功夫的東西鶴若折羽卻能隨手解決，意思就是，那障眼法的解法與她的能力有關，或者說，那裡本身便確確實實和她本人有關。


七十九

　　鶴若折羽身上的秘密與素戔嗚尊有關聯，這雖只是個猜測，但在兩人的心中，基本上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剩余在出雲查到的就都沒有什麼深究價值，五條悟興致缺缺地講了一遍，便要求起她來說她今天都做了什麼。

　　如果要問鶴若折羽今日沒有和五條悟一同去出雲的理由，那就是兩人昨天聽完七海建人與虎杖悠仁兩方的敘述後察覺到了一些事情，決定兩方行動。

　　現在的情況可以說五條悟在明、鶴若折羽在暗，她不公開蘇醒的消息並不是完全將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與自身相關的事上，同時也是作為和秘密回國的乙骨憂太相類似的存在，處於暗處更方便行事。就如同這一次明顯針對高專方的行動，由五條悟趕赴出雲，他同樣能夠詳盡調查那邊，也讓時刻緊盯這邊的對手有「五條悟不在可以更肆意地去行動」的想法。

　　而這麼一分頭行動，還真讓鶴若折羽做了些事、套了些話出來。

　　要說如果她今天不在，可能豬野琢真還確實未必追得上那只咒靈——就連她都差點跟丟，只能說那幫子咒靈腳底抹油的功夫著實修煉得爐火純青。

　　她下午已經說過的情報其實並無任何謊言在內，只不過有了個先後長短，於是順理成章地有一些東西沒有說出來。倒不是說一定要隱瞞，只是現階段沒有必要鬧得太多人知道罷了。

　　「然後呢？你說沒有對七海他們講的事。」五條悟側靠在桌面上，耷拉下上眼瞼，兩手把玩著鶴若折羽的五指，「是關於傑的吧。」

　　鶴若折羽點了點頭，目光的落點是他的指尖。她對那只咒靈明知故問，提出「他是不是也是你們的同類」的問句，然而，「它的回答竟然是『是』呢。真是說個謊眼睛也不眨一下。」

　　「哈。」五條悟笑了一聲，「要不是主語的『它』，我會以為小折羽在說自己哦。」

　　「咦？這話我可不認。」鶴若折羽一臉無辜，「既然這麼回答，那就是他們認識嘛。這可相當稀奇，擁有「咒靈操術」的人類與咒靈伙同在一起，是在合作期？或者說……能力不足以像對付以前那些咒靈一樣把它們收服？如果是後者，我就要懷疑身為特級咒術師的他是退步了，還是對方史無前例的強大呀。」

　　「人類、大地、森林、海洋，代表的東西倒是宏大。」五條悟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依舊一副提不起什麼興致的模樣，「至於它們本身強不強，就我見到過的兩只來看，也就那樣吧。如果不是後來的那只術式的便利再加上它確實擅長逃跑，在上次差不多就能解決了。」

　　鶴若折羽舒展著眉，說得輕描淡寫：「那下次收拾掉就好，它們既然要達成目的，總有再出現的一天。或許就在近幾日呢。」

　　「欸——萬一它們有腦子一點還知道韜光養晦怎麼寫呢？」

　　「在悟之後也有比如乙骨君、秤同學那樣優秀咒術師的情況下嗎？」她笑，「它們要是真選擇了藏，就是我們先一步抓到它們了吧。應該還不至於這麼蠢。」

　　「這麼一想還是別藏有意思些，讓對手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作戰失敗也是樂趣之一嘛。」五條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而五指侵入她的指尖，絲毫沒有說出了惡劣話語的自覺，「對了，給了你咒靈情報的小孩兒呢？吉野順平同學對吧，把他留在高專了？」

　　「嗯。」

　　鶴若折羽的視線移向一側，隨著她雙眸微垂的動作，那雙紫色眼瞳中的神情也一並被掩蓋住。

　　五條悟收起的另一手重新支起頰側，他歪著腦袋看著她，眼中盡是了然：「他不僅是因為悠仁才會留下來吧？」

　　「我只是同他多說了幾句話，可沒做別的什麼。」說到這裡，像是自己也頗覺這話談不上多麼有說服力，鶴若折羽勾起唇角輕笑出聲，「只是一點小手段罷了，要確保吉野同學答應留下來的話。」

　　「比如說？」

　　「比如說，在談及希望他來高專的話題前，把我要從他那裡獲取的信息都先詢問完全，並明確地把我是在向他索取情報這件事告訴他。」對吉野順平那樣的孩子而言，直言對他有所求反而更能讓他潛意識接受，「然後第一句提及他的母親，那麼心理防線多少會出現一個缺口的。」

　　對於就連後半句的事情也利用起來，鶴若折羽心中只有一片平靜。哪怕她知道這種事或許對別人不一定管用，但對與單親母親相依為命的吉野順平而言是致命軟肋，也半點沒有心軟過。

　　「雖然那只叫真人的咒靈已經被我祓除，但他的同伴未必不會對他采取報復行動，也未必就不對他的母親感興趣，即便……」她一頓，沒有將所有的話都明明確確講出來，「這不過都是我隨意猜測之下的舉例罷了。但只要在他心中埋下種子，他會忍不住去懷疑的吧。『要是因為我的決定出了錯，而讓她所說的事情成為事實該怎麼辦？』」

　　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通過LINE了解事件始末的五條悟略略回憶了一下，挑眉道：「反正他都不再相信那位『真人先生』，不如就讓他在心中把那伙咒靈全部都當成『壞人』？」

　　站在自己認為『惡』一方的對立面，並從此將他們視為敵人、作為仇恨的對像，人往往會這樣做。

　　「這本也是事實呀。」鶴若折羽眯著眼笑，「這樣留在高專不就是更好的選擇啦？既能得到保護，又能夠習得自保的技能。不用太多猶豫，不是很好。」

　　與人交涉的時候，在先向對方提出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還要更加難以接受的要求後，多數時間可以越發順利地得到理想的結果。

　　她這般給出那種難以接受其後果的猜想亦是同理。

　　鶴若折羽眸中神色淡淡：「他不算一個多麼堅定的孩子，哪怕經歷了這些常人難以忍受的災難。什麼都不做放他離開高專的話，便是萬分之一，也有去往敵對陣營的可能。要真走入這樣的游戲分支，哪怕這不過是一只螞蟻，不站在我們這邊，也會惹人生厭的。」

　　五條悟笑：「那麼小折羽為什麼要留下來去救下他呢？後續還要費這麼些心思，不如一開始就直接和我一起去出雲不就好了。」

　　她偏移開的視線落在了棋盤上，空著的手隨意地拎起了一枚棋子又放入了同色的一片棋子之中。

　　「悟的目標，需要很多的同伴不是麼。」

　　重置這一並不美好的咒術界，哪怕五條悟是「最強」，單憑他一個人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才會選擇教育，培養出能力與智慧具備的同伴，徹徹底底地「清洗」咒術界。未來的天下，終究是年輕一代的。

　　吉野順平作為將來的其中之一，現在並不強大也沒有關系，教育的作用本就在這裡。

　　「同伴」是他所需要的，那麼便也是她所希望的。

　　鶴若折羽因五條悟忽然站起的動作而抬起了頭，入目的是他滿含愉悅的湛藍雙眸。在她因指縫間的溫度驟然失去而微微愣神的一瞬間，他一步就跨了過來，抱起她以後背靠在他身前的姿態一同坐在了床沿。

　　「……下次提前說一聲比較好哦，悟。」她側頭眨眨眼，做出無奈的表情。

　　他雙手環住她的腰低頭將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故意使勁壓了壓：「反正小折羽嚇不到嘛。」

　　她嚇不到和他不去做可是兩回事呀？

　　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鶴若折羽沒說出來，只抬手，以揉亂他的頭發作回應。

　　五條悟毫不在意地任自己一頭銀白毛亂在那裡，轉而道：「不過小折羽就不怕順平同學答應了校長大人卻不答應麼？」

　　「我和夜蛾校長說了，吉野君是我救下來的孩子。改造咒靈的事校長早有耳聞，除開虎杖君，別的我也事無巨細盡數報告給了校長。」鶴若折羽唇邊的笑隱著點點篤定，「他會答應的。老師就是那樣心軟的一個人。」

　　夜蛾正道單純作為老師時帶出來的學生不算多，但著實是每一個都對他的個性有充分的了解。

　　「所以最主要的問題還是怎麼讓他心甘情願留在高專。不過我的言語終究只起得了小部分作用，怎麼說還是要多虧了虎杖君呢。」

　　「啊呀，把悠仁也算進去了嗎？」他語尾上揚的聲音朦朧地自她頸側傳來，「可∼怕∼」

　　鶴若折羽轉眸，刻意地板起臉，上半身微側過來雙臂搭住五條悟的兩肩：「嗯？什麼可怕？」

　　「各種意義上的喲。」他揚了揚眉，雙眸微咪著笑了起來，「致·命·的。」

　　「好啦……癢，別鬧……」

　　*

　　巧是休假日，已經日上三竿，五條宅內的三個人卻都沒有離開這座小洋樓。

　　在這種時候，五條悟沒有一定要去校內的理由，夜蛾正道就是想找他談話都找不到人，實在是郁結得不行。

　　吉野順平順利留在了高專，接受家入硝子的治療之余，似乎准備由七海建人暫時接手帶一段時間。虎杖悠仁的傷需要靜養，短時間內也不方便出門，干脆就打算接下來先繼續他的電影訓練。

　　鶴若折羽懶懶靠在床頭翻看早起收拾完自己後從桌上拿過來的書冊，手邊放著一支筆，也不憚有弄髒被單的風險，不時拿起來勾畫一下。

　　哢噠一聲輕響，五條悟關門走了進來，踱步到床邊，一下又倒下來三兩下蹭到她身邊。

　　「小折羽∼」

　　他身上還松松垮垮套著睡袍，衣襟隨著他側靠的動作滑下，隱隱露出再無遮掩的結實胸膛。本人沒有半點要注意一些的自覺，興致盎然地把手裡的東西遞到了她面前：「來幫我打理指甲∼」

　　被他塞進手中的正是一把銼刀與一把指甲鉗。也不知他這突來的興趣是從何而起，鶴若折羽把筆夾在正找到的某頁裡合起來放到床頭櫃上，這才撐起身，先展開指甲刀，示意他坐好。

　　與這相同的互動其實很少有，上一次還是得追溯去數年前。五條悟倒是一臉舒心的模樣，斜斜靠在床頭，一手伸出來遞給鶴若折羽，另一手手肘搭在床頭，手蜷起指背支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盯著鶴若折羽微垂的面容。

　　他每每能從這樣的角度觀察到她如小扇子般的細密長睫，這次也是一樣。可能是前夜被他弄得憊懶，鶴若折羽沒有多說什麼話，只托著他的手，細致而認真地替他修整指尖。

　　而本在東一句西一句隨意說著什麼的五條悟也漸漸沒了聲音，鶴若折羽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眸望向他的眉眼。

　　他湛藍的雙眸閃動著撞入她的視界，一瞬間，她似乎瞥見了其中盛著她一時看不透的情緒。

　　而下一霎，那些情緒猶如幻覺一般消失，五條悟微翹著唇角與她視線交彙，忽地又出聲：「吶，小折羽。你現在在想什麼？」

　　沒有領會的鶴若折羽：「……？」

　　他眯起眼瞳，補充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揶揄意味：「在為「擁有」你的我修理指甲的時候。」

　　「……」她眼眸微動，紫色的瞳中映著他的身影，亦跟隨著輕顫。

　　五條悟毫不掩飾地笑起來：「我的小折羽害羞了嗎？」

　　鶴若折羽低頭，手上繼續剛才的動作，語聲平靜地回答：「沒有哦。」

　　「欸∼沒有嗎？」

　　可是手掌上傳來的熱度與變粉的指尖好像都不是這麼說的耶。


八十

　　「虎杖君，你的傷還沒有好完全，就算再想要得到提升，也不要太過於勉強自己噢。」

　　視界的邊緣和莫斯卡對戰的虎杖悠仁一會出現一會又消失，鶴若折羽索書的指尖最終還是不禁頓住，轉頭出聲去提醒他。

　　虎杖悠仁的超常體質不僅表現在他的運動神經上，還表現在他驚人的恢復能力上。距離他受傷那日算來也不過過去了十幾天，那樣又是捅窟窿又是重擊又是咒力造成的一身的傷竟已好了個七七八八——這也並不代表就痊愈了，所以以他現在如果還要繼續這種和以前一樣不知道休息的訓練法，還真不是很合適。

　　話又說回來，其實他被掏心那會也就不到兩個月以前的事吧？

　　何等強悍的身體才經得起這樣作踐。

　　「我知道的！如果支撐不住我會去休息。」虎杖悠仁在鶴若折羽越發微妙的目光中爽朗地笑了笑，一偏頭閃過莫斯卡的攻擊後反手一個手刀砍在機械手臂的銜接處，趁著莫斯卡動作微頓的一瞬間繞到它的身後踢出一腳，「不過很快就要到五條老師說的那個姐妹校交流戰了，我想我要用更好的狀態去幫忙才行！」

　　在虎杖悠仁說話期間，鶴若折羽不動聲色地把他的動作都看在眼裡，微微點了點頭。

　　剛開始以莫斯卡為對手的時候他還有些手忙腳亂，而現在動作基本上可以說是行雲流水，和戰鬥機能提升到最高的莫斯卡也能打得有來有回了。

　　「是麼？總之你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情況，可要量力而行呀。」她再次將目光放回書架上，仰起頭尋找所要的書籍，「不能再受那樣的傷了，不然交流戰上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拖後腿不是嗎。」

　　啪嗒幾聲，那邊咒力與擊打的震動波及到了書架這邊，致使鶴若折羽正墊腳抽出的書籍旁側的幾本書一下嘩啦啦從上方一起掉了下來。

　　如果不是鶴若折羽反應快，可能就會有書砸到她了。

　　「……」把要取並已經取下的書本抱在身前，鶴若折羽盯著地上摔得散開的幾本書冊，眸中閃過點點不明的神色。

　　不過沒等她思緒再多去發散，那邊虎杖悠仁帶著歉意的聲音一把將她拉回現實：「啊啊，抱歉！沒砸到你吧鶴若小姐！」

　　鶴若折羽搖搖頭，想到他在戰鬥中未必看得清自己的動作，又補充了一句：「沒事，砸不到我。」

　　「那就好那就好。」虎杖悠仁松了口氣，這一分心差點又挨了一記鐵拳，他趕緊側過臉險險避過，心裡尋思最近莫斯卡怎麼老喜歡往他臉上招呼。

　　他的余光瞥見鶴若折羽撿起書放回架上的動作，想起她方才所說的話，低垂了一下視線，有些猶豫地又出聲問道：「那個咒靈……是叫真人來著？」

　　鶴若折羽把最後一本掉下來的書放好，聽見虎杖悠仁的問句，走到書架一側的桌旁靠著看他這邊的戰況，口中回答了一聲是的。從他的神情中多少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她接著道：「它已經被我祓除，莫不是虎杖君你還以這個為基准想要鍛煉起自己的戰鬥力？」如果真是這樣，把一個已經被祓除的咒靈當做目標線，就有些不大實際了。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是……」虎杖悠仁一拳揮出，挾帶著滯後咒力的拳頭准確地砸中機器人暫時停止的感應區，站定後仍垂著頭，「那不是我親自戰勝的。」

　　鶴若折羽一怔。

　　「如果不是鶴若小姐守在外面，它當時一定是跑掉了吧？我已經聽說了，七海海雖然叫了豬野先生去追蹤，但他的方向偏離了。」他的神色裡驀然帶上一絲苦笑的意味，「我再想追上去，可當時我暈倒了，那也是不爭的事實。僅僅是之前的對戰就讓我不支昏迷，而且這中間還有這家伙讓那個咒靈不敢多動作的原因。」

　　說到「這家伙」的時候虎杖悠仁指了指自己，顯然說的是寄宿在他體內的兩面宿儺。

　　「所以還不夠，我的實力還遠遠不夠。」虎杖悠仁抬起頭，堅定了眼神，「我還要不斷地去變得更強。它們還有好幾個同伴，對麼？」

　　鶴若折羽「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那麼，不管它們多麼厲害，我都會去一一祓除的。」虎杖悠仁道，「不光是為了別的什麼，我最主要是想弄明白，「正確的死亡」究竟是什麼？在那之前，我不想，也不會再輸了。」

　　正確的死亡，嗎？

　　黑發女子聞言無聲地勾起唇角，眸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芒。

　　她把手上本要找的書隨手放在了桌上，而後放松了一下五指：「不會再輸什麼的，虎杖君這個志向說起來容易，但其實相當難啊。」

　　「我會努力做到的！」

　　「是麼？」她走到場中，拍拍莫斯卡的肩膀令它退至一旁，隨即道，「那首先，就由我來試著和虎杖君你進行訓練吧。」

　　「……欸？」

　　等等這個地獄模式開啟得有點猝不及防啊！

　　……

　　接下來虎杖悠仁的訓練對像直接變成了鶴若折羽，雖然對方沒有咒力能夠直接攻擊到他身上，卻能以另一種方式幫他練習咒力的運用。

　　訓練結束過後虎杖悠仁的日常感慨：鶴若小姐不愧是預備高專教師役，化解他咒力的同時還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而這個「不相上下」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顯然是配合他的結果。

　　五條老師和鶴若老師，怎麼都強得這麼過分QAQ

　　總結一下，他還有得訓練！

　　發現樓下要去洗澡的小老虎不知道為什麼走著走著突然燃起了鬥志，鶴若折羽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而後轉身回到房間前打開了房門。

　　五條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教學從校內回到了家中，也不知是她方才太過專注才沒聽見動靜還是他壓根就沒走正門，人已經在房間內了，她卻並無聽見他回來的印像。

　　是以也不知他回來了多久，或許這期間他就一直如同現在這樣，背對著屋外，雙手撐著窗沿隨意地坐在上面。

　　天光自外部斜斜投射進來，穿過他以外的間隙，夕燒的顏色有些晃花了她的眼。

　　他的黑色眼罩並未取下，一頭銀白的發張揚地抹起，逆著窗外的光，讓人能夠確實看清的便只有他勾起的唇角。

　　在她打開門之後，他頓了一秒隨即松開撐著窗沿的手，地上他的影子也隨之變化，映出他伸出來晃了晃的手。

　　「喲。」他語尾上揚地打了個招呼。

　　鶴若折羽站在門口，松開握著的門把手，又恢復了抱住懷中書本的姿勢，偏著頭舒展開眉笑道：「不危險麼？坐在那裡。」

　　「就算掉下去也沒關系啦。」他毫不在意語氣輕松，兩條大長腿更是晃了晃，雙臂張開來同她笑道，「來抱抱~」

　　這已經算是時不時就會有一次到她已經非常熟悉的撒嬌了，不過，「身上有汗呢，剛才和虎杖君訓練了一會。」

　　她說著搖頭，走進屋內把門帶上。

　　「咦，這倒是稀奇。」要知道平日她更多是旁觀與言語指點，虎杖悠仁受傷以來，她還是頭一次親自去參與他的訓練。

　　倒是高專那邊偶爾會過去一趟，和三位二年生「交流交流」。

　　「瞧他的樣子是好得差不多了，不然萬一我一個沒控制好又給他添了新傷怎麼辦？」鶴若折羽玩笑似的道，「……嘛，其實和現在的虎杖君對戰，若非我占了長年經驗與不受咒力影響的優勢，恐怕還真的會吃些虧呢。」

　　五條悟頗是一副聽見自己的弟子被誇而與有榮焉的樣子點了點頭：「悠仁的學習能力超——恐怖的哦。」

　　「是啦，這件事早就有感觸了。」把懷裡抱著的書放在桌上，鶴若折羽回應著認同的話，而後話題一轉，「對了，虎杖君在醒來之後……之前，有發生過什麼嗎？」

　　「哈……」五條悟笑了一聲，「比如說？達成「束縛」之類的？」

　　基本上是和他問了一樣的問題呢。

　　悟這看來是也問過了呀。鶴若折羽同樣想著，「嗯」了一聲，「有麼？」

　　「這個呀，還真不好說。按悠仁君的說法的話，『好像有說過什麼，但我不記得了』——是這麼回答我的。」五條悟聳了聳肩，跳下窗沿，走到她身側的床邊再坐下，雙手搭在腿上仰著頭望她，「倒是小折羽，為什麼突然問到這個？」

　　她轉過身，背靠在桌沿，雙手學著他剛才撐住窗框的模樣搭在木質的書桌面：「下午和虎杖君說話的時候，聊到了之前那只咒靈。」

　　「哦？半個月前那只？」

　　「嗯，所以我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悟還記得我之前同你講過的吧？那時那只咒靈使用了領域展開，要不是寄宿在虎杖君體內的兩面宿儺，七海君可能已經沒命了。」鶴若折羽道，「也是因為兩面宿儺，我原本已經准備離開我所在的樓頂去救人，也沒有再行動。」

　　五條悟扯開唇角笑：「記得哦。並且想再次感嘆小折羽居然也有熱心到這種程度的時候呢。」

　　「欸？失去七海君的話會是高專的大損失哦，一級術師可是稀缺資源呀，和我這樣的四級不一樣。」鶴若折羽眨眼，「總而言之，那可是兩面宿儺，你我都知道，特級咒物裡能像他這樣霸道的也不多見。當年在青月村，我不是還因為無意識吸收了「宿儺的手指」所蘊含的咒力而感到疲倦？悟也清楚的，我很少會像這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而去吸取咒力——就是因為那個特級咒物實際上是主動要侵蝕過來才造成那樣的狀況。這樣的存在，會什麼條件都不提就幫虎杖君重新回到世間？至少我是不相信的。」

　　「嘛，小折羽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呢。」五條悟一手撐住另一手的手肘，食指與拇指一同托著下巴，「不過關於是對方主動侵蝕這件事都沒有講給我聽耶？雖然我也已經猜到了。」

　　「哎呀……忘記了。抱歉抱歉。」聽著他抱怨似的語氣，知道是裝的，鶴若折羽也吐了吐舌頭雙手合十，「不過既然悟也問過了，想必也有對策啦。」

　　五條悟眼罩下的雙眸微眯，曖昧地笑了一聲：「這個嘛……」

　　口中說著關於虎杖悠仁的事，他的思緒卻又回到了鶴若折羽所說的當年青月村的情況上去。

　　一方主動侵蝕，另一方能夠吸取麼……

　　換下教師制服的他套上了夏季的睡袍，拉拉迅速洗了個澡走出浴室的鶴若折羽將她帶入懷中，一直暴露在空氣中而沾染上些微涼意的腳趾抵住她的腳腕後。

　　「那麼接下來是最緊要的事~石碑的文字，是不是僅剩一小部分沒有解譯出來了？」


八十一（二合一）

　　五條悟這樣說，自然是已經看到了桌上她目前整理出來的石碑刻文譯本。

　　石碑上的刻文符畫與他們第一眼判斷的一致，來源甚至要追溯到彌生時代去。那個時代的文字還完全不曾統一定型，這種夾雜著符畫的文字可想而知有多難去辨別，所以自第一次從出雲回來以後，五條悟還需要出差與教學，而鶴若折羽則是一邊等待著各方的文獻都收集過來，一邊全身心地投入進對照工作之中。

　　她今日陪同虎杖悠仁訓練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包括之前偶爾去高專提前對二年生進行教學，也是本著出門走一走的想法，權當轉換心情稍作休息。除去七海建人帶虎杖悠仁去做的那個任務和另外的一次出行，其余的時間都是在房內度過。

　　當然，石碑高度不低，刻文數量也不少，他們的照片雖然已經盡最大力地拍得足夠清晰，卻也架不住長久歲月中石碑受到各方面的磨損，辨認難度更上去了一個台階。

　　五條悟亦是在忙碌之余會幫忙，兩人也沒有傻到全部的都要親自去對照，之前便把文字分散了出去，動用手底下的一大撥人，再加上利用現代的智能科技，才能像現在他看到的一樣，已經只有一小部分還在解譯中了。

　　要不然沒個數月上年時間，哪裡能到這個進度。

　　大部分都完成了解譯這也即意味著，基本已經可以大致地看一看全文的意思——即使因為分工的原因，還需要先進行一個整合。

　　「是呀，如果想要看的話，其實已經可以了。」鶴若折羽垂眸，足尖點了點正映在近處的陽光邊緣，「不過我想的話還是再多確認幾個字過後一起看吧。」

　　五條悟也沒什麼多余的失望情緒，唇角的弧度不變：「好無聊∼還不可以看嗎？」

　　「悟明明也參與解譯了很多，怎麼像是一點都沒看過的樣子？」她失笑，「而且現在本來也看不了嘛，就算立即想看已經解譯的也還得先整合。」

　　「話是這麼說沒錯，」五條悟雙手捧著臉笑，「小折羽就不能施個魔法，讓它自己整合嗎？」

　　鶴若折羽歪歪頭：「魔法少女的話要等到晚上吸收了月光才可以使用魔法。」

　　「那等到了晚上我就可以見識到傳說中的魔法了嗎？」

　　「也不可以哦。」

　　「誒誒，為什麼∼」

　　她笑：「因為一個叫五條悟的人，鶴若折羽已經不再是魔法少女了。」

　　「哈哈。」他捧著腹愉悅地笑了幾聲，伸出手五指與她的相抵，「那那個叫五條悟的家伙可真是罪過罪過。」

　　「就是呀，真是一個令人苦惱的男朋友。」

　　「錯了錯了，已經是未婚夫了！」

　　「悟可真是……」

　　笑鬧過後鶴若折羽微底下聲音，轉而道：「另外，有一個字我比較在意，還需要找書確認一下。」

　　「是這本嗎？」五條悟努了努嘴，指向被她從地下室書架上取出拿回房間的那本書。

　　好似被他提起鶴若折羽才想起這本書一般，她不置可否地直接把它拿起來，攤開在手上快速地檢索翻閱。

　　日頭似乎又西斜了些，方才她的足尖還是正好點在地上陽光的邊緣，此時它們又主動再往她的方向靠了靠，恍惚就連她的面容也又被橙紅的顏色照亮了些。不管是五條悟還是鶴若折羽都一時未再說話，一個翻著書冊一個看著翻書的人，滿室頓時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與紙張快速翻動的聲音。

　　又或許還聽得見外面花園內風吹動草葉花瓣的窸窸窣窣聲。

　　嚴格來說現在的光線其實已經有些灰暗下來，而鶴若折羽完全沒有去開燈的意思，只見她像是相當熟悉地找到了某一頁，在那左近翻了翻，目光快速地在書頁上掠過，尋找著她想要看到的內容。

　　五條悟的目光則從剛才快速翻動的厚厚書冊往上，口中道：「這是本字考？小折羽很熟悉的樣子，這幾天也在開始用這個了？」

　　「沒有呀，剛剛從訓練室那邊的書架拿上來呢。」她搖搖頭，眼也不抬地答道，「若是這幾天在用也不會放在那裡了。只是這本書應該是從家族拿過來的，幾年前恰巧看過。」

　　「欸……」幾年前？

　　啪地一下合上手裡的書，鶴若折羽搖搖頭：「這裡面沒有我要找的。看來要找個時間回一趟家族了呀。」

　　「那本書在家族書庫？」

　　「嗯。」她應了一聲，「應當是就在一層吧。」

　　五條悟揚了揚眉：「小折羽的記憶力可真不得了。」

　　她經常去家族書庫看書那可是進入高專就讀以前的事。

　　鶴若折羽眯著眼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句話：「所以，悟到時候陪我回去一趟吧。」

　　*

　　他們要回家族完全不需要向任何人報告，是以直到五條悟和鶴若折羽並肩出現在五條家門口，家族內的人才知道大少爺和少夫人一起回來了。

　　門口當值的小哥似乎是新上任的，頭一回這麼近距離看到了傳說中的最強暨家族實際掌權人，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面色紅潤地立正行禮，超級超級大聲地：「您您您您回來了！！」

　　「『您您您您』是哪一位？」回答的不是五條悟而是鶴若折羽，她笑意盈然地對這個新來的小哥點點頭，「沒事，也不用通知誰，你繼續當值便是，有人會來接我們的。」

　　「好、好的……」這就是少夫人，笑起來好……嘶，怎麼有點冷。

　　問就是這位小哥獲得了「五條悟的凝視」debuff。

　　鶴若折羽轉過頭，一臉我什麼都沒看到的表情。

　　她說會來接他們的，是唯一知道他們今天要回來一趟五條家的五條秋人。他此時正筆直站立在正庭西側門旁的樹下等待著他們，臉上絲毫看不出在這裡等候了多久，只在他們走近後放在腹側的手一收，鏡片下的狹長雙眼之中眸光略微柔和了一些：「恭迎二位。」

　　「還是這麼無聊嚴肅就很沒意思了喲，秋人君。」五條悟拿出揣在口袋裡的那只手拍了拍五條秋人的肩膀，腳下沒停地越過那道門，「笑一個笑一個？」

　　那語氣活像個花花公子在對小姑娘口花花。

　　至少另一邊鶴若折羽轉過頭去悶笑得很有點開心，五條秋人瞥了一眼她的目光之中也由此多了幾分無奈的意味，他推了推眼鏡綴在兩人身後，「恕在下拒絕。」

　　「看吧，我就知道是這個反應。」

　　鶴若折羽捏了捏五條悟的手，隨即轉頭問道：「書庫一層已經收拾好了嗎？」

　　「是的，在鶴若小姐來電的那天已經讓人准備好了。」

　　「不愧是秋人先生。」她點頭笑了笑，沿著曲折的石板路向著書庫的方向步幅雖小速度卻並不慢地走著。

　　說來也巧，當年鶴若折羽最開始居住的院子位置雖然偏僻，卻也是通往書庫的必經之路。當年在那兩只咒靈來犯時頑強存活下來的那株雪松仍舊屹立在那裡，針狀的綠葉密接在一起，籠罩出一片陰影區域，為這炎炎夏日中的庭院辟開一隅清涼。

　　鶴若折羽的目光在路過時自雪松掠至那邊早已再次整修過的一片連廊，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才收回來，彎眸無聲地笑了笑。

　　在陪同他們到達書庫後五條秋人就選擇了先行離開，他也是幫助解譯的人員之一，與其留在這裡等待，不如趕緊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身側的女子進入書庫中後則是對他揮揮手隨即徑直走向了某個區域，五條悟空開的雙手又揣起來，盯著她在書架上尋書的背影半晌，慢慢地踱步過去，伸手輕松地替她拿下來一本厚厚的書冊。

　　鶴若折羽眼睛一亮：「就是這一套。旁邊應當還有三本，悟也一並幫我拿下來吧。」

　　「是是~」五條悟找到另外三冊一起抱下來，順便在另一側拍了拍外殼上的灰塵再放到剛才一並隨手拖過來的小桌子上，「我的服務不錯吧，大小姐？」

　　「嗯……勉勉強強。」她把剛才他遞給自己的那本也放到面前的桌面，低著頭掩住眸中的促狹之色，「不一頁一頁地直接翻好怎麼能叫到位呢？還有這麼高的悟站在這裡，正好擋住外面的自然光了哦。」

　　「好過分哦，明明就是因為比小折羽還要高很多才拿得下來你要的書嘛。」口中雖是撒嬌式的不滿，五條悟實際還是一臉愉悅的笑，又拎了旁邊的椅子放在桌旁，「因為小折羽的指責，悟心生不滿了哦，要翹班。」

　　這麼說著，他就真的吹著口哨兩手揣在兜裡走出了書庫。

　　鶴若折羽噗呲輕笑出聲，轉身一下倒在木椅上，椅子隨著她的動作亦是後傾，啪嗒一聲最高處撞在身後的書架上，而後被她雙腿一使力又壓了回去。

　　後知後覺地想起書庫裡也許會有家族老頭子們的「眼睛」，她輕咳一聲重新端坐好。

　　五條悟不留下來同她一起倒不是什麼真偷懶，一來他留在這裡也不太幫得上心裡有數的鶴若折羽什麼忙，二來這一趟回家族，雖然嘴上沒提，但他其實也是有別的事情要去處理，這樣各做各的事正是最合適的。

　　不過一個下午過去，他回到書庫過後的第一件事卻是一臉可憐地望著她，除了叫她的名字之外就什麼都不說，只把手指伸到她面前。

　　她有些莫名，一看怔了一下，卻是他的食指指腹竟不知被什麼劃出了一道傷口，比較細小，緩慢地往外冒著殷紅的血珠。

　　「小折羽。」他可憐兮兮地拿另一手捧著受傷手的手背，「出血了。」

　　嗯……她當然是看到他出血了，只是這又是個什麼情況，這樣的傷口又哪比得上平日那些……鶴若折羽單手支著頰側，另一手托起他的：「悟的無限呢？」

　　「在家族裡嘛，撤掉了。」

　　這話可叫人沒有辦法相信呢。

　　悟也就是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大部分時間不展開無下限術式，而若是他自己一個人出去，大概也就只有在給學生做示範的時候會非常短暫地撤掉一下了。

　　不過鶴若折羽這會也回過味兒來，這人，多半是突然就想要這麼玩了，故意做出這個樣子呢。

　　要問他怎麼不用反轉術式的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盯著眼前的傷口，配合地露出一臉擔憂的表情：「哎呀，這可怎麼辦，書庫裡也沒有急救箱。悟是在哪裡傷到的？」

　　「那顆雪松。」他收回去的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前，大約是在忍著笑，「沒有急救箱，可是好疼。」

　　「那……」

　　她歪頭想了想，試探性地又靠近了些，忽然伸出舌尖卷走了冒出來的血珠，隨即輕輕吹了吹傷口處，抬眸揚起笑，眸中藏著戲謔。

　　「吹一吹就不疼了，對不對？」

　　微微酥麻又溫熱的感觸一觸即離，緊接著又是突如其來的涼意。

　　這使得本還抱著幾分看戲心思的五條悟一僵，半晌沒有動作，良久才張開手掌擋住自己本就戴著眼罩的雙眼，笑道：「敗給小折羽了呢。」

　　她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替他包住手指，挑挑眉，示意接下來的你自己解決。

　　決定繞過這個話題，五條悟裹住手帕的手指蜷入掌心，另一手屈起食指，指關節敲了敲她面前已經被合上的書冊表面，問道：「有結果了嗎？」

　　「確認了。」鶴若折羽不多拖沓地點頭，「這果然是「噬」字。」

　　這個話題接下來的話，就留到了回到家中後來繼續。

　　前幾日就已經完成了大半的石碑刻文解譯，而從那日提起到今天回家族之前，鶴若折羽則在對照之余還進行了相應的整合工作。

　　雖然還剩了幾個字還在對照中，但已經足夠他們大致地看明白石碑上都刻了什麼了。

　　——這是一篇，關於噬咒體的記載。

　　無論是伊邪那岐、伊邪那美，還是素戔嗚尊，都是真正存在過的。

　　而詛咒、咒靈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出現在世間無人知曉，只是在八百萬神明澤被萬物的時代，它們就已經誕生並為禍世間。

　　詛咒誕生於一切負面情感，擁有七情六欲的並不僅僅只有普通人類，同樣有著喜怒哀樂的神明自然也可以成為詛咒產生的根源。而因強大的神明所誕生的詛咒，毫無疑問也是極其強大的。

　　被判決為罪神而放逐出高天原、墮神於荒神谷的素戔嗚尊就是其中之一。

　　由墮神素戔嗚尊的怨恨之中誕生的詛咒腳摩乳受強大的神力影響，竟在產生於眾神的一眾詛咒之中也能脫穎而出，不僅擁有了自我意識與人類的形態、完全成為一個亦神亦鬼的不同存在，還在犯下累累罪行後突然消失，再出現時，它竟與一人類女子相戀，甚至誕下了一女。

　　女嬰被起名為奇稻田姬，生來便擁有從前從未現於世間的能力——她雖有一個身為詛咒的父親，她自己卻是能夠毫無滯澀地吸收任何咒力為己用，那些被吸取的咒力直接存儲進了她的身體，使她日漸強大。

　　那個時候，奇稻田姬成為了所有詛咒敬而遠之的對像，稱她為「噬咒體」。

　　直到有一天，奇稻田姬的存在被墮神素戔嗚尊知道了。

　　原本就認為自己被自己的詛咒背叛了的素戔嗚尊在得知此事後，趁著腳摩乳出門的當口殺害了他只是普通人類的妻子，並蠻橫地擄走了奇稻田姬，把奇稻田姬囚禁在自己的墮神之地荒神谷。而後素戔嗚尊他始大量地豢養世間咒靈。他不僅親自捕捉咒靈，還以自己之名立教獲得信徒，以此來得到更多的詛咒，皆盡豢養進荒神谷。

　　這些詛咒，全都被素戔嗚尊強迫奇稻田姬吸取了。

　　奇稻田姬成為了素戔嗚尊的容器。他覬覦奇稻田姬的能力，覬覦那經過轉化的力量，能夠讓他一步登天。

　　他怨恨自己的父親與母親，怨恨所有主張將他逐出高天原的神明。待他獲得了噬咒體的力量，他便要重新殺回高天原，將曾經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盡數踩在腳下。

　　妻子被害、女兒被擄的腳摩乳在這時終於找到了荒神谷的所在，他與人數難以估量的戰士一同來到了這裡，誓死奪回自己的女兒。

　　他當年的「累累罪行」，對於這些戰士而言卻是可貴的雪中送炭。

　　腳摩乳勝了，他成功地解救了奇稻田姬，作為與墮神相抗的代價，自己永遠沉睡在了那裡。

　　素戔嗚尊作為戰敗者，自己也被毀滅了身體，當年被驅逐出高天原時眾神剝奪的胡須與指甲竟成了他最後留在世間的形體，在他死後落於荒神谷成為特級咒物，雖再無法移動，仍舊渴望著重獲新生，渴望著獲得噬咒體來修復自身，再得輝煌。

　　佇立在荒神谷的石碑是素戔嗚尊吸引詛咒為自己辦事的手段，他的胡須與指甲亦是埋藏在石碑之下，封印在裂谷的法陣之中，能夠保護他僅剩的身體，現在的他也只有通過法陣才能做到再掠奪「噬咒體」的力量。

　　「原來那個法陣是這個作用。」五條悟單手提著整理出來的文件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看，看到這裡頓住了目光，出聲道。

　　他們兩個人在之前還有過一次一同去往出雲的經歷，那天他們做足了准備一起再進入了一次山洞，得到的新發現就是一整個溶洞的地面都是一個巨大的法陣，而法陣的中心正是那座石碑，只是暫時沒有發現那個法陣是起到怎樣的作用。

　　而隨著石碑文字的破解這個問題便解開了，法陣之中竟是封印著已經成為特級咒物的素戔嗚尊。

　　莫名有些並不能說很意外的感覺。

　　「嗯。」鶴若折羽點頭，「在石碑上刻字的是奇稻田姬，或是她的後人。」

　　失去親人而悲痛不已的奇稻田姬選擇了永世與素戔嗚尊作鬥爭，倘若自己無法做到使素戔嗚尊消亡，那麼就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一代一代的噬咒體。

　　奇稻田姬的血脈，每為新生的女嬰，就會繼承「噬咒體」的力量，並且也繼承對抗素戔嗚尊的使命，只是後一傳承大概是因為血脈的逐漸式微而消失在了歷史長河裡。而新生的每一位噬咒體，她們所吸收而去的咒力雖是轉化為了噬咒體特有的能量，究其本質，實際上還是咒力，並且，那是經過一次淨化的更加純粹、凝練的咒力。

　　遭到覬覦也是理所當然。

　　受到素戔嗚尊所留石碑引誘蠱惑而以噬咒體為目標的往往是假想咒靈，原因談不上特殊，純粹是因為假想咒靈是咒靈之中因也擁有傳承而較為特殊並天生強大的詛咒。只是數千年來它們的意志也早就發生了改變，本性貪婪的咒靈們首要的目標不再是把噬咒體獻給素戔嗚尊，而是獨自占有。

　　這一代的噬咒體，不用說，自然就是鶴若折羽。

　　「難怪那些假想咒靈對我趨之若鶩。」盡管自己在整理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個大概，鶴若折羽仍舊這般感嘆了一句。已經不知道到底是她無法感受到任何負面情緒，還是這些年來她自然而然養成了處變不驚的性格，對於自身這樣的情況與宿命鶴若折羽臉上看不到任何平靜意外的神情，「雖然很久以前就隱隱有所感，但我一直很好奇，我的能力可以說天克咒靈，它們又有什麼手段可以攻擊我呢……現在，我多少想明白了。」

　　「……」像是嫌一直舉著文件看累著手臂，五條悟放下了手甩了甩，也露出他放在一直隱在文件後的臉。

　　摘下了漆黑眼罩的面上，是五條悟自高專畢業以後就難得一見的明顯的黑沉臉色。

　　那天，鶴若折羽雖然沒有讓他看解譯出來的刻文，卻告訴了他另一件事。

　　在地下室的書架旁，看見被虎杖悠仁與莫斯卡的戰鬥余波震下來險些砸中她後落在地上的幾本書，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個相似的場景。

　　「悟記不記得二年的孩子們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天，真希同學第一個在檔案室見到我這件事？」那天的她隨手把一冊資料卷成筒狀翹著手心，眸中盡是耐人尋味的神情，「她之前就跟你提了吧，那天我也是差點就被一堆檔案砸到的事，啊，雖然真希同學不在也必定砸不到我啦。」

　　「那些檔案冊，是毫無征兆就落下來的喲。」她眯著眼笑起來，「在那之前，我甚至都沒有碰過那附近的資料呢，悟說奇怪不奇怪？」

　　「現在我在想啊。這些是不是應當歸屬於——厄·運呢？」

　　厄運，一個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都再熟悉不過的詞彙。

　　她到現在也時不時使用的，繼承於雀森鬼影的能力「雀折」之「玄」，正是一種利用黑色絲線給對方招致致死的厄運的能力。

　　再遇雀森鬼影時腦中一閃而過的什麼，終於被她抓住了。

　　也是在重遇的那天她清晰地意識到，作為這個能力的本源，雀森鬼影的「雀折」比她所能施展的還要難纏得多。

　　顯然，在十九年前她吸取雀森鬼影的時候，對方就悄然在她身上種下了屬於它的「雀折·玄」。

　　這也正是從那時起鶴若折羽就在遭遇各種各樣的「意外事件」的原因。現在想來，比如十歲那年楓樹林裡遇見的樹藤、學校內的蠻力混混、溫泉遭遇的詛咒師等等，這些年來遇到的事件，每一次都由她來應對那些物理系力量型的對手，大約原本一開始也都就是衝著她來的。

　　咒靈奈何不了噬咒體？沒關系，那就一次一次地換種方式來找她麻煩吧。

　　雀森鬼影，可真是打了個好算盤。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雀森鬼影所種下的那顆種子逐漸萎縮，這些厄運事件近年來也次數漸少程度漸輕罷了。

　　掉落檔案冊那種程度的厄運就可以見得。

　　僅僅是一個雀森鬼影就隱形地糾纏了她近二十年，更不要說還有這麼多的咒靈以她為目標。

　　雖然她對於咒靈而言是極其危險的存在，但換個角度來看，她也同樣是它們的大補之物。

　　他們還是高專的學生時遭遇那位伏黑甚爾，盛怒之下鶴若折羽差點爆發的什麼，如今似乎也可以猜到答案了。

　　——如果她的情緒真正爆發，本已被淨化的咒力將會重新染上顏色，毫無疑問，到那個時候鶴若折羽將會變成一個失去理智與咒靈無異的存在。

　　相應的，也就能被咒靈所吞噬了。

　　這些年雖然不斷有襲擊，但也難保不存在手下留情。畢竟就和素戔嗚尊的做法一樣，她越成長，擁有的力量就越多。

　　噬咒體的力量對鶴若折羽自己而言最大的作用不過是生命力的補充，對詛咒們來說卻有多危險就有多具吸引力。

　　它們要逼瘋鶴若折羽，要她成為一具空有力量的行屍走肉，而後爭先恐後地蠶食她，讓她死在咒靈的圍攻之下。

　　換一句話說，它們不僅要她死，還要她死得遺憾，死得悔恨，帶著她不應當承受的負面情感與苦痛。

　　「……悟？在想什麼呢，臉色這麼難看。」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鶴若折羽這般問道。

　　聽見她的聲音，五條悟回過了神，抬眼便對上她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紫眸，那永遠會對他展露出的溫柔笑顏亦盡收眼底。

　　很好，拳頭硬了。

　　他的小折羽，就算是死——

　　不，她不會死，她會永遠站在他的身旁。


八十二

　　熟悉的溫度覆到了他的手背，她似已經看穿他心中在想什麼而露出一絲了然的神色，低下頭，與他的額頭相抵，安撫道：「不過是多了些行動由頭的咒靈，與往常一樣收拾掉就好。它們不也基本沒有真正傷到過我？至於像那只枕返一樣的……毀了石碑，我想就不會再有了。」

　　被石碑引誘而把鶴若折羽當做目標的咒靈，包括三年前的那只枕返在內，都與她在溶洞中於石碑上鎖感應到的一樣，有著一種和她身上的能力同源卻又略微不同的力量。

　　據鶴若折羽的猜想，這些力量大約是素戔嗚尊豢養的咒靈強行塞給奇稻田姬後所衍生出來的。誕生即被他占用，正是對噬咒體的力量有一定的侵蝕及轉化擴充作用，同時又能夠幫助那些擁有這一力量的假想咒靈快速地獲得重生。

　　雖說是猜想，但至少其起到的作用基本可以斷定就是事實。

　　不是這樣，無法解釋她沉眠後與入寢她身體的力量抗爭時的發現，也無法解釋例如雀森鬼影為何能夠在不到二十年間再現世間。

　　而這些力量既然來自石碑，簡單直接的思維，當然就是把石碑毀了完事——不過是同時避免不了可能會與那位已經成為特級詛咒的先生起一點衝突罷了。

　　至於那些咒靈，荒神谷內他們被圍攻時怎麼解決，接下來就怎麼解決。

　　那片湛藍汪洋中的風雨在映上她的紫色後驟然平息下來，五條悟扯開唇角眯起眼笑了笑，仿佛方才的情緒外露完全不曾發生過。他若無其事地將一角已經被捏皺的文件反手扔回書桌，隨即她垂落的黑發隨著他抬手的動作穿過他修長的五指，幾小綹被一同攏在了她的頰側。

　　指腹感受到她下意識蹭了蹭的動作，五條悟的眸中也溢上笑意，另一手壓在她的腰間把人帶過來，偏過頭，與她交頸靠在了一起。

　　他的聲音在她的耳側響起，隱隱含著對咒靈的幾分輕蔑：「你說它們，胃口這麼大，也不怕撐爆了肚子。」

　　實力說來說去也就那樣，痴心妄想倒是不落下。

　　對於他的話鶴若折羽只低低在喉間溢出兩聲笑，開口道：「有些生物不就是不知什麼叫飽麼？看見好吃的便一個勁兒想要去吃掉，便是把自己撐死了，也明白不了是因為什麼。」

　　「撐死？」五條悟嗤笑一聲，「今後那群家伙碰都別想碰到你。」

　　「是是。」她唇角的弧度悄然上升了些，轉而道，「不過可惜，其實我還想早一些去會一會素戔嗚尊，然而還是得要再等幾天。」

　　除了必要的准備需要做之外，還有……

　　「有什麼關系。」五條悟偏過頭，溫熱的唇觸及她的頸間，帶著笑意的聲音朦朧傳來，「交流戰可以瞧瞧學生們的表現，多好的放松time。還有那個，小折羽不是期待好一陣子了嗎？」

　　聞言她眸中閃過了感興趣的神色：「嗯。」

　　*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某間辦公室內。

　　某高專最強的白毛教師毫無形像地攤在沙發上，兩條大長腿伸出去搭到桌面，歪著頭把對面拿起報紙後目光就沒有從上面移開的七海建人盯了好幾秒，而後又拍了拍手：「真的好無聊啊七海，說真的我們來玩山手線游戲吧？這次改題目為『你都喜歡五條悟什麼地方』——」

　　「全~部。」

　　尾音輕揚的女聲驀地響起，黑色長發女子自沙發後探出頭來，兩手撐在沙發背上從反了一百八十度的的方向瞧著他，歪歪頭：「這個答案如何，五條老師？」

　　「很好~鶴若老師給出了一個標准答案！」

　　「這個問題和剛才的那一個沒有任何區別。」七海建人推推眼鏡無情吐槽了一句，放下報紙同鶴若折羽打了個招呼，「鶴若小姐。」

　　注意到對方改變的稱呼，鶴若折羽彎了彎眸：「七海君的傷恢復得如何了？」

　　「尚可，多謝關心。」

　　「那就好，幾位傷員看起來都養得不錯呢。」她轉過來低頭便見到五條悟對自己張開了雙臂，挑挑眉坐過去窩在他懷裡，「剛才你們在聊吉野君的話題？」

　　五條悟「嗯哼」了一聲：「手指的事，沒告訴悠仁。」

　　「我記得吉野同學也來提過這個事？『不想把這件事告訴虎杖君，並不是他的錯』什麼的。」知道了虎杖悠仁與兩面宿儺關系的吉野順平來找五條悟的時候正好鶴若折羽也在，「似乎是第二天吧，他就已經知道那個手指的主人寄宿在虎杖同學身體裡的事了呢。」

　　七海建人抱著手臂語氣平淡地道：「是我告訴他的，包括虎杖君現在是『身死』的狀態。橫豎這件事全咒術界都知道，不如讓存活知情者心裡有個底。」

　　「哎呀，主動說不告訴悠仁，順平同學可真是個好孩子啊。」

　　五條悟的這話讓鶴若折羽眼神微妙地抬眸瞥了他一眼，收到他一個無辜的回望。她收回視線，輕咳一聲點頭表示認同他的話，又道：「說到存活知情者，這件事也馬上就不用再瞞了吧。悟不是打算讓虎杖君今天的姐妹校交流會就復學麼？」

　　「是……」

　　「老師——！！！！」

　　說曹操曹操到。

　　坐在辦公室裡的三個人步調難得一致地將目光投向聲音的來源處，就看見門口一只小老虎忽然探出腦袋興奮地揮手：「咦，七海海和鶴若老師也在啊！」

　　他三兩步撲到茶幾前面蹲下來，眼睛亮晶晶的：「我好像聽到你們說順平！他也要一起去參加交流會嗎？」

　　「悠仁很想順平同學去嗎~」

　　「嗯嗯！」

　　「請不要隨意說這種會引起誤會的話，五條先生。」七海建人在一旁打斷了五條悟准備說的話，「交流會並不見得會很友好，這件事虎杖你應該是聽說了的。」

　　虎杖悠仁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是的……」

　　「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才剛剛踏入咒術界的吉野順平還不適合去參加交流會。他比虎杖你接觸咒術的時間還要短，他的咒術也事實上不同於你的這種能夠直接在戰鬥中見效的術式。現在我還在從入門開始教他的階段，是不會讓他參與這次活動的。」

　　「我明白了！」七海海真靠譜！

　　「而且，」鶴若折羽補充道，「交流會的第一天是團體戰，比較考驗信任與配合。吉野君除了虎杖君之外還和大家連面都沒有見過不是嗎？加上虎杖君我們這邊的參與者已有六人，不如就等交流會結束再一起認個臉。」

　　「好的！」虎杖悠仁點點頭，眼中期待之色不減，「那我們現在就快去大家那邊吧！！」

　　他迫不及待想要一個感動的再會了！

　　五條悟背靠在沙發背上，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虎杖悠仁：「悠仁……你都隱藏這麼久了，不會就這麼打算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出場吧？」

　　「欸？」

　　鶴若折羽饒有興致地加入談話：「悟說得有道理，應該給學生們准備一個驚喜才對嘛。」

　　常識人七海建人：……

　　集合時間，咒術高專東京校門口附近的樹林內。

　　「雖然已經看過照片了，不過實際看到，還是不得不感嘆一句呀。」借著枝葉的掩映，鶴若折羽望向那邊正在和二年生說話的伏黑惠，「惠真是又長高了不少。」

　　「畢竟小折羽上次見惠他還是國一嘛。嗯，今天惠一定是最感到驚喜的那個。」五條悟笑眯眯地拍拍自己手邊的推車，「來悠仁，進來吧~要去見大家了哦。」

　　「好耶！」虎杖悠仁控制著聲音歡呼了一聲，積極主動地三兩下爬進了五條悟准備的手推車裡。

　　後者把從出雲那邊帶過來的伴手禮堆到推車車頂上，便道：「那我先過去嘍，小折羽記得也過來呀。」

　　鶴若折羽比了個ok的手勢。

　　在五條悟繞過去的短短時間裡，原本空曠的空地上除了他很快就聚齊了原定應到的人。鶴若折羽的目光在京都校的幾個學生臉上一一掃過，發現沒有什麼熟面孔後平淡地移開，掠至庵歌姬那裡時目光一頓，眉梢微動。

　　歌姬小姐那道傷痕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冥小姐似乎不在，是沒有來還是……

　　這兩個問題在腦中轉了一圈就先行放下，她將那邊看見虎杖悠仁後幾個學生的反應看在眼中，小小地「嗯？」了一聲。

　　悟的作戰計劃好像不是很成功的樣子耶，惠他們的表情不大看得出驚喜呀。

　　事實也正是如此，對於這位「已故的虎杖悠仁同學」，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的表情只能說是反向的「滿臉寫著驚喜」。

　　比起這幾個虎杖悠仁預想中想看到他們感動表情的同伴，真正對於他的出現有正常的震驚表情的反而是東京校那邊的現任校長樂岩寺嘉伸。

　　「樂岩寺校長——！哎呀，太好了太好了。」五條悟表情可以說非常愉悅地對他揮了揮手，隨即走過去大大地彎下腰湊到他面前，「我還擔心，萬一把你嚇得歸西了可怎麼辦好呢。」

　　「臭小子……！」

　　「嗨嗨，感謝的話之後再跟我說哦樂岩寺校長。」他接著又一下子直起身來，轉身回去對著自己的學生們揚聲道，「趁大家都在，老師還要再宣布一條好消息~」

　　姑且算是在接受度良好的人群範圍內，禪院真希鏡片後的眼睛裡對這位不靠譜老師明晃晃地透著嫌棄：「悟你要不還是別講了吧，我看也不會真的有什麼好消息。」

　　「真希醬這麼說老師好受傷哦。」

　　「……」被一個醬字鬧了一身雞皮疙瘩的禪院真希閉嘴了。

　　「是真的好消息啦。別不相信我嘛。」五條悟馬上又恢復了一臉異常爽朗的表情，「這次我們高專的新老師也會參與指導哦w可不止京都校能有三位老師。」

　　雖然我們這邊只有兩位老師但是還有輔助監督伊地知先生會在吧……等等。學生們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新老師？」

　　「嗯哼。」五條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路邊，揣著手點了下頭，然後忽的往旁邊一讓，露出他身後仿佛憑空出現的黑發女子，「當當當當~這位是我們東京校新上任的鶴若折羽老師，擔當體術教學哦！」

　　熟悉的紫色映入眼簾，其他人尚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伏黑惠臉上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折羽姐……？」

　　他的聲音中帶著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細微顫抖。


八十三

　　「欸欸？！！？」

　　站在伏黑惠邊上的釘崎野薔薇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頭簡直快變成撥浪鼓，過了幾秒哢吧哢吧轉過脖子定住，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姐姐。

　　總覺得就像紗織那樣特別有大城市姐姐的成熟氣質，看起來又好年輕，可是既然能成為老師了那就是成年人吧？怎麼做到臉蛋和高中生差不多的，東京的女孩子都這麼會保養嗎，一會能不能去問問護膚心得……

　　等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重點是！這樣的人會是……「伏黑的姐姐？？」

　　伏黑的姐姐是這樣的人嗎？！欸？那位叫做津美紀的？

　　釘崎野薔薇的這句話讓鶴若折羽的目光移向了她，眨眼笑了笑，先是對她小小搖頭，單手作喇叭狀用接近氣聲的音量說了一聲「不是哦」，而後又自然地看向還在原地沒有後文的伏黑惠，揮揮手：「好久不見呀，惠。」

　　「……」伏黑惠還保持著剛才的微妙表情沒有回答。

　　鶴若折羽不由有些疑惑地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又重復了一次：「惠？」

　　「……」

　　什麼情況？伏黑這家伙對鶴若老師也這麼不給面子嗎？

　　「伏黑？」在鶴若折羽現身前剛剛和兩人道完歉的虎杖悠仁轉頭看了看他的表情，跳出手推車手在伏黑惠的眼前晃了晃，沒反應。

　　戳戳肩膀，還是沒反應。

　　這這這不對勁啊！虎杖悠仁方了，轉過頭一臉驚恐：「怎麼辦老師！伏黑他失去意識了！」

　　五條悟：「蛤？」

　　鶴若折羽也愣了一下，有些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

　　那邊虎杖悠仁咋咋呼呼地想要搖醒伏黑惠，身後京都校的一群人注意力還放在五條悟帶來的奇怪伴手禮上面。三個東京校二年生面面相覷，雖然之前五條悟讓他們包括鶴若老師的事也先不要說出來它們就隱隱有猜想是不是其中有原因就是校內有人認識，也不是沒猜過這個人是早年一直由五條悟撫養的伏黑惠，但沒想到他會直接愣在那裡。

　　不得了啊，這到底是為什麼，伏黑惠這種表情可不多見。

　　「……虎杖，松手。」伏黑惠回過神來，黑著臉扒拉開虎杖悠仁的爪子，無視掉大聲嘲笑自己的無良教師，再看向鶴若折羽時表情已經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淡，他點了點頭，「好久不見，折羽姐。」

　　得到回答過後鶴若折羽滿意地背起手，結束了私人時間般地提高聲音：「抱歉耽誤了大家這麼多時間，我是東京校新任體術老師的鶴若折羽，這次交流會與夜蛾校長和五條老師一起擔任指導教師。之後我們還可以有很多時間來熟悉，現在請老師……校長先講話吧。」

　　說著退到了夜蛾正道左後側，和自己的老師點點頭，選擇性無視了夜蛾正道鎖著五條悟進行制裁的動作。

　　嗯……學生時代起就是這樣子了，good luck哦，悟。

　　夜蛾正道一邊制著五條悟一邊講解交流會規則，而在這期間，按本來的個性絕對要明晃晃對五條悟這個狀況進行嘲笑的庵歌姬，目光禁不住不斷地往鶴若折羽身上飄。

　　後者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悄悄地往夜蛾正道寬闊的背後藏了藏，轉過頭對她眨眨眼。

　　庵歌姬一瞬間就觸電般地正視回前方，裝起了十分正經的樣子。

　　講解完第一天團體戰的規則，夜蛾正道宣布現在暫時解散後，樂岩寺校長先生便輕哼一聲，帶著京都校的人先行離開了。

　　夜蛾正道這會才放開五條悟，只道自己還有別的事要處理，轉身去往了自己的辦公區。只余東京校眾人的空地上詭異地靜默了幾秒，最終是伏黑惠先有了動作，默不作聲地走向了鶴若折羽。

　　其他幾個學生你看我我看你，決定都留在後面，一通竊竊私語，居然齊齊先放下了對虎杖悠仁的好奇，圍在一起裝作在聊天然後偷瞄這邊。

　　感受到來自後方灼灼目光的伏黑惠：……

　　「怎麼啦，惠？」鶴若折羽轉眸望向他，眉梢染上笑意，「近看更加確實地可以感受到惠長高好多呢。」

　　「小折羽這都說第二遍了。」五條悟拿手在自己和伏黑惠的頭頂上比劃了一通，又挪到身旁人那裡，臉上露出了很有些讓人想拿拳頭親切衝擊他的臉的笑，「不行啊這小子，都沒比你高出多少。」

　　「話不能這樣說，我們才是很少的例子呢，惠在日本的男孩子裡已經是很高的了。」鶴若折羽笑意柔和地反駁了五條悟的話，自然地抬手在伏黑惠看起來刺刺的發頂揉了揉。

　　「哇哇哇是摸頭！」

　　「之前就只見過五條老師摸伏黑的腦袋吧？」

　　「天怕不是要下紅雨嘍。」

　　「居然能有第二個人做得到這件事，長見識了。」

　　「蛋黃醬。」

　　嘖，這群家伙是生怕他聽不到嗎。

　　感受到頭頂的輕撫，伏黑惠低下了頭，有些偏長的劉海垂下來，連結著一片陰影遮蓋住他的雙眼。

　　少年的上下兩顆犬齒用力地咬合住，發出了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

　　為什麼能夠表現得像這樣，就如同他們昨天才見過面似的毫無生分呢。

　　明明是他……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許是過於用力，掌心的痛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實際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現在心裡是怎麼個感受，只覺得想要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伏黑惠自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做，他仍低著頭，僵硬著又隔了幾秒，低聲開口：「抱歉。」

　　他感受到女子的手一頓，隨即聽見她一如往昔般溫和悅耳的聲音亦配合著他壓低：「為什麼要道歉呢？」

　　「我……」他遲疑了一瞬，道，「最近，一次也沒有回來。竟然都不知道折羽姐醒來了。」

　　只是鶴若折羽和五條悟都知道，伏黑惠想要說抱歉的理由絕對不是這個。

　　這句話大概窩在這個孩子心裡三年了。

　　總以為她的昏迷有自己的責任。

　　五條悟低頭凝視著伏黑惠，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麼。而鶴若折羽連眉梢都沒動一下，只順著他的話回答：「是我們沒有告訴惠的，有些事一直處理到了最近。所以不是惠的錯哦。」

　　「嗯。」伏黑惠抬起頭，對五條悟瞬時收回去的視線一無所覺，看著鶴若折羽的眼睛認真道，「能醒來太好了，折羽姐。」

　　鶴若折羽彎了彎眸，答了一聲謝謝，隨即主動提起：「其實津美紀還比惠要早許多知道呢，前些日子和她視頻過。津美紀也長大了呀，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得很好。」

　　「老姐她……看她每次發過來的消息，過的都挺不錯的。」

　　「津美紀冬天會回來的吧？她說到時候會帶那邊的手信，真是期待。」鶴若折羽放下手，笑眯眯道，「冬天呀，到那個時候，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吧。」

　　堆雪人，打雪仗……

　　伏黑惠一怔，腦海中驀然就浮現起了庭院中被白雪覆蓋的草地上奇形怪狀的四個雪人的模樣。

　　三年前的冬天，約定來年也做的事。

　　「好。」他答。

　　「咦咦，鶴若老師你們現在是在聊玩什麼的話題嗎？」

　　虎杖悠仁的聲音突然響起，引得這邊三人都看向了他。

　　「喂！虎杖！」

　　「玩雪什麼的要等到冬天啊，也太久了，聊一聊最近就能去的怎麼樣？我們一起呀！」他露出一個露齒笑，興致勃勃道，「老師們、伏黑、我、順……還有釘崎！啊還有二年級的前輩們！好多人嘿嘿，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一起去祭典吧祭典！」

　　「我說啊……」禪院真希一邊走過來一邊吐槽，「交流會都還沒開始已經想著去玩了？」

　　熊貓跟在她身後：「不是挺好的嘛，我也想去玩了。」

　　「鮭魚。」

　　「如果要玩的話去東京的時尚節不好嗎！」

　　「你們可真是……」

　　三言兩語間剛剛還站在幾步開外的幾人全都圍了過來，左一句右一句聽起來頗有些吵鬧。然而伏黑惠雖然臉上冷淡沒參與他們的對話，眼中卻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鶴若折羽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少年唇角極其細微的弧度，挑了挑眉，轉身同他們一起往校內走著，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伏黑惠道：「對了惠。那個，應該早就能夠熟練使用了吧。可以給我看看麼？」

　　伏黑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哪個？」

　　「「脫兔」。上一次惠說了馬上就可以召喚成功了的那個。」

　　上一次……啊，三年前。

　　「已經可以隨意召喚了。但是校內不經允許不能使用咒術，只能等……」

　　「不讓校長知道就好了嘛。」鶴若折羽眨眼。

　　「我聽見了，折羽。」夜蛾正道突地出現在了前面，「不要老跟著悟學些壞毛病。」

　　一直在邊上聽著的五條悟不樂意了：「我什麼話都沒說耶，什麼叫跟著我學些壞毛病嘛，校長好過分。」

　　鶴若折羽也往後退了一步：「哎呀呀，真是嚇了我一跳呢，神出鬼沒的老師。」

　　夜蛾正道：……

　　一個二個，都給他裝吧就。

　　*

　　某和室內，庵歌姬「啪嗒」一下重重把茶杯在桌上，站在五條悟的對面，橫眉冷對。

　　啊呀，可真是老樣子。

　　「生什麼氣嘛歌姬。」五條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抬手，「來來，坐下說坐下說。」

　　「五條，你知道我在惱火什麼。」庵歌姬一見他這嬉皮笑臉的樣子就想打人，「為什麼折羽醒了你不跟我知會一聲？」

　　「這不是因為還有點事情要做嘛。」

　　「嘁，我信你的鬼話，前兩天你不還悠悠閑閑出去瞎逛。」

　　一旁的和室門被推開，鶴若折羽走進來，聽見他們的對話，出聲對庵歌姬道：「抱歉，我……」

　　「沒關系的不用道歉！」庵歌姬一秒柔和下了臉色，「折羽既然不說那一定是有安排。」

　　五條悟：「……」

　　區別對待啊喂。

　　看著京都校的領隊老師小姐拉著他家小折羽的胳膊就要兩個人坐在一塊，五條悟握拳抵在唇前輕咳兩聲，無名指上的戒指突然就顯眼異常。

　　他以一個很是欠揍的語氣道：「我的未婚妻做什麼當然都是有理由的∼不過抱一抱就要還給我了哦，歌姬。」

　　庵歌姬：？


八十四

　　庵歌姬最後還是妥協松開了鶴若折羽，頭還沒抬起來，就聽到五條悟的一句「高專裡有串通詛咒師或者咒靈的人在。」

　　連個「可能」都沒有，可見他十分篤定。但她的第一反應仍舊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詛咒師也就罷了，咒靈和人勾結這種事……」

　　「有的喲。」鶴若折羽在另一邊的椅子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淡聲道，「擁有智慧、能說人語，甚至能制定計劃謀取什麼的咒靈，最近不斷地在出現。嗯……我覺得已經不能僅僅拿特級去形容它們了呀，什麼時候能重新劃分一下等級呢？咒靈也好咒術師也好。」

　　「竟然出現了這樣的咒靈嗎……」庵歌姬肅起臉色，「但即便如此，如果說有人和咒靈勾結我覺得還是不太敢去相信。」

　　「犯人本人也可能只跟詛咒師來往。」五條悟道，「上次讓小折羽祓除了一只，那些咒靈至少有和詛咒師認識，這一點基本是能夠確認的。」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調查京都那邊是嗎？」庵歌姬視線偏向一側嘆了口氣，「就不怕我是內鬼？」

　　「內鬼？不會不會，你那麼弱，也沒那膽子。」

　　「……五！條！！」

　　一杯茶水潑不到五條悟分毫，庵歌姬再怎麼鬼火冒也拿他那個無下限術式毫無辦法，心裡狠狠罵了一句這個人和術式名字一樣的家伙，然後壓下蹭蹭蹭往上竄火氣道：「那麼折羽也是因為暗地方便調查這個事才不出現在公眾面前的麼？既如此，是不是還是繼續蟄伏比較好？怎麼在今天……」

　　咦，竟然理解成這樣了。

　　覺得像庵歌姬這樣理解的也不錯，鶴若折羽笑笑，答道：「引蛇出洞也是非常有效的一種計策。不用擔心，我們還有牌是沒有拿出來的。」

　　比如現在人並不在東京的乙骨同學，就還沒有到出場的時候。

　　「不打算告訴歌姬對那群咒靈目的的猜想麼？」聽著門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五條悟主動窩過來出聲道。

　　「悟不也清楚，原本就也沒有打算動守衛安排，又何必多此一舉。而且也只是模糊的一點點猜想呀。」

　　像是有些乏了，鶴若折羽微闔雙眸，側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至少就現在的活動而言，我還是認為他們更加針對「我們」一些。」

　　我們，東京校。

　　五條悟裝模作樣地唉了一聲，聲音中含著戲謔：「這樣把我們當傻子看的感覺多少有點不爽啊。希望有一點好看一些的表演不負我們的期待才是。」

　　「嗯……可惜如果親自守在校內就不是引蛇出洞而是打草驚蛇了。何況比起這個我還是對荒神谷感興趣一點。」她點點頭，依舊沒有睜眼，反而是蹭一蹭又埋下去了一些，「不過我還是非常好奇的哦，他們想要什麼。」

　　也沒有那個吝嗇一點都不給啦，但是想要這些也多少應當拿出來什麼來換才叫禮尚往來嘛。

　　「手指呢？放回去了吧。」

　　「嗯。」五條悟撇撇嘴，「七海上交的啦，都不讓我看一看。」

　　鶴若折羽笑了一聲：「若真給悟看了，這根手指怕是已經進了虎杖君的肚子了吧。」

　　「哎哎，你們怎麼都這麼說嘛。」

　　高專自吉野順平家回收的那根宿儺手指，是高專之前未曾回收過的新的一根。以吉野順平家發生的事情都由那一伙咒靈所造成為前提，很難不去認為這枚手指之前屬於它們。

　　把重要的特級咒物留在案發現場，這個錯誤有點太低級了些。

　　那不如將計就計，瞧瞧這算盤是要撥成個什麼模樣。

　　「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比起這個，」鶴若折羽道，「今天虎杖君恐怕要遭點罪了呀。悟不提醒他一聲麼？」

　　「總是要放孩子們自我成長的嘛，這都要被制裁那好遜哦。」

　　「悟你是獅子麼？」教育孩子就是一腳把他踹下山崖？

　　「誒嘿~謝謝誇獎~」

　　「……」

　　賽前的休息時間不算多，並沒有隔去太久一眾教師就又在觀戰室集結在一起。數張不小的屏幕拼湊在一起，實時轉播著賽場各地的狀況，而以屏幕上所見的視角來看，這些「攝像頭」多半是……

　　「冥小姐。」看見早就坐在靠椅上閉目養神的女子，鶴若折羽抬高聲音打了個招呼，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冥冥這個一整束長發都在眼前的發型。

　　大家的外表真是都有了好大的變化呢。

　　聽見聲音的冥冥睜開眼，站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折羽~真是好久沒見你了。歌姬說你在我還不是很相信，以為是五條那家伙沒事干開玩笑呢。」

　　五條悟：「？」

　　不是，他再怎麼也不可能拿這個開玩笑吧。

　　余光瞥見他多少有幾分吃癟的表情，鶴若折羽偷偷笑了一下，又道：「剛剛沒有看見冥小姐和歌姬他們一起來，是和孩子們交流去了麼？」

　　「不愧是折羽，正是如此。」冥冥視線轉向了屏幕一瞬，「森林那麼大，可要不少孩子來幫忙才可以呢。」

　　「啊呀呀？那之後可要好好獎賞一番才行呢。」

　　「嗯，小動物們不需要錢這一點實在是深得我心。」

　　方才在和室裡磨蹭了一會，到這裡的時候，已經馬上就要到正午時分了。那邊五條悟拿著個對講機對學生們講了幾句，轉手就又把對講機塞給了庵歌姬。

　　「來，歌姬老師，簡單講個1分鐘~計時開始！」

　　「……」庵歌姬已經氣累了。

　　聽著那邊說團體戰正式開始，鶴若折羽才把目光從貼在牆上的紅藍兩色符咒上移開，轉而看著屏幕中一個個疾跑出去的身影。

　　一如他們所預料的，一開始就基本沒管投放的咒靈而是直接開始了對戰呢。

　　這才是「團體戰」嘛，說來她當年參與過的交流會情形差不多也是這樣。

　　屏幕上的影像有的一直跟隨著某位學生，有的時連時斷，學生之間的戰鬥基本上一刻都沒有停過。聽著身邊幾位老師的討論，鶴若折羽並未如何出聲，只是靠在椅背上安靜地觀察著學生們的戰鬥。

　　嗯，畢竟要來做老師的來著。

　　這樣的狀況，在某一瞬間代表咒靈被消滅的咒符突然一起燃燒時被突兀地打破。

　　「哦——明明小動物們什麼都沒有看見。」視線在咒符和屏幕之間轉來轉去，鶴若折羽新奇地感嘆著，接著被身旁的五條悟拍了一下肩膀，兩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笑。

　　真是會挑時間。

　　知道自己的學生都有怎樣的能力，夜蛾正道把鶴若折羽也安排去和五條悟一組，一同負責學生們的安全。加上原本就要下去接回睡著的三輪霞的庵歌姬與「需要被保護」的樂岩寺校長，四人一同飛快地往區域內奔去。

　　與此同時，天空中黑色的簾幕緩慢降下，是不知什麼人放下了籠罩一整個交流會場地的「帳」。

　　會釋放「帳」的多半是詛咒師，但也不排除那些咒靈也學會了這一招的可能。說起來，現在找上門來的，是不是就是它們呢……

　　抬眸望向自天空中不斷開始往地面侵蝕的暗色，鶴若折羽幽紫的眸中閃過一絲探究之色，下一秒明悟道：「真難得，竟然是真實效果快於視覺效果的帳。」

　　「對哦，對方很嫻熟嘛，就這一點而言值得表揚。」五條悟一邊跑動一邊還游刃有余地開玩笑，「什麼時候本校的輔助監督先生們也能夠這麼熟練呢。」

　　「五條，你還有心思在這說這些有的沒的？如果真如你們所說帳已經落下，那就很麻煩了！」

　　「雖然不如你們身懷咒力，但我對我的判斷還是很有自信的。」鶴若折羽已經和五條悟一同在帳的近前停下了腳步，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因剛才的跑動而有些滑下來的金框眼鏡，她仰頭端詳著眼前的帳，笑道，「就算已經蓋下了……」

　　「——只要打破就行。」

　　同時說出同一句話的兩人一頓，噗呲笑了一下，由五條悟上前一步，伸手輕輕觸摸了一下有奇異咒力流轉痕跡的帳。

　　而後他略略收手，掌心幾乎沒有停頓地驟然凝聚起暗藏風暴的咒力，看似輕描淡寫地向帳的表面攻擊而去。

　　接著就被彈了回來。

　　「咦——」五條悟挑眉，收回手盯著自己的手心，「失敗了耶。」

　　這違和感……

　　「但是我們似乎都可以穿過。」鶴若折羽與庵歌姬皆是試探地伸出手，卻毫無滯澀便能穿過這一層帳幕，沒有受到絲毫阻攔。前者眨眨眼，似乎覺得怪有意思的，在帳內與賬外來回穿了幾下然後才又道，「選擇性攔截的呢。樂岩寺校長也試一試？」

　　「哈。」五條悟的目光隨著鶴若折羽的動作搖晃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原來如此。是個只拒絕「五條悟」入侵的帳啊。」

　　「！！」

　　同樣想到這一點，鶴若折羽雙手合上笑道：「是公平交易呢。畢竟悟就等同於所有人呀。」

　　庵歌姬頗覺頭疼地嘖了一聲：「能對特定任務產生作用的結界，這不是隨隨便便來一個人就能布下的。對方……」

　　「對面有相當水准的詛咒師嘛，還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我方的資料。有點棘手的樣子哦。所以，歌姬和老爺子，你們倆先走吧。」五條悟興味地又拿指關節敲了敲帳的表面，「我和小折羽留下來先對付下這個帳。嗯，看樣子要稍微費點力氣解決一下呢。」

　　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庵歌姬和樂岩寺嘉伸點了一下頭，快步往學生在的地方跑去。

　　只是……就算是五條，這個帳真的能夠那樣簡單地破除麼？

　　「歌姬看起來還在懷疑能不能解決它耶。哎哎，這麼不信任我麼？」

　　五條悟兩手揣回兜裡，嘖嘖兩聲，看起來完全不擔心這個問題。

　　他看向蹲在帳的面前不知在研究什麼的鶴若折羽，笑道：「如何？我的四·級·咒·術·師。」

　　「噗嗤。」鶴若折羽失笑，「悟居然還在在意我隨口說的這句話？」

　　她與眼前帳的表面相觸的指尖微微陷入其中，似乎有什麼微妙的力道存在，讓她在仔細感受時，能夠感知到他人穿過這個結界也會受到一點幾不可查的阻力，或許可以稱其為這個帳本身。

　　女子幽紫的眸中氤氳起點點微光，她輕輕舔了舔唇，張開五指，觸及帳上的由一點改為一面。

　　「沒問題。我來「吃掉」它。」


八十五

　　身為噬咒體的鶴若折羽，應對一切由咒力組成的東西，都可以運用體內的力量去吸取轉換，咒靈可以，咒術可以，「帳」自然也可以。

　　只不過……

　　「只不過，可能稍微需要一點時間。」她笑道，「這個時候就要誇誇我校實在是有些大了，對方放下了相應大小的帳，轉化時間也是相應的。」

　　「帳」這個東西比起別的術式，又稍微有些不一樣之處。如果說對付咒靈和詛咒師的力量鶴若折羽無論觸及何處都能使對方化為烏有，應對領域要找到領域中最薄弱的一點去如破除陣眼一般擊碎，那麼對付「帳」的時候則是雖然何處都可以下手，卻需要將整個帳都瓦解後才能讓帳消退而去。

　　所以即便是鶴若折羽，在吸取這個覆蓋區域很有些廣的帳也要花一些時間，不過總歸是要快於被它所拒絕的五條悟的。

　　若是三年前的她吸收這個會比現在要費勁些許，說來或許還要感謝那只枕返，讓她在沉睡中把「容量」擴大了許多。

　　「加油哦小折羽。」五條悟直接揣著手站在了一邊，一臉我非常信任你的表情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還不忘問，「大概要多久呀~」

　　濃郁的黑色在鶴若折羽的手邊漸漸凝聚，她似乎也沒有覺得五條悟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地閑在一邊有什麼不對勁，聽見他的提問後思考了一下答道：「大約十五分鐘吧。」

　　「好哦~」

　　-

　　與此同時，落下帳後的咒術高專，帳外的校庭內。

　　在咒術高專，無時不刻都運轉著籠罩了整片校區的結界，來自於已不知多少年沒有於人前露面的天元大人，護衛著高專上下的安全。

　　除了譬如今天這種特意放出去給學生們作試煉、做過標記的已收服咒靈，以及不曾記錄在案的人類、咒術師，應是不允許任何外部人員進入高專的結界內的。

　　——本應如此。

　　校區東側的某森林邊緣，亦是天元所布結界的邊緣處，幾乎靜止的一片景致在某一瞬間忽地產生扭曲，下一秒，一個白發紫瞳、身著袈裟的人好似憑空出現在了這裡。

　　分明是入侵者，這個人卻能夠毫發無損地穿過結界，更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張如同孩童一般的臉上不帶什麼表情，卻莫名透露出了一種「咒術高專的結界不過如此」的感覺。

　　來人一雙紫色的眼瞳隨意地望了望四周，而後目標明確地走向了某個方向。

　　四下一片安靜，除了此人踩在草坪上發出的極細微的聲音，就只剩下了蟲鳴。這樣的安靜一直到趴在其肩上的小蟲忽地發聲才被打破，且讓這位入侵者的眉不悅地蹙了起來。

　　和那件袈裟肩膀上的布料差不多顏色的小蟲張開口器，吐出的是有些沙啞刺耳的人言：「喂，裡梅！我收到花御的傳訊了，你已經在結界裡面了吧！」

　　借用小蟲傳訊的另一方待在一片安靜祥和的海灘上，拿著另一只長得一模一樣的小蟲焦急不耐地走來走去，一整只都矮矮的，那聲音卻很如同四五十歲的男性，再看那火山口一般的頭頂，不是兩個月前從五條悟手底下逃跑的漏瑚又是誰。

　　他只有一只眼睛的臉上寫滿了煩躁，這種只能留在領域內而不能出去的被動幾乎讓他即刻就要爆發。

　　但他還是要先按捺住，又補充了一句：「真人那家伙留下的東西可以幫你找到手指的所在。你得快點，那幾個家伙那邊天知道能在五條悟的手底下撐多久！找到存放咒物的倉庫了嗎？？」

　　旁邊的海裡某個海洋生物休假一樣漂浮著，然而漏瑚現在半點理會它的心情都沒有，等了好幾秒都沒等到那邊的回復，這讓他額頭上青筋暴起：「你給我回個聲啊？？！別跟我講聽不到！」

　　「……」

　　「裡——梅——！！」

　　很好，小火山終於還是又噴發了。

　　被吵得不行的裡梅把肩頭的小蟲子拎遠了點，冷著臉輕嘲了一句吵死了，在漏瑚的大嗓門兒又響起來之前出聲：「現在知道五條悟的厲害，曉得要忌憚他了？之前我記得有的新人類可是不屑一顧的吧。」

　　「你說什麼？？？？？」

　　「希望你弄清楚一點，漏瑚。」裡梅手底下的小蟲分明沒有意識卻本能地瑟瑟發抖，似有一層冰霜染了詛咒師純白的睫，「我和夏油是有合作，但不代表我會聽你們的命令。取回宿儺大人的手指，我自然不會有任何懈怠。」

　　說完這句話，刺骨的寒冷氣息侵蝕而來，把小蟲徹底冰凍，將兩方的聯系一下切斷。

　　「？」發現自己這邊也一下子萎靡下去的通訊工具，火山頭氣得差點沒把它扔下去。

　　當然，由於還得和花御那邊的幾個合作伙伴聯系，他沒有真把小蟲摔了，只是又開始來回踱步試圖消氣，陰沉的臉色透露出了本性的狠辣。

　　「什麼首領，真人那家伙如果不是太過弱小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就不明不白地被祓除……沒關系，只要有宿儺，只要拉攏了宿儺……」

　　咒術高專，特殊領域內。

　　「恭喜你，兄弟。嘗過黑閃味道的你，可以變得更強。」

　　東堂葵抱著手臂站在旁側，眼中除去倒映著場中虎杖悠仁與咒靈花御的對戰，還飽含著可以稱之為「欣慰」的情緒。

　　……雖然這種情緒出現在這位彪形大漢身上實在是要多違和有多違和。

　　「東堂……噫，」虎杖悠仁轉過頭，看到東堂葵臉上的表情眼神也微妙了一下，剛想說什麼就看到那邊咒靈的手臂又啪嘰啪嘰生長了出來，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能恢復的？」

　　「咒靈的身體是由咒力構成的，治療起來要比人類方便得多，更何況那是一只特級。」東堂葵走到虎杖悠仁旁邊，「不過兄弟你已經削弱了它的咒力，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擊潰它的要害——來吧，開始料理！」

　　「哦！」

　　在咒靈的視野中，兩名咒高學生的位置不斷地交換、牽引，拍手的聲音亦是不斷響起，與此同時，屬於黑閃的光芒不斷躍動。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

　　「哇哦，看起來很不錯嘛，這套兄弟組合拳。」

　　突兀地，屬於之前都並不身處於此的人的聲音於高處響起，戰鬥中的兩人一咒靈的動作猛然滯住，難得步調完全一致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交戰之中的他們竟然沒有發現，此時的天空中先前還黑壓壓籠罩著的帳竟在迅速褪去。

　　「五條老師！！」

　　而竟然凌空而踏的那個人影，正就是被這特殊的帳所針對的五條悟。

　　「嗯嗯，真如小折羽所說，咒力氣息最濃的地方是這裡啊。也有這種她比我還敏銳的時候呢。」他一手揣在兜裡，另一手拉下面上黑色的眼罩，那雙帶著笑意的璀璨湛藍眼眸望向下方，與虎杖悠仁對視上，「喲，悠仁，你升級了嘛。」

　　「怎麼會……這才十幾分鐘……」花御左肩的花朵才剛剛綻放，在發現五條悟的一瞬間又被它主動收了回去，原本難辨神情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震驚之色。

　　雖然這只是測試性的「帳」，按照原本的估計也應該能撐三十分鐘才對……！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五條悟的目光轉向了這只與精靈有些相似的咒靈，他眉尾一揚，笑眯眯地揮手，「很會逃跑的咒靈，你叫什麼名字？」

　　花御並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它的震驚只是一瞬間的事，即刻神思又已回轉，放棄了再與虎杖悠仁和東堂葵纏鬥，立時令自己的氣息與周圍的草木相融合意欲逃離。

　　只是它並沒有完全融合的機會，只剛剛起了個頭，上一刻還在高空之中的銀白發男人下一瞬已經出現在了它身後。

　　「……！」

　　「算了，不重要了∼但是我在不在意和你回不回答是兩回事哦。」

　　……

　　深色的帳完全褪去，鶴若折羽放下伸出並展開五指的手，前面的景像無一遺漏地被她收入眼中。

　　還有一個屬於樂器余音的音節，同樣傳入了她的耳朵。

　　看起來，歌姬和京都的校長先生在剛剛進來就碰上了遭遇戰，而選擇留下來的是後者呢。

　　瞧著前面的老爺爺端著電吉他的模樣，鶴若折羽哇了一聲：「樂岩寺校長，您可真潮。」

　　樂岩寺嘉伸沒有回話，探究的目光投向身後笑得一臉輕松的黑發女人，分明算是有了增援，他的臉色卻算不上好看。

　　這個帳的解除可不像是五條悟的手筆，是這女人做的？果然有兩把刷子，關於此人不簡單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嘁，又不是我要的衣架。」打扮活像個賊的光頭男人露出一個不爽的表情，又道，「不過比糟老頭好多了，是女人！而且我認得這張臉∼」

　　鶴若折羽歪了歪頭：「啊啦，我們見過麼？」

　　「當然∼沒有。可是但凡以五條悟為目標的詛咒師，誰沒有見過另一張畫像呢？」男人甩了甩手裡的斧頭，輕松扛在肩上，「我想把五條悟做成衣架！至於你，就做成一個鞋架吧，一起放在我家玄關，進門的設施就齊全了。」

　　聽了他的話鶴若折羽也不惱，反而拍拍手：「嗯嗯，是個不錯的主意，下次就去定制一對木雕放在家裡好了。」

　　「你也喜歡家具嗎？那我們很有共同語言，在把五條悟做成衣架之前先把你搶過來好像也不錯。」他活動一下脖頸發出啪喀啪喀的聲音，看向女子身後背著的東西，露出一個並不讓人感到舒服的笑，「和情報一樣，你的武器是弓箭啊。那要是在你拿出弓箭之前近身，你還能做什麼呢？沒有咒力只能靠咒具的妹妹。」

　　在說到「那要是」的時候，男人又嫻熟地單手轉了一圈斧頭，速度極快地整個人移動到鶴若折羽的身後，眼看著一斧頭就要揮下來。

　　「是啊，怎麼辦？」

　　她喃喃出聲，好像都沒有發現人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後，兀自低著頭，然而在沒有人看清的時候她已抬手抽了一根羽箭，轉過箭尖輕而易舉地破除了男人的咒力防護層捅進他的腹部。

　　捅進去還不算，鶴若折羽又握著箭身手下一動，鋒利的箭刃馬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刮蹭了一遍男人的血肉。

　　紫色的眸中泛起愉悅的幽光，她的手一點松開的意思都沒有。

　　「哎呀，手滑了，真不好意思。不過我也沒說過，擅長弓箭等於害怕被近身呀。」

　　*

　　記錄，2018年夏。

　　姐妹校交流會，咒術高專·東京校遭到入侵。其中，咒靈1只，詛咒師3名；祓除咒靈1只，抓獲詛咒師1名。

　　高專方所藏咒物：6根「兩面宿儺」的手指其3、「咒胎九相圖」1-3號被盜。

　　折損人員：忌庫看守2名。

　　「哎呀，前面的不是又被捅了的惠嘛∼」

　　今天也因為又能和鶴若折羽兩個人一起大搖大擺出現在校庭內而心情十分愉悅的五條悟，遠遠看見穿過前方大路的海膽頭少年時，揮手大聲打了個發言內容極其令人不爽的招呼。

　　伏黑惠像也正巧要往這邊來，他走近過後衝著這邊點點頭：「折……鶴若老師。」

　　「惠，傷好得如何了？」站在五條悟身旁抱著一摞資料的鶴若折羽聞言笑了笑，「還是叫我折羽姐也沒有關系的喲。」

　　五條悟嗚哇了一聲：「我被無視了？？」

　　「五條老師，鶴若老師！！」

　　虎杖悠仁的聲音忽地從後方傳來，他與釘崎野薔薇兩個人走在一塊，一副剛剛訓練完的模樣，「哎，伏黑，原來你在這啊。」

　　「去了一趟家入小姐那裡。」

　　「哦哦！之後還用去嗎？」

　　「不用了，已經基本痊愈了。」

　　「好耶！那就更好說這個事啦。」虎杖悠仁露出爽朗的笑，「其實我是來找老師們來著！正好伏黑的傷好了，這交流會結束了，明兒又是周末。交流會開始之前不是說了來著，我們去玩呀，老師也一起！」

　　「哎呀，去玩嗎，老師也超級心動。」五條悟抬手摸了摸虎杖悠仁的腦袋，聳肩，「可惜，五條老師和鶴若老師正好要去出差一趟，估計要好幾天才能回來，至少明天沒辦法和悠仁你們一起玩了哦。」

　　小老虎有些失望：「好吧，那下次哦。」

　　「好的好的。」

　　釘崎野薔薇單手支著腰，毫不掩飾不信任的目光：「我有合理的理由懷疑五條老師是去和鶴若老師公費約會。」

　　「噫，有道理。」

　　「附議。」

　　五條悟：……

　　糟糕，學生才帶了多久，已經信任危機了嗎？

　　「噗嗤。」鶴若折羽不禁輕笑出聲，「是真的哦。」

　　要去解決一下拖到現在的一些事情了呢。


八十六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沒有空余時間去處理荒神谷那邊的事，但不代表對那邊沒有任何動作。咒靈聚集的現像已經被基本控制住，派遣去那邊的日下部篤也和輔助監督們早在幾日前被召回，現在留在那邊的基本都是五條悟手底下派過去的人，主要負責一個監控工作。

　　在得出所有真相後鶴若折羽心中偶爾會考慮，待到他們過去的時候，會遇到什麼，應當做什麼。

　　不過似乎也沒有必要去考慮太多，現在的她……

　　「怎麼盯著手瞧？在看什麼？」

　　耳側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約是因為聲音的主人剛醒，比平日低沉了幾分的聲音裡還帶上了些許沙啞。五條悟依舊保持著靠著她肩膀的姿勢，只是調整了一下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銀白的發絲也因他的動作而在她的頸間帶起絲絲涼意。

　　窗外飛快劃過的景色昭示這兩人正處於交通工具內部的事實，按現在的時間來看，大約要不了多久就能夠到站了。

　　為了確定能夠在今天啟程去往出雲，雖然面上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兩人卻都一致地在這幾天內把手上所有的事情全部處理得妥當。而理所當然會比鶴若折羽工作更多的五條悟甚至在前夜又緊急出了一次任務，於是上車以後他便靠著鶴若折羽黏黏糊糊的，到後面真正睡著了後者也完全沒有感到奇怪。

　　自身原本也並不輕松，鶴若折羽大部分時間卻只是微側著頭瞧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偶爾將目光投向身側人的睡顏，沒有也靠著他一同閉目休息——以他們的敏銳程度，分明即便兩個人都睡著，真的有什麼情況時也能夠第一時間察覺，她仍舊沒有這樣做。

　　倒不是有什麼煩心事，只是單純的毫無睡意罷了。

　　聽見他的聲音，鶴若折羽抬起的手轉而去摩挲了一下他的發，柔和的語聲低低回答：「只是在發呆。」

　　「發呆？」他笑了一聲，「難道小折羽也有緊張的時候？」

　　她的一綹發絲又一次被他隨意攥入了掌心，聚攏的五指指關節少去了些血色。她也就垂眸盯著他的手瞧，搖頭，「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

　　很多時候發呆就是發呆，哪裡需要什麼理由。

　　不過這一次鶴若折羽或許還真清楚自己為何這樣神智一直清醒著。

　　「因為……」她好像期待到，「有點興奮了呢。」

　　*

　　夏季同樣是溫泉的旺季，不，應該說在櫻花國，以國民對溫泉的重視程度，國內幾乎所有溫泉都可以說任何時候皆是它們的旺季。

　　而鶴若折羽與五條悟兩個人第一次拜訪時路過還很熱鬧的溫泉旅館此時卻門可羅雀，准確地講，不僅是這個溫泉旅館，這一整片區域的住人與游客都被以巧妙的理由支去了別地。

　　拿五條悟的話來講就是，「萬一一個不小心，讓墮神大人跑出去了呢？先不說他傷不傷得到人，萬一又犯老毛病跑去破壞自然環境，我可懶得還去替它解釋。」

　　在下達命令疏離住人時聽見他的話的鶴若折羽這樣笑道：「悟說的那可是神話版本。」

　　神話中的素戔嗚尊可是個戀母又愛哭的家伙，在與天照大神達成契約後卻不去遵守，到處毀壞自然、惡事做盡，還因他的各種行徑嚇到天照大神，曾使天地陷入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完全黑暗。

　　而如今他們所認識到的，則是渴望著統治與毀滅的墮神。

　　不，它現在已經成為詛咒了。

　　另一方面而言五條悟的調侃也不算有錯，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讓詛咒溜了出來，收拾周邊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姑且把這一整片山區都稱作荒神谷的話，那麼可以說一直以來，荒神谷都幾乎籠罩在素戔嗚尊的「陰影」之下。入谷的路徑是真，藏有石碑的溶洞也是真，但是沿途的景色的真正模樣，可不是最開始見到的樣子。

　　「哇哦，我們上次就是從這樣的路上面踩過去的嗎？」

　　在咒術的領域，越過溪流、河水這樣的行為有著重要的咒術意義。河流是如同分界線般的存在，而這也正是之前他們來到這裡跨過小溪後有如進入裡世界一般的原因。

　　——跨過這道分界線，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了素戔嗚尊的領域。

　　這一整個谷內，也都在素戔嗚尊領域的包裹之下。

　　越過山谷外圍的長草叢，他們再次來到這裡，看到的卻已經不再是之前看到的景色。

　　仍舊是一棵棵高高的樹木，但現在的它們可以占著的也只剩了這一個「高」字。上一次還充斥滿眼的茂密樹葉全部消失，只剩光禿禿的細瘦枝椏；原本粗壯的主干業已干枯到失了從前的筆直，仿佛形容枯槁的老人，靜靜佇立在此處只等風將它們切割磨碎。

　　地上的厚厚一層再不止是枯葉而已，一碰就要碎成齏粉的枯葉之外，還躺著許多不知屬於什麼生物的干癟外殼。之前雖說是安靜，至少還聽得見蟲鳴，可現在若要再用什麼詞彙來形容這裡，只能用「死寂」了。

　　彌漫著烈烈驕陽也掩蓋不住的死亡氣息。仔細看的話，枯葉之下甚至偶爾能夠瞥見白骨。

　　蓋因前幾日雖然無法前來鶴若折羽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其一就是當下這樣他們一來便能直接破除掉這基本搖搖欲墜的領域，讓荒神谷的廬山真面目展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可不能叫做路。」這樣的環境對於鶴若折羽而言實在是有些不適，她沒什麼表情地往五條悟身邊又靠了靠，企圖蹭蹭他的無限，「不過我以為，悟是早就看見它的真容的。」

　　即便知道先前看到的模樣是素戔嗚尊領域內的幻像她也無法真正看到，但五條悟不一樣，他可是「六眼」的擁有者。

　　看出了她愈發靠近自己的目的，五條悟頗為愉悅地眯著眼笑了一聲，如她所願展開術式把她也包裹在內，而後手指抵著自己今天戴著的橢圓鏡片墨鏡鏡框將它往上推了推，遮住他的湛藍眼瞳：「嘛，畢竟這是屬於領域而不是單純的幻術，之前雖然也算能看到啦，但只是模糊能看到一些這樣。」

　　「原來如此。」鶴若折羽點頭，自然地與他放下的手交疊，隨即被反過來有些用力地包裹住。

　　因為手上承受的力道而沒接著說什麼，她尚未抬眸詢問，五條悟先一步微微躬著背，低頭在一個可以與她平視的高度出聲：「小折羽的手會這麼冷，可是相當稀奇的一件事。」

　　原來是在在意這個。

　　體質原因，她手上的溫度哪怕是在冬日也很難冷下來，現在卻帶著絲絲涼意，也難怪他說稀奇。

　　順著他的問句鶴若折羽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手上的皮膚也看起來總有一種又似當年般蒼白的感覺。她想要動一動手指，卻發現基本只能動一動指尖而已——是因為被他緊緊扣住才動彈不得。

　　手上的蒼白，也只是因他的用力而一時失去血色罷了。

　　「……？」

　　鶴若折羽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對上他的眼眸時卻不禁一怔。

　　那片湛藍海洋之中，她窺見了沉沉暗色。

　　在這之前若是有人說，五條悟會有不安的時候，這樣的話就連見過他每一個模樣的鶴若折羽也會直接否認。

　　然而她現在卻是驀地僵住了。

　　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游刃自如。

　　這樣的僵硬只是一瞬間，雖是知道他必然也已有所察覺，她仍舊自然地柔和下眉眼，裝作沒有看清他眸中神情，回答道：「畢竟是那位素戔嗚尊，破除他的領域多少還是要費些力氣。不是什麼大事，等走到那裡，基本也就恢復了。」

　　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不過剛進外圍，就是以他們的速度，也都要走上一會。

　　「該由我來出手的。」五條悟微蹙起眉。

　　聞言鶴若折羽搖了搖頭：「悟也知道對於這裡的一切「我」都是特殊的，交由別的任何一個人都只會事倍功半。況且……」

　　明知他近日的疲倦，既然是她自己能做的事，又怎會讓他去解決。

　　沒有把這話說出口，鶴若折羽笑起來，也不去管被他攥住的手，而抬起另一只手去一下子勾下他的墨鏡，他這樣刻意與她平視的做法，讓她能夠輕易吻到他的眼角：「通過領域與他交手後，我更期待這次會面了。」

　　「……」確認她不是在逞強，五條悟迅速收斂起了眼中的情緒，任她拿走自己的墨鏡也沒有取回的意思，趁著鶴若折羽還沒有收回動作，他的唇亦碰了碰她的頸間，「既然這樣，我們歇會再過去？」

　　「不要。」讓她在這裡就地休息是不可能的，「好髒。」

　　「我可以抱著你走哦。」

　　「……不必了。」

　　「哈哈，那就直接去吧。」

　　說是疲倦對這兩個人來說都完全可以忽略，鶴若折羽也真如她自己說的，待走到溶洞前的山壁，手心已經重歸溫熱。

　　眼前的山壁倒還和最初見到的一個模樣，就連五條悟上次過來二次破除過的幻像也又恢復了原樣。

　　這讓五條悟調侃了一句：「墮神大人的恢復能力真是強得和咒靈差不多。」

　　「它現在不正已經光榮地成為一名特級了？」她一邊接話，一邊以附上瑩白光芒的手觸及石壁。

　　緊接著，石壁上便門戶洞開，速度比起第一次還要快一些。

　　與鶴若折羽熟不熟練無關，是山洞的主人在發出邀約，仿佛等候多時。

　　兩人步調一致地挑眉，毫無猶豫地踏入洞中。

　　一進入這片熟悉的黑暗地界，他們就捕捉到了從內裡隱約傳來的陣陣嗡鳴聲，往內快速行進仔細辨認，愈靠近溶洞，那嗡鳴聲就愈明顯。

　　本只有微光的溶洞內緩慢地閃爍著暗紅的光芒，那是洞內覆蓋了整個地面的復雜紋路所亮起的光芒，這些紋路也正是嗡鳴的發生之處。

　　這仿似耳鳴一般的嗡嗡聲讓人十分不適，相攜而來的二人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默不作聲地把從他們的角度能看見的紋路盡收眼底。

　　這些紋路曲折纏繞，編織成一個帶著不祥氣息的玄奧圖案。

　　這圖案就是他們上次來時發現的法陣，它是封印著特級咒物素戔嗚尊的保護與枷鎖，前所未有的光芒和嗡鳴像是早有預感的歡迎儀式。

　　毫無疑問，因為鶴若折羽之前破除領域的舉動，素戔嗚尊已經「蘇醒」了。

　　就差一步便能夠走入溶洞，不過鶴若折羽沒有急著動身，她一手手臂橫在身前作為另一手手肘的支撐，托著下巴垂眸略略思忖。

　　之前全部解譯完成的碑文有所記載，想要奪取噬咒體的力量，現在的素戔嗚尊必須要依靠這座法陣才能達成它的願望。另一方面，法陣作為保護著素戔嗚尊的胡須及指甲的存在，他們此行想要破壞掉石碑，首先就需要破壞掉法陣。

　　這一切，大概都只有和這裡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鶴若折羽做得到。

　　傳說到今時的距離到底有幾千年不得而知，但是，「素戔嗚尊的力量必然已經流失到了某個地步，要解決它，現在正是時機。」

　　這麼說著，鶴若折羽仍是沒有貿然踏入亮著的法陣，她選擇了先蹲下來，想要更近一些看清法陣的紋路。

　　只是她沒有想到僅僅這種程度的湊近也會著了道，耳側五條悟的呼喊聲飛速遠去，身周的世界以她的指尖為中心漣漪一般展開，一瞬間變作了屍山血海的模樣。

　　在刺目的血色中，遠處於中間破開一束天光的層層烏雲尤其明顯，在那裡，一個影子若隱若現。

　　透著莫名歡欣的聲音仿佛在她耳邊炸起。

　　「啊啊，終於等到了你，我的愛人。」


八十七

　　鶴若折羽現在的表情，不能說毫不奇怪，只能說非常莫名其妙。

　　愛人？誰？

　　被耳邊的聲音炸得禁不住有了想要後退的衝動，又在下一秒硬生生抑制住，她腳下有些用力地抓住地面，垂眸看見地面血水灘表面倒映出的染上暗紅色的人影，原本被拉進這樣的幻界都沒有多大訝色的臉上神情一凝。

　　自己現在身處何處並不難猜，不是屬於墮神的真正領域就是法陣之內的封印世界。

　　只是這小小一灘血色鏡子裡映照出來的，卻不是她自己。

　　「鏡」中人如瀑的黑發隨同鏡子的顏色沾染上了沉悶的暗紅，長長拖曳下來，即使梳著繁復的發髻也仍舊快要垂至地面。那身紫與紅相間的沉重和服顯然不是現今和服的式樣，更與她身上的裝束沒有半點聯系。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卻絕非鶴若折羽自己。

　　凝視著這個人影時，她像在與另一人對視一般，一時又覺得紅色就是那雙眼瞳本來的顏色，一時又恍惚能看見屬於自己的幽紫，兩個顏色攪成一汪旋渦，仿佛就要把她吸噬進去。

　　分明只是一瞬間，卻有記不清多少的畫面於腦海中閃過又迅速被動遺忘，鶴若折羽有些費勁地移開眼睛，視線漫無目的地四處游移，沒再以哪個固定的地方作為落點。

　　這裡的一切，好似都在左右她的感知和神思。

　　先是聽覺，後是視覺，嗅著空氣中彌漫的鐵鏽味與腐爛氣息混雜在一起的氣味，或許她下一步應該做的就是暫且不去相信自己的嗅覺，還應當去思考為何映出的不是她自己。但鶴若折羽無暇去顧及那麼多，她還記掛著方才炸響在耳邊的聲音，短暫的視線游移之後，目光的落點就再次投向了前方。

　　她不知何時已經離那束天光又近了些，透過霧蒙蒙的空氣，能夠基本看清那邊的模樣。那是這個空間裡唯一不同於四周戰場遺跡一樣的景色的地方，十二根鐫刻了不同紋樣的石柱圍繞著祭壇，三層石階就可登上的祭壇中央，凌空立著一個臉上滿是又密又長的胡須的男人。

　　在胡須的遮掩下基本無法分辨男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只能從露在外面眼尾高高挑起的眼睛看出其面相有些凶狠且著實不能說悅目。男人攏在身上的白袍破破爛爛沾滿血污，在衣袍布料的隙間隱約能瞧見一柄劍的劍柄和部分劍鞘，還有其上纏滿的荊棘。

　　他的狀態與其說是凌空立在祭壇上方，不如說是被動地懸浮在那裡。能夠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狀態出現的，除了素戔嗚尊本人之外也不做他想。

　　嗯……考慮到素戔嗚尊的實體差不多只剩下那部分咒物，應該說這是身為詛咒的素戔嗚尊才對。

　　鶴若折羽驀地想到了高專那邊現在應該在和伏黑惠還有釘崎野薔薇一起接受二年生們聯合訓練的虎杖悠仁，也不知他和兩面宿儺會面的時候是不是也類似於她現在看到的這種景像。

　　可能是因為發現鶴若折羽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邊的素戔嗚尊臉上出現了明顯的激動神情，他微微掙扎了起來，又好像因為什麼不可抗力而無法掙扎得太凶，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斷顫動著，腦袋往前傾，泛著紅光的雙眼一瞬不瞬盯著她，與此同時，那聲音也又在她耳邊炸起，震得她耳朵嗡嗡響。

　　「我的愛人，我終於又見到了你。」

　　先前的聲音果然來自於他，但鶴若折羽這回對他的話沒再有什麼反應，她還在觀察著懸浮於祭壇上的素戔嗚尊，確認他現在的狀態。

　　——不管這是他真正的實體還是咒物的投影，仔細觀察都能發現，現在的他恐怕是各種意義上的很有些虛弱了。

　　這和她同五條悟事前的猜測相去並不遠，素戔嗚尊的時代距離當下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在長久的無人發現的歲月裡，本就是殘缺形態、成為詛咒的墮神，無法取得任何治愈補充，很大的可能情況不是很好。

　　只不過也沒有想到他會虛弱到這個地步。錯認了麼？他從剛才起就把她當做……

　　「櫛名毘賣，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就算讓我等了這麼久，你還是會回來的。」

　　櫛名毘賣，那是奇稻田姬的另外一個名字。很顯然，素戔嗚尊這是把她當做了那時的奇稻田姬，也正是因此，在一切都是依照素戔嗚尊的意識呈現的這裡，她自水面倒影中看到的自己也是奇稻田姬的模樣。

　　她最後竟是從這一點判斷出這裡是「領域」的。

　　「你會回來的」這句話被素戔嗚尊不斷重復，那張滿是虯髯的臉上像個小孩一樣洋溢著外露的激動，緊盯著她的眼神裡還莫名帶著包容的情緒。

　　……包容？

　　鶴若折羽愣是從他的這個表情裡看出了「即使你一點也不在意，一直不來，我也仍舊像這樣等待你」的邀功似的意思，以及其中還帶有的愛意。

　　是她看錯了吧？包容？愛意？

　　饒是鶴若折羽都不由懷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這是什麼個意思，哄騙單純小姑娘靠近的拙劣謊言？

　　然而她用了兩秒時間來判斷後發現，不是的。

　　他眼裡裝著的愛戀之情居然是真的。

　　這讓鶴若折羽的表情愈發怪異了起來，她知道素戔嗚尊這種情感的對像不是她自己，可就是因為這樣，她反而有點迷惑起來。

　　據他們的了解，當年是素戔嗚尊覬覦「噬咒體」的力量，殺死了奇稻田姬的母親並把她擄至荒神谷囚禁的，什麼產生愛戀之情，有誰會對自己不久後就准備痛下殺手取其力量的「容器」生出這樣的情感麼？就是有，也怎麼想都不可能是那個滿心對眾神的怨懟的素戔嗚尊。

　　不過這麼一鬧，倒是讓鶴若折羽想起來一件事。

　　石碑上的刻文，毫無疑問都是以噬咒體一方的視角去看待並刻下的。素戔嗚尊本人不可能有動機也沒有能力去刻下那種東西。

　　所以刻碑文的一方不清楚素戔嗚尊是怎麼想的也很正常。

　　莫非，素戔嗚尊當真在囚禁的過程中對奇稻田姬產生情感，這才在網羅了無數咒靈後遲遲未能對她下手？

　　哈，那可真是相當的諷刺。

　　且不說戀慕上由自己的怨念中誕生的詛咒的女兒這件事細細品來有多麼的匪夷所思，單論他曾經做過的事，要是讓奇稻田姬知道了他的想法多半只會感到惡心吧。

　　那邊的詛咒先生還在誇耀似的說著自己等了有多麼的久，想通一切的鶴若折羽回過神，聽著簡直像就在耳邊的聲音不禁產生了些許不喜的情緒。

　　這樣的聒噪實在惹人生厭，不如趕緊處理了這家伙，讓耳邊清靜些——

　　才剛剛產生這樣的想法，鶴若折羽就猛然甩甩頭，揉了揉眉心。

　　這不是她會產生的情緒。一個不小心，她竟然又被影響到了。

　　發現了這個事實才讓鶴若折羽確實地失了在這裡悠哉游哉的興致，她斂起眉，確認那邊的素戔嗚尊只是不斷絮絮叨叨而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屈起食指托住下巴，心中繼續思忖。

　　雖然自己並不會擁有，但也不妨礙她能夠認識到這是什麼樣的心緒，恐怕皆是屬於那位奇稻田姬會有的。

　　所以這便是自己的先祖與自己的區別之處麼……同為「噬咒體」，就如奇稻田姬一直抱有對素戔嗚尊的仇恨一樣，最初的她們是擁有負面情感的。

　　那麼是因為在時間長河中血脈力量不斷淡去，才到了現在這個像她這樣不得不去消耗別的東西以支撐起自身的地步麼……？

　　罷了，現在去想這些也不會得到答案的。

　　鶴若折羽輕輕舒了一口氣，收起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抬頭，朝著素戔嗚尊的方向靠近了幾步。

　　後者立馬就表現出了興奮的樣子。

　　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然有了決定，心知現在的自己在素戔嗚尊的眼中多半是頂著一副奇稻田姬的模樣，鶴若折羽毫不吝嗇地給他以燦爛的笑容：「是，我來了。」

　　素戔嗚尊臉上堆滿的胡須掩不住他的欣喜：「我一直在為你而等待，我在這裡忍受千年寂寞，都是因為你啊！」

　　「是嗎？聽起來像是什麼都可以做的樣子。」鶴若折羽在石柱圈出的區域外停下了腳步，她背著手歪歪頭，盯著一臉急切模樣的素戔嗚尊，幽紫的眸中閃爍著愉悅，「那麼，您可以為了「我」而消失嗎？」

　　「……」

　　她的這句話好似觸動了某個開關，像個巨嬰一樣喜怒不定的素戔嗚尊突然變了臉色，一下子表情就變得非常不高興，甚至可以說是瘋癲：「不！櫛名毘賣！應該是你留下來陪我，永遠留在我身邊！」

　　哐當，哐當，素戔嗚尊發瘋似的撞擊著封印並保護著他的無形屏障，同時他刺耳的吼聲也和之前一樣直接炸響在鶴若折羽的耳邊，震耳欲聾：「來吧，留下來，就像這些孩子一樣！吞下他們，來，這些孩子可都是我為你而准備的啊！」

　　隨著他的嘶吼，四周望不見邊際的屍山血海全部動了起來，猩紅的土地上血水流動，一具具有些還掛著腐肉的白骨緩慢爬起了身，邁開沉重的腳步，一點一點地往這邊逼迫而來。

　　素戔嗚尊約是覺得自己穩操勝券了，大笑著直直盯著一臉平淡捂著雙耳的女子：「你會喜歡它們的，不是嗎？當然，它們的歡迎儀式有點太熱烈了，我也怕傷到你！你是不是也有點害怕？沒有關系，不如過來，來我這裡吧！我來保護你！」

　　這樣大的聲音就算捂住了耳朵也別想聽不見，鶴若折羽挑了挑眉，松開捂住耳朵的手正想說什麼，卻在下一瞬猛地察覺到後方有什麼異樣後回過了頭。

　　那是在一片壓抑刺目的血色中又投入的一抹光明。

　　天空被撕扯開了一道裂縫，這束光明也是由這道裂縫之中投下，那不是單純地雲層被推開，而是這個屬於素戔嗚尊的領域本身，被誰硬生生撕扯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撕開裂口的人就這麼出現在光芒之中，他銀白色的發絲隨風舞動，湛藍的眼眸逆著光，冰冷的目光一時沒有具體的落點，只淡漠地俯視著領域中的一切。

　　宛如神祇降臨。

　　他指尖的咒力波動尚未平息，到底以怎樣的方式強硬闖入進來不言而喻。

　　什麼屍山血海，什麼素戔嗚尊。這些在此刻都被鶴若折羽拋諸腦後，她的眼裡微光閃動，除了天上人，再容不下其他。

　　女子唇邊不自覺地微微升起弧度，她的思緒恍惚回到了許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強硬地闖入她的生活。

　　「悟。」她輕聲喚道。

　　她的聲音和四周血海湧動的聲音相比都可以說微不足道，卻被五條悟第一時間捕捉到，他准確地尋到她的位置，轉眼間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飛速地上下打量她，確認她沒有事，笑意才重回他的臉上。

　　那束因強行打開缺口而投入的光芒缺了五條悟的維持後漸漸隱去，他伸手攬住鶴若折羽的腰，不過還不待他開口，那邊被入侵領域的素戔嗚尊又開始更加暴躁地大吼起來：「你過來！來我這裡！你是我的！我的！！」

　　五條悟：……？


八十八

　　「嗯？你說什麼是你的？」

　　五條悟按在鶴若折羽腰間的手悄然收緊了些，臉上雖然還笑眯眯的，然而吊兒郎當卡在鼻梁上的鏡片後的湛藍眼睛出賣了他，那裡面可半點笑意都沒有。

　　嘖，還是他進來得太慢了，就這麼些時間有的家伙還上趕著找收拾。

　　四周緩慢壓迫過來的血海白骨自然不會因為五條悟的突入就停下腳步，倒是素戔嗚尊因著突來的闖入者而大怒，使它們的行動再快了些許。鶴若折羽靠在五條悟身邊，視線隨意地掃過，緊張什麼的情緒在她的眼裡半分都找不到，甚至仍舊悠悠閑閑的，還有心情煽風點火：「這裡在悟進來之前只有它與我，悟覺得，它指的是誰？」

　　「你也要來搶我的櫛名毘賣！！滾！滾出去！本尊要把你們全部驅逐！」五條悟還沒答話，被困於無形屏障之中的墮神的怒火卻先一步好像要具現化地衝破桎梏一樣直撲面門，「誰也不許來打擾我們！！」

　　聽見一個不算耳熟的名字，五條悟眉梢動了動，漫不經心的眼神明晃晃把對面的憤怒只當叫囂，他收回在十二根石柱上一一掃過的目光，隨即發出一聲嗤笑，低頭對鶴若折羽超大聲地道：「小折羽你看，堂堂素戔嗚尊居然混成現在這麼個德行了耶。好~可惜哦，我要是有天照大神的聯系方式，一定把她從神隱之地扒出來，叫她過來好好看看當年那個惡徒現在的慘樣。」

　　鶴若折羽聞言掩唇輕輕笑了兩聲，她這因五條悟的話語而愉悅的舉動放在素戔嗚尊眼裡卻好像是她沒有說話即為不認同，當場做出一副不理會五條悟的樣子，就盯著她，還逮著她對枯骨大軍逼近也鎮定自若的表現：「我的櫛名毘賣，我知道，你會選擇接受我的饋贈，不理會這樣意圖接近你我的宵小之徒！哈哈哈哈哈！就應該是這樣，來，接受它們的供奉，然後永遠留在我身邊！」

　　一面說著，素戔嗚尊張開了雙臂，展現出張開懷抱要迎接她的動作。隨著他雙臂的大張，他身上看著已經完全成了一條條破布一樣的衣袍也露出了正面的樣子，這時才讓他們在一片血霧之中看清，插在素戔嗚尊胸口的稻枝。

　　鶴若折羽的視線只在那金黃的稻枝上停留了一瞬，雙眸便又安靜地凝視著身旁的五條悟。她才懶得理會素戔嗚尊在說些什麼有的沒的的東西，只關心他聽了作何反應。

　　若是惹悟不開心了，那就直接把這家伙收拾掉吧。

　　她的想法一開始是慢慢游戲周旋，卻因他如此簡單地就發生了轉變。

　　五條悟雖沒有低頭回望她，但扣在她腰間的手掌力道又重了些許，他的目光直直射向祭壇上方，而其中除了不屑、戲謔等令素戔嗚尊火氣更大的情緒，根本沒有什麼不爽的樣子。

　　好像他在看的只不過是個小醜。

　　「哼，宵小之徒，休得猖狂！」素戔嗚尊冷哼一聲，怪異地笑起來，「屬於我的，我必然會讓她念起對我的依賴！」

　　視線在祭壇之上與五條悟兩方來回了一圈，再與素戔嗚尊的眼睛對上時，鶴若折羽眸中忽地閃過一抹幽光，竟是放開挽著五條悟的手，緩慢地一步一步往祭壇中心走去。

　　「小折羽？！」五條悟瞳孔微縮，像是因為驚訝她的舉動違背了自己的信任，攬著鶴若折羽的手亦是僵住，不及反應就放開了她。

　　「哈哈哈哈哈哈！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外來者，你根本動搖不了我與櫛名毘賣的聯系！我的櫛名毘賣，到最後一定會走向我！」素戔嗚尊狂笑起來，他欣喜萬分地看著向自己走來的鶴若折羽，血跡斑斑的衣袍無風自動，「你還是那樣，會害怕這些孩子們而尋求我的幫助，明明接受他們的供奉就好了。沒關系，我就是愛著這樣的你！過來，櫛名毘賣，害怕的話就由我來保護你。」

　　五條悟嘖了一聲，他面色危險地看著素戔嗚尊：「不說別的，就憑你現在這樣，還妄談保護？」

　　「那又如何？你看她選擇的是誰？」素戔嗚尊一臉得意，「你連那家伙都比不上，連再拉住她的勇氣都沒有！待她來到我的身邊，本尊必定捏死你這宵小！」

　　聞言五條悟抱臂嗤笑道：「真敢說啊。」

　　天上的雲層在不覺間也下壓了不少，空氣中彌漫的血霧亦是更濃郁了些許。緩慢向祭壇之上走去的鶴若折羽雙眸失焦，瑩白的光從她的腳下溢散出來，仿若在流失一般沒入地下。隨著光芒的溢散，她的神情也愈發恍惚起來，一邊緩步移動著，一邊出聲道：「我是……」

　　素戔嗚尊低垂下眸看著走到了近前的她：「你怎麼了，我的櫛名毘賣？」

　　「我是……」她在距離祭壇中心兩步開外站定，呆滯地凝視著素戔嗚尊的身前，「櫛名毘賣……」

　　「對，你是櫛名毘賣！」他大喜，「我的櫛名毘賣！」

　　祭壇上方懸浮著的詛咒先生臉上的欣喜好似當真發自內心，他一邊這樣大聲回應朝自己走來的女孩，自己也又極力地往前邁了一步，直到緊緊靠著那道無形的屏障再無法寸進，他還保持著那個敞開懷抱的姿勢。

　　鶴若折羽沒有再回應，她還保持著剛才的狀態，仰頭呆呆凝視著那邊，既不向前也不有什麼別的動作。

　　「……？為什麼不過來，我的櫛名毘賣？」素戔嗚尊的臉皺成了一團，他焦急地詢問著，然後低頭順著女子的視線看見他胸前插著的稻枝，恍然，「你想要這個，對不對？」

　　她聞言有了反應，目光明確地鎖定了那杆稻枝。

　　素戔嗚尊對於她在意那稻枝這件事一絲一毫的意外之情都沒有，他一下子拿手觸及那支金黃的稻枝，即便一碰那個凝結了烏黑血痂的傷口就又汩汩地流出了鮮血他都看也不看一眼：「我知道你會想念足名椎，沒關系，你把這個拿去吧。這也算是他留給你的東西，取走它，然後我們永遠地在一起，如何？」

　　仔細聽去，見她不動作了，那聲音裡居然還有幾分小心翼翼。

　　五條悟黑著臉站在原地，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他臉上的橢圓框墨鏡下泛著冷意的雙眸在聽見素戔嗚尊的話語後掠過一抹思忖之色。

　　足名椎……

　　沒記錯的話，那就是腳摩乳的另一種叫法。素戔嗚尊不驚訝「奇稻田姬」想要它的理由也得到了解釋。

　　這個東西既然插在素戔嗚尊的胸口，那基本上就可以說明那是曾經腳摩乳用來和他「同歸於盡」的武器。現在他說「沒關系」，表示可以拿去，但這未必就是真話，一切都有可能是博取同情的演技。

　　他的目的說不定，就是唆使小折羽取走那支稻枝，以達到釋放自己的目的。

　　畢竟要是得到解放，他不就正可以去達成「永遠在一起」的狂言了嗎？呵。

　　「嗯……好的。」鶴若折羽抬起了頭。

　　在素戔嗚尊狂喜的目光中，她抬起幽紫的眸和他再次對視，唇邊緩緩勾起一抹深深的弧度，在這樣失焦的眼神中顯得莫名有些詭異。

　　「非常感謝您提供的情報，素戔嗚尊先生。」

　　詛咒先生的神情猛然凝滯，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面上的笑因他的表情而愈發愉悅的女子，她抬起手來，五指屈起，呈爪型朝向地面。先前作溢散狀流入地面的瑩白力量隨著她這一動作由潛藏在地底變作升起在半空，細密的瑩白力量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在靠近的所有白骨皆盡縛於網下。

　　難以想像僅僅是從石柱圈外靠近、往來幾句對話的時間，她就能將力量鋪開到這樣的面積。由鶴若折羽的鋪開的瑩白色巨網如同蜘蛛的巢穴，被黏住的重重枯骨再如何掙扎也不過愈陷愈深，她雙手一收，便有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白網，把所有被網縛的白骨拽得搖搖晃晃，渾似一個指揮家，僅憑一己之力操縱起手上沉甸甸的提線木偶。

　　與此同時五條悟也動了，龐大的咒力以他為中心去勢洶洶地彈射而出，在頃刻間把那些被滯住的白骨全部絞碎。

　　「你們……！」

　　「這樣的招數，已經成為詛咒的墮神大人莫不是以為在自己的領域之中就能夠起到效用？」

　　收回手的鶴若折羽飛快使那張網也重歸原位，下一瞬，她的身影出現在了封印住素戔嗚尊的無形之柱面前，那些剛剛才收歸回來的力量再次迸發而出，凝成一束徑直刺向某處。一聲如同巨型落地窗玻璃碎裂的巨響，那道無形屏障在她的攻擊下破碎消失——她方才緩慢接近至近前的時間裡，竟已經完成了領域薄弱點的觀察，這才會在得到一定的信息之後直接出手。

　　「真是抱歉，令您失望了。幻術這種戲法，直接作用在我身上是很難起效的。所以您也無需難過，畢竟您不是第一個在這裡跌跟頭的人，不對，詛咒，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樣的話屬實帶著明晃晃的嘲諷之意，她說這句話時，甚至都沒有直視素戔嗚尊，重新染上光亮的幽紫眼眸倒映出周圍一寸一寸坍塌的血色海洋，在那背後剝離出封印著素戔嗚尊的結界真實的模樣。

　　除了荒蕪貧瘠的土地再無其他，只有禁錮他的祭壇是真實的存在。天空是毫無星光的永夜，只有閃爍紅光的法陣本身還充當著照明作用。祭壇周圍的十二根石柱俱是破敗無比，更加無法看清上面鐫刻的都是怎樣的紋路。

　　全然不顧荊棘嵌入自己的手中那些對她來說根本可以忽視的疼痛感，也不去理會那些滲出的血液，鶴若折羽徒手拔出了纏縛在素戔嗚尊腰間的長劍，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沒有分毫停留便又將其從劍鞘之中拔出，手腕一轉，經歷數千年也仍舊泛著鋒利寒光的劍尖直指他的面門。

　　他不知何時不再懸浮於半空，看著眼中只有冷淡的黑色長發女子，素戔嗚尊卻完全不像之前那樣一點就著，就連劍尖就指在鼻尖他都像沒看見一樣，就那麼無聲地同鶴若折羽對視。

　　五條悟一手揣在口袋裡，另一手勾著他的墨鏡有一下沒一下地旋轉，他走至了鶴若折羽的身邊，停下把玩墨鏡的動作，拎著它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到這時，他們才對視一笑，雙雙柔和下了方才還透著冷意的神情。

　　——就連鶴若折羽突然裝作被蠱惑住之前他們都不曾交換過一個眼神，可見其間默契。

　　而就在黑發女子轉頭對五條悟展露笑顏之時，素戔嗚尊忽地嘆息了一聲，他也還是不挪動一下身形，只開口道：「櫛名毘賣的後人，果然還是不願意原諒我麼？」


正文完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奇稻田姬，似乎只是在欺騙他自己罷了。

　　從素戔嗚尊凝視著自己說出的這句話中，鶴若折羽第一時間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回轉過眼眸看向他，眸中的平靜沒有暴露分毫她的心中所想，雖有轉頭的動作，但手上穩穩當當的沒有一點點顫動。

　　既然他實際上一直是清醒的，卻演也要演出一副神志不清錯認她為奇稻田姬的模樣，她就很好奇這是有什麼打算了。

　　見女子垂眸看著自己不說話，素戔嗚尊露出了似是難過的模樣，虯須遮蓋下的臉上神色有點難以分辨，讓人難對他這勉強該稱之為傷心的表情准確的定義。

　　他指指那根沒被鶴若折羽碰一下的稻枝，道：「不准備取走它嗎？那可是你……她父親的東西。」

　　她還是不為所動，一旁的五條悟一派悠閑地繞到劍的一側，伸指撣撣劍身，發出兩下清脆的聲響。視野中的劍身被他彈了彈都只是輕顫，而被女子握住的劍柄依然穩穩當當，他贊了鶴若折羽一句，接著才對素戔嗚尊挑挑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這個應該屬於奇稻田姬，與我們又有何干？」

　　素戔嗚尊嗤笑了一聲，完全沒有理五條悟的意思，後者也不在意這些，收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站在鶴若折羽身側。詛咒先生主動往前湊了一下，那還在輕顫的劍尖就將將抵住他的眉心，不見半點血跡，只有絲絲黑氣流露出來。

　　「武器捅入身體過後不拔的話暫時還沒什麼事，但一旦□□，反而會大出血，是這個道理沒錯吧。這個也是一樣的，足名椎親手『置我於死地』的武器，也是一個意思。你信是不信？只要你拔下它……」

　　他說著，本一直盯著她的眼睛余光忽地注意到了什麼，話語一頓，剛剛還已經平和下來的表情突地有了變化，盯著那邊僵住幾秒過後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你個腳摩乳！真是好心計啊！你編的這個故事，到底流傳了多少年，啊？腳摩乳！！！！」

　　鶴若折羽並沒有因為他突然又來的瘋癲而動搖，任其仰頭的動作順著她掌控的劍尖在眉心至頰側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這一傷口不似正常詛咒受傷後會有的迅速愈合，而就這麼留下了一道漆黑的溝壑。

　　她瞥了一眼手底下的劍，唇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五條悟則是順著素戔嗚尊的目光看到了鶴若折羽的身後：「是石碑。」

　　這也是很好理解的事，這裡既是真正的封印素戔嗚尊的結界之內，那石碑出現在這裡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倒是素戔嗚尊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石碑現在的模樣，他瘋狂大笑起來，也不管鶴若折羽舉著劍又在他臉上身上留了幾道傷口——她是懶得在這裡聽他說這說那，想要直接一劍把他捅個對穿的，然而五條悟表現出了十分想聽故事的意願，她就收了手。

　　素戔嗚尊笑夠了，兩只大掌捂著笑痛的肚子，一臉嘲笑的表情，只是他自己整體與這表情相反，一下子沒了什麼精氣神。

　　他問鶴若折羽：「後人，我再問你，你信是不信？只要你拔了這個，」他又指指稻枝，「我連自我支撐都做不到。還有，所有的事情都是腳摩乳——她的父親做的，全都是那家伙的好算計！」

　　「我信不信又有什麼關系呢？」和手上殺氣騰騰的劍及順著她指尖滴落的鮮血不同，鶴若折羽面上展露出的是非常柔和有禮的笑，仿佛是在鼓勵素戔嗚尊繼續說下去，「您若是想說出來，我們不介意做個一時的聽眾。」

　　雖然原本她是覺得，就讓他這麼想要傾吐許多卻無人傾聽的狀態被解決掉最有意思。嘛算了，聽故事也是不錯的消遣。

　　不過素戔嗚尊的精神狀態已經是處於異常狀態，他有意無意地無視了鶴若折羽眼裡的興致缺缺，直接道：「本尊倒是不知道，那家伙能把什麼都推到本尊身上！你告訴我，你們是不是都看了這上面寫的東西？」

　　鶴若折羽歪歪頭，這會她覺得眼前的詛咒先生這一臉被擺了一道的神態還比他口中的故事有趣許多，讓她也不吝給他准確的答案：「是。」

　　「呵，本尊便知！真是一直在被欺騙啊，我可憐的櫛名毘賣！」素戔嗚尊痛心疾首地道，「你可知知曉，這一切皆是腳摩乳那小賊的一面之詞！」

　　「如果那碑上的文字都是那位刻下，這確是一面之詞。」她笑道，「那麼墮神大人想要告訴我們真相麼？」

　　素戔嗚尊冷哼一聲，接著對鶴若折羽又極力柔和下表情：「本尊是殺了腳摩乳，也因此被櫛名毘賣她視為仇人。但要真聽信這上面的胡言亂語，本尊可絕對不容許！」

　　「小折羽，這家伙廢話真多耶。」不爽於素戔嗚尊一對著鶴若折羽就變臉的樣子，五條悟一手抬起來掩住頰側，扭頭同她超大聲道，「我看這劍永久性傷害還不錯，不如就把他舌頭割了改用寫的怎麼樣——手寫那麼累，他就不會有廢話了，不錯的點子對吧？」

　　她點頭無條件符合：「嗯，好的哦。」

　　素戔嗚尊：……

　　「首先本尊要明確一點，本尊與櫛名毘賣是真心相愛的！」他道，「……曾經。她是她爹親自送到本尊手上的！殺妻的是他，賣女的是他，聯合那幫神明要加害本尊的也是他！這一開始就是他想要除本尊而後快，才假惺惺來與本尊達成所謂的交易！」

　　鶴若折羽沒給他留情面：「對方要賣，堂堂素戔嗚尊便會接受麼？」

　　「本尊一早就想令那無聊小賊下地獄，送上門的把柄，為何不要？」

　　「可是我聽說您的咒靈是一只沒有少養呢。」

　　「這個事……哎，太像了，你和櫛名毘賣，太像了。和她體質相同的你沒有道理不知道，就算是要搶奪噬咒體的力量，也只有咒靈才做得到！」仿佛是透過鶴若折羽看到了當年的奇稻田姬，素戔嗚尊的眼中顏色深重起來，「本尊怎會是那種不入流的東西？也不屑於去吸取那等力量增強己身！不過櫛名毘賣，我也沒有看低噬咒體力量的意思！」

　　五條悟抱著手臂，手指在臂側敲了敲：「哇哦，已經是詛咒的墮神大人在睜眼說瞎話呢。」

　　「若非那小賊暗算，本尊何至於此！！」素戔嗚尊怒道，「打著正義的旗號，還說要『討伐』本尊？滿口謊言！你們也看見了，那塊石頭上寫他什麼，『對那些被害者的家其實是雪中送炭』？真是笑掉本尊大牙，腳摩乳的累累罪行是貨真價實犯下來的，那些跟他一起來圍剿本尊的是那些閑不住的神仙，結果還不是都和本尊同歸於盡？哈哈……如果沒有牽掛著櫛名毘賣，本尊就是死了，拉這麼些家伙墊背也不虧！」

　　被劍尖抵著也全然不顧的曾為神明的詛咒先生越說越發瘋狂，他突地暴起，雙手成爪狀試圖直取鶴若折羽面門：「只有櫛名毘賣，只有你！與我共赴黃泉吧，啊啊，正當如此，去往黃泉之後還能見到母親大人……來吧，來吧！」

　　素戔嗚尊的雙爪還來不及靠近，鶴若折羽未拿劍的手已經凝起侵蝕力極強的光芒把身為詛咒的他阻攔在三尺之外。

　　「你說，取走這個你的封印會解開，但也會讓你就此消失，我信呀，我當然相信。」

　　她彎眸笑起來，縈繞著瑩白的手沒有收回，而是進一步往前，瞬時便侵蝕了那層無形的屏障，就此扣住素戔嗚尊的肩。

　　「但是，不需要。我對您與奇稻田姬是否真心相愛並不感興趣，也無意探知數千年前的真相究竟為何。在看到我們出現的時候您也應當明白的，我們來此找您的目的只會有一個。」

　　那只手有著身為女性原本很難擁有的力量，青紫的血管微微隆起，轉眼詛咒先生已被她拽出了屏障外，那把刀鋒似菖蒲的長劍跟著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腦。

　　一瞬間，鮮紅的血色充斥這片天地，耳邊滿是尖銳的鳴聲，這些對於鶴若折羽而言只覺聒噪，但她面無表情地提著劍垂眸站在原地，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時間似乎變得尤為漫長，然而真正相隔不過一秒時間，熟悉的溫熱便覆上她的雙耳，阻絕開了一切噪聲，天地亦為之一靜。

　　也為她的眼眸染上了亮色。

　　是他的無限呢。

　　鶴若折羽抬眸，同他露出了一個柔軟的笑。

　　湧動的血色漸歸平靜，結界崩塌之後，腳下的法陣也黯淡下來，四周又變為了那方溶洞，失去了法陣的紅光，整個溶洞再次陷入了一片漆黑。

　　試圖甩去滿眼的反色，鶴若折羽閉了閉眼，一旁五條悟則是打開了手機的照明功能，細微的窸窣聲響起，是他往某個方向走了幾步遂又停下。

　　「碎掉了啊。」他出聲道。

　　鶴若折羽晃了晃腦袋，睜開眼看向光明的來源，同樣看見了他腳下法陣中央已經成為無數碎塊的石碑。

　　撥開那些碎塊，揭開某個隔層，像征著素戔嗚尊的咒物正安安靜靜躺在那裡。

　　「這玩意還能當咒物看嗎？」五條悟揚著眉梢舉高手裡的咒物道，「咒力已經基本上感知不到了。」

　　她拿出之前就准備好的小盒子遞給他：「因為裡面的生魂已經消失了嘛。」

　　「不過能否再看作咒物也與我們無關了，回去總歸是要上交的。」裝好咒物，這個木盒也直接由五條悟保管，鶴若折羽看著他收好，又笑道，「倒是另有別的意外收獲。」

　　她話中所指的是仍被她握在手中的長劍。

　　那柄劍是本屬於素戔嗚尊的，數千年前便留在這裡的遺落物，一直和他一起困於結界之中。

　　既是屬於素戔嗚尊，毫無疑問這把利劍就是天叢雲劍了。

　　只是這些年來其上生滿了荊棘，就連劍鞘也是同樣，五條悟早便注意到了鶴若折羽手心的血痕，皺了皺眉，把劍直接拿過去攥在了自己手裡——他是絕對不會被刺傷的。

　　鶴若折羽見他蹙眉的模樣，轉過頭偷偷笑了笑。

　　兩人沒有在溶洞內多作停留，直接離開這裡踏上了下山的路。

　　「……我知道他是一直清醒的，不過說實話，他真的想要把我當成奇稻田姬這一點是真的沒有想到。」

　　說到與素戔嗚尊的交談，鶴若折羽將五條悟闖入之前她所見的都與他說了一遍，又這樣道。

　　五條悟垂眸，他單手拎著不方便放著的劍與木盒，另一手與她相牽，聞言似笑非笑道：「同情他了？」

　　鶴若折羽不由輕笑一聲：「這個問題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這麼一說好像是這麼回事。不過我就是總會好奇呀，畢竟是小折羽的想法，很想什麼都親耳聽聽呢。」

　　「我對他的想法與真相究竟如何沒有興趣。那些東西不管是什麼樣，不過都是數千年前的事情與情感，與我們無關。這些年就是因為他我才會總是被一些麻煩找上來，這才是我眼裡的事實。」鶴若折羽說著，以忽然冷淡下來的眼神看了一眼那邊裝著咒物的木盒，「還有，他說要殺你。」

　　這是她最無法容忍的地方。

　　「哈哈，」瞬時領會她在指什麼，五條悟愉悅地笑了，「沒關系，他根本做不到。」

　　「那也不行。」

　　五條悟說著話，摸出手機准備有信號了就叫一直守在山下的人上來善後一下，而當他看清手機屏幕時，他的眉梢一挑，眨眼：「哎呀呀，已經過去一周了？」

　　「這就有些少見了，看來那個結界還是那種有時間誤差的一類。」鶴若折羽聞言回眸望了一眼山上，「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爛柯局了呢。」

　　「華國的那個故事麼？」

　　「是呀。」

　　越過了地上滿是枯葉的區域，腳下的沙沙聲也變為了踩在長草上根部的聲音。

　　「悟……」

　　正要撥通守在下方的人員電話的五條悟動作一頓，低眸發出一聲鼻音：「嗯？」

　　視界之中他含著柔色的湛藍色眼眸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笑了笑：「沒什麼。」

　　*

　　咒術高專，校庭。

　　「好無聊，真希前輩他們也出任務了沒回來，五條老師和鶴若老師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虎杖悠仁側著腦袋大半個上身都癱在石桌上，憂郁地嘆了口氣。

　　釘崎野薔薇趁著虎杖悠仁沒看著自己，悄咪咪就准備把面前冰沙裡插的櫻桃標簽放在他頭上，眼神專注得一瞬不瞬：「五條老師一出差好幾天不是很正常的事，話又說回來，那兩個人指不定在哪個地方lovelove呢。」

　　虎杖悠仁隔了半天幽幽說了一句：「老師他們是去出雲了來著？不會是要去『那個』的吧五條老師……」

　　「那個？」

　　「就是『那個』啊。」

　　「哪個？」

　　「哎呀就是……」小小聲，「Propose啦，正式求婚！」

　　空氣安靜了一瞬。

　　伏黑惠&釘崎野薔薇：「哈？？？」

　　「你們想啊，不是都說出雲是眾神聚集的地方嗎，就比如十月別的地方都叫神無月，只有出雲不一樣。沒准五條老師就是要去向神明許願呢？何況兩位老師不是青梅竹馬嗎？都在一起那麼久了，說不定再過一陣子我們就能參加老師們的婚宴了呢！」虎杖悠仁解釋得頗有些理直氣壯。

　　一說這種話題，釘崎野薔薇也不困了，她順手把沒有放置成功的小標簽扔在桌上，又道：「但是悠仁，你莫非覺得五條老師會是那種把希望寄托於神明的人嗎？」

　　「嗯……」粉毛少年苦惱地糾結起了眉頭，「確實……不像。」

　　然而這個時候伏黑惠發話了：「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釘崎野薔薇詫異地看向他，而虎杖悠仁一下子精神地抬起頭，狗勾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伏黑你的意思是？怎麼說？」

　　伏黑惠偏過頭：「以前……」

　　「啊呀，我說惠啊，怎麼老師一不在就隨便說壞話呢？」

　　那個熟悉的非常臭屁的聲音打斷了一年級三人組的聊天。

　　抬頭，兩位一身常服的身影不聲不響地站在不遠處，可不正是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

　　男人慢悠悠地幾步走過來，五指修長的大掌啪一下撐在石質的桌面上，他的手是半點事沒有，倒是石桌顫了顫，讓伏黑惠擔憂地確認了一下這下手沒輕沒重的家伙一巴掌下來石桌有沒有光榮犧牲。笑得恣意的銀白毛教師視線透過橢圓墨鏡掃過桌上屬於學生們的甜品，接收到鶴若折羽的注視才收回目光，那裡面的遺憾，好像他差一點就要搶了自己學生的點心。

　　嗯，是他的話那是當真干得出來的。

　　鶴若折羽也走了過來，笑問：「休息時間麼？」

　　「五條老師，鶴若老師！」虎杖悠仁欣喜地打了個招呼，「歡迎回來！我們正聊到你們呢！」

　　五條悟頗有興趣地道：「哦？聊什麼了？」

　　「就是啊，最近不是有幾天的小假期嘛？然後上次在交流會的時候就說過了，要一起出去玩。正好這幾天仙台那邊會舉行特色祭典，我們和二年級的前輩們都說好啦，然後就是老師！你們也一起去好不好！」

　　「仙台……的祭典？」五條悟一敲手心，笑眯眯地點頭，「好誒，去玩吧去玩吧！」

　　五條悟答應了，那鶴若折羽必然也是不會反對的。虎杖悠仁歡呼一聲就准備站起來，「那今晚就可以收拾東西……」

　　釘崎野薔薇著急地肘了他一下，悄聲提醒：「笨，老師他們一看就是剛剛回來，說不定一會還要去找校長，肯定要先好好休息才對啊。」

　　「對哦。」虎杖悠仁一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注意到五條悟手邊一個長長的不知裝了什麼東西卻總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危險氣息的匣子，小老虎吞了吞口水，抬高聲音道，「老師你們什麼時候有空呀！」

　　把兩個學生的對話都聽進了耳裡，五條悟微勾著唇角揉了揉虎杖悠仁的腦袋，順著他們的話答道：「今天老師們還要去校長那裡做報告哦，還要忙一小下∼剛剛出完差回來的話果然還是想放慢節奏啊，後天去怎麼樣？」

　　「嗯嗯，沒問題∼」

　　……

　　兩日後的夜晚，仙台，夏祭。

　　木屐踩在地上，不可避免地發出了細微的輕響。這令銀白發的男子不禁想要轉頭看過來，卻一下子就被少女的聲音制止。

　　「不行不行，五條老師！明明都說過了我們說可以之前不能轉頭了！」

　　「早就知道了，悟這個笨蛋怎麼可能這麼聽話。」

　　被釘崎野薔薇和禪院真希左一句右一句這麼一說，五條悟硬生生忍住沒動，嘴上委委屈屈：「哎，怎麼可以說老師是笨蛋呢，這樣可不是乖學生哦。」

　　「首先悟也得是個乖老師吧。」

　　「嗯嗯？還有乖老師這種說法嗎？」

　　配合著夏祭的氛圍，五條悟今天難得再次穿上了他那身紺色的浴衣，再像平常那樣大部分時間都戴著眼罩把頭發揚起來的形像顯然與這個裝束並不相配，於是小圓片墨鏡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松松垮垮架在鼻梁，他一微微側臉，就能看見祭典的暖色燈光下也被染上橙紅的纖長睫毛。

　　任學生們擺弄的鶴若折羽不由抿唇無聲輕笑，站在她身後的釘崎野薔薇在她的發髻間插上最後一支發簪，轉過來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與禪院真希兩個人的傑作，然後插著腰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個女孩子對視了一眼，說了一聲「可以了」，一起推著鶴若折羽往前又走了兩步。

　　於是轉過身的五條悟與被推著的鶴若折羽一下子撞了個滿懷。

　　跑遠的兩位學生偷笑的聲音傳來：「我們就不打擾老師們的二人世界啦~之後也不用找我們哦ww」

　　鶴若折羽抬手扶了一下不是特別穩的發飾，退開兩步，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笑問：「好看麼？」

　　今夜她一身打扮的挑選都是學生們一手操辦的，暗紅的浴衣與同色系的發飾，雖然她從前並非沒有穿過紅色，這次卻又穿出了另一種風格。

　　可能是因為出自學生的手，讓她看起來好似回到了高專時代一般。

　　五條悟啪嘰啪嘰鼓起掌來：「好看~我覺得小折羽怎麼樣都超——好看的。」

　　「噗嗤。」她先忍不住了，「悟今天這麼會說話？」

　　「事實嘛。」五條悟笑意不減，環視了一圈周圍，「明明說是一二年級的孩子都來了，結果全都跑不見了啊。」

　　完全是打著叫他們兩人散心的主意，這群孩子，雖然沒有問他們具體做了什麼，卻敏銳地發現了前後狀態的不同啊。

　　「走吧。」五條悟走過來，牽起她的手，「不能辜負可愛的學生們的好意呢。」

　　五條悟和鶴若折羽都是挺喜歡這樣熱鬧有趣場面的性格，但真正說起在常人眼中不時就能舉辦起來的祭典，兩人實際並沒有參與過多少次。

　　咒術師的忙碌讓他們常常即便碰上了祭典也奔波於其他地方的咒靈祓除工作之中，這種時候就要感嘆一句不知該慶幸還是有些抱怨祭典這樣歡悅場面的特殊性，很少會在祭典的現場發現詛咒的存在。

　　嗯，果然應該為此叫好才對。

　　那些大概率一生也接觸不到咒術世界的普通人笑笑鬧鬧地與他們擦肩而過，也許會也有別的咒術師混在其中，紛紛在此般情景下刻意忘記自己的身份，盡情去享受放松的時間。

　　兩人相牽的手一直沒有放開，沿著廟會的街道，一個個的小攤挨個逛去，不時停下來買一些小食。鯛魚燒巧克力香蕉之類的甜食被五條悟照單全收，鶴若折羽手上的蘋果糖只吃了一兩小口，而他的那份已經被他三兩下解決了。

　　瞧她看著自己嘴角偷笑的樣子五條悟也不惱，就彎腰低頭湊過去讓她給自己擦。

　　「吼吼，真是恩愛啊。」有些蒼老的聲音引得二人轉眸看去，一個老婆婆提著一籃鮮花站在他們身旁，眯著眼睛笑得慈祥，「小伙子，要不要給女朋友買朵花呀？婆婆教你，這麼順寵你的女朋友，要不時感謝著才可以喲，不然再轟轟烈烈的愛也有耗盡的一天呢。」

　　——五條悟的這張臉，說他就是一個高中生也毫不違和，也難怪老婆婆上來就管他叫小伙子。

　　五條悟笑眯眯攬過鶴若折羽的肩：「謝謝婆婆，我當然會一直珍惜的。」

　　籃子裡的鮮花其實不是什麼新鮮珍貴的東西，他卻欣然買下，順手就簪在鶴若折羽的鬢邊。

　　對於浴衣裝束而言再簪一朵花其實已經有些艷麗了，但她也由著他戴不去摘下。

　　某處銅鐘聲敲響，以此為訊號，太鼓與三味線的樂聲亦由遠及近，引得鶴若折羽循聲看去。只是還沒待她看清撥開人群而來的游街隊伍，就被五條悟捂住了眼睛：「不許看！」

　　鶴若折羽：？

　　雖然有點好奇，但她還是乖乖點頭：「好。」

　　不過雖然隊伍沒看清，以她的眼力前頭的幾個人還是看清楚了的。

　　悟是不是因為那幾個穿得奇怪的大叔不高興啦（笑）。

　　游街的花隊巡過，便快到了點燃花火的時間。先前還滯留在廟會的人們紛紛趕赴河邊，簇擁著准備去觀賞將要綻放於夜空的絢爛。

　　五條悟則選擇了與鶴若折羽一同去往反方向，輕松地登上了高崖。

　　在這裡同樣能夠清晰地看見，比起也去河邊人擠人要好上太多。

　　也不出五條悟的意料，只有他們兩人來到了崖上。

　　與自己走過年年歲歲的女子站在崖邊，凝望著漆黑夜空中乍然綻開打的多多煙花。

　　崖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聲一聲的「玉屋」為花火的升空加油喝彩，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歡悅的笑容。

　　他想要凝望的，便是這般景色吧。

　　……不。

　　不是的。

　　——是她。只有她。

　　「小折羽。」他喚道。

　　「嗯？」女子聞聲回過了眸，紫瞳中映著星辰與花火，在與他相觸的瞬間，更添了一抹亮色。

　　他一步上前，忽地緊攬住了她的腰，一下就將人抱了起來。聽著耳邊她難得會有的小小驚呼，五條悟的面上露出了惡作劇成功似的笑。

　　他們會一直並肩。


番外-秋霜似堇

　　大家族旁系的孩子被冷落甚至欺凌，這實在是一個在小說之中太過於稀松平常的情節，倘若放到現實，那也不會違和，甚至可以說必然會在某些角落存在。

　　只不過，他或許是這種群體裡面又包含在一個小部分之中的那一類——他是有被看到的，而幸運的是，看到他的那個人，不是十惡不赦之徒。

　　……怎麼能說她是十惡不赦之徒呢，再沒有比她更心軟的人了。

　　五條秋人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其實是個懦夫，即便在數十年後回顧往昔仍舊這麼覺得。他是咒術大家族五條家旁系出生的孩子，在這樣的家族，即使你生來所擁有的咒術天賦無法支撐你成為一名咒術師，你也應當去為咒術界貢獻出自己的一生。

　　他也是一樣。

　　可他再如何厭惡那些可怖的咒靈，每每有那個衝動去甩掉在自己鼻梁上壓出緋紅痕跡的眼睛時，卻怎麼都沒有那個勇氣。

　　他連抬手去觸碰到眼鏡腿的力氣都丟失了。

　　「我想你需要休息。」

　　那個短發的女孩子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樣說。

　　五條秋人下意識皺了皺眉，他雖軟弱，但總歸還有記憶力不錯這個優點，一瞬間認出這個自己沒有怎麼見過的女孩是誰。

　　明天就要去二次分配的導師那裡報道了，怎麼，她是想先一步來管住他這個即將成為她的師弟的人？

　　「為什麼這麼說。」也是意識到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帶著遷怒，他板起臉壓下心緒，問。

　　「因為你看起來有點用眼過度。」五條堇還是老樣子一直清清淡淡的臉色，像是沒有發覺他的一樣。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塑料方盒，那是她自己常備的眼藥水，「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

　　五條秋人不說話了。

　　傻子嗎，也得虧是個傻子，不然換個人來多半已經看出他根本不是疲勞出來的眼紅了。

　　這種時候他就突然慶幸有這副眼鏡的存在，明晃晃反射著屋檐外投射下來的天光，也能夠擋住自己這種可笑的表情。

　　他會覺得這個家伙多管閑事嗎？

　　不，他只會討厭他自己。

　　次日，五條堇和五條秋人開始在同一導師手下學習。可能是托了時不時就跑到他身邊來的五條堇那張冷臉的福，以前那些喜歡捉弄他的家伙還真不見了蹤影。

　　當然事實證明他的猜測還是太無釐頭，真正的情況是五條堇給一些導師提了一點真摯的建議，那幫子人忙於訓練，當然就沒了那個找茬的空閑。

　　俗話說得好，孩子老跑出來整些有的沒的，多半是作業太少了，那麼往死裡加就行。

　　這樣一來他們就每天都有新的累脫體驗，有假不趕緊睡一覺還跑去找人麻煩，那真的是腦子裡進了水。

　　無意間發現這個事實的五條秋人捂著嘴都遮不住忍笑忍得臉上抽搐的表情。

　　從那之後，五條秋人雖然還是每天木著一張臉，卻也沒有再對總要來和他一起實訓的五條堇多說什麼。

　　然後那些嘰嘰喳喳的議論就變成了「一個冰塊臉和一個木頭臉，這對師姐弟簡直光看著都能降溫」。

　　五條秋人：……

　　將來要成為輔助監督的孩子們和咒術師不一樣，咒術師們要提升自己祓除咒靈的能力，而作為他們的輔助者，什麼「帳」這種東西在要學的東西裡面只不過是個開始，情報分析能力、數據處理能力、緊急情況應對能力等等等等，這些才是真正的大魔王。

　　但是無論五條堇還是五條秋人都相當優秀，早早就能夠獨當一面，有了轉正的資格。

　　轉正對於輔助監督來說是好事，不再需要每天應付無休止的課程與課題，只不過正式投入工作以後除非在同一個組裡，不然見面的機會將會變得相當少——咒術師忙，但其實輔助監督和咒術師半斤八兩。

　　都經常加班。

　　五條秋人倒是不在意這些，反正偶爾會通信，也知道每過一陣子總有機會見到。

　　就這麼某種意義上的清淡地過了數年，五條堇與五條秋人之間並未發生什麼轟轟烈烈的事情，沒有誰拼命救了誰之類的標准救贖劇情，他們連工作也很少碰到一起。不過五條秋人如今倒還慶幸這一點，沒讓五條堇瞧見他長達半年的手忙腳亂時期。不過是一天天一年年的共同訓練，和他心裡無數次默默呼喚的「姐」罷了。

　　追究起來，他們同為五條家族旁系子弟，五條堇比五條秋人大些年月，確實是可以算作他的姐姐的。

　　「鶴若小姐啊，很愛笑呢。其實也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她……」五條堇頓了頓，在他面前，感到抱歉時她也會淺淺地笑笑，收聲沒再聊她近日常去輔佐的那位小姐。

　　五條秋人和鶴若折羽未曾碰過面，僅有一次五條堇與她急著出門的時候遠遠瞧見了他，那時也只來得及師姐弟倆相互點點頭算打招呼。

　　既不相識，那她在秋人面前說太多鶴若小姐就沒什麼意義。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清酒，隨即小瓷杯與木質的吧台相觸發出一聲「哢噠」的聲響，杯中酒晃晃蕩蕩，細碎地映出居酒屋裡昏黃的燈光。

　　倒是五條秋人主動提了一句：「對她的眼睛略有印像。」

　　「眼睛？」五條堇一怔，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那孩子的眼睛，是紫色的。比「堇」要濃重許多呢。」

　　五條秋人聞言沉默數秒，偏過頭，仰首，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覺得……堇色更好。」

　　她的存在，就好像他心中的堇色。

　　清淡，但他覺得是溫暖的。

　　美好得如同幻夢。

　　櫻色亦如此，那些從枝頭飄落的小小花瓣飛舞至眼前，一瞬帶過一張淺粉清透的幕布，也終於喚回了五條秋人的神智。

　　自己竟然盯著手裡的東西發了半天的呆，意識到這個事實，五條秋人搖了搖頭，眼中透露出針對自己的無奈之色。

　　跟隨家族中的咒術師出了一趟差，剛剛從南邊回來的他，難得順道帶回來了一份手信。

　　五條堇除了族中盛事少有穿和服的時候，但五條秋人覺得這柄發梳應當會與她很是相配。

　　就是不知道姐會不會喜歡，但以她那樣心軟得一塌糊塗的性格，多半只會告訴自己肯定的答案吧。

　　她今天應該也會回來，一會……

　　「秋人！！」

　　突來的呼喊令五條秋人一怔，他抬頭循聲看去，院門處，一個女子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望著他。

　　不是五條堇。

　　他站起來，出聲詢問。

　　「什麼事？」

　　「——……」

　　「……你說什麼？」

　　還攥在手心的木梳梳齒一瞬間扎入血肉，而高大的青年卻渾然不覺，只發瘋一般往大門奔去。

　　——夢境，終究是會碎的。

　　他們是輔助監督，是被迫闖入咒術世界的普通人，每日與那些瘋狂的咒術師們一起走在刀尖上，想要安穩一生，這竟是最難實現的願望。

　　「所以如果哪一天不小心為刀刃所傷，反而是更正常的一件事。」

　　於是在那天，那片堇色成為了夢中飛絮。

　　愈發令人不願醒來。


番外-IF線1

　　「橫濱啊……真是難得來一次的地方。唉唉，好想直接去中華街哦。」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面上纏著白色繃帶的銀白發青年雙手插兜隨意卻並不緩慢地走動著，以他的奇異打扮本來應該是不方便看東西，然而他卻一副在四處打量的模樣，嘴上還在嘟囔首都圈和橫濱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不一樣。

　　論起五條悟難得跑一次橫濱的緣由，那當然是上層的老頭子們又閑得沒事開大會的結果。

　　沒有人願意來橫濱。橫濱和池袋那些地方一樣，各方勢力錯綜復雜，走在這邊的大街上說不定上一秒和你擦肩而過看起來普通極了的人轉身就能用稀奇古怪的能力搞一些別人根本攔不住的破壞。可以說沒有咒術師喜歡作為咒術師踏入這裡。

　　但是……

　　「當年分明已經被祓除的雀森鬼影卻在橫濱再度出現，這實在是令人在意！」

　　門的背後傳出拐杖柱在地上咚咚的聲音，也將其主人內心的焦躁顯露了出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話：「那是強大的特級咒靈，「窗口」又報告它一直活動在橫濱一帶，這個任務只能交付於你了，五條！」

　　「正是如此！曾被祓除過的特級假想咒靈短時間內就能復活，這個問題絕對不能輕視！」

　　五條悟整個人沒個正形地仰頭攤在木椅子上，一手搭在椅背頂端，估計是覺得這些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實在吵吵嚷嚷，拖拉著聲音總算給了個回應。

　　「難道不是你們當初手腳不干淨嗎？嘿，沒准就是一個不·小·心讓它給逃了呢。」

　　——當然是氣死人的那種回應。

　　「五條悟！」

　　「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不要生氣嘛。」五條悟聳聳肩，收回吊兒郎當垮在椅背後面的手，轉而抱起手臂，總算比剛剛看起來利落半點。他的聲音雖還帶著慣常的那種漫不經心，卻忽地一下沉了下來，「不過，當年雀森鬼影究竟是『被祓除』還是『尋找不到而判定為被祓除』，有沒有哪位可以給我一個准確的答案呢？」

　　「……」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哎呀呀，就猜是他們的疏忽嘛還不承認。當年這個東西他記得本來是要交由五條家來處理的，是什麼原因最後變成那邊自己處理來的？

　　算了算了，不記得了。

　　懶得再去糾結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他轉而又念叨起之前在中華街吃過的一種糕點，兩手揣在口袋裡，轉身就拐進了一個巷子。

　　本來他剛剛就越走越偏僻，穿過這條長長的巷子再路過兩個沒什麼人在的居民街區之後，完全就來到了一個明顯屬於郊區的地方。

　　嘛，倒是和他預測到的差不多，按照之前「窗口」報告的移動軌跡和速度，現在也應該就在這一帶了。咒力的氣息就在前面呢。

　　所以就是個特級而已，也不難找，怎麼就非要他過來呢。

　　非常凡地這麼想著，五條悟揉揉鼻子，抬腳踏入了眼前的小樹林。

　　然而十幾分鐘後，眼看著應該就要看到那位咒靈長什麼模樣，那道已經被他熟悉的氣息卻突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不是說無影無蹤，就是來源明顯消失了。

　　這就有意思了。

　　五條悟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頗覺有趣地抬抬眉梢，而後又若無其事地往前繼續走去。

　　雖說咒靈的氣息消失了，但他好像還聽到了別的聲音呢。

　　一棟白色的建築逐漸出現在視線裡，他聽到的聲音也是來自於這裡。建築約是兩層高，玻璃窗戶都緊閉著，雖未拉窗簾，但不知是因為白天不需要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玻璃反射著天光，便無法把窗內的景像看個真切……

　　不待他再多打量這棟建築，不遠處金屬制一看就十分具備防暴功能的大門忽地升起，緊接著從裡面走出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來人是一位年輕女子，長發漆黑，有些長的劉海稍稍掩住了她幽紫的眼瞳，面容精致，皮膚與其說是白皙不如說是有些蒼白，在白色大褂的映襯下更失了幾分血色，為她增添了一絲病弱的美感。

　　美中不足的是，有一片明顯屬於燒傷的痕跡從她的領口處延伸出來，漫過頸間，直蔓延至下巴處，堪堪算作還沒有毀容。長長的袖子因她整理頭發的動作而落下一些，也露出了她手臂上一點繃帶的邊緣。

　　就是怎麼看都非常可疑——哪怕現在有人告訴他對方不過是居住在這棟建築裡的住民這個非常合理的解釋即為事實，也還是非常可疑。

　　五條悟站定，沒有先行出聲。

　　那道門隨著女子走出來的行動而落下重歸緊閉的狀態，她看到了在站在不遠處的青年，原本神情清淡的面上一怔，而後自然地轉為禮貌柔和的笑容：「這位先生如果是想來參觀的話，很抱歉，實驗室的參觀日在昨天，已經結束了。」

　　短短的一句話透露出十分關鍵的信息，甚至連他來的理由都順便替他找了，恍然一副防備不嚴的模樣。

　　「原來如此，不過我不是來參觀的喲。」然而五條悟自己一句話就否認了對方已經為自己找好的借口，微仰著腦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目光落在她身後白色的建築上，「真沒想到這個林子裡會有一個實驗室耶。我剛剛還在猜這會不會是悄悄潛入地球的外星人的住所呢。」

　　說到最後一句，語氣裡的遺憾仿佛他是真心實意這麼覺得的。

　　被他的說法逗到，女子撲哧輕笑了一聲，接話：「外星人的住所？那就也太不隱蔽了一些。」

　　「嗯嗯。所以只是第一時間的猜想嘛。」他隨意地應了一句，話鋒一轉，「啊——話說，我是不是耽誤你的時間了？」

　　說話間女子已經步履平緩地將要走到他左近，聞言她搖了搖頭，目光在他身後姑且可以稱作小徑的方位停頓了一下，笑道：「沒有的事，我正要離開，之後也暫時沒有別的要緊事了。」

　　「咦咦，是嗎？那我可以理解為再耽擱一會會也沒有關系的意思嗎？」五條悟的語氣熟稔得簡直不像是與眼前的人不過是初次見面連互通姓名都沒有，他看也沒再看那建築一眼，主動轉過身走在和她並排卻不會近到讓人不適的位置，使出了他一貫的順杆往上爬技能，「小姐姐，我稍微有點事情想向你打聽一下，可不可以移步附近的商業街呢？那邊有一家不錯的咖啡廳，我請你喲。」

　　那家咖啡廳還是他在來的路上注意到的，當時就有點想進去坐坐了，正好一箭雙雕w

　　「先生的邀請很令人心動。」她歪歪頭，也並不在意他走在自己身側，只是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但是正常女性想來一般也不會答應如您這樣的可疑人物的邀約。」

　　那雙紫色的眼眸溫和地看著他，用語也十分有禮，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半點不饒人。

　　「啊呀呀，直接說人家是可疑人物嗎，好毒舌哦。」

　　五條悟也不惱，或者說他連表情都沒什麼變化。許是因為左右已經感知不到這裡還有什麼咒靈氣息，他狀似隨意地把面上纏著的繃帶扯松然後拉下來，露出一雙滿是真誠的湛藍雙眼。

　　「你別看我這幅打扮，其實我有在做私家偵探的活計喲，這次是來幫委托人調查的啦。這個職業對於來意有些地方需要保密也不用我說了對不對？」說著他眨了眨一邊眼睛，一手在衣服口袋裡摸索了一下，「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五條悟，這是我的……嗯，名片忘記帶了不好意思~」

　　這哪裡是忘帶了，根本就沒有這麼個東西。如果有哪位咒術界的人在這裡，聽見了五條悟的這番話怕是當場噴飯。

　　好家伙，什麼時候五條悟還兼職做私家偵探了，可真是會信口瞎說。

　　當然現在這裡除了五條悟就只有從那棟建築中走出來的黑發女子，她只是微揚起眉梢，調侃了一句「那麼先生的專業性還有待提高」，而後禮節性地回以自己的名字：「鶴若折羽。」

　　「鶴若小姐~」他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雙手合十，笑得十分清爽，「總之就稍微花點時間，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大概沒有多少人會不在五條悟的這張臉這雙眼睛這個笑容下敗下陣來，叫做鶴若折羽的女子盯著他瞧了好幾秒，目光平靜，不知考慮了什麼，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左右也想找一個地方放松放松，那麼偵探先生，請客的話要說到做到呀。」

　　他笑意加深：「這是自然。」

　　*

　　商店街上，某高檔咖啡廳內。

　　五條悟不知什麼時候又纏上了那奇怪的繃帶，微微弓著背坐在那裡，捏著吸管把自己的那份奶昔攪出了更多的泡泡，口中繼續剛才的寒暄：「原來如此~鶴若小姐這麼年輕就是實驗室的一位研究員了，真是厲害啊。」

　　把繃帶纏上雖然稍稍擋住了他那張非常吸引人的臉，但就這幅將銀白發撈上去用繃帶遮住眼睛的打扮和他傲人的身高依舊顯眼至極。五條悟即便坐下來也能夠高出卡座的沙發背一些，因他弓著背的姿勢，總算從後方看最多只看得見他的頭發。

　　「哪裡，不過是個虛職，我還只是見習打下手的階段呢。」

　　應了他的邀約而一同進入咖啡廳的女人身穿非常符合她實驗室工作的白大褂，和這播放著低調優雅樂曲的高檔咖啡廳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然而她本人神情自若，絲毫沒有一絲局促地端起她面前一看就很苦澀的咖啡抿了一口，眼角眉梢漾著淺淡的笑意，這般回答他。

　　被她隨意放下的瓷杯在瓷碟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這樣的手上功夫倒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有的。

　　五條悟仿佛沒有注意她放下杯子的動作，他自己倒是總算放過了那根吸管，改為雙手交叉托著下巴，感嘆道：「看起來超級辛苦啊，見習的工作。」

　　「嗯？」她露出絲絲意外的表情，「為什麼這麼說？」

　　他答：「因為你好像受過很多的傷呀。」

　　這麼說著，五條悟稍稍低頭，目光明顯落到了她的手邊。

　　現在坐在桌前，鶴若折羽放在桌上的雙臂外白色的衣袖因動作而後褪，於是她兩手整齊覆著的繃帶便也愈發明顯，從那潔淨規整的模樣亦能窺出打理之人的性格一二。

　　她似乎完全不憚被人看去，聽五條悟提及，面上也只是表現出像是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的意味，微勾著唇角自然地回道：「陳年舊傷罷了，只是覺得不美觀而已，沒有辦法，誰叫我是個疤痕體質呢。」

　　說到這裡，鶴若折羽有些無奈地笑笑。

　　「五條先生也明白的吧？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她繼續道，而後抬手指指自己的頸間，「可惜，這裡也纏上繃帶的話就太奇怪了。」

　　她輕笑一聲，仿佛只是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談。

　　不過她沒有講的是，在這裡（橫濱），倒也不是沒有人那樣打扮就是了。

　　五條悟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他順著她的言語看向那片泛紅的燒傷痕跡，繃帶遮掩下的湛藍雙眸微眯，唇邊的笑意意味不明。

　　在說謊呢。

　　倘若當真在意所謂傷痕，又哪裡會這樣大大方方任人打量。而且雖然並不明顯，但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藥物味道，是屬於他相當熟悉的外傷類藥物的——陳年舊傷的說法，除去那些燒傷，恐怕也不成立呢。

　　不過她的態度也是明晃晃的：即便你看出我說出的都是謊言又如何，真正不想說的事情再怎麼問也只能得到搪塞的回答罷了。

　　又或者說，有恃無恐？

　　五條悟只覺得這次自己並不情願的出差到這裡倒是有了意外之喜，平日也不是常常便能遇到這樣有意思的人的。他笑眯眯地道：「原來如此。哎呀，是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呢，先向鶴若小姐說一聲對不起~」

　　話是這麼說，他的臉上也沒見什麼抱歉的意思。

　　「那就進入正題吧，說說我想向你打聽的事。」他接著話題一轉，摸出手機裝模作樣地打開了備忘錄，「鶴若小姐每天都會過去那個實驗室嗎？」

　　她不置可否：「畢竟是工作的地方。」

　　「這樣的話，最近這一帶有沒有什麼比較奇怪的事情發生呢？我舉個例子~比如你們實驗室的門有時候莫名奇妙關不上之類的。」

　　「啊呀，那可就算是靈異事件了呀。」鶴若折羽聞言幽紫的眸中閃過一絲微光，「可惜，我除了往返實驗室也很少在這一帶走動，似乎沒有見過偵探先生想要探聽的事發生呢。」

　　「沒事沒事，我就隨意問問。那麼……」

　　五條悟又問了幾個看似與咒術毫不相干的問題，沒見他在手機上記錄什麼，屏幕早便熄滅了去。過了一會，他好像心裡已經有了決斷，微微勾起唇角，也沒有再一定要她再留下與自己聊什麼，爽快地應了鶴若折羽提出的離開。

　　倒是他自己，在女子離去後仍舊坐在卡座內，抱臂盯著見了底的玻璃杯，須臾，喉間溢出一聲頗為愉悅的輕笑。

　　*

　　名屬鶴若的loft公寓內的浴室之中水汽氤氳。

　　女子長長的黑發被她盡數歸去身後，濕潤的發絲聚在一起，緊搭在她的背上。她纖白的手掌覆在鏡面之上，那面剛剛被她擦去水霧的鏡子仍舊殘余著點點水珠，模模糊糊地映出她幽紫的眼瞳。

　　也映出了她身前大片的燒傷痕跡。

　　白日衣物遮掩後露出的那一些與這觸目驚心的整體相比，就完全算不上什麼了。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眸中平靜無波。

　　「咒術師嗎……」

　　鶴若折羽輕喃了一句，而後眯起雙眼，扯開唇角笑了起來。

　　五、條、悟。

　　她知道這個人，咒術界鼎鼎有名的「最強」。

　　「好像，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呢。」


番外-If線2

　　刷了一層深棕色漆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走廊的光與一道姍姍來遲的纖細人影一同隨之投入室內，空氣中浮浮沉沉的微塵也被日光攏入其中，背對著光源，將來人的面容也模糊了去。

　　聽到開門的聲音，埋頭在辦公桌上處理文件的橘毛干部先生卻頭也不抬，黑色的帽檐和垂下的劉海幾乎把他臉上的神色也遮了個十成十，只有聲音透露出了幾分因錯漏百出的文件而有了些煩躁的情緒：「那幾個家伙已經招了？」

　　他這雖然是一個問句，但語氣中實則暗含篤定——她的審訊本事，他沒有親眼見過也是聽屬下們戰戰兢兢地提起過無數次的，據說還能和某個家伙比上一比。

　　這也是對於她能力的信任。而即便對方遲到依照他的習慣竟也沒多說一言半句，可見兩人之間也是相當熟悉。

　　來人自是昨日去某個表面建築為整個實驗室的地方呆了一個白天的鶴若折羽，她慢悠悠地踱步至中原中也辦公桌對面的沙發處坐下，熟門熟路從茶幾底下摸了一罐咖啡出來，拉開拉環抿了一口過後輕輕哢嗒一聲放在茶幾上。

　　「他們呀，不是很經得起我的問話呢。」她笑盈盈地點點頭回答了這麼一句，心知辦公桌前處理文件的人那點怒氣也不是衝著自己故也對此毫不在意，只自顧自搖頭晃腦地故作遺憾，「可惜了，我原以為他們能多堅持一會，這時間有沒有我來回路途的時間加起來長都不知道。」

　　聞言中原中也輕嗤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那邊都干了什麼事兒。」

　　「啊啦，隨隨便便拆穿女士的借口可不是紳士所為呀。」鶴若折羽笑了笑，也不否認。她屈指敲了敲易拉罐的頂部，「中也君還是偶爾接受一下下屬的好意如何？這些罐裝咖啡的味道實在有些難以恭維。」

　　之前有部下提議每天送現磨咖啡過來，然後被中原中也以一句「不用麻煩」拒絕了。

　　這讓時常在他這裡蹭咖啡喝的鶴若折羽當場表示非常遺憾。

　　「哈？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啊。」中原中也眉尾抽了抽，懶得和她計較，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終於從一堆文件裡抬起頭來，「所以呢，莫非你准備親自去把那個團伙搗個干淨？」

　　他庸一抬頭，就和那雙眯起的紫色眼眸對視個正著。

　　眼瞳的主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直勾勾地盯著他，其中盈上了調侃之色，把中原中也看得相當不自在。

　　對方半晌沒接話，引得他不由先出聲：「干、干嘛？」

　　鶴若折羽剛才一直是優雅得體地雙手交疊於膝上的端坐姿態，待得中原中也吱聲，她才一下子背靠上沙發背，換了個更加隨意的坐姿，笑道：「沒什麼。」

　　「？」

　　「我只是在想。中也君很好奇麼？我為什麼要接手這次的事。」

　　她剛才其實已經把話題轉開，他卻不依不饒地拐了回來，這可並不像平日中原中也的作風。

　　他偏過眼神：「……倒也沒有。」

　　「哦？」鶴若折羽食指點了點沙發把手，眉眼彎彎，「那就是了。」

　　「嘖……」

　　意圖被戳穿，中原中也的臉上多了點點不自在。

　　所以和這女人打交道就是有這點很麻煩，惡趣味得要死。

　　偏生還沒法反駁。

　　對於同僚的私事，中原中也當然一向不會去好奇，只不過這次畢竟是有些覺著稀奇。由於各自負責領域的工作性質原因，他算是□□干部裡和鶴若折羽合作次數最多的一個，多少比較知道這人雖然看著溫和得很，但除了喜歡新奇事物，基本沒有什麼東西真能牽得動她的興趣。

　　然而昨天他碰巧順手逮到了那幾個人叫部下押送回總部過後，鶴若折羽卻突然傳話來表示她想接手他們的審訊，可叫中原中也意外了一番。

　　平日這種小團體，手底下的人自己就能解決了，哪還需要他們這些高層管著，若非是他自己碰巧碰到了，大概就只會在人被押回來的時候聽部下報告兩句，再聽到此事的消息，就是解決的時候了。

　　換句話說……

　　他也不多繞彎子了，直接點頭：「這種事情本來就不需要你去管。」

　　這次換成了青年藍色的雙眸直直盯著她，頗裝了幾分「你既然自己拆穿了，那就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的意味。

　　「哦呀。」她眨眨眼，「這個嘛……」

　　或許中原中也所問的對於鶴若折羽而言不是什麼難以去明確作答的話題，她面上還是一派輕松，接著道：「說起來，我正式加入這裡的時候，中也君已經待了一陣子了呢。」

　　不知道她突然提這個做什麼，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嗯？是啊。」

　　雖說鶴若折羽屬於□□勢力的時間似乎可以從很早以前開始追溯，但要論她參與活動的時間的話，卻是比他還要短上那麼些時日。

　　「嗯嗯。但是包括中也君在內的很多人看來也不清楚。這個，」她說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頸間，「是怎麼來的。」

　　這個？

　　順著她所指的看清她意指的是什麼，中原中也目光一滯。

　　那麼大的一片燒傷痕跡，自然不會有人沒眼力見兒地去多嘴多舌。

　　鶴若折羽當然發現了他怪異的神色，但她反而因此饒有興致地愈發不加停頓：「這也難怪。畢竟除了帶我回來的森先生，就只有太宰君也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稍微猜到了一點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來著？啊呀，竟已經有十二年了。那時候我在髒兮兮的倉庫裡被關了多久來著？一個星期？」

　　「不過那些粗魯的叔叔著實不小心了些。那種堆滿了廢棄材料的倉庫，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燒起來呢。」

　　「我的運氣很好哦，比起沒有逃出來的孩子們和幾位先生而言。只是受了些傷而已，總比丟了性命好太多……中也君說是不是？」

　　鶴若折羽的敘述不算多麼清晰，但她想，這也足夠中也君拼湊起來一些什麼了。

　　十二年前憑靠一己之力「解決」了那大個子咒靈的她自然連逃離那片森林都已經是勉力，昏迷後再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某個哐鏘哐鏘響的大鐵皮箱子中，聽外邊男人的交談，「這撿來的丫頭雖然瘦瘦小小的，但好在臉蛋不錯，給喜歡這種貨物的大人送過去，應該能撈上一筆」。

　　之後被關進一個倉庫，與她關在一處的還有好些早就被嚇破了膽的小孩兒，一日三餐吃的什麼她並不是很想去回憶。高高的小窗戶照不進這倉庫多少光亮，倒也還讓人看得清那些竄來竄去的大老鼠們灰色的皮毛。

　　每天都有好幾個哭喊聲全被堵回嘴裡的小孩兒被拉出去，倒也不是沒有送回來的，只不過即便送回來也幾乎都成了壞掉的機器一般，一身衣服破破爛爛的，皮膚上全是青紫的痕跡，搭話也再不會應聲了。

　　那時的她其實平靜極了。她知道自己的籌碼是什麼，甚至能算出自己大約什麼時候也會和之前的孩子一樣被拉出去，只當不曾察覺落在自己身上惹人不悅的目光罷了。

　　直到一場大火。

　　倉庫的守備狀況嚴峻得很，借這一場「意外災難」，她反而有了一線生機。

　　沒有人看見她是怎麼爬出那個被火焰吞噬的倉庫的，遇見森鷗外倒是後話了。

　　鶴若折羽也並不是要等中原中也的回答，她兀自接了一句，「瞧見中也君的部下們押回來的人，我也有些驚訝呢。沒想到還有幾人能從那場大火裡跑出來還組成了新的拐賣團伙，偶遇故人，自然是要去敘敘舊的嘛。」

　　這話就有幾分耐人尋味了——她怎麼會對於當年有人從火場中逃出來感到驚訝呢？

　　沒想到會從鶴若折羽口中聽到這麼個始末，中原中也眼中神色有些復雜，他手指翻動著令手裡的鋼筆轉了幾圈，而後驀地停在了筆帽指著對面笑容溫和平靜的女人的狀態：「總之這事兒已經交給你了，最終怎麼處理，讓人把報告給我看一眼就行。」

　　基本就是全權交給她的意思了。

　　鶴若折羽面上笑意深了幾分。

　　「啊呀，那真是謝謝中也君了。」

　　「……」

　　「我說啊，鶴若。」

　　沉默了半晌，中原中也幾不可查地嘆息一聲，而後完全岔開話題。

　　「過幾天的酒會，你不會還打算以這幅打扮去吧？」

　　中原中也的視線掃向鶴若折羽手邊，顯然，他說的不是她的著裝，而是覆了兩手手臂的繃帶。

　　這種到處纏繃帶的打扮習慣，實在是會讓他忍不住想起某條煩人的青花魚。要不是知道她確實有東西要遮掩，說實話，真的想勒令她把她的繃帶全都扔掉。

　　鶴若折羽也知道他說出這句話大約是因為什麼，呼呼笑了兩聲，直截了當拒絕：「不——要。」

　　「喂……」

　　「不過中也君倒是提醒了我，還可以遮得更徹底一些才對。哎，不如穿高領禮服怎麼樣？」

　　他嘴角抽了抽：「你都不嫌熱嗎？」

　　鶴若折羽埋頭整理手腕邊的繃帶，雪白的布料將些許烏黑的紋路掩蓋得完全。所謂穿高領禮服多半也不過是玩笑，她沒接這話，只是道：「左右還有幾天時間可以慢慢准備，不著急。」

　　她說著站起身，把她剛才打開的那罐咖啡也一並拿了起來。

　　見狀中原中也挑挑眉：「就要走了？」

　　「嗯。我來也只是稍微和中也君交流一下進度嘛。」手中的咖啡沒因為起身而有多少晃蕩，一句話的時間鶴若折羽已經又走到了辦公室的門口，她將門再次打開，「而且，『實驗室』那邊的人我還要去再和他們友好地交流交流。」

　　語畢她正欲開門出去，中原中也又出聲叫住了她：「首領很看重你。」

　　「？」

　　這其實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畢竟鶴若折羽算是森鷗外帶來的人，無論是表面還是真心，他都是這樣表現出來的。

　　突然提起這個，饒是鶴若折羽也有些想不明白中原中也怎麼說起這一茬了。

　　「所以，」他一手支著頰側，看著像是微微嘆了口氣，「如果……有什麼，首領肯定會是會幫你的。」

　　鶴若折羽一怔，纖長的睫一顫，幽紫眼瞳中的深色消融了些許。

　　「多謝，中也君。」

　　「……有什麼好謝的。」

　　*

　　鶴若折羽在□□中負責的領域與研究掛著一點鉤，時不時就要去屬於□□的各個實驗室轉一圈待幾天，故她同那位「偵探君」說自己在實驗室工作，倒也不算作假。

　　干部先生手底下的人把那幾個被逮到的拐賣團伙成員送去實驗室也是在照應她，鶴若折羽第二天再過來，本來是有「交流」完順便親手把人弄出去處理掉的打算。

　　本來。

　　奈何她還沒走到那棟白色建築的門口呢，遠遠就看到了那個一頭銀白毛張揚至極的身影。

　　不是說咒術師都忙得不得了麼？

　　這一個倒是反之看起來閑得不得了，接下來的幾天但凡她去到實驗室，總能在那附近因各種理由與他偶遇。

　　沒想到那個傳說中的五條悟還是個執著的主兒。

　　鶴若折羽當然知道他是在調查什麼，但任他再怎麼試探，她也都不會透露任何事實。

　　「……既如此，五條先生要是還有什麼問題，不妨通過這個來聯系我。實在不用麻煩每次都跑到這附近來。」

　　再次答應了他去咖啡廳坐一坐的邀請，左右被動與他交換了聯系方式，鶴若折羽干脆就這樣說道。

　　「哎呀，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現場調查，來不來這裡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了嘛。」顯然是在瞎說的人臉上多少帶著反正你也不方便拆穿的囂張，他晃了兩下手機將它收起來，隨即對著鶴若折羽眨了眨眼，「今天也麻煩折羽小姐了，我們有機會再見。」

　　「好的。」

　　鶴若折羽目送他離開，心中的真話自然是希望咒術師還是別再來找她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次日的高級酒會之中，她一轉眼，就與也穿著一身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禮服的五條悟對視了個正著。

　　那一瞬間，女子手中的紅酒杯難得晃了晃。

　　「真巧，偵探先生。」

　　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而對方驚訝過後，笑眯眯地朝她舉了舉手中裝著紅……色葡萄汁的高腳杯。

　　「是呀，真巧，研究員小姐。」


番外-IF線3

　　往日一頭會因那古怪白色繃帶而張揚地豎起的銀白色頭發今天服帖地耷拉了下來，既沒有繃帶的束縛也沒有墨鏡的遮擋，於是鶴若折羽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撞入青年昳麗的湛藍雙眸之中，莫名地恍惚了一瞬。

　　僅是這一瞬的恍惚自然不足以讓她錯過對方眼中劃過的微訝之色——他像是當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裏——隻是她對於這一點外露神色的相信與否卻又是待定的了。

　　她可完全沒有收到消息，會有這麼個叫五條悟的家夥也會參與這次的集會呢。

　　鶴若折羽的眸光一閃，沒有選擇把視線移開。

　　兩人相互打招呼的時間裏五條悟三兩步就走到了她麵前，把手裏的高腳杯放到她身側的長桌上，隨即與她攀談起來。

　　他們給對方的稱呼顯然就是對於對方「不符合這個場合」身份的調侃，但真正開始交談的時候，兩人又仿佛隻是平常地打過招呼後開始了如同真正偶遇的談話。

　　「五條先生也受邀參與了這個酒會呀。」

　　這個酒會的邀請函可不好搞到手呢。

　　「是哦，委托人是個超~級大好人，我就得到資格來參與啦。」

　　聽著他還在堅持自己偵探的人設，多少其實也知道五條家在商界名頭的鶴若折羽不由屈指掩唇笑了起來。

　　五條悟也不問她笑什麼，自顧自把話題轉去了「這裏的點心很不錯」上麵。

　　這個酒會開展的會場就位於橫濱，參與者們或許不清楚五條悟是誰，卻不會不知道鶴若折羽是何許人也。所以當他們看見那位雖然看似好說話的港.黑幹部身邊出現了一個顏值超高的生麵孔，那生麵孔還逗得她笑起來的時候，紛紛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又十分八卦的眼神。

　　——好家夥，那個大高個子白毛非常平常地接近鶴若幹部了？？

　　——這誰？

　　——鬼知道！也太勇了！不是，鶴若幹部身邊能夠這樣接近的雄性除了中原幹部和首領先生，還有這麼個人嗎！

　　——根本沒聽說好嗎，我已經聽見無數橫濱鐵血男兒心碎的聲音了。

　　——……

　　鶴若折羽根本不知道周圍這群投遞來詭異視線的人思維已經發散去了哪裏，或者知道也慣常懶得去理會，她輕抿了一口高腳杯中的深色液體，抬眸望著還在向她安利哪一個千層蛋糕目前算這個酒會甜品top1的咒術師先生，笑道：「那麼五條先生莫不是專來這裏嚐甜品？」

　　這麼堅持這份偵探人設，她倒要看看他怎麼圓。

　　「嗯？」五條悟愣了一下，然後朝她露出了一個非常愉悅的笑，「是呀~一般這樣的酒會都會有很多不錯的甜品，我當然不會錯過的~」

　　鶴若折羽：……

　　沒想到他還真的承認了。

　　一般來說不都會再給出一個個的理由來掩飾的麼？

　　饒是鶴若折羽也一瞬間失了言語，她頓了一下，有些幹巴巴地回了一句：「……那還祝您享用愉快。」

　　「我對那邊那個區域的西點也相當感興趣哦。」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失語，五條悟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吶，研究員折羽小姐，你應該不需要和那些商業大亨們進行無聊的商業互吹吧？和我一起過去吃點心怎麼樣？」

　　這邀請的姿態也是相當自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人當真是十分熟稔。

　　鶴若折羽當然沒有和其他與會人閑談的必要，隻是自然還是有任務在身她才會參與這次酒會，與要交涉的人約定的時間亦是近在眼前。但她臉上沒有表露出分毫，而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抬手示意他先走。

　　「折羽小姐也對那些點心有興趣那真是太好了。」他笑得愈發燦爛，也應她所指的往前一步，而後先伸手向她身旁鋪了雪白桌布的長桌，拿起一個高腳杯，「那我們過去吧~」

　　她的餘光掃到他拿起來的東西：「等等，那是……」

　　「嗯？」在她出聲的同時，五條悟已經看也不看先喝了一大口高腳杯裏的液體，「什麼？」

　　「……酒。」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哎呀。」

　　隨著這一帶了幾分懊惱的話音落下，青年白皙的麵容上迅速地浮起了點點薄紅，他手裏的高腳杯被重新放回長桌上，與真正屬於他的那杯紅色葡萄汁放在一起，這樣方才能察出二者並不算明顯的差別。

　　「這就糟糕了呀。」

　　五條悟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聲，再與鶴若折羽對視上的時候，那片湛藍色的綺麗海洋中也泛起了霧氣。

　　不是吧。

　　紅酒一杯倒？

　　她眉梢一動，怎麼也想不到還有酒量會比她的那位同僚還差的人，能被區區一杯紅酒醉倒。

　　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高大的銀白發青年抬手扶住額間，像是有些勉強才穩住身形，他那一雙眼睛還微眯著凝視眼前的女子，眼尾染上緋色，莫名透漏出幾分倔強的意味。

　　「五條先生？」鶴若折羽也放下了自己手裏的高腳杯，並未靠近，隻露出關切的神情問道，「您還好麼，不如我叫侍者扶您去樓上休息？」

　　他緩慢地搖搖頭，一副故作清醒的樣子，接著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下一瞬，一片黑影垂下，在四周一陣低低的驚呼中，身上帶著淡淡紅酒醇香的青年直直地倒入了黑發女子的懷中。

　　*

　　「『震驚！並木酒會港.黑幹部竟和男伴做出親密舉動』？」

　　中原中也一字一句地念完字體放大了無數倍的標題，然後從報紙後麵抬起頭來，神情怪異地看向對麵的人：「你也會有這種新聞傳出來的一天？」

　　「……」

　　鶴若折羽坐在上一次來時坐的地方，難得沒有如往常般立時便將話題引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

　　那時五條悟的下巴甚至搭在了鶴若折羽的肩側，隻需稍稍一側頭，溫熱的氣息便能掃過她蒼白的肌膚。

　　鶴若折羽也清楚他多半是裝醉，卻奇妙地沒有在第一時間抬手推開他。

　　分明從來不會讓人這樣近身，哪怕是收留她的森先生，可為什麼？

　　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沒有想明白。隻在當時驚覺心中竟莫名湧起了難以名狀的熟悉感，如電流般刺激著她的神經。

　　再次想起那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抓不住的影子，鶴若折羽向來平靜幽深的紫眸中泛起了點點漣漪。心中湧不起任何不豫情緒是她的慣常狀況，然而自己一次次不覺違背行事風格的選擇，讓她感覺有什麼開始漸漸脫離掌控。

　　還有，似乎有什麼被她忽略了……

　　眼見她不僅遲遲不接話反而陷入了沉思，中原中也揚了揚眉梢，沒再多說什麼。

　　傳言雖傳得快也自會有人去處理，根本不需要鶴若折羽去操心。她很快從思索狀態中撤離回來，和中原中也交代完之後的工作，便去了該去的地方繼續她的工作。

　　接下來的數日時間她都忙碌於自己的任務，上了新聞的另一位主角也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內，於是她幾乎快要將酒會上發生的意外狀況遺忘。

　　直到某夜陷入了一個夢境。

　　那是一個假如，一個能將她自夢中又驚醒的幻像。

　　「……」

　　坐起身後她捏著被單靜默了數秒，無聲地下床，走至一層拉開了遮住外麵全部光亮的窗簾。

　　一瞬間宛如銀河落地，同時落下來的柔和月輝將投灑在木質地麵上的河水映得淺淡了幾分，也模糊了來自陽台的人影的邊緣。

　　那光亦輾轉到鶴若折羽的眼底驅散了沉澱的深色，使得她的雙瞳驀地淨若琉璃。

　　「您這是在cos怪盜○德？」她調侃似的先開口道。

　　「喲，好巧，這原來是你家呀。正巧累了嘛，落腳休息一下。」

　　五條悟正大喇喇屈起一邊膝彎坐在細細的陽台圍欄上，甚至還一派悠閑地晃晃悠悠，絲毫不懼怕自己會一個不穩摔到二十幾層高樓之外去。約是由於夜晚他摘除了覆眼的繃帶，與鶴若折羽正相反的朝向令他璀璨的湛藍眼瞳也相反地染上暗色，但那之中半點不見陰霾，隻明顯地透露出眼睛主人愉悅的心情。

　　但是休息？在這個幾十米高的高空落腳？

　　「五條先生就不要說笑了，都已經出現在我住處的陽台，再這般找借口實在有些惹人發笑。」

　　短短的僵持之後鶴若折羽重新勾起淺淺的笑，她放下拉開窗簾的手後退了一步。

　　「是了，我該叫您咒術師先生才對。」

　　「欸∼幹部小姐這麼直接嗎？」五條悟從善如流也同樣改口，顯然他也早就知道她的真實工作。他故作可愛地歪了歪頭，「我明明是想來向那天慷慨接住醉酒的我的恩人道謝，而不是互相揭穿的說。」

　　鶴若折羽裝作意外地啊呀一聲：「您那天不是在裝醉麼？」

　　見到他出現在這裏，她忽然就想起了這幾天究竟是什麼被她忽略了去。

　　——那時五條悟的身周似乎有著一層可以隔絕外物侵入的咒力屏障，而那道屏障，轉眼間就被她身具的侵蝕之力所瓦解殆盡。

　　那一個懷抱是實打實的。

　　他的屏障會為她所瓦解想來不過是因著猝不及防，倘若五條悟有所準備，即便是她也無法那麼容易就能破除他的咒力。

　　同樣是下意識運轉的防身之力，第一個照麵似乎是她贏了。

　　但他恐怕也因此輕而易舉便猜知得到她的秘密。

　　一想到這一點，她就開始倦於同他再「禮尚往來」。

　　「哎呀呀，被發現啦。」他還是笑吟吟表情都不變一下，手掌一撐從欄杆上跳下，「真不愧是在我之前就一下子解決掉雀森鬼影的人呢。」

　　鶴若折羽抱臂揚眉，不憚於直接承認：「怎麼？咒術界莫不是打算派最強的五條先生來譴責我的搶功？」

　　「那當然不是，他們還沒夠格派得動我。咒靈被祓除是好事，幹嘛還要管是怎麼被祓除的？」他擺擺手指，「而且我過來是自己的意願喲……話又說回來，總是這麼說敬語不累麼？吶，折羽？」

　　「習慣了的事當然不會累，我想我們也沒有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呢。」

　　「噫——好無情哦——」

　　她沒理會他這裝出來的滿臉控訴：「那麼是什麼風把大名鼎鼎的五條先生吹來我這間小小的公寓了呢？」

　　說話的同時，鶴若折羽凝視著他的雙眼，與有些帶刺的言語不同，她的目光隱含幾分探究，在這一句說完之後，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

　　剛剛才在夢中出現過的人，接著就出現在自己眼前，還真像一個童話故事。

　　五條悟再如何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探知到鶴若折羽的夢境，理所應當地把這一聲嗤笑當做了對他的嘲諷。他也不生氣，甚至眼中還多了些笑意，仿佛湛藍的海中染上星輝。

　　「我是來坦白的哦。」

　　「……？」鶴若折羽一怔，收回略微發散出去的思想，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他繼續笑眯眯地接道：「就是這些時間以來的接近嘛，當然是以調查這一目的為主的。」

　　她眨了下眼，沒有接話。

　　這件事實際上可以說兩個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擺在明麵上來說罷了。

　　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出，契機是……

　　「不過我現在改變想法了。」

　　他一手撐在玻璃門門框邊，微微低下頭，幾點月光終於自各方映入他的眼底，也照亮了他眸中認真的神色。

　　「我們來做朋友吧，小折羽。」


番外-IF線4

　　五條悟說要做朋友的邀請鶴若折羽談不上答沒答應，但她後來發現，不管她答不答應他怕是都會認定是她答應了的結果，然後與她進行一係列「朋友之間的交流」。

　　比如在交換聯係方式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加上了LINE，比如偶爾從出差地回來的五條先生會給基本不怎麼出橫濱的鶴若小姐帶一份多半是甜品的伴手禮，又或者……

　　比如現在，鶴若折羽也有些想不明白她怎麼就和五條悟兩個人一塊站在了水族館裏麵。

　　「冰淇淋，要吃嗎？」

　　隻是短暫一會兒望著幾隻企鵝走神的功夫某個高大的白毛似乎便完成了跑沒影然後端著兩個小紙碗回來的行動，聽見他語調上揚的聲音之前，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就已經碰到了她的頰邊。

　　——不用問，自然就是裝了他口中的東西的小紙碗了。

　　帶著浸人冰意的氣息就這麼貼在臉頰，為女子本就不甚有血色的麵上更添了一分蒼白。以她的敏銳即便處於走神狀態自然也不可能對於他人的靠近毫無察覺，但她卻懶得去避開，任由那片冰涼完全喚回自己的神誌。

　　她微微偏過臉去，轉眸望向他，而後勾起一個柔柔的笑，手指從剛剛無意識把玩的繃帶結邊離開，接過那小碗遞過來的冰淇淋：「謝謝。」

　　「誒誒？」他有些誇張地抬高聲音，吸引來周圍遊客的目光也毫不在意，「我以為你會拒絕不要的說。」

　　畢竟據他所了解之前幾次給她帶過去的伴手禮都被她分給部下了，平常的口味似乎也完全不是甜黨的樣子。

　　以為她會一臉禮貌地拒絕他來著，這樣他不就可以享受雙份了嘛！

　　——鶴若折羽就是看出他這一想法才接過去的。

　　偶爾吃吃這樣的冰品她也不抗拒呢。

　　紫色的雙瞳中倒映出對方略微有些吃癟的表情，這讓她的眼底盈上了點點愉悅。

　　「小心思」被告失敗，五條悟臉上一副失意的模樣，不過鶴若折羽也心知肚明那不過是裝裝樣子，他實際在心中如何曲解她這一動作還未可知。

　　五條悟直起身，從他那個明顯大一號的紙碗裏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啊嗚一聲塞進嘴裏，瞬間周身氛圍一變，雙眼明明被層層繃帶遮住那種吃到甜品過後的跳躍心情還是分明地傳達了出來。他三兩下把那勺冰淇淋咽下去，而後低頭口齒不甚清晰地問她：「去企鵝館看看吧？」

　　他看她好像剛剛一直在盯著玻璃圍著的那寥寥幾隻老企鵝看耶。

　　「老」企鵝：？你是覺得你這樣很幽默嗎？

　　鶴若折羽不置可否地也舀了一小勺咽下，跟在他的腳步後麵走向了企鵝館。

　　這個水族館正是因企鵝館而聲名遠播，他們方才所在外麵看見的那幾隻，其實便是作為引導遊客的「指示牌」而被養在了那裏。水族館內的客流本就不小，而隨著他們順著指引愈發靠近真正的企鵝館，身邊的人群也愈發壯大了起來。

　　隻是身周雖擠，卻沒有人擠到鶴若折羽。

　　女子步調從容地向前走動著，有些長的黑發發尾亦隨著她的步履而輕緩地微微擺動。她的眸光微轉，望向走在自己身後一步距離的青年，視線交彙，於是謝意無聲間已然傳達了過去。

　　這一點上倒是有那麼一些紳士的體貼。

　　原本之前館內人雖多遊客們也都還極其默契地並沒有太過於喧鬧，但大約是因著現在正在進行企鵝表演秀，企鵝館內相比其他場地可謂熱鬧得極為突出。鶴若折羽其實談不上多麼喜歡熱鬧，但她喜歡許多未曾體驗過的事物，於是一踏入場館，她的目光就開始在各處遊移起來。

　　而方才一直走在她後方的青年長腿一邁轉而走在了她前麵，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那一份冰淇淋被他吃完過後大概處理進了哪個垃圾箱，幹淨的手指向場館中心，他回過頭笑眯眯地對她道：「你看，真的有超級多的企鵝耶。」

　　青年尾音上揚的聲音莫名地沒有被淹沒在四周鼎沸的人聲之中，清晰地將鶴若折羽的注意力又喚回到了這邊。瞧著他一副好似從未見過企鵝的模樣，她配合地笑起來，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憑借著並不能將她歸為嬌小一類的身高，鶴若折羽基本能夠看清被圈起來的表演台上的狀況。正巧企鵝秀暫時進入了休息的階段，訓練員正提著鐵桶給企鵝們喂食，是以場館內多數的企鵝都聚集在了他指去的中央——不愧是以企鵝聞名的水族館，正如五條悟所感歎的，場地內的企鵝數量極為可觀。

　　因著白色的肚皮與冰麵顏色相近，大群大群聚集在一起的企鵝顯得黑壓壓一片，又由於年齡種類各不相同而體型不一，頗為壯觀。較為有趣的一點是仔細看去似乎饒是門外漢也能夠分辨出一些企鵝的品種不同，它們撲閃著翅膀追逐飼養員拋出來的食物，身上那一點區別於黑白的顏色隨著它們爭搶的動作起起伏伏，而數量的龐大使得那些不同的色塊擠來擠去，碰撞出幾分有趣的憨態。

　　喂食時間並沒有因為企鵝的數量多而持續太久，訓練員一收起喂食用的鐵桶，它們就訓練有素地整整齊齊散去了各個小型冰麵上，這會兒看著莫名還有那麼些小型軍隊似的模樣，也使得觀眾席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嗯。」姿態各異的可愛企鵝極大地滿足了鶴若折羽的好奇心，她這一聲鼻音也不自覺地因此音調輕揚起來，唇邊的弧度悄然深了些許。她主動朝前方靠了兩步，「再靠近些吧。」

　　「好呀~」

　　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默認了她這是十分認可他的安排，五條悟回應的聲音更多了點點得意。他在剛才收回的手重新朝下揣起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襯衣的衣角被他的拇指帶著一塊兒塞了一角進長褲口袋裏，整個人的氣質愈發隨意。

　　那一頭張揚的銀白發也好、過人的身長也好、即使有一圈圈繃帶遮起雙眸也難掩的昳麗容貌也好，屬於五條悟的一切都是引人注目的。但他早已習慣了被注視的感覺，完全把這些目光無視掉，自顧自先一步走上觀眾席，趁著周圍的遊客還沒有湧去觀眾席找到了兩個座位，坐下來拍拍身邊的那個示意鶴若折羽過去。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下。

　　從場地裏的企鵝們身上挪開轉而落在這邊的目光一時之間更多了，而被注視的兩人誰都沒有被這些目光影響分毫，俱是神情自然地觀看場中的表演，偶爾稍稍靠近低聲交談兩句，看起來和諧極了。

　　於是周圍的人們自然地把兩人也當作氣質不那麼普通的普通同伴，漸漸收回了目光。企鵝秀表演進程不斷推進，場館裏的遊客也越來越多，即便觀眾席已經無法容納所有的遊客也不見減少，等到結束散場的時候身周基本已經到了想要不被擠到幾乎是不可能的地步。

　　走向出口的鶴若折羽帶著找尋意味地左右掃了一眼，發現即便是有那麼傲人的身高作標杆都已經很難找到五條悟，眨眨眼，幹脆不再去刻意尋找，順著人群流向穿過了企鵝館的出口。

　　閃著細碎流光的長簾隔絕開了場館內外兩個世界，身旁喧囂好像在一瞬間遠去，若說她的視界方才是被大片的黑白占據，此刻則是被大片的蔚藍充盈。

　　場館出口連接著的，竟是一道設計頗有些新意的玻璃隧道。

　　粼粼水光自各處與星鬥似的流螢一同曳灑於深色地麵，柔和的光芒並不刺眼，反而為透明的玻璃後方悠然遊動的水母添了一層夢幻的顏色。隧道之中遊客的狀態也在不斷變化，有的匆匆走過，有的放緩腳步，亦有人悠然駐足。

　　鶴若折羽大約是屬於第三種人的，她不自覺地停駐於某處，抬眸微眯起雙眼，難以去形容其形狀的半透明水母悠悠地倒映在了她幽紫的眼瞳當中。

　　倘若此時去詢問鶴若折羽為何駐足，她自己恐怕也無法完全給出答案。

　　一眼就注意到某隻小小的事物並為其駐足這種事，有時候是並不能將理由說出個所以然的。

　　藍色的水中多得是成群結隊遊向某個方向的水母，而她卻莫名地視線一轉便瞧見了獨自從水草之後鑽出的小小的一隻，並為它停下了腳步。

　　它一點也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說是像被孤立了一般遊離在水母群之外。也不知它是來自於哪個族群，仔細看去，小小的身軀之上生著因四周光源而鍍上沉沉深色的繁複而狂放的花紋，隨著水中藍光一同爬滿了鶴若折羽的眼底。

　　鶴若折羽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臂上繃帶的小結，這在近來幾乎成了她習慣性的小動作。

　　出神間，小水母緩緩地上遊，最後在幾乎與她的雙眼平行的高度停下吞吐起細瘦的觸須，恍惚竟像在與她對視。

　　身處於這片透明玻璃後的水域當中會有怎樣的感受呢？想來她無法知道，就像它不會知道假如身處她在的這一方自己又會是何種模樣。

　　它看起來像是紫色的。不，藍色的光源之外，它本來的顏色……

　　……

　　鶴若折羽的思緒胡亂飄飛著，驀地，她的視線上移，下一秒突兀地與對麵的人撞了個正著。

　　隔著層層繃帶也無法忽視的強烈視線，除了來自五條悟之外不做他想。

　　原來企鵝館的出口不止她剛剛穿過的那一個，也正是因此，那人才沒有遵循他自己慣常作風地在人潮還沒有散去的時候突然拍拍她的肩膀。

　　之所以說玻璃隧道設計頗有些新意理由也在於此，不同的出口連接著不同的玻璃隧道，相鄰的玻璃隧道能夠穿越蔚藍的水域看清彼方，分明自己身處的隧道總體不算十分寬闊，視覺上四周的空間卻好似拓寬了無數倍，又奇妙地不會使人產生空間錯位感。

　　企鵝秀結束後散場之時，他們從極為相近的地方一同起身，卻各自隨著人群選擇了不同的方向。

　　他也不知在那一方看了她多久，此時見她的目光終於與他相對，唇邊一下子揚起笑意，抬起手揮了揮，開口說了些什麼。

　　鶴若折羽眼底的幽光微微閃動，她靠近了玻璃隧壁一步，抬手輕觸這看似毫無隔閡的地方，終究被阻擋了個分明。

　　這裏的設計確實與別的水族館不甚相同。

　　可她並不喜歡。

　　相似的地方鶴若折羽不是沒有去過，現在想起來，偶爾會陪同自己的隻有森先生，而森先生往往就那樣站在那裏，不久便把目光分給永遠不會離開他的小愛麗絲。

　　再如何透明，再如何看起來近在咫尺、好像一步就可以跨越，事實上無法觸及就是無法觸及。

　　她也永遠無法明白所謂不悅的心情會給予自己怎樣一種感受，隻是一下失了去分辨對麵的人究竟說了什麼的興致，突覺無趣地撇下視線，扶在玻璃隧壁上的手也隨之放了下來。

　　忽來的奇怪情緒在鶴若折羽的心上繞了一圈而後迅速被她毫無異狀地收起，左右剛剛還擠滿在身邊的遊人現在多數已經散去，於是她轉身打算折回去看看通往另一個隧道的出口究竟是在哪裏。

　　然而她的那一步沒來得及邁出，就連轉身的動作都沒有完全落定，一個頎長的身影憑空出現一樣闖入鶴若折羽的視界，讓她一時之間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誰也不知道五條悟怎麼短短數秒就從與鶴若折羽相隔一個水域的正對麵出現在她的兩米開外，他唇角的弧度很有點惡作劇的意味，瞧著她頓住的模樣「喲」了一聲，接著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拿出了一個企鵝玩偶，上前兩步不由分說塞進了她的懷中。

　　「送你∼你一定喜歡對不對對不對？」

　　散場時沒在左右看見他似乎一下就有了理由，鶴若折羽的記性不錯，對這玩偶多少有幾分印像，記憶中它們堆放在與他們坐下的地方對角的位置。

　　她難得愣怔地微微睜大了雙眸，一時忘了回應他，低頭與懷裏的企鵝玩偶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說小折羽你現在的樣子有點滑稽耶。」五條悟毫不留情地笑出聲，不提她剛才望著水母發呆的事，隻一下又一副很委屈的模樣控訴道，「唉唉，我們好歹是一起來玩的同伴，這麼半天也不見來找我一下。」

　　鶴若折羽瞬間回過神，她抬起頭眨眨眼，回以一個非常無辜的表情：「抱歉。」

　　「這個道歉聽起來好像不是那麼地有誠意嘛。」

　　她聞言微微揚眉：「那麼如何道歉才有誠意？」

　　「這個嘛……」他還真抱著手臂模樣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數秒之後一敲手心，「那就下次再出來玩的邀約小折羽不許拒絕吧！」

　　五條悟說完就直直看向她，一臉我真是想出來一個好主意的得意表情。

　　「下次」？

　　如果她沒有弄錯，「這次」的水族館之行都還沒有宣告結束。

　　鶴若折羽噗嗤輕笑出了聲，「可以。」

　　得到意料之中的肯定回複，五條悟看起來更加愉悅，笑道：「約好了喲。」

　　「嗯。」指腹輕輕撫過企鵝玩偶頭頂細細的絨毛，她的眼中第一次真切地盈上暖意，「約好了。」


番外-IF線 END

　　四周是熊熊烈火，與嘈雜的人聲。

　　鶴若折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為再次在幻境當中看見烈火。

　　幼時她雖從火場中逃出，卻仍舊避免不了被火焰沾染上衣物，逃出後火是滅掉了，身上的傷痕則依舊無法消除，對此誰也沒有辦法。鶴若折羽早就知曉自己情緒的異於常人之處，即便是灼燒之痛也沒有讓她感到分毫驚懼，但似乎她的身體在那時還本能地對火焰有所抗拒，為此她曾聽從森鷗外的命令，長時間刻意去克服了對火的不適。

　　所以，再怎麼會在幻境中被描繪出什麼她不喜的事物，都不應是火才對。

　　從各方傳來的人聲亂哄哄的，夾雜著許多竊竊私語的氣音。宛如實質的目光不帶什麼好意地掃射向自己，使得身邊升騰而起的黑色霧氣愈發濃鬱。

　　這些倒是確確實實，聒噪得讓她生出了將他們盡數消滅的想法。

　　黑壓壓的「人群」將站在暗處的少女團團圍住，它們與她同樣身穿某個中學的製服，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一道道目光或落在她沒被校服遮住的臂上、腿上纏著的繃帶處，或落在下顎陰影下時不時又有新添的張牙舞爪的傷痕上，看似私語，實則每一字每一句都鑽入了少女的耳中。

　　「真是個怪女人。」

　　「哪有人一天到晚用繃帶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

　　「吶，老師居然沒有說什麼，為什麼呢，嘻嘻……」

　　「每天都一身傷，噫，那個繃帶真的有血滲出來，惡心。」

　　「她過來了，快走快走。」

　　「……」

　　早就聽過無數次的聲音不斷重複，被包圍著的少女麵無表情地聽著，她的眼瞳之中毫無波動，漠然的神情仿佛沒有半分人類的情感。

　　就依著它們的言語而行動一般，在幻境之中又回到了少女模樣的鶴若折羽往前踏了一步。除去身高之外實際這與當今的她在外形上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幽深的紫眸似漫不經心地緩緩轉動，視線一一掃過圍住自己的「人」，最終鎖定在了某一處。

　　灼灼燃燒的火不知在何時漸漸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身邊愈發仿似黑色濃煙的霧氣。鶴若折羽的五指忽地一收，這些霧氣也隨之猛地向她收束而去，下一瞬，刺眼的瑩白以她為中心爆發而出，好似頃刻間吞噬了剛才的漆黑，也強勢地席卷四周，令那些「人」——咒靈，化為烏有。

　　隱隱地，她的麵色似乎更蒼白了幾分。

　　但鶴若折羽的表現卻好像她什麼消耗都沒有，她收手靜立，冷眼看著暗沉沉的幻境一寸寸地崩塌，顯現出幻境之外的模樣——原木色的家裝，她實際就身處自己的家中。

　　「挑在我要出門的時候來打擾，真是些煞風景的小玩意。」

　　歎息著垂眸自語了一句，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做什麼，鶴若折羽幽紫的眸中終於漸漸染上了亮色。

　　這些咒靈已經猖獗到頻頻直接闖入她的家裏，方才的也不記得是她處理掉的第幾批。這次更是在鶴若折羽剛剛收拾完畢準備出門的時候一下鑽進來就是一個環境，不過還好，她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並沒有用去太多時間。

　　時間應當依舊綽綽有餘。

　　想到這裏，鶴若折羽抿唇微微笑笑，抬手將自己的衣著再次整理了一遍。

　　她今天難得請了假，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約好了」。

　　「朋友」對於鶴若折羽而言實在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詞彙，與她走得近的人不論森鷗外還是太宰治都不可能把他們稱為友人。至於中原中也，他們看似熟稔得時常互相調侃，實則互相都默契地沒有跨過一條線，止乎同事關係罷了。也正因此，中原中也才會在聽見鶴若折羽提及燒傷時那樣意外。

　　故此那夜五條悟說出那句「我們來做朋友吧」時，鶴若折羽麵上不顯，心中也是多少有些驚訝的。

　　下一次，約好了，這都是陌生又令她生出心喜的詞彙。

　　水族館一別後兩人又都陷入了忙碌期，時隔一月，終於迎來了之前約定好的「下次」。

　　盛夏蟬鳴之時，正是白日遊玩、夜間觀燈的好時候。

　　目的地是東京郊外的某個遊園，可鶴若折羽依舊用衣物和繃帶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習慣了這樣的她一點也不覺得這種打扮去赴約會有哪裏奇怪。翻翻LINE的聊天記錄，她最後回眸掃了一眼身後因為那些咒靈侵入而多少變得淩亂的室內，眉心稍稍蹙了蹙，最終還是決定回來再收拾，關門離開了公寓。

　　今日的陽光還是非常符合夏天地很有些刺眼，好在天上的雲層相應地厚重，有時一陣風吹過，帶動雲層遮住陽光，便能給走在地麵上的人們帶來片刻陰涼。

　　鶴若折羽的打扮無疑是熱上加熱的，她無視掉路人有點奇怪的視線，走在人行道邊側，再次打開手機查看提示自己收到的一條新消息。

　　果然是來自五條悟的。

　　「讓我猜猜，小折羽現在肯定已經出門了！」

　　這自來熟的稱呼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鶴若折羽的目光詭異地在那幾個字上停留了一秒，接著才敲字回複他：「是已經出門了。五條君也在過去的路上了麼？」

　　對方過了好幾秒才又回複過來。

　　「OKOK∼我解決完這個出差任務就過來哦。放心我超快的，絕·對不會遲到∼」

　　出差任務？

　　若她沒記錯，咒術師的出差99%都是為了去解決咒靈相關的事件。

　　這人，一邊和咒靈打架一邊還回複她的消息麼？

　　他越是強調自己不會遲到，她越覺得他會遲到啊……

　　鶴若折羽失笑，想了想，就在輸入框內打了幾行字準備回複他。

　　「想來五條君也是不會失約的。我應該會先到，在約定地點等你。」

　　她這邊剛剛按下發送鍵，便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稍微不同而又有些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這使她立時停下腳步，收起手機，抬眸望向了前方。

　　一個模樣非常少年的青年——還是個老熟人。

　　而對方在她抬頭之前就已經出聲道：「哎呀哎呀，這不是折醬嘛。好巧哦。」

　　他也與她相似地穿著對自己而言相當標誌性的夏洛克式服裝，一雙在平日許多時間都眯著的眼睛因為看見她而睜開，露出漂亮的祖母綠色眼瞳。他懷中還抱著一袋類似於包子的食物，一手拿了一個還咬掉了一半的，就這麼衝她揮了揮手。

　　會叫她折醬的人也隻有他了。

　　「真巧。」鶴若折羽微微笑著應了一聲，熟練地從隨身的包裏摸了一根波板糖出來遞給他，「江戶川先生又迷戀於橫濱街景而不想回去了嗎？」

　　當然所謂「迷戀橫濱街景」其實隻是個委婉的說法，是她第一次在大街上碰到他的時候得到的理由，但實際上，他就是迷路了。

　　江戶川亂步不客氣地接過鶴若折羽遞來的波板糖，直接幾下吃掉手裏的豆沙包後拆了糖紙把它扔進嘴裏，聲音有些含糊地道：「嘛……我一會兒會打車回去的啦。出租車，亂步大人的最忠實僕人！」

　　「是麼？」她聞言輕輕笑了笑，「那麼我就安心了。」

　　「噫，折醬又騙人，你就沒有擔心過。港.黑那邊像你這樣的真的超多欸。」江戶川亂步咬著波板糖聳了聳肩，接著他忽然從口袋裏摸出他的黑框眼鏡戴了起來，唇角的笑意極是自信，「不過看在這根棒棒糖的份上，亂步大人姑且提醒你一下哦。」

　　心知對方一眼又看出了什麼，鶴若折羽偏了偏頭，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笑道：「洗耳恭聽。」

　　然而江戶川亂步卻沉默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到鶴若折羽的頸邊後頓住，那雙祖母綠的眼瞳如水般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不，此時此刻，一眼被看透的是她。

　　「你現在是在出門的路上吧。對於幹部折醬來講還真是稀奇，今天是工作日來的？」工作日出門以調查名義躲閑的江戶川亂步一邊說著，表情愈發怪異起來，「這個理由就很好嘛，作為你拒絕赴這場其實也不能說它很必要的約的解釋。折醬今天如果離開橫濱，會有危險哦。」

　　鶴若折羽一怔。

　　不能說它很有必要……麼？

　　或許這樣說確實不算有錯，今天也沒有什麼錯過了便再無法參與的活動。

　　而他所言的會有危險……

　　若要說危險，她早就無時不刻處在危險之中。

　　女子幽紫的眸中悄然多了一抹暗色。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卻不回答自己，江戶川亂步撇了撇嘴，難得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寶貝眼睛摘下來收好，又道：「去不去在你，亂步大人可管不著。」

　　鶴若折羽回過神，聞言垂眸勾起了唇角。

　　「我明白了。」她說。

　　一瞬間懂了她的決定，江戶川亂步微微睜大了眼，隨即皺著眉移開視線，非常孩子氣地抱著手臂一言不發地讓開了路。

　　這讓鶴若折羽不禁揚唇笑笑，想了想，她把包包裏裝著的幾塊巧克力也拿出來，塞進了江戶川亂步的手裏。

　　江戶川亂步：「？」

　　「本來這些其實是準備帶去赴約的。」畢竟和她的赴約對像不多的見麵與一直的線上聯係中對方都表現出他對於甜食的熱愛，「不過現在作為謝禮，就都給江戶川先生吧。」

　　將巧克力放在他手裏後鶴若折羽便收回手，繼續往她預定的方向走去。

　　「謝謝，」路過青年身旁時她拍了拍他的肩，「我走啦，希望下次見麵不是因為我們兩邊的對立。」

　　好意她心領了，但她非常不喜歡打破約定呢。

　　*

　　「呼，你們說你們，挑什麼時間來搗亂不好，非得要在我買好伴手禮過後。」

　　整治完突然衝出來的幾隻咒靈，五條悟碎碎念著想要拍拍手，又因為手上提著伴手禮紙袋而作罷。他左右看看因為自己想趕時間而在收拾這些咒靈時慘遭波及的這片樹林，吐了吐舌頭，摸出手機發了條信息給萬能的伊地知潔高，通知他叫人有空來處理一些這邊的後勤工作。

　　「話說回來，最近假想咒靈的出現率是真的高耶。它們過節嗎？」

　　又這樣自語了一句，但他其實懶得去想它的緣由，檢查了一下手裏的紙袋確定它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五條悟滿意地點了點頭，提在手上，想要往小林外走，腳下又突地頓住了。

　　有一說一，他現在在的地方別說約定的地點了，單說到東京這距離都離得相當遠。

　　既然這樣的話，那他就隻有采取非常手段了。

　　五條悟空著的手打了個響指，自然地選擇了利用術式來移動回東京——隻要選個沒什麼人跡的落點就不會出問題。

　　他說過他絕對不會遲到的嘛。那當然是要做到的。

　　然而當五條悟來到約定好的遊園門口樹下，在左近走了兩三圈，都還沒有看見那個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

　　「啊啦啦……。」他漸漸停下腳步，意外地挑挑眉，「結果是她遲到了嗎？」

　　五條悟走回原本的那棵樹下，打開LINE的聊天界麵，問她是不是還沒有到，消息氣泡旁邊遲遲都是「未讀」。於是他抱著伴手禮紙袋慢悠悠地蹲了下來，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會有被放鴿子的可能性。

　　畢竟就這些談不上很長時日的相交中他所了解到的而言，鶴若折羽是個絕對會遵守約定的人。哪怕她有時很喜歡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惡作劇般騙一騙他，隻要許下承諾，她總會以某種形式來實現它。

　　而且，在上次說出那句「約好了」的時候，他明確地從她的眼中看見了不一樣的神采。

　　想到這裏，五條悟自然而然地回憶起了最開始遇見鶴若折羽時，她那看似好說話實則滴水不漏的模樣。

　　他承認，最初他會頻頻去製造偶遇，除了在那樣的郊外有這麼一個實驗室本身就很奇怪之外，主要則還是因為他在調查的雀森鬼影。而後來在那次酒會上發現了她似乎有能夠消除咒力的能力這一意外驚喜，更是開始對她本人投入了關注。

　　所謂關注，可以有很多意義。

　　現在的他，和幾年前的他是不一樣的。

　　如果回到還是讀高專時候的自己，估計會覺得她的能力很有趣而去糾纏著一探究竟吧。

　　但是現如今開始從教的他，第一時間竟然是在思考「她為什麼不願意踏入咒術界」的緣由呢。

　　不再是單純少年人會對事物的好奇，而是已經紮根於心底的渴求同伴的信念。

　　因為一個可以說偶然遇見的人而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可謂是一件相當奇妙的事。

　　有異於常人經曆的人有很多，這個叫鶴若折羽的女子顯然也是其中的一位。說來試探出她能消除咒力這本就是超出他意料的收獲，而就算不提這個，她會先他一步解決掉雀森鬼影究竟是必然還是偶然，那些分明都包裹住其他卻又偏偏露出脖頸、仿佛像是欲蓋彌彰般的做法由來是什麼，為何身懷咒術之能卻會加入滿是異能者的港口MAFIA陣營……

　　以及心裏總會有的一個聲音，仿佛在催促自己靠近她。

　　五條悟甩了甩腦袋，試圖收起自己不知怎地忽然發散開來的心緒。骨節分明的手抬起來把懷裏的紙袋拎起來放在了旁側的石台上，他有些懶懶地背靠在了石台壁上，望向漸漸被厚重雲層掩住刺眼日光的天空，由雪白繃帶束得揚起的銀白發絲亦隨著他的動作而沒什麼精神地向後垂了下來。

　　怎麼還沒有來呢，也不回複信息，沒想到也有他等別人的一天……

　　不對，因為那幾隻假像咒靈的特殊能力他就算暴力破局也稍微花了一些時間，而鶴若折羽早就出門，怎麼想都不應該比自己晚到才是。

　　五條悟忽然彈的一下起了身，就連那袋伴手禮都沒記得顧及上，在周圍遊人怪異的目光中向某個方向奔去。

　　在剛剛的一瞬間，他感知到了那邊爆發而出又猛然被收束的咒力波動。

　　他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像是遊園這種地方，占地麵積極大，即便是建立在城市裏也往往被規劃到城市邊緣，你要是家住城中心，光是開車過去就要開上好長一段時間那種。這裏也是一樣，園區看著熱熱鬧鬧，然而自遊園門口再向東而去，穿過幾排當作屏障的杉木，就是林立的廢棄工廠。

　　這片在多年前充斥著施工作業的喧嘩聲的園區如今卻一片死寂，緊湊的廠區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灰暗之色，在陰雲之下更多顯出了幾分昏沉。

　　在他趕來的短短時間內這邊的咒力波動又陡然濃重了起來，這一次卻沒有如方才那樣驀然消失，而是向著某一個中心源源不斷的彙聚過去。

　　四處也不斷有咒靈向那個方向湧去，有強有弱，而有的能夠分辨出模樣的，根據它們的形像似乎都能產生出有由來的聯想。這些咒靈全不是正常該有的狀態，既沒有過來圍住身為人類的五條悟，也沒有感知到他強勁的實力而遠遠避開，俱是當他不存在一樣一門心思向著目的地移動。

　　五條悟此時也管不了這些咒靈太多，他唇線緊抿，左右四下無人，便直接騰空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穿過一個個工廠，最終落在了一方空曠的廠區中央。

　　——這裏不是廣義上的空曠，純粹是原本還林立著房屋，現下卻被暴力地夷為平地，滿地是倒塌而下的碎塊。

　　團團圍過來的咒靈在這裏盤旋，靠近這裏之後，此起彼伏的意義不明的嚎叫聲與呼嘯聲突兀地充斥了滿耳。但它們也僅僅隻能盤旋著，圍繞著一個瑩白的半圓屏障頻頻撞擊，然而大部分的咒靈結局都是一旦觸及便再無法掙脫，最後被那片瑩白吞噬。

　　看見這個景像，五條悟蹙起的眉卻並沒有鬆開，反而愈皺愈緊。

　　若論觀察力這世上能勝過他的人恐怕說很少都是謙虛，這片瑩白屏障乍看之下似乎神聖不可侵犯，足以令人安心，可他在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是底部不斷爬起的漆黑，與屏障中人的狀況。

　　鶴若折羽就那樣直直地站在空地中央，向來好潔的她現在看起來也難免狼狽。她漆黑的長發耷拉在肩側，今日穿出來的雪白長衫被撕裂出許多道口子，那些被她往日好好綁在雙臂與腿上的繃帶也早已斷裂開來，露出了爬滿詭異漆黑紋樣的皮膚。

　　這些紋路好似有生命一般，不足一月不見，就連她之前不見端倪的手背上都被鋪滿。像是聽見了他破空而來的聲音，鶴若折羽抬起了頭，都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眉眼都還是帶著笑意的，在看見他的剎那，更添了幾分柔和。

　　那雙幽紫的眼瞳鎖定了空中的他，瞬間判斷出他視線的落點，接著她的眉梢同樣染上了悅色。

　　「你來啦。」她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你能看得見呢。」

　　她所指的顯然便是縈繞在她身邊的瑩白光芒。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看得見它。」鶴若折羽又道。

　　隨著她抬頭的動作，黑色的發絲向後揚去，她的臉頰也因此露了出來，那些黑色的紋路連這裏都沒有放過，幾乎已經越過她的眉眼，放肆、淩亂、張狂、淒美。

　　揮手間身邊掠過的幾隻咒靈便當即湮滅了去，五條悟利落地落至地麵，微垂著眉，又忽地咧開嘴角：「小折羽，你這是鴿了我，跑來赴詛咒的約麼？」

　　五條悟說的並不完全是這些聚集而來的咒靈，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看出了她身上的紋樣同樣也是來源於詛咒。

　　鶴若折羽也立時就聽明白了這一點，她掃了一眼迅速侵蝕著瑩白的漆黑，故作歎息地搖搖頭：「沒有辦法，十三年了來哪怕是我這樣的特殊能力都沒有辦法擺脫這個詛咒，到了今天終於到了我壓製不住的程度了。」

　　十三年前的鶴若折羽，在勉力吸取雀森鬼影過後逃出雀森的路上，遇見森鷗外之前，與兩隻人形咒靈狹路相逢。

　　那天是她勝了，但實際以兩敗俱傷去形容更為合適，她也受到了以吞噬咒力之力也無法解決的詛咒，留下了滿身傷痕。

　　「抱歉……我不想失約的。」她又低下了頭，輕聲喃喃道。

　　以雀森鬼影的重生為標誌一般，自那時起，幼時的一切都仿佛重啟了。

　　而她也沒有想到，江戶川亂步所說的「危險」，會是這樣致命。

　　她又回到了每天都會被咒靈找上門的日子，從最初的隨意解決到如今的吃力，身上的繃帶也越來越緊密，隻為遮住不斷蔓延開的詛咒黑紋……卻沒想到一切的爆發戲劇化地選擇在了今天。

　　鶴若折羽雖拚命調查都沒有查出自己身懷的能力究竟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卻一直隱隱地明白倘若她無力抵抗，恐怕無法落得什麼好的下場。

　　就在剛才，她發現自己力竭了。

　　而咒靈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

　　瑩白的光芒早已不如初時耀眼，沾染上了不祥的黯淡。

　　——「如果有什麼，首領是會幫你的。」

　　那日中原中也對她說道。

　　然而中也君卻不會知道，即便森先生是醫生……

　　她這也並不是病症啊。

　　「所以……五條君。」周圍湧來的咒靈越來越密集，鶴若折羽神情漸漸淡漠下來，一匕首切掉了一隻侵入瑩白光芒的咒靈，隨即再次看向五條悟，唇角勾起無機質的弧度，「我想您現在也看得出來，我現在正趨於『飽和狀態』。」

　　「我給您這位咒術師的解決方案推薦，是趁現在連著我與這群咒靈一起，一個爆發術式一起解決哦。」

　　「是麼？」五條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要是不選擇這個方案呢？」

　　她笑起來：「那麼您這就是想和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酣暢淋漓地打一架了。」

　　「怪物」，鶴若折羽就這樣輕易說出了口，如同已經接受了自己會有的結果。

　　咒靈包圍得更加緊湊，剛剛顯得讓人極為安心的瑩白屏障現在卻也已經被黑色沾染了近乎一半，而鶴若折羽如同沒有看到一般，隻直直地看著向自己走近的五條悟。

　　五條悟也直視著她的雙眸，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他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幅傷痕累累的模樣。

　　自剛才他趕到開始，他就在看著她的眼睛，然而那裏麵除去虛無的笑，他尋不到哪怕一點生的意誌。

　　想要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能給他說多餘的話的時間不多了。

　　以現在速度，那片漆黑很快就能完全腐蝕掉包裹著她的瑩白。

　　鶴若折羽的狀態確實是祓除過無數咒靈的他也不曾見過的，但他也不難猜出這樣下去她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和她自己說的一樣，他身為一名咒術師，有自己必須做到的事。四周這樣數量龐大的咒靈，要麼被她自己吞噬殆盡後暴走再由他來處理，要麼他在那之前就解決掉這些咒靈，而那樣的術式勢必無法避開鶴若折羽。

　　她即便擁有吞噬之力恐怕現今也承受不下他五條悟的一擊，但他也一時無法靠近那邊去將她帶過來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五條悟的喉中漏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上一次像這樣生出一絲無力感是什麼時候了？

　　但這無力感也僅僅隻是劃過一瞬而已。

　　有的，第三種方法。

　　青年銀白的發絲隨著四周的風向後揚起，淩亂地交叉拍打著，映襯得他唇邊的笑意愈發張狂。

　　他一手拉下了繃帶，寶石般絢麗的湛藍雙眸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攝人心魄，又仿佛要將她看穿。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說，「我是最強的。」

　　「這件事，即便五條先生不告訴我，也早就有所耳聞了。」

　　聞言五條悟的雙眼眯起，笑意愈發張狂。

　　「所以呢。不要一心求死嘛，小折羽。來我身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鶴若折羽的神情凝住。

　　她瞬時便明白，他的這句「來我身邊」，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所謂「到我這裏我就會保護你」的話語。

　　這是由身為最強咒術師的五條悟說出來的話。

　　「留下來。」

　　一旦說出……

　　「我需要你。」

　　無法收回。

　　五條悟含笑的話音落下，他的眼角眉梢似乎也都帶著笑意，然而他眼中真正的情緒，實際還有著幾分怒意。

　　沒有誰會懷疑他這幾句話的真假。

　　鶴若折羽緩緩睜大了雙眼，她身周的漆黑在她聽見他話語的那一瞬間驀然停止了吞噬，這讓她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動搖了。

　　被一片渾濁包圍著的女子抬手捂住眼睛，無聲地大笑起來。

　　向來隻會吞噬詛咒的她，竟也會有被種下這樣詛咒的一天。

　　她回想起了那時的夢境。

　　假如，她拖著滿是髒汙傷痕的身體自那篇森林走出，遇見的是五條悟的話。

　　那麼迎接她的，將會是與現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是怎麼可能會發生的事呢。

　　「真是令人惋惜。」

　　她不知在歎息什麼。

　　「你來得太晚了……」

　　如果早些遇見，或許她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悟。」

　　她該說他溫柔好，還是惡毒好？

　　以這樣的形式，想要將她留在世間。

　　五條悟笑而不語，向鶴若折羽伸出了手。

　　晚麼？至少他現在，看到了她的選擇。

　　—IF線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520快樂！我懷疑我中了一章完結就控製不了字數的詛咒

　　開放式開放式，到底是HE還是BE我也不知道（被打）

　　「沒有比愛更扭曲的詛咒了」，最後一段其實是想表達這個意思，但我發現我筆力不行，怕是讓人看得莫名其妙的，我跪了。

　　捋一捋，就是如果那個時候折羽沒有遇見5t5，她會自己解決掉雀森鬼影，也會自己解決掉化作咒靈來找她的父母，但因為硬實力不夠和沒有修養好等等問題，她一直被詛咒糾纏到了現在x

　　繃帶是為了遮住身上的燒傷，也是為了遮住這些因為詛咒一天天蔓延的黑色紋路。這條線5t5遇見她的時候雀森鬼影已經出現，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逆的了，所以最後大概就是過來赴約的路上被蜂擁而來的咒靈圍了，寡不敵眾，快要被咒靈吞噬的時候5來了。

　　「留下來」是詛咒。

　　——接下來是廢話碎碎念——

　　這篇文到現在也就完全結束了，這兩個月又是忙又是摸魚於是拖拖拉拉到了現在，感謝大家的包容與一路陪伴嗚嗚，他們的故事會在看不到的地方繼續！

　　最近的狀態可以說十分倦怠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下一篇。寫這個其實就是去年九月一時上頭，那會咒回好像還沒現在這麼火，我就是把漫畫追完了直接心血來潮，考完日語就跑來開文了，本來那時候預定的下一篇其實是一本基德的（笑）

　　結果大小姐那本我感覺也一時開不了了，因為大綱其實都寫好了，會是個長篇QWQ但我現在就算開新文也想先隻寫個短一點的休養生息這樣子。

　　所以我先放兩篇可能會開的下一本在這裏。

　　第一本是娜娜明的，開局即交往，或許會是兩個表麵社畜私下受到原組織的感召（不是），雙向捂馬甲那樣的文。

　　第二本是狗卷仙貝的，大概率是綜個劍三，土生土長的花蘿北來到咒術世界，曖昧賽高的故事。

　　如果有願意看我廢話到這裏的寶貝有想看的可以吱一聲，萬一（？）我就開了是不。

　　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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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如l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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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3-11-15 15:51  只看該作者
好奇怪，雖然內容蠻好看的，但是我莫名的覺得內容怪怪的，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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