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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這個黑魔王我不做了》作者:不藍卡【完結+番外】

《(HP)這個黑魔王我不做了》作者:不藍卡【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7981個瀏覽者
文案: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擅長黑魔法,追求永生,活用阿瓦達的一百零八種念法,然而死在了一個未成年霍格沃茨肄業生的除你武器之下。
但是,沒關系,他死亡經驗豐富,他重生了。
還有個自稱系統的神奇存在說可以幫助他實現自己的夢想。
他,真正的天命之子,這一次將逆風翻盤,君臨天下。
當然,凡事都要付出代價。
幫助他的系統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必須成功攻略一個女人。
他輕蔑一笑,女人?

回檔數次後,他試著和系統打商量:要不,換個男人也行。
系統:別做夢,做攻略筆記。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曾想改名為伏地魔,讓別人尊稱黑魔王。
最終,他成為了伏地·斯德哥爾·魔,別人尊稱老婆奴。

本文全員惡人,女主帶惡人,請勿將女主行為上升作者。

作者WB:不藍卡卡文了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強強 虐戀情深 西方羅曼
搜索關鍵字:主角:伏地魔,菲奧娜 ┃ 配角:HP ┃ 其它:HP

一句話簡介:能打敗神經病的,隻有神經病

立意:關愛空巢老伏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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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攻略第一步  開門,送溫暖

  1938年夏倫敦

  在一間空蕩粗陋,光線暗淡的小房間裡,一個身量高挑的男孩端正地坐在一把不太平穩的木椅上。他的腿上攤著一本卷邊的書,但並沒有在看,烏黑的眼珠轉也不轉地盯著面前布滿了經年的灰塵與水垢的窗戶,似乎在出神地想著什麼難解的謎題。

  房間的隔音不太好,插銷松動的木板門外總是響起來往走動的腳步聲,還有孩子們叫喊、嬉笑的聲音,但那些跑動的步伐在經過這個房間時總會忌憚般地放慢,交流的人語也瞬間壓低至無聲。

  這個房間仿佛被割裂成了一個獨立的異界,在男孩平靜的表情中散布出詭異的氛圍。

  這時,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一個瘦骨嶙峋,神色疲憊的女人打開門,表情略有些不自在,僵硬地說:「湯姆?有人來看你了。」
  她側身,露出旁邊的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多歲,有著赤褐色的頭發和修剪整齊的胡子,相貌應該是端正的,只是被扭曲的鼻子影響了整體的和諧。他的氣質透著點儒雅,神情溫和含笑,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身上穿著紫紅色天鵝絨西服套裝,打扮考究——只是在夏天穿天鵝絨的西服,難免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背對著門的男孩起身,臉上沉靜的神情在轉頭的過程中飛快變化,當最終面對上門口男人的注視時,已經雕琢成了完美的好奇和戒備,如同每一個看到陌生人的普通小孩。

  女人關上房門,房間裡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人。
  男人向一動不動的男孩走過去,和藹地笑了一下,藍色的眼睛裡釋放出善意,「你好,湯姆,我是鄧布利多,你可以叫我鄧布利多教授。」

  看著伸出來的手,男孩遲疑了一瞬,緩緩握住。
  他說:「湯姆,湯姆·裡德爾。」

  房間裡唯一的椅子被坐了,鄧布利多只好坐在了那張單人木板床上,在坐下來時,床板發出了讓人牙酸的「嘎吱」聲。
  鄧布利多微笑著,在親切的面具下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男孩。

  這是一個與所處環境格格不入的孩子。
  一路走來,鄧布利多感受到了這個孤兒院的貧窮和壓抑,雖然管理人員已經盡力去給孩子們最好的照顧,但他看到的每個孩子都是邋遢、拘謹又粗魯的樣子。

  裡德爾不一樣。
  微鬈的黑發像綢緞一樣柔軟而富有光澤,皮膚蒼白卻不暗淡,五官精致得無可挑剔。僅從外表上,他就已經和那些面黃肌瘦的孩子拉開了巨大的差距,孤兒院裡統一的灰色束腰袍子在他身上穿得簡直像是禮服。

  而在局促不安中依舊沉穩的眼神,簡單地坐在那就顯得端正文雅的舉止,讓他不僅與孤兒院的孩子有了雲泥之別,在他所見過的同齡——甚至年紀更大的學生裡,都是卓然出眾的。

  或許——他的出身不凡,可能來自某個純血世家?
  鄧布利多根據之前打聽到的信息猜測,但裡德爾這個姓氏不屬於他所知的任何一個名氣的家族和巫師。

  「你好,鄧布利多——教授?」裡德爾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警惕,試探地問,「你是哪個瘋人院的醫生嗎?」
  鄧布利多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麻瓜們對表現出魔法天賦的小巫師大多不太友善,可怕的默默然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產生。

  他笑著說:「不是,我是學校裡的教授。」
  「學校?」
  「魔法學校——教導像你這樣的小巫師如何施展魔法。」

  裡德爾不敢置信般地睜大了眼睛,這讓他看上去終於有了一點符合年紀的孩子氣。
  他激動地前傾身體,急切地說:「所以——我並不是怪異的,是嗎?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存在,對不對?我的那些——總是在我被欺負時不受控制爆發的能力,並不是惡魔的詛咒?」

  鄧布利多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更柔和了一些,「當然,那是你的天賦,巫師們特有的天賦。」頓了頓,他又盯著裡德爾的眼睛,微笑著說:「只不過在沒有學會掌控它們之前,它們會有點不聽指揮。」

  裡德爾沒有回避鄧布利多的目光,像是沒有發現他的暗中試探,直視著他連連點頭,語速很快地說:「是的,雖然比利總是搶我的面包,但我發誓我只是想讓他得到點教訓,他養的那只小兔子就掛到了屋頂上。科爾夫人總說我對艾米和丹尼斯下了咒,但我們只是在一個岩洞裡探險時遇到了危險,他們嚇到了,是我把他們帶出來的!」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攪在了一起,裡德爾似乎為自己導致的那些異常事件感到惶恐又內疚。
  鄧布利多的聲音變得更加溫和了,「沒事的,有些小巫師魔力暴動起來能引發更嚴重可怕的後果,你這些只能算是小麻煩。等你去了霍格沃茨,一切都會變好的。」

  美好的描述讓裡德爾產生了向往,臉上滿是憧憬地喃喃自語:「那就太棒了,我簡直等不及了……」

  鄧布利多便又詳細和裡德爾說明了一下如何去對角巷買東西,什麼時候前往國王十字車站入學,在鄧布利多表示可以陪他一起去對角巷時,裡德爾猶豫了一下。
  他忐忑地說:「不用了,先生,我想一個人去——我是說,我習慣了一個人,這讓我感到輕松。」

  鄧布利多理解地點頭,語氣包容地提醒他,「那你要注意安全,巫師們也並不都是友善的——不過我相信,你的聰明勁會讓你知道如何避開麻煩。」
  被誇獎了的裡德爾高興又克制地露出了淡淡笑意。

  話說得差不多,兩人握手道別。裡德爾站在門口目送著鄧布利多在拐角處又回過頭,對他微笑示意,然後身影消失在牆壁後面,走廊裡響起不急不緩的下樓聲音。

  隨著腳步聲的逐漸微弱,裡德爾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淡,如同傾倒的墨水被無形的手緩緩拭去,最後只余一片空白。
  一如鄧布利多出現之前。

  漠然地看了眼走廊的盡頭,裡德爾轉身關上了門。
  他坐回了那張硬邦邦的木頭椅子,略有些懷念地摩挲了一下手裡的信封,閉上眼睛剛要回顧與鄧布利多的初次交手,檢查是否有疏漏之處,就聽腦子裡響起清脆的一聲「叮」。

  「早上好,裡德爾先生。一天第一個問候送給你,讓你有個好心情;第一個祝福送給你,祝你一天工作順心;第一個願望送給你,願你永遠幸福又溫馨。」
  裡德爾:「……」

  明明是男女莫辨的機械化語音,卻又抑揚頓挫,感情充沛,仿佛帶著無限的真誠和祈願。
  然而裡德爾一聽到這個聲音就控制不住地煩躁。

  「嗯?鄧布利多已經來過了嗎?」平鋪直敘的僵硬聲調和活潑的語氣結合成詭異的聲音,直接在裡德爾的意識世界裡說著,「真遺憾,錯過了歷史性的會面。」
  裡德爾平靜地說:「因為現在已經不是早上了。」

  「任務還沒正式開啟,遲到早退也不算曠工。」那個聲音不以為意地說。
  裡德爾敏銳地問:「有人給你發工資?」
  「你猜?」
  當了幾十年黑魔王,沒人敢這麼不正經地對他說話的裡德爾:「……」平心靜氣。

  他也差不多要習慣了。
  作為黑魔王的他,在被他不曾放在眼裡的救世主擊敗後,破碎的靈魂便在生與死的邊界裡承受著煉獄般的煎熬折磨。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感受不到自己的思維和存在,唯一能感受到,只有無盡的痛苦。

  像在冰凍後又被扔進烈焰中炙烤,在捶打後又反復碾磨,拼湊起來又摔成碎片。
  這種痛苦還作用在他每一個分裂的靈魂之上,彼此獨立又互相感應,仿佛凝聚了全世界的惡意,踐踏著他,摧殘著他,□□著他,而他卻連哀嚎都無法做到。

  渾渾噩噩之中,一道毫無情緒的呆板聲音在縹緲的虛空中響起。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以完成任務為代價,你願意嗎?」

  裡德爾當時沒有任何可以清醒思考的余裕,但即便可以,他應該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他同意了。

  於是在剎那的黑暗後——如同一個簡單的閉眼睜眼,他出現在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孤兒院房間裡,擁有了完整而健康的靈魂,攜帶著他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記憶。

  他懷疑這是一個虛幻的夢,一個絕望中的妄想,但腦子裡響起的一聲「叮」讓他清醒了過來。

  「系統綁定成功。確認宿主: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沒毀容的。確認目標:升職加薪娶老婆,走向人生巔峰——開門,送溫暖。確認任務:攻略對像菲奧娜·沙菲克,使其好感度達到一百——命運贈送的禮物價格不菲。確認任務失敗懲罰:再死一遍——反正你已經習慣了吧?」

  裡德爾:「……」他懷疑他的靈魂在修復過程中混進去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系統催促道:「裡德爾先生,請在一分鐘內確認。」

  裡德爾謹慎地問:「什麼意思?不確認的話會怎麼樣?」
  系統開心道:「合約不簽名當然就無效,那我就可以不用上班啦。」

  「……我是說,我會怎麼樣?」裡德爾一邊問一邊在心裡計算著時間。
  「死。」系統理所當然又滿不在乎地說。

  死,太輕易的一個詞了。似乎比重新回去受那種酷刑來得更寬容一點。
  但他寧願靈魂被碾壓成殘渣碎末,也不願意化為虛無。

  「確認。」裡德爾在倒計時的最後五秒內輕聲說。


第2章 攻略第二步  拜拜,下次見

  菲奧娜·沙菲克。
  沙菲克——裡德爾對這個姓氏很熟悉。

  在進入斯萊特林後為了融入集體,也是想挖掘出自己的身份,他對魔法世界所有家族的譜系都查證研究過。他記得這是純血二十八家之一,他的同級同學亞德利·萊斯特蘭奇的母親,娘家姓氏應該就是沙菲克。

  至於菲奧娜·沙菲克,裡德爾絞盡腦汁地回想,卻只扒拉出一點支離破碎的影子,依稀記得是和他同一屆同一學院的女生,沙菲克這個姓氏下的唯一血脈。
  但是在五年級的暑假後,她似乎就退學了。

  那時他滿心沉浸在自己的身世和魂器的制作中,對其它無關緊要的事情都沒有上心,也就沒有去打探她的退學原因。
  等他游歷後再回到英國准備招納黨羽時,他才發現沙菲克這一家早已經不復存在。他稍稍問了兩句,得到的答案是早在他畢業前,這個姓氏就死絕了。

  這在魔法界是再常見不過的事,純血二十八家裡,陸陸續續銷聲匿跡的不止沙菲克一家,裡德爾最初就是借此機會籠絡了那些純血家族的人心。

  他們自恃的尊貴名頭和社會地位,如海上沉船,以無可挽救之勢在緩緩下沉,而他扔給他們的木板在對抗風浪時雖然充滿了危險,但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要麼窩囊地認命,要麼賭一把看能不能抓住機遇,借勢而起。

  不過就是一群鬣狗,鄧布利多那兒的粗茶淡飯不合他們的胃口,而他隨手扔過去的肉骨頭便能引得他們追逐搶奪。
  裡德爾輕蔑地想著。

  「裡德爾先生,」系統語調平平地說,「友情提醒,你的思考方向開始走題了,這邊建議你看看命題要求,趕緊回歸主題比較好哦。」
  思緒被打亂的裡德爾輕輕皺了下眉,又舒展開。

  裡德爾溫和地在心裡說:「系統先生……」
  「請不要性別歧視。」
  「系統——女士?」
  「你們人類能不能不要這麼狹隘,系統就一定要有性別嗎?」

  「……」裡德爾頓了頓,緩緩吐了口氣,重新將心態調整到平和,「那麼,系統,為什麼我重生和完成目標的前提要求,是必須征服一個女生的心?」
  這讓他感到有些荒謬,哪怕是讓他獻祭靈魂或者是讓鄧布利多改換陣營投靠自己,都比這麼一個玩笑般的任務來得可以理解。

  「裡德爾先生,你會給你的手下解釋你每個命令的前因後果嗎?」
  手下?裡德爾的指節輕微彈動了一下。

  系統似乎毫無所覺,繼續用呆板的聲音說:「不要去問系統為什麼,要想想可以為系統做什麼,這是我給你的第二個貼心建議。」

  裡德爾輕輕地碾了一下自己的後槽牙。
  「我知道你現在氣得想要殺了我,考慮到你的身心健康,你可以不用忍耐。反正辱罵的話會在我這裡自動屏蔽。」

  裡德爾深深吸了口氣。
  他比較了一下,發現難以確定到底是那個波特一次次在他手裡逃脫時他更憤怒一點,還是這個系統輕忽敷衍的態度更讓他更狂躁一點。

  但靈魂的完整讓他有足夠的自制力去掌控自己的情緒,而且正如系統所說,他對這個超出他理解的存在,暫時沒有任何能夠對付的手段。
  不要浪費精力在無用的宣泄上。裡德爾對自己說。

  下定決心不再被系統打亂自己的節奏,裡德爾平靜道:「還有個問題,系統有權利干涉我如何去完成任務嗎?」
  「沒有。」

  「那就請你在我不需要你出現的時候閉嘴,可以嗎?」
  系統語氣古怪道:「當然,如你所願,裡德爾先生。」

  聒噪煩人的聲音消失了,精神世界裡恢復了私密和清淨。
  裡德爾的唇角掠過一絲滿意的笑意,繼續之前被中斷的思路。

  再說回那個菲奧娜·沙菲克,雖然在斯萊特林做了五年同學,裡德爾在記憶中搜尋的時候卻並沒有翻找出多少清晰的印像。
  依稀記得是個存在感很低,各方面都很平常的普通女生——但凡有一點出眾的地方,應該都會讓他去接觸結交一下。

  兩人的交集也很有限,至少裡德爾想了半天,都沒想起兩人說過什麼話,也沒有任何可供推敲的相處片段。
  這一切都只能說明,菲奧娜·沙菲克是個性格內向安靜,泯然於眾的平凡女生。

  裡德爾皺眉。
  他還記得系統對於這個任務的評價——「命運贈送的禮物價格不菲」,也不認為自己會幸運地得到一頓免費的午餐,所以這個任務必然不會輕易就能讓他完成。

  但以他對自己相貌和手段的自信,實在看不出討好這樣一個女生,讓她喜歡上自己,是一件多有難度的事情。

  這裡面肯定有古怪的地方。
  她已經有喜歡的人?她不喜歡男人?她支持鄧布利多,不接受純血主義?

  琢磨了一會,裡德爾又放松了。他覺得不管這個任務裡面暗藏了什麼樣的陷阱,以他的的能力,應該都能輕松解決。

  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在他過往的經歷裡面,從來沒有他想要獲得某人的好感和信任而不成功的例子——鄧布利多除外。
  鄧布利多出現得太突然,導致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泄露了太多真實想法。這次他做足了准備,鄧布利多不就對他沒有產生任何疑慮和戒備嗎?

  成功欺騙了鄧布利多的得意和滿足讓裡德爾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現在真的非常,非常期待,鄧布利多以後得知他的真面目時,露出的表情會有多精彩。

  開學前,裡德爾去對角巷買了學校需要用的東西,他沒有如鄧布利多所說買二手的,雖然他手裡的錢不夠,他也成功用二手的價錢買到了全新的東西。
  他說過,他想討人喜歡的時候,無往不利。

  買魔杖的時候選中的依舊是那根紫衫木魔杖,看著在手心裡釋放著歡欣氣息的魔杖,裡德爾心裡冷哼一聲。
  等再過段時間,他就把另一根雙生魔杖也買下來,永絕後患。

  等到九月一號,裡德爾打扮一新,提著行李箱提前到了車站,如同一個從魔法界走出來的小巫師,從容地登上了列車,在列車中部找了個包廂坐了下來。
  他對包廂門施展了忽略咒——不是為了擋住誰,而是為了讓某些人知道,這個一年級新生已經自學了高級咒語。

  拿出一本書攤在面前,裡德爾對著書開始思考,他是在進入霍格沃茨後再和那個菲奧娜接觸,還是在列車上就先去認識一下。

  不等他想出結論,腦子裡突然一聲「叮」。
  「目標人物已出現,好感度系統自動開啟。」

  自那天裡德爾不許系統擅自說話後,它已經很久沒有出聲了,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此時突然嚴肅地開口,讓他一驚,下意識看向包廂門外。
  幾個學生正擠來擠去地從過道裡走過。

  系統繼續說:「當前好感度為0,請在十分鐘內提升至少一點好感度,否則算作任務失敗。倒計時開始,599,598,597……」
  裡德爾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意思?」他習慣性地用命令的語氣質問。
  然而系統並不理會他,繼續報數:「565,564,563……」
  裡德爾被這緊迫的倒數弄得神經繃緊,立刻打開包廂門左右張望。

  門口剛好經過的一個人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裡德爾認出他是亞德利·萊斯特蘭奇,但他現在沒時間上去結交。

  視野裡沒有看上去像菲奧娜的人,他以為她已經從包廂在走過去了,只好快步向後走,一路往兩邊的包廂裡看,可是他根本記不得菲奧娜長什麼樣,只能用排除法。

  「系統,不能告訴我菲奧娜的位置嗎?」裡德爾在心裡問。
  「432,431,430……」
  裡德爾:「……」狠狠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發現屏蔽敏感詞,倒計時減少二十秒,399,398……」
  裡德爾:「……?」
  不是你說可以隨便罵的嗎?

  沒時間和系統理論,裡德爾一路走到列車尾都沒有找到人,只得折返回去,往前重新找。
  在經過一個車廂的上下口時,腳步匆匆的他和正登上火車的人撞了個正著。

  那人身材瘦小,被身量頗高的裡德爾一撞,倒退著踉蹌了一下,而那人身後就是台階,一腳踩空就要往後倒。
  裡德爾本來不想去管,但目光觸及那頭特別的煙灰色長發,閃現的靈光讓他立刻伸出手,拽住了那人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輕盈得像是羽毛一樣的身體跌進了裡德爾的懷裡,讓人不由懷疑那是不是個紙扎的人偶。但隨即,從那人手裡松開的行李箱落地,正好砸在了裡德爾的腳上。
  裡德爾:「!」

  事實證明,就算是偉大的黑魔王,被砸到腳指頭也是會痛得想要抽冷氣的。

  但畢竟是做過黑魔王的人,裡德爾還是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不要顯得太扭曲,只是刻意地略微皺眉露出些許痛色,然後小心地扶穩懷裡的人站好,後退兩步拉開距離。

  他低頭注視對方,歉意而關懷地溫柔道:「抱歉,是我不小心,你沒事吧?」

  面前的女生有著一頭引人注目的灰色微鬈長發,湛藍色的眼睛沒什麼神采,皮膚蒼白,嘴唇也看不出幾分血色,相貌還算秀麗,但因為過分的病弱,神態也是懨懨的,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即將燃盡的蠟燭一樣慘淡無光。

  她就是菲奧娜·沙菲克。
  看來系統剛剛提醒目標出現時,她不是在列車上,而是出現在站台。

  裡德爾簡直要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動搖——這麼具有特點的發色,他之前怎麼會沒想起來?而現在記憶被觸發,他甚至回憶起了亞德利某次閑聊時說起,她這個表妹原本是金發,但小時候一次魔力暴動差點要了她的命,救回來後頭發就褪色般的變成了淺灰。

  似乎被撞疼了,面前的女生擰著細細淡淡的眉毛,抬頭看了裡德爾一眼。
  裡德爾等著她露出他習以為常的驚艷表情。
  果然,她的目光在裡德爾臉上定了一下。

  下一刻,腦海裡系統的報數停在了98上。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1。」

  裡德爾先是松了口氣,然後奇怪地問:「系統,你數學不好?」好感度加了兩點,當前的好感度怎麼會只有一點?
  系統回答:「侮辱系統,這個問題不予回答。」
  裡德爾:「……」

  而裡德爾面前的菲奧娜,好感度雖然加了兩點,但她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是淺淺一笑。
  她輕聲說:「沒關系。」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氣弱,又軟有飄,與她身體不太好的形像很是符合。

  見她想要去撿地上的行李箱,裡德爾搶先一步彎腰把行李箱撿了起來。
  「讓我幫你拎回包廂吧,當做彌補對你的冒失衝撞。」他笑著說。

  裡德爾好整以暇地等著系統再次播報好感度增加。
  正如他預料的,系統「叮」了一聲。
  果然沒有難度。裡德爾心想。

  然而——
  「目標好感度減5,當前好感度為負4,負值不予計算,好感度歸零,任務失敗。」

  什——麼?
  裡德爾不敢置信地瞪著菲奧娜,視野中的畫面定格在她微笑著的臉上,那雙飽和度甚高的藍色的眼睛裡,似乎還帶著感激的謝意。

  然後,世界被黑暗籠罩。


第3章 攻略第三步  別怕,還活著

  睜開眼,依舊是那個熟悉的房間。
  裡德爾猛地坐了起來,狹窄的木板床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

  他急促地呼吸著,聽到自己心跳聲劇烈得像一道道驚雷,震得他全都都在微微發顫,耳膜也被加速流動的血液衝刷得有些鼓噪刺痛。而他此刻的心情,比那個夜晚發出索命咒後,看著自己的身體碎裂成粉末時還要驚懼後怕。

  剛剛的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又要死了。
  還是那麼滑稽又諷刺的死法。

  腦海裡熟悉的「叮」又響了起來。
  「睜開睡眼,整理衣衫,精神抖擻,大步向前。晨光耀眼,陽光青年,為了理想,心向藍天。展現微笑,新的一天。早上好,裡德爾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裡德爾狠狠一拳捶在旁邊的牆壁上。

  系統用死氣沉沉的語調和截然相反的幸災樂禍語氣說:「你在憤怒嗎?裡德爾先生。難道不應該慶幸?如果只有一次機會,我倒是可以開開心心下班去,你的話,就只能化為空氣消散了。」

  裡德爾很想讓系統閉嘴,但上次閉嘴的慘烈後果近在眼前,他只能收回已經滲出血絲的手擋住眼睛,深深地吸氣呼氣。

  過了一會,他終於控制好情緒。
  裡德爾翻身下床,姿態端正文雅地坐上那張硬木椅子,目光正視對面的窗戶。
  盡管剛剛的狼狽一幕已經暴露在了系統面前,他仍不願意讓自己失去氣度和體面。

  「尊敬的系統,能不能麻煩你為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裡德爾彬彬有禮地問,聲音裡聽不出絲毫火氣。
  系統滿意道:「這樣才對嘛,裡德爾先生。雖然你對誰越禮貌就代表著你越想殺了對方,但反正你又殺不了我,我還是希望你能對我客氣一點。」

  裡德爾面帶微笑,耐心十足地傾聽著。
  系統不緊不慢地說:「因為攻略菲奧娜·沙菲克算是高難度任務,所以系統十分慷慨地提供多次機會。當然,也不可能次數無限,畢竟我也不是來做慈善的。裡德爾先生似乎很喜歡七這個數字?所有你很幸運地擁有七次機會——現在只剩六次了。」

  裡德爾沒有問六次機會消耗完會有什麼結果,把系統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復咀嚼琢磨了一遍,才問:「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告訴我?」
  「你沒問,裡德爾先生。」系統說,「送你最後一個貼心小建議,傲慢為七宗罪之首——你所有的罪,皆來自傲慢。」

  裡德爾的瞳孔縮了縮。
  他心裡情緒翻騰,想要冷笑,想要嘲諷,想要質問,但最終還是全部咽了下去,當做沒有聽到般地又問:「那個好感度系統是什麼?」

  系統回答:「當任務目標菲奧娜·沙菲克出現在你的視野範圍裡時,好感度系統就會自動開啟,准確記錄目標的好感度變化。好感度達到100時,任務完成,好感度一旦歸零,任務失敗,扣除一次機會,回到最初起點。由於初始好感度為0,所以必須在十分鐘內增加至少一點好感度,否則也算作任務失敗。」

  裡德爾逐字逐句地推敲著,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個問題,「為什麼她當時加了兩點好感度,但最終好感度只有一點?等等,『負值不予計算』……難道她對我的初始好感度其實是負一點?」

  系統欣慰道:「看來你的腦子總算不是用來撐住你那華而不實的臉的。」
  裡德爾無視它的暗諷,不解地問:「為什麼?我和她並沒有接觸過,她對我怎麼會是負好感?」

  系統也很驚訝,「你在問我?你當我是習題冊後的正確答案嗎?」
  裡德爾:「……」
  系統:「你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大人了,裡德爾先生,有問題要自己去想辦法解決,不要總想著求助別人。」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又有再起波瀾的趨勢,裡德爾按了按抽動的額角,換了個問題。
  「為什麼我上一次會失敗?」他那麼紳士又有風度的言行舉止,不說好感度加個二三十,怎麼也不該掉五點吧?

  系統冷漠道:「我說過,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裡德爾明白了,涉及到好感度的問題都算在他的任務裡面,需要他自己去弄清楚,系統不會給他提供任何說明和幫助。

  他不再試探,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進入霍格沃茨前,他一直生活在麻瓜的世界裡,菲奧娜則是純血家族的後裔,兩人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所以,一個人為什麼會對沒有見過的人產生惡感?
  裡德爾冥思苦想著,突然靈光一閃。

  對沒有見過的人沒好感不是很正常的嗎?他自己就對所有麻瓜和非人類生物都沒有好感。所以菲奧娜的惡感可能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所在的這個群體。

  他所在的群體……難道她是堅定的純血主義,厭惡混血?可是初次見面她應該不知道他的血統,還是說即便她不知道,這也算在客觀的好感度裡面?或者不是混血,是別的什麼?他還屬於哪個群體?男性?她總不會真的不喜歡男人吧?

  裡德爾想問系統,想想它應該也不會說,便暫時擱下這個問題,思考另一個。
  他當時的行為究竟有哪裡不對,會讓菲奧娜掉好感?

  太殷勤了?她看出了他的別有用心?
  裡德爾雖然很想自信地說不可能,但經歷了一次如此丟臉的失敗,哪怕他再狂妄,也要考慮到各種可能。

  或者,他在拿她的行李箱前沒有征得她的同意?出生世家的小姐們總有這樣那樣的怪癖。甚至有可能只是他的穿著打扮不合她的心意。
  裡德爾吐了口氣。
  還是了解太少了,沒辦法做出准確判斷。

  裡德爾轉而去想該如何搜集菲奧娜的資料。
  以目前這個狀況來看,想著在列車上或者去學校再接觸她是不現實的,他的外貌形像在她那只有兩點的加分,而僅僅一點的好感度很容易在不明原因下跌到零點。

  那麼,該怎麼做才能在見面的十分鐘內加上好感,又不會在接下來的相處中觸雷扣分?
  裡德爾反復盤算了兩天,終於定下了計劃。

  等到鄧布利多來送通知書那天,他像上一次那樣用完美的偽裝應對過去後,立刻動身前往對角巷,去了奧利凡德的魔杖店。

  年輕的奧利凡德剛剛接手魔杖店,如同所有年輕人一樣躊躇滿志,看到裡德爾進來,他熱情地迎了上去。
  「午安,這位小巫師,看上去是今年的新生,你一個人來買魔杖?」

  裡德爾點頭,微笑著說:「是的,奧利凡德先生。我覺得挑選魔杖這個過程奇妙而有趣,適合一個人探索,大人跟在身後嘮嘮叨叨的話那就太掃興了。」

  裡德爾的話顯然戳到奧利凡德的心裡的癢肉,他提高音量贊同道:「不得不說,你是我見過最明智的小巫師。大多數人對魔杖都是一知半解,他們只把它當做打掃衛生時的抹布,做飯時的鍋鏟,惡作劇時的玩具,可他們不知道,一根完全契合他們的魔杖,能夠影響和改變他們的命運!」

  裡德爾想到了自己的紫衫木魔杖,還有那根始終不屬於他的老魔杖。
  他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認命?他倒要看看,這一次,老魔杖是否還是不能為他所有。

  面上,裡德爾露出了被奧利凡德的話打動,心馳神往的表情。
  「當然,但我覺得,能制作出獨屬於一個巫師,並與他們命運相連的魔杖的人,更為超凡神秘,不是嗎?就好像那些或平庸,或優秀的巫師們的人生裡,都有魔杖制造者隱匿於背後的身影——這簡直太酷了。」

  裡德爾輕笑,像伊甸園裡誘惑夏娃吃下蘋果的毒蛇一般循循善誘道:「要是能打造出一根最為獨特的魔杖,為它找到一個當世最強的主人,創造出終結歷史的,驚天動地的新傳奇,該是何等的光輝榮耀啊。」

  在裡德爾蠱惑人心的輕聲細語中,在布滿灰塵的昏暗店鋪裡,奧利凡德一雙淺色的眼睛迸射出狂熱的火星。

  最終,在裡德爾沒有花費一個納特就買到了自己魔杖後,他接受了奧利凡德的邀請,成為了魔杖店的一名學徒。在開學前的這段時間裡,他都可以待在魔杖店裡,跟奧利凡德學習如何制作魔杖。

  對裡德爾來說,雖然他的主要目的並不在此,但能得到這個結果也算是意外之喜。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裡德爾每天穿過大半個倫敦,早早來到奧利凡德的店裡,和他一起接待來挑選魔杖的顧客。

  他曾不經意地試探過,在他來之前有沒有其他同一屆的小巫師來挑選過魔杖,奧利凡德回答說:「錄取通知書都是七月初一起發出去的,雖然來自魔法界的小巫師們早就知道自己有魔法天賦,不過大多數還是會等收到通知書後再來購買——你算是最快的那一個啦。」

  排除了隱憂,裡德爾便開始耐心地等待。
  此間,奧利凡德也問了一下他的父母,裡德爾避而不談,故作狡猾地說:「您要是能從我的魔杖上猜出我父母的魔杖,才算讓我心服口服呢,奧利凡德先生。」
  奧利凡德輕松地就被他打發了過去。

  裡德爾沒有等很久,在他到魔杖店的第五天,他就等到了自己計劃中的那個人。
  不是菲奧娜·沙菲克,是亞德利·萊斯特蘭奇,他的母親是菲奧娜父親的親姐姐,他和菲奧娜是表兄妹。在不正面接觸菲奧娜的情況下,只有從他那裡可以打探出最直接的消息。

  哪怕是重生前第一次走出孤兒院的裡德爾,要和一個被圈養在巫師世界的十一歲小男孩打好關系都不是難事,現在的他,更是輕而易舉地在試魔杖的幾分鐘內,就讓亞德利把他當做了脾氣相投的好哥們。

  「說真的,約塞利德就算這幾年一直保持著不列顛魁地奇聯賽最高得分又怎麼樣?羅德裡才是最棒的魁地奇選手,他帶領龍卷風隊拿了五次聯盟杯冠軍。他自創的回抄術簡直酷斃了……」

  裡德爾聽著亞德利激動地分享自己的看法,微笑點頭,「沒錯,比起追球手,找球手才是一個隊伍的靈魂。」
  和一個巫師小男孩拉近距離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和他支持同一個魁地奇球隊,喜歡同一個選手。

  裡德爾不喜歡魁地奇,不是他不擅長運動,正相反,他也曾參與校園魁地奇隊,作為找球手帶斯萊特林拿了幾次校園賽冠軍。
  但他厭惡那種必須靠團隊合作才能獲勝的游戲機制,也不願遵守條條框框的繁瑣規則,所以在當上級長後,他就找借口退出了魁地奇球隊。

  他想贏,只需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聊了兩天,在亞德利把他當作這輩子最鐵的兄弟後,裡德爾開始把話題自然而然地切到他的家庭關系裡。

  「我沒有兄弟姐妹,雖然這種感覺也不壞,但有時也會好奇。亞德利,你呢?」兩人坐在冰淇淋店裡,裡德爾隨意地問。
  亞德利喝了口汽水,「我?我也是獨生子,不過我有個堂兄,那家伙是個書呆子,我和他可沒話聊。還有個表妹,她——」

  亞德利頓了頓,表情扭曲了一下,像是輕蔑,又像是有些畏懼。
  他又大口喝了口汽水,為此打了個響亮的嗝。
  「她是個怪胎。」


第4章 攻略第四步  風大,快進來

  怪胎。
  裡德爾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凝結出水霧的玻璃杯。

  這個詞,他在孤兒院的時候也常常聽到。一開始他們理直氣壯地當著他的面喊,想要借此排斥他,羞辱他,到後來,只敢躲閃著竊竊私語,連他看過去的目光,都要做鳥獸狀躲避。

  裡德爾並不討厭這個詞。因為他們口中的「怪胎」,不僅代表了反感,也像征著恐懼。
  他享受讓人恐懼的滋味——至少比被人輕視來得快意得多。

  裡德爾笑了笑,好奇地問:「什麼意思?她難道不喜歡魁地奇,反而喜歡麻瓜的足球嗎?」
  不怎麼在意的玩笑語氣讓本來就沒什麼防心的亞德利更放松了一點,順著他的話開始吐槽。

  「那樣就不是怪胎,而是瘋子了。菲奧娜嘛,哦,就是我那個妹妹,其實就比我小兩個月,今年也會和我們一起進入霍格沃茨,不知道她會被分到哪個學院,我肯定是斯萊特林的,湯姆,你呢?」

  「斯萊特林,毫無疑問。」裡德爾笑著和他對了個你懂我懂的眼神,心裡卻在不耐煩。
  這個家伙還是這樣,說話永遠找不到重點,他兩個兒子比他懂事多了。

  裡德爾不得不重新把話題引回去,「如果你說的菲奧娜真的很怪,那她可能去拉文克勞?那裡比較容易出現奇葩。」
  這並不是一種刻薄污蔑,而是基於比例的事實。

  亞德利被逗笑了兩聲,想了想,「小時候其實還好,就是有點內向,不愛和人說話,那時候我舅舅,埃塞雷德,還有科迪莉亞舅媽還會經常帶她來我家玩,她會偷偷找我帶她去書房看書,看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我叫不出名字的書。或者和我媽媽的那只寵物貓玩上一整天——那只貓又老又瘦還掉毛,她還抱在懷裡和它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麼。」

  裡德爾故作失望,「就這樣?我還以為會聽到多有意思的事呢。」一副「你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的語氣。

  亞德利立刻不服輸地說:「我還沒說完呢。六歲那年,她突然魔力暴動,被送去聖芒戈急救了三天才醒過來——科迪莉亞舅媽就沒她那麼好運氣了,足足昏迷了半個月呢。聽我媽說,她的臉被泡在了煮開的水壺裡,差點就和七分熟的牛排一樣——噫,好惡心。」

  裡德爾眼睛閃了閃。
  他沒有像亞德利那樣露出反胃的表情,而是淡定地喝了口冰鎮的檸檬紅茶,在那膩人的甜味中舔了舔後槽牙。
  「聽起來很酷。」他漫不經心地說。

  裡德爾從容的態度讓亞德利自覺有些丟臉,為了贏回面子,他不得不說出更多的事情試圖讓這位剛認識的朋友也臉色大變。
  「雖然未成年巫師魔力暴動波及到家人的情況也不算稀奇,但我那位舅媽一醒過來就大吵大鬧,說要把菲奧娜送進阿茲卡班,還說她不是被誤傷,而是——」亞德利刻意壓低聲音,陰森森地說,「菲奧娜想殺了她!」

  精彩。
  裡德爾在心裡輕輕鼓掌。

  但面上還是配合地露出了些許遲疑,「這怎麼可能?她們是母女,做女兒的怎麼會想殺了自己的母親?」
  ——當然會。仇恨比血緣,更堅不可摧。

  亞德利張口想要說什麼,頓了頓,有些含糊道:「科迪莉亞舅媽的性格比較嚴厲,雖然平時很寵愛菲奧娜,但如果菲奧娜不能達到她的要求,她就會大發雷霆,做出懲罰。不過就像你說的,菲奧娜就算再討厭她,也不可能想殺了她。我舅舅也說她是刺激過頭,神經失常了,才會胡言亂語。」

  說完,他又警告地補了一句,「這可是我們的家族隱私,我是和你關系好才跟你講,你千萬不能傳出去。」

  裡德爾知道亞德利還有更關鍵的事沒有講,但那顯然觸及到了他們的家族聲譽,不好再隨便打探。
  他倒是想用攝神取念,可是他用不出來。

  他只能使用他原先在這個階段掌握的魔咒,比如忽略咒,他上一次進入霍格沃茨前就自學會了,現在也可以施展,而攝神取念要等他二年級暑假時才能如系統所說的「解鎖」。

  「給你的福利已經足夠多了,裡德爾先生,別想著占盡全世界的便宜——除非你改姓波特。」面對裡德爾的不滿,系統如是說。
  裡德爾:「……」一時竟不知道該回擊哪一點。

  反正和系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裡德爾震驚地發現他居然也有希望別人講道理的這一天!那些被他鑽心剜骨和阿瓦達的食死徒知道了說不定會感動涕零。
  惱恨無濟於事,裡德爾只能放棄武力,動用腦子。

  「你該感謝我,裡德爾先生,畢竟你差點忘了你還有這個東西。」系統點評道。
  裡德爾置若罔聞。

  「家族隱私?」裡德爾嗤笑了一聲,「沒有點醜聞和秘辛,那還能稱得上『家族』?別擺出這幅表情,親愛的亞德利,我對今晚的餐後甜點是什麼都比對這個有興趣。」
  亞德利立刻拋開了違背父母叮囑的後悔和擔心,感興趣地湊近,「你又知道什麼好玩的事?湯姆,和我分享一下。」

  「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啞炮、混血、私奔、偷情、私生子、爭奪家產、□□——老實說,太陽下還有新鮮事嗎?」裡德爾看似百無聊賴,其實密切地關注著亞德利的表情,在捕捉到他對於某個詞的細微臉色變化後,內心輕輕一笑。

  哦——看來是私生子了。

  他繼續說:「你想聽這些無聊的東西?我倒是更希望你能說點真正符合『怪胎』這個描述的東西,起碼能讓我從奧利凡德先生那請假出來的這個下午有點趣味。」
  亞德利自然不希望自己在新認識的小伙伴看來是無聊之人,完全忘記了剛剛還在提醒自己不要亂說話,再次順著裡德爾的意圖開口。

  「好吧,要說真的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在那次魔力暴動後,他們一家就不怎麼出門了。科迪莉亞舅媽的臉受傷太嚴重,沒辦法完全恢復,看著嚇人。我舅舅連魔法部的工作都辭了,就在家照顧她——以前可沒看出他是這麼深情耐心的人。至於菲奧娜——」

  亞德利聲音不自覺變得低緩,「她倒是變得比以前隨和又愛笑多了,在我們去探望他們一家的時候,還會代替躲在房間裡的舅媽站出來招待我們,我舅舅對她的態度也親近了不少,看上去他們家比以前更和睦了……」

  「所以?她到底『怪』在哪裡了?」裡德爾有些不耐煩地拿手指彈了彈玻璃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她——」亞德利咽了口口水,「去年,有一次我和我父母吵架,跑出來沒地方可去,就想著去我舅舅家待一晚上。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我就在那住下了。半夜,我起來去衛生間,經過菲奧娜的房間時,聽到了裡面有輕輕的哼歌聲,我就打開門想問問她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我知道我該敲門的,但我在自己家裡習慣了哪都可以去——打開門,我就看到她坐在扶手椅上,低著頭在縫補著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裡德爾輕聲問。
  亞德利大喘了一口氣,眼裡流露出驚懼,似乎那一幕給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他一口把所有汽水灌了下去,壓低聲音,發泄般地說:「她在給砍下了腦袋的家養小精靈把脖子縫回去!」

  裡德爾知道,有些家族會在家養小精靈老得無法提供服務時,把它們的腦袋砍下來掛在牆上做裝飾——這還是布萊克家開創的先河。
  他按照亞德利的描述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

  深夜,昏暗的燈光下,十歲的小女孩哼著歌,捧著蒼老醜陋,皺巴巴得像曬干的橘子皮一樣的家養小精靈,愉快地縫補著被切成兩部分的頭和身體。
  或許她還抬頭看到了門外的亞德利,然後微微一笑。

  嗯——
  裡德爾不得不承認,他的食指指尖也微微麻木了一下。

  他一向以血腥暴力震懾別人,讓別人對他產生恐懼。而那個菲奧娜,似乎是有著讓人悚然的邪氣和詭異。
  放到麻瓜小說——不,哪怕是巫師的童話故事裡,也是可以用來嚇唬不肯睡覺的小孩子,然後讓他們半夜做噩夢哭醒。

  「系統,菲奧娜·沙菲克難道在精神上有問題?」裡德爾問。
  如果是這樣,也就難怪她好感度扣得莫名其妙。
  系統驚訝道:「裡德爾先生,你是怎麼好意思去判定別人是否精神有問題的?」

  裡德爾:「……」現在說髒話的話會有什麼懲罰?
  系統:「你可以試試。」

  裡德爾深深吸氣。
  亞德利誤解了他的反應,終於振奮了一點,激動道:「你也覺得很嚇人吧?」
  他嚇得連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好嘛!到現在他都不敢再去他們家。
  裡德爾笑著點頭,「確實,是個怪胎。」

  裡德爾在奧利凡德的魔杖店裡待到了開學前的最後一天。
  那是一個大雨將至的黃昏,慘淡的余暉掙扎著試圖抵御侵襲了整片天空的黑暗。裡德爾點亮了店鋪裡的那盞小燈,剛要把燈罩蓋回去,店門被推開了。

  從門外擠進來的冷風「呼」地一聲吹滅了燭火,裡德爾抬頭,看到天邊那點苟延殘喘的余燼也應聲熄滅,整個世界便被漆黑的絨布裹住口鼻,沉悶得讓人想要大口呼吸。

  一道單薄的身影立在門口,仿佛只是個紙片的剪影,隨時會被風裹挾著卷走,模糊中能看到那頭長發被吹得四散飛舞。
  「你好,」細細的聲音尾音發虛,輕輕飄進了裡德爾的耳朵,「請問還在營業嗎?」

  裡德爾不自覺繃緊了後背,手指用力地攥住手上的燈台。
  他再次點亮燭火,在被火光破開的狹窄空間裡凝視著乍然亮起的蒼白面孔,看到那雙藍色的眼睛半眯著也望向他。

  「歡迎光臨,」裡德爾微笑著緩緩道:「外面風大,快進來吧。」


第5章 攻略第五步  你好,馬沃羅

  「叮。目標人物已出現,好感度系統自動開啟。當前好感度為0,請在十分鐘內提升至少一點好感度,否則算作任務失敗。」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0,請在十分鐘內提升至少一點好感度,否則算作任務失敗。倒計時開始,599,598,597……」
  系統盡職地播報。

  裡德爾:「……」
  他實在找不到詞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甚至懷疑是不是系統在故意為難他。
  系統:「呸!565,564……」

  裡德爾:「為什麼上次還加兩點,這次只有一點?」
  系統:「你中午吃了牛肉餡餅,晚上還想吃牛肉餡餅?532,531……」

  裡德爾不想和系統爭論牛肉餡餅與他有沒有可比性,心想難道是燈光太暗了,沒有把他的外貌和氣質完全展現出來?她的要求未免也太嚴苛了吧!
  他甚至有當場變出一面鏡子照一照自己的衝動。

  盡管倒計時很緊迫,裡德爾也忍住了莽撞上前接觸的想法,喊出了奧利凡德,自己進入店鋪後面的內室。
  他聽見奧利凡德驚訝地問:「這個時間,就你一個人嗎?」

  菲奧娜的聲音幾不可聞,「我爸爸路過破釜酒吧,決定進去喝一杯。」
  雖然語氣上聽不出來,裡德爾也直覺這是一句謊言。

  「哦,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好吧,可憐的小姑娘,伸出手你的常用手,讓我來量一量。」
  裡德爾走出內室,看到菲奧娜平舉著手臂站在那,任由印著銀色刻度的卷尺在她身上來回比劃。

  她外面的那件黑色鬥篷已經脫掉了,露出裡面的黑色絲質高領襯衫和黑色的半身長裙——這一身,穿去參加葬禮也不為過——又或者根本是她躺在那,等著別人去念悼詞。

  灰色的長發凌亂地披在肩上,她的嘴唇有些泛白,表情平靜中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懶怠,目光落在身上的卷尺上,看不出喜怒。

  裡德爾把手裡剛倒的那杯熱茶放在她旁邊的架子上,拿捏著用略帶關切但又不會顯得太過熱絡的語氣說:「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如果你感到冷的話,可以喝點暖和一下。」
  菲奧娜側頭看了他一眼。

  裡德爾微笑頷首。
  沒有人能看出他此時的心情緊繃如走高空繩索——真正意義上的命懸一線。
  誰知道下一刻他是不是又要回到孤兒院的房間,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的蜘蛛網。

  「謝謝。」菲奧娜露出淡淡笑意,輕聲說。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2。」
  不錯,這一次的謝謝看來還有幾分真心。

  從生死存亡的邊緣邁出了一小步,裡德爾見好就收,立刻走到在正在貨架間穿梭的奧利凡德身邊,幫著他把挑出來的長匣子摞在一起擺好。

  「好了,」奧利凡德和裡德爾各捧著一堆匣子走到菲奧娜旁邊,卷尺自動飛回奧利凡德手裡,「來吧,小姐,試試這一根,榿木和獨角獸尾毛做的。八英寸長,不易彎曲,你試一下。」

  在奧利凡德身邊的這段時間裡,裡德爾已經把魔杖的材質所代表的屬性都學得差不多了。

  榿木適合樂於助人、體貼並且討人喜愛的巫師,獨角獸尾毛則會產生最穩定的魔法,可能在奧利凡德看來,面前的這個小姑娘也許像她的外表那樣,是個溫柔可愛的孩子。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

  「哦,不合適,那換一根,山毛櫸木和鳳凰尾毛,七英寸長,比較柔軟——嗯,完全不行。」
  如果一個小巫師匹配到了山毛櫸木做的魔杖,那就意味著他超越其年齡的智慧,但是,它無法被狹隘和偏執的人掌握。

  「這根呢?栗木和獨角獸尾毛,九英寸長,哦,太糟糕了。」
  關心正義?這根魔杖簡直迫不及待想從她手裡跳出來。

  裡德爾心想奧利凡德要是再在這個方向上試,菲奧娜可能手臂揮斷了都拿不到適合她的魔杖。

  菲奧娜一連試了十幾根魔杖,都極其不契合,奧利凡德反而越發興奮起來,一邊念叨著「挑剔的小姐」一邊又去架子上翻找。

  裡德爾看她始終安靜地站在原地,眉眼間沒有任何不耐,似乎很是溫順好脾氣。
  但想到上一次她一邊露出感激的神色一邊給他掉好感度,他很有理由猜測,如果奧利凡德也有好感度系統,估計已經負成一百了。

  出於報復心裡,裡德爾樂於見她在這折騰一晚上,但為了任務,他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提出自己的建議。
  「奧利凡德先生,或許可以試試黑刺李木?」

  黑刺李木是一種非常不尋常的魔杖木材——使用黑刺李木魔杖的人大多是傲羅、食死徒和那些呆在阿茲卡班的囚犯。

  奧利凡德愣了一下,又仔細看了菲奧娜一眼,咕噥道:「好吧,也許我確實該換個方向……」

  他又捧來了一堆黑刺李木、黑胡桃木和山楂木這種屬性比較復雜的木材制作的魔杖,非常明顯,這些魔杖的揮動效果要比之前試過的更合心意一點——但仍不算完美。
  奧利凡德陷入沉思。

  菲奧娜這時終於把游離在自己思緒裡的目光放到了裡德爾身上。
  裡德爾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青蛙,而她的目光像是一把輕巧又鋒利的刀片,冷漠又熟練地從他脊背處劃開,似乎想要剝皮拆骨,從外到裡地一探究竟。
  裡德爾神色不變地保持微笑。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7。」
  裡德爾的笑容差一點沒繃住。

  好感度一下子加這麼多當然值得高興,但他更想弄清楚菲奧娜對他的好感究竟是基於哪個點來變化的,他並不想一直靠運氣來賭她的心情。
  他無法忍受被別人的情緒指揮,他只想成為那個站在頂端的掌控者。

  菲奧娜端起已經沒什麼熱氣的茶喝了一口,然後抬頭對裡德爾微笑說:「謝謝你的茶,我感覺好多了。你是奧利凡德先生的——」

  「算是半個學生,」裡德爾溫和說,「我也是來購買魔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這方面很感興趣,而奧利凡德先生也覺得我似乎和他存在些許共同語言,就慷慨地讓我跟他學習一段時間——不過我自己感覺更多的是在玩樂。」

  菲奧娜輕輕「哦」了一聲,「這麼說,你也是今年的新生了?」
  「是的,我叫湯姆·裡德爾,說不定我們能分到一個學院。」

  菲奧娜停頓了一下,裡德爾知道這個停頓意味著什麼。她在回想魔法界裡有沒有裡德爾這個姓氏——幾乎所有出生於純血世家的人,對於陌生人自報姓名後的第一反應都是這個。

  顯然,她也沒有搜索到符合的結果。
  但緊接著,她既沒有禮貌地帶過這個話題,也沒有不客氣地問他父母是否是巫師,而是問:「我可以知道你的中間名嗎?」

  如果他說不可以,是會掉好感度還是加好感度?
  裡德爾權衡了一番,到底不想在還沒有完全摸透她的性格前去大膽挑戰,便略帶驚訝地說:「當然,馬沃羅,全名是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菲奧娜又是一頓。
  然後,裡德爾就看到她緩緩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沒什麼生氣的蒼白面孔像是突然注入了一點活力,眼裡的懶怠也換成了饒有興趣的深意——像是一只按住了老鼠的貓。

  「馬沃羅——」她慢悠悠地說,「馬沃羅·岡特?」
  裡德爾沒有收斂住剎那銳利的眼神。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9。」

  「挑剔的小姐,快來試試這根魔杖。」滿身灰塵的奧利凡德拿著一個似乎很有些年份的匣子走了出來,「這是我父親做的魔杖——他喜歡用那些奇怪生物做杖芯,然而到我接手這家店都一直沒找到合它心意的主人,說不定——雖然可能性很小,但說不定就是你呢?」

  菲奧娜含笑移開了與裡德爾對視的目光,從盒子裡拿出那根烏黑的,鏤刻著仿佛嶙峋骨架般花紋的魔杖,隨手一揮。

  只見一道像是墨水般的黑色水霧從杖尖噴射出來,然後化作黑紗或烏雲般飄散開,如同一件黑色的鬥篷,將菲奧娜密不透風地籠住。於是視野裡便只能看到一團散發著濕冷寒氣,透露著危險不詳的漆黑暗影。
  裡德爾幾乎以為她釋放出了一只伏地蝠。

  奧利凡德看得目眩神迷,拍手叫好道:「果然是這根。黑檀木,夜騏的尾毛,奇妙非凡的組合!十三英寸半長,非常堅硬,難以想像,會是你這樣的小姑娘拿到它……」

  黑檀木,裡德爾記得奧利凡德說過,這種魔杖非常適合用來施展所有富有攻擊力的魔法和變形術,而且它的主人通常是不愛循規蹈矩、極有個性或者喜歡做局外人的人。

  夜騏尾毛則是更為特殊復雜的杖芯,很難與木材適配制作成魔杖,但裡德爾剛好知道另一根用夜騏尾毛做杖芯的魔杖。
  ——老魔杖。

  黑影很快散去,菲奧娜在昏黃的燈光下目光幽幽地看著手裡的魔杖,看不出有什麼驚喜或是開心的情緒,隨意地把它放回了匣子裡。

  她沒有再看裡德爾,「奧利凡德先生,結賬吧。」
  「7加隆,盡管這根魔杖的價值不止如此,不過所有的魔杖都是這個價錢。」

  菲奧娜付完錢,穿回鬥篷拿著包好的魔杖就要離開,裡德爾心念急轉,跟著跨出了兩步。
  「太晚了,我送你到你父親那吧。」

  奧利凡德露出了曖昧的表情,對著自己頗有好感的男孩擠了擠眼睛,幫腔道:「是的,像你這麼嬌弱的小姐,可不適合一個人走夜路。」

  菲奧娜回頭,鬥篷的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到她唇色淡淡的嘴角向上一翹,「我的榮幸,裡德爾先生。」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10。」


第6章 攻略第六步  謝謝,別裝了

  門一開,裹著雨點的冷風就撲了進來,裡德爾問奧利凡德要了兩把傘,走在前面用傘擋住風,讓菲奧娜撐開傘走出來。
  可惜的是,這個體貼的紳士細節並沒有讓好感度增加。

  兩人並肩走在濕漉漉的路上,雨點又急又重地砸在黑色的傘面上,發出沉悶的「劈啪」聲。
  借著路燈和兩邊店面裡照出來的燈光,裡德爾低頭看向走在身側的菲奧娜。

  她比他矮了一個頭,身材細瘦,在強勁的風勢中需要很用力才能握緊傘柄,即便如此,她看上去也隨時會連人帶傘被風吹跑。
  可裡德爾現在已經意識到,這個只有十一歲的女生,完全不像外表那樣柔弱無害。

  「你——」裡德爾開口。
  「菲奧娜·沙菲克。」菲奧娜的聲音幾乎要被雨聲蓋住。

  要不要把亞德利拎出來聯絡一下兩人的關系?裡德爾想了下,但他不確定菲奧娜對這個表哥觀感如何,會不會起到反作用,便沒有提起這一茬。

  「沙菲克小姐,」裡德爾沒有直接叫她的名字,禮貌地說,「馬沃羅·岡特是誰?」
  他裝作不認識這個人。

  岡特一家離群索居,從不與其他巫師和家族進行社交,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孩子去霍格沃茨上學,他直到五年級才查到這個被眾人以為已經血脈斷絕的家族,她為什麼會知道?又為什麼一瞬間就能從馬沃羅這個中間名聯想到岡特?

  「1925年9月15日,《預言家日報》刊登了一則報道,莫芬·岡特因為襲擊麻瓜和傷害魔法部官員,被判在阿茲卡班服刑三年,馬沃羅·岡特因為傷害魔法部官員,被判六個月有期徒刑。」
  菲奧娜的聲音輕而緩,像是被雨水浸濕了一樣帶著讓人不太舒服的潮氣。

  裡德爾一驚。他是通過巫師家族之間的譜系才找到的岡特一家,並不知道她所說的這條消息。
  同時又有一個新的疑問冒了出來。
  那時候的菲奧娜應該還沒出生,怎麼會知道這條報道?

  不等裡德爾問出口,菲奧娜繼續說:「湯姆·馬沃羅·裡德爾,英國的巫師家族裡沒有裡德爾這個姓,除非你來自國外——因為你純正的倫敦口音,這個可能性比較小,比較大的可能是你的父親不是巫師。你看上去對巫師界很熟悉,那你的母親很大概率上是巫師。當然,還有其它各種可能,比如你出生巫師家族,但因為各種緣故被麻瓜收養,或者你父親是巫師但是死了,你母親帶你改嫁了一個姓裡德爾的麻瓜,再或者你是私生子,不能用父姓……」

  裡德爾盯著菲奧娜的目光漸漸暗沉下來。
  當初,他就是用她所說的那些可能來暗示學校裡打探他身份的同學,有時候他不用說太多,只要一個無奈的微笑,隱晦的眼神,他們就能編造出一條自己深信不疑的故事,然後添油加醋地口口相傳。

  「但是,出於個人愛好,我喜歡挖掘一些巫師家族的邊角故事,所以剛好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菲奧娜一直目視前方,從裡德爾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兜帽下小半個尖細的下巴,而說到這裡時,她微微一笑,細窄的下頜曲線向上提了提。

  「岡特父子在坐牢的時候,岡特的女兒,和一個麻瓜私奔了,私奔的對像叫作湯姆·裡德爾。 」她帶著一種奇異的感嘆口吻,慢慢地說,「湯姆·馬沃羅·裡德爾——再沒有比這更巧合的事了,不是嗎?」

  如果不是系統鎖住了他的能力,現在的菲奧娜·沙菲克已經是一具躺在水窪裡的屍體了。
  裡德爾捏著袖子裡的魔杖遺憾地想。

  但其實殺人也不一定需要殺戮咒,一個簡單的鎖腿咒和束縛咒讓她摔倒,臉埋在水坑裡,不過兩三分鐘,她就會不再掙扎。
  但可惜的是,這裡是對角巷,不是翻倒巷。

  腦子裡閃過菲奧娜的各種死法,裡德爾不得不把殺意按捺住,轉而去思考她為什麼會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
  挖掘巫師家族的邊角故事?梅洛普的事根本不可能記載在任何資料報刊裡面,她一個還沒有進入霍格沃茨的小姑娘,要用什麼方法去挖掘?

  而且——
  裡德爾一震。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菲奧娜現在知道這件事的話,那就代表著在他重生前的那段經歷裡面,她應該同樣知道!

  也就是說,在他打著斯萊特林後裔的名頭在霍格沃茨籠絡人心,拉幫結派的時候,在他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有這麼一個人一直在暗中看他的笑話?

  盡管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且沒有任何其他人知曉,裡德爾的心裡仍然翻湧出一股狼狽露醜的恥辱感。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殺意更勝剛才。

  但面上,他還是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說:「居然是這樣的嗎?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老實說,我也一直在尋找我身世的真相。盡管這個消息不算太讓人振奮,但能弄清楚自己是誰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說著,他黯然般地嘆了口氣,「畢竟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不管真相再怎麼不堪,也只能讓自己去接受。」

  「叮。目標好感度減5,當前好感度為5。」
  裡德爾:「……」

  不是,雖然他自己也裝得有點惡心,但面對在這種凄風苦雨裡吐露真心的憂郁美男子,難道不應該心生同情進而增加好感去安慰嗎?掉這麼多好感是什麼意思?不喜歡這個類型?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4。」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3。」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2。」

  裡德爾:「???」
  怎麼回事!這個菲奧娜·沙菲克真的不是腦子有問題嗎?

  想起了亞德利對她「怪胎」的描述,裡德爾當機立斷地改換路線。
  「——這樣的話,是不是比較符合大眾對於一個身世復雜的,帶有悲劇色彩的少年的期待?如果在舞台上,此時應該能博得紳士的掌聲和淑女的垂淚。」他將感慨強行扭轉成冷笑。

  接連響起的播報聲終於停下了,好感度堪堪停留在了2上。
  狂亂的心跳撞擊著裡德爾的喉嚨,他的背後也出了一層薄汗,冷風一吹,寒意便蔓延到全身。

  隨之而來的,是幾乎衝垮他所有理智的憤怒。

  他寧願去和鄧布利多正面對決,寧願在孤立無援地面對全世界的圍攻,甚至寧願化為比幽魂更弱小的存在,在阿爾巴尼亞日夜游蕩,也不願意在這因為一個小女孩的喜惡而戰戰兢兢。

  他仿佛成為一只被關進籠子套上頸繩的猛獸,而籠子外的綿羊只需要扯扯繩頭,就能讓他毫無反抗之力地鎖住咽喉,窒息而死。
  僅僅是失去力量,他還可以尋求各種機會崛起,但拔掉他的爪牙,用生肉吊在他面前逼迫他諂媚討好,是一種讓他作嘔的折辱。

  「你有選擇權,裡德爾先生,」系統不合時宜地開口,「如果無法忍受這種在你看來是踐踏自尊的代價,你可以選擇放棄任務。」
  裡德爾冷笑。要麼自甘墮落,要麼自我了結?

  系統冷漠道:「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裡德爾先生,我說過,你總是太貪婪,永遠覺得世界給你的,你擁有的東西太少。哪怕賜予你重生的機會,你也將其視為理所當然,連付出一點代價都要怨恨不平。對你的性格我不過多置評,我只想告訴你,在你把別人當成螻蟻肆意玩弄時,自然也要做好被當成螻蟻去操控的心理准備。」

  指甲深深扣進了掌心,裡德爾死死地攥緊了拳頭。
  而在系統停止說話後,菲奧娜輕飄飄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如果在舞台上』?」她輕笑,「我倒是覺得,裡德爾先生好像一直站在舞台上。」

  裡德爾一僵。
  菲奧娜停下腳步,終於偏過頭仰起臉,兜帽微微下滑,露出了她完整的面孔。裡德爾也跟著站定,低頭俯視她。

  商店裡霓虹般的燈光投射在潮濕的地面,隨著水流擴散成泥濘渾濁的彩色光影,然後又映在了彼此蒼白的臉上。
  雨水從兩人的傘面上滾落,連成了兩道透明的水簾。

  隔著水簾,菲奧娜染上奇異色彩的臉影影綽綽,裡德爾看不清楚她的細微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翹著,上彎的弧度像是某種代表了邪惡的古代符文。

  「雖然我喜歡當觀眾,但我比較喜歡躲在幕後看真實上演的劇情,對於特意演給我看的劇本,自然就會更挑剔一些。裡德爾先生,你的演技很好,但是情緒不夠投入——可以說過於粗糙了,形像上倒是添色幾分,然而只有這種程度的話,是沒辦法讓我報以喝彩的。」菲奧娜用挑揀貨物的語氣點評著。

  裡德爾不再堆砌善意,虛假的面具從臉上掀開,露出了冷酷的表情。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3。」
  他沒有理會系統的提醒,聲音冰冷地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菲奧娜很有耐心地重復道:「我說過了,是你的表演太拙劣了,好像有人在背後拿刀逼著你一樣勉強,表情和情緒完全割裂,讓我很難佯裝欣賞。」
  裡德爾眯起眼睛,舉起一直捏在手心裡的魔杖抵住了她的喉嚨。

  他知道這樣可能會掉好感度,但他現在更無法忍耐她繼續在他面前擺出這種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姿態。
  他希望能看到她驚恐色變,膽怯求饒。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菲奧娜只是嘴角往下一撇,有些掃興般地抱怨道:「看來是個無法接受自己失敗的性格?很遺憾,這剛好就是典型的失敗者特質。」

  「叮。目標好感度減2,當前好感度為1。」

  「抱歉,是我衝動了。」使用不了致死的咒語,威脅無用,裡德爾只能收回魔杖,放平語調,「沙菲克小姐,能否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岡特家的事的?」
  事態發展到目前這種境況,他已經放棄提升好感度,反正快要失去這次機會,不如盡可能地套取多一點信息。

  「你想知道?」菲奧娜略做思索,輕快地點了下頭,「唔——看在你讓我愉悅了一晚上的份上,那就告訴你吧。」
  她往裡德爾靠近一步,踮起腳,似乎是想湊近了說些悄悄話。

  裡德爾下意識地也壓低身體。
  巴掌大的纖巧小臉在眼前放大,他看著她那雙藍得出奇的眼睛,像是深深看進了兩朵矢車菊的花心。

  「我就是,像這樣……」她悄聲細語,混合著水汽的微冷吐息噴在他的下巴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第7章 攻略第七步  好吧,認真了

  「叮。每天早晨,敲醒自己的不是鐘聲,而是夢想!不是每個人都注定成功,信念就是即使看不到未來,即使看不到希望,也依然相信自己錯不了,自己選的人生錯不了。有夢想,就能看到未來。早安,裡德爾先生。」

  照例在日上三竿的時候說出早安問候語,系統對著一動不動坐在窗前的裡德爾又送上了貼心的關懷。
  「今天也是自閉的一天嗎?裡德爾先生。」

  裡德爾置若罔聞。
  系統憐憫地嘆息了一聲,「我明白你的心情,裡德爾先生。如果是好感度歸零重新回檔,你還能安慰自己是我在刁難你,但是栽在一個真正的,十一歲的小女孩手裡,確實很丟堂堂黑魔王的面子。」

  「閉嘴。」裡德爾平靜地說。
  然而系統對於裡德爾的話一向是選擇性聽從,繼續擠兌道:「還記得任務目標說的話嗎?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恰恰是失敗者最典型的特質,已經三天了,你還是無法接受現實嗎?」

  「請你閉嘴,系統。」裡德爾再次說。
  窗戶上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紋,房間裡的床也輕輕震動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玩魔力暴動……」
  系統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因為它的緣故,讓裡德爾在還沒見到任務目標前就攻略失敗,還是已經達成抓裡德爾痛腳的目的,它安靜地隱去了自己的存在感。

  房間裡和意識世界都恢復了清淨,裡德爾目光沉沉地盯著龜裂出蛛網裂紋的窗戶,心情並不如面色那樣平穩無波。

  系統嘲諷的話還在耳邊回響,眼前又浮現出那雙帶著詭秘笑意的藍色眼睛,正如系統說的,他始終無法接受,自己會死在一個還沒有進入霍格沃茨的小女孩手裡。
  ——是的,他沒有聽到系統的播報,在失去意識後就直接回到了這個房間。

  裡德爾甚至還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她的魔杖還裝在匣子裡沒有拿出來,一個還沒有進入霍格沃茨的小孩子,能施展什麼高深的魔法?
  他問過系統,系統對此只有一句話——「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去[嗶——]的我的[嗶——]問題。裡德爾當時控制不住地踹翻了房間裡唯一的椅子。

  自從知道自己是個巫師後,裡德爾就從來沒有過動用拳腳來發泄情緒,這在他看來是屬於麻瓜的劣等行為。然而那一刻,他真的想把系統從自己腦子裡拽出來,用手直接掐死。

  這種瀕臨瘋狂的怒意,他花了三天時間仍然只自我消化了大半,直到現在,還是有一股燥郁之氣盤旋在他的心頭難以散去。

  失敗者——這個他想忽視卻越發鮮明的詞,不斷地戳痛著他防御最堅固的地方,強迫著他去正視一個事實。
  ——他確實是一個失敗者。

  自重生的那天起,裡德爾就在下意識地逃避那個已成定局的結果。
  他輸了。
  他輸給了哈利·波特,輸給了波特身上的所謂的「愛」的魔法。

  嬰兒時期的第一次失敗,還能用疏忽大意去解釋,而對決中的慘敗,則不容許他再用任何借口進行狡辯。
  對菲奧娜·沙菲克也是如此。

  一直以來,裡德爾都覺得自己的對手是系統,是某個超脫於他所理解的規則的神秘存在,而那個他一直沒放在眼裡的小女孩,只是系統特意安排給他的一個障礙物,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夠輕而易舉的地跨越過去。

  然後,他看輕的女孩就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慘痛的教訓,以此譏諷且警告他,如果再這樣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他將重蹈覆轍。

  裡德爾閉上了眼睛。
  他一動未動地在這張硬木椅子上坐到深夜,才終於平息下腦中自我意識之間的激烈鬥爭。

  他追求的目標是什麼?裡德爾自問,然後毫不遲疑地自答,是活著,是永生。
  那麼,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能夠付出什麼?

  與切實地活著相比,毫無意義的驕傲,不值一提的自尊,無足輕重的臉面——這些,他都決心舍棄。

  因為他相信,在贏得最終的勝利後,那些他現在不得不忍辱割舍的,他將會一樣不少地全部拿回來。

  裡德爾睜開眼睛,極度清醒地盯著地上斑駁的月光,不帶絲毫情緒地在腦海裡描摹出菲奧娜·沙菲克的身影,開始真正地把她擺在與自己平等相對的位置,仔細地研究揣摩。

  根據亞德利提供的信息,菲奧娜從小性情古怪,這很有可能是由於她私生女的身份,她的母親對她十分苛待而形成的,不確定他的父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維護還是放任,為了完全掌握她的脾氣性格,她的家庭關系是需要去探明的一個關鍵線索。

  菲奧娜小時候就喜歡看一些亞德利看不懂的書,這與她自己所說的愛挖掘巫師家族的邊角故事似乎可以對應。但也不能完全篤定,畢竟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還不得而知。

  假設它是真的,這個不同尋常的愛好應該有某種特殊的緣由。是什麼會讓一個小孩子想要去搜集巫師家族的私密醜聞?
  裡德爾立刻聯想到了自己。

  他是為了探尋自己的身世才去研究巫師家族的譜系,她會不會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這個猜測讓裡德爾產生了些許說不上來的古怪感覺。

  他皺了下眉,繼續思考。
  那一晚她對付他的特殊能力是什麼?不需要魔杖,也沒有念咒,以她的年紀,哪怕她是比他更厲害的天才,也不可能擁有這麼誇張的實力。
  某種魔法物品?還是她在看書時學到的失傳黑魔法?這個必須要弄清楚。

  從那天晚上好感度加減的情況來看,菲奧娜似乎對他樹立的謙和文雅,體貼友善的形像並不喜歡,反而在他幾次露出真實面目和情緒時,表現出了興趣。
  裡德爾還是第一次遇到喜好如此……與眾不同的人。

  他早年一直都是以謙虛好學,溫和良善的人設去博得他人的喜愛。溫和意味著無害,良善代表了無垢,世人多是願意與無害無垢無危險的人交往,哪怕是癲狂如貝拉,仰慕的也是他強大的實力和奉行的理念,而非他的殘酷無情的性格。

  等等——就算菲奧娜再怎麼怪異復雜,身上充滿謎團和危險,實質上還她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她產生的好感和他所理解的會不會不是一個概念?

  裡德爾終於明悟。
  他一直在用對付女人的招數去勾引一個小女孩,自然無法產生他想要的效果。
  比起俊美的外表和風度翩翩的舉止,小孩子更看重的是什麼?新鮮,有趣,特別,刺激。

  他不該想著迷倒她,讓她傾慕他,而是應該像結交亞德利那樣,迎合她的興趣愛好,制造共同話題,在她自得的領域表現出更高超的能力來折服她,再加點神秘感去吸引她。
  他要給她源源不斷的糖果和惡作劇,讓她來主動追逐他。

  確定下新的攻略方向,剩下的問題便只有該如何調查清楚菲奧娜身上的謎團。
  在實力被封鎖的情況下,他能施展的手段太少了。裡德爾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先刷個保底好感度,等進了學校再徐徐謀劃。

  想到這裡,他問系統:「這個任務有沒有時間限制?」
  系統回答:「沒有。」

  裡德爾挑眉。
  沒有時間限制的話,那不是從理論上來說,只要他有辦法把她的好感度一直維持在安全線上,他就可以隨意行動?這個難度應該比刷滿好感度要低一些吧?這樣等到二年級後他解鎖了攝神取念,或者等他年紀再增長一點恢復更多的實力,不就可以用其他手段來對付她了?

  周詳地確定完對付菲奧娜的戰略和戰術,裡德爾熟練地第三次應付了鄧布利多——他幾乎快把兩人的對話場景完全背誦下來。
  之後他又去了對角巷,這次他確定了亞德利出現的時間,沒有去奧利凡德那守株待兔,直接在准確的時間點上和亞德利來了個偶遇。

  搭訕的技巧一次比一次嫻熟,裡德爾在開學前把亞德利的好感度幾乎刷滿,心想要是菲奧娜哪怕只有她這位表哥十分之一的好對付,他都不需要這麼費盡心思。
  等到了九月一號那天,他和亞德利按照約定在站台上碰頭,一起上了列車。

  看到裡德爾給包廂門用了忽略咒,亞德利驚嘆道:「你真厲害,拿到課本後我爸爸逼著我天天學,我才學到清水如泉呢。」
  裡德爾漫不經心道:「可能我在這方面比較擅長。」

  亞德利聳肩,「好吧,我就沒發現你有什麼不擅長的,也許是生孩子?哈哈哈。」
  裡德爾對亞德利的冷笑話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換成以前他會對亞德利的吹捧全盤接受,但現在,他知道他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他不擅長刷菲奧娜·沙菲克的好感度。

  「啊,菲奧娜。」亞德利對著窗外指給裡德爾看,「在那,看到了嗎,灰頭發的那個,她就是我和你提過的我的表妹。為什麼她就不能把頭發染回金色呢?看上去太怪了……」

  「叮。目標人物已出現,好感度系統自動開啟。當前好感度為0,請在十分鐘內提升至少一點好感度,否則算作任務失敗。」

  系統和亞德利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裡德爾順著亞德利所指的方向看去。
  人流湧動的站台上,菲奧娜嬌小的身影幾乎被淹沒在來往的行李箱推車裡,只能看到若隱若現的一縷灰色。

  在她旁邊還站著一個高大但略顯佝僂蒼老的男人,頭發半白半褐,穿著灰綠色的長袍,看上去像一只老態龍鐘的蛤.蟆。

  「旁邊是她父親?」裡德爾問。
  「是的,我舅舅,埃塞雷德,是不是看著像菲奧娜的爺爺?這些年他老得是有點快,不過本來他就很晚才有了菲奧娜這個女兒,老實說,我媽媽一直以為他和我舅媽生不出孩子,那樣沙菲克家可就要血脈斷絕了——我媽一定會哭死過去。」

  裡德爾自動忽略了亞德利又開始漫無邊際發散出去的話,認真盯著那兩個人。
  就見埃塞雷德滿面慈祥地對菲奧娜說著什麼,從口型上可以看出是在叮囑她入學後的一些注意事項,一如站台裡所有對子女關心不舍的好父親。

  一個對女兒這麼關懷備至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妻子把女兒逼到魔力暴動嗎?
  想到亞德利說過,他們的家庭關系是在菲奧娜的魔力暴動後才變得和諧起來,裡德爾在心裡對這處細節打了個問號。

  「你確定你和你表妹的關系不錯?」看到菲奧娜吃力地拿起行李箱准備上車,裡德爾再次求證。
  「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亞德利有些不解,「怎麼了?你這麼關心我們的兄妹感情干什麼?」

  怕被你帶累扣分而已。
  裡德爾笑了笑,「既然不錯,那就邀請她來我們包廂吧。我對她挺好奇的。」

  見亞德利露出抗拒的表情,裡德爾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編了個故事來騙我,也許她只是一個被自己的哥哥拿來嚇唬朋友的可憐女孩呢?」
  亞德利不樂意了,好勝心壓倒了忌憚,他立刻走出包廂要把菲奧娜拉過來自證清白。

  一只手屈肘撐在窗台上,裡德爾斜支著腦袋低頭看書,耐心地聽著系統的倒計時,直到數到最後半分鐘時,亞德利才提著行李箱出現在包廂門口。
  他走進來,露出被他擋在身後的菲奧娜。依舊是那副蒼白瘦弱,沉靜溫和的樣子。

  兩人四目相對,系統提示:「叮,目標好感度加3,當前好感度為2。」
  裡德爾很滿意。不枉他對著鏡子演練了好幾天這個姿勢。

  趁著亞德利背對著他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裡德爾目光刻意地打量了菲奧娜一遍,露出一個帶有了然意味的淡笑。
  「你好,同類。」他無聲地做出口型。

  菲奧娜眼睛微眯。


第8章 攻略第八步  終於,入學了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7。」
  系統的播報證明了裡德爾的猜測。

  菲奧娜·沙菲克果然更喜歡有攻擊性的人設,就是不知道她能接受什麼程度,需要逐步進行試探。

  亞德利放好行李回頭,讓出他的位置給菲奧娜,自己坐到了裡德爾旁邊。
  「我表妹,菲奧娜·沙菲克,我朋友,湯姆·裡德爾。」亞德利給兩人介紹了一下彼此。

  裡德爾看到菲奧娜眨了下眼睛,露出和在魔杖店一樣的細微表情。他覺得自己像是做好了預習的學生,終於能知道她是在想什麼。

  菲奧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裡德爾,目光輕盈卻又仿佛帶著毛刺般從他身上刮過,在他攤開的魔法史課本上短暫停留了一下,嘴角微微一翹——老實說,裡德爾現在看到她嘴角上揚就條件反射地心裡一咯噔。
  他控制住自己不去低頭查看是不是哪裡有疏漏。

  可能是由於亞德利在場,菲奧娜這次沒有追問中間名,而是對著亞德利問:「去對角巷買入學用品的時候認識的?」
  亞德利一愣,「你怎麼知道?」
  裡德爾也不動聲色地等她回答。

  菲奧娜沒有回答,反而抬眼往上一掃。
  裡德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他座位上的行李架,上面放著他的行李箱。

  又怎麼了?
  裡德爾覺得自己預習的內容可能不太夠,對面出的每道題都在超綱。

  「你的寵物?」菲奧娜輕聲問。
  裡德爾頓了頓,反應過來。

  他在行李箱裡放了一條蛇,是為了以後展示他的蛇佬腔,亮出斯萊特林血統准備的。上車前他命令那條蛇安靜睡覺,所以它在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又——是怎麼發現的?

  菲奧娜垂眸,「它不太舒服。」
  「叮。目標好感度減2,當前好感度為5。」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4。」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3。」

  裡德爾:「……」又——來?
  他甚至來不及去想她為什麼會知道一條蛇舒不舒服,強行逼出鎮定的微笑,不疾不徐地揮了揮魔杖。
  行李箱從行李架上漂下來,並在地上自動打開,露出了裡面盤縮在角落裡的一條小拇指粗的綠色小蛇。

  亞德利抽了口冷氣,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直接竄到了包廂門的邊上,隨時准備奪門而出。
  「湯、湯姆,你沒說你帶著一條蛇!」他驚恐地說,「通知書裡說只允許帶貓頭鷹、貓或者蟾蜍!」
  然而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都沒有分出一點余光給他。

  「過來。」裡德爾用蛇語說。
  綠蛇慢吞吞地從箱子裡爬出來,沿著裡德爾伸過去的手指纏繞著攀上他的手腕,繞了兩圈後昂著頭,對著菲奧娜吐了吐紅色的蛇信。

  這種小蛇和納吉尼不同,沒什麼思維能力,因此裡德爾只能做出簡單的命令讓它執行,並不能和它進行復雜的交流。

  亞德利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湯姆,你是蛇佬腔?」
  「我只是擔心它嚇到別人,」裡德爾沒理亞德利,輕輕摸了下三角形的蛇頭,看著菲奧娜說,「大多數人對它們並不友好,不是嗎?」
  他沒有問菲奧娜為什麼會知道它的存在,這會讓他失去剛剛營造出來的神秘感和對話的主動權。

  菲奧娜也沒對裡德爾的蛇佬腔表現出詫異,專注地看著蛇,說:「它很可愛,有名字嗎?」
  名字?一條蛇為什麼要有名字?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8。」
  「莉莉絲。」裡德爾無比自然地說。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10。」
  裡德爾:「……」他忍不住懷疑這好感度到底是給蛇的還是給人的?
  「也許,你會想要和它玩一下?」他向菲奧娜伸出手。

  菲奧娜沒有猶豫,抬手靠近,兩只同樣過分白皙的手幾乎要碰到一起。
  「過去。」裡德爾嘶聲命令。
  他本想再加一個「不要傷害她」的指令,但又想看看她是否也擁有讓蛇馴服的能力,便只是冷眼觀察著她的反應。

  亞德利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明顯擁有劇毒的小蛇從裡德爾的指尖探出腦袋,又懶洋洋地搭上了菲奧娜的指尖,蜿蜒地緩緩游動,像是一條聯結了兩人的細繩,又像是某種帶有契約性質的古老黑魔法,看上去有種不可言說的危險曖昧。

  菲奧娜垂眸看著手背上的綠蛇,手指輕輕繞了繞它的蛇尾,像是在繞自己的頭發一般隨意。綠蛇對此也沒有什麼反應,很是閑適地把腦袋擱在了她的手上,吐了吐蛇信。
  裡德爾聽到它說了一句:「朋友。」

  而菲奧娜對它的話沒什麼反應,只是帶著微微笑意把玩了一會,又把它還了回去。
  裡德爾感覺回到手腕上的蛇染上了不屬於他的溫度。

  盡管菲奧娜應該並不會蛇語,他依舊對她產生了微妙的認同感。
  菲奧娜似乎也是如此,她看著裡德爾輕聲說:「湯姆·裡德爾?」

  裡德爾頷首,直視著她的眼睛,咬著字清楚地說:「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既然她總會知道他的身份,那還不如讓他主動把這個名字當作交換誠意的橄欖枝,使她成為他的秘密的共同持有者。

  然後,他就看到她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不是之前像是鉤子勾住嘴角往上扯的生硬弧度,而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向他展示愉快的笑容。

  「幸會。」她說。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15。」
  和系統的提示聲一起響起的,還有亞德利受不了地抱怨,「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當我不存在?」

  之後的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多做交流。
  菲奧娜全程靠在座椅與車窗的夾角裡睡覺,臉深埋進灰色的長發,像一只把腦袋縮在翅膀下的鴿子一樣柔軟無害。裡德爾則裝作看書,每當亞德利憋不住想要發問時,他就露出衣袖裡的莉莉絲——作為幫他獲得十二點高額好感度的回報,它值得擁有一個名字。

  亞德利怕蛇,也怕菲奧娜,他不是不想換個包廂,但又擔心他離開後會錯過裡德爾和菲奧娜的再次交流。雖然他根本沒聽明白他們之前的對話,但直覺告訴他這兩人之間肯定會發生什麼。
  作為裡德爾的好友和菲奧娜的表哥,他不允許自己不能掌握第一手消息。

  夜幕降臨時,火車開始減速,菲奧娜在車廂內響起的提示聲中坐直身體,把頭發撩到耳後,藍色的眼睛裡並無任何初醒的惺忪。
  他們三人早在上車前就換上了校袍,默默地等著擠在走廊上的人都下車後,才慢悠悠地跟在隊伍最後走到站台上。

  來接新生的是霍格沃茨的獵場看守奧格,這是個魁梧遒勁的高大男人,臉上有三道爪痕一樣的深刻傷疤,目光凶狠,語氣冷硬。
  「都跟上,掉隊的就在樹林裡住一晚,別想著有誰會來找你。」

  新生們瑟瑟發抖,亞德利也不由緊張起來,然而他扭頭一看,裡德爾面色沉靜,菲奧娜表情淡定,一個比一個從容,對比之下顯得他好像特別膽小。
  他剛要覺得丟臉,轉念一想,他是個正常人,干嘛要和兩個不正常的人去比較。
  於是立刻坦然了。

  跟著人流走在曾經走過的陡峭小路上,裡德爾心裡微微泛起了波瀾。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他抱有一點善意的東西,那可能只有霍格沃茨。

  與麻瓜社會格格不入的他在霍格沃茨找到了自己應當歸屬的群體,學會了如何使自己變得強大,練習了怎樣去領導一個組織,制定他想要的規則,逼迫弱小者服從。

  在霍格沃茨的後來幾年,他幾乎是地下的無冕之王,無數人崇拜他,歸順他,他們在陽光下嬉笑怒罵,如普通的少年揮灑著意氣,但在陰影之下,他們撕開偽裝,伸出爪牙,聽從著他的每個示意,用欺凌和打壓來盡情狂歡,在他建立的扭曲階級下爭鬥搶奪。

  那是他最為歡暢愜意的時光。

  飄飄然的懷念在看到身邊開始喘氣的女孩時立刻變得不那麼美好。

  裡德爾想到在他志得意滿的時候,有個人卻在他自以為完全掌控的棋局裡扮演著觀眾,或者另外他還不知道的身份,那種美妙的享受就開始變味。
  光輝事跡驟然變成黑歷史,讓他花了點力氣才能保持住好不容易建設成功的平穩心態。

  見菲奧娜步伐拖沓搖晃,裡德爾掏出魔杖揮了下,把地上的一根樹枝變成一柄手杖遞給了她。
  正常情況下討好女生時他應該伸手去扶一把,但他覺得這可能並不適用於菲奧娜。

  「變形術總能解決巫師們百分之八十的麻煩。」裡德爾用耳語般的聲音說。
  菲奧娜看了他一眼,接過手杖沒有說話,好感度也沒變化。
  裡德爾並沒有多少失望,他覺得沒掉好感度已經算是一種成功了。

  旁邊的亞德利嘀咕了一句:「我其實也很需要。」
  裡德爾裝作沒有聽見。

  狹長的小路在漫長的徒步後終於豁然開朗,黑色的大湖和落在兩座峻嶺之間的巍峨城堡奪目而入,在漫天的星光下,無數玻璃窗戶如鑽石一般璀璨生輝,讓人目眩神迷。

  三人坐上小船後,又有一個人坐了上來。
  裡德爾看了那人一眼,夜色中只能看出是個男生,沉默著沒有說話,辨別不出他的身份。

  船行駛過黑湖,在一處地下港停下,眾人又繼續沿著一條通道向上攀登。借著領路的奧格手裡的燈光,裡德爾看清楚了和他們同船的那人的臉。
  阿爾法德·布萊克。

  裡德爾略皺了下眉,很快又舒展開來,把注意力放在菲奧娜身上。
  路變得更不好走了,她的身體顯然已經快支撐不住,就在他考慮著該什麼時候開口提供幫助時,同行的阿爾法德率先伸出手攙扶住了菲奧娜。

  「我也走不太穩,我們互相支撐一下。」他微喘著氣說。
  菲奧娜低聲勉強道:「謝謝。」

  裡德爾:「……」
  要是能知道她對其他人的好感度變化就好了,還能拿來參考一下。

  爬了一會後,新生們終於來到了城堡下的一塊潮濕而平整的草地,氣喘吁吁地仰望著頭頂近在眼前的輝煌城堡。
  「叮。」系統突然出聲,「場景已更新,回檔點覆蓋。」

  回檔點?
  「什麼意思?」裡德爾問。
  「意思是這次如果失敗的話,再次重啟時你就會出現在這裡。」系統解釋完後感慨道,「真不容易,第三次才成功入學,我還以為你走不出那個孤兒院了。」

  裡德爾:「……不會有下次。」
  系統:「我信了。」


第9章 攻略第九步  遷怒,憑什麼

  不理會系統的陰陽怪氣,裡德爾看著奧格敲開了那扇橡木大門,鄧布利多的臉出現在門後,溫和地對奧格道謝後領著新生們進去。
  他不由回想起第一次進入這座城堡時的心情。

  那時,他從來不知道世界除了四四方方的破舊陰暗外,還有如此恢宏氣派又古老神秘的一面,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其震撼,為它傾倒。
  然後,便在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野望——他想要擁有它,獨占它。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世界上如果存在美好之物,那就應該屬於他,或者,被他毀滅。

  在等候的小房間裡,鄧布利多簡要介紹了一下學校和待會的分院後就暫時離開,去大禮堂看那裡有沒有准備好。
  亞德利吐了口氣,「真希望能快點,我現在又累又餓。」
  他扭頭,終於認出了和自己同乘一船的人,打了聲招呼,「阿爾法德,是你啊,你還好嗎?」

  裡德爾用余光瞥了一眼。
  明亮的燈光讓阿爾法德出眾的樣貌一覽無余,微鬈的棕褐色頭發,灰色的眼睛,唇色略深,在蒼白的皮膚上反而顯出幾分艷麗。

  他對亞德利微微一笑,看上去文雅又貴氣。
  「你好,亞德利,我還不錯,謝謝關心。」他的聲音柔和而輕緩,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裡德爾在心裡輕哼了一聲。
  裝模作樣。
  腦海中響起系統的一聲嗤笑,「這不是巧了嗎?撞人設了。」

  裡德爾冷冷地說:「一個病秧子,也配和我比?」
  「他是身體有病,你是腦子有病,確實不太好比。」
  「閉嘴。」

  系統不說話了,裡德爾又看向菲奧娜。
  她的額頭上黏了幾縷被汗打濕的頭發,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經過長途跋涉後的血氣上湧,本來毫無血色的兩頰染上了微紅,但嘴唇卻更加慘白,臉上有倦意卻無愁苦之色,看著居然有幾分觸目驚心的病態美感。
  這也是個病秧子——還是身體和腦子都有病的那種。

  裡德爾捏著魔杖想要不要給她用個保暖咒,阿爾法德再次搶在了他的前面,掏出一塊干淨的手帕遞到菲奧娜面前。
  「要不要擦一下汗?我還沒用過。」他低聲問。

  食指輕輕敲了下魔杖,裡德爾有點懷念鑽心剜骨的發音。

  菲奧娜搖頭,「謝謝,我有。」
  裡德爾心裡舒服了一點。尤其是看到她說完並沒有拿出自己的手帕後,更加滿意。
  她要是吃這一套,他還至於第三次才看到霍格沃茨城堡嗎?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16。」
  裡德爾:「?」
  他又看了眼菲奧娜,她正在研究牆壁上的畫像,看上去沒有分給他一丁點關注。
  所以這莫名其妙的一點到底是加在哪裡的?

  直到鄧布利多回來把他們帶到大禮堂的分院帽面前,裡德爾都沒有想明白。
  毫無理由的加分並沒有讓他產生撿到便宜的高興,反而越發提起戒備。誰知道她隨心所欲的好感度會不會在下一秒來個連環跳。

  分院時阿爾法德和亞德利的姓氏首字母靠前,早早地分到了斯萊特林。
  阿爾法德坐到了沃爾布加特意給他留出的位置,沃爾布加開心地抱了他一下。亞德利則坐在了長桌最前的新生裡面,和旁邊的級長——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握了握手。

  剩下的人越來越少,裡德爾在被叫到名字前,側過頭對菲奧娜笑了笑,「斯萊特林見。」
  菲奧娜收回望著飄蕩在禮堂裡的幽靈的視線,表情冷淡地對上裡德爾黝黑的瞳孔。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15。」
  裡德爾:「……」行吧,果然就不該和她說話。

  他走上前坐上凳子,鄧布利多手裡的分院帽剛剛沾上他的頭發,就叫出了斯萊特林。起身和微笑著的鄧布利多笑了笑,他做出幾分興奮之色,但又不失鎮定地走向斯萊特林的長桌,坐在亞德利旁邊,亞德利愉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四張長桌上都有或明或暗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處之泰然。

  菲奧娜緊跟在後面被叫到了名字,然後和裡德爾一樣,還沒在凳子上坐穩就被分到了斯萊特林。
  裡德爾跟著眾人一起輕輕鼓掌,看著她慢慢走過來,低著頭坐在了他的對面,一副沉悶內向的模樣。

  她旁邊的人和她搭了幾句話,她都只是點頭或者搖頭,很快,那人就無趣地轉移了目標,而她則完全隱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擁有一頭奇異的發色,也無法引起別人的關注。

  裡德爾恍悟。
  他忘了,菲奧娜的人設和他不同,她只想要默默無聞地藏在角落當一個無人在意的觀眾。
  所以她剛剛的掉好感度是因為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她說話,會讓她被別人注意?

  裡德爾立刻移開目光,不再把自己對她的在意放在明面上。
  他自省了一下。

  雖然菲奧娜思維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但他不該把她當成喜怒無常的瘋子,有時候他難以理解她的好感度的增減,其實是因為他還沒有摸透她的性格。
  他應該把她當作一本語言晦澀的古籍去研究,只要他能完全讀懂,就不會再苦惱該如何去利用。

  上面的校長迪佩特簡略地講完話後,長桌上立刻出現了豐盛的美食。
  裡德爾挑了塊牛排儀態優雅地享用,不管是誰都無法看出他是孤兒院出身——哪怕是重生前他都沒露出窘態,現在的他自然表現得更無可挑剔。

  就是鄧布利多可能會對此產生疑慮,不過他在開學前結識的亞德利能拿來當作擋箭牌。

  坐在多功能的亞德利旁的阿布拉克薩斯暗自觀察了一會,終於用紆尊降貴的語氣開口。
  「亞德利,這位是?」

  亞德利咽下了嘴裡的烤雞肉,「湯姆·裡德爾。湯姆,這是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我們五年級的級長。」

  裡德爾隔著亞德利對阿布拉克薩斯點頭示意,不卑不亢地說:「你好,馬爾福級長。」
  阿布拉克薩斯挑眉,「新面孔。」
  裡德爾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亞德利給阿布拉克薩斯使了個眼色,哈哈笑道:「新面孔也能變成老朋友的嘛。」
  阿布拉克薩斯接收到暗示,不動聲色地又打量了裡德爾一遍,向他舉了下杯,「我期待著。」
  裡德爾回以舉杯,意味深長道:「在偉大的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見證下。」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14。」
  舉杯的手頓了下。

  裡德爾還是喝了口南瓜汁才裝作不經意地看向菲奧娜的方向,發現她正慢吞吞地喝著胡蘿蔔濃肉湯,細細的眉毛皺在一起。
  她面前就這麼一碗湯,而且到現在也就喝了小半碗。

  桌上的食物不合她胃口?那又和掉他好感度有什麼關系?還是說他剛剛的哪句話哪個動作又觸到了她的雷區?
  裡德爾剛立志要擺正態度好好鑽研,現在就忍不住覺得這本書可能有點過分刁鑽難懂了。

  幸好接下來的晚宴期間,菲奧娜的好感度都沒再變化,讓他安生地吃了一頓飯。
  他覺得以後都要盡量避免和她近距離坐一起用餐,容易影響食欲,還可能引起消化不良。

  吃完最後一道甜點,唱完折磨耳朵的校歌,裡德爾跟著阿布拉克薩斯走向斯萊特林的寢室。
  一路上的樓梯和畫像都熟悉得像是昨日重現,他發現他甚至還記得地窖走廊裡,那個騎士喜歡把劍立在左側,盾牌舉在右胸。
  ——嗯,比菲奧娜留給他的印像都深。

  阿布拉克薩斯在石門外說了口令,裡德爾跟在後面走進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直到此時,他才湧起一股「終於回來了」的感慨。
  他原來比他以為的,還要更眷戀這裡。

  阿布拉克薩斯讓新生們安靜站好,對坐在壁爐前的雕花單人扶手椅上的人說:「伊格內修斯,新生們到了。」
  那人隨意地「嗯」了聲,繼續翻著手裡的書,沒有抬頭。

  伊格內修斯·塔夫特,斯萊特林現在七年級的級長,腦子沒多少,排場還挺大的一個蠢貨。
  裡德爾在心裡輕蔑地評價。

  他後來花了大力氣把伊格內修斯扶植成魔法部部長,結果沒當兩年就被轟下了台,實在是不堪一用。
  他注意到阿布拉克薩斯輕微地撇了下嘴,顯然是對伊格內修斯故意在新生面前擺譜的行為也看不上眼。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13。」

  裡德爾:「?」
  他好好地站在這什麼都沒干,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表情都沒變,憑什麼掉他好感度?

  裡德爾側頭飛快掃了菲奧娜一眼,就見她站在隊伍最後,靠在粗糙的岩石牆壁上,垂著腦袋看不清楚表情,但手指在不耐煩地輕叩著身後的牆面。
  顯然,伊格內修斯的拖延時間讓她心情不太好。

  所以——難道她是在遷怒嗎?
  裡德爾難以置信地冒出這個猜測。
  吃飯時掉的那一點,該不會也是因為不滿意食物而遷怒到他身上?

  如果是他的原因就算了,他辛辛苦苦刷的好感度,憑什麼要因為別的人和事就輕易減掉?
  裡德爾的怒氣剛竄出一縷,菲奧娜就似有察覺地抬頭,往他這看了一眼。他反射性地軟化表情,露出微笑,並往伊格內修斯的方向做了個不以為然的白眼。

  菲奧娜嘴角彎了彎。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15。」

  怒火緩緩熄滅。
  算了,不跟個十一歲的小孩計較。裡德爾大度地想。

  「笑死。」腦海裡,系統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


第10章 攻略第十步  發現,不對勁

  裡德爾不過猶豫了一瞬,就決定打破凝滯的局面。
  得罪七年級的級長當然會惹來小小的麻煩,但如今的他不可能把這個放在眼裡——而且菲奧娜的好感度顯然比一個蠢貨的記恨重要多了。

  他動了動嘴唇,手腕上的莉莉絲聽命落在地上,隨便選擇了最近的一個女生爬上了她的小腿。

  「啊啊啊啊!有蛇!」
  直到那個倒霉的女孩發出足以震碎休息室窗戶的尖叫時,裡德爾才發現這位不幸的受害者是蒂芙尼·福利,很是滿意莉莉絲的選擇。

  這個和他同級的女生曾在他學生時代恬不知恥地糾纏過他,毫無自知之明地瘋狂向他表露愛慕之意——貝拉比起她都能算是內斂含蓄。

  裡德爾被她騷擾得不勝其煩,要不是桃金娘撞了上來,他都想讓蛇怪先把她給吞了。
  當然,在他的暗示下,她最後也沒落到什麼好結果。

  裡德爾不由比較了一下菲奧娜和蒂芙尼,覺得還是蒂芙尼更讓他厭煩一點。
  菲奧娜好歹有點本事,可以被他當作對手,蒂芙尼就純粹是只惡心的癩蛤.蟆,要打都嫌髒手。

  此時,蒂芙尼一邊扯著嗓子叫得像只被卡住了喉嚨的母雞,一邊瘋狂後退躲避,把周圍的新生都撞倒了好幾個,有些人被她喊得害怕,也跳上了沙發抖動翻看自己的袍子,看裡面有沒有藏著蛇。

  裡德爾注意到菲奧娜默默地退到了休息室的門口,避開了這團亂像,身形完全隱匿在了陰影之中。但她的眼神卻一掃疲憊,很有些期待地振奮起來。

  裡德爾:「……」
  這個表情……簡直像眼巴巴地等馬戲團表演的小孩子一樣,開心得有些過分純粹了。
  所以——她以前也是這樣美滋滋地旁觀他的?

  伊格內修斯終於坐不住了,站起來謹慎又狐疑地四處搜尋。
  「蛇?哪裡來的蛇?」他口氣很差地問。

  裡德爾走出一步,不慌不忙地說:「抱歉,是我的小寵物,可能勞累了一天,有點小脾氣。」
  說完,他輕嘶了兩聲,莉莉絲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蒂芙尼袍子下面游了出來。
  「呃!」蒂芙尼的氣抽了半截,暈過去了。

  裡德爾彎腰,讓莉莉絲爬回他的手腕,考慮到在場還有個愛蛇人士,他很親昵地摸了下莉莉絲的腦袋以作撫慰。

  「別擔心,沒有我的允許,它是不會咬人的。」他柔聲說。
  ——但如果他允許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沒忍住也躲了出去的亞德利慢慢走近,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裡德爾的友誼,遲疑道:「我……作證?」

  阿布拉克薩斯的目光在裡德爾手腕上定了兩秒,然後搶在伊格內修斯發話之前,挑起一個寬和的笑容。
  他親切地說:「可以理解,新生入學的路程是能把人累夠嗆,不過你以後還是要好好管束自己的寵物,湯姆。」

  伊格內修斯臉色有點難看。
  阿布拉克薩斯的表態讓他不好再發作斥責,畢竟不管他們倆私下裡的關系到底怎麼樣,也不可能當著新生的面別苗頭,而他對裡德爾半含半露拋出來的身份也有些忌憚。

  想要樹立威嚴、給新生一個下馬威而特意營造的氛圍已經被打破,伊格內修斯只好忍著不悅潦草說了幾句注意事項,就揮手讓他們回寢室。

  暈倒的蒂芙尼被女級長用漂浮咒抬了回去。
  送去醫療翼?斯萊特林不可能自己成為讓入學第一天的笑話。

  在通往男生寢室的帷幔入口,裡德爾聽到了系統的播報。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20。」系統鼓勵道,「恭喜你,裡德爾先生,進度達到五分之一了。」
  裡德爾「呵」了一聲,「難道你真的認為,世界上存在我沒辦法解決的事?」

  系統:「那你有辦法讓我提前下班嗎?」
  裡德爾:「……」
  系統:「嘖。」
  裡德爾面無表情地摔上寢室門。

  第二天,新生們一起從休息室前往大禮堂吃早餐時,裡德爾才知道菲奧娜的舍友就是蒂芙尼。
  這讓他略有些驚訝。

  和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同居一室,一整晚她居然沒有因為遷怒降好感度?難道是因為蒂芙尼暈倒了沒有辦法找事?

  裡德爾不由慶幸莉莉絲的精准打擊,並認真思考,要不要安排個什麼意外送蒂芙尼提前去見梅林。
  以他對蒂芙尼的性格的了解,他覺得他目前20點的好感度可能經不起她幾天的折騰。

  要是因為蒂芙尼而導致他沒進霍格沃茨幾天就再戴一次分院帽,他都能想像得到系統會怎麼大肆嘲笑他。

  「早餐居然沒有烤番茄,」蒂芙尼用叉子劃拉著盤子裡的煎蛋,不滿意地發牢騷,「我在家每天早上都要吃這個,還有蘑菇湯。唉,這吐司烤得太過火了,一點都沒有我家裡的家養小精靈烤得松軟……」
  盡管隔了好幾個座位,裡德爾都在後悔昨晚怎麼沒叫莉莉絲咬她一口。

  她挑剔完早餐,又開始招惹鄰座的女生,「伯斯德,你用的什麼香料熏衣服的?味道也太衝了,讓我更加沒胃口吃東西了。」
  克麗安娜·伯斯德明顯在入學前就和她有矛盾,翻了個白眼,譏諷地說:「那正好能幫你把腰圍減少個一兩英寸——你上次穿的那件裙子應該會更合身一點。」

  蒂芙尼漲紅了臉。
  裡德爾手裡的刀叉不自覺握緊了一點。
  她該不會想要找坐在她另一邊的菲奧娜的麻煩吧?

  然而蒂芙尼並沒有把怒火發泄到看上去很好欺負的菲奧娜身上,而是扭頭看向和她隔了好遠的裡德爾。
  「裡德爾——你是叫這個吧?」蒂芙尼的眼裡既有驚艷,又有不滿,想要引他注意,又作出矜持模樣,矯揉造作地說,「你好像還沒和我道歉?」

  蛇怪暫時還沒必要放出來,有什麼其它辦法能讓她死得不讓人懷疑呢?
  裡德爾心裡想著,微笑道:「是的,非常抱歉,你——」
  他轉頭看亞德利,詢問地挑眉,亞德利咳了一聲,說:「蒂芙尼·福利。」
  裡德爾點頭,繼續說:「——福利小姐。」

  蒂芙尼的智商和情商並不足以看透裡德爾沒有認真掩飾的敷衍,很是嬌羞地一笑,「好吧,我原諒你了,湯姆,我允許你叫我蒂芙尼。」
  亞德利悶笑了一聲。

  「……」裡德爾扯了扯嘴角。
  或許在飛行課的掃帚讓做點手腳是個不錯的選擇?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21。」
  裡德爾:「?」
  他借著看蒂芙尼的方向看了眼菲奧娜,就見她正拿勺子攪拌著沒吃兩口的南瓜粥,唇邊隱約帶著一絲笑意。

  她在看他笑話?
  看他笑話都能讓她加好感度?
  裡德爾差點考慮起送上門給蒂芙尼糾纏的可能,然後理智回籠及時掐滅了這個滑稽又惡心的念頭,轉而想要不還是讓蒂芙尼多活幾天折磨一下菲奧娜,反正他也不差這麼一點兩點的好感度。

  出乎裡德爾意料的是,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菲奧娜的好感度都沒什麼變化。
  偶爾因為旁觀蒂芙尼對他越發大膽的追求而提升兩點,又在吃飯時心情不好——他真的懷疑她是不是非人類,食譜和人類不同,否則她為什麼一吃飯就心情不好?天氣變化時心情不好——只能怪英國這該死的天氣了。生理期心情不好——這是他排除各種可能猜出來的。反正只要她心情不好,好感度就掉一兩點。

  綜合下來,好感度一直在二十左右浮動,沒超過二十五,也沒低於二十。
  這其中也有她在人前不想和他扯上關系,而他也不方便在眾多窺測的目光下行動的原因。
  他第一次產生太受關注也不那麼方便的感覺。

  不過裡德爾不著急,反正好感度只要不歸零對他就沒有影響,他正好可以在干自己的事的同時,多觀察一下菲奧娜平常的行為習慣和喜好。

  這一觀察,他就發現了些微的不對勁。
  她和蒂芙尼似乎走得太近了。

  她們倆同一個寢室,上課她們是同桌,下課她們也幾乎形影不離,吃飯,去圖書館,基本上只要看到菲奧娜,旁邊必然都有蒂芙尼。
  裡德爾終於明白他之前為什麼會對菲奧娜毫無印像,因為她找到了個完美光源,而她躲在了背光之處。

  她出現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下意識放到聒噪又討人嫌的蒂芙尼身上,對她這個默不作聲的跟班自然地就忽略過去。同時,因為蒂芙尼正在做魔法部部長的父親,和她本身無理都要攪三分的性格,大家都對她又有幾分避忌,連帶著跟班菲奧娜都無人去招惹。

  問題是,她是怎麼做到讓蒂芙尼完全沒有為難她的?

  別人或許沒有留意,但菲奧娜在裡德爾眼裡等同於擁有媚娃血統,哪怕混在幾百個人裡,他都能一眼找到她,時刻分出兩分心神關注她的情況。
  他發現她們兩個雖然形影不離,可幾乎沒有交流,蒂芙尼似乎真的把菲奧娜當成自己的影子,既沒有頤指氣使地命令她,也沒有和她如閨蜜般閑談玩笑。

  仿佛蒂芙尼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工具人,只需要給她制造笑料,提供鬧劇,而不會給她帶來任何不快和麻煩。
  這是完全違背蒂芙尼性格的不合理之處。

  菲奧娜恐嚇過她?但裡德爾沒看出蒂芙尼對菲奧娜有恐懼心理。
  那麼,會是什麼原因?
  裡德爾聯想到上一次自己突兀的死亡,有了隱隱的猜測。


第11章 攻略第十一步  意外,又來了

  猜測有了,但怎麼去證明又是一件難事——反正他不想再去親身體驗一遍。
  裡德爾也向系統求證過,不出意料地被懟了回來。
  「我不是你的糾錯羽毛筆。裡德爾先生,你給我發工資了嗎?」

  說得好像他能給出的東西系統會要一樣。
  裡德爾現在已經熟練成習慣,自動地把系統的垃圾話清理一新。

  他斟酌了一番,決定還是按兵不動——當然不是因為他慫,只是當前態勢發展平穩,謹慎起見,沒有必要制造會引發不可預測後果的事件。

  如此決定後,裡德爾便暫時把菲奧娜放到一邊,最近觀察他的目光變得不那麼密集了,他打算找機會進入密室接觸一下蛇怪。

  重生前的少年時,他在發現蛇怪沒多久後就被桃金娘意外撞破,她的死亡導致他沒辦法再在鄧布利多的監視下隨意進入密室,而蛇怪也因為長久的沉睡和飢餓而不太清醒,因此他沒能和蛇怪多做交流。

  這一次,他打算和蛇怪好好地打探一下關於薩拉查·斯萊特林的事跡,作為薩拉查的寵物,又具有一定的靈智,它應該能說出不少有價值的東西。
  既然魂器並非永生的正確選擇,說不定薩拉查那會有其它能幫助他的線索。

  為了不再出現桃金娘的事故,裡德爾做了充足的准備。
  他買了隱形鬥篷,花了幾個晚上去禁林外層捕獵了一些兔子、野雞、狐狸之類的活物,分批放到有求必應屋裡圈養起來。又在二樓的女盥洗室的排水管上做了手腳,使它總是不定時地噴水,並挑唆皮皮鬼經常去那裡惡作劇,讓女生們都不願意再去那一層的盥洗室。

  其實他在上一次也布置了一些手段使盥洗室廢棄,不然他也不會進去時不做任何檢查就貿然叫出蛇怪。
  只是他沒考慮到、也不可能考慮到,女孩子不開心的時候會躲去盥洗室發泄這個莫名其妙的心理。

  之後又安靜等待了一段時間,確認沒有任何人關注到那裡的異常——著重確認菲奧娜沒有留意後,裡德爾才在某個深夜披著隱形鬥篷去了盥洗室。
  進入後先對門口念了忽略咒,然後挨個隔間檢查了一遍,他才走到最後一個隔間對著的洗手池前,盯著銅制水龍頭邊側的蛇形微小雕刻嘶嘶出聲。

  「打開。」
  頃刻間,水龍頭便被籠罩在一片燦爛的白光中,並開始旋轉,緊接著,水槽也開始移動下沉,露出一條一人寬的管道。
  裡德爾抓著手裡兩只暈死的活物,從管道口滑了進去。

  過程一如曾經歷過的那樣,他花了點時間,順利地進入石室,找到了沉睡中的蛇怪。
  慢慢走到盤繞於蛇身上的碩大蛇頭前,裡德爾看著那雙即使睡著也睜著的澄黃蛇瞳,並不畏懼會被它石化。流淌在身體裡的、來自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血脈,使他天生就能免疫蛇怪的目光。

  裡德爾不由地想起了納吉尼。
  他現在已經放棄了分裂靈魂,自然也不需要納吉尼成為他的魂器,但他仍然想把它找回來——包括其它曾被他制作成魂器的特殊物品。

  在他看來,那些東西已然是他的所有物,本身也具有特殊意義和價值,他無法容忍它們落在別人的手裡。
  慢慢來。他在心裡的計劃表上一項一項安排著。

  蛇怪聞到了生人的氣息,開始緩緩地挪動身體,恢復清醒。
  豎瞳裡細細的瞳孔晃了晃,對上了裡德爾,充滿殘暴野性的眼睛裡釋放出冰冷的殺機,但下一刻,吐出了蛇信的它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薩拉查的味道……」它囈語般地說,「你是……薩拉查的後裔……」
  說著,它把頭探到了裡德爾面前,鮮紅的蛇信幾乎掃過他的鼻尖,一股腥臭的腐味撲面而來。

  裡德爾面色不變,注視著它的眼睛——他享受這種只有他能做到的從容感。
  他輕聲說:「是的,同時,也是你新的主人。」
  蛇怪昂起了頭,「我的主人……只有薩拉查……」

  「他死了。」裡德爾淡漠地說。
  「啪」地一聲巨響,蛇怪把尾巴甩在旁邊的石柱上,引起了輕微的震動,灰塵撲簌簌地落下,它煩躁地圍著裡德爾游動了兩圈。

  「死了……是的……我睡了太久了……人類的生命……太短了……」
  裡德爾挑眉,「也許是因為,他們從沒想過去挑戰死亡。」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裡德爾把手裡的活物扔到了蛇怪面前,漫不經心地說,「你只需要知道,薩拉查已經死了,我是他唯一留存的血脈,你的忠誠只能獻給我——或者你打算背叛薩拉查?」

  蛇怪即便活了幾千年,也只是一條蛇,它沒有復雜的思維能力,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判斷和選擇。所以它又繞了兩圈後,就低下了頭顱,在裡德爾的手心裡蹭了蹭——它還記得,這是它和薩拉查的親密互動方式。
  「主人……我聽從……你的命令。」

  裡德爾滿意地摸了摸它冰冷的鱗片——露出了手腕上仿佛已經被石化的莉莉絲。
  這才想起還有它的存在。
  蛇怪的腦袋立刻豎了起來,發出不滿的嘶聲,莉莉絲則在強大的威壓下繼續假裝自己是一條死蛇。

  「主人,它太弱了,讓我吃了它。」蛇怪非常具有領地意識。
  裡德爾無所謂一條蛇的死活,可這條蛇在菲奧娜那掛了名,還給他帶來不少好感度,要不是菲奧娜拒絕,他本來還打算送給她做禮物,顯然不可能隨便扔給蛇怪當點心。

  說起來,一條小蛇就能讓她加那麼多好感度,如果讓她看到蛇怪呢?會不會直接漲二三十點?
  裡德爾不免有些心動。

  但想到要是她一不小心和蛇怪對視而死——這個可能也讓他很心動,遺憾的是只能心動不能行動,他還不想為了泄憤就浪費一次機會。

  用另外幾只活物堵住蛇怪的嘴,裡德爾又命令它今後在靠近水池管道的地方等候他的召喚,然後沿著來路返回。
  這比一路滑下來要費事多了,等他在盥洗室收拾好回到寢室,天光已經微亮。

  寢室裡見不到陽光,倒無所謂天有沒有亮,但快到起床時間,亞德利睡眠便淺了一點,聽到裡德爾回來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你去哪了?」
  「睡不著,去休息室看了會書。」裡德爾沒怎麼費心想理由。

  亞德利「哦」了一聲剛想再睡個回籠覺,又猛地坐起來,瞪大眼睛盯著他。
  「你不會是去和菲奧娜約會了吧。」他懷疑地問。
  裡德爾:「……你在說夢話?」
  他倒是想。

  亞德利仔細打量了他一遍,沒發現什麼異樣,立刻倒回去蓋好被子閉上眼。
  他小聲咕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下裡老是擠眉弄眼的……」
  裡德爾:「……」只是偶爾對上視線的時候交換個會意的眼神罷了。

  他瞥了眼亞德利已經回歸夢境的睡臉,心想這家伙看著蠢,其實非常敏銳,不然也不會成為他在學生時期最得用的追隨者。

  之後又過了幾天,見學校裡沒有任何風聲,鄧布利多也沒有察覺,對他還是很和善關心,菲奧娜的好感度依舊起起伏伏,裡德爾才再次在深夜去盥洗室召喚蛇怪。
  他看著它把他帶來的動物都吞了下去,發出飽足的嘆息,才開口問它還記不記得薩拉查的過往。

  蛇怪聽到薩拉查的名字比能吃東西還興奮,快速地說:「薩拉查……喜歡我……給我抓……最嫩的小鹿,允許我……把頭放在他的腿上……他給我講故事……」
  裡德爾對他們主寵間的溫馨記憶不感興趣,聽了兩句後,便不耐煩地打斷它。

  「他有沒有一直在研究的魔法?或者在哪藏有什麼秘寶?在霍格沃茨,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哪裡?他離開霍格沃茨前最後去的地方是哪裡?」
  不指望蛇怪能自己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裡德爾只能換著角度問它能聽懂能回答的問題。

  蛇怪在他誘導的提問下斷斷續續地說著,雖然大部分都是沒用的廢話,但也有一些值得留意的信息。
  就在裡德爾深入挖掘的時候,一個醉醺醺的聲音突然在盥洗室外響起。
  「誰在裡面?」

  是管理員阿波裡昂·普林格!
  裡德爾又驚又疑。
  他明明用了忽略咒,普林格能力一般又總是在巡夜的時候喝酒,怎麼可能在經過盥洗室的時候注意到裡面細微的動靜?

  見沒有回應,普林格嘿嘿笑了一聲,「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小崽子,半夜不睡覺,到盥洗室裡鬼鬼祟祟干什麼來了。」
  踉蹌不穩的腳步聲在靠近,這時就算命令蛇怪離開,打開的管道也沒辦法立即閉合,裡德爾思考了一瞬,便做出決定。

  他輕嘶了一聲,讓蛇怪先退到管道裡,披上隱形鬥篷,面色沉靜地看著一臉醉態的普林格晃晃悠悠地走進來。
  他們的關系處得不錯,尤其是在他送了普林格幾瓶美酒後,普林格便把他看做了最喜歡的學生,還經常送他自己熏的火腿肉——他當然全扔給亞德利吃了。

  普林格看到了水池上的敞開的管道,疑惑地走近,醉意讓他沒有任何警惕地探頭去看,正對上了藏在管道裡的一雙黃澄澄的冰冷蛇瞳。
  他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失去焦點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從鬥篷下露出來的冷酷黑眸。

  裡德爾淡淡地掃了地上的人一眼,讓蛇怪把他吞下肚子毀屍滅跡,然後命令它回石室裡睡覺,除非他再找到它,否則不要發出任何動靜。
  接著,他關上了水池的入口,仔細檢查了一下現場,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後,才蓋緊了鬥篷,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盥洗室。

  走在返回地窖的路上,裡德爾反復對比著兩次的意外——不,如果只有一次,還能說是意外,但他不相信會有兩次同樣的意外發生在他身上。
  難道要說,偏偏就是他這麼倒霉?

  「其實認真說起來,也確實沒有比你更倒霉的人了。」系統說。
  「閉嘴。」

  絕不是意外。
  裡德爾下了定論。

  第二天,普林格失蹤的消息在學生間傳開,裡德爾聽到了系統的播報。
  「叮。目標好感度加20,當前好感度為44。」

  他沒有尋找就直接看向了菲奧娜所在的方向。
  灰色長發的嬌小女孩面色蒼白,慘淡如幽靈一般站在人群之中,遙遙地望著他。

  四目相對了片刻,她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唇角彎起,形成逐漸擴大的愉快弧度。
  「精彩。」她無聲地做出口型。


第12章 攻略第十二步  謝謝,請鼓掌

  「叮。觸發CG動畫:幕布後的傀儡師。請問是否觀看?」
  裡德爾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波動,就被系統的話轉移了注意力。

  「CG動畫?」他分析了一下這個詞,發現並不能從詞意上猜到是什麼東西。
  系統冷漠道:「解釋了你也聽不懂,就問你要不要看。」
  「……」裡德爾磨牙,「看。」

  話音剛落,裡德爾就感到後腦勺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然後又重重往下按,腳下的地面消失了,整個人頭朝下失重地往下墜落。
  然而,不過是一眨眼,他又平穩地落到了實地,只是眼前的景像從走廊換成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他環視一圈,發現了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另一個自己。
  那是十五六歲的湯姆·裡德爾,沒有穿校袍,單穿了襯衫和馬甲,雙腿交疊向後靠坐著,手裡端著杯紅茶,透過裊裊熱氣可以看見他唇邊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整體姿態輕松又優雅,隱隱流露出暗藏得意的意氣風發。

  冥想盆?裡德爾猜測。
  系統說:「你可以這麼理解。」
  反正大概就是過去的一段記憶重現。裡德爾弄明白了情況,繼續觀察。

  在記憶裡的自己的身邊,還圍繞著許多人,裡德爾看到了沃爾布加和她的堂妹盧克麗霞靠在一起親密地談笑,偶爾曖昧地看一眼另一個裡德爾。她們的對面坐著亞德利和菲爾克朗·埃弗裡,他們倆正激烈地爭執著什麼。

  蒂芙尼半坐半站地斜靠在他所坐的沙發的扶手邊緣,腰肢扭成妖嬈的曲線,痴迷地凝視著他,每當她想要磨蹭著挨更近一點,瞥過來的一點冷光就會讓她退縮回去。
  這時沃爾布加她們就會竊竊地笑起來。蒂芙尼瞪她們一眼,卻始終不甘心挪動位置。

  其他還有安東寧·多洛霍夫、奧賴恩·布萊克、哈夫洛克·穆爾塞伯、巴爾福·諾特等人,由於年級比較低,四散在邊上,或坐或站,或三兩說話,或獨自沉默。
  裡德爾不關心他們,只鎖定了菲奧娜。

  她一個人坐在靠窗的石凳上,身量看著比一年級拔高不少,但還是過於纖瘦嬌小,說她只有二三年級也不是不可能。
  窗外的湖水浮動著幽藍的冷光,使她蒼白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薄霧般的水色瑩光,看上去神秘又詭譎。

  裡德爾走到她的身邊,仗著她看不到自己,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她。
  她手裡捧著一本書,似乎在專注地閱讀,但在翻頁間,總會不經意地偏一下頭,看著像是在把滑落到臉頰上的碎發甩開,其實是在向包圍圈中心的那個人投去隱秘的一瞥。

  盡管那道目光並非落在現在的自己身上,裡德爾還是覺得背後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搔動了一下,細微的癢意從腰椎爬上頭皮。

  順著菲奧娜的目光落點,裡德爾看向那個少年時的自己,他正在為亞德利和菲爾克朗的爭論充當裁判,高高在上地指點著,完全沒察覺到暗影中有一道滿是興味和盤算的視線,在如蛛絲般細密又輕盈地纏繞著他。

  過了一會,他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說:「我離開一下。」
  亞德利從爭論中暫時抽身,問:「你要去哪?」
  「去級長盥洗室泡個澡,」湯姆·裡德爾懶洋洋地說,「特權不去享用,身份就失去了意義。」
  亞德利小聲嘀咕:「泡完澡再走回地窖不嫌冷嗎……」

  蒂芙尼殷勤地把掛在一邊的袍子遞到湯姆·裡德爾面前,後者隨手接過,連敷衍的一聲謝也沒說,披上就走。
  在他身後,沃爾布加發出一聲大聲的嗤笑,嘲諷道:「蒂芙尼,你想跟著一塊去嗎,幫忙遞個毛巾?」

  周圍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蒂芙尼怨憤地說:「看好你的小弟弟和未婚夫吧,別多管閑事!」

  裡德爾看到年輕的自己為輕易就挑起爭鬥而愉悅地勾了勾嘴角,從菲奧娜旁邊目不斜視地走過,打開休息室的門走了出去。

  中心人物離開,公共休息室的其他人也都失去了聊天的興致,三三兩兩地回了寢室。留在最後的蒂芙尼靜靜地站在湯姆·裡德爾之前的位置旁,垂著頭,沒了剛才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是一個失去生氣的木偶。

  裡德爾並不認為她是在因為受挫而沮喪,也沒有多分出幾分關注給她,緊緊地盯著菲奧娜。
  過了一會,似乎是確認沒有人會出現了,蒂芙尼慢慢走到菲奧娜的身邊。

  菲奧娜合上書,抬頭,湛藍的眼睛盯著蒂芙尼無神的雙眼,輕聲說:「你很想再找機會接近湯姆·裡德爾。」
  蒂芙尼順從地說:「是的,我想。」

  「你覺得在盥洗室裡誘惑他會是個不錯的方法。」
  「是的,我覺得。」
  「趕緊去吧,追上他,告訴他你對他的愛意有多麼真誠,他會被你打動的。」
  聽到這,裡德爾嫌惡地擰起眉毛。

  「好的。」
  蒂芙尼眨了眨眼睛,木然的臉一瞬間恢復了生氣,重新擺出一貫的高傲表情,快步離開了休息室。

  果然,是奪魂咒。
  而且有別於一般命令性質的奪魂咒,她的奪魂咒更傾向於誘導和暗示。從蒂芙尼的表現來看,她在平常似乎不覺得也不記得自己被控制了,並且在接受指令時毫無抗拒之意。

  然而哪怕是以後的黑魔王,也做不到在讓人保持自主意識的同時操控對方的行為。
  為什麼她有這個能力?

  裡德爾忍不住問系統:「難道她也有什麼特殊血統?」
  「如果所有能力都來源於血統,那我是什麼?」系統反問。
  你是個む嗶——め。裡德爾想。

  「檢測到屏蔽詞語,暫無懲罰,秋後算賬。」
  裡德爾:「……」

  不再理會系統,他冷眼看著菲奧娜,她扭頭望著靜謐幽深的湖水沉思了一會,然後也起身離開了休息室。
  他如幽魂一般跟著她從地窖走上二樓,看她目標明確地進入那個女生盥洗室,在裡面轉了一圈,沒找到異常的地方。

  她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什麼,然後睜開眼,沿著頭頂的水管移動目光,最終准確無誤地看向能開啟密室入口的那個水池,找到了水龍頭側面的蛇形雕刻。
  顯然,她雖然不會蛇佬腔,但是憑借某種特殊的感應能力,她還是發現了蛇怪的位置。

  聯想到她在列車上感知到莉莉絲的存在和它的狀態,裡德爾推測,她應該能感應到蛇——按照亞德利曾說過的,她小時候喜歡和貓待一天,或許可能還有其它動物的情緒。

  他站在菲奧娜身邊,清楚地看到她舒展了表情,輕笑自語:「在後面嗎……很餓的感覺……小可憐……」
  她的語氣裡帶著說不出的復雜意味,表情莫測地思索了一會,她離開盥洗室,毫不遲疑地走到三樓的一間廢棄教室,找到了正在哭泣的桃金娘。

  屋子裡沒有燈光,只有走廊和窗戶外面透進來的暗淡光線。菲奧娜踩著照進門內的狹窄光道,悄無聲息地融入進了昏暗,仿佛和她身邊的裡德爾一樣,只是一道虛影。

  「桃金娘。」菲奧娜走到桃金娘身邊,輕聲喊。
  「誰……」桃金娘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不管是誰,不要打擾我,讓我……」

  她的聲音在對上菲奧娜的眼睛時戛然而止,表情變得空茫。
  伸手取下桃金娘的眼鏡,菲奧娜湊近了一些,幾乎抵上她的額頭。
  旁觀的裡德爾不由想起了那一晚主動低下頭去靠近菲奧娜的自己,以及那雙在自己眼前放大的,矢車菊一般的藍眸。

  「桃金娘,你又一次被羞辱了,你感到非常的傷心。」菲奧娜幽幽地說。
  桃金娘呆滯地附和說:「是的,我很傷心。」

  「你覺得這個房間太空曠了,沒有安全感,你希望能在一個更狹窄、更私密的地方靜靜地待著。」
  「是的,這兒太陰暗了。」

  「二樓壞掉的女生盥洗室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現在沒有人會去那,哭完以後你還可以洗個臉。」
  「是的,那裡簡直再適合不過。」

  「去吧,去最後一個隔間躲起來,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你,打擾你,你將擁有屬於你自己的空間。」
  「好的。」

  如同蒂芙尼一樣,桃金娘輕而易舉地就被菲奧娜洗腦,在恢復清醒後,她完全無視了面前的菲奧娜,自然銜接著之前的情緒,嗚嗚哭泣著跑向了二樓。
  菲奧娜目送著桃金娘離開的背影,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微笑——一如入學那晚看著那出鬧劇時露出的表情,充滿了孩童般純摯的期待和喜悅。

  裡德爾為了觀察菲奧娜,特意貼近了她仔細捕捉她的每個表情變化。
  此時他近距離地正面撞上這個笑容,竟然覺得平常略顯寡淡無味的面孔,在散發著絲絲涼氣的邪異笑意中平添了些許艷色,尖巧的下巴繃起緊致的曲線,沒有血色的嘴唇彎出懾人的弧度,一瞬間顯露了出驚心動魄的殊麗。

  頓了一下,裡德爾就感覺那只把他拍下來的手再次拎起他的脖子,粗魯地把他拽了出去。天旋地轉後,他又回到了剛剛所在的走廊,與唇角上翹成倒懸彎月的菲奧娜,隔著往來穿行的學生們遙遙地對視。

  裡德爾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如同謝幕演員般平靜地頷首,回了她一個無聲的口型。
  「謝謝觀賞。」


第13章 攻略第十三步  送你,綠帽子

  在看系統所說的過場動畫前,裡德爾的情緒其實又一次瀕臨失控。

  被人當小醜一樣看戲已經是他很難才勉強接受了的現實,但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像貓戲老鼠一樣被操控玩弄讓他更受打擊。
  ——還是一個小女孩。

  這種挫敗感甚至要超過被哈利·波特打敗的打擊,在他看來,哈利·波特能擊敗他,是因為背後有很多人在幫助這位救世主,單憑一個未畢業的小巫師,在他手下絕不會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菲奧娜不一樣。
  盡管她面對的是少年時候的自己,裡德爾仍然倍感屈辱。

  在他上學期間,他一直自得於自己的心計遠超身邊的所有人,尤其是密室事件後,殺了桃金娘,陷害了海格,還拿了特殊貢獻獎,讓他就此開始產生自己天生凌然於普通人之上的狂傲。
  既然他生來就不平凡,為什麼不去創造更驚世駭俗的成就?

  結果現在告訴他,真正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成為別人手裡衝鋒陷陣的棋子的,其實是他自己?
  這等於否定了他一切榮耀的立足基點,把他從高高在上的王座拽了下來,扔進泥濘的沼澤裡狠狠踐踏。

  最可惡的是,系統還要在旁邊添油加醋,陰陽怪氣,「裡德爾先生,你惱羞成怒的樣子真的很狼狽。」

  裡德爾覺得自己沒有立刻衝過去把菲奧娜掐死,充分表明他足夠的理智。

  而從重現的那段記憶裡走過一遍後,他奇異地恢復了平靜。
  就像菲奧娜之前說的,不肯接受失敗是失敗者的特質,他已經自省過,就不會允許自己再犯這樣的錯誤。

  而且菲奧娜的強大不算壞事,雖然增加了他完成任務的難度,可攻略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總比逢迎一個反復無常、只是靠系統才沒被他弄死的瘋子來的體面一點。
  至少她足以配得上他付出的努力。

  「可是,裡德爾先生,你好像忘了一個問題,」系統提醒道,「你配嗎?」
  裡德爾:「……」
  他連閉嘴都懶得說了。

  「對了,除了蒂芙尼和密室這件事,我身邊還有哪些事其實她促成的?」裡德爾問。
  他懷疑海格的事也有菲奧娜的手筆,再往前都是一些小事,往後的話,五年級後她就退學了,應該沒有機會再影響他。

  「你確定要知道?」
  「……算了。」
  還是給自己保留一些顏面吧。

  這件事在裡德爾這裡是放下了,但一個教職人員的失蹤,不僅讓學生們熱議了一陣,在所有教授那也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校長迪佩特和鄧布利多在霍格沃茨的每個角落都搜尋了一遍,還去禁林內外和黑湖底下,以及霍格莫德都找過,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又求助了魔法部,發布了尋人啟事。
  然而直到聖誕節到來,都沒有發現任何關於普林格的消息和線索。

  魔法部草草結案,認為是普林格喝醉後闖進禁林被裡面的野獸吃了,屍骨無存。又或者他自己做了什麼錯事,害怕事發,就逃走躲了起來。
  迪佩特和鄧布利多不接受這個結論,但也只能接受現實,趕緊尋找新的城堡管理員。

  裡德爾借著問變形課作業的時候小心試探了一下,確定鄧布利多這次完全沒有懷疑上他,不免心情大好。
  他早就說過,如果不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鄧布利多抓住了馬腳,以他的能力,才不會讓任何人對他產生疑心。

  ——菲奧娜除外。

  其他的學生們才不管一個不算討喜的老頭是死是活,他們只期待著聖誕節假期趕緊到來。
  重生前的每年聖誕節和復活節假期裡德爾都是申請留校,這次他選擇答應亞德利的邀請,在假期裡去萊斯特蘭奇家做客,參加他們舉辦的宴會。這既能有機會打探關於菲奧娜的事,也可以提前給他以後的發展做個鋪墊。

  菲奧娜也要回家,不過亞德利說她不一定會參加宴會,他們家這幾年已經漸漸淡出社交,這也是她在學校裡無人問津的另一個原因。

  密室事件後,裡德爾和菲奧娜的關系算是更親密了一點,在沒有人注意到的私下裡,他們開始有了粗淺的交流。
  畢竟四十多點的好感度不是白加的。

  「亞德利家的平安夜晚宴,你去嗎?」
  在有求必應屋裡——裡德爾主動分享的好地方,因此還又賺了五點好感度——他裝作隨口一問。

  菲奧娜正在研究裡德爾從禁書區拿出來的書,簡單明了地說:「不去。」
  裡德爾略帶遺憾地說:「沒有你,宴會就只剩下無趣了。」

  「對我來說,有沒有你,那個場合都很無趣。」菲奧娜說,「而且你不是很擅長對那種無趣的事情樂在其中嗎?」
  裡德爾有點理解菲奧娜為什麼不願意和人接觸,就她這說話方式,和誰聊都容易結仇。

  裡德爾忍氣吞聲,微笑道:「那一份來自無趣的我的無趣聖誕禮物,你願意接受嗎?」
  菲奧娜想了下,「如果你不要求回禮的話,我無所謂。」
  裡德爾有幾分欣慰。至少她沒有說不要,算是一個進步。

  「對了,你能不能讓福利不要再來騷擾我了?」裡德爾半真半假地抱怨,「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很影響心情。」
  菲奧娜不願意放棄這個日常小娛樂,無情拒絕,「真嫌煩的話,你可以送去給你的寵物做小點心。」

  這是菲奧娜的一個輕巧挑釁,裡德爾當然不可能中了她的圈套。
  失蹤一個酒鬼還能糊弄過去,再失蹤一個純血統學生——還是當權魔法部部長的女兒,那霍格沃茨可能又要面臨關閉。

  裡德爾發現菲奧娜對霍格沃茨的態度很漠然,盡管她一向表現出來的就是除了能給她提供樂趣的事物,其它一切都無法讓她上心一絲一毫,可哪怕自詡冷酷無情的他,對這這所母校都存有一兩分的溫情。

  而在菲奧娜眼裡,這座城堡唯一的價值,可能就是給她提供了一個劇院的舞台,滿足了她安靜看戲的小愛好。如果這個舞台倒塌了,她會覺得遺憾,但不會有任何留戀不舍。

  察覺到這些的裡德爾感受到了陡增的壓力。
  他隱隱有種感覺,後面的五十點好感度,也許是一場比掌控魔法界更艱難的鬥爭。

  裡德爾有心想要挖掘造成菲奧娜這個性格的原因,又擔心這很可能是個大禁區,就像蛇怪的目光一樣觸之即死。
  不,蛇怪的目光他還能免疫,菲奧娜掉起好感度來他可是沒辦法免疫,所以他沒有貿貿然開啟這個危險話題。

  聖誕假期終於到來,回去的火車上,裡德爾被阿布拉克薩斯邀請去了級長包廂。
  盡管沒有任何端倪可以看出來是他造成了普林格的失蹤,但在那件事之後,阿布拉克薩斯對他的態度隱晦地更殷勤了幾分。

  不得不說馬爾福家如嗅嗅一樣對財富和權勢的敏銳,是他們家族在魔法界長盛不衰的最主要原因。
  這甚至可以算是一種在血脈中流傳的家族天賦。

  談笑中途,裡德爾突然聽到好感度加了一點的提示,立刻沒耐心繼續陪那些還幼稚得不行的小孩子們玩過家家的游戲。
  他找了個理由離開包廂去找菲奧娜,就算只有一點,他也要盡可能弄明白她心情變化的原因。

  走到火車尾部,裡德爾發現了菲奧娜的身影。
  只是包廂裡面除了當工具人的蒂芙尼,居然還有一個人。
  ——阿爾法德·布萊克。

  裡德爾微微眯了下眼睛。
  蒂芙尼正歪著頭睡覺,這肯定是出自菲奧娜的命令。也就是說,她不想蒂芙尼打擾她和阿爾法德的對話,否則她該借蒂芙尼的口把阿爾法德趕出去。

  他們倆有什麼好說的?而且阿爾法德居然能讓菲奧娜心情好得惠及於他,是用了什麼手段?

  裡德爾剛要通過辨認口型來偷聽他們的聊天內容,菲奧娜就發現了包廂外的他。
  她輕瞥了他一眼,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和阿爾法德說話。
  裡德爾:「……」

  雖然知道她就是這個性格,裡德爾還是很不爽。
  至於到底在不爽什麼,他一時半會也沒弄明白——畢竟黑魔王以前從來不需要想自己為什麼不高興,他只負責讓別人不高興。

  可恨的是,他現在還要哄讓他不高興的人高興。

  於是裡德爾隔著包廂的玻璃移門對裡面的菲奧娜笑了笑,給了她一個「玩得開心」的眼神,然後在阿爾法德看到他之前轉身離開。
  「裡德爾先生。」系統開口。

  「如果我現在讓你閉嘴,你能不要繼續說嗎?」裡德爾知道系統肯定沒好話。
  只是系統在可恨程度上,與菲奧娜不相上下。
  它無視裡德爾的話繼續說:「聖誕節我送你個禮物吧?」

  「……什麼?」裡德爾不信它會這麼好心。
  「一頂鮮綠色的帽子,如何?」
  盡管不知道系統在意有所指什麼,裡德爾仍拒絕說:「謝謝,你自己戴吧。」

  火車到站後,裡德爾留意了一下,發現來接菲奧娜的還是她的父親,他看上去比上一次來送菲奧娜時更憔悴了一點,灰綠色的袍子上有明顯的皺痕,眼神也木然呆滯。
  但在看到菲奧娜後,他立刻擠出熱切的笑容,急迫地迎了上去。

  站台上人頭攢動,裡德爾看不出埃塞雷德·沙菲克身上的些微不和諧,是真的出於他本身的情緒還是裡面也有菲奧娜的控制。
  直到菲奧娜的一頭灰發消失在站台,裡德爾才收回注意力,轉移到正在聽亞德利介紹他的萊斯特蘭奇夫婦身上。

  亞德利的父親是一個嚴肅古板的男人,做派看上去像是一塊從上個世紀流傳下來的大理石雕像,只是如果知道了他放蕩糜爛的私生活,就會對他這幅正派的面貌感到滑稽可笑。
  他的夫人則是一個再正統不過的純血家族女主人,裝腔作勢的優雅,眼高於頂的勢利,暗藏了估量與苛刻的親切友善,乏味得一如她身上庸俗的香水味。

  不過,就憑她的娘家姓氏是沙菲克,裡德爾還是願意多花幾分心思說點漂亮話來討好她。

  很快,在他直白而又真誠地贊美了她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是多麼華貴閃亮,裙子上的蕾絲緞帶是如何精美細膩,她如少女一般的面容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後,萊斯特蘭奇夫人就對這個英俊漂亮的小男孩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要親熱。

  她熱情地讓亞德利帶著他在莊園裡好好玩,有什麼需要盡管提。
  亞德利嘟嘟囔囔:「梅林的擦腳布,世界上還有哪個女人不會愛上你嗎?」

  你妹。裡德爾微笑著在心裡說。


第14章 攻略第十四步  過節,打個折

  萊斯特蘭奇家的莊園比起馬爾福家的還是小了一點,裝潢陳設上也略顯粗糙古樸,顯然很久沒有翻新過了。
  這很正常,要是每個純血家族都像馬爾福家那麼富有,他們也沒必要跟著他賣命。
  但裡德爾還是看不出一點恭維地懇切誇贊了一番。

  尤其是鍍銅大門上的渡鴉家徽,他在感嘆了其代表的悠久歷史後,自然而然地和萊斯特蘭奇先生談論起了他們家在法國的那一支,說起譜系上的人物和事跡如數家珍,法語流利得如同母語,讓亞德利聽得目瞪口呆。

  於是在萊斯特蘭奇夫人後,萊斯特蘭奇先生也對裡德爾另眼相看。
  亞德利覺得,如果裡德爾願意改姓萊斯特蘭奇,自己可能就要當場被逐出家門。

  在萊斯特蘭奇家如魚得水地過了一周,很快就到了平安夜晚宴那一天。
  裡德爾前兩天就在脫凡成衣店定制了一整套禮服——隨行的萊斯特蘭奇夫人搶著給他付了錢,還送了他配套的裝飾。

  宴會開始前,光鮮亮麗,姿態優雅從容的裡德爾作為客人被萊斯特蘭奇夫婦介紹了一下,可看上去比旁邊的亞德利還像萊斯特蘭奇家的小主人。
  甚至有人懷疑他是不是萊斯特蘭奇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子。

  不過很快他們就打消了這種懷疑。
  「萊斯特蘭奇要是能生出這種兒子,」一個中年男人刻薄地諷刺,「那肯定是他的情人嫌他不夠勇猛。」潛台詞是另有偷情對像。

  旁邊的人調笑道:「我看你是眼紅人家兒子多吧,奧平頓。」
  好不容易才老來得子的奧平頓輕嗤,「我要有這種兒子,睡覺估計都要睡不安穩了。」

  裡德爾隱約聽到了幾個字詞,看過去,發現是後來那幾個沒有順從他的家族,不以為意地掠過了他們。
  反正裡面能活下來的沒幾個人,沒有在意的必要。

  宴會正式開始後,尚且屬於小孩子的裡德爾和亞德利就不適合再出場,裡德爾慫恿亞德利溜出去,帶他去找菲奧娜,可惜這次沒有忽悠成功。

  亞德利連連搖頭,「別想,要去你自己去。」
  上一次離家出走去她家的陰影還留在他心底呢。

  「說真的,哪怕是蒂芙尼,我都可以接受,為什麼你會對菲奧娜感興趣?」亞德利難以理解地問。
  就算他是個傻子,裡德爾對菲奧娜的在意他現在也能察覺一二。

  裡德爾不再掩飾,聳肩道,「你也不能否認,她是學校的女生裡最特別的一個,不是嗎?」
  「如果特別古怪也算的話,那確實如此。」

  亞德利覺得裡德爾樣樣都好,堪稱完美,就是審美略有些異於常人。可能這就是天才必須要有的小瑕疵吧。

  裡德爾不知道亞德利的腹誹,問:「所以,你還有什麼關於她的事沒和我說?以我們的交情,不該再對我隱瞞了吧。」

  亞德利撓頭,「還有什麼事?她的出身你也差不多猜到了,是我舅舅看舅媽生不出孩子,從外面領回來的私生女——不過我舅媽一直不肯承認這一點,在外人面前掩飾得很好,偶爾會嚴厲管教,但大多數時候就像個親生母親一樣慈愛。魔力暴動的事我也說過了,哦,這裡面是有件事沒說。」

  他遲疑了一下,衡量了一下他們之間的交情,到底還是繼續說:「送到聖芒格後,因為要對菲奧娜做全身檢查,治療師們發現她身上有許多剛剛制造的傷口。她還嚴重營養不良,有胃病還是消化方面的毛病吧,因為拖延太久了,就算用魔藥治好了身體還是很脆弱。治療師說,她遭受了長期的嚴重虐待,差點要上報魔法部。還是我舅舅和我家裡用各種手段壓下去的。」

  裡德爾挑眉。難怪她瘦弱又病態,每次吃飯就跟嚼石頭一樣難以下咽。
  孤兒院裡物資匱乏,為了一塊干巴巴的黑面包都能搶破頭,他的異常也引來了周圍人的反感和擠兌,但要說刻意的虐待,還是沒有的。

  而且就算有人想欺負他,他也能找機會十倍百倍地報復回去,因為他的對手是無能的麻瓜。
  菲奧娜的話,以前估計沒有能力反抗同樣是巫師的父母吧。

  「還有,她魔力暴動時拖延了很長時間才送去聖芒格,治療師說她的身體留下了很多難以根除的隱患,具體的我媽也沒和我說,她的話都用來咒罵我舅媽了。」頓了頓,亞德利委婉地和裡德爾說,「所以如果你真的看上了她,還得考慮清楚。」

  裡德爾聽懂了亞德利的暗示——菲奧娜很可能在壽命和生育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想到菲奧娜在五年級後退學,難道就是身體情況惡化了?這裡面會不會和她特殊的奪魂咒能力與對動物的感知能力有關系?
  怪不得系統說沒有時間限制,原來是在這裡埋伏著他。

  「要是在好感度刷滿之前菲奧娜就死了,任務算是失敗?」裡德爾問。
  「不然呢?」系統回答,「你還想給她畫一幅畫像,來一出人鬼情未了?」
  「……你心情不好?」怎麼感覺它的語氣很暴躁?

  系統:「我好得很。」
  裡德爾:「……」
  不管莫名其妙發神經的系統,想到趕在六年級之前完成任務,他頓時有了些許緊迫感。

  他追問亞德利:「還有別的嗎?你再想想。」
  「沒了,真沒了,你要實在想知道,去問我媽。」
  裡德爾也有這個打算,准備過幾天找個不算突兀的話題和萊斯特蘭奇夫人打聽一下。

  「你給她送了聖誕禮物?」裡德爾用了萊斯特蘭奇家的貓頭鷹,所以亞德利知道,他八卦地問,「是什麼?」
  一個從博金-博克商店淘來的小玩意,沒什麼別的功用,就是能讓人想起自己最開心的記憶而已。說不定能讓她心情好,給他加幾點好感度。

  剛這麼美好設想的裡德爾,就聽到了系統毫無預兆響起的冷漠聲音。
  「叮。目標好感度減20,當前好感度為30。」

  裡德爾:「???」
  20?
  減?
  聖誕搞活動,好感度打折降價嗎?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然而更可怕的噩夢隨之而來。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29。」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28。」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27。」

  裡德爾再次感受到了「叮叮叮」所帶來的恐怖。
  他顧不上掩飾變得扭曲的表情,急忙問:「系統,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忙著播報不斷下降的好感度,還是單純不想理會裡德爾,系統沒有回答,只有一聲接一聲「叮」如喪鐘一般在他腦海裡無情地敲著。
  而此時,好感度已經掉到了20。

  裡德爾一把抓住亞德利的手,語速飛快地厲聲命令:「把你們家的家養小精靈叫出來,讓它帶我幻影移形到菲奧娜家。」
  「啊?」亞德利嚇了一跳,反應不過來。

  「快點!」
  「哦……好吧。」

  亞德利帶著「我好朋友是不是瘋了」的茫然喊出了家養小精靈,此時菲奧娜的好感度到了12。
  裡德爾覺得自己像是在和死神賽跑,而他已經能感覺到鋒利的鐮刀在逼近他的後頸,帶著殺氣的寒意讓他汗毛都豎了起來。

  拽住小精靈細瘦如枯枝的手臂,裡德爾隨著它一起幻影移形,當他出現在沙菲克家門口時,好感度掉到了岌岌可危的6。

  值得慶幸的是,沙菲克家不是莊園,而是一間三層樓的灰白屋宇,周圍有麻瓜們的房子,看上去除了寬闊氣派一點並不顯眼。

  從外面看,房間大多都是暗著的,只有二樓的一兩扇遮著窗簾的圓肚窗裡,閃爍著不算明亮的燭光,沒有丁點人聲和笑語,與兩邊燈火通明、充滿了節日氛圍的麻瓜住宅相比,顯得有些陰森寂寥,像一只蟄伏的怪獸,擇人欲噬。

  裡德爾粗魯地不停扣著狼頭造型的鐵門環,發出急促刺耳的噪音,或許因為敲門聲的打岔,菲奧娜的好感度停在4上不動了。
  可是久久也沒有人來開門。

  他掏出魔杖用了開門咒——假期裡不能用魔法?現在他怎麼可能還會管這個。
  伴隨著門軸摩擦的輕微聲音,大門自動打開了,一股冷風裹著讓人不愉快的潮濕氣味從裡面卷了出來。

  門廳內沒有亮燈,漆黑一片,裡德爾用了熒光閃爍,在淡綠色的光線下舉著魔杖慢慢走進去。
  剛進入一個四四方方的寬闊大廳,「啪」的一聲輕響,一只家養小精靈出現在了裡德爾面前。

  「你是誰?你沒有被獲許進入沙菲克家,請立刻離開!」蒼老的小精靈用粗噶的聲音惡狠狠地說。
  他穿得比一般的家養小精靈整潔體面得多,但碩大而渾濁的眼睛裡充斥著其它小精靈沒有的戒備與惡意,似乎下一秒就會對面前的闖入者發出惡咒。

  裡德爾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威脅,溫和地說:「我是湯姆·裡德爾,菲奧娜的同學,我剛剛和亞德利在一塊,這是他家的家養小精靈,我想你應該認識。」
  小精靈冷冷地看了眼裡德爾旁邊的同類,並沒有放松態度。

  「所以,你的來意,闖入者!」它低聲咆哮,如一只齜牙的守門惡犬,時刻准備著撲上來撕碎敵人。
  裡德爾還是第一次看到攻擊性這麼強的家養小精靈,只能說不愧是菲奧娜所有。

  「是亞德利,他想念菲奧娜,想邀請她去萊斯特蘭奇家,和我們一起度過這個平安夜,正好我和菲奧娜也算有點特殊交情,就自告奮勇地來了。」裡德爾熟練地甩著鍋,「至於沒有經過允許就擅自進入,很抱歉,我只是因為看一直沒人回應,擔心裡面發生了意外,才如此冒失魯莽。」

  見凶惡的小精靈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裡德爾緊跟著問:「菲奧娜還好嗎?我可以去見見她嗎?」
  小精靈猶豫了一下,陰沉沉地說:「在這等著,在我回來前不許亂動!」
  說完「啪」的一聲消失了。

  裡德爾一向不喜歡家養小精靈這一類的生物,覺得他們肮髒醜陋,低賤得讓人惡心。現在被一只家養小精靈這麼不客氣地命令,心裡的不爽快就跟被癩蛤.蟆爬上了腳背一樣。
  可是他也只能忍。

  過了大概一分鐘,凶神惡煞的小精靈再次出現,或許從主人那得到了示意,它的態度還是沒有改善。
  「跟我來。」它冷哼。

  裡德爾跟著它穿過大廳的一扇門,走上樓梯,在上到二樓時轉到一條直通許多間臥室的長長過道。由於沒有點燈,過道盡頭被淹沒在黑暗中,迎著走過去時,像是在走向陰森的墓穴。

  這種恐怖怪異的氛圍當然嚇不到黑魔王,他鎮定地跟著家養小精靈,在一扇從門縫下擠出一道光帶的木門前停下。

  家養小精靈敲了下門,裡面傳出菲奧娜輕飄飄的聲音。
  「進來。」

  門被打開,湧出來的光線不算刺目,但裡德爾習慣了黑暗,還是略有不適地眯起眼睛,看到菲奧娜背對著他站在圓肚窗前。
  他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間。

  這是間圖書室,所有的書籍都被鎖在玻璃櫃裡,房間裡還擺著一架鋼琴,上面蓋著紅色的天鵝絨蓋毯,牆上掛著幾幅肖像畫,但都緊緊閉著眼睛,比起睡著,更像是死了。
  「菲奧娜……」裡德爾開口。

  菲奧娜打斷了他,「重新說明你的來意,不要再編造謊言。」
  她的語氣是從沒有過的幽冷,像是彌漫了隆冬深夜的霧氣。

  裡德爾原本想說的話卡殼了一下,他揣摩了一下菲奧娜話裡面的情緒——好吧,他得承認他真的不擅長和別人共情。
  短暫地思考了片刻,他用再真誠不過的語氣說:「我只是突然有種預感,必須要來找你。」不然就要死了——生理層面的。

  菲奧娜短促地笑了一聲。
  她轉身,驚詫而嘲諷地看著裡德爾,「不要告訴我,這是你對我的告白。」
  接著又是一陣低笑,笑得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薄紅,像冰冷的雪地裡濺上了一片緋色血跡。

  「原來你面對福利的時候就是這種心情?如果這是你的報復,恭喜你,你成功了,確實非常令人——作嘔。」
  「叮。目標……」

  似曾相識的結局即將到來,或許是事態轉變得太突然,裡德爾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還算平靜。
  趁系統播報結束前,他抓緊最後的時間問:「今晚發生了什麼?」
  絕不會是他送的禮物引起這麼劇烈的反應。

  菲奧娜剛要說話,裡德爾就聽見隔壁房間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如惡鬼一樣的嚎叫。
  一個女人在瘋狂地尖叫著:「雜種!畜生!你這個邪惡的魔鬼!你殺了你的父親!我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

  與此同時,系統也漠然地說完了最後一個字,「……好感度歸零,任務失敗。」

  失去意識前,裡德爾看到菲奧娜垂下眼睛,似乎有些寂寥,又像是極度的倦怠。
  她發出一聲悠長的輕嘆。
  「人類,真醜陋啊……」


第15章 攻略第十五步  換個,新套路

  蒙在眼前的黑幕被掀開,裡德爾看到了躍入眼簾的霍格沃茨城堡,照亮了一方星空的燈火微微刺痛了他的眼膜。
  耳邊是新生們此起彼伏的呼哧喘氣聲,讓心情本來就很不愉快的他聽著更覺得氣悶煩躁。

  當然,更厭煩的是來自系統的聲音。
  「某人曾說過——之所以不說名字是也因為說了你也不認識——人生不是一種享樂,而是一樁十分沉重的工作。晚上好,裡德爾先生,今天也要努力加班呀。」

  裡德爾漠然以對。
  系統不放過他,繼續說:「裡德爾先生,還記得上一次你在這立下的誓言嗎?你真是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不過你也不用感到不好意思,雖然我說的是『我信了』,但想的是『我裝的』。」

  裡德爾深深吸氣。
  「你也覺得很漂亮?」旁邊的亞德利誤會了他的舉動,「這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城堡了。」
  裡德爾敷衍地對他笑了一下,扭頭看菲奧娜。

  「叮。目標人物已出現,好感度系統自動開啟。當前好感度為15。」

  初始好感度終於不是0讓裡德爾總算心裡舒服了一點,起碼這次不用再緊張地進行一番生死時速。
  不過沒有了在孤兒院的緩衝,直接從上一個失敗場景跳到這裡,讓他一時間有些調整不過來狀態和情緒。

  菲奧娜敏感地察覺到了裡德爾的視線,微微偏頭看向他。
  心裡憋了千萬字的辱罵和質問,又一個字一個字地悉數咽了回去,裡德爾忍著心梗,遞給她一個低調的、善意詢問的眼神,含義是身體如何。
  菲奧娜輕輕點頭,表示還能堅持。

  裡德爾不再看她,趁著等候分院的時間,抓緊總結分析上一次的失敗原因。

  他不認為是他的禮物出了問題,就算真的是因為那個禮物觸痛了她,以他對她的性格的了解,她也不會產生這麼激烈的心情波動。
  ——雖然他的了解還很粗淺。

  裡德爾覺得最後那個女人的叫喊很耐人尋味。
  「你殺了你的父親」?
  作為一家之主,在家裡有闖入者的情況下,菲奧娜的父親沒有露面確實很奇怪,裡德爾還以為他不在家,難道——當時他已經死了?

  是菲奧娜動的手?還是那個明顯語氣癲狂的女人在發瘋?
  裡德爾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的復雜古怪。
  如果真的是菲奧娜殺了她的父親,那他就大概能明白系統為什麼會選中她作為他的攻略任務目標。

  不只是因為她的難以捉摸和喜怒不定增加了任務難度,也是因為他們倆個人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都有偽裝的面具,都以玩弄別人為樂,都有不算幸福的童年,都犯下了弒親的重罪。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更張揚,更有野心,而她只喜歡藏身於幕布後的陰影中,獨自品味操控別人的快感。

  菲奧娜·沙菲克,簡直像是另一個湯姆·裡德爾。捫心自問,如果換別人來攻略他,他可能被成功攻略嗎?
  想了半天,裡德爾隱隱開始絕望,並真心祈禱菲奧娜的性格千萬不要和他一模一樣。

  「難以置信,你居然對自己的性格有了正確認知。」系統的犀利吐槽從不會遲到,更不會缺席。
  裡德爾忍無可忍地回擊:「希望你也有這種覺悟。」

  「當然,我的性格和裡德爾先生類似,專愛給人添堵。」
  顯然,系統成功做到了這一點。

  裡德爾還無法使用大腦封閉術清空思想,只能盡力不讓戾氣主導情緒,繼續專注於思考。
  他剛才想到哪裡來著……哦,對了,菲奧娜最後那句「人類真醜陋」是什麼意思?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在第一次進行攻略的時候,裡德爾就奇怪為什麼菲奧娜對他的好感度會是負1,他猜測是因為他屬於某個她討厭的群體,難道這個群體其實是指整個人類?

  不是麻瓜,不是混血,不是男性,是包括巫師在內的所有人類?
  裡德爾忍不住咂舌。

  這攻擊範圍怎麼比他還廣……他們倆到底誰是黑魔王?
  他不禁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

  裡德爾也發現了,他對菲奧娜的了解每加深一點,就會越發感到這個女生的棘手之處。簡直像個團成球的刺蝟,讓他無處下嘴。
  所以,繼上一次失敗後,這次他該采取什麼手段?

  「……裡德爾,湯姆·裡德爾。」
  在鄧布利多重復了他的名字後,走神中的裡德爾才意識到輪到他分院了,連忙走上去戴上帽子,聽到了那聲飛快的、熟悉的斯萊特林。

  他起身對上鄧布利多和善微笑的臉,居然覺得這張以前看著總是牙癢的臉似乎變得順眼多了。

  裡德爾真誠地希望鄧布利多能去感化一下菲奧娜,讓她相信他那一套愛的理論,就算加入鳳凰社也沒關系,他現在寧願自己的任務目標是個鄧布利多的死忠,也比是個篤信真愛無用的同類來得好。

  分院之後的發展都沒什麼變化,裡德爾在公共休息室裡照搬了上一次的行為,把菲奧娜的好感度刷到了20。
  又經過了幾天的深思熟慮,他制定了這次攻略的新計劃。

  在一個星光晦暗的深夜,裡德爾拿著隱形鬥篷離開寢室,站在在公共休息室的窗戶前等了一會,聽到背後響起細微的動靜時,他轉身,看見菲奧娜拉開帷幔,從女生寢室的門洞內慢慢走出來。
  在她目光落到他身上時,系統提示好感度加了一點。

  裡德爾沒想明白這點加的原因,暫時沒去管,往她過來的方向走去,在她面前兩步距離停下,低頭看她。
  「你能應邀,我很高興。」他帶著一縷稀薄的笑意輕聲說。

  菲奧娜的聲音比他更輕更淡,「你的紙條上說,要給我看個有意思的東西?」
  裡德爾頷首,「絕對不會辜負你犧牲的睡眠。」

  菲奧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瞳色轉深的湛藍色眼睛一如窗外的湖水,看上去平靜清澈,實際上隱藏著危險的暗流。
  在她的目光下,裡德爾突然覺得後頸有些刺撓。

  像有一只蜘蛛從他脖子後面飛快爬過,帶著毛刺的足肢刮擦著皮膚引起瘙癢。但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逝,讓他以為是某種錯覺。

  他沒怎麼在意,抖開隱身鬥篷披上,「走吧。」
  菲奧娜也跟著用隱形鬥篷藏匿了自己的身體。

  這時兩人都發現了一個問題,在隱身的情況下他們看不見彼此,菲奧娜沒辦法跟著他走。
  共用一個鬥篷其實是好辦法,但他們倆人的關系顯然不合適,裡德爾想了下,把自己的魔杖從鬥篷下伸了出來,讓菲奧娜握住另一端,又整理了一下鬥篷,把魔杖也好好地遮蓋住。

  就這樣,裡德爾借助魔杖拉著菲奧娜離開公共休息室。
  菲奧娜的腳步聲極輕,哪怕在寂靜的走廊裡,和她隔了僅僅幾英寸的裡德爾也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
  然而魔杖在手心裡產生的牽動感告訴他,在他旁邊的並不是一團空氣或一個幽靈,

  這種感覺有些新奇。
  裡德爾並不缺少在身體上親密接觸的體驗,在年輕的時候,他也不拒絕接受來自□□上的享樂,不過這種淺薄的歡愉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也沒有在他的心緒上引起過絲毫的波動。

  然而,他向來用於發射惡咒置人於死地的魔杖,他最貼身的,從未被別人觸碰過的鋒利武器,此刻被菲奧娜軟綿綿地握在手裡,成為連接他們的媒介,牽引著她跟隨他的腳步,前往相同的方向。這種陌生微妙的感覺倒讓他心底泛起了異樣的波瀾。

  裡德爾發現,他對菲奧娜的濃厚敵意似乎在慢慢消退。
  比起剛開始恨不得送她一整套惡咒套餐,他現在看她已經少有殺意,更多的是無奈和煩躁——而讓他無奈和煩躁的人居然還被他從死亡名單上劃掉,這本身已經足夠稀奇和古怪了。

  不過他很快給自己這種反常的變化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畢竟他們倆是如此的相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哪怕她再可惡,似乎都不是那麼難以忍受——或者說,她就應該這麼可惡,才符合他的喜好。

  一路走走停停,裡德爾避開巡夜的教授和被他弄死過一次的普林格,還要躲避在夜晚出來打掃的家養小精靈,顧及著菲奧娜又放慢了腳步,兩人花了不短的時間才走到二樓的女盥洗室。

  到了那,裡德爾解開隱身鬥篷,看向也顯露身型的菲奧娜。
  她瞥眼四看,倒沒對這個不適合裡德爾出現的環境露出質疑的表情,靜靜地等他的下一步動作。

  裡德爾走到水池前,念出了蛇佬腔。密室入口在白光中緩緩開啟,他轉身,看到菲奧娜感興趣地輕輕抬眉,彬彬有禮地做了個邀請手勢。
  「歡迎來到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密室,你將是第一個斯萊特林血脈以外的踏足者。」

  「不,」系統提醒,「前面還有哈利·波特,赫敏·格蘭傑,羅恩·韋斯萊,金妮……」
  「閉嘴!」

  裡德爾決定把從菲奧娜身上收回來的殺意都送給系統。


第16章 攻略第十六步  邀請,接受了

  水管裡髒污太多,裡德爾脫下外套,讓菲奧娜墊在身下,他沒指望這個舉動能讓她加分,只是提防她嫌棄環境不好,於是遷怒扣分而已。
  他對她離譜的遷怒能力已經深有體會。

  結果意料之外地,菲奧娜的好感度加了一點。
  為什麼對她的體貼行為她有時候無動於衷,有時候又冷不丁地接受?她的癢處到底在哪個奇怪的位置上?
  始終搔不到菲奧娜癢處的裡德爾百思不得其解。

  裡德爾在前,菲奧娜在後,兩人順著管道一路下滑,落入潮濕泥濘的寬闊隧道。
  菲奧娜跌在地面上時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點淤泥,但她沒有表現出不喜,舉著魔杖凝聚出熒光,眯眼打量周圍黑黝黝、濕乎乎的石頭牆壁。

  「這裡是黑湖底下?」她語氣是猜測,表情卻帶著篤定。
  裡德爾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不用他浪費口舌去解釋太多。

  「對,」他舉著魔杖走在前面領路,看到兩人的影子在牆壁上被拉長扭曲成糾纏的水草,慢悠悠地說,「其實和我們的寢室離得不算太遠。」
  菲奧娜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已然思考出了條理清晰的推論。

  「霍格沃茨城堡在四巨頭那個年代是沒有盥洗室的,更沒有水管管道,所以這條通往薩拉查·斯萊特林密室的通道肯定不是由他本人修建。應該是在某次改建中,斯萊特林的後人在發現密室後為了隱藏密室把入口改成了女盥洗室。可是為什麼要改成女盥洗室?像你這樣的男性後人要進入就非常不便。其必要性在哪裡?難道是水管?水管不是給人准備的,是為其它的生物?體型如此龐大的生物,居住環境在潮濕陰暗的湖底,又和薩拉查·斯萊特林有關,進入密室的『鑰匙』是蛇佬腔——」

  菲奧娜的自言自語在走到隧道的盡頭時停止,她仰起頭,看著雕刻在牆壁上的兩條纏繞在一起的蛇,目光落在了充當眼睛的綠色寶石上。
  裡德爾看到她蒼白的臉上倏地劃開一抹笑容,比在黝黑的隧道裡閃閃發亮的綠寶石更為光彩奪目。

  「是——蛇怪。」菲奧娜輕聲說出結論。
  裡德爾簡直想為她出色的觀察和推理能力以及豐富的知識儲備鼓掌喝彩。
  他幾次折在她手上真的不冤。

  控制住表情,裡德爾平淡地頷首,「顯而易見,答案並不難找。」
  系統冷不丁接話:「你也就找了五年吧。」

  裡德爾:「……」
  自從有了系統的存在,裝逼都裝不爽快。

  裡德爾對著牆壁用蛇語說了句「打開」,纏繞在一起的蛇立時分開,石牆從中間裂開滑到兩邊,露出了牆壁後面的廣袤空間。
  綠瑩瑩的幽光彌漫在偌大的房間裡,無數雕刻著蛇紋的石柱如巨人的手臂,支撐著隱沒在黑暗中的天花板,並在暗綠色的光線中投映下扭曲詭譎的黑影。

  菲奧娜非但沒有被這幅陰森可怖的場景嚇到,反而湊近了一根柱子,仰頭仔細觀察上面盤繞著的大蛇。
  「好像和院徽上的蛇不太一樣,是蛇怪的樣子?」她感興趣地問。

  裡德爾之前都沒怎麼在意,聽到菲奧娜問才瞥眼一看。
  「也許……」他頓了頓,目光突然凝固。
  石柱上糾纏的大蛇中,有一條蛇的腦袋上頂著一個小小的王冠。

  他不是沒有注意到過這個細節,他第一次進來時就看到並認為,這是像征著在薩拉查·斯萊特林看來,斯萊特林學院身份高貴,地位尊崇,於是之後他沒有再去想。
  現在他才發現,大蛇頭頂的王冠,似乎是拉文克勞的冠冕?

  這代表了什麼?裡德爾皺眉思索。
  菲奧娜順著裡德爾目光的落點看去,也端詳了一會被碩大的腦袋襯得有些不太起眼的王冠,然後像是聽到了他內心的想法一般,道:「冠冕——拉文克勞的冠冕嗎?」

  裡德爾完全不意外菲奧娜會知道拉文克勞的冠冕,他覺得如果不是菲奧娜凶殘的性格占據了太強的存在感,讓分院帽看不到其它,以她的學識和聰慧,分到拉文克勞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他側頭看著她問:「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猜測而已。」菲奧娜淡淡地說,「在蛇怪的腦袋上安一個人類的、麻瓜的王冠有什麼意義?除非薩拉查·斯萊特林就是這麼浮誇的性格。」

  說完,她看到了薩拉查與房間等高的巨大雕像,老態龍鐘如猴子般的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菲奧娜:「……我收回剛才的話。」
  裡德爾看到她嫌棄地撇了下嘴,順便扣了他一點好感度。

  這個祖先怎麼沒幫上忙還給他拖後腿了?
  腹誹了一句,裡德爾仰頭望著隱沒在高處黑暗中的石雕頭顱,嘶聲說:「對我說話吧,斯萊特林——霍格沃茨四巨頭中最偉大的一個。」

  薩拉查·斯萊特林的石像張開了嘴,他的下頜如蛇一般無限地擴張成巨大的黑洞,仿佛要吞吃萬物。
  菲奧娜若有所思道:「難道薩拉查練成了阿尼瑪格斯,他的變形動物是蛇?書上說巫師會擁有阿尼瑪格斯變形後的動物的習性和特征,不知道雕像是不是在喻示著這一點。」

  裡德爾怔了怔,他還真的沒往這個方向去想過,不由地再次驚嘆於菲奧娜那敏銳又迅捷的思維。
  「對了,你剛才對他說的是什麼?」她問。

  「……」直覺把那句過分誇耀的話說出來可能會再次掉好感,裡德爾面不改色地扭曲原意,「意思是——對我說話吧,斯萊特林,我請求您的慷慨饋贈。」
  菲奧娜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她眨了眨眼睛,歪頭看著裡德爾,「蛇佬腔雖然是斯萊特林後裔的天賦語言,但也不是不可以通過學習來掌握。如果是非斯萊特林後裔的人用蛇佬腔,也能打開這個密室?」

  是這樣沒錯。
  裡德爾略有些不快,點頭微笑著說:「所以,需要第二道門。」

  他揮了揮魔杖,一道階梯憑空出現,從地面連接至雕像上的入口。
  「來吧,沙菲克小姐。」裡德爾率先踏上台階,「讓我們去見見密室的守衛者。」

  走上最後一階台階後,裡德爾扭頭看著菲奧娜,她差勁的體力消耗得飛快,蒼白的臉又開始暈紅。
  他輕聲建議:「蛇怪的目光具有致命的力量,在我命令它不得直視你之前,你最好閉上眼睛避開它。」

  說完,他伸出了手。
  菲奧娜垂眼看著攤開放在自己面前的手,陷入了沉默。

  顯然,她抗拒這種親密的接觸。
  裡德爾提起了心,准備見勢不對立刻換成備選方案。

  幸好,對蛇怪的好奇似乎壓倒了菲奧娜對他的排斥與防備,她緩緩抬手,把手指輕輕搭在了裡德爾的掌心。
  最後又瞥了裡德爾一眼,她安靜地閉上眼睛。

  冰涼的手如雪花一樣輕盈地落在他的手心裡,軟綿綿的,像一團奶油冰淇淋化開,閉著眼睛等待的菲奧娜看上去竟然猶如小貓一樣溫順乖巧,鮮明的反差讓裡德爾抑制不住地露出了計謀得逞的得意笑意。

  「你笑得好變態。」系統嫌棄道,「控制一下你自己好嗎?六十多歲的裡德爾先生。對著一個十一歲的女孩露出這麼禽獸的表情,真的讓我有點作嘔。」
  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裡德爾面無表情道:「給我安排這麼禽獸的任務的,不是你嗎?」

  系統:「這邊倒也沒想到你能把禽獸行為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呢。」
  裡德爾:「閉嘴。」

  消彌隔閡,拉近距離的第一步已經成功,裡德爾對接下來的計劃便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他放輕力道,克制又規矩地虛虛握住菲奧娜纖細的指尖,拉著她慢慢地走進蛇怪憩息的石室。

  像上次一樣與蛇怪溝通成功後,裡德爾向蛇怪示意了一下旁邊的菲奧娜,命令它扭過頭去,不要注視她的眼睛。
  「她……不是薩拉查的血脈……是誰?」與普通的蛇相比,蛇怪擁有更近似於人的思維和好奇心。

  裡德爾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去定位和菲奧娜的關系。
  「朋友。」他拉出這個對他而言如工具一般的詞敷衍道。

  蛇怪和蛇一樣視力很差,它爬行到菲奧娜身邊吐出蛇信,記憶她的身形和氣息。
  「朋友……我知道……就像……薩拉查……和戈德裡克一樣……是最重要的人……」

  裡德爾難以理解地揚起眉毛,但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他讓蛇怪把頭扭到另一邊,然後松開菲奧娜的手。
  「可以了,睜開眼睛吧。」他略帶笑意地說。

  菲奧娜睜開眼後先看了裡德爾一眼。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28。」

  不等裡德爾分辨出菲奧娜那一眼裡面的情緒,她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蛇怪身上。
  蛇怪龐大的身軀盤踞在地板上,極具壓迫感和危險氣息,鋒利的鱗片閃爍著綠寶石般的艷麗光澤,看上去有種特殊的美感,扁平的腦袋雖然背對著她,也能隱約看到腦袋兩側的黃色蛇瞳。

  它的尾巴緩慢地在地上掃動,揚起了一片積壓千年的灰塵。
  然而在塵土飛揚間,菲奧娜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睜大眼睛,專注地凝視著蛇怪的身軀,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
  「我能過去摸摸它嗎?」她扭頭,對著裡德爾目露期待。
  裡德爾:「……你隨意。」

  因為她的言行,裡德爾現在根本沒把她當做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而是與他實力相當的對手。可現在這個首次展現在他面前的,充滿了孩子氣、甚至帶點撒嬌意味的表情,讓他對她的所有認知產生了輕微動搖。

  系統:「你用蛇怪吸引她的行為,跟變態用糖果哄騙小姑娘也沒什麼兩樣。」
  裡德爾差點被系統說得要反思自己,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

  「會被蛇怪吸引的,能是什麼正常的小姑娘?」
  菲奧娜可是會抓人喂蛇怪的主,裡德爾雖然不想認輸,但哪怕是他,十一歲的時候都沒這個狠勁。

  裡德爾注視著菲奧娜。
  纖細的少女正在用細細軟軟的手指撫摸著寒光閃爍的蛇鱗,嘴角掛著純然喜悅與喜愛的微笑。

  如果把蛇怪換成鮮花,這便是足以成為世界名畫的美好畫面——只是未免有些庸俗無趣。
  而看上去溫柔純潔的少女,卻熱情地與邪惡可怕的蛇怪親密依偎,這樣對比強烈,詭異又扭曲的離奇場景,才充滿了禁忌般的刺激感,叫人心跳加速,難以移開視線。

  系統:「我懂了,你不是禽獸,你禽獸不如。」
  裡德爾冷漠道:「謝謝誇獎,這是對我的最高贊譽。」
  系統難得被噎住,憤憤閉麥了。

  菲奧娜終於摸夠了蛇怪,心滿意足地看向裡德爾。
  「你對它說了什麼?我感到它喜歡我。」她的聲音還有些雀躍。

  該怎麼回答?
  大膽一點還是保持謹慎?

  現在這個氣氛和時機太好了,裡德爾舍不得錯過,決定賭一把。
  他含笑看著她,嗓音輕柔,「我說,站在我旁邊的,是對我很重要的人,不要傷害她。」

  菲奧娜笑意斂起,生動可愛的歡快表情像是一場錯覺,蒼白的臉上恢復了平日的冷淡空白。
  她的視線毫無溫度地散布在裡德爾的身上,像蛇怪的尾巴纏繞住他的脖頸,並且在緩緩收緊。

  裡德爾恍若不覺,繼續說:「我們是在這個荒誕無趣的世界上僅剩的同類,不是嗎?」
  菲奧娜輕聲重復:「同類?」

  裡德爾笑著點頭,「不過,比起同類,我更希望你能做我的同黨——觀眾席坐久了也會膩的,不如走上台來,和我一起嘗試一些新玩法?」

  菲奧娜深深地看進裡德爾的黑眸深處,湛藍色的眼睛裡,仿佛被他瞳孔中的黑色侵襲一般,彌漫出晦暗的霧氣。

  長久的寂靜讓蛇怪不耐煩地晃動了一下腦袋。
  菲奧娜眨了眨眼睛,切斷了黏著在一起的視線,嘴角彎起。

  「事實證明,你的邀請似乎不會讓人失望。」她輕聲細語,「既然如此,或許,我可以再接受一次。」
  「叮。目標好感度加30,當前好感度58。」

  裡德爾終於松掉了一直提在心裡的那口氣,想要來個友好的握手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因為緊張而變得黏濕。
  他只好露出更燦爛的笑容,真誠地說:「歡迎你,我唯一的伙伴。」


第17章 攻略第十七步  可笑,不需要

  把蛇怪的存在分享給菲奧娜後,這次裡德爾沒有再被任何人撞破密室的事。
  所以說,什麼運氣不好都是假的,被她陰了一把而毫無察覺,頂著黑鍋還洋洋自得才是真的。

  這個黑歷史不能去想,一想裡德爾就忍不住想殺統滅口的衝動——偏偏還殺不掉。

  菲奧娜不關心他的心情,操心起了蛇怪的飲食起居。
  蛇怪體型龐大,光靠裡德爾隔幾天給它送來的幾只小動物根本滿足不了它的胃口,它沉睡時還能調整自己保持低消耗的冬眠狀態,醒過來後強烈而持久的飢餓感就讓它越來越煩躁。

  能直接感受到蛇怪情緒的菲奧娜不免也心情不佳,而她心情一不好,裡德爾的好感度就在蹦極的邊緣來回試探。
  他只好無奈地開始想怎麼安置這條棘手的蛇怪。

  放入禁林是不可能的,禁林裡生活著人馬等族群,一旦蛇怪的存在被發現,哪怕它擁有可怕的殺傷力,也抵不過包括鄧布利多在內的多個教授的圍攻。
  更別說蛇怪還有懼怕公雞打鳴的弱點,要捕捉它對於厲害的巫師來說並不算困難。

  少年的裡德爾眼界還不夠寬闊,以為擁有了蛇怪就能實施血統清除計劃,事實上,作為薩拉查·斯萊特林留下來的小寵物,它看似可怕的能力只能用於偷襲和制造恐慌,一旦存在曝光,就很難有什麼大作為。

  裡德爾現在覺得,薩拉查根本沒指望用蛇怪來消滅麻瓜和泥巴種,更像是在賭氣中留下一個不定時炸彈來給霍格沃茨搗個亂——身為創建了霍格沃茨的四巨頭之一,他從來沒想過真的毀掉這座凝聚了他心血與期待的城堡。

  就如他,在最後的戰爭中,也抱著盡量不破壞霍格沃茨的想法。
  任誰在希望趕走家裡的惡客時,都不想弄塌自己的房子。他們不值得他付出這種損失。

  「不然,引一個人進來吧。」菲奧娜頂著柔弱無害的臉說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守林人奧格的身材很高大,應該能讓它勉強吃個飽。」
  裡德爾:「……」用「這個蘋果個頭比較大」的語氣來描述一個人類的體型,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憑借恐怖手段統治了魔法世界十幾年的黑魔王自認為心狠手辣,但在靈魂完整的情況下,也不覺得把巫師看成蛇怪的儲備糧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想法。
  怎麼說也只能把它作為攻擊敵人和懲罰下屬的方式吧。

  系統:「恕我直言,罐子不要嫌鍋黑,你也不是什麼正常人,裡德爾先生。」
  裡德爾:「再好不過。在我眼裡,正常和平庸是同義詞。」

  「但神經病和偉大可不是同義詞。」
  「閉嘴。」
  「換個詞吧,這個我聽膩了。」
  「滾。」

  每次和系統互相攻擊完,裡德爾都會覺得菲奧娜其實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他耐心地說:「你的提議不是不可行,只是這樣的手段只能用一次,一旦有第二個人在學校裡出事,學校就會關閉。」

  那時他們也要離開學校。
  菲奧娜的臉色不太愉快。

  裡德爾懷疑菲奧娜的煩躁不僅是為了蛇怪——哪怕她對非人生物的好感度遠超於人類,她也不存在如此富余的母性情懷。他猜測,蛇怪的飢餓感很可能引起了菲奧娜的共鳴。

  就她每次吃飯那小鳥啄食的樣子,除非她的胃真的只有雞蛋大,否則應該也從來沒有吃飽過。

  如果能把她腸胃上的毛病治好,會不會好感度再來個飛躍式地提升?
  可惜他的研究方向一直專注於怎麼讓人死,治療類型的魔藥和魔法都不是他擅長的。

  裡德爾不由想到了在魔藥上頗有建樹的斯內普。
  雖然最後他才知道這個他還算器重的手下是叛徒,但他本來就沒有對任何人托付過他並不擁有的信任,也不曾對他們的忠心有過可笑的期待,所以不管是馬爾福家的倒戈,還是斯內普的叛變,都沒有對他造成難以接受的打擊。

  用肉骨頭引來的鬣狗,在食物不足時棄主人而去,這很正常。
  他要吸取教訓,骨頭再吊高一點,把他們脖子上的項圈套得更緊一些,只有當背叛的代價過於高昂,忠誠才會變得別無選擇。

  念頭在心裡轉了一圈,裡德爾一邊想著等斯內普的母親入學後可以去接觸一下,看普林斯家有沒有什麼珍藏的秘方,一邊微笑著勸解菲奧娜。
  「耐心一點,等聖誕假期,我就帶它離開學校。」

  「哦?」菲奧娜感興趣般地揚眉,「你要帶它去哪?」
  裡德爾笑著說:「一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岡特老宅。」
  正好,連食物都有了,還很充裕。

  菲奧娜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和她相處機會變多後,在察言觀色上極為擅長的裡德爾,終於摸清楚了她幾個微表情代表的意義。
  這時候的她大概是在腦子裡分析他的行為原因和目的。

  她熱衷於把每個人身上或襤褸,或光鮮的衣衫扒光,看穿他們赤.裸的靈魂。就像收到禮物的小孩,樂此不疲地打開每一個包裝盒,好奇裡面裝有什麼。
  可無論裡面裝的是鑽石,還是石子,似乎都無法令她動容,她只是享受這個拆解的過程,或者說,是封盒打開時那一瞬間的快樂。

  然後,她就會興味索然,把只舔了一口的糖果扔到一邊,尋找下一個目標。
  裡德爾計劃要做的,就是讓她始終保持著對他的興趣和關注,直到好感度刷滿。

  似乎把他抽絲剝繭地差不多了,菲奧娜開口問:「你知道俄狄浦斯嗎?」
  「誰?」裡德爾狐疑,很想知道她到底得出了什麼樣的結論。

  「哦,那再冒昧地問一下,你母親還活著嗎?」
  裡德爾:「……」你這語氣可一點都聽不出「冒昧」的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罵人。

  然而為了保持自己的涵養,他也不能反問一句「那你母親呢」,語氣淡淡地回答:「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她死了,在我出生的時候。」
  「哦?」
  一般人此時應該表示歉意和同情,但菲奧娜只是發出了一個略顯驚訝的音節。

  她看著裡德爾,表情難得出現了一些困惑,繼而又陷入沉思。
  裡德爾突然明白了她在不解什麼。

  可能她一直以為,他能在剛開學的時候就找到密室的入口,又對魔法世界了如指掌,都是源自於他母親的教導——作為岡特家的人,梅洛普擁有這樣的素養在外人看來並不奇怪。

  菲奧娜了解他的身世,不免會產生懷疑。如果梅洛普早就死了,那他身上所有的異常都變得值得推敲起來。

  裡德爾樂於營造這種神秘感,轉移話題道:「到時候你要不要一起?」
  菲奧娜想了一下,點頭,「可以。」

  兩個人輕松且愉快地敲定了假期安排。
  隨意得仿佛他們只是准備去參加一個聖誕晚宴,而不是策劃著奪取某些人的生命。

  在聖誕節前,霍格沃茨先迎來了萬聖節。
  亞德利把裡德爾近來的好心情當成了他對萬聖節宴會的期待,驚訝道:「看不出來,你是喜歡這種熱鬧的人。」

  裡德爾懶得和他解釋,只是微笑著擺弄著手裡的飛天掃帚——眼角的余光始終瞥在菲奧娜的方向。
  她在魁地奇這項運動上意料之中的不擅長,或者直白點說,很糟糕。學期都要過半了,她還沒能做到隨心所欲地把飛天掃帚從地上叫起來。

  也有可能是她仗著已經找機會暗示過飛行課的伯恩斯教授,讓他放棄了教會她騎掃帚飛行這項巫師必備技能,所以有恃無恐地不去努力。
  裡德爾原本十分看不上遇難而退的性格,但他覺得以菲奧娜的體質,就算飛上天,風稍微大一點都能把她連人帶掃帚刮下來,還不如安安分分縮在角落裡發呆。

  天氣已經冷了下來,菲奧娜的臉被凍得青白,這讓鼻尖微微的發紅變得很顯眼,灰色的長發被裹在圍巾裡,蓬松地堆在臉側,使她看上去像一只耳朵蔫搭搭垂下來的兔子。

  雖然奄奄一息的樣子充滿了迷惑性,不過她可不是會被他吊在房頂上的那種兔子,而是會冷不防咬死人的變異物種。

  亞德利的背景音還在喋喋不休地響著:「晚宴結束後,我們學院內部也有自己的慶祝舞會,聽說斯拉格霍恩教授到時也會出現,你要參加嗎?」
  「為什麼不呢?」裡德爾漫不經心地說,「難道那天還能有別的安排嗎?」

  「誰知道你,」亞德利嘀嘀咕咕,「經常躲得不見人影的難道不是你?」
  裡德爾沒有回話,因為菲奧娜的視線在球場上的每個人身上慢悠悠地轉了一圈後,終於分了點關注給他。

  他狀似無意地扭頭,對上菲奧娜的眼睛,笑了下,腳尖在草地上輕輕一碾,動作瀟灑利落地騎著掃帚飛上了天。
  底下響起幾個女生壓低的呼聲,然而裡德爾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菲奧娜好感度增加的提示聲,略帶失望地落回地面。

  自那天在密室一下子漲了三十點後,菲奧娜對他的好感度就開始停滯不前,偶爾因為心情起伏或升或降個一兩點,但不管他怎麼努力表現和施展手段,都沒辦法超過六十。

  這不能不讓他有所猜測,很有可能六十是個分水嶺,超過之後,兩人的關系便會產生突破性的變化。

  難道又需要觸發系統曾說過的CG動畫?或者覆蓋新的存檔點?
  在和好感度有關的事情上,系統一點口風都不露,裡德爾只能自己一點點摸索。

  不過對目前的攻略進度很滿意,他相信,前幾次的失敗經驗足以支撐他在這一次的機會中完成任務。
  系統:「真的嗎?我不信。」

  裡德爾突然問:「如果我成功了,你就可以下班,但為什麼感覺你很不樂意我完成任務?」
  系統頓了頓,嘲諷道:「自以為聰明的人總會想太多,你為什麼不能考慮一下單純就是我看你不順眼這個可能呢?」

  裡德爾並沒有被系統的挑釁激怒,語氣冷靜而意味深長。
  「在我沒有觸犯到你利益的前提下,除非你是個正義的衛道士,否則你沒有理由看我不順眼。但是,像你這樣的存在,難道也會帶有人類的立場?」

  毫無預兆的尖銳試探讓系統第一次在交鋒中落於下風,陷入了沉默。
  不過只是短暫地消聲了一會,系統就用呆板的聲音冷淡說:「那我勸你考慮另一個可能——除了你用虛假的手段討來的虛假歡心,你注定無法獲得真實的、來自任何存在的好感和喜愛。」

  「包括人類,包括神明。」

  裡德爾冷笑:「可笑!是什麼讓你以為,我需要?」


第18章 攻略第十八步  合謀,搞事情

  「你不需要,和你得不到,是兩碼事,裡德爾先生。」系統平靜地說,「當一個乞丐說自己不需要財富,總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

  裡德爾大怒,「你把我比作乞丐?」
  「對不起,」系統爽快道歉,「我侮辱乞丐了,乞丐偶爾還會有好心人扔下幾枚硬幣,你一無所有。」

  裡德爾剛要罵回去,就聽見系統「叮」了一聲。
  「系統已經將您屏蔽,屏蔽期間您的消息將被拒收,請在屏蔽解除後再發言。」
  裡德爾:「……」憑什麼只有系統可以單方面屏蔽!

  和系統吵完架——雖然裡德爾不太願意把那段□□味十足的對話說成吵架,他更想稱之為一場反擊戰役的偉大勝利。
  不管系統承不承認,反正在他看來,先閉嘴的系統輸了。

  而且系統消失後,幾天都沒有再出現過——菲奧娜最近情緒穩定,好感度沒變化,讓裡德爾享受了久違的清淨。
  不僅能感受的動物的情緒,對人類的情緒感知也異常敏銳的菲奧娜在餐桌上盯了他幾眼。

  她在私下相處時懷疑道:「難道你是幽靈附身?不然為什麼萬聖節的臨近會讓你的心情如此愉快?」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這個猜測意外地戳中了真相,他確實算是幽靈重生。

  裡德爾控制了一下不自覺舒展的表情,微笑著問:「晚上在公共休息室的舞會你要參加嗎?」
  「如果你的意思是問我是否出現的話,一個盡職的觀眾不該缺席任何熱鬧的場面。」菲奧娜說。

  「同時,一個優秀的觀眾,不會在任何一道帷幕前顯露自己的身影?」裡德爾順著她的話補充。

  菲奧娜歪頭,有些懸殊的身高差讓她在看裡德爾的時候總是需要稍稍抬起下巴,而從裡德爾的角度來看,眼睛略微睜大,目光淡淡無波的她,神似一只正在瞅他的貓頭鷹。
  ——單從長相來說,這只貓頭鷹算是眉清目秀。

  「你的情緒這麼高漲,難道又打算獻上一出新奇的劇目讓我觀賞?」她輕聲問。
  裡德爾不打算讓她失望,他想了想,優秀的記憶力真的讓他從過往的逸聞趣事中翻撿出了一件可供她娛樂的桃色八卦。

  「或許你也注意到了,阿布拉克薩斯背著他的未婚妻海倫娜,在和盧克麗霞在眉來眼去?」
  盧克麗霞是奧賴恩的親姐姐,沃爾布加的堂妹,她的性格並不算輕浮,只是阿布拉克薩斯深諳哄騙女孩的技巧,盧克麗霞則是他情網中捕獲的可憐蝴蝶之一。

  「但凡他們能做得更隱蔽些,我都可以當作不知道。」菲奧娜對這個興致不高,「而且,麥克米蘭小姐也並非毫無所覺。」
  「那你知道海倫娜為什麼能夠容忍嗎?」

  菲奧娜這才提起勁來,好奇地問:「不是因為她要維護自己的顏面?」
  裡德爾搖頭,故作神秘地湊到菲奧娜耳邊,菲奧娜配合地扭頭做出傾聽的姿態。
  兩個人像是圖謀不軌般竊竊私語。

  裡德爾悄聲地用氣音分享著自己從阿布拉克薩斯口中得知的隱秘,「她與自己的親兄長有私情。」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菲奧娜的臉側,讓她略有不適地拉開了點距離,但裡德爾所說的話牽住了她的心神,讓她沒有去在意這點細微的親密。

  「你怎麼知道?」她狐疑地問。
  海倫娜的哥哥在拉文克勞,又是臨近畢業的七年級,每天都在為學業忙碌,在學校裡,這對兄妹幾乎很少有交集。

  連她這個每天用放大鏡對著別人研究的人都沒發覺有哪裡不對,裡德爾又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而且,雖然顛覆了倫理,在魔法界卻算不上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偏執的純血家族為了所謂的血統純淨,干出來的蠢事比這更駭人聽聞的難道少嗎?」

  菲奧娜在說這話時語氣略帶嘲諷,裡德爾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原因。

  菲奧娜的父母,沙菲克夫婦,事實上就是血緣關系很近的堂兄妹,沃爾布加和奧賴恩好歹還是第三代的堂姐弟,沙菲克夫婦的父親卻是親兄弟。
  這可能也是導致他們無法生育孩子的原因。

  說起來確實諷刺,明明是為了誕育純血統才選擇的近親聯姻,卻差點導致了血脈的斷絕。沙菲克先生可能不甘心這種結局,偷摸搞出一個私生女抱回家意圖魚目混珠,沒想到領回去的不是魚的眼睛,而是蛇怪的。

  裡德爾瞥了眼殺傷力不輸蛇怪的菲奧娜。
  不知道沙菲克先生有沒有捶胸頓足地痛悔過自己的決定。

  「僅僅是這樣當然不稀奇,」裡德爾意有所指道,「不過你完全可以讓事情變得更有趣一點。」
  菲奧娜對上裡德爾蘊含笑意的黑眸,那裡面湧現出來的,絕非善意。她定定地看了兩秒,也唇角一彎。

  「很棒的提議。」她說。

  晚上,在大禮堂用過豐盛的晚宴後,斯萊特林學院的學生們回到寢室,換了校袍,穿上常服,回到公共休息室,開始了他們自己的慶祝舞會。

  舞會並不隆重,大家穿得不算正式,不過是找個機會放松一下,學院內部聯絡培養一下感情。雖然一到七年級加起來都不超過一百個人,彼此只是臉熟但一句話沒說過的也不少。

  作為這個場合的新進熱門人物,來和裡德爾打招呼的人一個接一個,讓負責做中間人介紹的亞德利累得夠嗆。
  裡德爾心裡也有點膩煩。

  畢竟同一個場景,經歷過一遍後又要連著重復第二次第三次,同樣的人說的話表情語氣都絲毫不變,很難不產生一種真實與虛假的錯亂感。
  他從重生起一直都在思考,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讓世界像一張羊皮紙一樣被反復塗抹刷新。

  然而這觸及了裡德爾知識的盲區,他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但他不願意把這看成是神的無所不能。

  如果是這樣,他又算什麼?神的玩具?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倍感屈辱。

  裡德爾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以後的下屬,目光在休息室內一遍遍逡巡,始終沒有找到菲奧娜的身影。
  不過他能猜到她現在在做什麼。

  目光不由往阿布拉克薩斯那飄去,他正摟著未婚妻海倫娜·麥克米蘭在空出來的舞池裡慢舞,鉑金色的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俊美的臉蛋上掛著親昵溫柔的笑容,湊在海倫娜耳邊調笑著什麼,海倫娜嬌嗔地睨他。

  任誰看,這都是一對感情融洽,再登對不過的亮眼情侶。
  ——如果沒有發現阿布拉克薩斯在旋轉的空隙會偷眼去看坐在沙發上的盧克麗霞,而海倫娜的上半身始終都在不自覺地向後拉開距離的話。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裡德爾第一時間發現了從外面無聲無息走進來的菲奧娜。
  她踩著歡聲笑語,從滿室的熱鬧裡篩落的陰影中穿行而過,如一抹幽魂,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走到窗邊,靜靜地在大理石的長椅上坐下。

  借著湖水幽藍的光,裡德爾窺見了菲奧娜被映成水色的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不由地想起了在記憶中看到的菲奧娜,那時正在算計他的她,神態和姿勢都與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看來她的計劃實施得很順利。
  能看到別人倒霉的幸災樂禍壓過了那點不爽,對於自己不是唯一一個受害者——並且現在成了合謀者這件事,裡德爾感到非常滿意。

  又過了片刻,盧克麗霞似乎是被旁邊指手畫腳的蒂芙尼惹煩了,或者是不願意再看舞池裡的那對未婚夫妻光明正大地親親我我,起身去了冷餐桌邊,心不在焉地挑揀水果和飲料。

  這時,菲奧娜也仿佛是想拿點食物,走到了盧克麗霞的旁邊,兩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飲料傾倒,灑在了盧克麗霞的身上。

  盧克麗霞回神,皺眉看向菲奧娜,不悅道:「你能不能小心點?」
  菲奧娜盯著她的眼睛,一臉溫順地輕聲說:「抱歉,布萊克——你臉有些紅,是不是休息室裡太悶了?或許出去透透氣會比較好。」

  盧克麗霞眼神恍惚了一瞬,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依舊是皺著眉,不耐煩地甩了甩被打濕的衣袖。
  「也許你說的對,不過比起在這建議我,你最好還是找個角落坐好,不要擋了別人的路。」她倨傲地說。

  菲奧娜眉毛都沒有抬一下,繼續用那細細的,小貓一樣柔弱無害的聲音說:「好的,我會注意的。」
  這一幕讓裡德爾不自覺地皺了下眉,在心裡嗤笑了一聲。

  自詡高貴純淨的布萊克家,把那被燙得千瘡百孔的破爛掛毯當作了榮耀的勛章,借以傲慢地睥睨所有人。
  只是再悠久的歷史和再多的成員,也擋不住家族崩塌覆滅的結局。
  幕起時有多得意,落幕時就有多慘烈。

  裡德爾不屑地暗自嘲諷,突然隱隱覺得別扭。
  琢磨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地方——如果是平時,系統早就懟他一臉了。

  說的話他都能大概想像到。
  ——「你這話就像是縱火犯對著燃燒殆盡的房屋,唏噓屋主的不當心一樣無恥。」
  諸如此類。

  不是,系統好不容易不出聲了,他為什麼還要自己罵自己?
  裡德爾被自己的奇妙行為給迷惑到了。

  旁邊的亞德利見裡德爾走神,用胳膊推了推他。
  「你怎麼不去邀請個女生跳舞?」他揶揄,目光不懷好意地睃了下蒂芙尼。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蒂芙尼的眼睛刷地一下掃了過來,在對上裡德爾後立刻噌噌亮起,露出無比期待的表情。
  裡德爾裝作沒看見,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別處。

  只是蒂芙尼既然能被裡德爾排上待殺名單,其不屈不撓的行動力和厚度驚人的臉皮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她故作優雅地走到裡德爾面前,像只小母雞一樣咯咯嬌笑著,「湯姆,不請我跳個舞嗎?」

  想請你吃個阿瓦達。裡德爾笑著想。

  然而在社交場合,如果一個女生放下身段主動說出了這樣的話,被邀請的男生還拒絕的話,等同於當眾扇巴掌並結下死仇。哪怕女生是個人人討厭的奇葩,男生也會被指責不夠寬容,沒有紳士風度。

  在少年時期,裡德爾曾數次強忍著惡心去應付蒂芙尼,一邊恨不得殺之後快,一邊也在納悶怎麼會有這麼把自己臉面不當回事的女生。
  現在他明白了,原來從開學第一天起,她就成了菲奧娜的工具。

  既是優秀的擋箭牌,又是不錯的消遣游戲——就是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消遣他身上了。
  裡德爾隱蔽地遞給菲奧娜一個無奈又縱容的眼神,看起來是對著蒂芙尼,實則面向她背後的菲奧娜,彬彬有禮地伸出手。

  「這位小姐,我有榮幸請你跳個舞嗎?」他微笑著說。
  眼角的余光裡,菲奧娜勾了下唇角,扭頭看向窗外。而面前的蒂芙尼則做作地含羞點頭,捏著嗓子說:「再樂意不過。」

  就把她當成菲奧娜好了。
  裡德爾自我安慰道。


第19章 攻略第十九步  恭喜,及格了

  萬聖節後,學校裡爆出來一個小小的八卦。
  拉文克勞的德克斯·麥克米蘭與斯萊特林的盧克麗霞·布萊克在夜游約會的時候,被巡夜的普林格抓住了,鑒於是過節,醉醺醺的普林格寬容地表示,兩個學院各扣十分就算了。

  本來這只能算是讓人會心一笑的情侶趣談,然而德克斯的妹妹海倫娜在聽說後,當場勃然變色,撲上去甩了盧克麗霞一巴掌,並指責她勾引自己的未婚夫還不夠,還要染指自己的哥哥,實在是□□無恥。

  盧克麗霞被打懵了,捂著臉一時說不出話,同姓布萊克的沃爾布加自然不能讓自己的堂妹落於下風,立刻加入戰場。
  她刻薄道:「麥克米蘭小姐,你難道不應該反思自己嗎?你的未婚夫和你的哥哥都看上了同一個人,這足以說明,你在女性的魅力上稍顯不足,還需要多向露西學習。」

  這話簡直熱鍋澆油,海倫娜被憤怒之火燒得失去理智,當即掏出魔杖就要從言語交鋒變成武力決鬥。
  沃爾布加性格強勢,冷笑一聲也用魔杖指向她。

  阿布拉克薩斯一向自得於自己風流多情,鮮花滿懷而片葉不沾的本事,不願意被這麼多人看了笑話,連忙上前勸阻,然而拉架不成,盛怒中的兩個女生還改換了攻擊目標,一起把魔杖對准了他。

  「你有什麼臉來說話!阿布拉克薩斯,你覺得自己左擁右抱很了不起嗎?要不是我父母不顧我的意願和你定下了婚約,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早就想說了,你最好少抹一點發蠟,它的味道讓我惡心得想吐。」

  「現在急著來撇清關系了?露西才二年級,你怎麼敢在有未婚妻的情況下還來哄騙她?這件事我一定要和馬爾福夫人要個說法!」

  阿布拉克薩斯當眾丟了個大醜,一臉狼狽地甩袖離開。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滿足地收回探出去老長的脖子,窸窸窣窣地嬉笑討論起來。

  「唉,太難看了,斯萊特林的臉都要被他們丟光了。」
  亞德利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顯得太興奮,然而和裡德爾說話時跳躍的語氣完全泄露了他的激動。

  畢竟總是端著姿態高高在上的級長,突然淪為滑稽鬧劇的主角,任誰都會在看好戲之余,默默期待他們搞快點,打起來!
  斯萊特林的榮譽?這種小男女的情愛八卦,不影響,不影響。沒看到連院長斯拉格霍恩和幽靈血人巴羅都看得津津有味嗎?

  裡德爾算是全場最淡定的人之一,在海倫娜給盧克麗霞甩巴掌的時候,有人驚得嗆咳,有人嚇得丟了手裡的刀叉,而他還能手都不抖一下地把勺子裡的奶油濃湯穩穩地送進嘴裡。
  鬧劇上演的全程,他都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一邊還有閑心仔細地給盤子裡的烤雞翅扒皮拆骨。

  亞德利莫名覺得,裡德爾把這出劇當成了佐餐的配菜,並且早就准備好了該如何享用。

  裡德爾心情不錯,他有點明白菲奧娜為什麼會熱衷於在暗處搞這種推波助瀾的把戲,出色的戲劇效果確實能達到調劑心情的作用。

  而且他很想知道,阿布拉克薩斯和海倫娜的婚約是否還會繼續,如果因為這事取消,那盧修斯是不是就無緣誕生了。還有盧克麗霞,原本她是該嫁給赫奇帕奇的普威特——一家子的鳳凰社——不知道現在會不會產生變化。

  從根源上阻止鳳凰社成員的誕生,聽起來相當令人愉悅。
  裡德爾含笑抬眼一瞥,發現菲奧娜略微偏過頭在看什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他笑意淡去,眉心一擰。

  是阿爾法德。
  他旁邊的兩個椅子是空的,他的兩個姐姐不願承受打量的目光,已經離開禮堂回了寢室。而他垂著眼睛坐在位置上,不受旁人議論的影響,安靜地用餐,看不出絲毫情緒。

  然而裡德爾敏銳地發現了他腰間露了個頭的魔杖。
  不知道是只拔出了一點,還是在放回去的時候沒有塞好。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值得品味。

  裡德爾握在手心裡的叉子輕輕戳進了骨肉分離的烤雞翅中,擠出了些許肉汁。
  似乎不管在哪一次,菲奧娜對阿爾法德都有種特別的關注——難道是病秧子之間的惺惺相惜?

  「你嫉妒的樣子比無能狂怒的樣子更醜陋,裡德爾先生。」
  突兀響起的聲音讓叉子用力過度直接劃在餐盤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引來幾道一掃而過的打量。

  裡德爾收拾了一下心情,冷漠道:「你該好好補習一下英語詞彙,這個世界不存在讓我嫉妒的人。還有,你的消失顯然比出現更讓人開心。」
  「所以我才要趕緊出現,不能讓你開心太久。」

  裡德爾:「……」
  假如有一天他掌握了對付系統的辦法,一定要讓它承受極致的痛苦後再死。

  「你以後有沒有這個能力暫且不論,但我現在就有對付你的辦法,裡德爾先生。」
  「你可以閉嘴了。」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菲奧娜的心情隨著溫度下降也呈緩慢下滑趨勢——在上一次的攻略中也是如此。

  她的身體太弱了,凜冽的寒風幾乎可以化成實質的利刃,在她蒼白的臉上割出血痕。特別是在地窖裡上魔藥課的時候,她的臉色青白如食屍鬼,裡德爾幾次懷疑她會直接暈倒。

  不用多說,好感度自然也受到了影響,時不時地就往下蹦個一兩點。
  不知道是藏拙,還是魔咒水平真的很一般,她從來不給自己施個保暖咒或者捧個取暖的魔法火焰,就這麼硬扛著凍得瑟瑟發抖。

  也和上次一樣,為了拉回好感度,裡德爾不得不制造各種機會靠近她,時不時地偷偷給她扔個咒語,讓她暖一暖身體。
  在第一次做這種小動作的時候,菲奧娜明顯愣了一下,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當時好感度沒有變化,他還以為又做了無用功。

  然而課上到一半,系統突然「叮」了一聲,提示他好感度漲了五點。
  裡德爾:「……」她腦子是凍傻了嗎?要花這麼長時間去反應?

  這次故技重施,菲奧娜的好感度卻只漲了三點,硬生生還是卡在五十九點上,讓裡德爾略微有些煩悶。
  上一次的進度雖然也很緩慢,但這次眼睜睜地看著門檻近在咫尺,臨門一腳卻總是踹不進去,期待一次次落空總是讓人不免心浮氣躁。

  只是再怎麼急迫他也沒辦法強按著菲奧娜把好感度漲滿,只能自己按捺下情緒,耐心地嘗試各種討好她的方法。

  在觀賞了幾場校園魁地奇比賽,又迎來了幾場大雪後,就到了聖誕節假期。
  這一次裡德爾拒絕了亞德利的邀請,亞德利詢問他的假期安排,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回答說:「故地重游。」

  學生們放假的前一天,裡德爾把找到的消失櫃帶進了密室。
  重生前的記憶讓他知道了消失櫃的存在,雖然放在城堡的哪個角落他不知道,但以他和學校裡所有幽靈、畫像的良好關系,巧妙地打探一番,很快就找到了「某個廢棄不用的黑色大櫃子」的存放位置。

  命令蛇怪在明天晚上進入消失櫃後,裡德爾登上了離校的列車。
  上一次在列車上,菲奧娜給他加了一點好感度,這次沒有。他悄悄去看了一眼,菲奧娜和阿爾法德還是在一個包廂。

  他之前曾假裝無意地詢問過菲奧娜對阿爾法德的看法,她想了一會,說:「有點期待,想看看他最終會走上哪一條路。」
  死路。裡德爾冷冷地想。

  「雖然他不用施展任何手段就能引起任務目標的關注和在意,你也不需要表現出這麼尖酸刻薄的嘴臉——醜到我了。」系統說。
  裡德爾不屑道:「一時的興趣而已,難道他能在菲奧娜那裡拿到一百的好感度?」

  「你怎麼就肯定,在你重生前,沒有人拿到過呢?」系統意味深長地說。
  裡德爾一怔。
  放在口袋內的魔杖似乎微微發燙了一下。

  火車到站後,裡德爾和亞德利告別,走出車站,他在約定好的電話亭旁邊看到了等在那的菲奧娜,來接她的父親並不在她身邊。

  「沙菲克先生呢?」裡德爾隨意地問。
  菲奧娜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難道是我誤會了,這是適合他出現的場合?」
  裡德爾笑了笑,「那我們就得坐騎士巴士了,希望你不暈車。」

  遺憾的是,她暈。
  幾乎是司機剛踩下油門竄出去,菲奧娜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刷地一下就褪成了和路邊的積雪一樣的顏色。

  騎士巴士上沒有座位,而是在每層擺著六張銅架床。裡德爾坐在菲奧娜對面的床鋪上,看到她明明抓緊了床邊的扶手,卻還是在巴士啟動後被猛地甩了出來,直接撞進了他的懷裡。

  少女投懷按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體驗,只是在慣性的作用下,哪怕菲奧娜的小身板單薄如紙,撞在裡德爾身上的衝擊力也讓他呼吸一窒。

  而且她的額頭還碰到了他的下巴,讓他疼得抽了口冷氣。
  裡德爾不由想到了在第一次的攻略中,那個砸在他腳上的行李箱——實在比較不出來哪個更痛一點。

  裡德爾一手抓著欄杆,一手把菲奧娜從自己身上半抱了下來,讓她坐在他旁邊,然後緊緊地攬住她的肩膀,免得她在橫衝直撞的巴士裡又被甩出去。
  他低頭,看到她半閉著眼睛睫毛顫動,細細的眉毛難受地擰在了一起,牙齒咬住了顏色極淺的下唇,呼吸急促卻又輕淺。

  「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裡德爾語氣輕柔地安慰。
  回答他的是——「叮。目標好感度減2,當前好感度為57。」

  ……好吧。這個好感度掉得可以理解。
  裡德爾甚至覺得,沒有一下子掉個十幾二十點已經算是他們倆現在交情匪淺。

  菲奧娜的肩膀細瘦伶仃,摸上去只能感受到硌手的骨頭。身上沒有大多數女生都有的馨香,就連頭發上都沒有香波的味道,如同她的人一樣,存在感淡薄。
  她的身體也涼涼的,沒什麼熱氣,但是挨著裡德爾久了,兩人相貼合的地方漸漸被捂熱起來。

  那點熱度逐漸擴散到全身,不僅裡德爾覺得身上暖烘烘的,連菲奧娜的臉色也稍微好看了一點,呼吸開始放平。
  沒想到,他也有能給別人提供暖意的時候。裡德爾心情微妙。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59。」
  還是卡在了門口。

  剛這麼想完,裡德爾就聽系統緊跟著繼續說:「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60。恭喜裡德爾先生終於好感度及格,觸發成就『與眾不同』。」
  「什麼意思?」他忍住狂喜,冷靜追問。

  「既然是與眾不同,以後她在與你無關的事情上的心情好壞,除非特殊情況,不會牽連到你。恭喜你,裡德爾先生,你享受到了任務目標的特殊對待。」
  特殊對待?

  裡德爾看向菲奧娜。
  她的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不知道是在假寐還是真的睡著。

  他又品味了一下那個詞。
  心情忽然愉快起來。


第20章 攻略第二十步  需要,幫忙嗎

  六十點的好感度不僅觸發了成就,讓裡德爾和菲奧娜的關系產生了突破性的變化,還第二次更新了存檔點,讓他一掃所有陰霾,心情是重生以來最為暢快和輕松的一刻。

  哪怕這一次還失敗,下次開始的時候都有保底六十分!

  剛這麼想完,他就在心裡嘖了自己一聲。
  想什麼呢,這次就能完成任務,不可能還有下一次!

  系統:「你永遠無法理解,一個男人為什麼能這麼普通,同時又這麼自信。」
  裡德爾把它當成是系統不甘心的酸話無視了過去。

  在菲奧娜的忍耐到極限前,騎士巴士終於停了下來。
  裡德爾扶著她下車,看到了路邊小漢格頓的路牌。

  這條路很空曠,除了兩邊的灌木叢,沒有一點屏障可以遮擋冬日的寒風,剛下過雪,土路上被踩踏得泥濘一片,髒水坑處又結了冰,一不小心就能滑一跤。

  裡德爾掏出一根魔杖——並非他自己的紫衫木魔杖,而是開學前從奧利凡德那誆過來的二手魔杖。
  不算順手,勉強能用。

  他用了個清水如泉的咒語,打濕了手帕,遞給菲奧娜擦一擦額頭上的虛汗,又變出一個杯子,接了點水烘熱了讓她喝。
  她半靠在他的臂彎裡,異常乖巧地抿了兩口,然後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才吐了口氣,睜開眼睛。

  從裡德爾的懷裡抽離,菲奧娜站直身體,掃了眼周圍的景像,沒有露出一點好奇和想要探尋的表情。
  「走吧。」她平靜地說。

  盡管語氣難掩虛弱和疲憊,她還是輕聲而堅定地拒絕了裡德爾的攙扶,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順著小路往前走。

  走到下坡時能看到底下的村莊和對面山坡上的氣派大宅,裡德爾瞥了一眼,揮揮魔杖清理干淨地上的殘雪和薄冰,防止堅持拖著蹣跚步伐也要自己走的菲奧娜在陡峭的斜坡上滾下去。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61。」
  裡德爾琢磨了一下,隱隱覺得又抓住了一條菲奧娜加好感的規律。

  普通的關懷和體貼並似乎不能讓她動容,只有細微到角落裡,全心全意為她著想,並不求回報的照顧才能博得她的認可。

  要求真高。裡德爾不由腹誹。哪怕是在最得勢的時候,作為黑魔王的他都沒有要求屬下這麼體貼入微地侍奉他。
  心有不平的他決定以後要提高對食死徒的要求,總不能在享受討好方面輸給一個小女生。

  兩個人一點一點挪下山坡,沒有一路到底前往下面的村莊,而是在豁口處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路,進入一片密林的深處。
  岡特家的房子就在盤根錯節的樹叢中。

  頭頂的古樹遮天蔽日,雖然擋住了呼嘯的風,但常年投下來的陰影讓林間的溫度驟降,菲奧娜的身體受不住這種溫差,開始輕微地打顫。
  對她與難纏程度形成鮮明對比的脆弱身體,裡德爾已經徹底服氣,熟練地給她用上保暖咒的同時,把外套也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先在這站著,轉過身去,不要動。」見菲奧娜依言背過身,裡德爾從口袋裡拿出了另一個用了縮小咒的消失櫃,把它變回了原有大小,打開櫃門。
  「出來吧。」他輕嘶。

  櫃子裡傳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蛇怪的頭慢慢從裡面探了出來。
  「我聞到……泥土和樹葉的味道……我喜歡……」它歡欣地說。

  「待會有你更喜歡的東西。」裡德爾看著布滿苔蘚的破敗小木屋,對著那扇釘著死蛇的木門淡淡一笑。
  「什麼……」

  蛇怪懵懂的嘶聲還沒結束,一個拎著短刀的男人吱呀一聲打開門,略微有些搖晃地站在透出黯淡光線的門內,冷冷地望著他們。
  「你們是誰?」他警惕地說。

  不等裡德爾說話,蛇怪的頭一下子昂了起來,燈籠般的蛇瞳對准了那人。
  「他也是……薩拉查的後裔。」

  裡德爾皺眉,蛇怪的話讓他心生不悅。
  雖然他的斯萊特林血脈來自於岡特家,但他並不認為他們配得上這個高貴的血統和身份,如果斯萊特林知道自己後人會淪落成如此瘋癲又落魄的樣子,恐怕也會以他們為恥。

  「不用管他,」蛇怪的目光對斯萊特林的後人免疫,裡德爾便直接下命令,「去殺了他。」
  蛇怪沒有動。

  它似乎有些困惑,但也很堅定。
  「不……我不能……殺薩拉查的後裔……」

  「他不是!」
  「他是……」

  蛇怪預料外的不聽指揮讓裡德爾有些惱怒,門內的莫芬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被酒精麻痹的大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嘟囔著說:「你也是蛇佬腔?你是誰?這條蛇哪裡來的?」

  兩人一蛇用的都是蛇佬腔,背對著他們的菲奧娜並不知道當前的局面,但她似乎感受到了蛇怪焦躁的情緒,微微側了下臉。
  「怎麼了?」她輕聲問。

  裡德爾不願在菲奧娜面前失了面子,緩和了語氣,平淡道:「沒事,可能肚子餓久了,有點鬧脾氣。」
  菲奧娜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讓它先離開。」她說。
  裡德爾挑眉,和蛇怪說:「去吧,去林子裡自己找吃的,不要出這片森林。」
  蛇怪立刻忘記了剛剛的對峙,高興地迅速游進了灌木叢中。

  菲奧娜輕笑了一聲,轉過身,看了眼莫芬,對裡德爾說:「需要我幫忙嗎?」
  裡德爾:「……」

  這算是他漫長的人生中的第一次,在殺人的時候被問是否需要幫助,對方還是個在風中顫顫巍巍,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暈倒的女孩。

  心情很奇妙,說不上高興,也不算是不高興,有點啼笑皆非,同時又有點難以形容的期待。
  裡德爾文雅地朝莫芬的方向攤手示意,「謝謝,請。」
  仿佛在邀請她入座就餐。

  菲奧娜朝莫芬的方向走了兩步,裡德爾的袍子太長,拖了一大截在地上,她不得不在走路時小心地提起來,防止踩到摔跤,小心翼翼的樣子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怪有趣的。裡德爾心想。

  在經過裡德爾時,她頓了下,扭頭認真道:「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不要再用這麼做作的語氣和動作了,正常說話就行。」
  裡德爾:「……」

  難道在她看來,一直覺得他的言行很做作?
  系統:「哈哈哈。」

  系統的聲音一直都是僵硬死板的,這三個笑聲也是一字一頓,毫無語調起伏。然而不知為何,聽上去嘲諷之意更足,讓人輕松就能想像出一張幸災樂禍的嘴臉。

  如果是系統說的話,他還能懟回去,可說話的人是菲奧娜,他連眉頭都不能——也不敢皺一下,只能把火全撒在系統上。
  「閉嘴吧,你以為你的聲音有多動聽?」

  系統絲毫不在意裡德爾的攻擊,說:「動聽的聲音會讓人心情愉快,而這不是我希望在你身上看到的。」
  裡德爾氣悶,寬慰自己剛剛在菲奧娜身上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就不要計較她和系統的這點冒犯了。

  系統:「哈哈哈。」又是簡練又意味深長的三聲笑。

  菲奧娜沒有察覺到裡德爾不變的微笑下劇烈起伏的情緒,她看上去狀態實在不好,凍得青白的嘴唇在呼吸間呵出稀薄的白氣,湛藍的眼睛卻越發幽深起來。
  她牢牢地鎖住莫芬的雙眼,對方本就渾濁不堪的眼睛輕易就失去了最後一點光彩,如同玩偶般木然。

  「莫芬·岡特,天氣冷了,屋頂上的瓦片掉了太多,你覺得透風,打算上去修一下。」菲奧娜輕聲細語道。
  「是的,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莫芬這時說的也是蛇佬腔,菲奧娜沒聽懂,但她並不在意,繼續說:「現在就去吧,我們倆個只是路過的人,無關緊要,你並不在意。」
  「當然,我才懶得管麻瓜的閑事。」

  旁觀的裡德爾看了幾次菲奧娜動用能力的現場,也大概總結出了她能力的作用和限制,她應該不能命令對方做太違背意志的事情,比如直接拿刀自殺,估計會造成對方的抵抗。但其它的小事,就會以符合對方性格的方式一一照做。

  他現在就很想知道在第二次的攻略中,菲奧娜對他做出了什麼樣的指令。
  難道是讓他去翻倒巷找黑巫師的麻煩?

  「你想知道嗎?」系統貼心地問。
  裡德爾果斷拒絕:「不想,閉嘴。」
  一旦系統開始釋放善意,就代表著沒什麼好事。

  那邊接受到暗示的莫芬眨了下眼睛,當即無視了菲奧娜和裡德爾,用略顯遲緩地動作艱難地從外牆攀爬至屋頂。
  這棟木屋年久失修,屋頂腐爛脆弱,在莫芬剛爬上去時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斷裂聲。

  菲奧娜看向了裡德爾。
  裡德爾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舉起魔杖,用了個再簡單不過的變形咒,將莫芬腳邊的瓦片變成了大塊的石頭。
  莫芬腳踩的那塊地方立刻坍塌,在一陣刺耳的重物墜地聲中,夾雜了短促又慘烈的一聲哀嚎,然後,便再無動靜。

  裡德爾讓菲奧娜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查看情況。
  此時莫芬還沒有死,他躺在一片木塊瓦礫中,滿臉是血,手臂怪異地扭曲著,昏迷不醒。

  裡德爾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自己血緣上的親舅舅。
  重生前,他沒有殺莫芬,而是洗腦他讓他覺得自己是殺了裡德爾一家的凶手,替他進阿茲卡班頂罪。

  其實他當時完全可以讓莫芬來個畏罪自殺,反正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以魔法部的辦事效率也不可能認真去調查什麼。
  但是,那時的他還殘存著一絲軟弱,他可以動手殺幾個麻瓜,哪怕他們也是他直系的親緣,可對於給了他巫師血統的親人,他在動手前還是猶豫了。

  他曾幻想過,如果梅洛普,他那軟弱可憐的母親,在被他的麻瓜父親拋棄後選擇回到岡特家,在這生下他,他會不會被岡特家接受和撫養。
  那時他為了這麼一個不確定的可能收了手。

  不過現在他知道,梅洛普之所以給他中間名起馬沃羅也不願意回岡特家,是她清楚,如果她回去,她的父親和兄弟,會第一時間弄死她肚子裡的孩子。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個孩子玷污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斯萊特林血統。
  他是個肮髒的混血種。

  裡德爾彎腰撿起了掉在莫芬旁邊的短刀,這把刀很鋒利,可以想像到其主人在磨它的時候對這世界抱著多大的惡意。
  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確實同屬一脈。

  裡德爾握住刀柄,在莫芬的脖子上輕輕一劃。
  現在的他,不會再有任何可笑的期待。


第21章 攻略第二十一步  勞德,傻白甜

  菲奧娜進房子時看到了正在擦拭短刀的裡德爾和倒在血泊中的莫芬,略皺了下眉,似乎有些嫌惡地扭過頭。
  「為什麼要搞得這麼難看?」她語氣帶著一點不快,並掉了一點好感度。

  裡德爾以為她不習慣這種血腥的場景,沒怎麼在意。
  他用了幾個清理一新,笑著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磨磨蹭蹭總會出現無法預知的變數。」

  從追殺救世主這件事上,裡德爾學到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對想殺的人千萬別說太多廢話,也別追求什麼儀式感,否則很容易出現不可預知的意外。殺人,快狠穩才是第一要務。
  大不了等人死了多念幾句悼詞,對著屍體想怎麼抒發都可以。

  菲奧娜不置可否。
  裡德爾把蛇怪喊了回來,讓它吃掉莫芬的屍體。

  作為動物——或者怪物,蛇怪的思考方式充滿了務實的野性。莫芬活著的時候它不願意動手,等他死了,它並不去管他是怎麼死的,愉快地享用起了大餐。
  裡德爾還在記它不聽話的仇,不無惡意地問:「薩拉查·斯萊特林後裔的屍體,你就可以吃了?」

  蛇怪進食時並沒有理會他,等到它把整個人吞咽下腹,才滿足地晃著尾巴找了個角落盤踞下來,准備打個盹休息一下。
  它慢吞吞地回答:「我……母親的身體……我都吃……你們人類的想法……和我……不一樣……」

  菲奧娜感興趣地扭頭,「你們在說什麼?」
  「關於食材的一點討論,怎麼了?」
  「沒事,它在——這個情緒該怎麼形容?鄙視?嘲諷?動物身上出現這種情緒,挺有意思的。」

  裡德爾:「……」哪裡有意思了?
  所以現在連一條蛇都可以對他進行嘲諷了是嗎?

  他對付不了系統和菲奧娜,一個蛇怪他難道還不可以報復回來?
  ……好吧,在完成任務前還不可以。

  蛇怪和蛇的習性一樣,飽餐一頓後能維持很長時間,今天之後可以將近一個月不用為它的食物來源發愁——裡德爾已經決定兩個月不管它。

  而岡特家所在的這片林子,自老湯姆·裡德爾從梅洛普身邊逃離回來,到處說岡特一家都是怪物後,就再也沒人踏足這個古怪又危險的地方。巫師們還記得岡特家的寥寥無幾,知道的更不會願意來觸霉頭,因此可以放心地把蛇怪安置在這裡。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裡德爾想著以菲奧娜的身體,現在回去完全不可能,還是去弄點吃的給她,並給她找個住的地方。
  岡特的老宅又髒又破,他不確定讓她住這會不會把好感度扣光。

  菲奧娜突然問:「你手上的戒指,是從莫芬·岡特的手裡拿下來的?」
  「是的,這是岡特家代代相傳的信物。」

  裡德爾抬手看了眼戴在中指的戒指,他現在沒有把它做成魂器的想法,但戒指既然是岡特家祖傳寶物,說不定和斯萊特林也有關聯。
  重生前他把戒指做成魂器後就藏在岡特老宅裡沒去管,現在他打算帶在身上再研究一下。

  菲奧娜瞥了眼那枚戒指,並不怎麼關注,而是盯著裡德爾淡淡一笑。
  「我有點奇怪。」

  裡德爾心頭一凜。
  這個表情!這個語氣!這個家伙又要搞什麼事情?
  「什麼?」他提起戒備。

  「你為什麼對我知道莫芬·岡特名字這件事,沒有表露出一點意外和不解?」菲奧娜若有所思地說,「你當然不可能不注意到這個細節,但你的態度理所當然到讓我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在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知道岡特家的事?」

  裡德爾:「……」
  大意了!

  菲奧娜說岡特家的事是在他第二次攻略她的時候,但這次回檔的時間點,延續的是第三次攻略時更新的回檔點,在這個節點之前,菲奧娜並沒有表現出對他身份的了解程度,他卻在潛意識裡沒有把第二次發生的事和第三次分割開來。

  面對菲奧娜平靜的,不帶一絲質詢意味的凝視,裡德爾的神經逐漸緊繃成拉緊的弓弦。
  所以菲奧娜兩次提起莫芬的名字是在試探他?她在懷疑他了嗎?他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露出了多少形跡?她對他的懷疑又是在哪些方面?

  他瘋狂地轉動著腦筋思考禁得住推敲的理由,但對像是菲奧娜的話,他不認為自己在情急之下找出來的任何一個借口,會完美到令她信服。

  最終,他也只是故弄玄虛地笑了下,半遮半掩地說:「大概是因為我對你的了解,其實比你對我的了解要深得多。」
  既然找不到能說服她的原因,那就讓她自己去腦補吧。

  「是嘛。」菲奧娜似乎很好打發地點點頭,沒有刨根究底地追問。
  然而——
  「叮。目標好感度減30。當前好感度為31。」

  裡德爾:「!」
  什麼叫晴天霹靂,不外如是。

  說好的與眾不同,特殊對待呢?就是在掉好感度的時候一言不合來個打對折?
  這三十點好感度,他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刷上去,只是一句話不合心意,就要如此無情地無視了他之前對她的所有示好?
  裡德爾氣恨得簡直要當場嘔血。

  「我也有點奇怪。」系統的踩一腳不期而至。
  「你む嗶——め閉嘴。」裡德爾風度盡失地在心裡咆哮。

  系統自然不可能順他的心意,繼續說;「裡德爾先生,作為黑魔王的你,怎麼就覺得『特殊對待』一定是個好詞?難道你對哈利·波特不夠『特殊對待』?老實說吧,你當初統治魔法界時,靠的不是阿瓦達,而是傻白甜吧?」

  裡德爾恨不得蛇怪鑽進自己的腦子裡給系統來個貼臉對視。
  不過他的忍耐力在頻繁的鍛煉下到底得到了長足的提升,他吸了口氣,用力壓住了爆發的衝動。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十點以後,雖然她不會再因為與我無關的事情增減我的好感度,但同時會在與我有關的事上,加倍增減?」他剖析道。
  「當然不是。」系統回答。

  這次關於好感度的問題系統居然沒有避而不談,裡德爾微微怔了怔,就聽它繼續說:「你在做美夢上一向天賦卓絕,裡德爾先生——當然是倍減,緩增。」
  ……明白了,原來是為了打擊他。

  他不久前還欣喜若狂,以為即將迎來勝利的曙光,萬萬沒想到,是他高興得太早了,六十點後居然是跨入另一個地獄級的難度。
  想想也是,如果菲奧娜有這麼好對付,那他就不會第四次站在這裡了。

  心緒的波動太激烈,菲奧娜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問:「怎麼了?」
  想殺人!
  裡德爾強撐著笑容沒有垮下來,保持住了平穩語調,「你餓了嗎?我去找點吃的。」

  菲奧娜對進食的欲望很低,但她現在的狀態,吃飯與其說是口腹欲,不如說是求生欲。
  她微微點頭,即便瞬間給他掉了三十點好感度,從態度也看不出有絲毫不同——其實她的六十點和零點之間也沒什麼明顯的差別。

  「你要去村莊裡嗎?」
  裡德爾嗯了一聲,「你在這裡等我?」
  菲奧娜想了想,說;「我和你一起。」

  這個天氣,你出去是想自殺嗎?
  裡德爾這時候懶得管她是不是腦子有病要自討苦吃,干脆點頭,「行,那我們走吧,順便在村子裡找個地方住一晚。」

  他給兩人都用上保暖咒,並把菲奧娜身上屬於他的袍子給變小了一點,防止她踩到絆倒,最後用了忽略咒,不讓麻瓜注意到他們。
  菲奧娜什麼也不用管,戴上兜帽,攏緊了袍子,跟在舉著熒光閃爍的裡德爾身後,慢慢走出林子。

  晚上下坡更困難,菲奧娜幾次腳滑撞在裡德爾的背上,差點把他也連著一起撞倒。
  裡德爾無奈地嘆了口氣,蹲了下來,「路不好走,還是我背你吧。」
  菲奧娜這時候也不強著,干脆地趴到了裡德爾的背上。

  這是裡德爾幾十年的人生裡第一次背人,站起來時調整姿勢的動作很是僵硬生疏。幸好菲奧娜身材嬌小瘦弱,沒有給他增加額外的負擔。
  他掂量了一下,非常懷疑她有沒有六十五磅。哪怕他自己現在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背起她來也像是背個布娃娃一樣。

  兩條細瘦的胳膊虛虛地環在他的脖子下面,冰涼的長發有幾縷滑進了他的領口,激得他不自覺抖了一下。
  菲奧娜誤解了他的反應,以為他冷,把身上的袍子往前拉了拉,連他一起罩在了袍子下面。

  裡德爾一頓。
  這還是他第一次接收到來自菲奧娜的體貼關心。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以菲奧娜的性格,她能有這樣的微小關懷,其性質就和他在給了人鑽心剜骨後又喂了那人一瓶緩和藥劑。

  但如果是他的話,百分之百是別有圖謀,菲奧娜卻不會玩這種花招。
  她就算要算計人,都是靜悄悄的,不漏一絲風。

  裡德爾心情有點古怪的別扭,他不是很想去理會這個突兀的細節,可出於完成任務的目的,他又不得不去揣摩菲奧娜每個言行背後的心理。
  想來想去,他不得不正視一個猜測——她難道是真的……關心了他一下?

  想了一路,不知不覺就到了莊子前。
  裡德爾把菲奧娜放下來,順著最寬闊的那條主路往前走。

  村子裡沒什麼娛樂活動,天氣又寒冷,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緊閉了門窗,只有一處地方傳來了歡快的音樂聲和人語的喧嘩。
  那是村子裡的唯一的小酒館,也充當著餐館。

  裡德爾和菲奧娜一前一後走進去。
  撲面而來的熱氣和渾濁復雜的各種氣味讓菲奧娜連著打了兩個噴嚏,裡德爾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頰泛起了潮紅,心想她明天不生病就奇怪了。

  在忽略咒的作用下,並沒有人注意到進來的是兩個面生的孩子。
  裡德爾繞過吧台,大大方方地從後廚裡拿了一籃子白切面包,又拿了一盤番茄濃湯,一瓶姜汁啤酒,找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

  「你吃完喝兩口姜汁啤酒,防止明天感冒——雖然大概率沒什麼用。」裡德爾把湯往菲奧娜那邊推了推,示意她吃。
  這還是他在世界周游的那段經歷中學到的一點生活技巧,當時的他怎麼也料想不到,有一天會用來照顧別人。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33。」
  看到菲奧娜總算還知道好歹,裡德爾心裡舒坦了一點。


第22章 攻略第二十二步  遺憾,非同類

  菲奧娜對食物很挑剔,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大小姐脾氣,皺著眉頭把面包片泡在湯裡,泡成軟塌塌的糊狀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裡德爾被她食不下咽的表情弄得也沒胃口,一邊隨意地撕著面包,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量酒館裡的人。

  小村莊的酒館裡都是一群粗魯蒙昧的村夫,喝著劣質的麥芽啤酒,講著低俗無聊的笑話,還有個俗艷的女招待賣弄風情地穿梭著倒酒,但一旦有人偷偷要摸她屁股,她就放下盤子潑辣開罵,讓那人悻悻地訕笑。

  裡德爾無趣地收回視線,發現菲奧娜正看得津津有味,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彪悍的女人身上,眼中閃動著某種莫名的神采。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35。」

  裡德爾:「……」
  他的精心照顧和那個女招待是一個級別的?

  裡德爾又仔細打量了那個女人幾眼。
  化著粗糙到略顯滑稽的妝容,長相還算漂亮,但眉眼間的滄桑和市井氣讓她的美充滿了廉價和輕浮感,表情處於諂媚討好和不耐煩之間,膚淺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還是沒看出這女人有什麼特別的,便問:「她身上有什麼嗎?」
  菲奧娜收回視線,繼續機械地往嘴裡塞食物。
  「沒什麼。」她敷衍地回答。

  裡德爾:「……」好想打人。
  他微笑著,狠狠地咬了口面包。

  這時,又有人推門進來,酒館裡的氣氛突兀地一變,裡德爾和菲奧娜都敏感地抬頭看向門口。

  一個略有些佝僂,但仍盡力挺直脊背的老頭慢慢走進來,他穿著整齊考究但有些不合時宜的夜禮服,叼著個煙鬥,不管是慢悠悠的步伐,還是威嚴的表情,都透露出一股刻意抬高自己的裝腔作勢。

  裡德爾眯了下眼睛,笑意淡去。
  老人從人群中走過,一路上都有人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裡德爾老爺,晚上好。」
  「老爺,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出來了?」
  「裡德爾老爺,我這有威士忌,要來一杯嗎?」

  裡德爾這個姓氏和老爺這個稱呼挑動了裡德爾的神經,他的嘴唇抿成兩條緊繃的平行線,冷冷地看著那個老頭倨傲地無視了周圍人的逢迎,拄著手杖走到了吧台前。

  酒館老板殷勤地說:「裡德爾老爺,您要點什麼?」
  「來杯杜松子酒,要哥頓的。」老頭冷淡矜持地說。

  裡德爾察覺到菲奧娜的視線在那個老頭和自己身上轉悠了幾個來回,不用想也知道她又開始在心裡給他們構思各種劇本。
  雖然已經習慣她的作風,但在這個場合,面對那個人,他還是不願意自己成為她的劇中人。

  「不吃了嗎?」裡德爾手指輕扣桌面,平靜的聲音裡暗含了勸阻的示意,「湯要涼了。」
  菲奧娜搖頭,「不吃了,我喝兩口姜汁啤酒。」

  裡德爾把杯子遞給她,看她皺著臉,十分不情願地強逼著自己舔了兩口杯子裡的液體。
  雖然不含酒精,生姜的刺激味道還是辣得她撇開酒杯吐了下舌頭。

  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讓裡德爾不由一笑。
  菲奧娜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

  那邊有人在和老裡德爾搭話,「這個天氣出門可是夠嗆,裡德爾先生。您酒窖裡的酒還不夠您喝的嗎?這裡的酒可不如您收藏的那些呢。」
  說話的人在這群人中看上去也算是體面,因此有幾分底氣來和老裡德爾談笑。

  可是老裡德爾並不給他面子,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
  搭話的那人不免有些丟了面子的尷尬和惱怒。

  他意有所指地呵呵笑道:「您出來了,那您的兒子——裡德爾少爺呢?該不會您是在酒窖裡搶不過他才跑出來喝的吧?」
  老裡德爾敲了敲煙鬥,冷冷地說:「你農場裡今年的收益可不怎麼樣,納爾遜,比起關心我的酒窖,還是關心一下你能不能買得起明年的飼料吧。」

  那人被徹底激怒了,哼了一聲,嘲諷道:「我對你的酒窖確實沒什麼興趣,倒是對你兒子的婚姻狀況很感興趣。湯姆是打算做一輩子的單身漢了嗎?聽說他現在見不得任何一個女人?這可太糟糕了,裡德爾家還等著下一位繼承人呢。不過說不定之前和他私奔的那個女人懷了他的種?你要不要去找一找?不管是什麼古怪的血統,好歹是裡德爾家的血脈嘛。」

  老裡德爾勃然色變,他猛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對面的人,低吼著咆哮:「閉上你的臭嘴,你這個愚蠢的,卑賤的村夫,我的兒子沒有跟任何女人私奔,也沒有搞出什麼惡心的孽種,他是被劫匪綁架了!他被嚇壞了才會說出那些瘋言瘋語!你要再敢污蔑我兒子,污蔑裡德爾家的聲譽,我就讓警察把你關進去三個月,再送去進行強制勞動!」

  作為這個小村莊的鄉紳,他顯然擁有這樣的地位和話語權,對面的男人瑟縮了一下,意識到自己並不能在他面前討到便宜,便不再硬頂著,圓滑地哈哈一笑。

  「我開玩笑的,裡德爾老爺,您別生氣,這杯酒算我請,好吧?」
  「免了,別掏空了你口袋裡最後的幾個子兒!」

  老裡德爾沒有心情再喝酒,慍怒地瞪了他一眼,又警告般地掃了一圈周圍看熱鬧的人,跺著手杖快步離開了酒館。

  酒館的門被甩上後過了幾秒,酒館裡爆發出了足以掀翻屋頂的哄笑。
  剛剛還在恭維他的那些人都嘻嘻哈哈地嘲笑起來。

  「看到他的臉色了嗎?和我正在吃的熏火腿差不多。」
  「老裡德爾也上了年紀了,可別氣昏過去。」
  「納爾遜先生,你可要當心他給你的農場增稅。」

  自知已經得罪了老裡德爾,那人索性在眾人面前強撐出架勢,諷刺道:「他既然敢從他那個氣派的莊子裡走出來,就要有心理准備會聽到不中他意的話——我可不是在幸災樂禍,湯姆已經成了個瘋癲粗暴的酒鬼,裡德爾家如果找不到繼承人,可就白費了老裡德爾一輩子的費勁經營嘍。」

  眾人又笑,捧著他附和了幾句。

  角落裡的裡德爾和菲奧娜相對無言。

  裡德爾覺得帶菲奧娜來這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他已經接受了她了解他的身份,並曾無形地操控過他的學生時代這些令他深感挫敗的事實,但他無法接受自己被至親血脈否認厭惡——盡管他對他們也是一樣的心態——的場景,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他不知道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但他自己感到了深深的恥辱和憎恨。

  「叮。目標好感度加30,當前好感度為65。」

  裡德爾:「……」嗯?
  蓄力中的怒氣值突然中斷。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菲奧娜,她正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是異樣的專注,並似乎在凝思著什麼。
  可以肯定,她並非是在天真地同情他,但她究竟轉的是個什麼念頭,他實在難以揣摩。

  而且,她今晚的好感度波動會不會幅度太大了一點?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惡真的可以這樣來回彈跳嗎?

  醞釀中的情緒打了個岔,裡德爾的心情就沒有那麼狂躁和暴怒,但他天性睚眥必報,「惡心的孽種」一詞觸及了他的雷區,受到了這種羞辱,必定要報復回來才能心裡舒坦。

  其實,他本來還想讓裡德爾一家再多活一段時間——當作是蛇怪的儲備糧。現在看來,老天也覺得他們不配再享受平庸的人生。

  盤算了一下,裡德爾對菲奧娜說:「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去找個今晚住的地方。」
  菲奧娜看了他一會,似是了然地一笑,「好。」

  裡德爾不在乎她有沒有看穿自己的意圖,反正她也不會阻止他或對他產生反感,有戲可看她再開心不過。

  他快步回到了岡特老宅,叫醒不太情願的蛇怪,帶它繞過村莊爬上對面的山坡,用開門咒進入了闊氣的裡德爾府。
  經過花園的時候,對聲音很敏感的園丁察覺到了動靜,從小木屋裡走出來查看,還沒來得及喊叫出聲就一臉驚恐地死在了蛇怪的目光下。

  他沒有分出去半點余光,腳步不停地走進主樓。
  老裡德爾的位置很好找,因為他正在憤怒地大聲咒罵,發泄著在酒館裡遭遇的不快,老裡德爾夫人捏著手帕在一旁抹眼淚。

  裡德爾在房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這對老夫婦驚訝地扭過頭。
  「晚上好。」他帶著微微的笑意說,突然想起來菲奧娜「做作」的評價,又倏地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說,「要問的上一次已經問過了,抓緊時間,你們再死一次吧。」

  「你……」老裡德爾震驚地瞪大眼睛,想要說什麼,就看到了從裡德爾身後冒出頭的蛇首。
  老裡德爾夫婦無聲無息地睜著驚恐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還差一個。
  裡德爾想了想,他曾在這住過一段時間,因此不算費勁地回想起了布局,轉身走向了二樓。

  在酒館快要關門前,裡德爾終於出現在了酒館門口,招手讓靜靜獨坐的菲奧娜出來。
  菲奧娜走到他面前,抬頭望著他,輕聲問:「找到了?」

  裡德爾點頭笑道:「起碼在這個村子裡,沒有比那更好的房子了。」
  菲奧娜「唔」了一聲,拍了拍裡德爾的背。

  裡德爾愣了下,疑惑地揚眉。
  「走不動了,再背我一下。」
  裡德爾:「……好。」希望她沒有對這個上癮。

  爬坡要比下坡費勁一點,裡德爾背著菲奧娜到裡德爾府大門前時,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冷風一吹,透骨涼。
  他覺得他也離生病不遠了。

  裡德爾府燈火通明,一片死寂。
  菲奧娜進去時看到了倒在院子裡眼睛還沒有閉上的園丁,腳步微微一頓。

  「怎麼?」裡德爾回頭。
  菲奧娜慢慢走到園丁的身前,蹲下來,仔細端詳著。

  裡德爾:「……」這又是什麼怪癖發作了?
  「你殺了幾個人?」菲奧娜背對著裡德爾問。
  「六個。」裡德爾語氣平常道。

  裡德爾一家三口,園丁,女僕,廚娘。
  上一次他只殺了三個人,但這次要住下來,就不能讓其他人出來礙事。

  「你打算怎麼處理?」
  「住一晚,明天早上離開前放把火,什麼都不會留下。」
  這比他以前用的死咒更加不露痕跡,麻瓜們不會有疑惑,魔法部不會來調查,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菲奧娜沒有說話。
  裡德爾覺得有些不對,向她走去,「你在看什麼?」
  「這個人,我見過。」菲奧娜語氣幽幽。

  裡德爾走到了她的身邊,低頭只能看到菲奧娜灰色的發頂。他視線移到地上的男人身上,這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在上一次他殺死他時,他已經是個老人了。

  「你怎麼會見過?」他問。
  她難道來過裡德爾府?

  菲奧娜輕輕笑了一聲,笑聲在死氣彌漫的夜色裡聽著有些心驚。
  她仰起臉,玩笑般地說:「你不是說很了解我嗎?我怎麼見過他,你不知道?」
  裡德爾被問得啞然。

  「湯姆,你對我說過很多謊言——我不喜歡欺騙者,但對你,我總能容忍幾分。」
  菲奧娜想站起來,但蹲了太久,她的體力也基本告罄,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裡德爾伸手想要扶她,被她避開。

  裡德爾攤開的手心緩緩握緊。
  他意識到最糟糕的情況可能即將來臨。

  「你說我們是同類,我差點也以為是。」她就這麼坐在冰冷的地上,寒意讓她微微發著抖,卻還在對裡德爾笑——可能今天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很遺憾,並不是。並非所有的異類,都是同類。」

  她悵惘地嘆了口氣,「我們的孤獨,生而不同。」
  「叮。目標好感度減100,當前好感度為負35,負值不予計算,好感度歸零,任務失敗。」

  那你倒是說一說哪裡不同!
  在熟悉的黑暗降臨前,裡德爾惡從心起,長久以來憋著的那口氣讓他舍棄魔杖,抬起腳,狠狠地踹向菲奧娜——

  「叮。意圖攻擊傷害任務目標,觸發懲罰機制,裡德爾先生,請你好自為之。」
  什——麼?


第23章 攻略第二十三步  忘記,要生氣

  裡德爾睜開眼睛——他甚至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做出這個動作,因為視野裡是一片日月仿佛隕落的濃黑,而身體的其它感官也化為了虛無。

  這種無法感知自己身體,看不到,聽不見,聞不出,說不了,仿佛被夢魘攝住一般的空虛感讓他感到了深刻的恐懼——這是一種靈魂對於湮滅的本能畏懼。

  他的意識無從依托,隱隱也有了潰散的趨勢。
  他要死了。
  裡德爾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這種逐步邁向死亡的過程。

  而他此時也不言自明地知曉了某種世界的法則。
  普通人死後,他們的靈魂會進入另一個只有意識存在的奇特空間,他們會與生前的親朋好友重聚,可以心隨意動,不受拘束地做任何想做的事。

  有罪的人則會被沼澤一般的狹窄空間束縛,如被困於棺材裡的木乃伊,不得動彈,不得解脫。

  而他,兩者都不是。
  他如果死了,會如一縷青煙,一粒塵埃,一滴露水,不能自已地飄蕩、消散,蒸發於天地之間。

  從某種角度來看,世界上並沒有死亡,只有從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就像從活人變為幽靈鬼魂。
  只有他,會真真正正地消失、滅亡。

  在他絕望於這種無力掙扎之時,系統冷漠的聲音成為了解脫。
  「叮。觸發CG動畫:孤獨的旅行者。請問是否觀看?」

  溺水者終於攀上浮木,裡德爾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喊出聲音來,但從失重的墜落感中,他如獲新生。

  伴隨腳踏實地的感覺而來的是劈開黑暗的亮光,耳朵同時聽到了皮鞋踩在泥土地上碾動了石子的細微嘎吱聲。
  裡德爾劇烈地喘了一口氣,深切感受了一下「活」著的滋味後,才扭頭查看四周的環境。

  他發現這是他不久前才走過的那條通往小漢格頓的小路,只是從天色來看應該是夏日的上午,陽光不算熱辣,但地面已經開始升騰出暑氣。

  已經走到他前面的是一個矮小細瘦的小女孩,從背影的身量上看約摸只有五歲,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衫和黑色的背帶長裙及長襪——在這個天氣顯得包裹得有點太過嚴實。

  她前進的步伐緩慢而平穩,在她的腳邊,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只家養小精靈。

  裡德爾的目光在女孩齊肩的灰色頭發上停頓了一下,他記得亞德利說過,菲奧娜魔力暴動時是六歲,所以這段記憶裡的她起碼也是在六歲之後。
  ——這也太矮了,他所在的孤兒院裡最矮的女孩都比她高一點。

  他快走兩步趕上菲奧娜,在她前方回頭看她。

  她皮膚還是那麼蒼白,由於瘦而顯得眼睛十分的大。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但也不至於是生人勿近的冰冷,非要形容的話,是一種蒼白的空茫,像一張沒有字的羊皮紙,讓人有種寫點什麼填補上去的衝動。

  她旁邊的家養小精靈頻頻抬頭看她,醜陋怪異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擔憂和關切——簡直像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一般慈愛。

  裡德爾把它和記憶當中那張殺機畢露、凶狠猙獰的臉對比了一下,不得不對他們是否是同一個家養小精靈這事產生了懷疑。

  「菲奧娜小姐,」它尖聲道,「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會?」
  玻璃一般的眼珠動了動,人偶剎那間恢復成了活人,菲奧娜的表情也帶上了一點有溫度的內容。

  「沒事,我不累。」她用稚嫩的嗓音輕聲說。
  「那您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我不渴,」菲奧娜低頭看著家養小精靈,露出了些微的笑意,「格迪安,別擔心,我很好。」

  裡德爾難以置信會從菲奧娜口中聽到這麼溫柔的語氣,居然還是對著他最看不起的家養小精靈!
  她怎麼對非人生物都比對人類友善?

  想到這裡他不覺一怔。
  這麼說的話,他們確實不能算是同類。他與她恰恰相反,他鄙夷所有的非人類生物。

  他覺得他們愚鈍、蒙昧、醜陋、粗魯且其心必異,連同一族群的人都會相互爭鬥,卻要相信不同的族群會對人類心懷善意?
  未免也太天真了。

  名叫格迪安的家養小精靈還在低聲嘟囔:「早餐菲奧娜小姐只吃了三勺麥片粥,菲奧娜小姐總說『我很好』,實際上並不好。」

  菲奧娜裝作沒聽見,目光落在了路邊的高大灌木上,似乎那裡突然開出了鮮艷的花朵。
  ——這不是逃避父母嘮叨的小孩子才會有的行為嗎?
  裡德爾一時間難以接受她居然還存在真正的孩童模樣。

  格迪安還要繼續說話,菲奧娜低聲阻止,「安靜,有人來了。」
  裡德爾比她更早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和車輪聲,他和避讓到一邊的菲奧娜一起站在那往前面看去。

  不過一會,一輛馬車出現在視野裡。
  裡德爾一眼就看到,駕著馬車的人是裡德爾府的那個園丁。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他的?

  園丁有著一張黝黑沉悶的臉,從他攢簇的眉峰和下垂的嘴角就能看出他不苟言笑的性格。他身材高大,粗獷的長相也不算和善,但是看著並不叫人提防害怕,可能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平和無害了。

  他架著空馬車經過菲奧娜,眼角的余光在她身上一瞥而過,旁邊的家養小精靈大概用了麻瓜忽略咒,他並沒有看到。
  在馬車駛出了三、四十英尺後,他拉停了馬,扭頭對著菲奧娜喊:「你從哪兒來,小丫頭,我沒在村子上見過你。」

  他這麼粗聲粗氣地大聲問,換成別的小孩子肯定要被嚇到,菲奧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撇過頭,繼續往前走。

  園丁坐在馬車上無言地看了會她的背影,抖了抖韁繩,調轉方向追了上去。
  「你是要去小漢格頓?你父母呢?」
  菲奧娜不理會。

  園丁顯然不善於言辭,問完這幾句話後也陷入了沉默。
  他不再繼續和菲奧娜搭話,就這麼默默地駕車跟在她旁邊。

  一直走到了通往岡特老宅的豁口籬笆處,菲奧娜停下腳步,眺望了一下遠處的村莊,又看了看右手邊的林子,似乎不太確定路線。

  她轉頭問園丁,「岡特家從哪走?」
  園丁在聽到「岡特」這個詞時,表情就從木然轉變成了驚疑和恐懼,他的眼睛不自覺往那道籬笆看了一眼,又燙到一般地趕緊移開。

  菲奧娜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知了答案,不管他在心裡怎麼想,徑自推開籬笆走了進去。
  園丁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了一句:「小心,裡面很危險。」

  見園丁的身影已經被身後的樹木掩映,格迪安哼了一聲,「愚蠢的麻瓜,多管閑事!他跟在後面難道是想保護您嗎?有格迪安在,誰也別想傷害菲奧娜小姐。」

  「話不能說這麼滿。」盡管看上去對這個家養小精靈感情不一般,菲奧娜在說話的時候還是相當的我行我素。

  格迪安像是被觸及到了痛處,蹦起來叫道:「主人和夫人的命令格迪安無法違背,這不是格迪安的本意!格迪安從來都不想對菲奧娜小姐做那樣的壞事,格迪安心裡很痛苦!」

  看到家養小精靈流下的滾滾淚珠,菲奧娜蹲下來拍了拍它的頭。
  「我沒辦法安慰你,格迪安,」她直視著它碩大的眼睛,「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不痛苦的人——哪怕你不能算是人。這個世界,就是由痛苦構成的。」

  格迪安抽噎著說:「抱歉,菲奧娜小姐,我聽不懂您的話。」
  菲奧娜微微嘆了口氣,自語道:「也不存在能聽懂我話的人。」
  小女孩,話不要說太滿。裡德爾心想。

  一主一僕繼續往前走,在看到那座破舊的木屋時,菲奧娜停下,對著木屋凝思了一會——作為一個不過六七歲的小孩,她在思考時顯露出的深邃表情有種違和的怪異。

  她這時候在想什麼呢?裡德爾看著她想。
  會是感慨斯萊特林後人的落魄頹敗嗎?會是想如何應對木屋裡的人嗎?她又是為什麼找到這裡?那個家養小精靈對她做過什麼?

  裡德爾越想越遠,想著想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他一時之間找不出源頭,只能暫且放下,跟著菲奧娜走進木屋。

  屋裡莫芬正睡得鼾聲震耳,他身邊擺滿了空酒瓶,酒氣和其它食物殘渣的腐爛味道混合成熏人惡臭,菲奧娜略皺了下眉,看了眼格迪安。
  格迪安會意地打了個響指,一捧水憑空出現,潑在了莫芬臉上。

  莫芬一個激靈,大叫著坐了起來,一邊用蛇佬腔咒罵著,一邊一只手摸向身側,去找他貼身不離的短刀。
  菲奧娜盯住了他的眼睛,他就表情呆滯地停下了動作。

  「你是莫芬·岡特?」
  「是的,我是。」

  莫芬回答時用的還是蛇佬腔,菲奧娜聽不懂,又說:「你今天做了個美夢,心情很好,又即將得到免費贈送的一瓶雪莉酒,所以你不介意用英語和面前的女孩聊聊天。」

  「好吧,看在雪莉酒的份上——我確實很久沒這麼開心了。」莫芬換掉了蛇佬腔,哈哈笑著說。

  「你是莫芬·岡特?」
  「當然,不然你以為和你說話的人是誰?」
  「你父親呢?」
  「死了,早死了,就埋在屋後。」

  菲奧娜停頓了一會,繼續問:「你有個妹妹是嗎?」
  「梅洛普?別提她!」莫芬的表情變得不快,「在她和那個該死的麻瓜私奔以後,她就不是我妹妹了!」

  「麻瓜?」菲奧娜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她垂下眼睛,室內光線不足,裡德爾緊緊貼在她身邊,以一種近乎猥瑣的姿態觀察她,才捕捉到她這抹似是失望又似沮喪的細微情緒。

  「如果不是麻瓜,憑她那張臉,又有哪個巫師會看上她和她在一起?那個空有一張臉蛋的小白臉,叫什麼來著?湯姆·裡德爾?聽說已經從她身邊逃回來了,那個傻瓜,連個麻瓜男人都看不住,這比私奔還要丟我們岡特家的臉。」

  菲奧娜聽到這裡已經失去了興趣,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那你妹妹現在在哪?」
  「誰知道躲在哪個角落和哪個野男人風流快活,這個□□!」他啐了一口,「把斯萊特林的掛墜盒都偷走了,她最好一輩子不要回來,否則我一定要打斷她的腿。」

  「斯萊特林的掛墜盒?」菲奧娜提起了一點興致。
  莫芬得意地說:「是的,來自四巨頭之一,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寶物,只有身為他的後人並保持著純淨血統的我們才有資格擁有。還有這個——」

  他舉起手,亮了亮手上的戒指,「這是我們家族的戒指,它的歷史說不定和霍格沃茨一樣久遠。」
  菲奧娜一眼瞥過,「上面鑲嵌的什麼寶石?」

  「寶石?」莫芬不屑地嗤笑,「怎麼可能是那種無用的東西!這上面的是——」他打了個頓,回想了一下,「復活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老爹說這是非常珍貴的東西,甚至超過斯萊特林的掛墜盒,幸好梅洛普那個賤人偷走的不是戒指。」

  復活石?
  裡德爾驟然睜大眼睛。
  戒指上的居然是復活石!

  一直生活在森林裡的莫芬不清楚復活石是什麼,但裡德爾和菲奧娜不可能不知道。
  裡德爾對復活石本身不感興趣,因為復活石不能復活自己,只能復活別人,但隱形鬥篷、復活石、老魔杖,傳說中如果能同時擁有三大死亡聖器就能征服死亡!

  他想起了最終一戰中哈利·波特匪夷所思地死而復活,難道就是因為他擁有了三大死亡聖器?

  他本以為世界上應該只留存下了老魔杖,沒想到復活石竟然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那隱形鬥篷呢?會不會也是近在咫尺?

  裡德爾無法抑制地激動起來。
  與他相比,菲奧娜對戒指的關注只存續了短短兩秒,然後就把它當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玻璃戒指忽略了。

  她盯著莫芬說:「好了,你現在很累了,可以繼續之前的美夢,我的出現是你夢裡的一個碎片,醒來後你就會忘記。」
  莫芬打了個哈欠,就這麼濕淋淋地躺倒回了床上。

  菲奧娜又看了一眼格迪安,後者揮了揮手,莫芬身上的水漬便完全消失。
  她像是不曾出現過一樣,靜靜地走出木屋。

  「菲奧娜小姐,現在帶您幻影移形回去嗎?」出來後,格迪安問。
  菲奧娜拒絕,「我先走一走。」
  裡德爾覺得她應該是想整理一下思緒。

  格迪安不安地一再抬頭窺視菲奧娜的表情——但她始終都還是那張空茫寡淡的臉。
  它忐忑地開口:「菲奧娜小姐,您別難過,這個人不是更好,您的母親肯定是一個更加高貴體面的女士。」

  菲奧娜沒有看它,淡淡說:「我們對於高貴的定義可能並不一致。」
  格迪安顯然還是聽不懂,它換了個話題,「您為什麼不直接問沙菲克先生呢?他肯定知道您的母親是誰。」

  裡德爾也在奇怪這一點
  菲奧娜沒有立即回答,等到快要走出這片林子時,她才輕輕地說:「因為我也是人啊。」
  什麼意思?裡德爾回想她對人的定義,醜陋,痛苦?

  在她踏出林子外的那個籬笆時,裡德爾和她一起看到了居然還停在外面的馬車,那個園丁正繞著馬車一瘸一拐地轉圈,愁眉緊鎖。
  發現菲奧娜的身影後,他立刻松了口氣,似乎一直在擔心她的安全。

  他遲疑地看著菲奧娜,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爬上了馬車。
  菲奧娜抬頭看了看他,也一言不發。

  她沒有控制他,也放棄了幻影移形,慢慢地沿著來時地路往回走。
  在她身後,始終跟著一輛轱轆轱轆響的馬車。

  在被拽出這段回憶之前,裡德爾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
  他直到現在居然都還沒有想起來,對讓他任務又一次失敗的菲奧娜表示氣恨!


第24章 攻略第二十四步  標准,PUA

  被甩出菲奧娜的回憶後,裡德爾在精神上和身體上同時感受到了慣性的衝擊,他連忙抓緊了旁邊的扶手,才不至於在騎士巴士的極速轉彎中飛出去。

  「叮。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從頭再來,但是每個人都可以從今天重新開始,創造一個全新的結局。早安,裡德爾先生。這是你的倒數第三次機會,期待你解鎖全新的失敗姿勢。」
  裡德爾:「……」竟沒有底氣反駁說這次絕不會再失敗。

  短時間經歷了三個場景的切換,他對現實的感知差點產生錯亂,系統令人厭煩的聲音居然奇異地讓他找到了錨點。
  靠在他臂彎裡的菲奧娜似乎從他節奏突然變化的心跳聲中察覺到了異樣,睜開眼抬頭看他。

  裡德爾低下頭。
  從這個角度去看菲奧娜,她簡直像一只嬌小乖順的波斯貓,有著罕見的灰色皮毛,依偎在他身邊姿態是那樣的可憐可愛,可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清凌凌的,看不出一點柔情依戀,而是充滿了審視。

  「沒事,」他解釋,「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菲奧娜沒有追問。

  裡德爾知道,這不是因為她的體貼和信任,而是比起問出來的東西,她更喜歡和相信自己看到的。
  在這一點上,他也一樣。

  見她重新閉上眼睛,裡德爾短暫地凝視了她片刻。
  從上一次攻略中她表現出來的來看,這個時候她其實已經在懷疑他了。她到底是怎麼做到在不信任一個人的同時,還能給他加好感度的?

  裡德爾也閉上眼睛,想要在巴士到地方前把思緒整理清楚。

  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他把系統提示的好感度變化想得太片面了。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菲奧娜對他的好感越高,她對他豎起的心防就越薄弱。

  事實並非如此。
  代入一下他自己,假如他對某人產生好感,他難道就會無條件信任那人,並允許那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嗎?
  並不會。

  「等一下,」系統冷不丁冒了出來,「裡德爾先生,你為什麼能把你根本沒有經歷過的事說得那麼肯定?提出假設的前提,不應該是這個假設起碼有立足的基點嗎?」
  裡德爾:「……誰說我沒有?」

  這下輪到系統驚訝了,「你有?你對誰有過好感?你的孤兒院院長嗎?」
  裡德爾:「……」論陰陽怪氣的功力,他真的要對系統甘拜下風。

  「這個人你再熟悉不過,」裡德爾平靜地說,「菲奧娜。」
  系統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消化這句話。

  裡德爾故作詫異,「你那裡難道看不到我對她的好感度嗎?」
  「你的試探太低級了,裡德爾先生,我只是奇怪你居然會爽快承認。」

  「我為什麼要否認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讓你多一個笑話可以看?」
  「難道你以為你承認了,就不算笑話了?」系統翻起了舊賬,「我記得你說過,不需要別人的好感和喜愛,怎麼堂堂黑魔王就可笑地對別人產生了好感?」

  裡德爾不疾不徐地說:「我也記得,你曾經說我注定無法獲得別人的好感?盡管一直在變化,但是,菲奧娜的某些好感,難道不是對部分真實的我產生的嗎?」
  系統再次陷入沉默。

  哪怕他們倆不算是同類,他們存在的相似之處也很多,他對她有好感難道不是再自然不過?他欣賞在她身上所映射出來的自己,有什麼問題?
  而且他的好感如果也有數值的話,肯定不超過十。

  系統:「別把畫家進行藝術加工後的肖像畫當成是自己的真容好嗎?」
  「閉嘴吧。」裡德爾說。

  巴士快要到目的地了,他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和系統耍嘴皮子上。就算說贏了它又能怎麼樣?又不能給他加好感度。

  說回好感度,按照系統坑起他來不遺余力的死德行,以及菲奧娜詭譎多變的性格,他合理推測,不僅是在六十這個及格線後難度增加,估計八十、九十或者九十九這幾個關鍵點也會出現極為嚴峻的考驗。

  裡德爾覺得自己像是在爬一座雪山,越臨近山頂坡度越是陡峭,風雪也越大,而且時不時就會來個雪崩,把他打回原點重來。

  最令人煩悶的是,他每次以為避開上次腳滑的路線,重新找到了一條通往成功的路徑時,就會發現條條大路有暗坑,顆顆石子皆跘腳。
  一眼望去,簡直找不到可以踏足的地方。

  講道理,誰能料想到裡德爾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園丁居然還能和菲奧娜扯上淵源?而且她竟然會感念一個麻瓜路人對她施加的微薄善意?

  最重要的是,就因為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麻瓜,就要掉他一百點好感度?負三十五是什麼意思?要為了一個麻瓜就和當時有六十五好感度,關系是「與眾不同」的人反目成仇嗎?
  裡德爾心裡暗自忿忿不平。

  好吧,這裡面也有他不夠縝密的疏忽。
  其實在菲奧娜表明她能認出莫芬·岡特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了很多線索,可他當時被她忽上忽下的好感度弄得無暇去細想,如果他能再耐心細致一點,肯定就會在行動前——

  不對。
  他可以總結教訓,但為什麼要檢討自己?
  不應該都是菲奧娜發神經的錯嗎?

  裡德爾分神了一兩秒,便暫且將這種細枝末節放到一邊,抓緊時間繼續梳理。

  菲奧娜那一百點肯定不是完全因為園丁,而是多種因素疊加產生的崩潰式垮塌。
  其一應該是他的欺騙和隱瞞被她察覺,這與他說把她當成同類的信賴姿態形成矛盾。在她對他還感興趣的時候,她可以適當容忍,並當作一個可供挖掘的亮點,但當她對他產生惡感的時候,這就是罪狀之一。

  想到這,裡德爾還是忍不住罵罵咧咧了一句:Give a dog a bad name and hang him!

  至於其二,裡德爾把菲奧娜那段時間的好感度變化都串在一起想了一遍,然後把她在進屋後看到莫芬·岡特時掉的那一點好感度拎了出來。

  他當時以為她是不習慣直面血腥的場面,現在想想,她可是會給家養小精靈縫合身體的人,有什麼能嚇到或者惡心到她?
  而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她掉好感的原因便值得深思。

  因為殺人?這可真是笑話了,前有桃金娘,後有普林格——普林格可能只是一個不明深淺的試探,但她在打算讓守林人去喂蛇怪時的語氣可是一點不把人命當回事。

  難道是因為,殺的人是血脈親緣?
  可在第三次任務中,那個女人的嘶吼不是嘶吼著她殺了她的父親?難道那真的只是瘋子的胡話?
  裡德爾想了一會,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他直覺應該不是這麼回事。

  那會是什麼呢?
  腦海中快速轉過菲奧娜在說每句話時的語氣和神態,裡德爾試圖在其中尋找蛛絲馬跡,突然,幾個畫面拼湊在一起,定格放大。

  一個是第三次任務失敗時,菲奧娜感慨的那一句——「人類,真醜陋啊。」
  還有一個是剛剛的回憶中,她不冷不淡地對家養小精靈說的那句——「我們對於高貴的定義並不一致。」

  她該不會是覺得,他殺掉莫芬·岡特和裡德爾那一家的姿態太難看了?
  仔細想想,菲奧娜殺人,並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也沒表現出任何殺戮的欲望,她甚至只是直白地、單純地、孩子氣般地覺得,蛇怪餓了,給它找點食物好了。

  從頭到尾聯想起來,菲奧娜口中的「高貴」,範圍應該不是限於人類,而是所有的生物,包括家養小精靈,包括蛇怪。
  可能在她看來,人可以吃雞鴨,自然可以如豬牛一般被吃。
  所以她在送某個人去喂蛇怪時,才會能麼平淡無所謂,因為她根本沒有在自己是在「殺人」這個意識。

  而他殺人目的是出於什麼?掩蓋出身的心虛,戳到痛點的報復,奪取寶物的貪婪,滿足欲望的暴虐。
  兩相比較,他的面目比起菲奧娜來,確實顯得醜陋不堪。

  ——個鬼!
  裡德爾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出了點問題。
  他為什麼要順著菲奧娜奇葩的思維方式去否定自己?

  就像她說的,都是殺人,罐子不要嫌鍋黑,還得分個優劣高下,誰優雅,誰粗糙?
  呸!

  大概是心跳又加快了,菲奧娜掀開眼皮瞟了裡德爾一眼。
  「一直都在想不美妙的事?」她輕聲問。
  裡德爾也沒擠出假笑,語氣硬邦邦地說:「現在是想到了讓我生氣的事。」

  菲奧娜定定地看了他一會。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62。」

  裡德爾:「……」
  有事嗎?看他生氣她就高興?他氣死了她是不是就直接滿好感度了?

  呸歸呸,好感度掌握在人家手上,裡德爾只能在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同時,不得不順應菲奧娜的喜好去行事。
  等等——

  裡德爾問系統:「如果不能濫於殺人,那我還怎麼去統治魔法界?」靠鄧布利多宣揚的愛與和平?
  「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系統冷漠回答,「怎麼現在不僅感情問題要問我,事業問題也要問我?」

  裡德爾:「……」
  這個標准回答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往好處想,他肯定能在畢業前,在施展拳腳去實現抱負前完成任務……
  吧。

  系統遺憾道:「恭喜你,裡德爾先生,由於你終於遲來的不自信,你成功避免了我的一次嘲諷。」
  裡德爾:「……」這句難道就不是嘲諷了嗎?

  對系統的挑釁不做回應,裡德爾繼續之前的思路。

  掉好感的主要原因應該找得差不多了,可能如果在更早之前的話,這些問題還不會引起她這麼大的反應,但是當他觸發了「與眾不同」的效果後,她在對他在另眼相看的同時,對他的要求也就更為苛刻,禁區也更加敏感。
  這就造成了系統所說的「倍減」結果。

  對著「倍減」這個詞恨恨磨了會牙,裡德爾才放下任務失敗的總結,轉而去思考菲奧娜的那段回憶裡所透露出來的一些事。

  她知道岡特家的事不僅是因為她之前說的報紙的報道,也是因為她曾親自去找過莫芬·岡特,目的應該是她在打聽到岡特家有個私奔的女兒後,想要求證她是否是她的母親?

  想到菲奧娜曾懷疑過梅洛普會不會是她的母親,裡德爾心情就有些微妙。
  他難免想起當初為了尋找自己的父系血緣,而把魔法界的巫師譜系都徹底翻查了一遍的事。

  那在最初的時候,菲奧娜看著做出那樣舉動的他,會不會也聯想到自己?
  當時的她,是不是也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難以言喻?

  他最後找到了裡德爾家,那她呢?她最後找到自己的母親了嗎?是巫師還是麻瓜?
  裡德爾不由地產生了一個陰暗的念頭。
  如果她的母親是麻瓜就好了,這樣,他們兩個的出身就都是相同的混血。

  可惜,以沙菲克家為了保持血統純淨寧願近親結婚的行為來看,菲奧娜的父親不太可能選擇去找他眼裡的低賤麻瓜來孕育子嗣。

  還有,菲奧娜為什麼不直接問她父親?以她的能力,如果問的話她父親肯定會老實交代。她為什麼情願自己一個個去找去排除也不要最直截了當的答案?
  她的那句「因為我也是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還沒得出結論,騎士巴士就在一個急剎後停下了。
  裡德爾扶著菲奧娜下車,再次站在了「小漢格頓」的標示牌之前。


第25章 攻略第二十五步  換個,洗發水

  和上次一樣,裡德爾殷勤備至地給菲奧娜擦汗遞水,把自己的長袍變小披在她身上,將她照顧得無一不妥帖後,兩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岡特老宅的路。
  他在心裡默默下決定,等這次事情結束,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踏足這個小村莊。

  天色灰蒙蒙,陰慘慘的,寒風冷厲,開口就能吃一嘴的吐,但這一次裡德爾沒有保持沉默,主動地挑起了話題。
  「鑒於你到現在,對我說的岡特老宅都沒有表現出任的何疑惑和好奇,菲奧娜,我是否可以合理猜測,你知道這個地方,以及,清楚我對眾人隱瞞的身世?」

  菲奧娜戴著兜帽攏緊了袍子,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在仰頭看著身側的裡德爾,兩頰窩著兩團被吹出來紅暈,僅從外表看上去,是個再天真稚氣不過的小女孩。
  「我也想問,你是猜測,還是斷定?」她用與形像完全不同的平靜語氣反問。

  裡德爾想了下,笑道:「或許是,近乎於斷定的猜測?」
  笑完,他在她的凝眸中不緊不慢地解釋說:「亞德利,如果世上有人必須一無所知,那這個人最好是他——否則他知道的所有事,都會變得眾所周知。」
  他在暗示他從亞德利那裡得知了她的許多事情。

  「他知道的最多的是魁地奇比賽規則,」菲奧娜並沒有輕易被他糊弄過去,淡淡反駁道,「他確實算不上聰明,可如果有人把他當傻子,那肯定是那人極其擅於操控人心。」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裡德爾語氣輕松,「好吧,可能你一直在懷疑,在我對你過分熱切的關注和好意的背後,是否暗藏著別有用心的企圖。我不否認,從某個方面來說,的確有。」
  菲奧娜目光幽幽地看著他。

  「沒有誰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尤其是像我這樣錙銖必較的吝嗇鬼。不過我索求的很簡單——你的接納和信賴而已。」
  「而已?」菲奧娜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她微微睜大眼睛,寡淡的表情裡帶了點匪夷所思,「在你看來,這居然是能輕易交付出去的東西嗎?」

  裡德爾說:「在你看來,難道是我爭取的姿態不夠誠懇嗎?」
  他微微一笑,「那麼,我就再加點砝碼以示誠意。我的名字,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他用魔杖在空氣中凝聚出他名字的拼寫,金色的字母隨著他的話而閃爍抖動,「湯姆和裡德爾這兩個一點都沒有魔法氣息的詞來自我的麻瓜父親,馬沃羅則來自我的外祖父,馬沃羅·岡特。」

  「我的母親梅洛普·岡特,在她的父親馬沃羅和兄弟莫芬因為傷害麻瓜和魔法部官員而入獄後,用迷情劑勾引了那個她愛得發狂的麻瓜並與他私奔。在懷上我以後,她天真地以為孩子可以代替迷情劑拴住男人的心,就停用了迷情劑。」

  裡德爾攤了下手,「顯而易見,她錯估了男人在面對不喜歡的女人,尤其還是可怕而醜陋的女巫時的鐵石心腸,他拋下了懷孕中的女人頭也不回地逃走,而我那可憐的母親大受打擊。她不敢回家,又無處可去,最後在一家孤兒院裡生下了我,並很快死去——所以,我在孤兒院裡長大。」

  菲奧娜微微抬了下眉。
  裡德爾明白她的意思,「你是奇怪,在麻瓜孤兒院裡出生成長的我,為什麼會擁有不符合我身份的言行舉止,以及又怎麼會對魔法世界和霍格沃茨知之甚詳?」

  菲奧娜沒有指望裡德爾的回答,她略思索了一下,八分篤定道:「是記憶?」
  裡德爾幾乎要以為她知道了他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但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因為這正是他剛剛仔細推敲出來的一個完美理由——梅洛普的記憶。

  用其它的方式都會引起麻瓜的注意和恐懼,只有記憶的直接傳承能不受任何干擾地傳遞所有信息。
  哪怕略有不甘心,裡德爾也不得不承認,在細節捕捉、邏輯推理和反應速度上,他相較於菲奧娜是要略遜一籌。

  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她的興趣不在推翻和統治上,而且身體的虛弱也限制了她的能力,魔法界可能早就要換個模樣——到時候「黑魔王」到底代指的是誰,在系統一直盯著伺機嘲諷的情況下,他沒辦法大言不慚地說肯定是自己。

  換作另一個場景,裡德爾覺得自己和菲奧娜應該是不死不休的對立局面,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隨著對她了解的逐步加深,他對她的認可和欣賞已經超過了對她的忌憚和嫌惡。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希望系統能換個任務目標——哪怕是亞德利呢,他都能硬著頭皮攻略下去。
  可現在他覺得,那個他無法理解的存在,在挑選目標時應該的確經過了認真斟酌,並不是隨意選個神經病來折辱他。

  他不認為還有誰比菲奧娜更值得他所有的付出與忍耐。
  同樣,好勝心和征服欲讓他堅信,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存在,除了他,沒有人配得到菲奧娜的一百好感度。

  「我懷疑……」
  「閉嘴!」
  「……你是不是在陰陽怪氣阿爾法德·布萊克?」系統不受干擾地堅持說完。
  「沒有,閉嘴。」

  冷冷地在心裡對系統呵斥完,裡德爾毫無滯澀地換成了柔聲輕笑對菲奧娜點頭道:「是的,我的母親,雖然她懦弱而愚蠢,並且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希望她能用孩子換回男人的愛,但也是因為這個,她把所有記憶留給了我。」

  菲奧娜微微頷首,似乎表示認可,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然而,已經經歷過四次磋磨的裡德爾萬分清楚,她最可怕的時候,就是不說話的時候。他的話裡明顯有漏洞,她卻絲毫不動聲色,也不提,如同耐心的獵人等待著掉入陷阱的獵物,等著過後抓齊他的所有馬腳一起抖出來。

  那時候等待他的就是系統心滿意足的一聲「歸零」。

  菲奧娜不問,裡德爾只好自己把漏洞補上。
  「當然,梅洛普並沒有去霍格沃茨上過學,莫芬也沒有,他們倆由於近親結婚導致的怪異容貌和粗俗性格並不適合去學校,馬沃羅也自信來自於斯萊特林的血統天生就能讓他們獲得力量,不允許他們和別的巫師打交道。但比起全然認同馬沃羅理論的莫芬,梅洛普懦弱的表像下深藏著叛逆的性格——這點從她和麻瓜私奔就能知道。」

  「她一直向往霍格沃茨的生活,渴望著能和正常的巫師們結交,同時因為她愛的麻瓜是個富家少爺,她對上流社會也充滿了迷戀,在馬沃羅和莫芬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他們通常都不會注意她,她偷偷獲取了很多的信息。雖然那些她一點都沒有用上,但所幸全部傳給了我。讓我即使在麻瓜的世界生活,對魔法世界也全不陌生。」

  裡德爾終於把話補圓了,又給自己提前打了個補丁,「這些,就是目前我能夠推上的所有砝碼,至於其它的過往來歷和一些我的隱秘,我想同樣擁有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的你可以理解,我並不是瘋狂的賭徒,不會在牌局不明的情況下,沒有理智與顧忌地一次性全部押上。這並不代表著我的心虛和隱瞞,只是——」

  他注視著菲奧娜的眼睛,慢慢地說:「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菲奧娜迎著他的目光不躲不閃,「但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就因為你說的——『同類』?」她語氣微妙地吐出這個詞。

  裡德爾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望向小路盡頭濃雲低垂的天空,輕而緩地嘆息。
  「沙灘上不會有兩個紋路完全一樣的貝殼,但是,至少我們都是被浪潮推離於海岸線最遠的兩個。縱然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許也不可跨越,但在潮汐漲落間,無法被覆蓋的我們,或許可以在遙遙相望中排遣一下無法消彌的孤獨。」

  說到這裡,裡德爾自嘲般地輕笑,「我從沒想過我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在此之前,世界上的其他人,以及生物,在我眼裡不過是豬狗牲畜而已。有的可供驅使,有的可以馴養玩樂,有的只能宰殺,其它的便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我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是冷漠或者滿懷惡意,只有你——」

  他頓了頓,沉吟了一會,像是難以啟齒,又似乎是慎重得近乎為難,最終,他把話順著吐息一點一點送出來。
  「只有你,在我的世界裡,是不同的。出於人性的自私和貪婪,我自然也希望,在你的世界裡,我是不同的。」

  菲奧娜久久沒有開口。

  裡德爾心想,他這番絞盡腦汁擠出來的話既真誠,又直白,幾乎等同於把自己□□裸地剝光給她看——他自己都快被說得相信真有這麼回事了。

  如果這樣她都無法動容,那他也只能——
  再想想別的辦法。

  幸好,菲奧娜並沒有險惡絕情如此。
  在快要到拐進密林的那個豁口前,她用她那細細的聲音輕輕地說:「湯姆。」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裡德爾此時也不計較這個名字是否合他的心意了,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是?」他詢問。

  「你換個洗發水吧。」
  「……什麼?」裡德爾懷疑要麼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要麼就是菲奧娜腦子出了問題。

  菲奧娜沒有看他,而是偏頭嗅了嗅兜帽的內襯,皺著眉,認真說:「我不喜歡鳶尾花的味道。」
  「叮。目標好感度加8,當前好感度為70。」

  這算是——表示親近的別扭方式?裡德爾服氣。
  他妥協地嘆氣,「如你所願,菲奧娜小姐。」


第26章 攻略第二十六步  謝謝,不客氣

  雖然菲奧娜在情感表達上相當生澀與奇葩,但裡德爾反而覺得微妙地被取悅到了。
  這種感覺不好形容,非要說的話,大概就和某天看到鄧布利多用黑魔法殺人一樣驚喜愉快。

  他拉開攔起來的籬笆牆,向菲奧娜伸出手,菲奧娜這次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手比他的足足要小兩號,明明纖細得充滿讓人想要摧折的脆弱感,卻綿軟得幾乎感受不到骨節的硬度。
  他曲起手指時,能把她的手整個攏在自己的手心裡,像裹住了一團打發得剛剛好的鮮奶油——連微涼的溫度都恰到好處。

  忍住不用想就會掉好感的揉搓衝動,裡德爾拉著她走進密林,一邊給她擋開交錯的枝葉藤蔓,一邊狀似隨口地問:「你是怎麼知道岡特家和我的關系的?」
  他想看看在目前的好感度下,菲奧娜的回答和上次的有沒有變化。

  菲奧娜踩著裡德爾的腳印,語氣並沒有因為關系的略進一步而變得親昵一點,依舊是軟而淡。
  「你從亞德利那裡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是沙菲克家抱回去的私生女,母不詳。關於我生母的信息,我了解到的僅僅是爭吵中泄露的只言片語,『不入流的家庭』、『被誘騙生下的下流胚子』、『『被家庭放逐』、『下落不明』。」

  菲奧娜說這些的時候,就像剛剛裡德爾說起他母親是如何下藥控制麻瓜私奔,做出堪稱無恥的迷.奸行為一樣淡漠。
  但裡德爾知道自己其實忍耐著淡淡的惡心與恥辱,卻不確定菲奧娜是否真的與表現出來的一樣無所謂。

  「我想要找到她,確定她現在到底是死是活,所以從有記憶起就開始翻找魔法界巫師的譜系,試圖從中篩選出符合條件的人。通過各種消息的整合,我發現岡特家的梅洛普特點吻合,所以她曾經也是我的懷疑對像之一,但是後來經過查證,並不是。」

  菲奧娜說得不算詳細,不過裡德爾感到很滿意。
  至少說的都是實話,沒有隱瞞和敷衍。

  他點了點頭,適當地表露了些許好奇,但很有分寸地沒有追問她是如何進行查證的。
  「這樣說來,我們之間也算是有些奇特的淵源。那你對你生母的調查,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嗎?」

  菲奧娜搖頭,「沒有。也不可能會有。」
  裡德爾猜到了一些,「你知道的那些條件,其實是錯的?」
  「嗯。」

  巫師界並不大,他當初都能找到岡特家,如果信息准確,以菲奧娜的行動力和決心,這麼多年來不可能找不到她要找的人。
  不過信息不准確也有兩個可能,要麼她的生母確實也是個女巫,只是另有身份,要麼,她的生母其實是個麻瓜。

  裡德爾本來已經排除了後一種可能,現在不由又有點懷疑起來。
  他斟酌了一下,謹慎起見,還是沒問出口。

  菲奧娜卻自己解釋說:「她是個麻瓜,身份不明,沒辦法去找。」
  裡德爾驚訝,他沒想到以她的性格,居然會主動把這種極其私密的事說出來——不過,這件對別人來說是難堪醜聞的事,對她來說可能並不非常重要。

  回味了片刻,裡德爾想到另一個可能,眼中漾開笑意。
  難道她是在對他剛剛釋放出來的善意做出回應?他老實交代了他的出身,她也就坦誠說明自己的情況,以示公平?

  有時候覺得她心機深沉,狡詐邪氣得嚇人,有時又覺得她有些過分的簡單直白。
  或許也正是因為她擁有如此矛盾的兩面,才讓他覺得她新奇有趣
  裡德爾含笑說:「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你可以和我說。」

  菲奧娜看了他一眼,遺憾搖頭,「謝謝,目前你的能力並不足以支撐你的心意,十年二十年後我會考慮的。」
  裡德爾:「……」
  想要生氣,但想了想,發現她說的是實話,更生氣了。

  難道說話變得更加毒辣刻薄,也是好感度增加帶來的負面影響嗎?
  有些難以想像好感度到了一百時,她會以什麼態度和他相處。
  ——總覺得不是很美妙。

  到達岡特老宅前,裡德爾拿出消失櫃,放出了蛇怪。
  這次他不再自取其辱地考驗蛇怪對他的忠誠度,直接揮手讓它離開,然後讓菲奧娜待在外面,自己進去找莫芬·岡特。

  上次是菲奧娜主動提出幫忙,裡德爾可以當作看戲般地同意。然而以他強烈的自尊心,他不允許自己表露弱勢,開口向菲奧娜求助。
  不過是個連霍格沃茨都沒進去過的酒鬼,他相信就算以一年級的水平,自己也能制服他。

  揮動魔杖,裡德爾輕聲念出咒語,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原本會吱呀作響的木門。他放輕腳步,走進房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椅子上打盹的莫芬。

  殺人這種事對他來說幾乎可以算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就像常人切割牛排一樣,並不需要多做猶豫和思考。
  他隨手用漂浮咒浮起地上的一根麻繩,控制著它如蛇一般纏繞上了莫芬的脖子。

  莫芬察覺到癢意,咕噥了一句,抬手想要撓,一手摸到了麻繩,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束縛咒捆到了身後。
  與此同時,剛剛還安靜蟄伏在莫芬頸邊的繩圈如毒蛇昂首亮出獠牙,猛地收緊,另一端的繩頭則向上甩出,掛在了木屋的房梁之上。

  躺椅上的莫芬直接被拽著脖子吊起,本就凸出的眼睛才睜開就翻白,臉色漲得紫紅。他發出幾聲短促的「咯咯」聲,雙腿劇烈而徒勞地亂蹬,如同一條被甩上岸的魚在擺尾掙扎,房梁也因此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抖落不少灰塵。

  渾濁的空氣中彌漫出騷膻的味道,裡德爾漠然瞥了眼莫芬濕漉漉的□□,盯著他手上的復活石戒指,心想隱形鬥篷會在哪裡。
  既然波特能沒有任何動靜地拿到這件聖物,那來源肯定在他身邊,很大可能不是鄧布利多給他的,就是波特家的收藏。

  如果在鄧布利多手裡,要拿到就有些麻煩。不過他曾在學校裡戴過這枚戒指,鄧布利多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當時的他應該也不知道這上面是復活石,那麼,起碼在那個時候他可能還沒有拿到隱形鬥篷,研究死亡聖器。

  如此說來,隱形鬥篷更有可能是在波特家。
  腦子裡思緒轉了一圈,回神的時候掛在梁下的人已經失去了生氣,在浮動的塵埃中,身體與與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一起微微打著圈晃動著。

  裡德爾取下莫芬手上的戒指,剛想出門叫菲奧娜進來,想到菲奧娜上次的不虞,便先把莫芬放了下來,用清理一新收拾好他身上的髒污,又拿毛毯蓋住了他猙獰的表情。

  環視了一圈屋內無處下腳的肮髒亂像,他「嘖」了一聲,不怎麼愉快地用魔杖甩出一打的清理咒語。

  幸好用的不是他自己的魔杖,不然想到他魔杖施展的各種家務魔法比黑魔法還要多,他就忍不住荒謬的滑稽感。
  不過仔細想想,他自己的魔杖也沒好到哪裡去,已經念了一個冬天的保暖咒……

  不能細想,再想就什麼都不對了。
  收起魔杖,裡德爾招手讓菲奧娜進來,見她臉色又開始泛起青白,無奈地掏出魔杖給她補了個保暖咒。

  菲奧娜吸了吸被風吹得紅彤彤的鼻子,視線從毛毯下露出的雙腿上一掃而過,落在裡德爾的臉上。
  「你為什麼要殺他?」她問。

  裡德爾一聽她問這種問題就不由地心裡一緊,以為又要來個心跳問答,但與她對視,卻發現她眼裡並沒有那種危險的意味,只有淡淡的好奇。

  他不敢完全放心,仔細想了下,暗藏著小心地坦然說:「起初是想把和我身份有關的人事都掩埋,我厭惡自己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不過現在的話,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反正都要給蛇怪找食物,選一個我不太看順眼的不是正好?」

  菲奧娜點點頭,似乎是在認同他的說法,又似乎只是禮貌性質地表示「我聽完了」,然後注意力就轉移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上,抬眉做了個詢問表情。

  她這次沒有問他是不是從莫芬那裡拿的,因為她沒看到莫芬,不應該知道這枚戒指是哪裡來的。
  裡德爾發現他從來沒有在這種小細節上抓到過她的疏漏,她的言行精密得簡直像一台機器。

  同時她也沒有明知故問,回想一下,她似乎不僅討厭別人說謊,自己也從來不屑說謊,因為從她口中說出的實話,足以達到她想要的誤導效果。

  裡德爾含笑把戒指遞到菲奧娜面前,「岡特家祖傳的復活石戒指,你需要嗎?」
  他知道她沒興趣,不過是擺個慷慨的姿態博取好感。

  果然,菲奧娜看了一眼裡德爾掌心裡的戒指,平淡道:「好,謝謝。」

  ——嗯?
  ——好。
  ——謝謝?

  裡德爾保持著笑容懵住了。

  「噗嗤。」
  系統在他崩塌的內心裡發出形像的擬笑聲。


第27章 攻略第二十七步  給你,你要的

  盡管心裡的崩潰猶如二戰期間德國對英國的狂轟亂炸,裡德爾堅韌不屈的理智——或者說是對僅剩的三次機會的珍惜,逼迫著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遲疑。

  他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浮動一分,極其從容自然甚至帶了點歡悅地,把還沒捂熱的戒指放到菲奧娜的手心。

  菲奧娜敏銳的鑒謊能力他已經體會過很多次了,他的演技也在一次又一次回檔的打擊中得到了飛躍式的提升。
  他覺得,哪怕現在讓他在鄧布利多面前深情念誦一首《哥林多前書》,鄧布利多都會毫不懷疑他是個篤信愛與正義的和平主義者。

  ——雖然他在孤兒院的餐前禱告從來都是閉眼打盹。

  「倒是沒想到你能看上這個,」裡德爾用好奇掩飾自己對菲奧娜再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的費解,「你要拿它做什麼?」

  菲奧娜捏著戒指舉起來,透光觀察了一下戒指上鑲嵌著的神秘黑寶石。
  從審美角度來看,它足夠華貴雅致,但並不適合這個年紀的少女,更別說她的手指太細,根本戴不住。

  她看不出喜惡地把戒指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隨口道:「沒什麼用處,不是你想送給我嗎?」
  裡德爾:「……」不,他不想,

  系統幸災樂禍道:「你是不是真的想不重要,她覺得你想,那你就是想。」
  裡德爾找不到話來反駁。

  他終於明白菲奧娜讓他不要「做作」地說話是什麼意思了。他深刻反省,以後千萬不能再對著她裝模作樣,否則有苦說不出的只會是他。

  裡德爾安慰自己戒指反正目前用不到,放在菲奧娜那裡也算安全,以後總有機會拿回來,然後說:「這裡基本上不會有人來,蛇怪暫時就讓它藏在這裡。我們先去村莊裡找個地方歇一晚,明天送你回去。」

  他還惦記著上次菲奧娜在看到老裡德爾後給他加的三十好感度,雖然上了六十以後可能不會加那麼多,但哪怕只加個五點十點,老裡德爾也算物盡其用。

  然而菲奧娜搖搖頭,聲音倦怠,「我累了,想回去。」
  裡德爾一怔,「可——」

  菲奧娜輕聲念了個名字:「格迪安。」
  「是,菲奧娜小姐。」一只家養小精靈在她身邊顯現出身形。

  裡德爾:「……」
  他看著家養小精靈捏在手裡的隱形鬥篷,仿佛兜頭被潑了一盆涼水,一時間體會到了什麼叫作五味雜陳,滋味難言。

  菲奧娜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算是一種冒犯,不過看到裡德爾收斂起來的笑意,她還是解釋般地說:「和一個高大健壯的異性去陌生偏僻的地方,有防備之心並提前做出自保准備,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正常反應吧。」

  裡德爾:「……」你居然也能說出「情理之中」和「正常反應」這兩個詞,可真是意料之外。
  他佯裝不悅地苦笑道:「以你的能力,要制服我不是很容易嗎?」
  他本以為她就是仗著這點才敢跟他出來。

  菲奧娜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
  裡德爾明白她的未言之意。

  她的能力就和蛇怪一樣,關鍵在於在目標沒有防備時的出其不意,他如果真的心有不軌,在已經清楚了她的手段的情況下,針對性地進行布局並不是一件難事。

  她既沒有高估自己,也沒有小看他,如果不是她現在姑且對他有了幾分信任,恐怕就和上次一樣,始終不會讓家養小精靈現形。
  心思縝密,可見一斑。

  裡德爾輕哼了一聲,表面不太開心,心裡對她的欣賞卻更添了一分。
  因為換作是他,他也不會輕易地就卸下心防。
  而且她現在叫出家養小精靈,難道不是代表著一種關系的親密和委婉的示好嗎?

  菲奧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高興?別告訴我你是會無條件相信別人的善意的人。還是說,雖然你不是,但你要求我是?」
  「叮。目標好感度減10,當前好感度為60。」

  裡德爾:「……」
  他就裝一下不高興,她就真的不高興?

  裡德爾不敢再用這種手段試探菲奧娜對他的容忍度和愧疚心——很顯然,就像她的病沒有藥一樣,她身上也不存在這些玩意兒。

  他扭轉話鋒挽回道:「我想說的是,既然你擁有底牌,不到真正要緊的時候,就不要輕易亮出來——哪怕你現在的信賴讓我由衷喜悅。不過你能妥善地保護好自己更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菲奧娜沉默片刻,受教點頭,「我知道了。」
  裡德爾:「……」他這算是自己給自己增加難度嗎?

  系統適時地點評道:「看來偉大的黑魔王嫌任務目標不夠具有挑戰性,在大方地送上裝備後,還無私地指點她反攻略策略,好讓任務完成的過程變得更有趣味性,真是讓統感動的奉獻精神。」

  不等裡德爾轉移目標,朝系統發泄自己憋屈的怒火,菲奧娜開口:「所以,你現在其實是高興的?」
  裡德爾難道還能說不嗎?

  他笑意滿滿地柔聲道:「當然,我很高興。」
  畢竟「只」掉了十點好感度,他怎麼能不非!常!高!興!

  菲奧娜「唔」了一聲,「那就好,我本來就是想讓你高興的。」
  裡德爾愣住。

  就見她目光毫不躲閃地直視著他,湛藍的眼睛剔透得似乎可以讓墜入的人直接落在她的心底。
  「你讓我感到了難得的愉快,所以,我也想要給你你希望得到的。」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65。」

  ——我想讓你高興。
  ——我想給你你希望得到的。
  他想要她的信任,所以她就拿出來,沒有做任何花哨的裝飾,送給了他。

  裡德爾覺得系統肯定非常不滿沒有看到笑話,所以實體化地在他心裡憤怒地蹦跶,否則他的心……為什麼會突然說不出是舒坦還是難受地——顫抖了一下呢?

  他抿了下唇。菲奧娜的目光直白到讓他產生了細微的刺痛感,他有些想要回避,但又忍不住附著黏連上去。
  或許是那雙矢車菊一樣的眼睛實在是漂亮到了極點,貪婪的本性主導著他滋長出晦暗的欲求,蠢蠢欲動地催促著他去把他希望得到的東西占為己有。

  遺憾的是,面前的人並非是能任由他為所欲為的對像。
  裡德爾輕輕地眨了下眼睛,蘊出更加柔和的笑意看著菲奧娜,輕聲說:「謝謝你,我真的,非常高興。」


第28章 攻略第二十八步  相信,不相信

  話說回來,裡德爾對菲奧娜的忍耐力也更新了認識。
  明明家養小精靈一直在身邊,而她被騎士巴士和鄉間小路折騰得幾乎要暈厥,她竟然還能一直若無其事地保持沉默,沒有開口讓家養小精靈替她緩解不適。

  做到這種程度難道就是為了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裡德爾想了下,覺得她更像是不把自己身體上的痛苦當回事。

  在學校裡也是這樣,雖然有著可以享受舒適待遇的特殊能力,可即便在魁地奇球場上凍得瑟瑟發抖,她也從來沒把能力用在請假曠課上。食物再不合她胃口,她也不會抱怨,或者想辦法換成她喜歡的,而是極力忍著不適吃下去。

  裡德爾心生些許不快。
  他不喜歡這種對苦痛習以為常的忍耐姿態——尤其還是出現在與自己相像的菲奧娜身上。

  她就該和自己一樣,站在世界的頂端,享受所有人的討好奉迎,一旦輕輕皺眉,就會引起一片的惶恐跪拜。

  「先不討論是不是能不能,我就想問,裡德爾先生,頂端站兩個人不擠嗎?」
  「不擠,閉嘴。」

  「而且,你自己都已經嘗到了暴君的惡果,怎麼還推別人下水呢?未免也太不道德了吧。」
  「我沒有道德,閉嘴。」

  裡德爾一邊在心裡狠狠呵斥,一邊依舊含笑和菲奧娜保持著對視。
  直到旁邊的格迪安用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菲奧娜小姐。」它瞪著裡德爾,表情並沒有因為主人的親近而變得友善。

  「現在離開嗎?」它問。
  裡德爾感受到了它的敵意,心下一哂。
  先是蛇怪,然後是家養小精靈,要不是顧忌著菲奧娜,哪裡輪得到這些非人的劣等生物在他面前如此不馴。

  不過裡德爾敏感的神經,在系統和菲奧娜的日日磋磨下,早就變得厚實粗壯,其他事物如今已經不能輕易挑起他的情緒波動。

  菲奧娜點頭,看著裡德爾問:「你要一起走嗎?」

  裡德爾其實想留下來把裡德爾一家再弄死一遍,倒不是出於怨憤——再深的仇恨在把人殺兩遍後也消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該死的人沒死總讓他覺得不太舒坦。
  但和菲奧娜比,他們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他叫回蛇怪,讓它解決掉莫芬的屍體後命令它在這片森林裡蟄伏,不許出去捕食村莊裡的麻瓜——要是被魔法部發現了動靜,他現在還保不了他。
  蛇怪懶洋洋地表示,這麼冷的天就適合睡覺,讓它出去它都不想動。

  安頓完蛇怪,裡德爾剛想去拉菲奧娜的手,格迪安就橫插進兩人之間,一邊拉住他們的一只胳膊。

  「菲奧娜小姐,請注意站穩。」
  它語氣溫柔地提醒完,粗魯地扯了下裡德爾,「啪」的一聲過後,三人就消失在了木屋裡。

  被帶著隨從顯形的滋味並不好受。
  裡德爾僅有的兩次體驗都是被家養小精靈帶來沙菲克家,而在此之前,他不曾有過信任到足以把自己的身體交托給對方,帶去未知落點的人。

  菲奧娜顯然更經受不住這種被塞進水管裡的壓迫感,一落地就咳嗽著往旁邊踉蹌了幾步。
  格迪安瘦小的身材撐不住菲奧娜,裡德爾便不動聲色地擠開它,攬著菲奧娜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

  菲奧娜今天頻頻接受裡德爾的摟抱照顧,兩人以往的距離感被打破,她對這種過分親昵的姿勢便不再抗拒,自然地枕著他的胸口,閉著眼睛調整了一會呼吸。
  只是等差不多舒緩過來,她便毫無留戀地推開他緩緩站直。

  對她的翻臉無情,裡德爾情緒穩定,接受良好。
  他收回手看向面前的沙菲克宅邸,此時夜幕初降,路燈沿著馬路亮起一排,三層的灰白樓房在燈光下反射出慘淡的冷光,漆黑的窗戶無一絲光亮透出,看上去略顯陰森。

  菲奧娜看著裡德爾,細聲問:「需要讓格迪安送你嗎?」
  六十五的好感度居然都不能讓她請他進去喝杯茶嗎?
  雖然對此早有預料,裡德爾還是忍不住在腹誹了一句。

  「不用,讓它留下來照顧你吧。」他溫聲說,「你快進去,不用送我。」
  菲奧娜沒有和他你來我往地客氣,干脆地一點頭,就和自己的家養小精靈一起往大門走。

  當他們走上台階時,門前的魔法風燈感應到人自動亮起,光線透過燈罩上曼陀羅花的鏤空花紋,在菲奧娜的身上印出了一朵朵小小的黑色花朵。

  就在她打開門要走進去時,裡德爾叫住了她。
  「菲奧娜。」

  她回頭,蒼白的臉一半隱沒在兜帽裡,一半露於暖黃色的燈光下,一朵暗色的曼陀羅剛好浮在她淡色的唇上,隨著風燈的晃動而旋轉。
  裡德爾頓了頓,才說:「平安夜,我可以來找你嗎?」

  他可沒忘記發生在平安夜那晚的好感度送命連環掉,雖然系統說好感度上了六十以後,菲奧娜不會再因為別的人事遷怒他,但系統的話能完全相信嗎?誰知道裡面是不是暗藏了什麼坑等他去踩。

  而且就算真的不會扣他的好感,他也最好弄明白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菲奧娜陷入那麼嚴重的情緒低潮的,絕不會是什麼小事。

  「有什麼事嗎?」菲奧娜平淡地問。
  裡德爾忍不住又瞥了眼隨著她嘴唇開合而浮動的花朵,微笑道:「沒什麼事,就是不想在孤兒院待著而已。」

  「你可以去找亞德利。」
  「……」除非系統把任務對像換成他。

  裡德爾笑容不變繼續說,「他們家舉辦宴會,恐怕不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說完他又體貼地表示,「沒事,我就是問一下,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那朵曼陀羅太顯眼了,所以裡德爾很輕易就注意到她微微地動了一下嘴唇,看上去像是悄悄地抿了口花瓣。
  沉默了片刻後,她輕輕地說:「那你來吧。」

  裡德爾感受到了來自家養小精靈的更為厭惡的瞪視。
  他心情很好,無視了那個醜陋的身影,輕快道:「好,那到時見。」
  菲奧娜稍稍點頭,轉身走進門內。

  格迪安跟在她身後,凸出如燈泡的渾濁眼睛在門縫之間惡狠狠地盯了裡德爾一眼後,用力關上了門。

  門口的風燈應聲熄滅。
  亮光和曼陀羅都不見了。
  屋內依舊沒有一扇窗戶亮起燈光。

  冰寒的夜色中,陰慘慘的沙菲克府如同一只匍匐的猙獰巨獸,一口吞噬了菲奧娜,露出了殘忍的詭笑。
  裡德爾斂起笑容,微微皺眉。

  與沙菲克家的房子相比,孤兒院都顯得熱鬧有人氣多了。
  他最後看了眼狼頭造型的門環,伸手叫了騎士巴士。

  回到孤兒院,開門的是一個扎著馬尾辮、滿臉雀斑的小姑娘,看到門外的裡德爾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退後了兩步。
  她叫什麼來著?納莎還是瑪莎?

  裡德爾不以為意地從她身邊走過,看到兩個小孩啜泣著從門廳經過,隨口問:「發生了什麼?」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囁嚅道:「比……比利和埃裡克死了……」

  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湯姆……你穿這麼點,不冷嗎?」
  裡德爾也是在上了騎士巴士後才發現菲奧娜沒有把外套還給他,不過這並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他沒有理會小姑娘的問題,回憶了一下那兩個略顯耳熟的名字,想起了兩個模糊的男孩面孔。
  哦,是那兩個曾被他恐嚇過的可憐蟲。

  他沒有接著費心去回想他們怎麼死的,在孤兒院,死亡是一件司空見慣到不需要任何探究的事情。就算是普通的小感冒,在缺少藥品、食物和專業照顧的情況下,都能惡化成危及生命的重病。

  在這裡總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比花瓣的萎落更為快速和緘默。
  但裡德爾從小到大都厭惡那些人對此的麻木和認命。

  而且,雖然這個時候已經步入了經濟蕭條,但死亡率比起之後仍可以說是低。等再過九個月,二戰正式爆發,更進一步說,等再過一年多,德國開始對英國進行轟炸之後,社會生產鏈條的崩塌帶來的捐助人驟減和物資短缺才是孤兒院的噩夢。

  裡德爾其實還算幸運,轟炸開始到結束的那九個月裡,剛好是霍格沃茨的開學時間,他並沒有親歷炸彈在身邊炸開的可怕景像。
  但在開學前的那個暑假裡,德國的飛機已經開始轟炸英國的空軍基地,白天夜裡都可以聽到飛機從天上成排飛過的轟鳴。

  那時,他曾徹夜不眠地站在窗邊,盯著夜空中閃爍移動的紅點,捏緊了自己的魔杖,設想著,如果炸彈突然落下,他能用什麼魔法來保護自己。
  雖然不想承認他也曾有過惶恐和畏懼的時候,但那一年霍格沃茨的開學,對他而言確實等同於避難的收容所。

  只是就算進入了霍格沃茨,在當年的預言家日報上,也經常可以看到巫師們不幸被炸彈擊中導致身亡的消息。
  還有人在報紙上展開激烈的爭論,痛斥格林德沃參與麻瓜之間的戰爭,借機擾亂魔法界的秩序,擴張自己的勢力。

  也是在那時,他對德林德沃產生了好奇,開始關注並研究他的理念和作為。
  當他結束了那一學期,暑假回到孤兒院時,整個城市的滿目瘡痍和孤兒院內不幸被波及到的人的慘狀,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之後他曾申請暑假留校,可是鄧布利多拒絕了。
  可能是怕他在霍格沃茨裡偷摸做壞事。
  ——他也確實會做。

  裡德爾坐在自己的房間的木椅上,聽著隔壁傳過來的嗚咽哭聲,繼續漫不經心地想著自己的那些陳年過往。

  畢業那年,德林德沃被鄧布利多擊敗,跟隨他的黑巫師逃散各地。他留校任教的申請被拒,於是離開了英國開始周游世界,尋找並結交那些不甘失敗的黑巫師,學習冷僻高深的黑魔法。
  在這過程中,他也進一步深入了解了麻瓜的世界。

  那段時間,二戰的硝煙還未徹底平息,雖然槍炮已經停止開火,武器卻還一直戒備地握在各國手中。美國和蘇聯的對峙,讓所有國家都膽戰心驚,生怕第三次戰爭會隨時打響。

  他曾親歷德國的分裂,見證整個國家的逃亡和封鎖,也曾耳聞在古巴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爭奪拉鋸。
  世界的局勢和人類的命運在兩個國家——確切地說,是在兩個麻瓜的手中,像雞蛋一樣滾了個來回,只要一個細微的顫動,這個雞蛋就會在地上摔個粉碎。

  裡德爾一邊為自己的性命竟被麻瓜威脅而感到屈辱,一邊又不可避免地為那能夠顛覆世界的巨大影響力所吸引著迷。
  既然人類的生命如此卑微脆弱,為什麼主宰這一切的,不能是他呢?

  只能是他才對。
  他如此堅信。

  他在重回霍格沃茨申請教授職位時,鄧布利多問他,是否找到了愛。
  愛?

  他游歷了十年,足跡遍布十幾個國家,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有戰爭和暴力、流離與飢荒、恐懼和麻木。聽到的是偽善者的謊言、強權者的叫囂、失敗者的怒罵和絕望者詛咒。愛,或許有,但在死亡的陰影下,這點如螢火一樣微弱的光亮,大多撲閃幾下,便會熄滅。

  而熄滅的,難道就是鄧布利多所宣揚崇尚的愛嗎?
  比起絕對的實力,那也太軟弱無力了。

  鄧布利多說這是因為他沒有找對地方,但在他追問究竟在什麼地方時,又閉口不談。
  他覺得鄧布利多也不知道他所信仰的「愛」在哪裡,因為他也沒有見到過那玩意,找不到足以支撐自己理論的論據,才需要把所有籌碼壓在那個被施展了保護咒的救世主身上。

  裡德爾不信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那就像是聖經裡的上帝和天使,只不過是無能者為了寬慰自己而臆想出來的幻像。
  即便波特打敗了他,也不是靠的「愛」,而是他自己的失誤導致的漏洞。

  而且就算救世主打敗了他,難道鄧布利多就贏了嗎?
  不,那是波特的勝利。鄧布利多死了,死了的就是失敗者。
  只有活著的人,才能書寫勝利。

  「裡德爾先生——」系統不甘寂寞地想要發表意見。
  裡德爾溫和道:「不關你是先生還是小姐還是別的什麼,系統,麻煩你有點基本的禮數,不要在別人專心想事的時候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好嗎?」

  系統軟硬不吃,用行動回答了「不好」。
  「——你雖然是個行動上的妖精,空想上的巨怪,但在嘴硬程度上倒是勝過蛇怪的毒牙太多。」不等裡德爾回擊,它又說:「而且,如果你不相信『愛』,那你覺得,當好感度到了一百,那叫什麼?」

  裡德爾愣住。
  「你之前曾試探我能不能看到你對任務目標的好感度,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現在對她的好感度是多少?」

  「閉嘴!」裡德爾聲色俱厲地吼道。
  「哦,好吧,別激動,別心虛,其實我也看不到。」
  「……」

  再一次把黑魔王戲弄得快要爆發,系統見好就收,滿足地停止挑釁,獨留裡德爾一人對著窗戶默默運氣。
  只是,過了許久之後,他被攪成一團亂的腦子裡還在盤桓著系統的那個問題。

  ——好感度到了一百後,會是什麼?
  難道會是——
  愛?


第29章 攻略第二十九步  空手,套白狼

  一進入破釜酒吧,煙霧、酒氣及各種食物混雜的味道便撲面而來。由於天冷,酒吧裡燃起了壁爐,熱氣蒸騰得這股氣味更加濁膩惡心。
  裡德爾臉色不變地從酒桌之間穿行而過。

  有人注意到了他,他也認出了幾個酒吧裡的常客——在開學前的那一個多月裡,他憑借出眾的相貌氣質和卓越的社交能力,把從破釜酒吧到對角巷的每個店鋪幾乎都混了個臉熟。

  比如那個總是捏著煙杆的克勞福德夫人,她就不止一次看著他對酒吧老板福斯特感嘆:「這是從哪冒出來的惹人喜愛的小天使啊!」

  「小天使」裡德爾聽了總是略帶不好意思地一笑。
  他依稀記得,她的丈夫和兒子似乎都曾死在食死徒的襲擊裡。

  不過這次他們都沒認出他,因為他戴著壓低了帽檐的棕色獵鹿帽和一副粗框厚片眼鏡,穿著夾克和燈籠褲,厚厚的粗針圍巾遮了半張臉。他在霍格沃茨又拔高了一點的身高起到了迷惑作用,一眼看上去像個粗野的青少年。

  沒人會把這個陰沉的男孩和優雅斯文的湯姆·裡德爾聯系在一起。

  穿過吧台進入天井,裡德爾敲開了前往對角巷的通道。
  正值聖誕節假期,整條街道都掛上了聖誕節裝飾,歡快的音樂從店鋪裡傳出,鵝卵石的道路上擠滿了整家出動來逛街購物的人。

  其中自然有不少他的同學,正纏著父母買最新的飛天掃帚或漂亮的蕾絲發帶。
  裡德爾低著頭與他們擦身而過,一路向前走,在古靈閣銀行旁邊的小巷入口拐了進去,進入了一個狹窄肮髒的小巷。

  只是踏入了一兩步,外面的歡鬧氣氛就被隔絕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從腳底蔓延上來的陰冷森寒。
  裡德爾瞥了眼掛在頭頂寫著「翻倒巷」的殘破木牌,雙手插在口袋裡,踏過泥濘的水坑,不緊不慢地沿著曲折的小巷往裡面走。

  經過一個陰暗的門洞時,裡面突然斜竄出個瘦小干巴的老頭擋在他面前,灰白的胡子如地下的樹根盤根錯節纏繞在一起,開口露出了一嘴歪斜缺漏的黃牙。
  「小伙子,需要……」

  「滾。」裡德爾掏出魔杖對准看似兜售,實則眼裡暗藏歹意的老頭,壓低嗓音冷聲道,「別讓我說第二遍。」
  在翻倒巷謀生的人比誰都知道趨利避害,見他雖然看著年紀不大,但氣勢凌厲,語氣狠毒,立刻一秒都不耽誤,轉身縮回原來的藏身之處。

  收回魔杖,裡德爾繼續前行。
  任誰都看不出來,這個從容鎮定的少年,此時能用出最具傷害力的咒語,不過是昏睡咒和自己研究變形的切割咒。

  一路走到翻倒巷裡看上去最氣派的一家店鋪前,裡德爾推開了店門,踩著鈴聲走了進去。

  正背對著門在貨櫃上擺弄一顆帶血眼珠的人聽到了動靜,停下了哼歌,帶著笑轉過身,「歡迎——」視線落到逆光站在門口的人身上,他的笑意一頓,然後上彎成了更為熱切的弧度。

  「你來了,V先生,再次見到你可真高興。」他親熱地打著招呼。
  一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他對裡德爾明顯是遮掩身份的打扮沒有投注絲毫的探究。
  在翻倒巷,來歷不明才是常態。

  裡德爾淡淡點頭,「下午好,博金先生。」他的視線從貨櫃上一掃而過,笑了一聲,「看來收獲不錯?」
  博金一點也不因為裡德爾年紀小而疏忽了態度,油膩膩地笑著說:「都要歸功於V先生,你提供的消息都很准確。」

  「互惠互利。」裡德爾漫不經心地說。
  在開學前,他曾來過博金-博克,目的是為了拿走店裡的消失櫃——當時他還沒想過要用消失櫃轉移蛇怪,只是覺得這麼有用的東西當然要放在自己身上。

  他當時並沒有足夠支付的錢——他還不屑於用魔法搶劫麻瓜的錢換成加隆這種低劣的手段——於是他用一些稀有危險物品的下落充當了交易的貨幣。

  為了尋找可以用來做魂器的特殊魔法物品,裡德爾曾經在博金-博克工作過,在這期間,他順帶收藏了很多帶有黑魔法的小玩意把玩研究。
  現在他對那些東西沒有需求,便把情報轉賣給博金和博克,換取其它想要的東西。

  這樁無本萬利的買賣只需要動動嘴皮,說到底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裡德爾做得很是順手。

  見裡德爾的目光在店裡的商品上打著轉,博金殷勤地問:「這次需要點什麼?或者你看中了哪個,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他期待能像上次那樣,用一個沒什麼用的破木櫃換回一大堆值錢的寶貝。

  裡德爾一眼就看到了曾作為禮物送給菲奧娜的手柄鏡,鍍銀的鏡面周圍刻著一圈如尼文,手柄和鏡子背面都有埃及風格的暗花浮雕,說不上精致,但很有歷史感和神秘感。

  它和霍格沃茨的那面厄裡斯魔鏡有著相似的功用,厄裡斯魔鏡能讓人看到心底最強烈的渴望,這面鏡子則會浮現出看到的人最美好的記憶。

  裡德爾精挑細選才把它拿下來送給了菲奧娜,然而他到現在也不確定,菲奧娜那一次的好感度滑坡裡面,這面鏡子到底有沒有起負面作用。
  不管有沒有,他都不可能再冒險送這個。

  他這次來,就是想找個別的什麼能讓菲奧娜看上的東西。

  裡德爾沒有多少送禮給女性的經驗——當然,男性也沒有。
  不過他也知道,對絕大多數女生來說,漂亮的鮮花,華麗的衣裙,珍貴的珠寶首飾,都能博取她們的歡心,哪怕不算喜歡,也絕不會出錯。

  偏偏菲奧娜屬於絕少數裡面最奇葩的那個。
  他敢肯定,他要是送了那些東西,她要麼覺得他敷衍,要麼給他打上庸俗無趣的標簽,以現在的標准,好感度起碼要二十點起掉。

  「恭喜你,裡德爾先生,攻略的筆記上又成功總結出一條優秀的經驗。」系統不無嘲笑地說。
  裡德爾充耳不聞。

  他在與系統鬥爭的過程中也總結出了一條實用的經驗,那就是——別理它。
  反正它除了言語挑釁之外並沒有其它能力,真被它激怒才是中了它的意。

  系統:「你確定我沒有其它能力了?」
  裡德爾:「……」
  哦,還可以隱瞞重要信息,在讀秒的時候加快時間,暗嗖嗖地挖坑給他踩,對他施加懲罰。

  可是他會為了這些就去曲意討好系統嗎?
  做夢!

  ——反正它和鄧布利多一樣,看清了他的真實秉性,討好也討好不來。

  「你拿出對任務目標的那股勁來討好我,說不定我也會給你一百好感度呢?」
  裡德爾全當系統在放屁。

  博金見裡德爾盯了鏡子許久,立刻把它拿下來遞到他面前,剛要吹噓,裡德爾擺了下手,「不要這個,有沒有類似的,外形不要那麼血腥恐怖,作用比較別致有趣的小玩意?」
  不管菲奧娜再怎麼與眾不同,骷髏斷肢、血淋淋的內髒和臭烘烘的繃帶應該都不能作為聖誕禮物。

  博金楞了一下,試探道:「你這是想要——適合送給女性的禮物?」
  裡德爾點頭。

  博金沉默了一秒。
  裡德爾知道他心裡肯定在想這種東西不應該去對角巷挑嗎?

  ——他難道不想嗎?

  優秀的職業素養讓博金立刻重新擺出笑容,「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這種可是緊俏的搶手貨,要知道,不少夫人小姐都喜歡收集這些呢。」
  裡德爾對他抬價的意圖一清二楚,冷淡道:「放心,我給出的報酬,足以買下你這一整個貨架。」

  博金的笑容更加情真意切了。
  「你稍等,我裡面有個剛到的新鮮貨,你肯定會喜歡……」他一邊說一邊快步走進櫃台後面的暗室,不過一會,他拎著一個小巧的金色鳥籠走了出來。

  裡德爾挑眉,看著籠子裡不過巴掌大的小鳥,它有著烏黑的眼睛,金黃色的喙,深深淺淺的湖藍色羽毛閃爍著奇異的光澤。
  它靜靜地站在籠內的棲杠上,眼睛也不眨,若不是胸脯處還在微微起伏,完全不像是一個活物,更像是用寶石雕刻的精美飾品。

  博金等了片刻,沒等到裡德爾好奇的詢問,心裡嘀咕了一句「真沉得住氣」,主動說明道:「這種鳥叫魯雪佛,當然,它有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愛情鳥。」

  裡德爾:「……」聽名字就不太想要。
  他沒有顯露情緒,繼續聽著。

  「……這種鳥平時不會啼鳴,也不用喂食,它以周圍人的悲傷苦痛為食,吃飽了便會發出悅耳動聽的歌聲,撫平聽到的人的傷痛,讓人感到心情愉悅。而當它感知到真正的愛情時,就會發出特殊的鳴叫聲,另一只魯雪佛則會在千裡之外聽到它的聲音,飛來進行□□……」

  「博金先生,」裡德爾打斷他的侃侃而談,「你這就像是在說,一樣防身物品會在最危險的時候發出警報——但如果我在最危險的時候遭遇了不幸,我也就無法來找你責問,它為什麼會沒有警示我了。」

  誰知道這只鳥是不是真的有這種神奇的能力,只要它不唱歌,就推說是不夠悲傷,或者它沒有吃飽,那和普通的鳥有什麼區別?而且,如果拿它來送人,那不是只要它不喚來另一只鳥,就是在提醒對方兩人之間並無「真正的愛情」嗎?

  博金尷尬地一搓手。
  正如裡德爾所說,所以這只鳥才一直放在裡面賣不出去。

  「沒有別的好東西了?」裡德爾問。
  「……那要看V先生對『好東西』的定義是什麼了。我這殺人越貨的『好東西』很多,哄人開心的玩具可不多。」

  裡德爾思考了一下,想到菲奧娜對動物的喜愛大於人類,這只鳥從外形來看,起碼非常適合做觀賞的寵物,便干脆道:「我要了。」
  「這東西價值可是不菲。」博金期待地看著裡德爾。

  「我說過,不會讓你吃虧的。」裡德爾勾唇,輕聲說,「四巨頭之一的寶物——拉文克勞的冠冕,足夠支付這樣東西了嗎?」

  拉文克勞的冠冕?
  別說足夠,這東西都只能算是冠冕的零頭!
  博金的眼裡射出了貪婪的光。

  和博金扯了會嘴皮子後,裡德爾提著鳥籠,在博金「歡迎下次光臨」的聲音中,腳步輕快地離開了他的店鋪。

  下次再來的時候,就可以把拉文克勞的冠冕也拿走了。
  省去了親自去阿爾巴尼亞尋找的功夫,裡德爾愉快地想著。

  系統不知道是褒是貶地說:「裡德爾先生,或許你可以放棄成為黑魔王,轉職去做商人。以你這出神入化的空手套白狼的能力,說不定最後反而能殊途同歸,靠資本統治世界呢?」

  裡德爾本想繼續無視它,到底沒忍住說:「錢可以買你閉嘴嗎?」
  「我看上去像缺錢嗎?」
  「你看上去缺個嘴門。」
  系統淡定回擊,「彼此彼此,我看你也覺得缺個心眼。」

  平安夜那天下午,裡德爾再次來到沙菲克府。
  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清晰地看到這棟房子的全貌。

  在兩邊都是麻瓜的聯排別墅之間,這幢占據了相當大面積的獨棟三層屋宇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在麻瓜驅逐咒的效果下,麻瓜們只會覺得這裡是個廢棄的博物館或教堂之類的地方。

  從維多利亞式的建築風格可以看出,沙菲克府的建造時間並不久,盡管比起旁邊的麻瓜房子來說顯得非常氣派,卻可以猜想到,前兩代的沙菲克家應該是無力維護原本擁有的莊園,才搬到了連花園都沒有的這裡。

  而略有些斑駁的外牆、灰蒙蒙的窗戶和被煙囪熏黑的屋頂,則表明這棟房子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得到很好的維護。
  灰白色的牆體在暗淡的日光下看起來竟有些像菲奧娜的臉色,病態的蒼白中透出冷淡的漠然和隱隱的倦怠。

  裡德爾看了一會,走上台階按響了門鈴。
  三秒後,門打開,家養小精靈格迪安在門後冷冷地看著他。

  「下午好,裡德爾先生,」它干巴巴地、不情不願地說,「歡迎您的到來。」
  裡德爾沒有看它,視線掠過它落在它身後,「帶我去見菲奧娜。」
  就算是要討好菲奧娜,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尊嚴臉面扔給家養小精靈踩。

  格迪安似乎因此更惱怒了,哼了一聲,直接轉身往裡走。
  裡德爾跟在它身後,趁機打量屋內的布局陳設。

  他們穿過卷著深紅色簾子的拱門,繞過空蕩蕩的前廳,這次格迪安沒有帶他上樓,而是經過了一個沒什麼人氣,連畫像都像死了一樣的客廳後,又繞過了擺著長桌的寬闊餐廳——明明有著一排的窗戶,卻還是寥落得像個冷藏室一樣——最後來到了旁邊一個不大不小的偏廳。

  這裡應該是個供家庭成員使用的起居室。
  房間裡貼著華麗的皮革牆布,與門正對的是裝了一整排窗戶的弧形牆,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幾顆高大的冷杉樹和一叢叢灌木。窗前圍了一張玫瑰紅的弧形沙發和兩張相對的墨綠色的單人沙發,沙發中間的圓桌上放著一個飄著裊裊熱氣的馬克杯,旁邊的壁爐裡燃著溫暖的爐火。

  菲奧娜就坐在緋紅的沙發上,穿著寬松的素色長裙,膝蓋上攤著一本書,腳下踩著濃艷的織花地毯,身上沐浴著壁爐的火光,背後是被寒風扯碎了的流雲和搖曳的樹枝。
  她像古老油畫裡面的一抹舊影,靜靜地注視著他。

  裡德爾與她對視著,不知為何沉默了一瞬,才走進去,把手裡罩著黑布的籠子放在圓桌上。
  他低頭俯視她,微笑著問:「在看什麼書?」

  菲奧娜合上書,把封面給他看,他掃了一眼,暗紅色的封皮上用意大利語寫著——《新生》。
  看起來似乎是一本麻瓜的詩集。

  裡德爾游歷期間也順帶掌握了多個國家的語言,法語、德語、意大利語,對他來說,這些真的只是順帶而已,並不需要花費很多功夫。
  不過他對麻瓜的書籍並沒怎麼涉獵,也不想在她為什麼看麻瓜的書這一問題上糾結。

  他繞過這一話題,帶著玩笑的口吻問:「這麼悠閑,假期作業做好了嗎?」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做好了。」菲奧娜把書放到身側,見裡德爾還站在自己面前,便指了下旁邊的單人沙發,「坐吧。」然後又叫家養小精靈,「格迪安,去泡茶。」
  「是,菲奧娜小姐。」格迪安又看了裡德爾一眼,關門離開。

  這一番言行舉止非常得體,完全符合一個世家小姐的禮儀教養,唯一和斯萊特林的那些純血統產生區別的,就是她和家養小精靈說話的語氣不夠頤指氣使。

  菲奧娜看著擺在桌上的東西,問:「給我的?」
  「如你所想,聖誕禮物,」裡德爾坐下來,說,「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比起詩歌,這個也許更能幫你排遣一下假期的無聊。」

  菲奧娜的目光落在黑色的罩布上,久久無言。
  裡德爾的心不免又提了起來。

  「抱歉,」她突然說,「我沒有給你准備禮物。」
  沒准備是正常的,居然會為此道歉才是裡德爾沒有料想到的。

  他本想把這份驚訝掩飾過去,用圓滑的言辭轉圜,但頓了一下,他直說道:「你能為此對我感到抱歉,對我來說也算是不錯的聖誕禮物。」

  視線從黑色罩布移到裡德爾的臉上,菲奧娜看了看他,嘴角一翹,「本來我還想補你一份的,既然你這麼想,那就算了吧。」

  她這是在和他開玩笑嗎?
  裡德爾再一次驚奇了。

  「不,剛才那句話只是為了掩飾我的失落而已,請務必把屬於我的聖誕禮物補給我。」
  「再次抱歉,真的沒有。」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笑。

  裡德爾本以為這次來找她,他需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調動兩人之間的氣氛,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能如此輕松地玩笑閑聊。
  沒有令人尷尬的疏離客套,自然融洽得一如交情深厚的故友。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67。」
  系統的提示讓裡德爾確定,菲奧娜確實心情很好,這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松弛了不少。

  「不打開看看?」他說。
  「是活物?」菲奧娜閉眼感應了一下,「很奇怪,非常平靜的情緒波動,不像我見過的任何一種生物——是神奇動物嗎?」

  「要給你一點驚喜可太難了。」裡德爾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菲奧娜站了起來,走到圓桌前剛要拉開罩布,門外響起格迪安的驚呼。

  「主人!您怎麼……」
  「滾開!」
  隨即是一陣瓷器落地碎裂的巨響。

  緊跟著,起居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面容蒼老,表情狂亂的男人站在門口,舉著魔杖對准了菲奧娜。
  「阿瓦達索命!」他聲嘶力竭地吼著。


第30章 攻略第三十步  他們,將同罪

  許久沒聽到索命咒的念咒聲,裡德爾一時竟有些懷念。
  而上一個敢在他面前對著他用索命咒的,全家的骨灰都不知道飄到了世界的哪個角落。

  盡管實力被系統限制在了一年級的時候,但以裡德爾對索命咒如吃飯喝水般的熟稔程度,以及扎根於靈魂的殺戮和戰鬥本能,幾乎在菲奧娜的父親念出第一個音節時,他就一躍而起。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翻身閃避,但判斷出魔杖對准的人不是自己後,他瞬間改換方向,飛身將菲奧娜撲倒在圓桌後。

  在索命咒下進行這樣的施救,危險程度極大,畢竟索命咒不看是否擊中要害,只要打在了身上就是瞬間死亡。

  但救菲奧娜等同於自救,他們倆無論死哪一個,還沒重啟幾天的第五次機會就得宣告結束。
  ——他發過誓,小漢格頓那條路他絕不再走一遍。

  幸好埃塞雷德·沙菲克並不是黑巫師,索命咒用得很生疏,直到兩人臥倒在地毯上,他的咒語才念完。
  耀眼的綠光從他們上方掠過,擊碎了窗戶,冷風呼地一下灌進了房間。伴隨著玻璃炸開彈射到裡德爾身上響起的,是窗外樹枝斷裂墜地的聲音。

  裡德爾的情緒並不緊張,他甚至還有閑心從玻璃破碎的聲音判斷出這個索命咒的殺傷力大小,並在默默心裡鄙夷了一句——真不愧是父女,能把索命咒發出貓頭鷹的速度和游走球的力度,也就菲奧娜這體質需要他來救一把。

  在裡德爾身下,由於他保護的動作十分生疏,菲奧娜倒地的時候頭磕到了地上。
  不知道是地毯夠厚,還是她習慣性地忍耐,她只是反射性地皺了一下眉頭,並沒有露出什麼痛色。

  她的表情平靜得讓裡德爾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被撞懵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灰色的長發凌亂地鋪在艷麗的紅色地毯上,似乎把地毯的顏色都抹得暗淡下來。

  她半闔著眼,明明面無表情,卻讓共情能力極差的裡德爾都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濃重的倦意,正如潮水般從她的體內向外翻湧。
  「還好嗎?」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暗沉無光的瞳孔在藍色的虹膜中間微微一動,菲奧娜的視線緩緩對焦上裡德爾的臉。
  頓了頓,她抬手,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他右耳的耳廓,引起了細微到可以忽略的刺痛。

  裡德爾後知後覺,那裡應該是被玻璃碎片劃傷了。
  「流血了,」她輕聲問,「痛嗎?」

  裡德爾怔了下,沒有回答她。
  因為他聽到了快速靠近的腳步聲,以及家養小精靈虛弱的勸阻。

  他抽出懷裡的魔杖,耐心地等著,在埃塞雷德走到圓桌前時,猛地扭身抬手——他沒有花時間去鎖定對方位置,根據聲音便判斷出了對方的位置。
  「昏昏倒地!」

  念咒的聲音並不大,語調可以說是柔和,尾音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然而魔咒從杖尖激射而出時裹挾著的凌厲殺意,更勝埃塞雷德發出的索命咒。

  沙菲克維持著驚詫的表情,閉著眼睛直挺挺地倒下。
  沒有任何人去接住他——家養小精靈站在門邊明顯松了口氣——所以他摔了個實打實,哪怕是在地毯上,都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重響。

  裡德爾沒興趣去看他,轉頭握住菲奧娜的胳膊。
  「能起來嗎?」他關切地問。
  「嗯。」

  裡德爾輕巧地把菲奧娜拉了起來。
  兩人挨靠著站在一塊,一齊看向躺在地上的埃塞雷德。

  他頭發半白,皺紋深刻,蒼老又消瘦,看上去足有六七十歲。
  這樣一個老人倒地不起,一般人都會心生憐憫。

  當然,其中不包括裡德爾。
  他在揣摩菲奧娜的心情。

  按理說他救了她,她應該給他加點好感度以表感謝,但他擔心以菲奧娜不講道理的性格,說不定會因為他目睹了這個難堪的場面而給他來個大扣特扣。

  他想起之前那次平安夜,暗暗猜測菲奧娜是不是也遭遇了她父親的攻擊,而在沒有他的情況下,她是怎麼躲過的?
  他又回憶起那一晚她有些潮紅的臉色和一直站在那兒沒有動的姿勢。
  會不會是她受了傷?

  裡德爾緊了下眉,轉而開始考慮另一個問題。
  待會菲奧娜要殺埃塞雷德的話,他是避開還是旁觀?或者,主動替她出手?

  不考慮其它因素,他還是比較想看著菲奧娜自己動手。
  光是想像那個畫面,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心裡的興奮和期待。

  裡德爾從來不認為弒親是種大逆不道的罪惡,但如果菲奧娜能和他背負世人強自定下的、同樣不可饒恕的罪名——

  他側過臉看菲奧娜。
  她垂著眼睛注視著自己的父親,若有所思。

  ——她將與他同罪。

  菲奧娜感受到了裡德爾的目光,也轉過來看他。
  「你曾說,讓我走上台嘗試一些新玩法,」她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般地道,「於是現在我變成演員,讓你看了一出好戲。」

  裡德爾轉動了一下手裡的魔杖,委婉反駁:「這出戲難道不是由我們共同主演?」
  菲奧娜不置可否,她轉回看地上的人,「讓父親念出不可饒恕咒的女兒,世上應該不會多吧。」

  「或許是因為,絕大多數的父親並沒有能力掌握不可饒恕咒。」裡德爾不以為然地說。
  如果他那父親不是無能的麻瓜,不會這個咒語,估計輪不到他降世,他就要夭折在梅洛普的肚子裡。

  菲奧娜眨了眨眼睛,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她捂著嘴笑得越來越大聲,像是被裡德爾的這句話戳中了什麼笑點,笑得抖著,完全停不下來。
  裡德爾緊挨著她,半邊身體都連帶著震顫起來。

  ……哪裡好笑了?
  裡德爾有些莫名和無語。但他第一次聽到菲奧娜的大笑,又看到她眉眼彎彎,神情是罕見的生動鮮活,不由也被感染出了些許愉快的笑意。

  突然,房間裡冷不丁地響起一聲嘆息般的輕吟,打斷了菲奧娜止不住的笑意。
  裡德爾和菲奧娜驚訝地對視一眼,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圓桌上罩著黑布的籠子。

  嘆息的尾音消散後,奇異的輕柔歌聲傳了出來。
  很難去形容這歌聲是用什麼樣嗓音和曲調唱出來的,它不像人聲,人聲無法做到如此縹緲空靈,也不像裡德爾聽過的任何一種動物的鳴叫,因為裡面充滿了豐沛而復雜的真實情感。

  哪怕是人魚的歌聲,在這樣純粹的旋律面前,都要略顯矯揉造作,黯然失色。而鳳凰的叫聲,對比下似乎又少了幾分觸動人心的哀婉和纏綿。
  非要說的話,只有天籟一詞可以描述這道歌聲的動聽迷人。

  家養小精靈已經被打動得熱淚盈眶,一會感傷抹淚,一會歡欣微笑,裡德爾和菲奧娜雖然也聽得入了神,卻還能把控住自己的神智,沒有完全沉迷。

  歌聲只響了不到兩分鐘就停了,房間裡恢復了安靜,家養小精靈悵然若失地長嘆了一聲。
  菲奧娜眼神略有波動,她抬手輕撫胸口,似乎在仔細地感受著什麼。

  這只鳥為什麼會突然唱歌?難道,她剛才雖然在笑,心裡其實很悲傷?還是說悲傷的是倒在地上的埃塞雷德?
  裡德爾凝視著菲奧娜的側臉思忖著。

  過了一會,她自語道:「擁有能影響人的心情的能力?從來沒聽說過……是什麼生物?」
  見她好奇地看向自己,裡德爾很有幾分得意地笑著說:「難得,終於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了?」

  「我不知道的東西很多,你不需要為此感到稀奇。」菲奧娜說著,伸手揭開罩布,露出了金色籠子裡的藍色小鳥。

  此時這只鳥一改之前毫無生氣的模樣,正在愜意地梳理羽毛,藍色的羽毛如同陽光下的湖水,閃耀著粼粼碎光,看上去比在店裡更顯光彩奪目。

  菲奧娜蹲了下來,手扒在桌沿上,湊近鳥籠,專注地觀察著裡面的鳥。
  裡德爾俯視著那顆灰撲撲、毛茸茸的小小腦袋,竟有種籠子外的也是只鳥,兩只鳥在對視交流的錯覺。

  他學她的樣子半蹲了下來,兩人並排蹲在桌前看鳥。
  「看出什麼來了?」

  「它吃飽了。」菲奧娜眼睛一眨不眨,「它——難道是以人的情緒為食?」
  「回答正確。」
  「叫什麼?」

  「魯雪弗,」裡德爾沒說它的別稱,並把博金的說明選擇性刪減,「沒什麼特別的能力,就是能在唱歌的時候讓人心情愉快而已——如果你現在心情不錯,那就證明我沒有被騙。」
  愛情鳥和真愛什麼的,他連想到那個詞都覺得膩味。

  菲奧娜想了想,側過臉看他,「我無法證明。」
  「嗯?」裡德爾也扭頭。
  兩人隔著鳥籠四目相對。

  「因為我不能確定,我現在的好心情是這只鳥給我的,還是你給我的。」
  「……」

  裡德爾啞然了一瞬。
  他看著菲奧娜,菲奧娜也在用那雙與魯雪弗的羽毛顏色近似的眼睛注視著他。

  「不管是為什麼,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聖誕禮物,謝謝你,湯姆。」她微微地笑著,目光澄澈,「我很開心。」

  「叮。目標好感度加10,當前好感度為77。」

  一股油然而生的滿足感充斥了裡德爾的內心,只是他一時間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十點好感度給他帶來的愉悅比之前一下子加三十點時還高。
  他暫時無暇去想別的,對著菲奧娜柔聲笑道:「再沒有比送的禮物達到它應有的效果更完美的回禮。」

  就在兩人氣氛正好時,家養小精靈尖利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菲奧娜小姐,主人……要怎麼辦?」格迪安為難地問。

  菲奧娜斂去笑意。
  裡德爾這才想起地上還躺著個行凶未遂的埃塞雷德。
  他和菲奧娜一起站了起來。

  菲奧娜的視線落在自己父親的身上,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送他回房間,鎖上,魔杖折斷,晚餐後的生死水分量加倍。」
  加倍?之前也一直在喂生死水嗎?裡德爾不動聲色地想。

  格迪安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聽從了命令,漂浮起埃塞雷德離開了房間。
  「為什麼不殺了他?」裡德爾奇怪地問。
  菲奧娜驚訝地說:「我為什麼要殺了他?」

  「他要殺你。」殺掉對自己心懷惡意的人,不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嗎?
  「謝謝你提醒我。」菲奧娜的語氣冷淡了下來。
  「叮。目標好感度減5,當前好感度為72。」

  裡德爾:「……」
  你的好心情持續時間真是夠短的。

  「得意便忘形,你的老毛病了,裡德爾先生。」系統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裡德爾的好心情也瞬間蕩然無存。
  這一人一系統,總能輕易地搞壞他的心態。

  「我曾問過你,知不知道俄狄浦斯。」菲奧娜緩和了語氣,輕聲說。
  裡德爾記得,並且印像深刻,因為後面她就緊跟著問他母親是否還活著。之後他其實還去圖書館查找過,只是沒找到這個名字的相關資料。

  「在麻瓜的神話裡,俄狄浦斯殺父娶母,最終羞愧出走,後代手足相殘。」菲奧娜緩緩地說,「與他類似的還有,天空之神把子女們囚禁於地下,結果他的兒子克洛諾斯殺了他並取代他成為了神界新的主人。」
  裡德爾沉默地聽著,不明白她到底想表達什麼。

  「然而,克洛諾斯得知自己也終將會像父親一樣被自己的兒子推翻,便做出了比父親更殘忍的決定,把自己的子女都吞吃入肚。即便如此,他最終還是應證了預言,被自己的兒子趕出了神域。」

  裡德爾皺眉,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太過冷硬,「你想說弒親者都會被命運愚弄懲罰?」
  菲奧娜輕瞥了他一眼,然後把手指伸進鳥籠裡逗弄著那只鳥。

  「不,我只是想說,他們弒父是因為恐懼,憤怒,不甘,反抗,而這些,我都沒有。」籠子裡的魯雪弗輕輕啄了下菲奧娜的手指,她嘴角翹了翹,「恰恰相反,我父親要殺我,才是因為這些。」

  「負面而多余的情緒,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盲目和瘋狂。那個樣子太醜陋,也太虛弱了,我不想變成我厭惡的樣子。」菲奧娜平靜地說。
  裡德爾有種被刺中隱痛之處的煩躁。

  他抿了抿唇,剛想開口,突然感到臉上一涼,伸手摸去,卻摸到了一滴小水珠。
  他轉過身,才發現天已經黑了,而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雪,窗戶的破洞處正被風裹進一片片雪花。

  裡德爾抬手用「修復如初」復原了窗戶,菲奧娜繞過沙發走到窗邊往外看。
  他頓了頓,也跟了過去,看到淡青色的雪花撲簌簌地從望不透的黑暗處斜飛下來,打在窗戶上後化成一滴滴細小的水珠,拖曳出扭曲的水痕滑落。

  「下雪了啊……」借著屋內的燈光,菲奧娜盯著落在外面樹底下的那根斷枝看了一會,轉頭對裡德爾說,「這個時候需要說聖誕快樂嗎?」
  裡德爾對任何節日都無感,除了萬聖節——他和萬聖節犯衝。

  他隨口說:「不需要,說你想說的。」
  菲奧娜想了想,「到晚餐時間了,你要留下來吃飯嗎?」

  「……但願你不是在委婉地逐客。」
  「相信我,如果我要趕你走,不需要委婉。」
  「……」這一點他確實很信。

  煩悶的情緒逐漸消退,裡德爾看著窗戶上映出的兩道人影,並肩而立的兩人看上去十分和諧親密。
  他笑道:「那麼,請允許我品嘗一下你的家養小精靈的手藝。」

  菲奧娜直白道:「不要抱太大期望,並不如何美味。」
  「總比孤兒院的黑面包來得適口。」

  雪越來越大,樹底下的斷枝被積雪漸漸掩埋。
  室內的熱氣與外面的冷氣相撞,在窗戶上蒙了一層水霧,於是,寒冷和溫暖便被分割成了兩個互不煩擾的世界。


第31章 攻略第三十一步  你將,下地獄

  晚餐並沒有在裡德爾先前經過的那個大餐廳裡用,而是放在了與起居室相通的隔壁偏廳裡。

  這個房間不大,小小的餐桌剛好只夠面對面坐兩個人,上面鋪著素淨的白色桌布,擺著燭台,玻璃細頸瓶裡插了一支沾著水的百合。
  裡德爾猜測菲奧娜應該一直都是獨自在這裡用餐,所以那個大餐廳才會顯得那麼沉寂寥落。

  今天是平安夜,連孤兒院都會每人多發一片面包和一碗濃湯,可沙菲克家並沒有特意准備豐盛的節日美食,晚餐的菜品就是簡單的烤牛肉、烤土豆和燉菜面包。

  就這還是為了裡德爾做的,菲奧娜面前則擺得就更樸素,只有一盤玉米忌廉湯和一份檸檬鱈魚,各自動了三分之一。
  ——起碼比在學校裡吃得多了一點。

  而正如菲奧娜所說,格迪安的手藝並不如何出眾,並且在兩人用餐的時候,還一直鬼祟地躲在暗處窺視。裡德爾面上不顯,心裡對這個家養小精靈更厭惡了幾分。

  既沒有謙卑的態度,又不具備應有的技能,完全失去了它存在本該有的意義。幸虧它現在服侍的是菲奧娜,要是換成馬爾福家或者布萊克家,早就被砍下頭掛在牆上做裝飾。

  裡德爾懷疑它其實是被菲奧娜縱容出了僭越和懶惰的歪心,才會變得這麼敷衍懈怠。只是他也不能替菲奧娜教訓它,只能暗自在心裡決定,以後一定要找機會給它點教訓。

  餐桌上的高腳燭台錯落地點了五根蠟燭,裡德爾透過搖曳的燭火看菲奧娜,柔光籠罩之下,她的眉眼看上去都溫和舒展了許多,給人一種溫柔嫻靜的錯覺。
  然而,當她抬眼開口說話時,這種錯覺就被無情打破。

  「我的臉讓你想起了孤兒院的黑面包?」
  「……不必如此自貶。」
  「那你也大可不必用我的臉佐餐。」

  裡德爾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臉色慘白得跟個幽靈一樣,比黑面包還沒有滋味,真當他愛看嗎?

  「不要在心裡罵我。」
  裡德爾的餐刀一頓。
  菲奧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看來是真的在罵我。」

  裡德爾鎮定地半帶試探道:「你可以在心裡罵回來,我不介意。」
  菲奧娜哼笑了一聲,「你的幽默感倒比你的演技更為精妙。」
  「謬贊。」裡德爾頷首笑道。
  好感度沒有變化,他心下一松,知道了她並不排斥這種程度的揶揄玩笑。

  用過晚餐後,裡德爾又借口天冷雪大並且剛才的茶沒喝上,厚臉皮地要求一杯茶,菲奧娜瞟了他一眼,帶著默許意味地起身走回起居室。
  起居室裡壁爐燒得很暖,櫻桃木燃燒後散發出來的淡淡果香縈繞在整個房間。

  格迪安泡的茶更進一步的驗證了它手藝的差勁,幸好裡德爾早就對此沒有任何期待。菲奧娜不喝茶,一手捧著一杯白水暖手,一手翻著書看。

  裡德爾靠坐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在經過她的同意後也從書架上隨意抽了本書閑閑地看著。
  書名是《神曲》,也是用意大利語寫的,寫的是麻瓜臆像中的地獄和天堂。

  「……你要想離開這個荒涼的地方就必須選擇另外的道路,因為從來沒人活著逃離它的糾纏。那野獸生性殘忍,貪欲永不滿足,越是吃得多,腹中就越是飢餓。更糟糕的是無數的野獸都與它交合,使它的力量更為強大……」

  裡德爾看了幾頁就覺得荒謬無趣,抬頭看向菲奧娜。
  她看得很認真,細細的手指還隨著閱讀的速度在書頁上緩緩移動,一縷灰發從肩上滑落,垂在她的臉側,在翻頁時輕微晃動。

  燃燒的木頭嗶啵作響,裡德爾不由地在這種寧和安謐的氛圍裡走了神。
  直到菲奧娜喊他,他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放空了大腦在發呆。

  「茶還要續杯嗎?不用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果然如她所說,她趕人不需要委婉。

  似乎怕裡德爾死皮賴臉地真要續杯,菲奧娜直接叫格迪安把他上次落下的外袍拿出來,站在他旁邊等著送他出門。
  唯一能看出點貼心的,就是還給他准備了一把傘。

  裡德爾半點沒有被趕人的尷尬,笑著說了句「學校見」,便在格迪安的沉默跟隨下走出沙菲克府。
  在格迪安關門前,他叫住它,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它。

  他輕聲說:「既不能妥善照顧好她的身體健康,又不能保護她免受傷害,不說以家養小精靈的身份來評判你是否合格,就只說——你配得上她對你的善意嗎?」

  格迪安陰沉的臉瞬間扭曲,它張口,剛要叫喊,裡德爾豎起食指抵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

  「我並不願意教一個家養小精靈如何記住自己的身份,守住尊卑,但是,你起碼應該記得,不要吵到你的主人。」說著,他譏誚地一笑,「當然,也許你心裡的主人和我所指的,並不是同一個。」

  不等格迪安開口辯駁,裡德爾撐開傘,不緊不慢地走下了台階。
  無聲了兩秒,門在身後「砰」地一聲甩上。
  裡德爾心裡嗤了一聲。

  「你這是在為任務目標抱不平嗎?」系統問。
  裡德爾不假思索地否認,「怎麼可能。難道你不清楚我對家養小精靈是什麼態度?」
  「以我粗淺的了解,是不屑與之交流的態度。」
  裡德爾哽住。

  他在路沿上的一杆路燈下站住,轉身抬頭,看到二樓的一扇凸肚窗向外散著暖黃的燈光,一道纖細的身影立在窗後。
  這扇窗似乎就是他第一次來沙菲克府時,菲奧娜所在的那間書房的窗戶。

  雪下得很大,紛紛揚揚的雪花被燈光染成淺淺的金色,像是漫灑而出的金粉,把玻璃後的那道人影塗抹得朦朧,看上去有種不真實的虛幻。
  整個世界一片靜謐,唯有雪落在傘面上,發出綿密輕柔的沙沙聲。

  一瞬間,裡德爾竟有種她不是在目送他,而是在等他走進去的錯覺。

  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在用什麼樣的表情注視著他。
  裡德爾一邊想著,一邊抬手衝她晃了晃。

  菲奧娜靜默地站了一會,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然後轉身消失在了窗後。
  裡德爾無意識地勾了下唇,把手收回來,剛要叫騎士巴士,系統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叮。觸發CG動畫:染血的平安夜。請問是否觀看?」
  裡德爾揚眉,「現在觸發?」
  這個不應該在埃塞雷德攻擊的時候觸發嗎?

  「我從來沒說過觸發的同時就會提示,」系統用「一切解釋權歸我」的囂張語氣說,「剛才我想看戲,不想被打斷,有問題嗎?」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麼能把系統弄死。
  裡德爾置若罔聞道:「觀看。」
  熟悉的墜落感瞬間淹沒了他,眨眼之後他便踩在了實地上。

  環顧四周,裡德爾發現他身處剛剛才離開的那間起居室裡,菲奧娜就和他離開前一樣,姿勢也沒怎麼變地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書。
  裡德爾仗著她看不到自己,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湊過頭看她手裡的書。

  還是那本意大利語的《新生》。
  「……寡情的死神,你是憐愛的仇敵,你是自古以來的憂患之母,你是這人間最後的審判,刻薄,殘酷……因為你這樣引起了我的悲憤,惱怒,使我對你的敵愾就填滿心頭……」

  裡德爾在武裝自己和傷害別人的各種技能上都天賦卓絕,無師自通,但在這種意義不明的文學詩歌上卻一竅不通。
  或者說,他沒興趣去了解對他而言無用的東西。

  此時他看著這一行詩,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不知為何莫名有種怪異的不適,不由地擰緊了眉心。

  菲奧娜剛將書翻過一頁,房門就被輕輕敲響,門外響起格迪安的聲音。
  「菲奧娜小姐,晚餐准備好了。」

  裡德爾注意到菲奧娜的手指頓了頓,維持著那個翻頁的姿勢停滯了片刻,像是走了下神,才緩緩地把書合上。
  她面無表情地起身,開門走出起居室。

  令裡德爾有些詫異的是,她沒有去他們吃飯的那個偏廳,而是向著他以為已經閑置不用了的餐廳走去。
  一路上鮮少有燈火照明,他走在她身邊,行動無聲,她也幾乎悄然無息,仿佛和他一樣,只是一縷不屬於這裡的虛影。

  然而等到跨入餐廳,眼前驟然明亮,讓裡德爾不由地眯了下眼睛。
  三層的枝形吊燈上燃燒著幾十根蠟燭,牆壁上也亮著以魔法維持的十幾盞壁燈,十英尺長的餐桌上擺著鍍金的餐盤和銀制的刀叉,還有透明的水晶玻璃杯,在璀璨的燈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這是與蕭條的外牆截然相反的奢華氣派。
  如果這一幕發生在萊斯特蘭奇家,裡德爾完全可以理解,那些古老世家哪怕吃不起飯,都要用骨瓷的茶具泡發霉的陳年舊茶。

  但他奇怪的是,現在沙菲克家做主的明顯是菲奧娜,以她的性格,為什麼還要搞這種虛張聲勢的派頭?

  格迪安拉開餐桌左手第一張椅子,菲奧娜坐下來,輕聲吩咐:「去請父親和母親吧。」
  「好的,菲奧娜小姐。」格迪安領命退下。

  他們要「一家三口」一起吃飯?
  歡度平安夜嗎?
  裡德爾搞不懂菲奧娜的心思,越發覺得怪異了。

  不過一會,便有拖沓的腳步聲遲緩地靠近。
  裡德爾看向餐廳入口,就見穿著正裝,表情木然的埃塞雷德僵硬地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樣貌醜陋可怖的老嫗。

  如果說裡德爾在「黑魔王」時期的臉是猙獰可怖,讓人恐懼的話,這個頭發花白的老女人,則有著讓人看一眼就心生作嘔之感的惡心面皮。

  她的整張臉呈赤紅色,一只眼睛扭曲成緊縮的蜈蚣,皺得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縫,而其它的地方的皮膚,從額頭到脖子,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黑紅腫泡,像是蛤·蟆身上的疙瘩,又像是一團團的蟲卵,看著就讓人反胃。

  想起亞德利說的,沙菲克夫人在菲奧娜魔力暴動的時候臉被幾乎被開水煮熟,裡德爾便確定了她的身份——菲奧娜名義上的母親,科迪莉亞·沙菲克。

  隨著科迪莉亞蹣跚搖晃的步伐,她的身上響起叮咣的金屬碰撞聲,裡德爾掃了一眼,才發現她手腳都縛著鎖鏈,手腕上的鎖扣更是將雙手緊緊綁在一起。
  這個狀態應該維持了不短的時間,導致她的手部略有些萎縮變形。

  裡德爾無語了一瞬,看著安安靜靜坐在座椅上的女孩,心想還真是小看她了,折騰人的手段一點也不比他少。
  不過馬上他就反應過來,這應該不是為了折磨科迪莉亞,而是防止她自殘。

  菲奧娜站了起來,很有禮數地垂手問好,「父親,母親。」
  埃塞雷德被她的眼睛一看,晃了下神,露出慈愛的笑容,溫和道:「親愛的菲奧娜,聖誕節快樂。」

  科迪莉亞似乎沒被影響,憎惡地瞪著菲奧娜,神經質地喃喃自語著:「賤種,下流胚子,魔鬼……」
  菲奧娜仿佛沒有聽見,平靜道:「用餐吧。」

  埃塞雷德拉也無視了自己妻子的異狀,笑呵呵地拉開餐桌主位的椅子坐下,科迪莉亞則在格迪安的拉扯下,罵罵咧咧地坐到了右首位。

  一家三口就這麼氣氛詭異地坐在餐桌前,一個笑容滿面,一個咒罵不止,一個淡漠無言,像是一幅風格魔幻的諷刺油畫。
  裡德爾看著總覺得手癢,想掏出魔杖對餐桌用個四分五裂,打破眼前這別扭古怪的一幕。

  格迪安施展家務魔法,把准備好的菜一道道漂浮放至每個人的面前。比起裡德爾剛剛吃的,這一頓不可謂不豐盛。
  切成薄片的熏肉,澆了蜂蜜的蘋果派,烤得焦香的乳豬和火雞等等,將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怎麼,他不配享受這樣的待遇嗎?
  裡德爾不滿地腹誹。

  埃塞雷德似乎還是一家之主,笑著揮手道:「好了,讓我們開始吃吧,享受這個美好的夜晚。」

  菲奧娜抖開餐巾,拿起勺子,剛舀了一勺奶油玉米羹還沒放進嘴裡,對面的科迪莉亞就呸了要給她喂食的格迪安一口。

  「離我遠點,背主的畜生!」
  她咆哮著,隨即,她抬起束縛在一起的雙臂,在桌面上狂亂地橫掃了一通,把她面前的杯盤碗碟都打翻,桌面頓時變成了一片狼藉。

  埃塞雷德的笑容僵住了,像是動態的巫師畫像定格成了麻瓜的照片。
  菲奧娜平淡地看著瘋癲狀的科迪莉亞,語調無波,「母親是不喜歡那個位置嗎?格迪安,給母親換個位置。」

  格迪安惶恐地搓手,「菲奧娜小姐……」
  「嗯?」

  格迪安吸了口氣,動作熟練地把科迪莉亞拽了出來推倒在地,讓她以前胸貼地的跪伏姿勢趴在地上,然後將她打翻的那碟燉菜潑在她面前的地上。
  「請……請用餐,夫人。」它抖著聲音說。

  科迪莉亞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手腳被鎖住不好用力,只能徒勞地在地上翻滾,狼狽得像是一條被踹了一腳的狗——還是醜陋到無法讓人同情的狗。

  菲奧娜把那勺奶油玉米羹穩穩地送進了嘴裡,然後說:「格迪安,別讓母親餓著。」
  格迪安看了看菲奧娜,又看了看聲嘶力竭地詛咒著的科迪莉亞,它的表情逐漸從忐忑變為興奮。

  它像是看到了主人落魄的狡猾奴隸,用暗藏著幸災樂禍的卑微語氣道:「夫人,不要賭氣了,快來吃飯吧。」
  說著,它揪住科迪莉亞的頭發,按著她的腦袋把她的嘴巴貼在了地上的爛糊燉菜中。

  在科迪莉亞含糊不清的嗚咽聲裡,菲奧娜一口一口地,有條不紊地吃著自己的奶油玉米羹。
  她的表情既無快意,也無怨恨,平靜得像是並不曾吩咐家養小精靈做出折辱的暴行,而是真的叮囑它伺候自己的母親好好用餐。

  裡德爾近距離看著這樣的菲奧娜,只覺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顫栗感沿著脊柱向上攀爬,刺激得他口舌都有點微微發麻。
  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的少女,心跳的節奏有些許加快。

  這時,主位上一直木呆呆看著科迪莉亞的埃塞雷德丟下了手中的刀叉,抱著頭渾身顫抖,面露痛苦地□□著。

  菲奧娜抬頭看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情緒。
  她低低地,用微不可查的聲音吐息道:「這個時候,你就受不了了嗎……」

  就在她自語時,埃塞雷德猛地站起來,從袖子裡滑出魔杖,哆嗦著手顫抖地指向她。
  「當初……」他的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口齒不清地說,「當初,我就不該把你帶回來——阿瓦達索命!」

  一道綠光急射而來,裡德爾下意識地想要推菲奧娜一把,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
  綠光穿過他並非實體的身形,他明知菲奧娜並不會出事,還是急忙扭身查看,就見那道綠光落點不准地打在了她面前的餐盤上。

  餐盤應聲碎裂,湯汁四濺,有一半灑在了菲奧娜的頭上臉上,破碎的瓷片擦過她放在桌上的手背,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噴湧而出,她隱忍地咬了下唇,沒有發出一點痛呼。

  「菲奧娜小姐!」格迪安慌張地喊著,卻沒有對埃塞雷德做出任何制止的行動。
  菲奧娜呼了口氣,也不去擦從發梢滴落的淋漓汁水,目光鎖住埃塞雷德,提高音量,一字一句道:「我命令,立刻沉睡!」

  帶著奇特魔力的話音剛落,第二個索命咒念到一半的埃塞雷德就倒了下來,頭「哐」地一聲砸在地上。
  餐廳裡沒有鋪地毯,埃塞雷德的腦後逐漸漫延出一灘血流。

  菲奧娜臉頰上出現異樣的潮紅,她捂住了胸口,劇烈地喘息著,然後歪頭開始嘔血。

  趴在地上目睹了這一幕的科迪莉亞尖銳地哀嚎了一聲。
  「魔鬼!瘋子!你殺了你的父親!你必將下地獄!」

  菲奧娜嗆咳著笑了一聲,「我……期待著。」


第32章 攻略第三十二步  驚喜,有回禮

  直到回到孤兒院,坐在那張硬木椅子上,裡德爾的思緒依舊沉浸在剛剛的那段回憶之中。

  並不是因為受到了衝擊——在他所見過的慘烈場面裡,那種鬧著玩似的打鬥對他來說等同於過家家,根本排不上號。

  也不存在對菲奧娜的同情——不說他的身體裡根本不存在這種充滿人性的情緒,而且,在他看來,同情是一種強者的施舍,只有弱者才需要同情。
  他並不覺得菲奧娜是弱者。

  他只是在思考幾個問題。

  第一,在曾經發生過的事實裡,埃塞雷德到底死了沒有?
  原本因為科迪莉亞的話,他認為菲奧娜殺了埃塞雷德,不過從回憶裡看,她似乎只是讓他昏睡過去。但埃塞雷德倒地的那一下看起來狠狠撞擊到了後腦,流血頗多,會不會從而造成了誤殺?

  第二,盡管菲奧娜沒有表現出激烈的情緒,但從她對科迪莉亞的冷酷行為,以及結合亞德利的話來看,她必然曾遭受了過分的對待。那她現在對科迪莉亞到底是什麼態度?

  她說她沒有仇恨和憤怒,所以也沒有殺意,那她現在把科迪莉亞鎖在家裡是出於什麼目的?欣賞她的醜態?折磨?報復?
  裡德爾想了想,總覺得這些理由不符合菲奧娜的行事作風。

  第三,回憶裡埃塞雷德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才掙脫出了菲奧娜的控制,今天他的突然清醒又是受到了什麼影響?

  第四——
  裡德爾用手捋了一下額前的頭發,忍不住冷呵了一聲。
  他之前還教育菲奧娜要保留底牌,卻沒想到,她居然真的還有殺手锏沒亮出來。現在想來,怪不得當時她的反應那麼微妙。

  從回憶裡的那一幕來看,她的控制能力不僅可以通過誘導來讓人無意識聽從,還可以通過命令強行讓人服從。
  只是後者似乎對她身體有反噬的影響。

  想到這裡,裡德爾不由懷疑起來,這真的就是她的底牌嗎?她會不會還有更多的,沒有顯露出來的東西?

  就在他圍繞著一系列問題進行瘋狂的腦內風暴時,面前的窗戶突然發出了輕輕的敲擊聲。

  裡德爾猛地回神,室內沒有開燈,他戒備地用了熒光閃爍朝窗外看去,愕然發現有一只貓頭鷹停在窗外,正用鳥喙不耐煩地啄著玻璃。在它的爪子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巫師世界裡的貓頭鷹擁有與生俱來的魔法天賦,可以不用填寫收件地址,只需要知道人名,就能自動根據主人的社交關系確定收件人的身份和位置。

  所有巫師,就連馴養貓頭鷹的訓練師都無法弄清楚這個能力到底是如何作用的,但魔法生物本就各自具備奇妙獨特的天賦能力——比如裡德爾送給菲奧娜的魯雪弗。
  所以巫師們對其只需要接受,用不著研究。

  當然,如果不想被人通過貓頭鷹追蹤行跡或被不相干的書信打擾,巫師們也可以用驅逐咒、偽裝咒或掩藏咒等咒語隱匿自己位置,或者只接受某些特定聯系人的貓頭鷹。
  就像裡德爾在作為黑魔王時那樣。

  但他現在還用不出來這些咒語,所以被貓頭鷹找到很正常。
  只是都快凌晨了,誰會在這個時候給他寄東西?
  亞德利、還有學校裡關系處得不錯的那幾個人的聖誕禮物在昨天早上就送到了——他還沒興趣拆開,打算等開學前一天再看看都是什麼。

  念頭一轉,裡德爾臉上浮現出笑意。
  他起身打開窗戶,拿起那個分量不重的小盒子掂了掂,並隨手把孤兒院分給他但他沒有吃的黑面包放到貓頭鷹面前。

  貓頭鷹頗為人性化地看了黑面包一眼,嫌棄地用翅膀一揮,把黑面包掃下了窗台,然後抖了抖身上薄薄的積雪,叫了一聲,振翅飛起,化成白色的雪幕中一個漸漸消失的黑點。

  裡德爾:「……」
  不用印證了,只看這只貓頭鷹欠揍的脾氣,就知道它主人是誰。

  裡德爾低頭,在綠瑩瑩的光線下打量手裡的小盒子。
  包裝紙是純黑色,沒有任何花紋,與其說樸素,倒不如說不像是聖誕禮物,更像是裝了訃告信。白色的絲繩纏繞中吊了一張小紙片,上面用纖細漂亮的意大利體斜斜地寫著他的名字。

  Tom M.Riddle.

  裡德爾盯著這行名字。
  他從小就不喜歡湯姆這個名字,「Tom,Dick and Harry」,他自出生起就不願意自己成為泯然於眾的普通人。

  等後來知道了他的麻瓜父親也叫湯姆·裡德爾,他就更厭惡這個和麻瓜一模一樣的名字,立刻想了個取代的別名。
  而當他知道給他造成重創的「救世主」名叫哈利,哪怕當時他已經刻意遺忘自己的本名許久,都被這種似乎隱隱昭示著宿命感的巧合惡心得想吐。

  可現在,看著Tom和Riddle之間的那個M,他忽然起了另一個念頭。
  他或許不該改名字。

  如果他足夠偉大,哪怕是湯姆這個名字,也會從指代庸人變為像征傳奇——這樣改天換地的顛覆,才是他應該去追求的。

  「真不可思議,」系統驚奇道,「你竟然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改名行為,就和麻瓜明星出道前起個藝名叫Angela一樣傻氣得叫人捧腹——當然,不是說你的新目標就比這理智清醒的意思。」

  裡德爾的大腦封閉術還沒有解鎖,但他已經完美修煉出了系統垃圾話隔離術,猶如清風過耳般波瀾不興,微笑著拆開了掌心裡的禮盒。
  他對菲奧娜連夜送過來的禮物的好奇,完全壓過了被系統擠兌的不爽。

  盒子裡的是一個裝了液體的玻璃瓶。
  瓶子一如包裝盒那樣簡單普通,也淺綠色的光線下,瓶內的液體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根植於骨髓的多疑讓裡德爾猶豫了一秒,可想了想,他覺得菲奧娜應該沒理由要毒死自己——如果是要為了目睹家醜而滅口,在沙菲克家她就可以直接動手了。
  總不至於睡到一半爬起來,思來想去還是毒死他比較好。

  裡德爾搖頭一哂,拔開了玻璃瓶上的木塞。
  不用湊近去聞,衝出來的氣味讓他立刻就分辨出了裡面的液體是什麼。
  療傷魔藥。

  他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右耳垂。
  那個細小的傷口早就結痂,捏上去都沒什麼痛感,傷情大約等同於手指被書頁劃破。

  這就是她大半夜寄過來的東西?
  這算是聖誕禮物?
  裡德爾無言以對了半天,最終還是仰頭一口喝光了瓶裡的魔藥。

  魔藥的口感當然不會太好,明明看上去是水一樣的液體,在嘴裡卻滾出粘稠的感覺,酸澀苦辣,互相混雜卻又彼此分明,說不出的難以下咽。
  但效果立竿見影,耳垂上最後的那點痕跡都消失了。

  裡德爾嘖了一聲,把瓶子丟回盒子裡,然後隨手往枕頭底下一塞,最後看了眼窗外紛紛揚揚的雪,閉眼睡覺。

  在另一扇飄雪的窗後,菲奧娜穿著白色的睡裙和晨衣,坐在燈下,低頭拿著一塊小布片在穿針引線。
  她的動作不快,但很精細,縫合的邊緣幾乎看不出針腳。

  房門被敲響,她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格迪安推開門,走到她身邊,看到她手裡的東西,高興地咧嘴笑了起來。

  「菲奧娜小姐,這是給格迪安做的衣服嗎?」他燈泡似的凸眼閃閃發亮。
  家養小精靈是不能穿衣服的,當主人給它們衣服,就意味著要把它們驅逐出家,沒有家養小精靈願意承擔這種酷刑。

  但如果是把原本的茶巾縫補一下,倒可以機巧地鑽個空子,只把那當作另一種漂亮的茶巾就行,不算從主人那裡拿到的衣服。
  不過除了菲奧娜,沒有人會願意為家養小精靈費這種心思。

  格迪安現在身上穿的就是菲奧娜親手縫的,干淨齊整,不像別的家養小精靈那樣幾乎衣不蔽體。就是在埃塞雷德出現的時候,被翻倒的茶水染髒了一點。

  「嗯。」菲奧娜淡淡地應了聲。
  「謝謝菲奧娜小姐!」格迪安先是激動地連連鞠躬,然後又溫柔道,「不過也還是早點睡吧,改天再做也可以。」

  菲奧娜還是沒有抬頭,一邊專注地走著針,一邊輕聲問:「貓頭鷹回來了?」
  格迪安的臉一下子掛了下來,「回來了。」它嘟嘟囔囔,「那個小子,油頭粉面,漂亮話一套一套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起碼他是真的保護了我。」
  菲奧娜從旁邊的針線筐裡拿出小剪刀,剪斷了線,把手裡的像睡袋一樣的小袍子抖了抖,抬頭遞給了格迪安。

  格迪安一時沒有去爭論,喜笑顏開地接過了自己的新衣服。
  它抬頭想要再次致謝,卻發現菲奧娜目光沉凝地注視著它。

  它心裡一咯噔,「菲奧娜小姐?」
  「那你呢?」她平靜地問。
  「我……」格迪安慌張地說,「對不起,菲奧娜小姐,我的本能,我的天性……我沒辦法攻擊主人……」

  「我指的是,你為什麼要把父親放出來。」菲奧娜語氣平緩地說。
  房間裡靜了一瞬。

  「我沒……」
  格迪安下意識地想要狡辯,但對上菲奧娜清明的眼睛,它便知道,任憑它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了然事情的真相。

  眼淚瞬間湧出,格迪安跪在菲奧娜腳邊,涕淚橫飛地大聲哭了起來。
  「對不起,菲奧娜小姐,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主人把那個討厭的壞小子趕走,我沒想到主人會做出那樣瘋狂的行為……請相信我,我真的不是……」

  「我相信。」菲奧娜打斷它的哭嚎。
  格迪安驚喜地看著她。
  她掏出手帕,彎腰仔細地擦去他皺巴巴的臉上的鼻涕和眼淚,輕輕地說:「我相信,你只是沒想過,我會受傷。」

  格迪安怔怔地看著她。
  她笑了笑,帶著親密意味地摸了下它光禿禿的腦門,語氣卻是淡淡的,「因為,你習慣了看我受傷。」


第33章 攻略第三十三步  夜騏,看不見

  「嗨,湯姆,」亞德利拉開車廂的門走進來,「這個聖誕假期過得怎麼樣?」
  裡德爾合上書,抬頭微笑,「相當不錯,你呢?」

  亞德利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面,懨懨道:「毫無新意。我家開完宴會別人家開,一家一家輪流來,一直社交、社交、社交——順便和別人家的小孩比較一下,比不過就回家罵我一頓。」

  裡德爾微微點頭,表露同情,然後等這個話簍子繼續。
  果然,亞德利的苦水還沒吐完。

  「有的宴會小孩子又不能去,他們就讓家養小精靈看著我不准我出門。我說好久都沒出去玩了,讓他們帶我去法國轉一圈,又被罵得狗血淋頭,說外面現在亂七八糟的,我不老老實實在家窩著盡想著出去找死。昨天晚上還檢查我的假期作業,又被罵……」

  手指輕輕摩挲著書的封皮,裡德爾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格林德沃風頭正盛,整個歐洲的魔法世界——除了英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連北美洲也有他的勢力分布。

  萊斯特蘭奇家似乎在十年前有家族成員折損在格林德沃手下,因此格外小心戒備也是可以理解。

  亞德利嘰裡呱啦吐槽完自己的糟糕假期,一眼瞥到了他面前的書。
  「《高級治愈和修復魔咒》——你看這個干什麼?准備以後去做治療師嗎?」他倒沒問裡德爾能不能看懂這麼高深專業的書籍,以免自取其辱。

  「無聊,隨便看看。」裡德爾輕描淡寫地說。
  亞德利聳了下肩,沒有試圖去理解學神的世界,探頭往車窗外的站台上看。

  「菲奧娜上車了嗎?」他促狹地對裡德爾擠了擠眼睛,「這次要不要也讓她進我們包廂?」
  「不知道。隨你。」

  裡德爾早早地就坐在了列車裡,一直分神注意著站台,自然清楚菲奧娜還沒到。但他表現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再次翻開書看了起來。
  反正以現在七十多的好感度,他覺得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處心積慮地制造相處機會。

  亞德利疑惑地看著裡德爾。
  難道他終於認清了菲奧娜的無趣,對她的怪異失去新鮮感了?

  不知為何,亞德利松了口氣。
  他總感覺,裡德爾和菲奧娜這倆個人還是不要湊到一起比較好。具體原因他也說不上來,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在熬煮魔藥時加入兩種相衝的材料,隨時都可能會引發坩堝爆炸。

  見裡德爾專注看書,亞德利閑著沒事繼續打量著站台上的人。
  突然,他咦了一聲,「阿爾法德為什麼不上車?」

  這個名字讓裡德爾游移在書頁上的目光一頓,他撩起眼皮,往窗外一掃。
  就見相貌清雋的阿爾法德避開擁擠的人群站在角落裡,目光落在不斷有人衝出來的站台隔牆上。氣質文雅又貴氣的他,即便躲在陰影下,從隔牆的另一邊跑出來的人都會第一眼發現他。

  「他在等人?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兩個姐姐都已經在車上了……」
  亞德利嘀咕的自言自語突然頓住,裡德爾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他們都看到了從隔牆裡踉蹌跌出來的菲奧娜,而阿爾法德立刻抬腳走了過去。

  看到菲奧娜沒有拒絕阿爾法德給她拎行李,兩人一邊說著什麼一邊向列車走來,裡德爾心裡生出一股很不爽快的郁氣。
  他看稀奇般地驚訝道:「在學校裡倒沒看出來,他們倆居然是朋友?」

  亞德利隨口說:「是挺讓人意外的……哦,對了,我舅舅在辭職前好像和布萊克先生是魔法部的同事,所以兩家人以前往來很頻繁。他們倆小時候說不定經常在一塊玩吧。」

  還是從小的玩伴?
  裡德爾心裡冷哼了一聲。

  菲奧娜和阿爾法德越走越近,經過裡德爾和亞德利的車廂時,亞德利探出上半身打招呼。
  「阿爾法德,菲奧娜。」
  「你好,亞德利,」阿爾法德停下腳步,斯斯文文地衝裡德爾笑了下,「你好,湯姆。」

  裡德爾回以同樣彬彬有禮的微笑,「你好,阿爾法德,還有,菲奧娜。」
  菲奧娜和他的目光輕輕觸碰了一下。
  她穿著緞面的深紫色鬥篷,脖子上系著白色的毛線圍巾,尖細的下巴埋在圍巾裡,襯得臉瓷白如雪。

  她像蝴蝶扇動翅膀那樣輕盈地點了下頭,並抖落下花粉一般若有似無的隱約笑意,不等他完全捕捉,便靦腆般地耷下眼皮。
  裡德爾郁氣一散,轉變為暗度陳倉的隱秘快感。

  亞德利毫無察覺,扒在窗戶上和阿爾法德聊天。
  「要不要來我們車廂?」他問。

  阿爾法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識地瞥了眼菲奧娜。
  見她低著頭沒有表態,他才圓滑地笑道:「看看吧,要是過去你們那的路上有空位,我就先坐下來。你知道的,拎著行李箱擠在過道裡的滋味可太不美妙了。」

  亞德利理解地點頭,「那你們快上車吧,外面太冷了。」
  他目送著阿爾法德和菲奧娜離開他們的窗前,然後縮回車廂裡,轉向裡德爾。
  「你說……」話剛出口,他就被對方黑眸底下的陰郁眼神凍了個激靈。

  裡德爾眨了下眼睛,挑眉詢問:「什麼?」
  亞德利再定睛看去,就見那張精致漂亮的臉蛋上一片平和,眼裡只有等他繼續說的疑問和催促。

  「……忘了想說什麼了。」亞德利尷尬撓頭。
  裡德爾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系統,」他在心裡問,「一百點的好感度,可以同時對不同的人嗎?」
  「成年人了,問問題的方式直白點,你就是想問,任務目標如果在你之前對阿爾法德的好感度達到一百,你還能不能完成任務是吧?」

  裡德爾早就做好了被系統挖苦的心理准備,心如止水地說:「所以能不能?」
  「能。」
  裡德爾有些意外於這個回答。

  系統繼續說:「能讓我早點下班。」
  裡德爾:「……謝謝,你現在可以閉嘴了。」

  窗外的天色從灰白漸漸轉為濃黑,火車也終於慢悠悠地在霍格莫德站台上停下。
  裡德爾等到車上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和亞德利走下列車。

  他快速地掃了眼站台上的人,在鬧哄哄的攢動人頭中一眼就鎖定了菲奧娜的位置,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走到了她的附近。

  這次他們沒有像開學時那樣渡過湖水,而是跟隨著守林人來到外面的一條小路上,那裡停著一百多輛馬車的車廂。
  守林人喊著讓學生們四人一組坐上馬車,地上積雪很深,裡德爾看著阿爾法德扶住菲奧娜,跟在他們身後上了馬車。

  「真巧,我們現在是同一個包廂了。」亞德利衝坐在菲奧娜旁邊的阿爾法德揮了揮手。
  裡德爾不動聲色地看著菲奧娜。

  外面的氣溫很低,從溫暖的火車上下來,巨大的溫差讓她凍得在微微發顫。礙於身邊有人,他也沒辦法偷偷給她施加保暖咒。
  活該。他心想。叫你要裝不熟。

  下一秒——
  「叮。目標好感度減5,當前好感度為67。」
  裡德爾:「……」她不可能知道他在心裡罵她吧。

  系統說過,六十好感度以上她就不會再因為遷怒而掉好感,那麼他現在又是做錯了什麼?
  思考了片刻,裡德爾扭頭看向亞德利,問:「我有點冷,你冷嗎?」

  「啊?」亞德利一愣,「當然冷啊,凍死了!」
  裡德爾揮了揮魔杖,對亞德利念了保暖咒。

  亞德利身體回暖,對裡德爾的體貼既是受寵若驚,又是驚疑不定。
  在他看來,自己這位兄弟雖然平時就很好相處,善解人意,但好像從來沒這麼細致地照顧過他。

  等給自己也用了保暖咒,裡德爾自然地看向阿爾法德和菲奧娜,「你們應該也冷的吧。」
  不等他們回應,他就挨個對他們揮動了魔杖。

  阿爾法德頓了頓,笑著致謝,「這個咒語我們還沒教到,你已經用得很熟練了,真是厲害。」
  亞德利立刻與有榮焉地炫耀起自己好友,「這家伙會的東西多著呢,就是愛偷藏。」

  「叮。目標好感度加3,當前好感度為70。」

  果然是因為這個。
  裡德爾幾乎要被氣笑了。
  一邊要在人前保持距離,一邊習慣了享受他的暗中照顧,有點疏漏就不高興,還有比她更難伺候的人嗎?

  馬車開始緩緩前進。
  亞德利好奇地擦去窗戶上的霧氣,看著空無一物的車廂前面。
  「馬車為什麼會自己走?是施加了什麼魔法還是前面有隱形的馬在拉?」

  裡德爾剛想回答,阿爾法德就溫和地說:「應該是夜騏,書上說,這是一種只有親眼見過死亡的人才能看到的神奇動物。」

  菲奧娜在他的聲音裡扭頭看向窗外,落點明確地凝視了一會。
  她顯然能看到夜騏,裡德爾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接著她突然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裡德爾一怔,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
  難道是因為她看到他殺了莫芬·岡特?
  在那之前,她並沒有目睹過死亡?

  旁邊亞德利仍在和阿爾法德說話。
  「聽起來怎麼這麼嚇人。那你能看到嗎?」
  「不,我也看不到。」
  「你呢?湯姆。」

  裡德爾看向窗外形態駭人的黑色飛馬,勾唇一笑。
  「當然,不能。」


第34章 攻略第三十四步  三年,又三年

  將菲奧娜的好感度從零刷到六十,按回檔重來的疊加時間來算,裡德爾用了將近十個月。

  然而接下來從六十刷到八十的這一過程——更確切地說,是從七十到八十——直到他一年級結束,升入二年級,二年級又結束,升入三年級,二十個月過去了,仍然處於未完成的狀態。

  好感度死死卡在了七十九,菲奧娜仿佛世界上最吝嗇最冷酷的守財奴,哪怕他用諂媚到自己都唾棄的態度去奉迎她、討好她,她也無動於衷,不肯施舍出小小的一點。

  裡德爾本以為好感度在五十九時的停滯已經磨練了他的耐心,然而這兩年他才深切體會到,與攻略菲奧娜相比,在阿爾巴尼亞森林裡蟄伏的那十年都不算什麼。

  至少那時候他不需要收斂獠牙,掩藏本性,可以發泄心中的怨恨和憤怒,現在卻要一邊忍受系統的冷嘲熱諷,一邊還要繃緊自己的三張皮,謹慎小心地防止菲奧娜發現端倪。

  一張皮是品學兼優挑不出錯的好學生,在面對同學老師時謙和禮貌,文雅大方。
  ——為了不著痕跡地照顧菲奧娜,他還被迫樹立了樂於助人的人設。

  蓋在這張皮下的是用巧言粉飾藍圖的野心家,暗中招攬黨羽,收納附庸,從三五人的小團體開始,逐步秘密建立自己的地下組織。
  只是每次做出一些行動時,他都要觀察一下菲奧娜的反應,看她是否排斥,並准備好應對的說辭。

  最底下的那張皮當然是為菲奧娜量身打造的,這層假面也披得最為艱難。他需要讓菲奧娜覺得,在剝開兩重偽裝後,他在她面前顯露的是真實的自己。

  對她而言,他是與眾不同。
  而在他這,她是獨一無二。

  在這兩年時間裡,他不斷地用言行暗示她,影響她,試圖讓她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倆個才是彼此唯一可以理解信任,依靠扶持的人。
  他都差不多快把自己洗腦了,而菲奧娜——

  至今不到八十點的好感度比她人畜無害的微笑更具真實性。

  說真的,他如果把這功夫花在鄧布利多身上,別說教授了,鄧布利多都能讓他做下一任的校長!

  在這期間,裡德爾曾花了一段時間尋找久久沒有進展的原因。他從第一次的攻略開始仔細復盤,研究到最後發現,症結竟然在他自己身上。

  是他急於盡快提升菲奧娜的好感度,在初期就對她的關懷照顧用力過猛,以至於在他們相處的最初階段,她對他的要求標准直接拉滿到了最高線。

  於是她不僅不再被他體貼的小動作打動,反而會因為他偶爾在小事上的一點疏忽而大掉好感。

  例如,在她胃口不好沒吃早餐後,如果他去找家養小精靈要了入口即化的香甜小蛋糕偷偷塞給她,她表面十分感謝,內心毫不感動。
  但如果他裝沒看見——哪怕是真沒看見——而不管她,等待他的就是好感度跳水。

  並且在那之後他需要付出雙倍甚至多倍的努力,才能把跌落的好感度補回來。掉得次數越多,補起來就會越發艱難。

  裡德爾發現,每當他自問菲奧娜還能更不講道理一點嗎?她就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他——
  是的,我能。

  明確了這個既定事實後,裡德爾連著好幾天晚上,用消失櫃跑到岡特老宅的密林裡狂怒發泄,整片樹林都差點被他用咒語焚毀。
  在那好吃好睡被打擾的蛇怪嘀咕道:「薩拉查……和戈德裡克……吵架……也這麼……發脾氣……」

  然而在白天面對菲奧娜時,他卻不得不收拾好所有的負面情緒,強顏歡笑,把自己畫出來的那第三張皮紋絲合縫地粘死在臉上。

  從他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閉上眼睛,不說全副心神集中在她身上,也要時刻分出半只眼睛盯著她,以免她冷了熱了餓了困了累了無聊了的時候,他沒有及時做出反應。

  有時他會忍不住想,以前那些食死徒在面對他時,是不是就像他現在面對菲奧娜一樣如履薄冰。
  而斯內普這個他到最後才知道的叛徒,在做雙面間諜期間,想必也不會比他同時維持三個面貌更耗費心力。

  「這就是所謂的『苦難不是懲罰,而是報應』,裡德爾先生,」系統對此進行了客觀評價,「你在自己挖坑埋自己這一事上一向天賦異稟。送你一句箴言:不忘初心,不得善終。」

  裡德爾:「……」
  升上三年級後他已經解鎖了大腦封閉術,遺憾的是還是不能屏蔽系統的聲音,也不能阻止系統窺探他的想法,只能用來強行讓自己在系統的嘲諷聲音裡保持心如止水。

  盡管他現在不用大腦封閉術都能做到這一點。
  別問,問就是謝謝菲奧娜。

  「怎麼了?」
  亞德利注意到裡德爾嘴角逸出的冷笑,湊過來看了眼他手裡的報紙,詫異地打了呼哨。

  「德國對倫敦開始了轟炸?」他對著報紙上被炸成破碎磚塊的房子和滿面驚惶的路人嘖嘖稱奇,「炸·彈是什麼?麻瓜的武器嗎?看上去威力還挺強的。不過《預言家日報》怎麼還刊登起麻瓜們的事了?」

  裡德爾暗罵了一句蠢貨。
  當然是因為炸·彈扔下來時,正好經過的巫師就算施展了麻瓜混淆咒,爆炸的傷害也不會避開巫師。

  這時亞德利也看到了後面的內容,怪叫了一聲,「一名巫師不幸遇難身亡?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麻瓜的武器殺了巫師?」
  有限的認知讓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的合理性。

  邊上的人聽到了亞德利的話,有的趕緊低頭看自己的報紙,有的則挨向了裡德爾。
  菲爾克朗·埃弗裡一手勾著亞德利的肩膀,看著裡德爾,「發生了什麼事?」

  埃弗裡是個高瘦長臉的男孩,眼白較多,看上去有幾分陰刻。他比裡德爾高一年級,目前算是除了亞德利外與湯姆關系最親近的一個。
  裡德爾把報紙遞給他,示意亞德利和他解釋。

  亞德利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被指派了,點著報紙正中的版塊和埃弗裡交流起來,兩個純血世家的少爺都一頭霧水,半天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裡德爾這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說:「把炸·彈當成可以同時攻擊多個範圍內目標的阿瓦達索命咒就行,哦,施咒人可以從幾千英尺的高空上向下釋放,地上的人無法判斷落點,所以很難躲避。」

  亞德利和埃弗裡被這個形像的比喻驚得齊抽了口冷氣。
  亞德利磕巴了一下,驚懼又懷疑,「麻、麻瓜這麼厲害的嗎?」

  裡德爾輕笑了一聲。
  他的笑並沒有明顯的嘲弄意味,只是輕飄飄看過來的眼神還是讓亞德利自覺說了句愚蠢的話,心虛地往後縮了下腦袋。

  「刀再鋒利,拿著它的如果是嬰孩,也不必擔心他能砍斷你的手指頭。」裡德爾淡淡地說。
  亞德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埃弗裡則笑了起來,「聽起來有點意思。」

  餐桌上人多,裡德爾不想多說,轉移了話題。
  「今年的新生裡有沒有打魁地奇的好苗子?馬爾福走了,擊球手的位置空出來一個。」

  裡德爾在二年級加入了魁地奇球隊,和喜好無關,只是學校裡有個約定俗成的觀念,一個人就算學習再好,如果不是魁地奇球員,那也就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算不上真正的優秀。

  他當然不可能讓「書呆子」這個標簽打在自己身上,而且,雖然他對這項團體運動完全不感興趣,但看到自己只用一半力氣就能輕松帶領球隊打敗別的學院,這種優越感足以讓乏味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有趣。

  特別是在聽到有人說「不是斯萊特林贏了,是裡德爾贏了」這樣的話時。

  不過他還是不打算在魁地奇上浪費時間,今年阿布拉克薩斯升上七年級,為了准備N.E.W.T.考試退隊,隊長沒有懸念地給了他。等他這學期以隊長的身份再拿下一次學院比賽的冠軍,他就可以找理由退出球隊。

  帶走榮耀和盛譽,留下惋惜和傳奇,無可指摘的完美結局。

  當然,如果他能帶領斯萊特林連續獲得六次冠軍,將會在霍格沃茨的校史上留下更為耀眼的一筆——但,沒必要。
  付出的精力與獲得的滿足感不對等,那就不值得,他的時間可比觀眾席上虛浮的喝彩寶貴多了。

  其實,還有個隱藏的決定性原因——菲奧娜也對魁地奇也沒什麼興趣。
  她甚至一次都沒來看過他的訓練和比賽。

  下午的課上完後,裡德爾領著隊員在球場上訓練。他沒怎麼動,只是騎著掃帚懶洋洋地浮在一邊,指揮其他人訓練。
  隊伍裡除了他基本都是高年級的隊員,但沒有人對此有異議。
  球場上用實力說話,而他的實力在入隊時就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裡德爾坐在高空,沒怎麼認真地看著隊員練習新制定的戰術,余光從遠處的城堡一掃而過。然後像是本能般地,意識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視線已經自動挪了回去,聚焦在城堡八樓的一扇窗戶後。

  那裡站著一道形影綽綽的單薄身影,從這個距離看過去,那人的面容模糊成一團,唯一可以表明身份的,是一抹淺淡到幾乎要融入陰影的煙灰。

  菲奧娜?
  裡德爾挑了下眉,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她是選修的占蔔課剛下課,占蔔課教室在八樓,她可能剛好在窗邊遠眺。

  當然,不排除是她路過時看到了天上的他,特意停下腳步注視。
  這個可能性讓裡德爾心情大好。

  下一秒,他看到她動了動,在她身側,另一個人顯露了存在。
  那人的身材也偏瘦削,但高挑的個頭並不屬於女生。

  裡德爾剛拉起一點弧度的嘴角瞬間壓成平直。
  系統關心的聲音同步響起,「起風了,把校袍穿上吧。」

  裡德爾:?
  「只是覺得此時此刻,斯萊特林的校服顏色特別襯你。」系統誠懇道。


第35章 攻略第三十五步  死亡,或新生

  裡德爾稍微思考了一兩秒,然後果斷調換了掃帚的角度,繞到城堡的另一側,沿著外牆飛了一圈,慢慢靠近了菲奧娜所在的那扇窗戶。

  他把掃帚懸停在了窗戶的正下方,單舉起一只手在窗戶上輕輕敲了兩下,停頓等待了片刻後,帶著故意使壞的表情升起掃帚。

  裡德爾的身體出現在窗外,在與窗後的菲奧娜四目相對時,他揮了揮手,露出「嚇到了嗎?」的促狹笑意,然而等他「似乎」發現了菲奧娜旁邊站著的人後,熟稔親密的笑容凝滯了一下,立刻收斂了起來。

  他看了眼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菲奧娜,反應很快地聳了下肩,對表情驚訝的阿爾法德做了個抱歉的示意。
  「真要命,看錯人了。」他隔著窗戶笑道,「對不起,沒嚇到你們吧?」

  阿爾法德輕輕眨了下眼睛,視線從菲奧娜默然不語的側臉滑到了裡德爾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臉上。
  「沒事,」他搖頭,顏色略深的嘴唇微抿了一下,在過分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刺目,「出色的魁地奇技巧。」

  「可惜是一次失敗的惡作劇。」嘴上這麼說,沒有半點尷尬神色的裡德爾從容自若地再次揮了下手,「偷跑時間結束,我要回去繼續訓練了,再見,二位。」

  說完,他單手撐著掃帚,瀟灑地一個急轉,緊跟著來了個漂亮的俯衝,像一只靈巧的黑色雨燕,身姿矯健優美地飛馳而去。

  背過身,裡德爾就收起了笑容。
  「我仿佛看到了求偶期的雄孔雀在耀武揚威。」系統給他的這一行為做出定義。
  裡德爾敷衍:「唔。」

  「不過其實更像是小狗汪汪叫著跑過去撒了泡尿試圖宣誓主權。」
  裡德爾冷笑:「呵。」

  晚上,裡德爾和菲奧娜在有求必應屋裡進行蛇語教學——這是他想出來唯一能在學校裡增加相處時間,培養感情的途徑。
  他假做關心地問:「白天的時候距離太遠了,只看到了你沒有看到阿爾法德,沒讓他起疑吧?」

  「你是指什麼?」菲奧娜頭也沒抬。
  她正專心地盯著在她手掌上盤繞的青綠色小蛇——裡德爾入學時帶進來的莉莉絲。三年過去了,在她的精心喂養下,它身量長了一截,放在她的手心裡都有些伸展不開。

  裡德爾用蛇語說了句「下來」,看著莉莉絲慢吞吞地從菲奧娜手上爬下來,說:「我以為你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唔?阿爾法德嗎?他沒關系……『回來』。」菲奧娜用蛇語讓莉莉絲游回自己掌心。
  「他」怎麼就沒關系了?
  裡德爾垂下眼睛,手掌攤平放到菲奧娜手表,輕嘶:「過來。」

  莉莉絲晃了下頭,剛要過去,菲奧娜又說:「別動。」
  莉莉絲僵持在了那裡。
  菲奧娜輕笑了一聲,伸出手指搔了搔它的下顎,「小家伙,生氣了。」

  裡德爾低頭看著菲奧娜。
  這兩年她長高了一點,真就只是一點,不超過三英寸——這還是他私下裡找家養小精靈給她開小灶喂出來的。而他自己差不多長了有六七英寸,以前她還能夠到他下巴,現在就只能平視他的胸口。

  臉還是巴掌大,五官細微地舒展了一點,漸漸脫落了稚氣,變得更深刻了,這讓她因為病態而略顯寡淡的容貌,隱隱開始展露出一絲透有危險氣息的靡麗。

  蒼白細瘦的食指抵在綠蛇的嘴邊,吐出的鮮紅信子擦過她的指尖,她笑意盎然,似乎完全不擔心,帶有劇毒的獠牙是否會在下一刻穿透她的皮膚。
  然而奇怪的是,她看著明明十分喜愛這條小蛇,卻始終沒有帶回去自己養著做寵物。

  裡德爾把攤開的掌心覆在菲奧娜的手上,不客氣地屈指彈了下莉莉絲的腦袋,「脾氣變大了,你慣出來的。」
  莉莉絲被彈得搖晃了一下,蛇尾一擺,鑽進了菲奧娜的袖子裡,不露頭了。

  裡德爾順手就要把手指勾進去揪它出來,被菲奧娜反手輕拍了一下。
  「別嚇它。」她含笑掃了他一眼。
  裡德爾收回手,無奈聳肩,「你看。」

  菲奧娜掩好袖子放下手,突然轉回了剛才的話題,「你知道阿爾法德和我說了什麼嗎?」
  裡德爾挑眉,「嗯?」

  「他說,你有問題,建議我離你遠一點。」菲奧娜仰著臉,笑眯眯地看著裡德爾,「有意思的是,這句話,格迪安也經常和我說。」

  裡德爾不意外阿爾法德能察覺到他有問題,他在斯萊特林私下結社沒有繞過沃爾布加,他對阿爾法德不感興趣,布萊克的姓氏卻還是很有分量。
  只是沒想到,他還沒對阿爾法德動手,反倒先被阿爾法德告了一狀。

  果然礙眼的人還是要早點找機會弄死。
  心裡怒氣驟升,裡德爾臉上只是淺淺挑了下眉,饒有興致地問:「哦?那你覺得呢?」

  裡德爾掩飾得非常完美,可菲奧娜對他的秉性還是有所了解,提前打了個補丁。
  「你不用管他,他很聰明,不會摻和你的事。」說完這句帶著淡淡警告意味的話,她又嘴角一翹,回答了裡德爾的問題,「如果你沒問題,我才要離你遠一點。」

  裡德爾因為前半句話而不快的心情又被後半句話取悅。
  他裝模作樣地問:「我有什麼問題?」

  菲奧娜沒有配合他玩笑的語氣繼續對話,而是默然凝視著裡德爾。
  她的虹膜是不含雜質的、純粹的藍色,裡德爾卻恍然在她眼底看到有一條縫隙無聲地裂開,意識的前觸稍稍一探,便差點被拉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

  他眨眼,突然醒悟。
  他在她眼裡,看到了自己。

  沉默的空氣被兩人的視線交互拉扯出了緊繃感,他們似乎都意識到,接下來的對話將會觸及一直以來隱藏在平靜湖面下的暗流。

  「生命——不管是人類還是其它生物,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時刻處於動態的變化中。」
  菲奧娜輕緩地開口,她綿軟的嗓音總會讓人產生孱弱無害的錯覺,可她冷漠中略帶興味的語氣,卻讓裡德爾不自覺地收縮了脊背的肌肉,被動地觸發了應激防御。

  「我喜歡觀察人類,在我眼中,他們就像黑夜裡跳動的火焰。每個人都是不同材質的引燃物,因此燃燒時的火花形狀和色彩也各不相同。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火焰,風勢一旦出現細微的變化,火勢都會受到影響,從而產生變化。風勢是他們生命中經歷的所有人和事,火勢是基於他們本性做出的各種應對——我的樂趣也正在於此。」

  說到這裡,菲奧娜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深深地望進了裡德爾的眼裡。
  「你不一樣,湯姆——你是從死亡的軀殼上無風自燃的鬼火。在你的生命裡,我看不到可供燃燒的,又能影響你的東西。」

  裡德爾感到有一雙無形而冰涼的手觸摸上了他的臉,正在試圖撕扯下那黏合在一起的第三張面具,引發了輕微的,讓人不快的痛感。
  古怪的是,他並沒有為這個冒犯的行為感到惱怒,反而升出了一點莫名的期待。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體驗太新奇了——第一次有人試圖細致而深入地解構他的思想,從他的一言一行剖析他的心理。

  他厭惡被定義——比如鄧布利多,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態度總能輕易地觸怒他,使他暴躁。
  但他發現他並不討厭有人站在對等的位置上去了解他,解讀他。

  因此他平靜地點頭,柔聲說:「有意思,請繼續。」

  「一朵火焰,不可能沒有助燃的養料,也只有在熄滅後才會不再變化。但所有的風吹到你身邊,都會被迫靜止。你拒絕,或者說,你好像從根本上就不會受到任何外物的影響。你的生命凝固成了一團不會躍動的,造型奇詭的火焰——太奇怪了,從你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活著』的氣息。」

  菲奧娜皺了下鼻子,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因為不能理解太陽和月亮為什麼會交替出現而稍微有點不太開心的小孩子。

  裡德爾神色不變,心卻一震。
  菲奧娜的話,代指的意像很虛幻,可他聽懂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菲奧娜撇了下嘴,繼續說了下去。

  「哪怕是你正在費心組建的勢力,雖然你慷慨激昂地訴說著什麼『讓巫師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用絕對的力量建立新的社會秩序』這樣宏偉的理想,我也沒有感受到你在其中傾注了半點熱情。比起目標,這更像是你給自己安排的一個任務。你讓我感覺,你不是為了實現抱負或證明自己而『想』去做,而是出於某種我不理解的理由,覺得自己『應該』去做。」

  「湯姆,我看著你,有時候覺得像在看一副畫像,你的思想已經死了,活著的,只是困在畫框中的記憶。」

  思想失去生機,便如上了發條的玩具火車,只能在記憶的軌道上,一圈又一圈地打轉。
  他不會再有全新的、未知的、需要探索的路了。

  一道悚然的寒意擊中了裡德爾的心。
  他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在猛然墜落般的驚醒感中意識到,菲奧娜說的正是他一直以來不曾直面的事實。

  他重生了,擁有了完整的靈魂,健全的軀體。
  可主宰這個身體的,到底是湯姆·馬沃羅·裡德爾,還是凝固在伏地魔死亡的那一剎那,憤怒而不甘的意志?


第36章 攻略第三十六步  傀儡,被操縱

  這個問題太尖銳了,裡德爾本能地就想做出不會損害自己的顏面和自尊的回答。
  但觸及菲奧娜不帶任何戲謔與嘲諷,完全出於探索欲望的平淡表情時,一種與本性背道而馳的情緒突然襲來,驅使著他按捺住了這種習慣性的自我防衛。

  裡德爾一時間難以將這種陌生的情緒命名,便給自己找了個能夠解釋這種反常行為的理由——

  他可以戴上虛假的面具去欺騙別人,輕蔑地嘲笑受騙者的愚蠢,但如果面具的背後是小醜,被愚弄的成了他自己,那他也將成為菲奧娜旁觀冷眼下的笑話。
  他不允許自己成為笑話。

  緩緩地吐了口憋悶在胸腔之間的郁氣,裡德爾強迫自己剝離所有會影響判斷的情緒,第一次以審視的目光真正地回顧自己的一生。

  梅洛普在伍氏孤兒院生下他後死去,孤兒院的管理人或出於同情,或單純履行孤兒院的職責,又或者梅洛普臨死前的只言片語讓她們心裡打起了小算盤,期待他的富紳父親會來接走他,說不定還會給她們一些表示謝意的饋贈。

  比很多人幸運的是,他所在的伍氏孤兒院是真的出於慈善目的在經營——意思是它並沒有像某些孤兒院那樣,沒有人性地對孩子進行克扣虐待,或者與富商政客進行肮髒下流的黑暗交易。

  如果換個冷酷一點的孤兒院,為了省去照顧新生兒的麻煩,很大可能在梅洛普死後就把他扔到雪地裡凍死。

  但——
  裡德爾在回想的初始就停頓了。
  這真的是出於幸運?

  裡德爾從來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經過菲奧娜的事後,他更加篤定,所有在他身上出現的偶然,都有導致其成為必然的內在因由。

  而這件事如果去懷疑,都不用深思,淺淺一想就能得出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結論——梅洛普並不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到了這個孤兒院,她應該提前在倫敦的各個福利機構周圍探過底,最終才選擇了作風清白正經的伍氏。

  這個結論太具有合理性了,裡德爾想推翻都找不到更加站得住的理由。
  而在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後,他便無法再把梅洛普當成一個愚笨木訥、滿腦子只有虛妄愛情的蠢貨。

  哪怕再蠢的人,在生存面前都會充滿智慧。
  而梅洛普在老湯姆·裡德爾離開後,靠著賣掉斯萊特林掛墜盒的十加隆,到底是怎麼挺著肚子在麻瓜的社會生活了九個月的?

  裡德爾沒有共情能力,無法代入梅洛普當時的心情,他只是理智地分析,梅洛普如果真的曾打探過各個地方,最後選擇的伍氏,那在這一過程中付出的精力,很有可能也是導致她產後死亡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道梅洛普是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還是不打算在生育後撫養孩子,才費心給孩子找個靠譜的代養地方,但不管是哪個目的,這都可以說是她狼藉的一生裡最有邏輯、最高光的一次謀劃。

  想到這裡,裡德爾已經不打算再在梅洛普身上繼續深入。
  可思緒在跳躍到下一個進程前,他又不願意把給這次巨細靡遺的審慎回顧安排個潦草的開頭,便再次逼著自己正視了那個隱約的念頭。

  ——梅洛普並非他曾嗤之以鼻的那樣,到死都滿腦子只有老湯姆·裡德爾,她也曾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努力動用自己貧乏的腦子,試圖在困境中為他尋找一條生路。

  他能活下來,依托的並非是梅林的憐憫或者命運的安排,而是——他以為不曾擁有的、微薄的母愛。

  在椅子與地面的刺耳摩擦聲中,裡德爾猛地站了起來,繞著有求必應屋大步轉了個圈。
  菲奧娜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像是潔癖患者踩到狗屎一樣滿臉煩躁不爽的裡德爾。

  「你曾對自己的母親有過幻想嗎?」裡德爾扭頭問。
  突然的提問讓菲奧娜稍微錯愕了一下,但她沒怎麼抗拒,想了想,說:「與其說是幻想,我對她更多的是分析。根據我掌握的信息,盡力推測出她的身份和經歷。如果你問的是我又沒有幻想過她的性格和與她相處的情形,給自己尋求一個溫柔慈善的母親當作心靈寄托——沒有。」

  她的語氣很平靜,帶著一種剝離了正常人應有情緒的冷漠。
  裡德爾對此感到有些不解,「那你為什麼還要尋找她?」
  這次菲奧娜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只是想確定,我父親有沒有殺了她。」

  裡德爾暗自點頭,如果菲奧娜的母親的身份會給沙菲克家帶來麻煩,或者她本人糾纏不休,沙菲克夫人又強行要求,確實會有這個可能。

  「原諒我的冒犯——你為什麼不直接問沙菲克先生?」裡德爾終於問出了這個壓在心底很久的疑問。
  菲奧娜看著裡德爾。

  長久的沉默讓裡德爾有些後悔,他擔心這的確就是菲奧娜的痛點,正要想辦法換個話題,她緩緩開口。

  「如果得到的答案很糟糕,我應該會殺了他。但我不想殺他。」菲奧娜捕捉到裡德爾的細微表情變化,歪頭看他,「你很驚訝?」

  裡德爾確實難以理解,「你不殺沙菲克先生,難道是因為你對他還存有父女情誼嗎?」
  他不覺得,也不願意相信菲奧娜居然還是個擁有柔軟溫情的人。

  菲奧娜笑了,她一笑,裡德爾的心裡就一驚。
  他後知後覺自己好像問了太多越界的問題。
  幸好菲奧娜似乎心情不錯,沒有動怒,只是微笑著說:「等你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再回答你的。」

  裡德爾點了點頭。他的心情在和菲奧娜的對話中平靜了一點,便把之前中斷的思緒撿了起來。

  說回伍氏孤兒院,由於它的正派,導致了它完全靠有富余同情心的闊太太和刷名聲的工廠老板接濟,在當時遍地窮人的情況下,通過社會募捐能獲得的財物稀薄得可憐。

  在剛開始那段時間裡,裡德爾其實得到了還算不錯的照顧。
  據喝多了酒的科爾夫人說,他出生就比一般的小孩長得漂亮,也不愛哭鬧,很討人喜歡。孤兒院裡僅有的奶粉和牛奶都是先緊著他喝,把他養得白胖健康。

  只是隨著他身邊出現的異狀逐漸增多,比如明明放在一邊,但轉過頭來就已經蓋到他身上的毛毯,或者總是在他哭的時候閃爍不停的燈泡,那些照顧他的人心裡逐漸打起了鼓。

  這時候,一開始討人喜歡的不愛哭也變成了他異於常人的佐證。
  由於沒有明確的證據,孤兒院沒有把他趕出去或者交給教堂,但心裡有了忌諱,對他的態度就轉變成冷漠和反感。

  孤兒院的孩子們察覺到了這一點,習慣用爭奪獲取資源的他們立刻對他進行了圍剿。
  吃的面包,穿的衣服,來參觀的人捐助的書本玩具,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會被搶走。

  不過這一行為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在他們搶走的面包裡出現蛆蟲,衣服的紐扣掉光,書本玩具明明貼身放著也全部破損後,他們就明白了大人們對他的漠視不是因為討厭,而是來自於恐懼。

  那時候的裡德爾甚至還不會說完整的話,也不懂他們對他露出的表情代表了什麼含義,但人類生存的本能不需要教導,當他發現別人眼裡出現某種情緒後他就會過得好一點,那為了過得更好,他自然而然地就會去主動加深這種情緒。

  令人畏懼,是從他有意識起,就扎根於他血脈骨髓之中的生存手段。
  隱藏端倪,假裝無辜,也是他如吃飯喝水一樣運用自如的脫罪方式。

  之後,鄧布利多的出現,給裡德爾日復一日的無趣生活帶來了驚喜與希望,同時,也讓他嘗到了第一次挫敗。

  他發現,他的特殊原來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在另一個世界,他用來恐嚇別人的小手段人人都有且比他厲害,他將會在那裡失去長久以來的主導地位。

  他要在新的世界裡泯然於眾嗎?
  他要再次淪為別人欺凌的對像嗎?

  在鄧布利多冷冰冰地要求他把「不屬於」他的東西歸還,並警告他會知道他有沒有這麼去做的時候,他的心裡騰然升起一股比燃燒衣櫃還要凶猛的火焰。

  鄧布利多比他厲害,地位比他高,所以他不得不屈服於鄧布利多的威脅。
  那如果他比鄧布利多強大,如果他能站在所有人頂端,那麼,是不是就輪到別人來對他俯首躬身了?

  到那時,世界上就不會存在「不屬於」他的東西,所有他想要的,最終都會屬於他。

  想到這裡,裡德爾的臉上掠過一抹諷刺的薄笑。
  鄧布利多應該可以說是影響他人生的一個重要因素。

  雖然就算沒有鄧布利多,他的本性也不會甘於平凡,但在最初的時候,他確實想的更多的是怎麼對鄧布利多進行逆反、報復和自我證明。
  直到最後,他也從來沒把「救世主」放在眼裡,一直想的都是如何打敗鄧布利多。

  就在他極度渴望變強,想要超越鄧布利多的過程中,他知道了魂器——
  等一下!
  總不會連魂器都不是一個偶然吧?

  裡德爾眼神一木,問系統:「你之前問我,想不想知道其它還有哪些事是菲奧娜做的,魂器是嗎?」
  系統惆悵地嘆了一聲,「你知道我等你問這個問題,等了有多久嗎?你知道一個秘密憋在心裡,有多難受嗎?你知道答案——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裡德爾控制自己不要抬頭,暴露猙獰的表情,略有些崩潰地在心裡咆哮:「為什麼?她為什麼非要盯著我?我哪裡得罪她了?」
  「冷靜點,裡德爾先生,你好好想想,哪個人是你沒得罪過的。」
  「……」

  裡德爾深深又深深地吸氣,只想用多得不能再多的空氣吹滅心中熊熊燃燒的憤怒之火。
  然而失敗了,他現在滿心只想著將整個世界連同這個房間都一塊燒成灰燼!

  百無聊賴的菲奧娜趴在桌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在蓬松堆疊的灰發中斜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你好像每次陷入沉思的時候,心情起伏都特別大。」

  這都要怪誰!
  裡德爾微笑說:「往事總是特別牽動心弦。」
  菲奧娜若有所思,「看來你也不是沒有風,你的風都在回憶裡?」
  「……」

  裡德爾看了她一會,慢慢點頭,「也許……可以這麼說。」

  他的人生,在發現魂器的存在後,走向了巨大的拐點。
  從制作第一個魂器開始,他的思想就失去了控制。

  以菲奧娜的說法來形容,他割裂了與過去的維系,像征了他生命的火焰便缺少了供以燃燒的燃料。

  魂器沒有改變他的性格,但削弱了他的理智、圓滑、敏銳和謹慎,放大了他所有的欲望、執念、憎恨和恐懼。
  尤其是在阿爾巴尼亞,以殘魂形態忍受了十年的日夜折磨後,他的神智確實扭曲變形,墮於瘋狂。

  能夠影響他的「風」徹底靜止了。他不再是追逐欲望,而是被欲望主宰。
  他成了傀儡。

  裡德爾望著表情有些無聊,揪出了袖子裡的莉莉絲,像玩草繩一樣玩著毒蛇尾巴的「幕後的傀儡師」。

  她操縱了他。


第37章 攻略第三十七步  給你,你要嗎

  「來兩杯黃油啤酒。」
  「我的換成紅醋栗朗姆酒。」

  亞德利看了裡德爾一眼,對兩把掃帚酒吧的侍應改口說:「那一杯黃油啤酒,一杯紅醋栗朗姆酒,再來一碟紫紋螺炸薯條。」

  侍應一邊在本子上記一邊說:「點什麼是你們的自由,不過提醒一句,朗姆酒裡加了紅醋栗還是朗姆酒,喝醉了我們可不負責把人送回學校。」
  亞德利不由地又看了一眼裡德爾。

  他們倆坐在酒吧的角落裡,裡德爾斜側著身體倚在紫絨布面的柔軟沙發上,一手支在沙發扶手上撐著低垂的頭,視線虛散地落在桌面的杯墊上,表情懶倦。
  他對招待的話恍若未聞,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世界沒有毀滅就不要來和我說話」的躁郁氣息。

  亞德利只好對侍應說:「謝謝,我的朋友可能更希望來一杯不加紅醋栗的朗姆酒。」
  「只要記得付錢,什麼都行。」

  侍應離開後,亞德利覷了會裡德爾的臉色,把頭往前一伸,壓低聲音試探道:「你——遇上什麼事了?」
  明明直到進酒吧之前,他還都是談笑自若的樣子,怎麼一坐下來就像是陷進了沼澤裡,瞬間陰嗖嗖的仿佛對面坐了個攝魂怪。

  裡德爾眼皮都沒掀,「沒事,讓我一個人靜靜。」
  亞德利:「……」

  那就不要把他拉過來啊!
  難得的周末,他本來還有約會呢!

  見色忘友顯然是不夠兄弟義氣的,而在這個年紀,不夠兄弟顯然比不夠好男友更受唾棄。亞德利壓下滿腹牢騷,強擠出溫柔的微笑。

  「放心,我這個人嘴巴很緊的,有什麼煩心事可以和我說一說,我看能不能幫你開解一下,就算幫不到什麼忙,傾訴一下也可以讓你心情放松一些。」

  裡德爾終於抬眼。
  他瞥眼看著一臉期待的亞德利,微動嘴唇:「噓——」

  亞德利:「……」
  他忿忿地把招待送來的黃油啤酒一口悶了半杯。

  裡德爾沒在意亞德利憋悶的心情。
  別說亞德利,現在就是霍格沃茨在他面前平地消失他的內心都不會有什麼波動——真要說起來,還隱隱想笑。

  第一次殺的人不是意外。
  發現制作魂器的方法不是偶然。
  影響他一生的關鍵拐點竟然都是來自於某人的刻意安排,哪怕裡德爾心志堅定如鋼鐵,在那樣的邪火灼燒下也不免有些消融變形,心灰意淡。

  征服世界已經索然無味了,還是毀滅世界比較有意思。

  可能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不能把那個可恨的肇事者殺了泄憤,因此他只能自己找個角落消化這股快要沒頂的憤怒和抑郁之氣。

  裡德爾也算是自控力絕佳,或者說,求生的本能相當□□,支撐著他在這樣的心境下居然還能和菲奧娜若無其事地相處了幾天。
  要不是理智在情緒的反復衝刷下瀕臨垮塌,他也不會以亞德利為借口逃出來喘息那麼一小會。

  他在心裡諷刺地大笑。
  多狼狽啊,自詡偉大的黑魔王,只能躲在這個小角落裡,像被踹了一腳的狗,咆哮都不敢,灰溜溜地舔舐著傷口。

  系統適時開口安慰:「往好處想,你這不是遇到了我嗎?」
  裡德爾:「……」
  想到系統的存在,心底的怨氣瞬間又膨脹了數倍。

  「你還是學不會感恩,裡德爾先生。要知道,多的是在悔恨中結束生命的人,他們可沒有你這樣的機會重來一次——啊,不對,足足七次呢。」系統感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裡德爾冷笑:「這樣的福氣給你你要嗎?」
  系統:「求之不得。」

  裡德爾挑了下眉。
  「什麼意思?」
  系統沒有回應。

  它想要說話的時候,裡德爾堵不上它的嘴。同樣,它不想說話的時候,它就能消失得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裡德爾更加不爽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發現亞德利瞪大眼睛驚訝又欽佩地看著他。
  他慢一步反應過來,杯子裡的是純朗姆,不是紅醋栗朗姆酒。

  一口灌下去的辛辣酒液灼痛了喉舌,重生回來的裡德爾之前沒怎麼喝過烈酒,喉嚨裡不免有些嗆意。
  他忍住,卷舌舔了下上顎,嘖了一聲,把酒杯扔回桌上。

  亞德利哢嚓哢嚓地咬著炸薯條,看著被低氣壓籠罩的裡德爾,雖然話癆本性蠢蠢欲動,到底不敢開腔去招惹他。
  他這位「好兄弟」表現出來的溫和好脾氣是不是真是那麼回事,他一點都不想去親身印證。

  看著對面的人又叫了一杯酒,亞德利無所事事地看向窗外。
  周末的霍格莫德熱鬧程度更勝開學前的對角巷,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三五結伴的學生,他惆悵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克麗安娜會不會生氣他的爽約。

  這時,他注意到從對街書店裡走出來的人,立刻興奮地扭頭說:「對了,你知道的吧,我們入學那一年,阿爾法德剛好多了個弟弟,開學前布萊克家還給他舉辦了三周歲的生日宴會。」

  裡德爾一眼掃到了獨自抱著書從外面走過的阿爾法德,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
  亞德利這時候完全無視了裡德爾的危險氣息,興致勃勃地分享八卦:「聽說前一天晚上阿爾法德生病,嚴重得都送去聖芒戈了,沒想到第二天慶生宴會還是照常舉辦了。」

  這是個很微妙的信號,嗅覺靈敏的人都能察覺到這一行為釋放的隱晦信息。

  裡德爾心下哂笑。
  布萊克家沒有對外宣揚阿爾法德的身體情況,但他後來還是從奧萊恩那裡聽聞了一些。

  阿爾法德生來就帶著嚴重的心髒殘缺,幸好他出生在魔法界,魔藥穩定了他的病情,然而不幸的是,連魔藥也沒有辦法完全醫治這個先天性的疾病。
  布萊克家財力豐厚,本來以為他可以一輩子依靠魔藥維持正常活動,沒想到隨著年齡的增加,他的身體的負擔也在逐漸加重,魔藥的效用開始減弱。

  應該正是這次的發病,讓聖芒戈的治療師做出了明確的診斷——他活不過二十歲。

  布萊克家向來對家族的傳承看得尤為重要,自然不會將所有的籌碼押在一顆危卵之上,眼見長子的身體真的沒有辦法挽救,他們立刻將培養的重心轉移到了健康的次子身上。

  阿爾法德被放棄了。

  裡德爾心中一暢。
  果然,看到礙眼的人遭遇不幸,就是能讓人感到十二分的快意。

  在酒吧裡消磨了一下午,微醺的裡德爾心情略松快了一些,和亞德利返回霍格沃茨城堡。
  剛跨入公共休息室,他一眼瞥到了正和克麗安娜吵得面紅耳赤的蒂芙尼。

  克麗安娜看到了進門的亞德利,氣咻咻地瞪了他一眼,又惡狠狠地刮了眼蒂芙尼,轉身撩開了女寢門洞的帷幔,並重重地甩在身後。
  亞德利埋怨地看向裡德爾,裡德爾沒理會他這看似苦惱實在炫耀的無聊行為,視線在休息室裡掃了一圈,輕輕地抬了下眉。

  蒂芙尼在,菲奧娜呢?
  說起來,她也確實不像剛進霍格沃茨時那樣,熱衷於推動和圍觀同學之間膚淺的糾葛爭吵了。
  所以後來她才會頻頻對他動手腳?

  裡德爾自覺明白了菲奧娜的心理。
  畢竟在一幫無趣的小孩子裡,除了他還有誰能引起她的興趣?
  這麼一想,他心裡就稍稍舒服了一點。

  此時蒂芙尼也看到了裡德爾,連忙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衝他甜蜜一笑,走了過來。
  「嗨,湯姆。嗯?你喝酒了?其實我想說,你不必太靦腆,如果你來約我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霍格莫德喝杯飲料。」

  裡德爾溫和而不失冷淡道:「如果哪天我找不到伴的話,會考慮的。」

  赫克托·福利——蒂芙尼的父親,已經從魔法部部長這一職位下台了,雖然福利這個姓氏在魔法界還是有些地位,但學院裡的人已經不用再顧忌她的父親而忍受她的賣弄和愚蠢,給她好臉色看。

  相比之下,裡德爾的態度倒是從頭到尾都保持著禮數完美的疏遠,讓暗中打量他的一些人對他評價更高。

  蒂芙尼漲紅了臉,還要說什麼,裡德爾打斷了她,「快到晚餐時間了,或許你可以找你的舍友一起去禮堂用餐。」
  「她剛剛被校長叫走了,我覺得我們可以一起……」蒂芙尼咕噥道。

  校長叫她?
  裡德爾有些詫異。
  會是什麼事?

  酒意在體內發酵,暈沉的感覺上湧,裡德爾在回寢室躺著和去找菲奧娜打探發生了什麼事之間猶豫了片刻 ,最後還是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休息室,向著校長辦公室走去。

  在爬到五樓時,他恰好迎面遇到了往下走的菲奧娜和跟她一起的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教授。」裡德爾頷首打招呼。
  鄧布利多匆匆和他點了下頭,又轉過去和菲奧娜柔聲說話。
  「別擔心,孩子,一切都會好的……」

  菲奧娜走在高大的鄧布利多身邊只能齊到他腰部,被襯得越發瘦小,細伶伶的身體像凋落了所有葉子的枝條,灰發蓬松地堆疊在她的肩頭,裹在其中的臉一如頭發那樣灰白慘淡。

  她的視線輕飄飄地從裡德爾臉上掃過,像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沒有任何多余的、像以往那樣默契的隱秘示意,眼睛空茫得像無風的湖面。
  底下隱隱透出來的,是讓人心驚的沉沉死氣。

  裡德爾微微怔楞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樓梯上擦肩而過。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麻痹了神經,他的身體先於思考地反身追了下去。

  「菲奧娜,」他兩三步走到他們旁邊,越過鄧布利多看著一臉漠然的菲奧娜,輕聲問,「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鄧布利多略有些驚訝,似乎是沒有想到他們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會有什麼交情。但他仍然體貼地退後了兩步,把空間讓給他們。

  菲奧娜沉默地注視著裡德爾。

  周圍經過的人都被停留在樓梯上的這個奇怪組合吸引了注意,不斷回頭看他們,與同伴小聲地議論。
  裡德爾和菲奧娜這時都不在乎旁人的矚目,定定地四目相對,仿佛樓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過了許久——

  「德國扔下來的炸·彈落在了我的家裡。」
  菲奧娜的聲音像煙塵一樣輕而細地浮在空氣裡,似乎也無聲無息地鑽進了裡德爾的肺葉裡。
  他一怔。

  她看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沙菲克夫人連同房子被炸成了碎片,她的丈夫失去了兩條腿,在聖芒戈昏迷不醒,格迪安運氣不錯,只沒了一只耳朵。」

  裡德爾不由地往前走了一步。
  此時菲奧娜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像是一片在風中打著旋飄落的雪花,而他不知道為什麼,竟想要伸手接住。

  菲奧娜卻移開了目光,低頭輕輕一嘆。
  「果然……」自語隱沒在了唇間。


第38章 攻略第三十八步  湯姆,別騙我

  三人無言了一會,裡德爾轉向鄧布利多,「你們現在是要去做什麼,教授?」
  「阿芒多本來想通過壁爐帶沙菲克小姐去聖芒戈,」鄧布利多看了眼低著頭的菲奧娜,溫和地說,「但她更想先去沙菲克府看一看。所以我們要走出城堡,才能帶她幻影移形。」

  鄧布利多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但裡德爾知道他肯定在心裡犯嘀咕。
  正常人在聽到父母的噩耗時都該急不可待地奔去看望,誰會像菲奧娜這樣平靜地表示要回家看看?
  看什麼,看房子還有沒有救嗎?

  裡德爾揉了揉太陽穴,收攏住了有些不受控制的思想。
  他想了一下,說:「鄧布利多教授,如果您相信我的話,請讓我帶她去吧。」
  鏡片後的眼鏡微微睜大了一下,鄧布利多驚訝道:「湯姆,你已經學會了幻影移形?」

  幻影移形不是三年級的課程,而且在他這個年紀憑借自學就能掌握這個魔法,用天才來形容都有些不足。

  「是的,教授。」裡德爾語氣平淡。
  按照制定的計劃,他應該一直在鄧布利多面前保持著優秀但不特異到令人驚嘆的魔法天賦,但這時突然選擇主動暴露,他也沒怎麼猶豫。

  眼下的這次突發事件對菲奧娜來說明顯意義重大,他不可能錯過這個可能會增加好感度的重要時機。
  再說,她現在的心理狀況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真把這個危險源放走了,誰知道她會不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胡思亂想,把他近八十的好感度直接清零。

  這次要是回檔了可是回到兩年前,裡德爾只是想像一下自己坐在通往小漢格頓的騎士巴士上的場景,心態都要爆炸。

  換任何一個靠譜一點的老師,出於安全考慮,對於未成年學生的這種無理請求都會果斷拒絕,但鄧布利多作為一個天才,同樣有著與正常人迥異的思維。

  他短暫地思索了一下,問菲奧娜:「你也是這麼希望的嗎,沙菲克小姐?」
  菲奧娜抬起頭,盯著裡德爾看了兩秒。

  裡德爾心裡緊了緊,不確定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會不會拒絕,又想著如果她真的拒絕了,他要用什麼說辭厚著臉皮跟過去。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菲奧娜往他那邁了一步。

  她跨越了一直在人前與他保持的疏遠距離,站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仰頭望著他。
  「是的,我希望。」她說。

  裡德爾松了口氣,心中萌生出喜悅,但這份喜悅似乎不完全是出自於抓住了機會,而是摻雜了一些別的他分辨不出的東西。

  沒去細想,他伸手握住了菲奧娜的手。
  指腹感受到了一片涼意,他下意識用拇指在她手背摩挲了一下,低頭對她微笑。
  「走吧。」

  兩人從扭曲擠壓的空間中甩到沙菲克府所在的馬路上時,夜幕初降,天際還橫陳著一抹淡淡的紫色。
  太陽已經落下,月亮卻沒有現身,空蕩蕩的幽藍天空上只有三兩點星星寥落地掛著。

  本來早該亮成一排的路燈都暗著,七零八落地倒了好幾支,只有不遠處的一個破了燈罩的燈泡在刺啦的電流聲中一明一滅地閃爍。

  裡德爾扶著菲奧娜的肩膀讓她站穩,他抬眼一掃,來過多次的街道已經成了一片狼藉,空氣中還飄浮著硝煙、塵土和血腥混雜的污濁味道。

  炸·彈是從飛行著的飛機上依次落下,所以不是每一幢房屋都受到了襲擊,而在幸存著的完好房屋的對比下,坍塌成一堆磚塊的殘破屋宇就顯得更加慘烈。

  站在外面的麻瓜很多,沒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現的兩個小巫師。
  他們大部分正用手徒勞地收拾著殘局,在碎石塊之間尋找往日安寧生活的印記,有的在小聲啜泣,聽起來像是悲痛嚎啕後的絕望余音。

  沒有人交談,只有細細的嗚咽聲偶爾扎穿整條街的沉默。

  看著夾在兩幢幸免於難的麻瓜房子之間的沙菲克府,裡德爾不知道菲奧娜是怎麼想的,反正他覺得這一幕有點諷刺。

  不過不幸中算是一點幸運的是,沙菲克府的屋體縱長,炸·彈落點剛好是在西側的末端,靠西的那一段破損嚴重,靠北的那頭則僥幸沒有受到波及。
  一半是廢墟,一半是還算氣派的原樣,看起來簡直像一出展現著黑色幽默的默劇。

  裡德爾微微側頭,身邊的菲奧娜正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這一幕,眼神很淡,表情平靜得像是在端詳一副畫。
  似乎是注意到裡德爾的視線,她轉頭對他笑了一下。

  「那裡是我母親的房間,」她抬起手,伸出食指在廢墟之上遙遙虛點著,然後往旁邊挪了一點,「那是我父親的。」
  接著平移了一段距離,指在了好好矗立在原地的牆壁上,「那是我的房間。」

  她收回手,將被風吹動的碎發輕輕撩到耳後。
  道路盡頭那抹越來越沉的紫色恰好橫在她的臉後,像從她發間飄散的一根發帶。

  她放下手,繼續說:「我從不相信命運,但總有些時候,生活中的戲劇性會讓你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另一個高於我們的存在,像我一樣,喜歡給人安排以巧合為名的宿命。」

  所以你知道這樣很缺德嗎?
  裡德爾差點沒忍住脫口而出。

  「我也有點好奇,當然,我承認那是一個有趣的小愛好,但你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才對玩弄別人的人生樂此不疲?」他委婉地問出壓在心裡很久的問題。

  「你又在問我問題了,上次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菲奧娜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他能怎麼回答,說他是一縷亡魂寄居在一個依靠她才能存活的容器裡?
  裡德爾回以聳肩一笑。

  他以為菲奧娜不會回答了,卻聽到她再次開口:「湯姆,你曾說我們是同類,那麼,你沒發現嗎?」
  「……你指的是什麼?」裡德爾不明白她的意思。

  菲奧娜看著他笑,像是在笑話他的對自己扯出來的借口太不上心。
  「你是一束已經『死去』的火焰,我也是。」她迎著裡德爾的目光慢慢地說,「你之前問我,為什麼不願意殺了沙菲克夫婦,那是因為,他們是僅剩的還能夠稍微對我產生牽動的存在。人類醜陋、瘋狂且脆弱,不幸的是,我也是人類,同樣擁有人類的弱點——我不能失去立足的錨點。」

  所以,盡管沙菲克夫婦對她來說像征著不堪和苦痛,她也要留著他們,只是為了證明,她的存在並不是虛無?

  她停了一會,繼續說:「即便如此,我也已經沒辦法燃燒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一道微風,在吹過別人的火焰時,略微感受一點活著的光熱。」

  裡德爾抿了下唇。
  她對他來說,可不是「微風」。
  她是扭曲了他整個世界的颶風。

  而且,在重生前的那個世界裡,當她在吹過他還沒有「死去」的火焰時,又從中感受到了些什麼呢?

  未進食的胃裡被還沒消化完的酒液灼燒著,隱隱的刺痛讓他輕輕地呼了口氣。
  他帶著笑,狀似調侃般地隨口問:「那有特別符合你口味的火焰嗎?會讓你想去多吹幾次的。」

  菲奧娜歪頭思考了一會。
  「有比較特殊的,比如阿爾法德。」
  「……」

  裡德爾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猙獰變形。
  「我很好奇。」他輕柔地說。

  「你應該也知道,他的身體不好。」
  嗯,離死不遠了。

  「可能正因為這樣,他是我見過的,對求生的欲望最強烈的一個人。」
  那怎麼不把魂器的制作方法給他一份?

  「不過,要說特別喜歡的,我還沒有遇到。」
  總算眼光沒那麼差。

  「如果遇到的話,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嗯?」裡德爾表示疑問。

  菲奧娜微微地笑了起來,「太喜歡了,我可能會忍不住,想把它吹滅。」
  裡德爾:「……」

  最後一線紫色已經完全沉入了地平線下,一輪圓月從另一頭悄然升起。
  微涼的晚風吹過,帶來絲絲寒意,裡德爾卻渾身蒸騰出一層薄薄的汗意,似乎是溶解到血管裡的酒精被月光點燃,火苗自心髒炸開,轟然將大腦燒得沸騰。

  裡德爾有種放聲大笑的衝動。
  恍然大悟的得意、滿足和欣喜比烈酒更讓人失控。
  但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菲奧娜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菲奧娜不知道短短的一瞬間裡德爾經歷了怎樣的心情起伏,她沒有再說什麼,向著面前的沙菲克府走去。

  裡德爾舉起魔杖抖出熒光,跟在她身邊,看她拿出魔杖,對著牆體裂開的洞口說:「鳥籠飛來。」
  下一秒,一道金光從斷壁處飛出,直直落到了菲奧娜手裡。

  那是個眼熟的金色鳥籠,擁有湖藍色羽毛的漂亮小鳥立在籠子裡,像個精致的擺件一樣安靜。
  正是裡德爾之前送給菲奧娜的魯雪佛。

  裡德爾看著她伸手撓了撓小鳥的脖子,脫口問:「你來是為了確認它是不是還活著?」
  「目的之一。」菲奧娜說,「也是想來悼念一下。」

  她把鳥籠遞給裡德爾讓他拿著,自己走上了另一邊的廢墟,彎腰在碎石裡面隨意翻找著。
  「就像我不想殺死沙菲克夫婦一樣,雖然我不喜歡這幢房子,這裡面充斥了讓我不愉快的回憶,但我也不想失去它。」

  她撿起一個燒掉了一半的相框,輕輕吹了吹。
  裡德爾把魔杖上的熒光靠近了一些,看見照片裡的是沙菲克家和萊斯特蘭奇家的合照,燒掉的上半部分讓所有後排的大人都沒有了上半身,只有站在前面的小菲奧娜和小亞德利注視著鏡頭。

  菲奧娜靜靜地看了一會,拿魔杖抵著照片,施展了火焰熊熊。
  照片蜷曲著燃燒成灰。

  「果然,抓不住的東西就是抓不住。」菲奧娜嘆息著把手裡的灰燼一點點捻落在風中。

  然而,不等煙灰被風卷著散去,裡德爾也揮動了魔杖。
  點點細小的黑色塵埃在月光下如錄像倒放般重新凝聚,朦朧的白光在缺口處閃爍,緩慢地在他手心裡復原成一張完整的照片。

  裡德爾拉過菲奧娜的手,將照片放到她手裡。
  他微笑地看著她,嗓音低沉而溫柔。

  「你抓不住的,我會幫你搶回來。」
  「你想要得到的,我會給你。」

  從出生起,裡德爾就只學會了掠奪。
  如今,他第一次想要從貧瘠的靈魂裡搜刮出點什麼,送給眼前的少女。

  菲奧娜低頭看了看照片,然後抬頭凝視著裡德爾。
  他膚色蒼白,此時臉上卻浮現出奇異的淡紅,一雙濃黑的瞳仁裡倒映著月影,流淌著矛盾的鋒銳和柔軟。

  半晌。
  她緩緩地反握住他微燙的掌心。
  「不要騙我,湯姆。」她輕聲說。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83。」
  「恭喜你,裡德爾先生,好感度超過80,觸發成就——怦然心動。」


第39章 攻略第三十九步  惡心,要吐了

  怦然心動。
  Palpitate with excitement。

  裡德爾反復回味著這組詞。

  菲奧娜在他重生前喜歡他。
  菲奧娜現在也喜歡上了他。

  比起好感度終於突破,這兩件事本身帶來的喜悅似乎衝擊力更強,裡德爾整個人都沉浸在了漫步雲端一般的飄然之中。

  原來菲奧娜在他身上做了那麼多手腳是因為喜歡他。
  裡德爾無奈而寬容地想。
  這就可以理解她的行為了,誰讓她是個古怪別扭又不擅長表達的性格呢?  

  到現在為止,裡德爾對菲奧娜的所有芥蒂、不甘和怨恨都在潮水一樣漲溢的滿足中被衝刷得干干淨淨,他甚至覺得她仰著頭認真說「不要騙我」時懵懂青澀的樣子可憐可愛。

  系統:「……我本來真的不想潑你冷水,但你這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實在太讓人作嘔了。你為什麼會對任務目標曾經喜歡你這件事這麼篤定?這難道不只是你毫無證據的推測嗎?」

  「你想說她其實根本沒喜歡過我?」
  「是的。」
  裡德爾對系統的謊言回以輕蔑一笑,「你覺得我會信你?」
  系統:「……你高興就好。」

  裡德爾當然高興。
  他心情很好地陪菲奧娜在廢墟上吹了會風,然後和她前往聖芒戈,看望沒了兩條腿,還在昏迷不醒的埃塞雷德·沙菲克,正好碰到了守在病房裡的萊斯特蘭奇夫人。

  穿戴著華貴衣飾的女性依舊維持著高雅的儀態,只是憔悴的臉色和略微斑駁的妝容暴露了她的傷痛。
  受重傷的是她的親弟弟,死掉的是她的堂妹兼弟媳,死法還是被麻瓜的戰爭波及,這叫她很難接受這殘酷而滑稽的現實。

  看到菲奧娜,萊斯特蘭奇夫人強打起精神,正想拉過她的手關切地撫慰一番,卻突然發現她眼角都沒紅,看起來比看診的治療師還平靜,驟然暴怒起來。

  「你的父母發生了這麼慘烈的事故,你居然一點都不傷心難過的嗎?怎麼會有你這麼心腸冷酷的孩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姓沙菲克,養條野狗的崽子都比你有良心!死的難道不應該是你嗎?」萊斯特蘭奇夫人惡毒地咒罵著。

  一旁橫劈過來一只手,打掉了萊斯特蘭奇夫人在菲奧娜手腕上越抓越緊的手指。
  裡德爾把菲奧娜拉到自己身後,他心裡不悅,面上還是一派彬彬有禮。
  「萊斯特蘭奇夫人,請鎮靜一點,不要打擾了沙菲克先生的休息。」他溫和地說。

  萊斯特蘭奇夫人自然認得這兩年經常來自己家做客的裡德爾,對他也很有好感,不由地放緩了語氣。
  「湯姆,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裡德爾剛要開口,在他身後的菲奧娜輕笑了一聲。
  「夫人,您在害怕什麼?」

  嘴角的肌肉微小地抽搐了一下,萊斯特蘭奇夫人臉上一片煞白,「你、你什麼意思?」
  「我以為——」菲奧娜一點點勾起嘴角,聲音軟綿綿的,眉眼在倦怠中又顯露出幾分天真,「您是在害怕呢。 」

  「胡說八道!」萊斯特蘭奇夫人呵斥道。
  菲奧娜沒理會她的反應,「真是太不幸了,怎麼就剛好是他們遇上了這件事呢?會不會是——」她壓低聲音,耳語般地說:「——報應?」

  哐當!
  椅子倒在了地上。
  萊斯特蘭奇夫人猛地站了起來,恐懼讓她哆嗦著嘴唇,無法說出完整的話,只能睜大眼睛,厭惡地看著面前微微含笑望著自己的女孩。

  菲奧娜從容地欠了欠身,「既然父親還沒有醒,我去看看母親——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太遺憾了,其實我還有挺多話想要和她說的。再見,曼朵拉姑媽。哦,葬禮的日期定了請通知我,放心,我會參加的。」

  在萊斯特蘭奇夫人快要暈厥在她弟弟的病床上之前,菲奧娜和裡德爾走出了病房。
  兩人並肩在走廊上走了一會,菲奧娜扭頭看裡德爾,「你笑什麼?」

  裡德爾抬手掩住嘴唇,「我笑了嗎?」
  「笑了。」
  「好吧,」裡德爾放下手,坦然道,「可能是因為你——太可愛了。」

  菲奧娜停下了腳,認真地說:「我們就在聖芒戈,要不要給你叫個急診?」
  「……謝謝,不必。」裡德爾收起笑容。

  似乎是聽到「急診」這個詞,一個匆匆走過的治療師扭頭看了他們一眼,視線落到菲奧娜身上時,他腳步一頓。
  「你是……菲奧娜吧?菲奧娜·沙菲克?」他有些遲疑。

  菲奧娜看了看他,點頭,「我是。克裡奇先生。」
  那位治療師驚訝地睜大眼睛,「你還記得我?」
  見菲奧娜又點了點頭,他笑了起來,然而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他的笑意消失,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你的身體還好嗎?」
  「很好。」
  克裡奇顯然不大相信。

  裡德爾覺得,但凡是個長眼睛的人,看到菲奧娜單薄的身體和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都不會覺得她「很好」。
  這個人難道是菲奧娜在魔力暴動時救治她的治療師?他猜測著。

  「你……」克裡奇還想說什麼,前面一間病房裡探出來一個腦袋打斷了他。
  「克裡奇先生,快來,病人又吐血了!」

  「來了!」克裡奇高聲應了聲,然後語速飛快地對菲奧娜說,「如果你有哪裡不舒服,或者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一定要來聖芒戈找我,我再給你做個檢查。」
  說完不等菲奧娜答復,他就火急火燎地小跑著進了病房。

  什麼意思?
  裡德爾看向菲奧娜,她還是那樣淡淡的,似乎沒有把克裡奇的話聽進耳朵,按照之前的步調繼續向前走。

  走到停屍房前,菲奧娜伸手要去推門,裡德爾一眼瞥到什麼,握住她的手,把衣袖往上稍微推了一點,看到在她蒼白細瘦的手腕上有一圈明顯的紅腫指印。

  裡德爾的指尖在凸出的腕骨上輕輕劃了一下,一直沒表現出什麼異常的菲奧娜把手指蜷進了掌心,稍稍用力掙脫了他的虛握。

  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
  裡德爾再次拉起她的手,低下頭揮動魔杖,「速速愈合。」
  手腕處的紅痕漸漸消失。

  菲奧娜對著這一幕走了下神,忽然一笑。
  「你知道萊斯特蘭奇夫人剛剛為什麼這麼害怕嗎?」
  「為什麼?」

  裡德爾一邊把魔杖塞回衣服裡一邊隨口問,握著的手卻沒有松,而是變換了個角度扣住了她的掌心。
  他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微涼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小小的一團,剛剛好能填滿他的手掌。

  連帶著身體內的某個角落似乎都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充盈。

  「因為,我母親對我用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咒語。」
  菲奧娜說完,推開門走進了冰冷的停屍房。

  她一步步走到蒙著白布的病床邊,揭開勾勒出了人體輪廓的白布,一具醜陋破碎的青白色屍體如猙獰的蠟像一樣躺在床板上。
  她表情不變,靜靜地注視著這副扭曲的遺容,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的沉思。

  她在想什麼?
  裡德爾經常性地想對菲奧娜使用攝神取念。

  之所有沒有落實行動,一方面是因為菲奧娜本身擅長控制人心的魔法,很可能會對攝神取念有抵抗能力,另一方面則是他覺得這個行為很有可能會被系統判定為「攻擊任務目標」。

  他想攻略她,這是他不得不完成的目標。
  他想了解她,這是他越來越熾盛的欲·望。

  過了很久,菲奧娜終於脫離了自己的思緒。
  她彎下腰,對著屍體輕聲說:「我們有共同的終點,母親。我們還會再見的。」

  聽到這句話,裡德爾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菲奧娜所說的「共同的終點」並不是他會前往的方向,他一定會走上的,是通向永生的道路。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他可以邀請菲奧娜與他同行。

  ……

  兩人在深夜回到了霍格沃茨。
  裡德爾把菲奧娜送到了女寢外的帷幔前,溫柔地說:「晚安,菲奧娜。」
  菲奧娜點頭,「晚安,湯姆。」

  她掀開了簾子,准備進去時又頓了頓,折回身。
  裡德爾含笑看著她,期待她能說出什麼甜蜜話語。

  菲奧娜伸出食指,戳了戳裡德爾上挑的嘴角。
  「收一收吧,一晚上了,有點蠢。」
  裡德爾:「……」差點以為是系統在說話。

  收回手時,菲奧娜似乎想到什麼,把手指湊到鼻尖嗅了嗅。
  「朗姆?」她歪頭確認。
  裡德爾被她這個動作弄得心裡一蕩。

  然而菲奧娜完全沒有曖昧的意圖,確認完畢便毫不留戀地轉身,背影迅速消失在了簾子後面。

  用拇指刮了下唇邊菲奧娜剛剛觸碰的地方,裡德爾笑了笑,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的寢室。
  推開門,亞德利就坐在茶幾邊的座椅上,正點著頭打瞌睡。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瞬間竄了起來,視線還沒定焦到進來的人身上,憋了一晚上的話就連珠炮一樣彈射出來。

  「你去哪了?我聽說你是和菲奧娜一起離開的,你們為什麼湊到了一起?發生了什麼事需要你們離開城堡?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們倆到底什麼關系?」

  等他最後一個字問完,裡德爾也關上了盥洗室的門,裡面響起了衝澡的水流聲。
  亞德利:「……」
  他把椅子搬到盥洗室門口,正襟危坐,今晚不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他誓不罷休。

  而盥洗室裡的裡德爾,站在淋浴頭下被水一衝,終於想起了一件事。
  「回檔點是不是更新了?」突破六十的時候更新了回檔點,突破八十應該也會更新才對。
  系統沒有做聲。

  裡德爾又叫了系統幾聲,始終沒有得到答復,他也不知道系統又在發什麼毛病,只好先按下心思洗漱。
  走出盥洗室時,他一腳把擋在門前的椅子踹得挪到一邊,亞德利沒有防備,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驚險地穩住身形後,亞德利追在裡德爾身後,不屈不撓地問:「還是不是兄弟了?我等了一晚上了,菲奧娜怎麼說也是我嫡親的堂妹,好歹給我個解釋吧!」

  裡德爾坐在床沿上用毛巾擦著頭發,被亞德利一提醒,很有些挑剔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以後真要和這個傻子沾親帶故那也太丟人了。

  「沒什麼,」他表演出了一個虛假的同情,「你的舅舅和舅媽不幸去世了,請節哀。」
  亞德利被這個消息震得跳了起來,「什麼?為什麼?」

  「空襲。」裡德爾簡單說明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亞德利聽完還是呆呆的。
  他怎麼也無法接受,曾在報紙上看過拿來當笑話的事,居然真的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

  消化了好一會,亞德利才反應過來一點,「所以,為什麼是你和菲奧娜一起去聖芒戈?」
  按關系親疏,血緣遠近,怎麼也該是他這個堂兄陪同吧?

  裡德爾不答反問:「我和菲奧娜一起離開的事情,學校裡都傳遍了?」
  「是手牽手一起離開。」亞德利很注重細節地糾正。

  略做思考,裡德爾回想起菲奧娜當時主動靠近的那一步,不由浮現出一抹微笑。
  「就如你所想的那樣,」他語調輕快地說,「我們是——戀人。」

  亞德利再一次傻了。
  「戀、戀人?」他喃喃自語,「不……相信我……我真的沒這麼想……」

  沒空管自己的室友是如何的糾結和絕望,裡德爾微笑著躺在床上,帶著好心情進入了睡眠。

  半夜。
  「叮。」
  裡德爾猛地驚醒,睜眼坐了起來。

  「場景已更新,回檔點覆蓋。」
  「叮。觸發CG動畫:扭曲的劊子手。請問是否觀看。」

  裡德爾:「……」
  他平復了一下差點跳出胸腔的心髒,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你先前為什麼不說?」
  系統:「不好意思,惡心忘了。」


第40章 攻略第四十步  過來,回家了

  這是一間挑高而縱長的寬闊客廳,四面牆壁上貼著浮有繁麗花紋的橄欖綠壁紙,掛著的平紋編織掛毯上是色彩鮮麗的油畫,腳下踩著的長絨羊毛地毯柔軟得像是融化的黃油。

  裡德爾很快認出了這裡。
  他的目光掃向房間的另一頭,那裡掛著覆蓋了整面牆壁的掛毯,上面用閃閃發光的金線繡了一幅如古樹枝蔓的家譜,密密麻麻的葉子和中間夾雜的仿佛被蟲蛀過的焦黑孔洞讓人一眼看過去有些眼暈。

  在掛毯的最上方,一行大字閃耀著古老厚重的光輝。
  ——高貴的最古老的布萊克家族永遠純潔。

  裡德爾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他慢慢踱步走到了客廳中央,那裡擺著幾張絨布沙發和扶手椅,兩個女人和三個孩子正圍坐在那裡,愉快地交談著。

  「……不知道今年我們有沒有機會一起去巴西玩,科迪莉亞,埃塞雷德和你說過他的年假安排嗎?」
  說話的人裡德爾見過,是伊爾瑪·布萊克。她笑容滿面,懷裡摟著乖巧的阿爾法德,旁邊坐著的是一臉心不在焉的沃爾布加。

  在她對面坐著的婦人年紀要大一些,樣貌算不上美麗,但在精致妝容和典雅服飾的點綴下,看上去也別有風致。
  她的坐姿很優美,淺淺地笑著,語調文雅輕柔。

  「親愛的伊爾瑪,你也知道,男人們雖然總說女人心思善變,但他們才是像小孩子一樣,一會一個想法。埃塞雷德之前還說要去埃及看金字塔,過了兩天,又說想去希腊的愛情海上釣魚。」

  她輕輕搖頭,圓潤的珍珠在耳垂下輕晃,「我敢打賭,這都是他們倆在辦公室裡閑聊時產生的奇怪想法,你的丈夫總有辦法讓我的丈夫變成個幼稚的搗蛋鬼。」

  這是科迪莉亞·沙菲克?
  裡德爾挑了下眉,走近仔細看了看她。

  不同於菲奧娜記憶中一直在歇斯底裡喊叫的醜陋形像,眼前這個相貌端莊的女人,非但不瘋狂,不管是談吐還是儀態,都非常的有教養,甚至還有幾分聰慧的幽默。

  她不著痕跡的恭維讓布萊克夫人止不住地笑起來。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旁邊的沃爾布加開始不耐煩地在沙發上扭動。

  「安靜一點!」布萊克夫人皺眉輕斥,「看看菲奧娜,她和你弟弟一樣大,可比你懂事可愛得太多。」

  裡德爾一直在看著安靜地坐在科迪莉亞身邊的菲奧娜。

  她看上去約摸五歲,但實際上應該更大一點。穿著長袖的嫩黃色小雛菊花紋的小裙子,金子一樣明亮的金發打著卷兒堆在肩上。
  她雙手規矩地交疊在一起放在腿上,細細的兩條腿裹在白色的長襪裡,並攏著貼著沙發垂下來,黑色的小皮鞋還碰不到地面。

  這個時候的她身材與同齡人比較起來還是有些纖瘦,但看起來還算健康,白生生的臉頰上甚至還有微微鼓起來的軟肉。

  聽到布萊克夫人提到自己,她那矢車菊一樣湛藍的眼睛眨動了兩下,赧然而不失大方地抿唇一笑。

  這——這就是魔力暴動以前的菲奧娜?
  裡德爾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他想起了小時候從玩具店門口路過時,一眼瞥到的放在玻璃櫥窗裡的洋娃娃。白熾燈下,洋娃娃的每一寸發絲都在閃光,精致又漂亮。

  菲奧娜臉上的表情也一如玩偶那凝固成完美的微笑。那是一種細看略有些古怪的、不似真人的、無機質的美。

  科迪莉亞笑著撫摸菲奧娜的頭發,似乎聽到對女兒的誇獎很愉快。
  不過她還是圓滑地說:「沃爾布加有阿爾法德這個弟弟在,就算稍微寵溺放縱一點又有什麼關系。我和埃塞雷德好不容易才有了菲奧娜這麼一個孩子,對她的要求就要嚴格一點,畢竟沙菲克家以後還要靠她支撐。」

  布萊克夫人被搔到癢處,很是開懷地笑出了聲。
  正笑著,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在菲奧娜身上繞了兩圈,閃爍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抱在懷裡的阿爾法德。

  「說起來,菲奧娜和阿爾法德以後是同一年入學,說不定還要在同一個學院度過七年。」

  在金發上撫摸的手頓了頓,然後自然地放了下來。
  科迪莉亞似乎沒有注意到手上的戒指纏繞上了幾根金發,而菲奧娜在頭發被扯下來的時候,表情也紋絲不動。

  「是啊,阿爾法德以後可要多照顧一下我家菲奧娜。」科迪莉亞微笑附和。
  布萊克夫人身體向前傾了傾,似乎是玩笑般地說:「以後是我家菲奧娜也說不定。」

  裡德爾注意到,菲奧娜和阿爾法德的視線相交了一瞬。
  他眯起了眼睛。

  真沒想到,這兩個人還有這麼一出。
  裡德爾冷笑起來。
  難怪特別呢。

  科迪莉亞笑了笑,眼睛在三個孩子身上覷了覷。
  布萊克夫人會意地拍了拍阿爾法德的肩,把他放了下來,「沃爾布加,阿爾法德,帶菲奧娜去玩一下,如果要玩掃帚,必須讓克利切看著。」

  沃爾布加歡快地跳下了沙發,踢踢踏踏地跑出了客廳。
  阿爾法德則走到菲奧娜旁邊,伸出了手,菲奧娜把手搭了上去,兩人和自己的母親行了個禮,才拉著手一起走了出去。
  關門前,隱隱還能聽到布萊克夫人打趣的聲音:「你看,這兩個小人多般配啊……」

  陰冷的目光鎖定在拉著的那兩只手上,裡德爾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才能不露絲毫端倪地把阿爾法德弄死。
  不過門一關上,菲奧娜的手就抽了出來,這讓他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點。

  先出門的沃爾布加不耐煩跟兩個小鬼玩,早就跑得不見人影,阿爾法德左右看了看,低聲問:「要去我房間看書嗎,菲奧娜?」
  菲奧娜點點頭,唇邊浮現出不同於在客廳裡的細微笑容,「好的。」

  像是木偶活了過來。

  裡德爾冷眼跟著他們兩個進了房間,看他們各自找了一本書,挨著坐在一起靜靜地看書,不時低聲交談兩句,心裡的怒火越來越高漲。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真是相當美妙的關系!

  過了小半天,菲奧娜合上書站起來。
  「該回去找母親了。」她輕聲說。
  阿爾法德點點頭,「好的。」

  兩人把書放回書架上,阿爾法德盯著菲奧娜看了一會,突然問:「上次的傷口——好了嗎?」
  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臂,菲奧娜沉默了片刻,回答:「好了。」

  她抬起頭,對上了阿爾法德擔憂的目光,便把衣袖捋上去給他看,那是一截光滑無暇的雪白手臂。
  「看,真的。」

  「可是……」阿爾法德欲言又止,「那是——我在克利切身上看到過——那是鞭痕,對嗎?」
  菲奧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
  過了一會,她輕輕搖頭,「不是,你看錯了。」

  阿爾法德還要說什麼,書房的門突然打開,兩人一起抬頭,看到科迪莉亞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房間裡的光線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印在背後的牆壁上,像一個陰森森的鬼影潛伏在她的身後。她死死地盯著菲奧娜,目光凶狠而冷厲,閃爍著餓狼一樣的歹毒的寒光。

  「菲奧娜,」她語氣幽冷,散發著足以凍僵人的寒意,「你在做什麼?」
  菲奧娜迅速把衣袖拉下,垂手恭順道:「沒做什麼,母親。」

  靜默了一瞬,科迪莉亞忽然笑了起來,溫柔地向她招了招手,「快過來,你父親在等我們,我們要回家了。」
  「是,母親。」菲奧娜像一只聽到呼哨聲的綿羊,溫馴地走了過去。

  「菲奧娜。」阿爾法德突然叫了她一聲。
  他掩飾不住緊張地看了眼科迪莉亞,勉強撐出鎮定的模樣。
  「明天我去找你玩好嗎?」

  裡德爾嘲諷地哼笑了一聲。
  他在用這種方式暗示,讓科迪莉亞回去不要責罰菲奧娜?
  太天真了。

  科迪莉亞已經牽住了菲奧娜的手,從裡德爾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長長的指甲用力地嵌進了菲奧娜的肉裡,幾乎要刺破她幼嫩的皮膚。
  「非常歡迎,不過,那得你媽媽同意才行。」她和藹地笑著說。
  菲奧娜垂頭不語。

  他們走到門口,和等在那裡的埃塞雷德會和。
  埃塞雷德一把抱起菲奧娜,親熱地碰了碰她的額頭,把她的蕾絲帽子戴在她的頭上。
  「哦,可愛的小公主,你讓我等了好久。」
  菲奧娜坐在埃塞雷德的手臂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露出笑容。
  「抱歉,父親。」

  埃塞雷德笑著看向在門口送他們的布萊克夫婦,爽朗地說:「再見,帕勒克斯,伊爾瑪,期待我們一起在巴西的美好假期。」
  科迪莉亞無奈地對著布萊克夫人搖頭一笑。

  沙菲克一家用了幻影移形。
  世界顛倒旋轉過後,裡德爾也跟著他們一家三口回到了沙菲克府。

  格迪安打開門,恭敬地彎腰,歡迎主人們回家。
  在他們進去後,雕刻著沙菲克家徽的漆黑大門緩緩闔上。


第41章 攻略第四十一步  魔力,暴動了

  門廳內,科迪莉亞一邊脫下手套帽子遞給格迪安,一邊從它手上接過一個銀質的項圈,而在她身邊,菲奧娜已經熟練而平靜地跪在了地上。

  在裡德爾微微睜大眼睛的注視下,科迪莉亞把項圈扣在裡菲奧娜的脖子上,像拴一只狗一樣拴住了她,並且順手給了她一巴掌,打得她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她哼都沒哼一聲,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

  埃塞雷德徑自走了進去,仿佛沒看見這一幕,踩著樓梯上樓了。
  科迪莉亞冷哼了一聲,命令道:「先去地窖裡跪著。」

  「是,母親。」菲奧娜低低地說。
  在清脆的鏈條碰撞聲中,她如動物一樣手腳並用地爬行,柔軟的金發垂落在地板上,蒙上了灰塵。

  裡德爾的手緩緩握緊成拳。

  探頭探腦的格迪安見科迪莉亞也上樓了,連忙關上地窖的門,心疼地看著菲奧娜。
  「女主人走了,菲奧娜小姐,您坐一會吧,格迪安幫您看著,女主人下樓時我來提醒您。」

  地窖的地面是堅硬的粗石,溫度也很低,菲奧娜穿著薄薄的衣裙,只是這麼一會嘴唇已經白了,額頭上密密的都是冷汗。

  她輕微地搖了搖頭,「母親會檢查傷痕的。」
  格迪安瑟縮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回憶起自己被懲罰的場景,絞了絞手指。
  它囁嚅道:「那……那格迪安去准備晚餐了。」

  菲奧娜看著家養小精靈從地窖消失,低下了頭,臉埋進了頭發的陰影裡,看不清楚表情。

  裡德爾一開始是站在她旁邊,隨著她支撐不住開始渾身顫抖,他忍不住單膝跪地,半蹲在了她的身邊。

  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地面上迸碎,那應該是汗水,因為在這寂靜的地窖裡,連一絲哽咽聲都聽不見。

  忍不住伸出的手被水滴穿過。
  裡德爾觸碰不到她。
  僵了片刻,他緩緩收回手,攥緊著垂在身側。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格迪安終於再次出現在地窖。
  「菲奧娜小姐,晚餐准備好了,女主人叫您去餐廳。」

  菲奧娜沒有做聲,似乎已經無力回應了。
  她頭抵在地面上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勉強地撐起了身體,緩慢地挪動出了地窖,極為艱難地一階一階爬上樓梯,像是翻越過了一座又一座刀山一般,終於進入了餐廳。

  餐廳比裡德爾曾在回憶中見過的更加奢華氣派,主位上的埃塞雷德和坐在他右手側的科迪莉亞已經在用餐了,對菲奧娜進來的動靜沒有瞥過去一眼。

  菲奧娜默默地爬行到科迪莉亞座位旁邊繼續跪著。

  格迪安畢恭畢敬道:「尊貴的女主人,菲奧娜小姐今天在哪裡用餐?」
  科迪莉亞沒理它。
  格迪安便不敢再問了。

  菲奧娜又在那跪了一會,直到兩個人快吃完了,科迪莉亞才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盤食物丟到了菲奧娜的面前。
  「吃吧。」她充滿了惡意地說。

  菲奧娜沒有動。
  科迪莉亞冷笑著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怎麼,還有脾氣了?」
  菲奧娜的臉露了出來,因為汗濕而黏了一臉頭發,下唇已經咬出血痕。

  這個場景讓裡德爾想起了在上次的回憶裡看到的畫面。
  那時被鎖住身體,按在地上的是科迪莉亞。

  他還想著菲奧娜羞辱起人來也挺有一套,沒想到,比起她曾遭受過的折辱,那竟然還算是優待。

  一旁的埃塞雷德終於有些看不過眼,皺著眉頭說:「你也別太過分。」
  科迪莉亞松開手把菲奧娜推到一邊,對著埃塞雷德冷笑,「怎麼,心疼了?」

  「過兩天還要和布萊克一家去巴西,你別弄得見不了人。」
  「真是為了這個?」
  「夠了沒有!我的女兒,我就算心疼又怎麼了!」

  科迪莉亞此時與在布萊克家那個優雅端莊的貴婦宛如是兩個人。
  她尖刻道:「你是心疼女兒還是心疼別的什麼人?她這張臉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像她媽媽吧,看來是個漂亮的婊·子,你為什麼不把她帶回來?身份不能讓,床還是能讓給她的。」

  身體突然縮了一下,像是被這番粗俗難聽的話惹惱了,埃塞雷德一把扯下餐巾扔在桌上,大聲吼道:「你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已經過去了的事你非要一次次提起來,好好的日子不想過是嗎?」

  「『好好的日子』?對你來說是好日子,對我來說可不是!」科迪莉亞又彎腰拽住菲奧娜的頭發,拖扯著她站起來,大喊大叫,「我每天,每天只要一看到這張臉,屈辱和惡心就讓我痛不欲生!我的『好日子』在你六年前帶她回來的那一天,就徹底毀了!」

  埃塞雷德不耐煩地說:「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怪誰!」
  似乎是被這話刺傷了,科迪莉亞尖叫著把桌上的餐盤扔向埃塞雷德,埃塞雷德連忙躲開,砸碎在地上的湯汁濺在了他褲腿上。

  埃塞雷德嫌惡地跺了跺腳,「瘋女人,懶得再和你說話。」
  見他起身離開,科迪莉亞不依不饒地想要追過去,腳下差點被旁邊的菲奧娜絆到。她的臉已經因為憤怒扭曲到恐怖,抓起菲奧娜項圈上連著的鎖鏈便往外走。

  菲奧娜跪了太久,跟不上她的速度,被卡著脖子在地上拖行,臉上因為窒息和疼痛而漲成了紫紅色。

  裡德爾踩著她的拖痕跟在後面,袖子裡的魔杖松開又捏緊。

  科迪莉亞一路把菲奧娜拖到廚房才松開,菲奧娜在暈厥前終於喘過氣來,劇烈又氣弱地咳嗽起來,像小貓奄奄一息的哀鳴。

  菲奧娜還沒有從眩暈中恢復,科迪莉亞就把她吊在了廚房掛肉的鉤子上,拿著從壁爐邊抄過來的鐵制火鉗,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背上。

  菲奧娜悶哼了一聲,身體本能地像煮熟的蝦一樣蜷縮起來,但她腳夠不著地,項圈就會勒住她的脖子,所以她必須忍痛繃緊身體,拿腳尖堪堪點在地上撐住全身的重量。

  科迪莉亞用力地對幼小的女孩抽打著,口中還在辱罵:「你這個婊·子生的賤人!今天在阿爾法德房間裡做了什麼?居然把袖子卷起來伸到男孩面前,跟你那個淫·蕩的媽媽一樣不知羞恥!小小的年紀就開始勾引男人了!果然血液裡就流著肮髒,真是敗壞了沙菲克這個姓!伊爾瑪還想讓阿爾法德和你訂婚,哈,你配嗎?就你這生母不詳,偷情生下來的孽種,也配玷污布萊克家的純淨血統?」

  本來只是默默承受的菲奧娜突然抬起頭,帶著一臉的髒污狼狽,喘著氣,微笑著。
  「母親,你到底在嫉恨什麼呢?是為了孕育沙菲克家的純正血脈犧牲了自己的婚姻,結果不愛的丈夫卻帶回來不屬於你的孩子。還是,這個你恨之入骨的下流胚子,居然有機會成為你艷羨的,布萊克家的女主人?」

  裡德爾差點想要捂住菲奧娜的嘴。
  她為什麼還要在這種情況下故意激怒科迪莉亞?

  果然,科迪莉亞怪叫了一聲,「你——你竟敢——」
  她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瘋狂,毫不留手地揮動著火鉗,在每一下的擊打聲中發泄著自己的不甘和恨意。

  嫩黃的連衣裙和白色長筒襪上漸漸滲出斑駁的血痕,菲奧娜在剛開始還會偶爾痛哼幾聲,後面就似乎失去了意識,繃直的腳也軟了,只會在火鉗落下的時候晃悠一下。

  她像一朵在無情的摧殘中凋零的雛菊,靜靜地萎落在泥濘的沼澤裡。
  逐漸被淹沒,緩緩被吞噬。

  裡德爾見過的,由自己親手制造出來的血腥場景非常多,比這更殘酷的也不少,而且現實表明菲奧娜並不會死,所以,他本應該心如止水地看著這一幕。

  但他轉過了身,惡狠狠地瞪著躲在門後驚恐的格迪安。
  這個懦弱的家養小精靈!
  無力改變過去發生的事,他只能如此遷怒著。

  突然,身後火鉗抽打在□□上的鈍響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廚房裡所有的杯盤碗碟和桌椅櫥櫃都在輕微的震動中哐啷作響。

  裡德爾回身,看到科迪莉亞有些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被掛在鉤子上的菲奧娜卻像一朵雲一樣漂浮起來,血則如雨般從崩裂的身體上涓滴落下。

  她閉著眼睛,面色比翻在桌上的牛奶還要慘白,一頭耀眼的金發像被點燃了一樣,從發尾開始緩慢褪色成淺灰。

  裡德爾明白了,這就是菲奧娜魔力暴動的那一幕。
  他沉默地看著發根最後一抹金色消失,而在那一瞬間,廚房所在的空間都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揉捏了一下,劇烈地扭曲起來。

  在科迪莉亞的尖叫聲中,窗戶上的玻璃爆炸般地碎開,櫥櫃的門板斷裂,放在裡面的廚具都彈射出來,頭頂的枝形吊燈猛烈搖晃,蠟燭傾倒熄滅,壁爐裡燃燒著的木頭也都滾了出來。

  廚房裡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科迪莉亞恐懼的叫聲突然變成極為慘烈的一聲短促呼嚎,隨後響起的,是一陣古怪而又詭異的聲音,哼哧哼哧,咕嚕咕嚕,令人毛骨悚然。

  再過了片刻,廚房裡閃過一道銀白色的亮光,裡德爾看見有一個模糊淺淡,隱約有點輪廓的光團從窗戶飛了出去,消失不見。

  廚房陷入了徹底的死寂。

  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門口的格迪安終於哆哆嗦嗦地打了個非常輕的響指。
  廚房裡亮了起來。

  格迪安發出了抽氣的聲音。
  菲奧娜躺在地上,浸沒在了血泊中。

  科迪莉亞倒在不遠處,她的腦袋難以理解地塞進了原本掛在壁爐上燒著的水壺裡,正散發出淡淡的,令人反胃的肉香。

  黑暗再度襲來,裡德爾閉上了眼睛。


第42章 攻略第四十二步  渴望,擁有她

  亞德利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一會是菲奧娜抱著裡德爾掛著詭異微笑的頭顱在縫補,一會是裡德爾站在菲奧娜身後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起冷酷地拿魔杖指著他念索命咒。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覺得他們倆都想要他的命。

  在鬧鈴聲裡昏昏沉沉地爬起來,亞德利一眼看到坐在對床正靠著床頭緩緩摩挲著魔杖的裡德爾,嚇得差點從床上跌下去。

  確認杖尖沒有對准自己的意圖,他小心地試探道:「你——連夜分手了?」
  怎麼昨天睡前還樂得差點哼個小曲,睜開眼就一臉要滅人滿門的陰沉。

  烏沉沉的眼珠刷地一下掃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瞼下的青黑在蒼白的皮膚上太顯眼,使得他這道銳利的目光很有幾分陰森殺氣。

  亞德利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從床上跳了下來。
  「要遲到了,我先去洗漱!」
  他連滾帶爬衝進盥洗室。

  裡德爾面無表情地垂眸。
  在半夜接受到那段記憶後,他忽然想起了一段陳年往事。

  那是在他游歷世界途中的一個寒冬雪夜,他隨意走進了俄羅斯的一個麻瓜小酒館,愜意地喝著酒翻看剛搜集來的黑魔法手稿。
  旁邊有許多醉醺醺的酒鬼大聲地交談拼酒,他嫌吵鬧,就用了隔音咒。

  就在他看得入神時,一個人影突然朝他撲來,他警覺地捏緊了懷裡的魔杖,戒備地扭頭一看,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相貌已經記不太清了,依稀記得有一張甜美的臉蛋,只可惜被滿臉的眼淚糊住了。

  他不動聲色地撤銷了隔音咒,看著她跪在他腳邊,哀切地哭求他的幫助。
  原來剛剛她的父親在旁邊和人賭博,輸得欠了一大筆錢,他還不起,不懷好意的債主就讓他拿頗有姿色的女兒來抵。
  她父親同意了。

  裡德爾看過去,幾個五大三粗的彪悍男人咬著煙頭嬉笑地看著他,似乎想看這個瘦削的青年會有什麼反應——他們不覺得他有膽子去惹他們。

  他在心裡冷笑。
  這個女孩如果落到那幾個男人手裡,下場肯定會很凄慘。而他,剛好也有能力輕松地解決那些對他無禮的人。

  所以,他要救她嗎?

  他起身,在那幾個男人嘲弄的哄笑和女孩絕望的哭聲中走出酒館。
  然後,他揮動魔杖,封鎖住了所有的門窗,燃起了火焰。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夜色的一角,紛紛揚揚的雪花還沒落下便融化蒸發。
  裡德爾在凄厲的呼嚎求救聲中愉快地踩著雪離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這才是屬於他的,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他的心,從來只聽得見自己欲望的囈語,聽不見別人的大聲悲鳴。
  ——他對此深信不疑。

  裡德爾攤開手掌,盯著自己的掌心。
  那他又為什麼,一晚上都在為沒有接住那滴水珠而感到煩躁和憤怒呢?

  ……

  洗漱完,裡德爾走出寢室,一進公共休息室,他就敏銳地察覺到很多隱晦的打量。
  作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就是有這個不好,有點什麼八卦緋聞就能傳得盡人皆知,並且所有人都對此很有興趣。

  他坦然自若地迎上那些目光,一一微笑著逼退回去,那些人就訕笑了一下,不再盯著他看。
  幾個平常走得近的,比如埃弗裡,就壞笑著勾著亞德利的脖子,把他拖到一邊逼供去了。

  裡德爾瞥了眼女寢入口的門洞,不確定菲奧娜有沒有離開,便放緩了步調稍微等了一會。久久沒等到人,他剛要走出休息室,就見帷幔一掀,蒂芙尼走了出來。
  他立刻停下腳步,又等了一下,卻沒有看到平常都跟在她身後的菲奧娜。

  蒂芙尼也看到了裡德爾。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眼睛一亮湊過來糾纏,而是氣衝衝地瞪了他一眼,看起來十分惱怒的樣子,哼了一聲,撞開他的胳膊走了。

  裡德爾:「……」
  菲奧娜這是又搞了什麼?

  他干脆坐回沙發上,一直等到休息室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終於看到菲奧娜的身影出現在帷幔後。

  她神情一如往常,半耷著眼睛,沒精打采的樣子,小小的臉窩在灰撲撲的頭發裡,表情寡淡的臉上帶著點不知道出於身體還是心情的倦意。

  沒有了走起路來趾高氣昂的蒂芙尼做掩飾,她稀薄的存在感一下子鮮明了起來。視線落到她身上時,感覺像是深深陷進了一團霧氣裡。
  黏著於皮膚上的微微潮濕感,侵入呼吸間的淡淡寒意,模模糊糊,越看不真切,卻叫人越想看清楚。

  裡德爾看著她,突然有種發自內心的慶幸。

  在那樣惡劣而畸形的環境裡,她既沒有變的膽小軟弱,成為一個廢物,也沒有像被關在阿茲卡班十幾年的貝拉那樣,瘋狂、毒辣、尖刻——他的確曾經欣賞過那種想要攪亂世界的狂態。

  菲奧娜是如此的獨特。
  她冷漠,清醒,平靜,幽深,游離在最熱鬧的人群中,行走在那條最陰暗的夾縫裡,隨手撥弄著別人的人生軌跡,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與此同時,她卻還不可思議地保持著一點獨屬於孩童的稚氣,也會感念別人對她的微小的善意——後者明明是他並不擁有且非常厭惡的東西,可是作為拼湊成菲奧娜的一塊碎片,它的存在又是如此的恰到好處。

  這個世界庸俗、無聊、醜惡,毫無吸引他的地方。
  菲奧娜卻是那麼的有趣特別,復雜而又純粹。

  裡德爾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意。

  他像是發現了一朵從罪惡與血腥的泥沼裡開出來的曼陀羅,讓他這個行走於污泥之上且熱衷於把人踩入泥潭的野獸,忽然也生出了一點難以置信的柔情,想把那朵花移植到泥土松軟的花園裡,給它充足的光照和雨露,精心地栽培。

  然後,獨占她。
  她的美,除了他,不能為任何人所知。

  裡德爾站起來,對著菲奧娜揮了下手,在她望過來的時候露出溫柔的微笑。
  他終於聽清楚了駁雜的欲念在心中聲嘶力竭的叫囂——他是如此地渴望擁有她。

  菲奧娜掃了眼休息室裡還剩下的幾個人,其中還有在埃弗裡裹挾下縮著頭一臉尷尬的亞德利。
  她似乎對這個場景有所預料,沒什麼反應地走到他面前。
  「快上課了。」她淡淡開口。

  「這是我想說的,」裡德爾低頭看著她,柔聲問,「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起晚了。」
  「沒睡好?」
  「有點。」

  看著春風細雨般和菲奧娜對話的裡德爾,亞德利和埃弗裡互相看了眼,露出「見鬼了」的表情。

  雖然裡德爾對外一直都是「好好先生」的表現,但他們幾個跟隨者都親眼見過他微笑著一根一根踩斷挑釁者的手指,又一根一根將其復原的冷酷樣子,怎麼還會相信他的那副完美假面?

  裡德爾還在細致入微地關切道:「要不要回去休息?我幫你和教授請個假。」
  菲奧娜拒絕了,「不用,走吧。」
  裡德爾也沒有強硬要求,笑著說:「好。」

  遠遠地跟在後面的埃弗裡一臉的匪夷所思,對亞德利做口型,「我沒聽錯吧?她那個語氣,是命令吧?湯姆居然就乖乖聽她的?」
  亞德利失魂落魄地搖頭,「別問我,我不知道。」

  前面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你對福利說了什麼?」裡德爾好奇菲奧娜是怎麼讓她改換態度的。
  難道是宣誓主權?他不無得意地猜測。

  菲奧娜隨口說:「昨晚回來的時候她有點失控,我就告訴她,你的性取向是同性。」
  「……」裡德爾笑容僵住。
  菲奧娜斜瞟他一眼,「怎麼了?」

  裡德爾吸了口氣,「我不太喜歡這個說法。」
  「你喜歡什麼說法?」
  「你大可以告訴她我們的關系。」
  「我們的關系?」菲奧娜詢問,「什麼關系?」

  「戀人關系。」裡德爾不假思索,理所當然地說。
  「戀人——關系?」
  菲奧娜戛然停下腳步,非常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漸漸凝結成困惑。

  「我們是戀人?」她再次詫異地問。
  裡德爾再也維持不住笑容,聲量不由提高,「我們不是戀人?」

  後面的亞德利和埃弗裡睜大了眼睛,走廊上昏睡的畫像也都悄悄地豎起了耳朵,興致勃然地圍觀這一對少年少女的爭論。

  菲奧娜難得露出了一臉的茫然,她認真地追問:「什麼時候的事?」
  裡德爾快要氣死了。
  他咬牙:「昨天晚上!」

  菲奧娜陷入了沉默。
  走廊上悄然無聲,氣氛變得古怪。畫像裡的一個和藹老人把帽子拿下來蓋住臉,以免自己的笑容讓那個似乎是一廂情願的男生尷尬。

  沉思了許久,菲奧娜才終於恍然般地說:「所以,你那兩句話其實是——在對我表白嗎?」
  裡德爾冷聲說:「我好奇你以為的是什麼。」

  「宣誓。」
  「……什麼?」
  「類似於騎士效忠的宣言。」
  「這個我明白!」

  高挑挺拔的男生表情近乎凶狠,個頭只到他胸口的女生完全被籠罩在他的影子裡,對危險毫無察覺般地思索著。

  埃弗裡悄悄地對亞德利耳語:「我怎麼覺得湯姆處於弱勢?」
  亞德利深以為然地點頭。

  菲奧娜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在你看來,我是同意了?」
  裡德爾忍怒假笑,「你當然有不同意的權利,沙菲克小姐。」
  菲奧娜抬頭盯著裡德爾看了半天,表情幾次微妙地變化。

  裡德爾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表情這麼復雜而鮮明。
  過了很久,她似乎是終於想通了,抿了抿唇,突然說:「伸手。」

  裡德爾不明白她的意圖,但手已經先於理智地伸了出去。隨後,他感到菲奧娜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像一只小貓搭上了爪子。
  他沒聽見那邊亞德利在膽大包天地以氣音吐槽:「這是主人在訓狗嗎?」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菲奧娜仰頭對他露出的微笑上。
  這是個仿佛初生禽鳥的絨毛般柔軟的笑容。
  「這是真正的同意,裡德爾先生。」她語調輕快地說,「現在,我們是戀人了。」

  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緊的心髒終於獲得了喘息,那股快要炸裂開來的暴虐之氣像是松了個口子,逐漸地消散。

  裡德爾舒緩了表情,剛要開口再矯情幾句挽回顏面,冷不丁響起的上課鈴聲響徹了整個城堡。

  兩人對視一眼。
  「我們遲到了。」菲奧娜表明這個事實。

  裡德爾牽引著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嚴絲合縫地插進自己的手指之間,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可以趕在下課前進教室。」

  亞德利和埃弗裡沒有他們倆的悠然,匆忙地從他們身邊飛速跑過。
  亞德利邊跑邊扭頭喊:「你們倆都別去了,我幫你們請假!」
  埃弗裡哈哈大笑。


第43章 攻略第四十三步  真相,泥巴種

  流言是不需要翅膀的鳥兒。
  上午的課才上完,裡德爾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就和烤牛排的香氣一起彌漫在了四個學院的長桌上。

  許多人都在頻繁扭頭,用力踮腳,對著那對新鮮出爐的情侶指指點點,眾多的竊竊私語彙聚到一起,就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嗡鳴。

  「就是她……」
  「……斯萊特林有這個人?」
  「……不太登對啊……」

  「我聽福利說裡德爾喜歡男的,那個女生只是擋箭牌……」
  「別開玩笑了,他要真喜歡男的,一半男生都會說『我可以』,需要擋箭牌?」
  「……一半的男生裡包括你嗎?」

  不過他們也沒有過分議論,因為《預言家日報》刊登了沙菲克一家的不幸消息,以至於菲奧娜臉上的冷淡倦怠都成了對父母的憂愁悲痛。

  基於普世道德觀念的要求,大部分人哪怕心裡有再多非議,都收斂了八卦的心情,禮貌地對這個遭受巨大打擊的女生表示同情。

  菲奧娜正拿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盤子裡的一塊松餅。
  她胃口不好到底是出於身體方面的原因,還是曾經過於屈辱的進食方式讓她心理上也受到了影響?

  心裡猜測著,裡德爾不動聲色地把面前的焗南瓜換到她手邊。
  盤子裡的食物突然換了,菲奧娜也沒有抬頭去看他,十分自然地換了勺子,默默地舀了一勺,小口地抿著。
  離開餐桌的時候,裡德爾滿意地看到這一碗焗南瓜被吃了大半。

  下午上課前,鄧布利多又來找了菲奧娜,告訴她埃塞雷德醒過來的消息。
  「他的狀況有點不太好。」他委婉地說。

  這次菲奧娜沒有讓裡德爾陪同,她一個人跟著鄧布利多去了校長辦公室,通過壁爐前往了聖芒戈。
  這一去,就到了半夜。

  裡德爾坐在公共休息室裡等著,他面前攤著一本書,心不在焉地偶爾瞟幾眼。他的心緒一直在無緣由地波動,像是暴風雨前的湖面,正醞釀著波瀾。

  今晚,似乎會有什麼事發生。
  一種玄妙的預感在暗暗提醒他。

  不管怎麼樣,只要別像那次平安夜一樣,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就把他好感度清零回檔就行。

  他自覺對菲奧娜的要求真的很低,以前是希望她做個人,現在她做不做人他都不在乎了,就希望她講點道理。

  「最好不要拿你自己都沒有達到的上限當作底限去要求別人,裡德爾先生。」系統說。
  「那你也不要拿你不具備的美德去規範別人的行為,總是多管閑事的系統。」裡德爾反唇相譏。

  「我當然不會規範別人,我只挑剔你。」
  「需要我為這份厚愛感到受寵若驚嗎?」
  「需要你感恩戴德。」

  這種時候和系統耍幾下嘴皮子倒也能打發時間。
  裡德爾百無聊賴地想。

  石板門移動發出的摩擦聲在空蕩的休息室裡格外刺耳,裡德爾轉過頭,看見裹在鬥篷下面的小小人影慢慢從外面走進來。

  看來最壞的結果沒有出現。
  暗自松了口氣,裡德爾合上書,起身走過去。

  「菲奧娜?」他熟練地握住她的手,觸手是冰冷到幾乎沒有人氣的溫度。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菲奧娜抬頭,兜帽滑了下來,露出她蒼白的臉。
  她看著裡德爾,表情和語氣都很平靜,「你在等我?」

  「除此之外,難道你認為還存在其他可能?」裡德爾輕松地說。
  他不確定在聖芒戈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但盡量緩和氣氛,哄她高興總不會出錯。
  菲奧娜嘴角微翹,笑意像水紋浮現了一下又隱去。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然好感度為85。」
  裡德爾提著的心又放下來一點。

  他牽著菲奧娜往沙發那邊走,一邊問:「沙菲克先生怎麼樣了?」
  菲奧娜沒有立刻回答。
  窗外的水光透過玻璃在休息室內晃動,像有一只透明的蝴蝶從她臉上輕盈掠過。

  「挺好的,」她淡淡地說,「他瘋了。」
  裡德爾:「……」

  他冷靜地思考了一下,發現這兩句話的內在邏輯確實沒有問題。
  對於一個房子毀了,妻子死了,腿斷了,被女兒精神控制許多年的人來說,瘋掉似乎才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裡德爾拉著菲奧娜在沙發上坐下,細細地揉捏著她的手指,試圖把她的手弄暖和一些。
  「那有沒有發生不愉快的事?」他觀察著她的表情。
  菲奧娜任由他擺弄著,視線落在兩人親密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又見到了萊斯特蘭奇夫人算嗎?」
  「那確實叫人不快。」
  「鄧布利多教授隱晦的試探算嗎?」
  「我認為不會有比這個更讓人厭煩的了。」

  菲奧娜抬頭,兩人對視一眼,像是有了某種默契,一起微笑起來。
  這種和相同陣營的人一起說討厭的人的壞話的感覺,真不賴。
  裡德爾愉快地想。

  冰涼的指尖終於有了點暖意,菲奧娜抽回手,「我要回去休息了。」
  裡德爾點頭,和昨晚一樣把她送到門洞前。
  「晚安。」他柔聲說。

  菲奧娜沒有立刻進去,她深深地看了裡德爾一眼。
  湖水的光斑再次從她臉上蕩過,那只由水光化成的蝴蝶似乎在她眼裡輕輕抖動了一下翅膀。

  「湯姆。」她開口。
  「聽候差遣,小姐。」裡德爾含笑說。
  「抱我一下。」

  裡德爾怔住。
  他看著菲奧娜,她也認真而專注地看著他。她的語氣並不是命令,也不是索求,更像是一種求證或等待。

  沒有拒絕的理由,更沒有拒絕的想法,裡德爾張開了雙臂,像接住了從天上飄下來的一輪月亮,把她輕輕地嵌進了自己懷裡。

  菲奧娜的臉埋在他的胸口,她的手先是垂在身側,然後抬起來環住他的腰,用比他更緊兩分的力氣抱住了他。

  明明這個擁抱是基於菲奧娜的要求,裡德爾卻突然覺得被滿足了的是他自己。

  長久以來深埋於干涸心底的莫名渴求,重生回來也沒有填補完整的靈魂空洞,始終懸浮於半空無法踩在實地上的失重感,似乎都在溫熱的呼吸浸透了衣服熨在心口的一瞬間,像缺了口的月亮終於回圓一般,被難以言喻的充實滿漲所取代。

  裡德爾的手順著菲奧娜的發頂撫至發尾,沉沉地、緩緩地舒了口氣。

  不過片刻,發起人率先結束了這個擁抱。
  菲奧娜掙開裡德爾的手臂,退後了一步,微笑道:「晚安。」
  把還有幾分留戀的手插入口袋,裡德爾不露情緒地回以微笑,「晚安。」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帷幔後,裡德爾緩緩地收起笑意。
  不對勁。
  他若有所思的地盯著窗外的湖水。
  今晚絕對發生了什麼。

  對於不愛編造謊言的菲奧娜來說,她回答問題一向都很明確,剛才她卻反拋出問題轉移話題,顯然是在隱瞞真正重要的事。
  而且剛剛那個擁抱,不可能只是她的心血來潮。

  裡德爾感到些許被隱瞞的不悅。
  他思考了一會,還是不想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去,決定把事情打探清楚。

  沒有任何拖延,裡德爾果斷地施展幻身咒離開了休息室,來到斯萊特林密室打開了放在裡面的消失櫃,在穿越到岡特老宅後,他又立刻幻影移形到了聖芒戈,找到了埃塞雷德所在的病房。

  耐心地等到給埃塞雷德檢查的治療師離開後,裡德爾悄無聲息地打開門閃身進去,並在房門外施展了靜音咒、混淆咒和忽略咒,防止有人打擾。

  病房裡憔悴虛弱的老人正在昏睡,裡德爾當然不會對他有半點同情,揮了揮魔杖,冰涼的水就傾倒在了他的頭上。

  他還有閑心想起來,菲奧娜似乎也是這麼叫醒莫芬·岡特的,現在輪到他用同一種手段叫醒她的父親,算不算是一種冥冥中的呼應?

  埃塞雷德驚醒後立刻神經質地左顧右盼,他想爬起來,但斷掉的雙腿讓他只是徒勞地在病床上扭動了一下。
  他喃喃地小聲自語:「魔鬼……她不在……她在哪……她在看著我……」

  看來是真的瘋了。
  裡德爾取消隱身咒,站在他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冰冰地問:「魔鬼是誰?」

  埃塞雷德受到了驚嚇,把被子舉過頭頂鑽了進去,裡德爾不耐煩地把被子扯開,直接把他甩到地上,踩著他的腦袋又問了一遍。

  又痛又怕的埃塞雷德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起來,「我錯了……放過我……」

  裡德爾趁機在這個時候對他用了攝神取念,只是已經瘋癲的神智裡閃過的都是一些無用的畫面,並沒有關於今晚的事。

  難道要無功而返?
  他皺眉思索。
  如果是菲奧娜,在得知她父親瘋掉後,她會做什麼?
  她一直留著埃塞雷德的命,是為了——

  靈光一閃,裡德爾俯身湊近正像蛆蟲一樣蠕動的埃塞雷德,緊緊地盯著他渾濁的眼睛,低聲問:「菲奧娜的母親是誰?」

  這句話像是驚雷。
  埃塞雷德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劇烈地震動。
  他瘋狂地尖叫起來:「我錯了……我不該帶她回來……是報應……都是報應……」

  與此同時,一系列畫面從埃塞雷德的腦子裡浮現,通過兩人連接在一起的視線傳遞到了裡德爾的眼睛裡。

  已近四十的埃塞雷德對著魔法部的年輕部員笑呵呵地說:「聽說你第二個孩子誕生了,恭喜。」
  下一秒他出現在聖芒戈,面前的治療師委婉地告訴他:「……很可能不是您夫人的原因……」

  緊接著,他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麻瓜的街頭,突然,一陣孩子的哭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轉過頭,看到一對夫婦抱著孩子正從一棟房子裡走出來,旁邊一個女人感激地說:「感謝你們的慷慨捐助,上帝會保佑你們的孩子身體健康,幸福美滿的……」

  這是伍氏孤兒院?
  裡德爾對著那棟熟悉的房子晃了下神。

  畫面裡穿著體面的年輕夫婦微笑著點頭。
  埃塞雷德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襁褓裡的孩子不舒服地扭了下頭,裹得過緊的包被像是被無形的手整理了一下,松散了一些。

  這是個有魔力的小巫師。
  埃塞雷德鬼使神差地尾隨著馬車,在進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巷子裡時,他下定決心動手了。

  拉車的馬被變出來的蛇纏上蹄子,受驚地踢踏,馬夫滾落被馬踢暈到角落,車廂裡傳出驚叫和嬰兒的啼哭。

  他蒙上臉,跳進車廂對著死死護住孩子的夫婦用了昏睡咒,然後一把搶過孩子幻影移形離開。

  他大步走進沙菲克府,對著難以置信的科迪莉亞說:「這是我的女兒,她叫——」
  他看了眼包被上一針一線繡著的名字,「菲奧娜。」

  畫面戛然而止。
  裡德爾不自覺地松開了踩在埃塞雷德臉上的腳,後退了兩步。

  怎麼可能!
  他震驚得幾乎握不住魔杖。
  怎麼會……菲奧娜怎麼會是……

  「泥巴種?」細軟輕柔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重復著他脫口而出的自語。

  裡德爾猛地扭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菲奧娜微笑著站在病房門口,在她旁邊,缺了一只耳朵的家養小精靈仇恨地瞪著他。

  「泥巴種,」她又咬字清晰而緩慢地重復了這個詞,一邊走進來,「湯姆,你是在說我嗎?」

  看著逐漸向他走來的菲奧娜,裡德爾嗓子有些發緊,啞聲說:「不,我只是……有些驚訝。」
  菲奧娜在他面前站住,盯著他看了兩秒,笑了起來,「是嗎?但你的臉色好難看。」

  她抬手,似乎想要觸碰他的臉頰。
  泥巴種……
  裡德爾下意識地扭了一下頭。

  蒼白細瘦的手指停頓在他臉側。

  糟糕!
  裡德爾連忙擠出笑容,抓住她的手,掩飾道:「原諒我的無措,這一切發生在你身上,太沉重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

  菲奧娜看著他,輕輕地嘆氣。
  「湯姆,你知道嗎?這種忍著惡心,裝出愛意,虛偽的動聽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他知道。
  這是科迪莉亞對待她的方式。

  裡德爾感到掌心裡的手在一點一點向外抽。

  「我說過的,湯姆,不要騙我。」
  菲奧娜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流露出痛苦到極處的哀傷,但轉而就恢復了平靜的漠然。
  「我信過你的。」她說。

  心髒似乎皺縮了一下。
  往前走了一步,裡德爾想說什麼,但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已經再一次走進了無法轉圜的絕境,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忍不住煩躁地問:「既然相信我,為什麼要算計我過來?」
  她果然就不做人!
  誰會在那麼溫情脈脈的時候還想著給自己的戀人下套子?

  「為什麼?」菲奧娜歪頭想了想,自嘲一笑,「因為我不相信我自己。」
  「我不信,會有人愛我。」她凝視著裡德爾,「我也不信,我可以愛上別人。」

  「叮。目標好感度減100,當前好感度為負15,負值不予計算,好感度歸零,任務失敗。」
  系統毫無感情地宣判。

  裡德爾眼前一黑,下一秒,他感到微風吹動著他的頭發,一只柔軟微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定了定神。
  月光下,菲奧娜正抬著臉看他,目光閃動。
  「不要騙我。」她緩慢而又鄭重地說。

  「渣男!」系統說。


第44章 攻略第四十四步  算了,不干了

  如果不是客觀條件不允許,裡德爾絕對要讓系統見識一下真正的渣男這個時候要怎麼做。

  只是此時此刻,事態緊急而危險,要在一個人形自走吐真劑面前完美隱藏他還沒來得及整理好的心情,其難度更甚於把自己的每個魂器都藏好不被該死的波特發現。

  但就算難於登天,想到這已經是倒數第二次的機會,並且應對不好就很有可能直接聽第三遍「不要騙我」的情況下,裡德爾還是憑借求生本能果斷做出了行動。

  牽著的手微微用力,他把菲奧娜拉進懷裡,用力抱住了她。

  菲奧娜身體僵了一下,沒有抗拒,也沒有迎合。
  裡德爾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她的臉靠在他的胸口。

  隱藏了表情,放緩了呼吸,他默然無聲地抱著她,像勇者慷慨赴死前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樣,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

  菲奧娜是他的任務目標,是攻略對像,是手握利刃的劊子手,刀鋒就橫亙在他脖子旁邊,只要她的手一抖,他就會死。

  所以,別說她是泥巴種,就算她和海格那個傻大個一樣是巨人混血——不,就她這體格應該說是妖精混血——他也要把她當成薩拉查·斯萊特林本人一樣對待。

  反正早就下定決心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不要臉面,拋棄自尊了,又何必在乎把底線再放低一點。

  再說血統論本來就只是他為了達成統治目的而打磨趁手的工具,世人在他眼裡都只是可以奴役利用的牲畜,麻瓜、泥巴種、混血、純血,不過是他給奴隸劃分的位階等級——菲奧娜對他而言又不是奴隸,自然也不應該用血統去要求她。

  或許正因為她是泥巴種才剛好證明了一點,真正偉大的人,生來就與眾不同。

  他被賦予自己血脈的兩個家族拒絕接受存在,在格格不入的麻瓜孤兒院出生成長,她被自私冷酷的歹徒從麻瓜父母身邊搶奪,經歷本不該承受的虐待和折辱。

  ——但他們最終都成為了掌控別人的人。
  這似乎足以說明,枷鎖只能束縛庸人,他們的血統和遭遇,都只是為了成就他們的不凡。

  「你心跳好像有點快。」菲奧娜低聲說。
  「也許是因為你正在聽著。」裡德爾放柔了聲音。

  在他重生前,在霍格沃茨的那段時光,她明知道他的身份血統,對他偽裝、謊言、霸凌、謀殺、嫁禍等所有卑劣行為都看得一清二楚,卻依舊認可了那個只有名字是真實的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他又為什麼不能接受,除了血統,其它一切都完美符合他喜好的菲奧娜?

  「啪啪啪。」系統模擬出鼓掌的聲音,「妙啊,裡德爾先生,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想活下去了。」
  裡德爾:「閉嘴。」

  「我有個疑問。」
  「不予回答。」

  「既然你覺得任務目標曾經對你抱有不一樣的感情,那為什麼那時候你什麼都沒有做,她就看上了你,現在你智計百出,卻屢屢受挫呢?難道是你越活越回去了?」

  「……」
  真是個好問題。
  裡德爾被問住了。

  他自然不認為現在的自己不如少年時期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能力還不足以匹配勃勃的野心,同時還抱有一些多余的期待和妄想,手段和計謀都不太成熟完美,可供挑剔的地方很多。

  但菲奧娜似乎不這麼認為。
  她覺得少年的他比現在的他有更優越之處?
  是哪裡?

  裡德爾沒想出來,也暫時沒空去深思。
  他得先把菲奧娜埋的坑給填掉。

  他松開菲奧娜,帶著自我洗腦成功的真誠看著她,坦然道:「菲奧娜,你應該非常了解,我並不是一個擁有世人所推崇的美好品德的人,我也從不認為我應該具備那些在我看來只是為了不被當做異類,為了迎合別人的喜好,為了抱團求生而偽裝自己的東西。」

  菲奧娜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欺騙與算計是我的本能,自私與傲慢是我的天性,我的體內一半是來源於麻瓜血統的冷漠,一半是自巫師血統流傳下來的邪惡。我就是這樣污濁的混合物。」

  「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愛』的存在,或許是因為我不想承認,它存在,我卻得不到,它美好,我卻無法擁有——這於我而言,過於狼狽和屈辱。但是現在,我希望它真實存在——」

  裡德爾抬起仍然交握在一起的手,舉到唇邊,在菲奧娜的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吻。
  他溫柔地、近乎於虔誠地望著她,宣誓般地低語:「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畢竟我在這方面如孩童一樣笨拙生疏——但我願意反抗我的本能,違背我的天性,拋棄我長久以來的堅持,去愛你。」

  被唇觸碰過的手像是燙到了一樣收縮了一下,裡德爾看到菲奧娜濃密的睫毛像湖邊的蘆葦,在風中輕輕顫動。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要愛我。」
  「我並不想把這當作一場交易,但這是我唯一能拿來與你交換的東西——我渴望得到你的愛。」

  「為什麼要得到我的愛?」
  「它將使我重生。」裡德爾懇切地如實道。

  菲奧娜的視線落到由灰燼復原成完好的照片上,久久不語。

  漫長的沉默後,她終於開口:「假如有那麼一天的話,我願意,給予你重生。」

  「叮。目標好感度加5,當前好感度為88。」

  ……

  寢室門被打開,驚醒的亞德利剛要來一番連珠炮,就被剛進門的室友臉上的陰郁表情給嚇得全吞了回去。

  「怎、怎麼了?」他又慫又好奇地問。
  裡德爾沒有力氣應付他,也沒有那個心情去洗漱,直接躺倒在自己床上。

  看他閉著眼睛一副已經入土為安的樣子,亞德利百爪撓心,猶猶豫豫地湊過去,小小聲地追問:「到底發生什麼了?」

  「你妹家炸了。」裡德爾眼也沒睜,言簡意賅道。
  「啊?」
  「字面意思。」
  「啊?」

  亞德利滿頭霧水,裡德爾懶得解釋。
  他很累,心神俱疲。

  深度的剖白和回想起來矯情又做作的情感吐露,讓他有種被潑了一身鼻涕蟲粘液卻沒辦法清洗干淨的惡心不適。

  這次的危機看起來已經平安度過,但想到明天晚上還有一場刀山火海等著他去跨越,並且之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完全料想不到的考驗不打招呼地撞在他臉上,裡德爾就有種前所未有的疲累感。

  如果他有罪,他寧願接受重生前的那種靈魂折磨,而不是讓菲奧娜來對他進行精神凌遲。

  「算了,老子不干了」的想法冒出了頭,裡德爾強行把它按壓了回去。
  為了打起精神,他強迫自己從倒頭就睡的欲望中清醒,思索了一會後問系統:「如果菲奧娜的父母真的是麻瓜,為什麼她能被分到斯萊特林?」

  他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是因為就他所知,斯萊特林從來沒有出現過麻瓜家庭出生的巫師,以薩拉查·斯萊特林對血統的堅持,分院帽怎麼可能會把麻種巫師分到斯萊特林?

  「如果真的嚴格按照斯萊特林對『最純正血脈』的要求,恕我直言,裡德爾先生,你也不夠資格進斯萊特林——難道你是靠那一半的斯萊特林血統走後門加塞進去的?」系統不無譏嘲地說。

  裡德爾平心靜氣道:「如果只有純血統能進入斯萊特林,純血二十八家並不能誕生足夠的孩子分到斯萊特林。」

  純血世家又不是母豬,每年都能下崽,如果卡死了純血統,就很有可能導致某年斯萊特林無人可進的情況——那就非常尷尬了。
  所以他從來沒想過真的在魔法界實行純血主義,那只是他用來畫餅的幌子。

  「底線一旦放寬,等待它的就是打破。」系統說,「而且如果任務目標不去斯萊特林,分院帽能把她分到哪裡?阿茲卡班還是紐蒙迦德?連你都沒有這個殊榮被分到那裡。」

  裡德爾:「……我好好和你交流你能不能不要抬杠了?」
  系統表示不行,「貶損你給我帶來的樂趣遠高於和你正常交流。」

  「算了,老子不干了」的想法再次冒頭。
  裡德爾靜了靜,蒙上被子,倒頭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對著鏡子默念了數句「我愛菲奧娜」,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離開寢室,在公共休息室等菲奧娜出來。

  蒂芙尼還是先獨自出現,但是這次的她沒有瞪裡德爾,而是視若無睹地和他擦身而過,仿佛以往對他的迷戀一個晚上就消失不見了。

  裡德爾:「……」不知道這次又換了什麼說法。
  等菲奧娜出來,在他們一起去教室的路上,他隨口問了句。

  菲奧娜淡淡地說:「玩膩了。」
  「感謝梅林,終於!」裡德爾給了她一個略微誇張的解脫表情。

  菲奧娜笑了下,不緊不慢地說:「我走在你旁邊,就沒有可以放她的位置了。」
  裡德爾微怔。
  「你認為呢?」她側頭看他。
  裡德爾咳了一聲,點頭輕笑,「完全贊同。」


第45章 攻略第四十五步  確定,你有病

  從壁爐裡走出來,裡德爾沒顧上給自己整理形像,轉身等了等,接住了隨後出現的菲奧娜。

  她被壁爐裡的煙灰嗆到了一點,小聲地咳嗽著,裡德爾揮動魔杖幫她清理了一下身上沾到的爐灰,又給她撫弄了下有些凌亂的頭發。
  余光一瞥,發現鄧布利多正看著他笑。

  鄧布利多這時候還算年輕,笑容裡還沒有以後那種讓他膩煩得不行的悲憫慈善,反倒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正在饒有興致地欣賞。
  只是被當成失足少年惋惜和被當成猴子看新鮮都讓他不爽。

  他彬彬有禮地看過去,「教授?」
  年輕的鄧布利多還算有點在乎作為教授的形像,而且聖芒戈這個場所也不適合開輕佻的玩笑。
  他衝面前的這對小年輕點點頭,「收拾好了嗎?那我們去沙菲克先生的病房。」

  裡德爾和菲奧娜跟在他身後。
  這次鄧布利多找過來時,菲奧娜也沒想讓他跟著。於是他在教室門口,當著兩個學院的學生和准備上課的斯拉格霍恩,抓著她的手腕懇求地說:「讓我陪著你。」

  在輕微的起哄聲和口哨聲中,菲奧娜眨了眨眼睛,同意了。
  裡德爾安慰自己,沒事,等完成任務後他再樹立起讓人懼怕的威嚴,就不會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段對著女孩低聲下氣的黑歷史。

  系統也安慰他:「沒事,只要你足夠不要臉,你就沒有黑歷史——你會一直創造新歷史。」
  裡德爾沒理系統的低級挑釁。

  他還在遺憾,本來昨晚趁菲奧娜還沒反應過來,去把埃塞雷德殺了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解決問題太麻煩了,還不如干脆解決問題制造者。

  只是昨天他情緒不佳,腦子罷工,錯失了機會,今天腦子繼續運轉了,他權衡了一下利弊,還是決定必須要跟過來。

  他總結出了經驗,對菲奧娜千萬不能被動等她出招——雖然不太想承認這個事實,但他至今為止就沒有在不回檔的情況下與她成功交手一回合。
  還是得主動地去創造機會搶先手。

  走到埃塞雷德的病房門口,鄧布利多輕輕敲門,面容略有憔悴,但妝容非常得體的萊斯特蘭奇夫人開門走出來。
  她的視線在三個人身上掃過,在看到菲奧娜時鼻子周圍的肌肉緊縮了一下,然後快速掠過,把注意力放到了鄧布利多身上。

  「您好,萊斯特蘭奇夫人。」
  「您好,鄧布利多先生。」
  「沙菲克先生狀況如何?」

  萊斯特蘭奇夫人露出悲傷的表情,哀戚道:「他醒過來後一直在大吵大鬧,治療師們剛剛給他喂了鎮定情緒的魔藥,他平靜了下來,可也失去了其它反應,就只是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理任何人。治療師說……他可能是受到太大的刺激,神智不太清醒……」

  她眼圈泛紅,扭頭捂住了嘴,「我可憐的弟弟……」
  鄧布利多連忙寬解了幾句。

  還能保持端莊優雅的儀態,擦眼淚的時候小心地沒有弄花眼妝,看來她弟弟還是不夠可憐。
  裡德爾漫不經心地想著。

  可惜在她面前的三個觀眾,剛好是魔法世界裡最擅長琢磨人心的,就連鄧布利多,嚴格來說都不能算是個正常人,沒有一個會真的欣賞她唱作俱佳的表演。

  勉強配合了幾秒,菲奧娜走過去要開門,萊斯特蘭奇夫人伸手擋了下,意識到鄧布利多還在,她不自然地撩了下耳邊的頭發。
  「你父親情緒不太穩定,」雖然是和菲奧娜解釋,她卻看著鄧布利多,「你暫時還是別進去,免得刺激到他,也讓你難過。」

  不等菲奧娜開口,裡德爾笑著說:「就算沙菲克先生失去了理智,又哪裡會對唯一心愛的女兒做什麼呢?說不定反而會受到觸動恢復正常。」
  萊斯特蘭奇夫人也不好說埃塞雷德心裡根本不愛這個女兒,勉強地笑了下。

  見菲奧娜看了他一眼後推門進去,裡德爾配合地拉著萊斯特蘭奇夫人在外面說話。
  「亞德利聽說了這個消息非常悲痛……」大概悲痛了兩分鐘吧,然後就開始好奇追問他和菲奧娜的事了。

  萊斯特蘭奇夫人立刻揩了下眼角,「那孩子最愛他的舅舅和舅媽了,埃塞雷德和科迪莉亞一直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疼愛,我的心肝亞德利,該多傷心呢……」
  說著又隱蔽地瞥了眼鄧布利多。

  親兒子?
  這是惦記上沙菲克家遺留的財產了?
  裡德爾倒期待萊斯特蘭奇家能做些什麼,這樣才有他出手的機會。

  病房裡一直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萊斯特蘭奇夫人心不在焉地瞟了門好幾眼,終於忍不住要進去看看。
  裡德爾又搶在她前面敲了兩下門,回頭對她和鄧布利多解釋說:「我怕菲奧娜在哭,她其實是倔強愛逞強的性格,就算心裡再難過,也很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軟弱的樣子。」

  他無奈地搖頭嘆氣,「所以總是有人會誤解她,覺得她冷漠,其實她的心腸再柔軟不過了。」
  萊斯特蘭奇夫人抽動了下嘴角,似乎在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鄧布利多點點頭,溫和地說:「我沒想到你這麼了解她,湯姆,可能是我沒太注意,在這之前我好像沒怎麼見到過你們走在一起。」
  「她膽小又靦腆,不喜歡被人過分關注,」裡德爾縱容般地聳肩,「我一向是不願意讓她為難的。」

  倔強,逞強,柔軟,膽小,靦腆。
  雖然對自己的侄女也並不是十分了解,但聽到她被打上這些匪夷所思的標簽,萊斯特蘭奇夫人還是忍不住驚詫地看著裡德爾。

  以前她還覺得這個小伙子成熟又聰明,把自家兒子比得又傻又呆,沒想到其實是個糊塗鬼嗎?還是說那個可怕的女孩還擁有蠱惑男孩子為她神魂顛倒、喪失理智的高超手段?

  鄧布利多感慨道:「年輕人的愛情,總是讓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感到內心刺痛。」
  萊斯特蘭奇夫人狠狠皺了下眉,實在聽不下去他們的對話,直接打開房門。

  病房裡,菲奧娜背對著他們站在窗前,埃塞雷德躺在病床上,床單被褥都很平整,表情平和地睡著了。
  萊斯特蘭奇夫人走到床邊看了看,見沒什麼異樣,表情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裡德爾覺得她是在為沒有由頭在鄧布利多面前告菲奧娜的狀而遺憾。
  看了看時間,鄧布利多表示他還得趕回學校去上課,提出告辭,這時菲奧娜才轉過身,露出了雙頰有些異常潮紅的臉。

  她是動用了強制命令的能力?
  裡德爾不動聲色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果然,菲奧娜立刻就半靠在了他的身上,借他的力站著,手指在他的掌心裡微微痙攣。

  他半側過身擋住她,等鄧布利多走了,萊斯特蘭奇夫人也受不了他們膩歪地離開,他才小心地扶著她坐到了椅子上。

  「怎麼了?」裡德爾輕聲問。
  他彎腰按著菲奧娜的肩膀,能感受到她幾乎在瑟瑟地戰栗。
  原來,她在知道真相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受到打擊。

  心裡有個角落稍微軟塌了一點,可想到她只是花了半天的時間就能調整過來,還有多余的心思來算計他,裡德爾就立刻恢復理智,暗暗警告自己不要被她一時的軟弱所迷惑。

  誰知道現在她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是裝出來騙他的。裡德爾冷冷地想。

  菲奧娜沒有回答,低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裡德爾便轉到她面前半跪下來,抬頭看她。她臉上的不正常血色正在慢慢消退,臉色又恢復了慘白,目光的落點在他身上,焦距卻茫然地散漫著。

  他把她發顫的雙手籠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輕揉搓,又輕柔地叫了她一聲,「菲奧娜?」
  視線終於一點一點凝實,菲奧娜盯著裡德爾看了一會,毫無預兆地,那雙湛藍的眼睛裡落下一滴淚來。

  一瞬間,裡德爾以為這滴水珠會穿過他——就像之前在回憶裡那樣。
  但它實實在在地落在了他的手上,順著他的手背淌進了他的袖口。
  那一小截晶亮的水痕像一條火舌舔過,燙得他差點松開手。

  反射性地更用力握住了她,裡德爾剛想穩住晃悠的心神,卻又機敏地意識到,放任這種動搖的心態可能會更有利於他面對眼下的情景。

  於是他縱容著,慫恿著,順從地將心裡的那點刺痛之意擴大成對菲奧娜的無限愛憐。
  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沒事的,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在這裡。」

  凝視著目光如水的裡德爾,菲奧娜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眨去了眼睛裡的淡淡水汽。
  她淺淺地吸了口氣,說:「埃塞雷德·沙菲克,他不是我的父親。」

  「什麼?」
  「我的父母是麻瓜。」
  裡德爾挑眉,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錯愕。

  「他從我父母的手裡搶走了我,假裝是他的私生女,以掩蓋他沒有生育能力的事實。」菲奧娜扯了扯嘴角,「現實遠比我排布的劇本,更具有戲劇性。」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會,表情微妙地看著裡德爾,「更有意思的是,他發現我時,剛好是我的父母去伍氏孤兒院做慈善捐助的時候。」
  裡德爾曾和她說過他來自伍氏孤兒院。

  他在看埃塞雷德記憶的時候也為這個巧合短暫驚訝過,隨後就被菲奧娜的出身和後續的發展拉扯住了所有注意力,沒有再去深思。

  現在菲奧娜一說,他也反應過來,他和菲奧娜的人生,似乎從最初的開始,就像埋於地下的根系一樣,無知無覺地糾纏在了一起。
  會不會,他們之間還存在他不知道的隱秘聯系?

  裡德爾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抬起一只手,將菲奧娜從肩上滑落下來的頭發撩到她的耳後,然後順勢撫上她露出來的那側臉頰。

  「你看,」裡德爾用拇指摩挲著她的眉尾,仰頭專注地看著她,聲音柔軟,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菲奧娜。」

  菲奧娜沉默了一會。
  「湯姆,你知道世界上唯一注定的事是什麼嗎?」
  「我想知道你認為的是什麼。」

  「是死亡。」菲奧娜輕聲細語。
  覆在她臉側的手頓了頓,裡德爾沉聲說:「如果我說,我會飛躍死亡,得到永生呢?」

  「你注定永生,我注定死亡,於是,悖論出現了,」菲奧娜垂下眼睛,「最終注定的是,我們不會在一起。」
  「沒有悖論。」裡德爾加重了語氣,「死神無法打敗我,自然也不可能從我手中奪走你。」

  菲奧娜似乎想到什麼,唇邊浮現出隱隱的笑窩。
  「我給予你重生,你還給我永生?」
  裡德爾傲然道:「可以這麼說。」

  菲奧娜又笑。
  裡德爾很難讀懂她笑裡的意味。

  沒等他仔細琢磨,她偏過頭,色淡如雪的嘴唇輕輕觸碰了下他紋路雜亂而深刻的掌心。
  「也許,遇到你確實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她微笑著說,「我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90。」
  「觸發成就『一往而深』。」
  「存檔點已覆蓋。」

  裡德爾還沒來得及狂喜,系統又「叮」了一聲。
  「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89。」
  裡德爾:「……」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90。」
  裡德爾:「……」

  接連反復的播報聲中,裡德爾緩緩在心裡打出一個問號。
  「系統,是你有病,還是她有病?」
  系統肯定道:「當然是你有病。」


第46章 攻略第四十六步  葬禮,別說話

  從進入霍格沃茨開始,裡德爾一直都備受全校師生的關注。

  身材高挑,相貌俊美,風度翩翩,一向自得於容貌風采的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都避忌走在這個比他小好幾歲的學弟旁邊,免得被對比得黯然失色。

  看著也沒怎麼費力去學,卻門門功課優秀到教授恨不得在O之上再設個F——Flawless,完美的,無暇的,無可挑剔的。

  魁地奇的技巧與其說高超,不如說在比賽中花式吊打對手,據說威爾士魁地奇代表隊和英格蘭魁地奇代表隊都曾邀請他加入。

  不管做什麼,他似乎都像是提前在心中演練過一遍一樣自信從容,就算是被蒂芙尼·福利糾纏,他也應對得體,從來沒有顯露過失態的樣子。

  這樣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得到的喜歡是不分學院、性別和年紀的,只要見過他的,幾乎沒有人會不對他產生好感,更有不少人狂熱地憧憬他、仰慕他、崇拜他。

  ——如果能在畢業前和他睡一覺就好了。
  這是在背後討論他時經常會聽到的感慨。

  然而讓人跌破眼鏡的是,沒有任何跡像與征兆,與所有女生都保持正常社交距離的裡德爾,突然就和一個女生在一起了。

  菲奧娜·沙菲克。
  誰?
  斯萊特林居然還有這麼個人?
  所有人議論紛紛,拿著放大鏡去看她。

  長相細看還算可以,但面色蒼白,表情稀少,氣質偏於寡淡,發色也很奇怪,身材細瘦矮小,和好高大挺拔的裡德爾走在一起簡直對比懸殊。
  成績不好不壞很一般,魁地奇就是災難,性格沉悶古怪,誰和她說話都不怎麼搭腔。

  哪怕是再厚道的人,嘴上不說,心裡也在想著——不般配,真的不般配。
  而且在此之前他們倆有說過話嗎?誰看到過他們單獨相處了?

  作為裡德爾的舍友和菲奧娜的表哥的亞德利,近來承受了非常大的壓力與委屈。
  鑒於傳聞裡的女主角正遭逢不幸,不好打擾,所有人都矛頭一轉來追問他,即使他說了一百遍「我不知道啊」,也沒人相信——包括他的女朋友。

  「克麗安娜和我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我不信任她,一點消息都不透露給她,別人問起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很沒面子。」
  斯萊特林的長桌上,亞德利和埃弗裡大吐苦水,「我要真知道點什麼,不說她,我能不告訴你嗎?」

  埃弗裡點頭,「她太不了解你了,你別說真知道,就算只是自己猜到了,我們整個學院應該也都知道了。」
  亞德利:「……謝謝你相信我。」

  「不用謝,反正與其說相信你,不如說我相信,當你的舍友想要隱瞞一件事時,別人確實沒辦法打探到一絲半點。」

  與咋咋呼呼的亞德利不同,比他高一個年級的埃弗裡更深沉,想得更多一點。
  「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們怎麼會走到一起,」他盯著正在把沙拉裡的苦苣和芝麻菜挑出來的裡德爾——顯然他旁邊的女孩不愛吃混在沙拉裡的這兩樣東西,「而是他們之前為什麼要瞞得這麼嚴實,又為什麼突然公之於眾。」

  「湯姆說,是菲奧娜不喜歡別人的矚目。」
  「哦?我不太清楚,你覺得她是這個性格嗎?」
  亞德利猶豫道:「應該是吧……她確實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這不是她一直以來不起眼的原因嗎?」

  「那新的問題來了,」埃弗裡一手撐著下巴,看著那平平無奇的女孩叉了一顆聖女果秀氣地咬了一口,「這麼一個普通的女孩,到底是怎麼吸引的湯姆,並且令他完全順從於她的意志。」

  沉默了一下,亞德利悄聲問:「你什麼意思?你要說是迷情劑的話,已經不止一個人偷偷把解藥加到他的食物裡了。」
  當然無一例外被他發現了。

  似乎注意到了埃弗裡的打量,菲奧娜扭頭准確地找到目光的來源,與他對視了兩秒,然後似是赧然地微微一笑,低下頭去。

  挑了下眉,埃弗裡也收回視線,「如果能讓他吃下迷情劑,福利一年級的時候就能挽起他的手臂。我更相信,這個沙菲克確實有不同尋常且不為人所知的奇特之處。」

  特別嚇人算嗎?
  亞德利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他直覺埃弗裡在這事上刺探過多,有些奇怪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隱瞞,埃弗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你並不值得信任。」

  少數人在心裡泛起的嘀咕並不能阻止大多數人感動於裡德爾對戀人的溫柔和深情,就連他最近面色略有點憔悴,都變成了他心憂女友,為她神魂顛倒的證明。
  至於事實,也不能說不對,畢竟裡德爾這段時間確實日日夜夜都想著菲奧娜。

  「叮。目標好感度減1,當前好感度為89。」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90。」
  「叮……」

  腦子裡面,系統的播報聲自那天以來就沒有停歇過。
  人的適應能力,或者說裡德爾的適應能力總是驚人的強大,經歷過最開始的狂躁、暴怒,晚上頻頻被系統的聲音驚醒時,恨不得衝出去找菲奧娜同歸於盡的崩潰,他現在已經能平靜地把那像是幽魂詛咒的聲音當成鐘擺的滴答聲忽略過去。

  他問過系統,怎麼才能停下聲音,系統抽空說菲奧娜現在就是這麼個在門檻上搖擺不定的心態,只有在她明確了自己的想法時,好感度才會停止起伏。

  裡德爾有點搞不懂,「她到底在搖擺個什麼?」
  似乎是看他最近受折磨看得開心,系統很好心地說:「好感度到九十就進入到愛的範疇了,你知道世界上多少人一輩子都達不到這種程度的愛嗎?哦,我忘了,你沒愛過,當然不知道。」

  「哦……」裡德爾慢吞吞地說,「你是說,她在猶豫要不要愛我?」
  系統嘲笑般地「呵呵」了一聲,「裡德爾先生,愛如果可以猶豫的話,世界上是不會有多少人願意選擇去愛的。」

  「為什麼?」裡德爾忍不住問。
  「這個問題,問你自己不是更好?」

  裡德爾沉默。
  他沒有去問自己,他對這個問題不是那麼感興趣,也不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回答。

  萬聖節前,裡德爾陪菲奧娜參加了科迪莉亞的葬禮。
  葬禮在戈德裡克山谷的教堂裡舉行,埃塞雷德瘋了,主持葬禮的自然是萊斯特蘭奇夫婦。

  不管是因為萊斯特蘭奇夫婦,還是沙菲克這個姓氏作為純血二十八家之一,姑且還有點地位,純血家族裡來參加葬禮的人也不少。
  標志性鉑金色頭發的馬爾福家,讓他的魔杖蠢蠢欲動的波特家,曾被食死徒滅門的奧平頓家,以及家族成員眾多的布萊克家。

  瞟了眼要過來和菲奧娜說話,被布萊克夫人的咳嗽聲制止的阿爾法德,裡德爾冷冷地在心裡嗤笑。
  再看眼風都沒往那邊飄的菲奧娜,他又滿意地舒坦起來。

  葬禮的過程中,萊斯特蘭奇夫人雖然並沒有聲嘶力竭地痛哭,但從頭到尾默默垂淚,隱忍著抽泣的樣子讓人不由心生同情。亞德利也在往棺木上扔玫瑰花的時候紅了眼圈,吸了吸鼻子。

  與他們相比,始終面無表情,沒掉一滴淚的菲奧娜,就顯得冷漠得令人心寒。

  以她絕佳的演技,想要糊弄過去再輕松不過,但裡德爾知道,平常偽裝自己只是她尋找樂趣的方式,而不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者不引起非議,就把自己搬上舞台,描眉畫眼地表演給別人看。

  從某方面來說,她相當的固執和高傲。
  換個角度的話,就是過於孩子氣的天真。

  她懶得裝,裡德爾就得幫她描補一下——他並不喜歡那些人在菲奧娜頭頂飛來飛去的隱晦眼神。
  「真的不必如此虛偽,你難道不是想對某人示威?」系統不留情面地拆穿。

  裡德爾當然不理它。
  他攬著菲奧娜的肩膀讓她靠進自己的臂彎,阻隔了周圍窺探她的目光,低頭用旁邊的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輕聲安慰:「沒事,不用忍著……」

  臉埋在他的胸口,菲奧娜悶悶地小聲說:「你是在勸我不要忍笑嗎?」
  裡德爾貼在她耳邊說:「我在勸你乖一點,配合一下。」
  菲奧娜很乖順地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麼依偎在一起,看著土一點點蓋上黑色的棺材,把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掩埋於土下。

  她會覺得快慰嗎?
  裡德爾猜測著菲奧娜此時的心情。
  應該不會。

  仇恨這種情緒太激烈了,菲奧娜像是一個脆弱的容器,根本不具備強烈碰撞的能力。
  或者說,科迪莉亞太醜陋了,菲奧娜吝嗇將並不豐沛的情感投注在她身上。

  她都不願意殺掉埃塞雷德。
  「瘋子並不是一直都處於混沌無知瘋癲之中,」在裡德爾問起來的時候,她平靜說,「哪怕只有一瞬間,他獲得了清醒,都會承受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可是殺人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讓一個人絕望,而是一種宣泄自己憤怒和厭憎的手段。
  菲奧娜像是走了氣的啤酒,裡德爾忍不住如此聯想。再用力的搖晃,都不會讓她在打開的時候噴湧出泡沫。

  「按理說,」菲奧娜突然開口,「在我死後,我的墓碑也會豎在這裡。」
  裡德爾皺眉。

  他知道她說的沒錯,魔法界大多數巫師,尤其是純血統的巫師,死後都會葬在這片墓地裡,同一個家族的人的墓碑還會靠在一起。

  「如果我死了,可以把我喂蛇怪,它應該很樂意吃掉我。」菲奧娜悄聲說。
  ……這難道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裡德爾心裡古怪地不舒服了一下,「我說過,我會給你永生。」

  「假如。」
  「沒有假如。」
  菲奧娜輕輕一笑,「湯姆,你好像個天真的小孩,堅信自己的糖果永遠不會吃完。」

  天真?小孩?他們倆到底誰才是?
  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裡德爾報復性地輕扯了一下她的頭發,「默哀,糖果小姐,不想在回學校後聽聞我們在葬禮上調情的傳聞,就別說話了。」

  ——如果是真的,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47章 攻略第四十七步  小心,殺了你

  魁地奇確確實實是一項既不能帶來生理享受,又不能讓心情愉悅輕松,關鍵還很浪費時間的無趣運動。

  萬聖節過後,寒風冷冽的夜裡,騎著掃帚在魁地奇球場上和隊員們做著訓練的裡德爾,不知多少次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同時他也忍不住懷疑將魁地奇賽季安排在冬天的那一任校長,是不是做決定的時候腦子被巴克比克踹了,或者說他和鄧布利多一樣趣味古怪,就喜歡看一群小毛孩子在呼嘯的北風裡被吹得面目扭曲,頭發狂亂的樣子?

  這學期結束趕緊退出魁地奇球隊。裡德爾心想。
  他已經受夠了被不喜歡的事占據空暇時間,他寧願陪菲奧娜去岡特老宅,聽她跟蛇怪說一些「這幾天心情怎麼樣?」「太冷了,每天都在睡覺」「食物夠吃嗎?」「樹林裡的兔子挺肥的」之類的無聊閑話。

  不過,她怎麼就不問問他心情怎麼樣?魁地奇訓練的時候冷不冷?
  裡德爾不甚滿意地在心裡哼了一聲。

  「你其實挺適合魁地奇的,」系統說,「不用掃帚就想上天。」
  「我上天本來就不需要掃帚。」裡德爾冷淡又不失傲然地說。

  然後他眼一瞟,抬高聲音說:「西爾斯,如果你不想今晚留下來擊打一千次鬼飛球的話,就不要搞些以為我看不到的小動作偷懶。」

  正在對著手哈氣的高大男生身形一晃,旁邊嘻嘻哈哈地響起笑聲,他對著裡德爾比了個求饒的手勢,隨後立即抓緊了掃帚,老老實實地練起了急停和空中翻滾。
  在魁地奇球場上空耀眼的照明魔法下,他看上去像一個在被串著烤的雞腿。

  威嚴地教訓完高年級的學長,裡德爾心安理得地給自己補了個保暖咒,慢悠悠地沿著魁地奇球場的外圍繞起了圈。

  對面的城堡從一排排大窗戶內透出明亮的燈火,在黑夜中像個經過高超的切割工藝雕琢的鑽石,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腦子裡還在時不時地冒出好感度加一減一,這讓他在走神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就想到菲奧娜。
  她現在在干什麼?
  剛浮現出這個想法,裡德爾就眼尖地看到有什麼東西朝他飛來。

  風很大,那東西飛得歪歪扭扭,慢慢吞吞的,很是艱難的樣子。
  裡德爾挑眉,伸手一捏——一只小巧的紙鶴啄了一下他的拇指,安靜地在他手心裡收攏了翅膀。

  心裡隱隱有些預感,打開一看,果然是熟悉的纖巧漂亮的意大利體,裡德爾唇線上彎,浮出一個薄笑。

  然而等看清楚紙條上寫的內容,他就笑不出來了。
  「蒼蠅座的恆星現在在什麼位置?」

  仰頭掃了眼星空,裡德爾把紙鶴變回原樣,對著它輕輕吹了口氣,紙鶴便沿著來時的路線往回飛去。
  他騎著掃帚跟在後面,一路晃悠到城堡二樓的一扇鑲嵌玻璃窗外停下。
  這裡是圖書館。

  室內外的溫差讓玻璃裡面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暖黃的光線穿過霧面玻璃照射出來,一道清瘦的剪影像樹木斜刺出的一根枝條般側身坐在窗台上,正捧著書低頭翻看。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微微扭過頭。

  視線無法交彙。
  於是,便有一種更為玄妙的東西,像殼裡的蝸牛一樣伸出觸角,在虛空中若有似無地輕盈一碰。
  仿佛是宇宙中的兩顆行星,隔著磅礡而無聲的天河相互凝望。

  裡德爾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氣,肺葉裡的微微刺疼讓他回過神。
  他伸出指尖在窗戶上輕點了兩下,訊號得到了完美的意會,裡面的人推開了窗戶,一股暖氣湧了出來輕柔地撲在他的臉上。眼睛被熱意熏得微微眯起來,他看到菲奧娜靠坐在窗台上向他微笑。

  裡德爾也跟著笑了。
  「晚上好。」他懸停在窗外,彈了下帶路紙鶴的腦袋,然後還給她。
  「晚上好。」菲奧娜伸手接過來。

  看了眼菲奧娜手裡的星像圖譜,裡德爾問:「在做天文學的作業?」
  「如你所見,」菲奧娜回答,圖書館內很安靜,為了不引來圖書管理員,她把本來就小的聲音壓得更低,「外面太冷了。」
  潛台詞,她不想出去親自觀測星體運行軌跡。

  「我還以為你在嘲笑我。」說他在魁地奇球場上像個蒼蠅一樣飛來飛去。
  「我也不否認。」
  「這可不是請人幫忙應有的態度。」

  菲奧娜歪了下頭,誠懇地問:「『請』?」
  裡德爾:「……」
  真想讓系統睜大狗眼看看,不用掃帚也能上天的到底是誰。

  「給我,請——」裡德爾攤開手,拖長了音調。
  菲奧娜把手裡的紙筆放到他的手上。

  裡德爾三兩下在紙上畫了幾筆,遞回去的時候又想到什麼,往後一收。
  「總該給點酬謝吧。」他習慣性地掛著讓人不由就交付信任與喜愛的良善表情,語氣卻隱隱帶了點狡猾。

  菲奧娜看著他沉默了一瞬,微微頷首,「過來。」說著,她把手伸進了袍子內襯的口袋裡。
  真有東西要給他?

  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會真有回報的裡德爾把紙筆放在了窗台上,難忍好奇地向窗戶裡面欠身去看。
  就在這時——

  菲奧娜猛然間抬起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用了十足力氣地在他胸口上重重一推!
  沒有握住掃帚柄,重心也有些偏移的裡德爾,在這猝不及防的襲擊之下向後一倒,從掃帚上跌了下去。

  幸好他身體的本能反應很迅速,立刻伸手扒住了窗台。
  身下的掃帚失去控制墜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裡德爾貼著粗糙的牆壁掛在窗台下,背後驚出的冷汗被冷風一吹,連保暖咒都失去了作用,遍體生出寒意。

  這裡是城堡的二層,就算摔下去其實也不會受到嚴重的傷害,但菲奧娜的這一行為實在讓人驚駭又無法理解。
  她這不是在愛的門檻上徘徊,是在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吧?

  系統幸災樂禍道:「考驗你不需要掃帚就能上天的時候到了,裡德爾先生。」

  裡德爾驚怒地仰著頭,菲奧娜仍穩穩地坐在窗台上,居高臨下地與他對視。
  她似乎非常愉快地笑著,軟綿綿地說:「滿意我的謝禮嗎?」
  裡德爾氣笑了,「非、常、滿、意!」他一字一頓地說。

  「真的?」
  「你猜?」

  菲奧娜輕輕笑出了聲。
  她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從裡德爾扣在窗台上的、緊繃成青白色的堅硬指節上一根一根劃過,像是在撫弄鋼琴的琴鍵。
  ——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突然敲下一個重音。

  「我和你說過的吧,」菲奧娜漫不經心地說,「讓我喜歡並不是一件好事。」
  裡德爾想了起來。
  「所以,要小心。」

  菲奧娜扶住旁邊那扇窗戶的窗框,俯身湊近裡德爾,風將她的長發吹散,冰冰涼涼地掃在裡德爾的臉上,讓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裡德爾感受到她貼在他的耳邊,呢喃低語:「時時刻刻,我會忍不住,想要殺了你。」

  帶著雨水般潮意的氣息像蛇一樣,順著他的耳道鑽進了咽喉,緊緊纏繞在他的脖頸上。
  危機感在腦子裡拉響警鈴,然而比起戒備,隨著心髒急促跳動而加快流速的血液裡,汩汩流淌出來的,更多的似乎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喉結聳動,裡德爾一直忍到菲奧娜拉開距離,才急促地低喘了口氣。
  睜開眼,窗台上的人已經消失,他手臂肌肉鼓起,使勁一撐,翻身坐到了菲奧娜剛剛的位置。

  菲奧娜站在兩排書架中間,正把一本書塞回書架裡,然後整理了一下手裡的紙筆,轉身看向裡德爾。
  她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淡淡地說:「要閉館了,我要回去了。」

  裡德爾克制著自己想對她施展縛身咒把她禁錮在這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說:「請原諒,今天沒有晚安。」
  菲奧娜眨了下眼睛,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再次伸出手。

  還來?
  裡德爾抓緊了窗台,防備地看著她。

  蒼白的手抓住了垂在他胸前的墨綠色領帶,菲奧娜沒怎麼用力地向下一拽,脖子上的拉扯感迫使裡德爾順勢低下頭。

  微微踮腳,菲奧娜仰起臉,將自己的兩片嘴唇貼在了他的唇上。

  她沒有閉眼,裡德爾能清楚地看見湛藍色的瞳孔裡,映出一雙錯愕睜大的黑色眼睛。

  這個反應太蠢了。
  剛冒出這個念頭,菲奧娜就輕盈地向後退了兩步,讓裡德爾想要摟住她的手抱了個空。

  「也許你想要的是這個謝禮,」她抿了下嘴唇,表情似乎也有些新奇,「現在,可以說晚安了嗎?」

  這次是真的想對她用縛身咒了。
  裡德爾卷舌舔咬了一下下唇,啞聲說:「晚安,祝你好夢。」
  「不錯的贈禮。」菲奧娜笑了笑,轉身離開。

  注視著她的身影從書架間消失,裡德爾松了松被拽緊卡到脖子的領帶,緩緩地吐了口氣。
  他拿出魔杖,准備把掉下去的掃帚召回來,轉頭卻看到布滿水汽的窗戶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抹出了幾個字母。

  kill love。

  水滴蜿蜒下淌,字跡模糊扭曲,看起來又有點像是另一個詞。

  kiss love。

  裡德爾抹了抹嘴唇,握著掃帚跳下了窗台。


第48章 攻略第四十八步  勝利,屬於你

  魁地奇賽季的第一場比賽照例是以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之間的較量為開場。

  這個時候兩個學院的氣氛還算正常,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也不算太熱絡。可能是由於薩拉查和戈德裡克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也可能是因為學院氣質同樣鮮明強烈而又微妙地互斥,比起拉文克勞和赫奇帕奇,蛇獅之間的火藥味要更重一些。

  作為揭幕賽,自然要戰況激烈一點才足夠引爆氣氛。

  比賽那天天公不作美,早上起來天就灰蒙蒙的,等兩個學院的選手都站在球場上時,天上的烏雲密密地堆疊在一起,在風中翻湧,一團就厚重地占據了半片天空,而且壓得極低,抬頭就給人一種隨時會墜落的壓迫感。

  魁地奇比賽極少會因為天氣的因素更改日期賽程,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環境越是惡劣,這場艱難的比賽就越值得期待。
  所以哪怕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一樣,坐在升到半空中的看台上的觀眾們都是一臉興奮,氣氛火熱。

  恐怕觀看這種不能使自己得到任何獲益的熱鬧,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精彩時刻。
  表情端正地聽著裁判做賽前說明,裡德爾心裡冷淡地諷刺著。

  「那說說你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候吧,裡德爾先生。」系統說,「我猜肯定不是被波特用除你武器殺死的時候。」
  裡德爾:「……以前先不說,這輩子我最高興的時候,肯定是你從我身體裡滾出去的那一刻。」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產生共鳴。只是我離開的時候,你到底是身體還是屍體,實在說不准。前者我們彼此解脫,皆大歡喜,後者就只能我獨自品嘗喜悅——反正我總是不會虧的,你就不一定了。」

  它肯定是想影響我的心情,好讓我失手輸掉比賽再嘲笑我。
  裡德爾清醒地想著,只管盯著裁判手裡的哨子,堅決不讓自己被干擾。

  「嘀——」
  尖銳的哨聲劃破賽場,裡德爾腳一蹬地,比所有人都更迅速地升上了天空。
  場周爆發了足以衝破烏雲的歡呼聲。

  「先生們,女士們,大家好,今年的比賽依舊是由我——赫奇帕奇的維克托·芬奇——來給大家解說。這一場第一個獲得鬼飛球的是斯萊特林的追球手西爾斯,他的身手看上去比去年還要敏捷一點,據我所知,應該是經受了新任隊長殘酷的魔鬼訓練。而眾所周知的,魁地奇比賽中有誰最先搶到鬼飛球誰就贏了的奇妙玄學,所以這場比賽的結果似乎已經昭然若揭——」
  「芬奇!」

  「當然!玄學之所以是玄學,就是因為它毫無理論依據,所以我們還是要根據雙方隊員的實力來判斷。比如說斯萊特林的找球手兼隊長——湯姆·裡德爾——在以往的認知裡,找球手通常身材較瘦小,這樣可以保證靈活性,不過裡德爾顯然不需要犧牲身材來換取速度,他剛剛起飛時比第二個離地的足足高了有五英寸——我不得不懷疑這是因為他腿最長——」
  「芬奇!別逼我把你換下場。」

  「抱歉,教授。讓我們回到比賽。剛剛西爾斯將球傳給了迪特爾,做了一個假動作,騙過了格蘭芬多的守門員霍茲,成功打進了格蘭芬多的球門,斯萊特林率先取得十分。

  現在由格蘭芬多拿球——格蘭芬多的追球手兼隊長曼莎·戈蒂耶拿到了球——這是位身姿矯健又魅力十足的女性,真遺憾她明年就要畢業了——她靈敏地繞過了去圍堵他的西爾斯和迪特爾,跟在旁邊的擊球手成功幫她打飛了試圖攻擊她的游走球——她似乎要一個人衝到斯萊特林的球門外——啊——裡德爾突然從前面攔截住了她——

  大家都知道,一個球隊很少由找球手當隊長,因為大多數找球手的關注點都在金色飛賊而不是全場局勢上,但裡德爾作為一個三年級就當上隊長的優秀選手,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他同時兼顧著游走球場干擾對手的作用——這顯然並不耽誤他找金色飛賊。

  看,他完美地黏住了戈蒂耶,戈蒂耶試圖繞過他,但不管她前衝、後退還是折返繞圈,裡德爾都堵在她前進的方向上——裡德爾的紳士風度在球場上似乎消失了——戈蒂耶的表情看上去很想把他踹走——我敢說,她是唯一會對裡德爾產生這種念頭的女生——抱歉,教授,您別瞪我了。

  鬼飛球最終還是被西爾斯截走了,雙方隊員開始往斯萊特林球門的方向追趕——趁這個時候我來瞄一眼觀眾席,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什麼——哇哦,沙菲克也在觀看比賽,對不起沙菲克,剛剛那句調侃你男朋友的話當我沒說。

  咦?裡德爾停下了!他發現金色飛賊了嗎?不!不是!他在看觀眾席!他是聽到了女朋友的名字,在找她的位置嗎?哇哦!裡德爾,你臉上的表情是驚訝嗎?你難道覺得沙菲克居然不會來看你的比賽?啊,痛痛痛!教授我錯了!格蘭芬多進了一球!恭喜格蘭芬多拿下十分!」

  菲奧娜居然會來看他的比賽?
  這當然足夠讓裡德爾錯愕。
  去年的比賽她就沒有出現,今年他也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所以比賽前一眼都沒有往觀眾席上掃。

  裡德爾飛到高處,視線從四周的看台上飛快掠過,在一個看台最後排的角落裡找到了菲奧娜——按她的個頭,他本應該看不到的,但她前面的人都很有默契地往旁邊躲開了,生怕他看不見一般蹦跳著揮舞旗子。

  「在這裡!裡德爾!看過來,你女朋友在這裡!」

  菲奧娜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像是個被展覽的古董花瓶,本來對著選手的望遠鏡幾乎都對准了她,如果換個場地,很有可能還要給她打個追光燈。
  距離太遠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裡德爾能想像到,肯定是聲色不露的靜默。

  只是,心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平靜就不一定了。
  他忍不住一笑。
  想到她可能會有點無語,有點抓狂,他就有點雀躍。

  但又有別於希望看到她不痛快的報復心理。
  具體落實到哪種心情,他說不上來,這種純粹想要松弛嘴角肌肉的感覺太陌生了,讓他難以憑借自己固有的認知去定義。

  「看樣子裡德爾找到他的女朋友了。天哪!裡德爾笑了!夠了夠了!快去找金色飛賊吧,裡德爾,今天也已經夠冷了,不要再這樣殘酷地虐待我們可憐的、孤獨的、滿腹嫉妒的單身人士。」

  「維克多·芬奇!你給我滾下去!」
  「教授!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解說台上的教授和學生爭搶起話筒,像是摔在了地上,從擴音喇叭裡傳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其實是天上響起的炸雷聲。

  剛抬頭,一滴雨就落在了裡德爾的臉上,仿佛是一個訊號,緊跟著,密集的雨點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不過短短幾秒鐘,這場來勢洶洶的瓢潑大雨就把他從頭到腳都淋透了。

  冬天的雨和夏天的雨不同,淋濕後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裡,被風一吹,身體本能地就會打起寒顫來。

  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裡德爾看向看台。
  觀眾們都有預料,紛紛打開攜帶的傘,有的直接舉起魔杖,凝聚出透明的屏障。人群和雨具聚攏在一起,那一小簇蒙蒙的灰色便從他的視野裡消失了。

  裡德爾控制著掃帚游蕩在球場裡,尋找著金色飛賊的蹤跡。
  雨勢非常大,糊在臉上讓眼睛都很難睜開,一旦飛起來,連呼吸都會受阻。天色也很暗,能見度只有三英尺,在這樣苛刻的條件下,想要發現那雞蛋大小的金球實屬異想天開。

  就算自恃能力過人,裡德爾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到底還是個人,視力到頂也就二點五,在沒有魔法輔助的情況下,看不到的東西就是看不到。

  從菲奧娜所在的看台邊飛過時,他忍不住又往那個被擋住的角落瞥了一眼。
  她走了嗎?
  她還在看嗎?

  雨大風也大,就算有傘也擋不住多少,如果還在看的話,就她那紙糊一樣的身體,吃得消嗎?

  一場魁地奇比賽只有當金色飛賊被抓住,或者經過兩支球隊的隊長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宣布結束。
  現在的比分是70:40,斯萊特林領先三個球,以格蘭芬多隊長那驕傲執著的性格,絕不會同意就這麼認輸。

  要怎麼才能盡快結束比賽?
  ——當然是要以贏作為前提。
  目光沉沉地掃了眼模糊的看台輪廓,裡德爾嘴角浮現出冷意。

  「戈蒂耶。」
  格蘭芬多的隊長扭頭看著飛到她身邊的裡德爾,他的頭發濕漉漉地黏在額頭,俊美的臉上不斷往下淌著雨水,但當他那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注視著她時,仍然讓她感受到了那種被威懾住的力量。

  而且不得不說,哪怕他看起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那滴著水的蒼白下頜,墨綠色的球服裹在他身上勾勒出的流暢線條,都比別人有魅力。

  「什麼事?」戈蒂耶沒有被美色迷住,防備地准備好躲閃。
  裡德爾露出微笑,「你認輸怎麼樣?」

  戈蒂耶斷然拒絕,「除非我們誰抓住了金色飛賊,或者你認輸,否則哪怕比賽到明天,我也不會同意結束比賽。」
  似乎並不意外她這個答案,裡德爾微微頷首,輕聲說:「那我們,待會見。」

  看著裡德爾調頭從她身邊離開,戈蒂耶有些莫名奇妙。
  她也沒有多想,專心投入比賽。沒過多久,她就聽到遠處的特魯福斯大聲喊:「曼莎!勞倫撞到柱子,摔下去了!」

  戈蒂耶皺眉。
  勞倫是球隊的追球手,失去他無疑是折損了個很大的戰力,而且,不知道他的傷勢會不會嚴重。

  這時,她發現裡德爾又出現在她旁邊。
  「現在呢?可以認輸了嗎?」他語氣隨意地問。

  戈蒂耶不耐煩地說:「我說過了,別想——」她一頓,不敢置信地瞪著裡德爾,「勞倫是你故意撞下去的?」
  裡德爾輕笑,「噓——這可是很嚴重的指控,你難道希望我承認嗎?」

  身上很冷,戈蒂耶的心裡,卻突然湧出了更刺骨的寒意。
  「你——」她咬牙切齒地說,「我絕不會認輸。」
  裡德爾再度頷首,「那我們,待會見。」

  再次聽到這句熟悉的話,戈蒂耶一瞬間骨頭都凍成了冰。
  她張了張嘴,看著裡德爾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下意識地安慰自己:沒事,裡德爾一向溫和友善,他不過是嘴上威脅幾句,不會真的做出那麼卑鄙的事情。

  茫然地在空中飄了一會,戈蒂耶發現前面出現了特魯福斯的身影,而他正在被斯萊特林的兩個追球手和一個擊球手三面夾擊。
  她剛想上去支援,就見他在側身避讓時,被水打濕的手套一滑,頭朝下從掃帚上摔了下去。

  「特魯福斯!」戈蒂耶大叫。
  沒有回應。
  急雨打在草地上,底下升起了一片雨霧,她完全看不到自己隊友目前的狀況。

  裡德爾慢慢悠悠地飛到了她面前,柔和地說:「准備認輸了嗎?戈蒂耶隊長?」
  戈蒂耶想要怒斥他的陰險手段,張口卻發現她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著顫,握著掃帚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她身體裡充斥的,不是憤怒,是恐懼。

  「戈蒂耶隊長,你應該知道,魁地奇比賽很少有死亡事故,但是,不是沒有。」裡德爾在雨中輕輕吐了口化成白霧的氣,感嘆道,「今天的雨,真的太大了。」
  大到很多肮髒污穢,都會被衝刷得一干二淨。

  比一個惡魔出現在你面前更可怕的是什麼?
  戈蒂耶現在知道了。
  那就是親眼目睹聖潔的天使,悲憫微笑著,露出狠毒的獠牙。

  「我——我認輸。」

  比賽結束了。
  雖然後面的場面用望遠鏡也看不清楚,但結果出來的時候,全場還是陷入了狂歡的沸騰中,所有人都扔掉了傘,在大雨裡歡呼跳躍。
  哪怕勝負都與某些人無關。

  裡德爾騎著掃帚飛到了菲奧娜所在的看台上,看台上的學生都「哦哦」怪叫著,推搡嬉笑著讓開了一條路,讓這位意氣風發的勝利者順利通往自己戀人的方向。

  然而,當最後那排的角落顯露在眾人眼前時,所有人都啞了聲,陷入了尷尬古怪的寂靜裡。

  菲奧娜走了嗎?
  不,她還坐著。
  只是——在她旁邊還坐著個人,在給她打傘。

  裡德爾表情不變,眼神一黯。

  是斯萊特林的阿爾法德·布萊克。
  有窸窸窣窣的私語在靠近的耳朵之間傳遞,意味深長的眼神在雨幕中飛來飛去。
  所有人都緊張地、期待地、用比看比賽更為熱切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幕。

  前進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裡德爾被冷雨打濕的臉上依舊掛著春風般的微笑。
  他踩著積水,不緊不慢地走到菲奧娜的面前。

  即便在這樣的境況下,她的神色果然像他想的一樣,還是淡淡的,像畫布上的寧芙畫像一樣,只看著自己的神國,不受凡俗看眾的目光和指點影響。

  在她旁邊,阿爾法德的傘傾斜在她頭頂,他的位置剛好擋住了風口,菲奧娜的身上幾乎沒有水跡,而阿爾法德的半邊身體正從袍角往下滴水。
  他的身體本來就不算好,緊抿的嘴唇呈現出了暗紫色。

  目光輕飄飄地在兩人之間半個拳頭的間隔距離掃了一下,裡德爾半點沒看阿爾法德,一邊豎起魔杖撐開透明的傘,一邊朝菲奧娜伸出手。
  「過來。」他嗓音柔軟到幾乎要被雨打穿。

  菲奧娜眨了下眼睛,「這是一個命令?」
  「……請。」裡德爾淺淺吸了口氣,笑著加上這個單詞。
  菲奧娜終於緩緩地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稍稍用力,裡德爾把菲奧娜拉了起來,送到自己的傘下,就像把畫像上的寧芙掠奪到人間,牢牢地抓緊她的手。

  這時,他才終於轉向阿爾法德,慢吞吞地瞥了眼他捏緊傘柄的手指,禮貌地說:「多謝你,阿爾法德,或許你可以去公共休息室為我們的勝利慶祝了。」

  阿爾法德站起來,靜靜地注視了裡德爾兩秒,溫聲說:「當然,勝利總是應該需要喝彩的。」
  視線無聲地交彙著,被雨水浸透,潮濕而陰冷。

  他們都在友好熱絡地笑著。
  「先走了,回見。」
  「再見。」

  在整個看台,乃至於別的看台透過望遠鏡的圍觀中,在阿爾法德的目送下,裡德爾牽著菲奧娜,一步步走下台階。

  「你的衣服把我的弄濕了。」菲奧娜細聲提醒他。
  看了眼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的手臂,裡德爾不無滿意地說:「我在和你分享我的勝利。」

  「需要我的喝彩嗎?」
  「當然不,這屬於你。」
  「我想說——」

  裡德爾側頭看她,她抬手抹去他睫毛上的水意。
  「我喜歡你從掃帚上下來時的表情。」

  菲奧娜深深地凝視著他,輕而緩地說:「特別喜歡。」
  腦子裡閃過戈蒂耶驚懼的表情,裡德爾親了親她濕潤的指尖。
  「這句話正是我想要的獎杯。」他笑道。


第49章 攻略第四十九步  交集,有多少

  進入十二月後,哪怕聖誕節在月底,所有學生也在月初就開始騷動起來。
  大家都在討論著假期要怎麼安排,裡德爾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他想的是菲奧娜會去哪。
  沙菲克府在幾位熱心的教授——自然是是鄧布利多打頭——和魔法部的幫助下,已經基本恢復了原貌,雖然魔法物品的損毀不可挽回,但房子已經可以住人了。

  對此裡德爾心裡很不爽快,以他對菲奧娜的了解,她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心裡肯定對鄧布利多伸出的援手存下幾分感念,就像對裡德爾府的那個瘸腿園丁一樣。

  要不是他的魔咒水平被鎖了,當天晚上他就能把沙菲克府復原,哪裡輪的上鄧布利多來做這個好人。

  「我沒聽錯吧,」系統說,「你的勝負欲已經發展到想和鄧布利多競爭『好人』身份的地步了?」
  裡德爾本想糾正系統的錯誤理解,想了想還是懶得開口,反正系統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麼,它只是找一切機會來諷刺他而已。

  「不,我在乎。好久都沒聽到你氣急敗壞的『閉嘴』了,甚是想念。」
  回應系統的是一聲呵呵冷笑。

  沙菲克府是修好了,卻不知道菲奧娜是不是願意回去住。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後,她難道還會想回到那棟充滿了不堪回憶的房子嗎?如果她不想回沙菲克府,聖誕節她可以選擇留校,那暑假呢?她又能去哪。

  裡德爾不由地想起他上學期間曾申請留校,卻被拒絕,最後還是只能回到孤兒院,面對麻瓜們厭惡忌憚的表情,聽著因為戰爭導致食物和藥品短缺,在禱告的呢喃聲中一步步邁向死亡的恐懼哀泣。

  那個時候,菲奧娜呢?她的性格甚至不會去向校長提出申請,而除了沙菲克府和霍格沃茨,她又能去哪?
  一個念頭突然躥進了裡德爾腦子裡。

  她會不會曾經去過伍氏孤兒院?
  在得知她是在孤兒院門口被搶走後,她會不會想去那裡尋找關於自己親生父母的消息?

  當然會!她可是六七歲就能帶著家養小精靈跑到小漢格頓的人。
  這麼說,當他坐在窗前,全神貫注地翻看著那些關於黑魔法的書籍時,她也許曾披著鬥篷,從他窗下的中庭裡慢慢走過。

  也許當他極為不耐煩地堵住耳朵時,她曾在那些痛苦的呻.吟和絕望的哭泣聲中,漠然地經過他門外的走廊。

  又或許,她曾隱身於走廊拐角的陰影裡,沉默地看著他踩著樓梯走上來,手裡漫不經心地拋擲著那一小塊干巴巴的黑面包。

  到底,在他不曾留意到的地方,他們曾有過多少不為人知的,恍若蛛網密布的交集?
  捻了捻微微發麻的指尖,裡德爾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

  深夜,科爾夫人攏緊了身上漏出棉絮的罩衣,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她打算在睡前喝一點酒——那一瓶杜松子酒只剩個底了,空襲開始後她不像以前那樣還有余裕買點劣質酒,僅剩的那瓶就一直舍不得喝完。但今天她太累了,想抿點酒意,好送自己順利入眠。

  打開門,她遲鈍地往裡面走了兩步,才在搖晃的燭火中反應過來——孤兒院已經斷電很久了,他們現在都是用蠟燭照明,而她絕不可能在離開辦公室前不吹滅蠟燭。

  她猛地扭頭瞪著坐在辦公桌前的那個黑影,險些尖叫起來。

  「噓——」不知道在陰影中坐了多久的人抬起頭,在暗淡的燭光中亮出一張微微反光的、蒼白的臉,他黝黑的眼睛裡跳躍著燭火,目光直視過來的時候卻依舊冷得嚇人。

  「再走投無路的小偷強盜,也不會想著來充滿了疫病的孤兒院偷盜什麼的,科爾夫人。」他帶著嘲意說。

  這種熟悉而刺耳的說話語調,除了裡德爾還有誰?
  順了順胸口,科爾夫人有些惱怒,又有些惶恐戒備地往門口退了兩步。
  雖然坐在裡面的不是盜賊,她反而覺得那人比盜賊還要來得可怕。

  她強撐著質問:「我門鎖了,你是怎麼進來的?你不是應該在你那個什麼學校念書嗎?難道被開除了?」

  「門鎖了?」裡德爾抬了下手,科爾夫人身後的門「砰」地一下甩上,並發出落鎖的聲音。
  他微微頷首,滿意道:「現在才是鎖了。」

  科爾夫人差點脫口的喊叫聲被呼哧呼哧的喘息堵在了喉嚨口,她背抵在門板上,哆嗦著反手用力去拉門把手,那扇木板門像是被鎖鏈捆住了,根本拉扯不開。
  她厭惡又害怕地看著裡德爾,聲音抖得不像話,「你——你想干什麼?」

  裡德爾無趣地「嗤」了一聲,懶洋洋地說:「放心,你不值得我對你做什麼,我只是和你打聽一件小事而已。」
  從吱嘎作響的椅子上起身,他走到旁邊的櫃子前,手裡的魔杖在櫃門上輕輕敲了下。

  「我剛剛找了一遍,裡面保存的對孤兒院進行過捐助的人的記錄,只有近十年?」裡德爾問。
  科爾夫人愣了一下,「對,櫃子裡放不下那麼多檔案,也沒必要保存那麼久以前的,很多紙都被蟲蛀了或者爛掉了。」

  她疑惑道:「你問這個干什麼?」
  裡德爾「嘖」了一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繼續問:「1926年冬天或者1927年初,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帶著孩子來孤兒院進行捐助,在回去的路上孩子被搶走,這事你有印像嗎?」

  「啊,」科爾夫人完全沒有回想,就脫口道,「當然記得!就在你來孤兒院一個多月後,當時報紙上登了好幾天呢,警察們在這一條路上來回搜刮了好幾遍。那對好心腸的先生和太太,哭得多可憐啊。過後他們還來捐助了好幾次,周圍的教堂也都布施了個遍,就為了積攢福報,懇求上帝讓他們找到女兒呢。」

  她忍不住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嘆息道:「願上帝保佑他們。可恨的強盜!哪怕是敲詐勒索呢,好歹把孩子還給他們。」

  沉默了一瞬,裡德爾輕聲問:「那對夫妻的姓氏是什麼?住在哪裡?」
  科爾夫人充滿疑慮地看了裡德爾一眼,她想問他為什麼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但從他的態度中她能得知,他不會回答她的任何問題。

  「吉格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吉格爾夫婦。」科爾夫人慢慢思索著,「住的地方,這誰還記得呢……」
  裡德爾踱步到科爾夫人面前,手裡的魔杖朝桌上即將燃盡的蠟燭隨意一指,那簇快要熄滅的火焰陡然光亮大熾。

  他凝視著科爾夫人變得清晰的驚恐表情,似乎無比耐心地柔聲說:「既然是那麼轟動的事情,怎麼會沒有印像呢?再好好想想,科爾夫人,這對我很重要……」
  「上帝啊……」科爾夫人呻.吟了一聲,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那雙緊緊盯著她眼睛的深黑瞳孔讓她有種靈魂被搜刮的感覺,似乎下一秒眼前的惡魔就會用手裡那根邪惡的木棍把她的靈魂挑出來,帶進地獄的深淵裡。
  勉強借門板支撐住自己下滑的身體,科爾夫人絞盡腦汁地回想著。

  「等一下……我是聽說過……對了,應該是溫波爾街,是的,是那裡,我記得吉格爾先生是位醫生——醫生們都喜歡住在那裡。具體在哪條路哪一號真的不知道,就算檔案還在,也不會記這個。」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裡德爾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謝謝你,科爾夫人,」他退後了兩步,彬彬有禮地說,「打擾了,告辭。」

  話音剛落,搖曳的燭火「噗」地一聲熄滅,同時響起的還有像響指一般「啪」的一聲,濃厚的黑暗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在死一樣的寂靜裡屏息一動不動地等了一會,科爾夫人瘋狂眨動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驟暗的光線。
  除了她,房間裡已經沒有任何人。
  她猛地松了氣,跌坐在地上。

  ……

  聖誕節假期開始,回家的學生們都登上了火車,學校裡一下子空蕩沉寂下來。
  失去了年輕孩子的活力,這座千年的城堡終於顯露出了滄桑的厚重感,尤其是獨自走在走廊裡時,總覺得能聞到沉澱下來的灰塵的味道。

  從外面走進公共休息室,裡德爾一眼看到了坐在壁爐前的菲奧娜。
  她腿上蓋著一張羊絨毯子,抱著個裝了熱水的馬克杯,披散著灰發閉目靠在椅背上,像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一樣,靜靜地烤著火。

  從背後抽走了她手裡的杯子,裡德爾把從廚房裡拿來的,剛剛烤出來的栗子放到她手上,然後轉到她正面。

  菲奧娜臉上沒有驚訝,可能從他進門的時候就聞到了烤栗子的香味。
  把手裡的一盤烤栗子放到腿上,她拈出一個盯著看了一會,手指在半開了口的硬殼上摩挲了一下,抬頭看向裡德爾。

  接收到她的目光,裡德爾挑眉,「沒吃過?」
  菲奧娜坦然地點頭。

  裡德爾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她旁邊,把她手裡的烤栗子拿過來,修長的手指十分靈活快速地把殼剝掉,將完整溫熱的栗子肉放到她手心裡。
  菲奧娜放到嘴裡小小的咬了一口。

  「怎麼樣?」裡德爾又拿了一顆開始剝。
  「不錯。」菲奧娜咬了第二口。

  等她吃完一整個,盤子裡的烤栗子已經全部剝了殼,圓滾滾、黃澄澄的,看著十分有食欲。
  於是她又拿了一個。

  吃完兩個,她就不吃了,把盤子遞給裡德爾,拿起杯子一邊喝水一邊繼續捂手。
  裡德爾接過盤子也吃了一個,然後冷不丁地說:「我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

  正在喝水的動作頓了下,保持了那個姿勢兩秒,菲奧娜放下水杯,看著裡德爾,認真說:「故意的?」
  裡德爾佯裝不解,「什麼?」
  「收一下,裝過頭了。」

  裡德爾輕笑出聲。
  他確實存著想要看她驚訝失態的壞心思,沒看到期待的反應還略感到有些遺憾。

  「我知道你有這個想法,怕你又一次希望落空,所以先幫你打探了一下。」裡德爾看著菲奧娜,委婉地說,「結果說不上很好,也不能說壞,不過,我想你應該也有心理准備。」

  菲奧娜的目光落到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上。
  沉默了許久後,她輕聲說:「放心,不會有比我設想中的更壞的情況了。」


第50章 攻略第五十步  怪物,迷路了

  自從維多利亞後期開始,倫敦的溫波爾街就與同區的哈利街一起,成為許多知名醫學家居住、辦公、開私人診所的地方。
  有一點科爾夫人記錯了,吉格爾夫婦並不住在這裡,而是吉格爾先生的診所開在這裡。

  這個診所最初是老吉格爾開的,前些年老吉格爾去世了,子承父業,傳到了吉格爾先生手裡。父子兩人的醫術和人品都相當不錯,收費也很公道,因此來這家診所的看病的人很是不少。

  而最近,來這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倫敦上空的炸.彈還沒有停歇之勢,在空襲中受傷的人擠不進去醫院,很多人也根本沒錢去醫院,他們的錢財基本都隨著房屋一同覆滅了。

  至於免費的由教會組建的志願醫院,一方面本身沒有能力接診情況嚴重的病人,另一方面也已經負荷過重而癱瘓了。
  在這時,降低了診費和醫藥費的吉格爾診所,成了很多絕望之人唯一能夠求生的希望之處。

  在混淆咒和忽略咒的幫助下,裡德爾帶著菲奧娜進入了吉格爾診所。

  不算大的房子裡擠滿了人。
  一樓成了臨時的急救場所,所有病人都擠在一塊。缺胳膊斷腿是這裡面大多數病人的狀況,還有一部分人是或輕微或嚴重的燒傷,最嚴重的全身都纏繞著繃帶,露出來的兩個鼻孔氣息奄奄。

  耳朵裡聽到的都是悲傷的飲泣聲,痛苦的呻.吟聲,同行家屬的安慰聲,鼻間縈繞的是血腥味、腐臭味和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裡確是人間無疑,但又讓人忍不住產生迷茫,人間和地獄的區別究竟在哪裡。

  對戰爭造成的慘況,裡德爾早就目睹過無數次,眼前這一幕在他的眼裡只能算是稀松平常,沒有引起他任何的心緒波瀾。
  他側頭看向菲奧娜,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在病人之間穿行的一個中年男人。

  兩鬢過早斑白,但能看出原本是一頭金發的男人穿著粗呢西裝,外面套著白色的大褂,胸前垂著聽診器,正在一邊嫻熟地給一個骨折的傷者固定手臂上的夾板,一邊指點旁邊的護士給傷口潰爛的病人換藥。

  不用裡德爾指明,菲奧娜就准確地認出了那個人的身份——那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血緣這種東西真的是非常霸道。裡德爾忍不住想。
  如他,長得和他厭惡的麻瓜父親幾乎一模一樣,而看到這個男人,就能立刻知道,菲奧娜的額頭和下巴輪廓、眼睛的形狀、以及她原本的發色是出自哪裡。

  這兩個人如果站在一起,沒有人會不認為他們是血脈相承的家人。

  施展了隔音咒後,裡德爾輕聲對菲奧娜說:「他叫伯恩哈德·吉格爾,曾就讀倫敦大學醫學院,在繼承這家診所前,他曾在聖巴塞羅繆醫院當醫生。在你出事後,他花了很長時間找你,為此辭去了醫院的工作。」

  除了診所的收入——其實從中獲得的收益非常低——吉格爾先生的主要收入來自於祖傳的田地和農場,以及其它房產,這些都租賃了出去。因此吉格爾一家的家境說不上豪富,也算得上是殷實富裕。
  這也是他可以進行慈善行為的底氣。

  菲奧娜沒有說話。
  此時,有急促下樓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剪了齊耳短發的紅發女人從樓梯扶手上探出了頭。
  「伯恩,瑟斯頓先生開始抽搐了!」她一臉急色地喊道。

  如果說菲奧娜的輪廓肖似吉格爾先生,那她的五官幾乎就是這個女人的復刻。湛藍的瞳色,秀挺的鼻子,纖薄的嘴唇,即便年歲讓她眼角有了皺紋,看上去也非常貌美,風韻動人。

  但是比起蒼白瘦弱,眉眼懶倦的菲奧娜,她更健康,更飽滿,利落的短發造型也讓她看起來有種干練的堅毅神采。只是匆匆一瞥,就能感受到這是個充滿魅力的女性。

  菲奧娜如果養好身體,以後會長成這個樣子嗎?
  裡德爾忍不住遐想起來。
  他把那女人的眼神往菲奧娜身上套,然後立刻被充滿違和感的怪異終止了設想。

  說完這句話,她又急匆匆地跑了上去。
  吉格爾先生迅速給繃帶打了個結,立刻起身快步爬上樓。

  「她叫艾麗莎·吉格爾,以前……」裡德爾正要說明關於她的詳細信息,旁邊響起的低聲交談打斷了他。

  「這位護士真漂亮。」正在換藥的老婦人贊嘆說。
  給她換藥的護士低咳了一聲,「吉格爾太太以前可是一位非常受歡迎的歌劇演員。」
  「原來是吉格爾醫生的妻子,果然非常登對。」

  「誰說不是呢,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心善的夫妻了。」
  「是啊,我去教會的志願醫院時,那些修道士的態度別提多蠻橫了。」
  「噓——」護士瞥了眼無人的樓梯,壓低聲音說,「在這裡不要提教會。」

  「啊,為什麼?」
  猶豫了一下,護士還是非常小聲地說:「吉格爾夫婦的女兒,就是在去教堂受洗的途中被搶走的。」

  「什麼?」老婦人震驚失色。
  護士搖頭嘆息道:「他們去教堂時路過了孤兒院,吉格爾太太慈母心腸,便下車去捐了錢,結果出來後沒走多遠就……警車推測那個犯人很有可能原本是在盯著孤兒院的孩子。出事後他們又給教會捐了好多錢,日日去教堂祈禱能找回丟失的女兒,只是……現在,他們都不去教堂做禮拜了……唉……」

  老婦人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這個世道,為什麼給好人的磨難總是要比給壞人的審判多太多?」她唏噓感慨。
  護士語氣平淡:「我們又能怎麼樣呢?只能認命罷了。」

  認命?
  裡德爾在心裡嗤笑。
  既然命運欺善怕惡,那就別指望著恭順的臣服能使它寬待你,只有違逆它,踐踏它,驅使它,成為極惡之惡,才能讓它畏懼地收起利齒,轉而成為被主宰的綿羊。

  「咩。」系統說。
  裡德爾:「……」
  他裝作沒有聽到。

  說起來,如果菲奧娜沒有被沙菲克搶走,而是在吉格爾家順利成長,會變成什麼樣?
  裡德爾用余光觀察著菲奧娜的表情——她垂著眼睛,神色模糊而空茫。

  和那對夫婦一樣的善良、寬厚、正直、溫柔?
  這幾個詞他一個都沒有好感。
  如果是那樣的她,系統可能根本不會把她安排成需要攻略的任務目標——毫無挑戰難度。

  「那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嗎?」系統提出疑問,「能夠輕松完成任務,難道比不能看到別人不幸還讓你難以忍受?」

  不是那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

  想了一會,裡德爾也沒想明白到他底是在為了什麼不滿。
  系統意味深長地說:「難道——你是只能接受現在這個任務目標,不能接受其他人?」
  「……閉嘴。」

  看診持續到深夜,在處理了所有急需治療的病人後,吉格爾先生和吉格爾太太叮囑了留在診所裡負責守夜的護士,坐上了一輛停在門口的黑色T型轎車。
  ——現在這種交通方式在麻瓜社會很常見。

  早已經查到了他們要回的地方在哪裡,裡德爾直接帶著菲奧娜幻影移形,出現在了另一處幽靜的街道上。

  不遠處豎著路牌,上面寫著密斯特路。面前是一幢被齊整的籬笆圍起來的獨棟別墅,柵欄門外貼著的門牌是三號。紅色的磚瓦牆,刷成白色的窗框,看起來雅致漂亮。庭院裡鋪了草坪,栽種了花草,雖然現在都被積雪覆蓋住,從修剪得錯落有致的灌木上也可以看出,院子打理得很精心。

  目光從院子裡的橡樹下懸掛著的,微微搖晃的秋千上掃過,菲奧娜肯定地說:「他們又生了孩子。」
  「沒有。」裡德爾否定道。

  難得的,菲奧娜露出了詫異迷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推論為什麼出現了錯誤。
  裡德爾沒有解釋。

  等了一會,吉格爾先生開著汽車駛入了院子,聽聞動靜的女佣打開大門,吉格爾夫婦一邊走進去,一邊隨手把脫下來的衣物遞給她。
  女佣忙著把東西掛起來,門一時沒有關,裡德爾和菲奧娜就無聲地跟在後面進入了房子。

  這對勞累了一天的夫妻疲憊地靠坐在沙發上,對想要給他們泡茶的女佣擺擺手,示意她不用管他們,繼續去睡覺。

  等女佣走了以後,吉格爾太太把頭枕在了吉格爾先生的肩膀上,吉格爾先生自然地圈住了她的手臂,兩人閉目依偎在一起。

  「止疼藥和消炎藥快要用完了。」吉格爾太太輕聲說。
  吉格爾先生睡意濃重地「嗯」了一聲,「我明天去藥店看看,還能不能買到。」
  「髒掉的床褥也得送去清洗消毒。」
  「這個實在來不及,也只能先將就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起居室裡陷入了沉寂。
  站在他們對面的裡德爾和菲奧娜一時有些尷尬。

  這個氣氛實在是太過溫情柔軟,哪怕沒有任何曖昧的言語動作,卻比熱戀情侶的甜蜜愛語還要來得深情和纏綿。
  偏偏那兩人還是菲奧娜的父母。

  裡德爾從來沒有什麼道德感,但在這種情況下,直衝衝地盯著菲奧娜的父母實在有些古怪,想要去拉菲奧娜的手也有點伸不出來。
  他用眼角瞥了下菲奧娜,她注視著那對相互依賴的夫妻,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幸好沒有僵持太久,吉格爾太太就推開了自己的丈夫。
  「時間不早了,去洗漱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
  「好。」

  吉格爾先生要去挽妻子的手臂,卻聽她說:「我去看看菲奧娜,她睡覺總是愛踢被子,現在這個時候,千萬別感冒了。」
  吉格爾先生微笑的表情凝滯了。

  菲奧娜微微睜大了眼睛,扭頭看向裡德爾。
  裡德爾輕輕地說:「吉格爾太太,你的母親,在你丟失了一年後,悲痛過度的她忽然產生了錯亂的臆想。她認為自己的女兒沒有被搶走,你還在她身邊。」

  很難形容菲奧娜在下一秒露出的表情。
  她的嘴唇緊緊抿起,鼻頭微皺,似乎想哭,但她的眼睛裡又放出光來,像是在笑一樣彎了起來。

  她用裡德爾從沒見過的,貪婪而渴望的眼神凝望著吉格爾夫婦,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開隱身走上去相認。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動。

  而吉格爾先生只是短短僵硬了一瞬,還是挽住了妻子的手臂,聲音溫旭道:「我和你一起。」
  對自己丈夫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吉格爾夫人眼角泛起的尾紋中流露出一種少女般的俏皮。

  兩人手挽手像做賊一樣小心地上樓,裡德爾和菲奧娜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輕輕地打開一間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這是一間非常具有少女氣息的房間,貼了紫粉色的碎花壁紙,掛著漂亮的風景油畫,精致的梳妝台上零碎地放了梳子、發飾和一些項鏈手串,床尾的四角換衣凳上垂了件白色的晨袍,垂著白色帷幔的四柱床前,擺放了一雙蕾絲的白色晨鞋。
  似乎這個房間,真的存在那麼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鮮活可愛。

  「看看她,果然睡覺不老實。」吉格爾太太對著空無一人的四柱床笑著悄聲說。
  她拎著被子的一角捻了捻,似乎在給某人蓋住伸出來的手臂,又伸手在虛空中晃了晃,像是在撫摸某人的頭發。

  「等明天早上,她還沒睡醒,我們又走了,見不到我們,她肯定要生氣的。」吉格爾太太微笑著自言自語,「這次的禮物要好好彌補她一下,就把她最想要的那個八音盒買回來吧。」

  吉格爾先生神情復雜地看著她,既無奈,又沉痛,還有一些已經習慣了的縱容。
  「好了,」他柔聲說,「別把菲奧娜吵醒了,我們走吧。」
  一直都表現得與常人無異的吉格爾太太這時候終於顯露出些許神智的異樣。

  她戀戀不舍地一再回頭看著拉上帷幔的四柱床,嘟囔道:「明天早上我得親手給她烤兩片面包再走,學校都停課了,她一個人在家該多無聊啊,可是得告訴珊娜,千萬不能放她出去,現在外面太亂了。她喜歡吃的那家點心屋關門了,明天我抽空去別家店看一看,不知道換成別家的曲奇她愛不愛吃……」
  「好,好,好。」吉格爾先生耐心地一一附和。

  房間的門在喋喋不休中輕輕闔上,這個精心布置的少女臥室瞬間浸沒在了黑暗中。

  留在房間裡的兩個人沒有說話,只能聽見彼此微弱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裡德爾在魔杖上抖出熒光,房間亮起的一剎那,他看到菲奧娜的眼裡似乎有反射出的微光,但凝目看過去,那裡只有一雙舒展的、滿足的、快樂的眉目。

  她走到梳妝台前,拿起那些過於花哨的飾品擺弄了一會,又走到衣櫥前,打開櫃門,看了看裡面顏色鮮嫩的衣裙。
  最後,她走到床邊,慢慢地坐在了柔軟蓬松的床鋪上,把擺在枕頭邊的絨毛兔子玩具小心地抱在懷裡,輕輕地揉捏著它長長的垂下來的耳朵。

  她低著頭,看上去仿佛真是那個因為沒有等到父母回家而無限委屈的小女孩。
  有那麼一瞬間,裡德爾竟然覺得菲奧娜就算真變成了這個樣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他構思著要說些什麼來打動她時,菲奧娜把絨毛兔子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她站起來,表情恢復了以往的寡淡,語調平穩道:「帶我去院子裡。」

  裡德爾不知道她要干什麼,但還是依言拉住她的手,瞬移到了花園裡。
  吱嘎吱嘎地踩著積雪,菲奧娜一步步走到橡樹下,坐在了那個木板扎的秋千上。她抓住兩邊的麻繩,踢著腳微微搖晃起來。

  隨著她的動作,橡樹上的雪撲簌簌地往下落,裡德爾凝聚出傘,站在她身後替她擋住落雪。
  菲奧娜仰頭望著房子裡唯一亮著燈的房間,偶爾有人影從拉著的窗簾後經過。

  又過了一會,燈熄滅了。
  整幢房子都黑了下來。

  菲奧娜停止搖晃。
  她盯著那扇窗戶,仿佛要一直這麼看到天亮。

  「湯姆,」她輕聲開口。
  「我在。」裡德爾收起傘,微微彎下腰。
  「幫我個忙。」

  見鬼了,她還有這麼客氣的時候?
  裡德爾柔聲道:「你說。」

  「對他們……」停了一會,菲奧娜才繼續說,「用一忘皆空吧。」

  黑暗中,站在菲奧娜背後的裡德爾無聲地浮現出笑意。
  這是一個並不令他意外,並且正中他下懷的決定。

  在來之前,裡德爾想過菲奧娜可能會有的反應。
  比起梅洛普·岡特和那個麻瓜裡德爾,這對夫妻簡直是理想中的完美父母。他們資產豐厚,品性仁善,擁有優秀的學識和教養。他對麻瓜一向不屑一顧,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是麻瓜中少數能讓他覺得還有點存在價值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在念念不忘自己的女兒,哪怕菲奧娜現在是個女巫,他們連教堂都不去了,應該也不會在意這一點。
  他們會對失而復得的女兒如獲至寶,會像對待想像中的那個女兒一樣,把她當成公主一樣寵愛。

  在經歷過沙菲克夫婦後,正常人應該都會很樂意認回這樣的父母。

  ——可菲奧娜是正常人嗎?
  不,她是異類。
  和他一樣。

  當然,他也有驚訝的地方,他沒想到她會想要抹去吉格爾夫婦關於她的記憶。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他帶了點好奇地問。

  「他們現在過得很好,不是嗎?」菲奧娜平靜地回答,「沒有了讓他們無法釋懷的痛苦回憶,他們會過得很好。」
  「如果你回去,他們應該會更高興。」裡德爾假惺惺地說。

  「我曾預想到的最壞的情況,是他們因為失去了我而病痛窘迫,甚至於死亡。其它的,他們可能會走出陰影,有了新的生活,可能會淡忘我,有了幸福完美的家庭,也可能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很庸俗,掙扎在蠅營狗苟的世俗生活中。這些我都可以理解,能夠接受。」

  菲奧娜笑了起來,然後又嘆了一聲,「我從沒想過竟然會遇到最好的情況。他們都很健康,有堅定的目標,有努力的方向,他們惦記著我,但沒有沉湎於悲痛一蹶不振,他們自由而堅強,是很好的人。」

  聲音漸漸低落,她久久凝視著那扇暗下去的窗戶,許久之後,才又開口。
  「他們太好了,好到我無法接受,他們可能會因為我而變得不好。我也不能接受,哪怕只有一點點,現在的我其實並不符合他們期望的失望。」

  菲奧娜向後仰起頭,望著頭頂俯視她的裡德爾。她呼了一口氣,遇冷凝成的白霧在吹到裡德爾的面前時飄散在了空氣裡。
  但裡德爾隱隱覺得,經由她肺葉的氣息還是傳遞到了他的身體裡,使他身體的某個角落微微有些發癢。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笑著,直視著他,語氣輕松,「你不是也清楚嗎?怪物只能生活在災厄之中,無法混跡於人類。」

  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在視野中倒懸於下方的蒼白面孔,裡德爾輕輕地在她後背推了一把。
  秋千受力將菲奧娜拋高了一點,又往回落,帶著菲奧娜正好撞進了裡德爾張開的手臂中。

  裡德爾圍攏雙臂,從背後將那個自稱為怪物的,嬌小而柔軟的身體圈在自己懷裡。
  「我很高興,」他親了親她的耳垂,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你能留在我所在的世界。」

  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真正的怪物,是從來不怕將災厄帶給人類的。
  所以,菲奧娜不是怪物,她只是個不幸迷路的人。

  但裡德爾不想把她送回人間。


第51章 攻略第五十一步  走吧,去新家

  完美解決掉關於菲奧娜父母的問題後,裡德爾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好感度沒有變化。
  果然好感度到了九十,提升難度就增加了數倍。

  他有種預感,很有可能這次會像卡六十的時候一樣,卡他個兩、三年,甚至翻個倍也不奇怪,畢竟離成功就一步之遙。
  他的耐心倒是已經修煉足夠,就是有點擔心菲奧娜的身體情況。

  在原本的世界裡,裡德爾記得六年級開學的時候,斯拉格霍恩輕描淡寫地說過,暑假前菲奧娜就申請退學了。他不確定她退學是因為身體支撐不住,還是單純對霍格沃茨的上學生活失去了興趣。

  雖然一直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這幾年裡德爾也沒見過菲奧娜真的生什麼病,感冒咳嗽都很少,似乎只是飲食不健康造成的瘦弱和氣血不足。

  如果真是這樣還好,為了調養她的身體,最近他一直都在喂鴿子一樣時不時就給她塞點吃的。

  經過長期觀察,他發現菲奧娜對甜品有些許偏愛,甜的東西總能多吃兩口,所以現在他的口袋裡隨時都能掏出各種點心、糖果和水果,以至於他拿出魔杖揮動施咒時都是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裡德爾第一次被亞德利提醒時都懵了一下。
  見鬼!難道他要發射一個香甜可口的阿瓦達索命咒?

  亞德利還說,他身上的味道比一個女孩子還甜。
  「你知道嗎,湯姆?」埃弗裡也不懷好意地說,「現在很多人都叫你『甜心男孩』。」
  「……」裡德爾面無表情地說,「以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以後也不知道。」

  他以後一定會洗刷掉這個惡心透頂的稱號!裡德爾暗自咬牙發誓。
  系統:「甜心黑魔王也挺好聽的,不然糖糖黑魔王?鄧布利多說不定會將你引為知己。」
  裡德爾:「……我不需要,讓給格林德沃吧。」

  在裡德爾這樣密集地投喂下,菲奧娜的臉明顯豐潤了一點,氣色看上去也好了不少,握著她的手時,能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不再那麼冰涼。這些足以說明,她的身體正在逐漸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裡德爾仍然不放心。他踩過了無數坑,在不斷掉入爬起的過程中,已經鍛煉出了優秀的反跳坑能力。

  於是他抽空去了一趟聖芒戈,找到了曾在走廊上遇到過的那個治療師。既然那個治療師特意讓菲奧娜去找他,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要提醒她。

  在裡德爾的詢問下,曾經把菲奧娜從魔力暴動中救回來的治療師說:「一般情況下,小巫師們在十一歲前都會在某些意外情況中無意識使用出魔法,不過大多數不具傷害性,影響輕微,這不叫魔力暴動,叫魔力覺醒。魔力暴動是指,無法控制地爆發出大量的魔力,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性,並且,傷害到了自己的身體。」

  作為頂尖的巫師,裡德爾當然知道這些。
  未成年巫師體內的魔力就像是一個人在睡覺,魔力覺醒則是睡夢中的翻身和夢囈,而魔力暴動就是做了噩夢猛然驚醒,甚至於在驚醒的時候從床上滾到了地上,自然會對小巫師造成不小的傷害。

  「即使是魔力暴動,其實也不算罕見,在及時的救治下,就算會對小巫師的身體產生傷害,也不是不可逆的,最多不過以後魔力使用不暢,施展不出什麼高深的咒語而已。」詳細地和裡德爾解釋完,治療師皺著眉嘆了口氣。

  看到治療師露出這個表情,裡德爾就明白菲奧娜的情況肯定是屬於「罕見」那一類。
  他回想起菲奧娜在魔力暴動時整個廚房像是被轟炸過一樣的景像,毫不意外地接受了這件事。

  菲奧娜這個名字,難道不就是「罕見」的別稱嗎?

  「所以,那場魔力暴動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的嚴重影響?」裡德爾問。
  「似乎……是的。」

  治療師的語氣突然不確定起來,「因為她的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所以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據我那段時間每天對她的身體檢查狀況來看……她好像出現了魔力逸散的情況。」
  裡德爾的眉毛擰了起來,魔力逸散這個詞,讓他有了不好的聯想。

  「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這些專業的知識,所以再和你解釋一下。你應該知道,啞炮是指不能使用咒語的巫師後代,但啞炮不同於麻瓜的地方,是啞炮的體內存在魔力。所以啞炮也能看到攝魂怪,不受麻瓜驅逐咒等針對麻瓜的咒語的影響。而啞炮之所以會無法使用咒語,是因為他們體內的魔力從出生開始就在向體外逸散,無法凝聚……」

  「這些我知道。」裡德爾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治療師的侃侃而談。
  啞炮這個詞讓他的心情不太美妙,而更不美妙的是,他已經明白了菲奧娜到底遇上了什麼樣的情況。

  「咳,那我就直接說了。沙菲克小姐的身上,出現了魔力逸散的現像,雖然在我檢查的時候,只是輕微的,間歇性的表征,不過,這不是個好兆頭。因為就目前魔法界的治療水平來說,並沒有辦法醫治魔力逸散,否則魔法界也不會出現啞炮了。」

  治療師看著臉色沉下來的裡德爾,盡力柔和下語氣,「我不清楚沙菲克小姐現在的身體情況,所以沒辦法判斷,只是,我是說如果,這個現像還存在於她的身上的話,那麼,我得說她確實會有那個可能,在某天成為一名啞炮。」

  很好。
  先是麻瓜種,然後是啞炮,到底還有什麼驚喜會等在後面?是不是哪天突然再告訴他,菲奧娜其實是家養小精靈的混血後代?
  裡德爾面無表情地想。

  這時,他想起了系統說的那句話——底線一旦放寬,等待它的就是打破。
  他的底線確實就像家養小精靈身上的布片,已經千瘡百孔,破無可破了。
  菲奧娜不會死就是萬幸。

  消極情緒只維持了片刻,從不認命的裡德爾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目前魔法界的治療水平」沒辦法醫治魔力逸散,但他既然能突破黑魔法的天花板,把這份鑽研精神放到治療魔法上,未必不能取得他希望得到的成果。

  天才一詞,本就不被領域所限制。
  裡德爾對此很有自信。

  除了走出黑魔法的舒適圈,點亮治療魔法的新技能,裡德爾還得抓緊准備另一件事——暑假裡菲奧娜的去處。

  住旅館當然是個最方便省事的選項,同樣,也最不可能增加好感度。
  他得好好琢磨一下,怎麼做才有可能打動她。

  ……

  平淡的時間總是倏忽而過,短暫的春天還沒回過味,夏天就來了。再跟著,就是期末考試,考試結束後,霍格沃茨的學生們終於迎來了兩個月的漫長假期。
  這一學期的學院杯沒有懸念,和前兩年一樣屬於拿到了魁地奇冠軍的斯萊特林。

  「我可以肯定,在我們畢業前,學院杯都屬於斯萊特林。」回去的火車上,亞德利斬釘截鐵地說。
  旁邊的埃弗裡雙手枕在腦後,翹著腳靠在座椅上懶洋洋地糾正他的用詞,「不是『我們』,是湯姆。」

  斯萊特林平時的加分一般超過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跟拉文克勞不相上下,要是加上魁地奇冠軍加的分數,就穩穩地占據四學院之首。
  而裡德爾已經用他的實力證明,魁地奇校園賽的冠軍非他莫屬。

  聽到他們對話的裡德爾沒說話,裝作自己根本沒打算過四年級退出球隊的事情。
  魁地奇是很無聊,但是如果菲奧娜願意觀看比賽,那就還有點繼續的價值。

  見亞德利和埃弗裡因為哪個代詞更精准而鬥起嘴來,裡德爾瞥了眼坐在他旁邊的菲奧娜。
  她又像最初在火車上坐一起時一樣,窩在座椅和窗戶的夾角間睡覺。

  沒人相信她是真的睡著了,這只是一種拒絕交流的姿態。
  ——所以她為什麼願意讓這兩個人進來?
  而且她這麼縮著不難受嗎?就不能換個姿勢?

  「……湯姆,湯姆!」
  「嗯?」裡德爾抬頭看向亞德利。

  亞德利往前湊近了點,「問你呢,和格蘭芬多的比賽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嗎?總覺得那個戈蒂耶後來看我們的眼神都怪怪的。」
  「沒什麼,想早點結束比賽,打得有點急躁,可能讓她不太滿意。」裡德爾糊弄著回答。

  「急躁?」埃弗裡咧嘴一笑,「我喜歡這個詞,很有深意。」
  亞德利白了他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看你是很有點毛病。」

  沒有興趣參與他們的廢話,裡德爾的注意力再次轉向菲奧娜。
  她灰撲撲的腦袋抵在硬邦邦的車廂牆壁上,隨著火車的行進而小幅度的晃動,像只鴿子在翅膀下聳著脖子。

  裡德爾終於還是沒忍住,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這邊。
  倏地睜開眼睛,靠在他懷裡的菲奧娜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被風驚到的鴿子確認了環境的安全一樣,重又閉上眼睛,呼吸平緩。

  裡德爾嘴角勾了下,瞥了眼對面表情復雜閉口不言的兩人,把書攤在交疊的腿上,單手翻看起來。

  車廂裡的安靜枯燥讓亞德利和埃弗裡只堅持了一會就溜出去竄門去了,可以想像,開學後關於他的八卦逸事又會多一條。
  虱子多了不癢大概就是這個感覺。裡德爾無所謂地想。

  等他們走後,被耳邊規律的呼吸聲傳染了困意,裡德爾也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直到火車緩緩靠站,長長的汽笛聲響起,他才醒過來。

  眨了兩下眼睛,他看了眼窗外來往的人群,有點驚訝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再低頭看懷裡的菲奧娜,她居然還沒有睜眼的跡像。

  「菲奧娜?」他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似乎是胸腔的震動傳遞到了懷中人的耳朵裡,菲奧娜身體輕顫了一下,睡意迷蒙地睜開眼睛。

  「到了?」她坐直,一向蒼白的臉因為熟睡初醒而泛出淺淺的粉色,貼著裡德爾的那一側臉上更是被衣服褶皺和壓在臉下的頭發印出了清晰的紅痕。
  她扭頭看了看窗外,又回頭看了看空曠的包廂,再看了看身邊的裡德爾,還黏著幾根頭發的臉上居然顯出幾分遲鈍的呆滯。

  有一點——可愛。
  微笑著將她臉上的頭發撥開來,裡德爾柔聲說:「到站了。」
  「哦。」菲奧娜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裡德爾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拉著她穿過擁擠的、到處都是親密擁抱的人群,走出車站,走進了馬路邊的狹窄電話亭——還是他曾帶她去小漢格頓時約定過的那個。

  看著始終不發一言跟著他的菲奧娜,他忍不住問:「你為什麼總是不問我要帶你去哪?」
  菲奧娜瞥眼看他,「如果我說我大概能猜到,你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裡德爾本來也沒想過她會對他的行為一無所覺,但他不相信她能知道具體地點。

  頭往裡德爾那邊偏了一下,菲奧娜細細地嗅聞,慢慢地說:「這段時間一直能在你身上聞到,木頭的味道,青草的味道,水的味道,還有微鹹的泥土味。」
  她是狗鼻子嗎?裡德爾笑著想。

  菲奧娜露出笑意,語氣輕快,「某個位於湖泊邊上的木屋?我猜對了嗎?」
  裡德爾沒有回答,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巧的鍍金鑰匙放到她的手裡。

  「走吧,聰明的偵探小姐,」他笑意盎然地說,「去我們的新家看看。」
  菲奧娜微微抬了下眉,盯著手心裡的鑰匙,一點點蜷縮握緊,裡德爾的掌心裹住她的手,低聲念出了門鑰匙的咒語。

  藍光一閃,挨靠在一起的兩個人從電話亭裡消失了。


第52章 攻略第五十二步  你個,老變態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外面像是某種哨笛般高低錯落的鳥鳴聲就滴溜溜地滾進了裡德爾的耳朵裡,把他吵醒了。
  該弄個隔音咒的。他這麼想著。

  睜眼瞥了下透過窗簾的淡青色晨光,裡德爾翻了個身准備再睡一會,就聽到房間外似乎有輕微的行走聲響。

  這是一座全木的房子,地板也是實木拼接的,因此哪怕腳步放得再輕,緞面的軟鞋踩在上面也會擠壓木板,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音。
  ——就是為了捕捉這個,隔音咒才始終沒有釋放。

  立刻翻身下床,裡德爾拿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絲質晨衣套上,順手用咒語打理了一下睡亂了的頭發,打開房門走出去。

  擺著兩張軟布沙發的起居室裡沒有人,隔壁房間的門半開著,樓下傳來了響動,裡德爾從略狹窄的樓梯上踩著細微的吱嘎聲走下去,一眼看到了正在廚房裡給銅壺注水的菲奧娜。

  她穿著素淨的晨衣,裡面是到腳踝的白色睡裙,拎著銅壺手柄的手腕下墜著寬大的蕾絲袖子,襯得手腕像一截彎曲的細白花莖。煙灰色長發因為睡覺而編成了一條寬松的辮子,看著像背後垂了一束鈴蘭。從樓梯上可以隱約看到她一小側瑩白的臉頰,晨光中籠罩在一圈柔和的光暈裡。

  水落到銅壺裡嘩啦啦地響,菲奧娜依舊敏銳地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
  「早上好,」她沒有回頭,「吵醒你了?」

  「是的,不過不是你,是鳥。」裡德爾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裡接過裝了水而有些沉的水壺,「今天你起得和窗外的鳥一樣早。」
  「有點渴,起來燒水喝。」

  廚房不算大,兩個人挨著有點擠,菲奧娜轉身坐到了餐桌前木椅上。
  同樣是木頭打出來的小桌子,上方開了矮矮的一排小窗,光線被窗欞分割,在插著幾支野花的細頸花瓶上印出墨色的交錯線條。

  菲奧娜支著下巴看裡德爾點燃木柴,將水壺掛在爐子上方的鐵鉤上,然後從櫥櫃裡一樣一樣地拿出茶包、雞蛋、香腸、面包、火腿。

  「昨晚的肉湯是有點鹹了。」裡德爾抽空回頭,對菲奧娜抱歉地一聳肩,「那本烹飪魔咒的料理書你也看過,有些步驟實在寫得過於簡略抽像。」

  「你就算在一碗白開水裡灑把鹽,我也不會有任何抱怨,」菲奧娜注視著在石頭搭建的粗糙灶台前有條不紊的身影,語氣很是通情達理,「不要得罪廚師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裡德爾背對著她發出輕笑,「我該誇你睿智,還是評價你識相?」
  「隨你高興。」菲奧娜沒什麼所謂。

  各種食材在魔杖的指揮下有序地在灶台上的大鐵鍋裡翻滾,蛋白質和油脂在高溫下逐漸散發出的香味,與滋滋滋的聲音一起充斥了整個廚房,煙火氣瞬間蒸騰起來。

  靜靜地看了一會裡德爾瘦削高挑的背影,菲奧娜推開了旁邊的窗戶,帶著青草和植物氣息的潮濕空氣湧了進來,衝淡了廚房裡的油煙味。

  她看著窗外,外面緊臨著一片碧綠清澈的湖水,湖水周圍環繞著起伏連綿的郁郁青山,此時湖上煙波彌漫,繚繞的雲霧纏繞在半山腰,兩只紅喙的長尾小鳥追逐著鑽進煙雲裡消失不見。遠處有一點淡影,似乎是運輸物資的貨船,極空曠的寂靜之中,搖槳聲似遠似近。

  淡青色的晨曦籠罩下,一切都朦朧得像是一場夢。

  碗碟碰撞發出的細微聲音驚動了菲奧娜,她扭頭,看到餐盤正像羽毛一樣晃晃悠悠地落在她面前,冒著熱氣的銅壺被無形的手拎著,咕嘟咕嘟地往茶壺裡倒水,茶壺裡的茶包放的不是茶葉,而是干花和水果,開水一淋,滾出了清甜的香味。

  裡德爾在樓梯口衝她微笑,「你先吃,我上去洗漱一下。」
  盯著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菲奧娜捧著茶杯,嗅著甜甜的香味慢慢地吹著熱氣。

  等茶水不那麼燙的時候,裡德爾換了件白色的襯衫和藏藍色的針織開衫走下了樓,拉開椅子坐到了菲奧娜對面。

  掃了眼她面前未動的餐盤,他笑著拿起刀叉,「我還想等你說完試吃感受再決定要不要下嘴。」
  菲奧娜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真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對坐著開始吃早餐,餐桌上只有刀叉與餐盤觸碰的聲音,來到這裡不過是第三天,但他們都對這個沉默的氛圍已經非常習慣並樂於如此。
  不管是裡德爾還是菲奧娜,都不覺得有必要用活躍氣氛的社交性閑談來維系和加深感情。

  吃完早餐,裡德爾對菲奧娜面前空了大半的餐盤十分滿意,揮動魔杖,兩人的餐盤排著隊飄到水池裡,自動清洗干淨,然後又整齊地摞進了櫥櫃裡。

  幸好假期裡用的都是另一根魔杖,不然施展這麼多家務和烹飪魔法,他的魔杖很有可能罷工抗議。
  ——雖然魔杖要是真的有自主意識的話,在它沾上奶油的時候就應該把自己折斷以表怨氣。

  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家養小精靈被菲奧娜留在沙菲克府,難道還能指望菲奧娜來料理他們的日常生活?

  想到家養小精靈,裡德爾有些好奇菲奧娜有沒有將她的身世真相告訴了它,他覺得以她的性格應該是會說的,就是不知道那只一向忠心耿耿的非人畜生,會不會反倒鄙夷起自己曾經的主人。

  它留在沙菲克府,是出於菲奧娜的命令,還是它已經不願意再服從於她了?
  如果是後者,倒是可以找個機會去解決掉。裡德爾漫不經心而又睚眥必報地想著。

  「去走走嗎?」他例行一問。
  餐後散步是他們這幾天的日常習慣。

  菲奧娜點頭,「我去換衣服。」
  這次輪到裡德爾目送菲奧娜上樓。

  等候的時候他也看向窗外。
  湖上的清煙已經漸漸散去,露出碧波蕩漾的清澈水面,山腰的雲霧也在向上升起,在湖的另一側,一排依山靠水而建的木屋錯落可見。

  這是位於奧地利的一個偏僻小村莊,居民不過數百,以挖鹽土為生,也就是木屋後的鹽礦山,由於地理環境的限制,與外界的通行主要靠船,因此在整個歐洲大陸戰火喧囂的現在,這裡成了一塊狹小的安寧淨土。

  之所以知道這麼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還是因為裡德爾在周游的時候聽說格林德沃和他的追隨者曾在這裡進行黑魔法人體實驗,特意來查探過,結果只是謠言。

  那時他沒什麼欣賞山水景色的閑心,沒有停留就離開了,現在閑暇時光太多,不管是出於主動還是被迫無奈,他都能靜下心來看一看。
  當然,他眼裡看的是雲是水,心裡想的還是自己,有時再加個菲奧娜。

  在第一個魂器被做出來後,他的行事幾乎就開始由本能驅使,導致他現在回想起來,都對那個恍如野獸的自己有些難以直視。
  不是說失去理智,那時的他同樣清醒,思維縝密,只是就像打碎的鏡子只能照出部□□影,他的思想與行為割裂成了殘缺的拼圖,而他永遠無法意識到這一點。

  是該好好地思考一下,他想做的到底是什麼,又該如何去做了。

  不過一會,菲奧娜從樓上走下來。
  她換了件長及小腿的淺藍色彼得潘領棉布裙,白色的長襪和黑色的麂皮短靴,肩上披了條鵝黃色的流蘇印花披肩,長發半扎著,看上去溫柔恬靜。
  ——這也是這個小村莊上所有人對她的印像。

  起身,裡德爾站在門口,在菲奧娜走近時伸出手,兩只手自然地交握在一起後,兩人並肩走下台階。

  出門就是鋪滿青草的湖畔,草有腳踝高,還帶著露水,走幾步就會打濕腳踝處的布料——這就是菲奧娜換上短靴的原因。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柔和的金色光線驅退了所有的霧氣,波光蕩漾出一片璀璨。
  他們無言地沿著湖邊慢慢走,菲奧娜會時不時彎腰采一些看著漂亮的野花,用來替換掉花瓶裡的,裡德爾則揮動魔杖幫她趕走身邊的蚊蟲。

  走到木屋聚集的碼頭前時,剛好看到村莊上的居民圍著貨船挑選所需的用品。
  一個戴著頭巾的中年婦女看到了走過來的兩個人,立刻衝他們揮手。
  「早上好,兩個小家伙,剛到的新鮮貨,來看看。」她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德語熱情地招呼。

  其他人也都齊刷刷地盯著他們。
  在這麼個閉塞的小地方,有外來人總是會引起所有人的關注和議論,尤其他們兩個人的形像還特別惹眼。

  剛來的時候有人打探他們的身份,不等裡德爾出手菲奧娜就解決了,現在這個小村莊裡的人都認定他們是和這個村莊往來的某個貨商的親戚,來這裡消磨暑假。

  菲奧娜的德語只限於給村民洗腦時和裡德爾學舌的那幾句,聽裡德爾翻譯完後,她問:「有書嗎?」
  木屋裡有書,裡德爾准備了很多他覺得不錯的魔咒解析或者煉金術研究方面的書籍,遺憾的是菲奧娜在這方面的興趣似乎不怎麼和他相投。

  聽到裡德爾的問題,船員立刻說有,「但都是隨手在熱銷書架上拿的,裡面寫的什麼我也不知道。」
  那人翻出三四本書遞給裡德爾。

  又要了一些生活用品,裡德爾付了錢,禮貌謝過了熱情婦人去她家做客的連番邀請,兩人轉身往回走。
  見菲奧娜盯著寫了德語的封面看,他笑道:「認識嗎?」

  「十一月。」菲奧娜指著某個單詞說。
  裡德爾一看,確實,德語裡的十一月和英語裡的是同一個單詞。

  「要不要教你德語?」
  「難嗎?」
  「比蛇語簡單。」
  「聽起來不算難。」

  裡德爾衝菲奧娜一挑眉,菲奧娜眨著眼睛對他翹了翹嘴角。

  「你很適合做老師。」菲奧娜語氣中肯地評價,「有想過畢業後去做教授嗎?」
  這句話勾起了裡德爾不算美好的回憶,他不怎麼熱情地說:「如果我的申請不被拒絕的話。」

  這次他要是寫求職申請,鄧布利多應該不會再從中作梗,但正因為知道了結果,他反而失去了興趣。
  他向來不願意做不能讓他產生挑戰和征服欲望的事。

  菲奧娜看了他一眼,「也許你可以自己建立一個學校,這樣就沒有人能夠拒絕你了。」
  愣了一下,裡德爾大笑,「好主意!」
  新建一所把霍格沃茨比下去的魔法學校,這個聽起來似乎更有成就感。

  「但你並不是很有興致,當然,你的目標從來不是教書育人。」菲奧娜敏銳地說。
  「那你覺得,我的興趣和目標在哪裡?」裡德爾很想知道菲奧娜眼裡的他是什麼樣的。

  停下腳步,菲奧娜眺望著遠處的山巒和在湖中倒影上游過的幾只天鵝,靜默了片刻後說,「我以前覺得,你的興趣是摧毀,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你的目標是統治,也不分種族和階級。」

  相當精准。裡德爾差點忍不住拍手贊嘆。
  「以前?」他追問。
  「現在,」菲奧娜語氣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也需要等你自己確定了,我才會知道。」

  他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我記得你說過,我是一團死火,已經凝固不變了。」裡德爾問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抗拒,心情矛盾地等著菲奧娜的回答。

  她轉頭注視著他,目光中有著一種奇異的、歡快的情緒。
  她伸出手,像是要擋住刺眼的陽光一樣用掌心對著他的臉,然後緩緩地收攏握拳。

  「你很燙。」她說。

  明明知道她的話沒有歧義,但觸及菲奧娜帶有危險意圖的躍躍欲試的眼神,他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真正地發起燙來。

  太糟糕了。他想。青春期男孩的身體欲.望簡直比德國扔的炸.彈更容易引爆。

  「別把錯誤歸咎於年輕的身體,」系統說,「你這個老變態。」


第53章 攻略第五十三步  放縱,與克制

  一般來說,裡德爾和菲奧娜在散步回去後會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裡德爾是看書,菲奧娜是畫畫,她會坐在房間裡的露台上,描摹外面的風景。

  他們倆的房間挨在一起,兩個露台也就隔了一個手掌的距離。裡德爾借口出來透氣時瞟過一眼她的畫,他的藝術欣賞能力相當匱乏,看不出什麼東西來,只能評價一句畫得很像。

  她的繪畫技藝是自學的還是別人教的?
  這是個不太好問的問題,因為裡德爾想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是科迪莉亞教的。

  從系統給他展示的那段回憶可以看出來,科迪莉亞極力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她家庭關系的幸福和完美,營造自己優雅賢淑的女主人形像,而一個乖巧的、得體的、聰明而有教養的女兒,也是她彰顯自己養育能力的一個閃亮徽章。

  所以一個淑女應有的禮儀、風度和技能才藝,科迪莉亞應該都會讓菲奧娜學,但可想而知,學習的過程恐怕會充滿了身體上的施虐和精神上的折辱。

  裡德爾不願意深入地去想像那些菲奧娜可能遭受的對待,這會讓他的心情變得不太好。
  他笑道:「我有這個榮幸得到一副肖像畫嗎?」

  瞥了他一眼,菲奧娜一邊用畫筆沾著顏料一邊說:「畫不好。」
  這個拒絕的托詞實在敷衍,但裡德爾本來也只是隨口一說,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午餐裡德爾有時會做,有時則去村子裡唯一的一家小餐館裡吃,那裡的飯菜比他做得更難吃。他和菲奧娜對食物都不挑剔,但也不是很想折磨自己味覺,所以後來還是他自己做飯的時候比較多。

  吃完午餐,他們會睡個午覺,等到睡醒了,外面的暑熱沒那麼強時,他們會再次出門。

  有時是坐著小木船在湖上游一圈,抓幾條魚回來做晚餐,要麼就是去村子後的鹽山,山裡有一些鹽礦的礦坑,足有一千多英尺深,最深處的景像頗有些奇詭悚然,裡德爾和菲奧娜對此都很有探索的興趣。

  山上除了礦坑,還有另一個他們很感興趣的地方。由於依山傍水,土地稀缺,這裡死去的村民在埋葬十年後骸骨都將被移出墳墓,放入山上的洞穴中,幾千年來,洞穴裡堆滿了骸骨。

  裡德爾猜測,可能這就是格林德沃在這裡進行黑魔法試驗的傳言起因。

  菲奧娜很喜歡觀察那一排排壘在木架子上的的頭骨,每個頭骨上都標有姓名和死亡日期,她還專門為它們畫了不少畫像,這讓本來沒認真的裡德爾略有些不爽。

  「看來我還不如屍骨值得你揮動畫筆。」他用自嘲的語氣表達不滿。
  菲奧娜頭也沒抬,畫筆迅速塗抹,不一會遞給他一張畫紙,上面是一個骷顱,標著湯姆·馬沃羅·裡德爾的名字。

  不得不說,和他設計的黑魔標記還有幾分相似。
  裡德爾氣笑了,「需要感謝你沒在上面寫我的生卒年份嗎?」
  菲奧娜抬頭微笑,「你挑一個日子?我可以再加上去。」

  那天他們的晚餐是在餐館裡解決的。
  「真是可怕的報復手段。」系統說。

  晚餐後,裡德爾通常會在二樓的起居室裡教菲奧娜德文。
  有了教蛇語的經驗,他教德語的方式就是把買來的那幾本德文書逐句念給她聽,念一句再解釋一句裡面的單詞和語法。這個方法簡單粗暴,但對菲奧娜來說很適用,她每天都能把前一天的內容用德語復述一遍。

  對比了一下亞德利——一個連增齡劑和縮齡劑相反的材料放入順序和攪拌方向都記不住的笨蛋,裡德爾更加確定,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公平,有些人活著唯一的作用就是當個參照對像。

  如果說教學過程中有哪裡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那就是隨手抽出來的是一本愛情題材的小說。

  書裡基本都是以女性獨白為視角的熾熱愛語,諸如「雖然你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依然一如既往地愛著你」,「我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生命」,「我不知厭倦地愛了你一輩子」,「可是我還是在那等著你,就如同是在等著我命運的降臨」等等。

  一字一句把這些令人牙酸的話念給菲奧娜聽時,裡德爾渾身都像是有螞蟻在爬,又像是穿著的衣服劈裡啪啦冒起了靜電,與此同時還要維持若無其事的輕松態度,讓他一度差點把德語念成了法語。

  他們倆這輩子聽德語說的「愛」估計比英語要多得多。

  裡德爾用余光注意著菲奧娜的表情變化,她盯著書頁,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
  她在想什麼?是覺得這樣的話肉麻惡心,還是會受到觸動?他要念得深情一點,去暗示她,還是平淡一點,不受這種爛俗文字的影響?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菲奧娜手指點住了一個單詞,「禮物,在德語裡是毒藥的意思?」
  裡德爾:「……對。」
  她一笑,「很有趣的差別。」

  行吧,是他對菲奧娜有了荒謬的設想。他嘴裡念著「愛」來「愛」去,她聽的時候估計只想著這個「愛」的時態和變位。

  聽眾如此漠然,念的人也就恢復了清心寡欲。

  裡德爾毫無波瀾起伏地誦讀:「……你把我摟入懷裡。我再次和你纏綿了一夜。可即使你面對著赤身裸體的我,依舊沒認出我是誰。對於你對我身體的愛撫,我感到很幸福。我發現你對情人和妓.女都有著一樣的激情。你毫不節制地放縱著你的情.欲,自然地釋放著你的感情……」

  晚間教學結束後,兩人各自回房睡覺。
  或許是因為睡前念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內容,半夜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裡德爾第一時間從枕頭下抽出魔杖對自己用了清理一新。

  然後擁著被子靜默地坐了兩三分鐘。

  他在等系統發嘲諷。

  可是系統沒有出現,這讓裡德爾更加警惕,他不相信系統會放過這個讓他難堪的好機會,暗自准備好了各種話術等著回擊。

  結果系統就是不發聲,讓他覺得對著空氣全副武裝的自己很有些蠢相,又擔心系統就是在等他松懈的那一刻。

  最後,他放棄了。
  他意識到從醒來到戒備的這一過程,就像是守著無人的大門炸起毛齜牙咧嘴的狗,已經讓系統看盡了笑話,

  他就不該這麼緊張,不過是年輕身體出於本能的——自然的——生理的——反應,沒有才是不正常,他為什麼要自己先心虛地應激起來?

  系統:「好了,我知道了,我理解了,不用長篇大論地解釋了,放心,我不笑話你,睡覺吧。」
  裡德爾:「……」

  精神已經清醒得像是洗了個冷水澡,身體內部卻還在難以平息地騷動著,這種情況下,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更丟臉。
  裡德爾索性起身下床,晨衣也懶得披上,拉開門站在露台上吹風。

  湖水就在露台下,半圓的月亮已經向西沉去,月影融化在了水中,一圈一圈向外蕩著光圈和金波。

  背靠露台,裡德爾反身將手臂撐在欄杆上,他半閉著眼睛,頭向後仰,上半身稍稍探出了露台,在微微下墜的引力牽扯中,感受著從山谷卷過湖面的夜風一點點涼透他的頭發、脖子和睡衣空隙下的發熱身體。

  他從胸腔的深處,緩緩地,悠長地吐出一口氣。

  「你是在用嘆氣聲來報復每天早上吵醒你的鳥嗎?」
  睜開眼,菲奧娜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拉著披在肩上的晨衣,站在相鄰露台的房間門口看著他。

  某個擁有特殊指代含義的詞讓裡德爾頓了頓,才不露聲色地笑道:「希望我沒有殃及無辜。」
  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菲奧娜走上露台,望著遠處山巒模糊的剪影,過了一會,她問:「上次說的興趣和目標,這段時間,你想清楚了嗎?」

  裡德爾沒有立即回答。
  他側低著頭,看到露台下的水面上倒映著如水草般飄動的裙擺,心裡晃過去的是那一截細白的腳腕。

  眨了下眼睛,裡德爾拽回自己的視線,挪到菲奧娜的側臉——以及線條優美的脖頸上。
  他們的距離,只有一臂。

  意識到沉默已經持續了太久,他清了清嗓子,拋了個問題回去:「把舞台擴展到全世界,如果是你,會用什麼樣的手段去操控世界上的所有人?」

  「樹莓蜂蜜餡餅。」
  「什麼?」
  「明天的下午茶——作為咨詢費。」

  「……」裡德爾忍住白眼,「你大可以要個更昂貴的東西。」
  菲奧娜果真思考起來,「比如一朵白玫瑰?」

  微微一愣,裡德爾想起來這是睡前給她念的小說裡的內容,被心上人誤以為是妓.女的女主人公,要了花瓶裡的白玫瑰替代支付的鈔票。

  裡德爾不確定菲奧娜是不是在諷刺他,但她沒讓他多想,徐徐地說:「如果你有關注麻瓜的報紙就會知道,在我們放假前,幾個國家在倫敦簽署了一個和平宣言,意在共同抵抗德國等國的入侵戰爭。」

  話題陡然變得嚴肅,裡德爾集中精神認真細聽。

  「漫長的歷史證明了,世界上不存在不會平息的戰爭,不管最開始的局面多麼混亂,到最後都是兩方勢力的集合體在做對抗,最終,贏的那一方會主宰歷史,在和平的幌子下開始內部的紛爭,直到下一次的大戰來臨——世界上同樣不存在不會終止的和平。」

  「該怎樣控制一群爭鬥不止的狼?」菲奧娜微笑著說,「用狼王控制狼群,用另一個狼群控制狼王,讓所有的狼都以為自己在為領地拼殺,心甘情願地赴死,實際上,只是圈養人為了減少種群的繁衍數量,便於管理。」

  她伸出手,一根一根彎曲著自己的手指,「傀儡太多,線是操控不到每一個的,抓住能決定其它傀儡生死的那幾個就夠了。」

  臉上笑意浮現,裡德爾目光灼灼地盯著菲奧娜雲淡風輕的臉。
  他差點懷疑身邊的人是他妄想出來的心理投影,否則世界上怎麼會存在與他的思維如此同步,不謀而合的人?

  「那如果有人察覺了我的圖謀,來阻止我呢?」裡德爾追問。
  「扔給狼群一塊肉,讓他拿走,所有狼群都會憤怒地去撕咬他。」菲奧娜不假思索地說。

  裡德爾放聲大笑,沒有被他的嘆息聲驚醒的鳥群在他的笑聲中撲棱著翅膀從林間飛出。

  手指勾起被風吹散的碎發夾回耳後,菲奧娜轉過臉看著笑意飛揚的裡德爾,停了會,問:「確定了嗎?」
  「確定了。」裡德爾站直,與菲奧娜對視,聲音仍帶著愉快而隨意的笑意。

  他的目標依然是統治,而他的興趣,現在是菲奧娜。
  他終於認識到,摧毀再美好、再堅固的東西所產生的興奮,將遠遠比不上征服菲奧娜的過程給他帶來的血脈僨張的刺激和滿足。

  對於他的話和略帶暗示意味的表情,菲奧娜沒什麼反應,只是了然般地輕輕一點頭,轉而說:「下面輪到我提問了。」
  「你說。」裡德爾心情很好。

  「晚上你最後念的那段話裡,有幾個詞我不太理解。比如『愛撫』,怎麼叫『愛撫』?」菲奧娜的臉上是一派純然的求知欲。
  裡德爾:「……」

  他懷疑菲奧娜在調戲他,但他沒有證據。

  對於男女之間帶著渾濁欲念的勾引,出於貪婪和掠奪的索求,以及如狂信徒般的虔誠示愛,他有著豐富的、極為嫻熟的應對技巧,然而面對菲奧娜這種看起來像是認真,琢磨起來又好像是在逗弄的直白言語,他陷入了猶疑不定的卡殼中。

  「還有,放縱情.欲又該怎麼放縱?」她細聲細氣地補充。

  凝滯的笑容緩緩變沉。
  真奇怪,裡德爾想,當他懷疑一件事的時候,什麼時候開始需要證據了?

  他抬手搭上菲奧娜的肩膀,帶動著她的身體靠向自己,露台的圍欄阻礙了她倒進他的懷裡,她本能地雙手抓住欄杆來支撐。

  兩個露台間的狹窄間隔不足以攔住裡德爾,他的另一只手落到菲奧娜的頭上,從她的發心順著撫到發尾,他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確定沒有捕捉到一點抗拒的情緒,便又用手掌輕撫她一側的臉頰。

  她的皮膚在夜風中有些冰涼,又或者,只是他的掌心在幾秒鐘內就恢復了火熱。

  她仰著臉靜靜地望著他,這並不是一個代表柔順的姿態,而是帶有幾分評估意味地等待他的進一步行動。
  他在觀察她,她也在審視他。

  這讓裡德爾想要打破她平靜面具的想法更加強烈。

  他的拇指從她舒展的眉弓摸到微微凹陷的眉心——正是這個地方,讓她總是顯得沉靜而若有所思。接著,又緩緩滑過纖細的鼻梁,再從圓潤的鼻尖繼續打著圈游移向她的嘴唇。

  最後,他微微用力抵在她柔軟的嘴唇上,不輕不重地摩挲她的唇線,按壓她的唇珠,撥弄她的唇角,直到她的唇沾染上他手指的熱度,從微涼變得溫熱,從單薄變得飽滿。

  而他原本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已經牢牢地握在了她細窄的腰間。
  「這就叫愛撫。」裡德爾低聲說,嗓音喑啞。

  菲奧娜的目光毫不躲閃,哪怕視線終端的那雙濃黑瞳孔裡有晦暗的潮水在翻湧,有仿佛蜘蛛一樣的足肢在伸展著、蓄謀著、逼近著,她也始終筆直地凝望著他,眼神如懸在山峰之上的月亮一樣清明純粹,似乎可以將他埋藏在最深處的不堪欲念照得分毫畢現。

  「那……」
  她開口,徘徊在她唇上的拇指便順其自然地從兩片唇的縫隙間滑了進去,擦著她的牙關與她濕熱柔軟的舌尖撞在了一起。

  裡德爾抽搐般地緊縮了一下鼻翼。
  嘴裡含著一根指節,菲奧娜卻依舊不疾不徐地,用置身事外的冷靜語氣問:「——放縱呢?」

  話音剛落,裡德爾猛地發力,托著她的腰輕盈地舉起,旋身把她抱到了自己所站的露台上,披在她身上的晨袍從露台滑落飄到了水面上,像泡沫一樣隨著水波逐漸漂遠。

  晃起的發辮還來不及落回後背,裡德爾已經熱烈地吻住了她。
  「閉眼!」他含糊而凶狠地說。
  湛藍色的眼珠順從地隱匿了,在薄而緊繃的眼皮下小幅度地顫動著。

  他的睫毛也跟著抖了一下,然後更用力地碾磨她的嘴唇,直到她了悟,或是應允般地微微張開嘴,他便立刻滑進去含住她的舌尖。

  飄然欲醉的微醺與難以呼吸的滯悶同時襲來,連嘖嘖的水聲都仿佛帶著無數勾子,既搔動耳膜,又鑽進喉嚨,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耳熱。

  裡德爾在這方面的經驗不算多,有限的幾次嘗試後,他發現不屬於自己的體溫和氣味並不能帶來歡愉,反而總是讓他感到惡心。隨著後來制作的魂器變多,他身體的上的欲.望似乎也隨之被分割稀薄,他也非常滿意再沒有這方面的煩擾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現在,他不由地懷疑,上輩子所有丟失的身體欲.望,其實一直都暗暗積蓄在那,直到這一刻洶湧爆發。

  身體在越吻越熱,不管是互相交換的唾液還是噴灑在皮膚上的灼熱氣息,裡德爾都沒有產生半點膈應不適的感覺,他的手掌甚至貪戀起了與菲奧娜肌膚摩擦時的滑膩觸感,仿佛他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囂著飢餓,恨不得長出無數觸手吸附捆綁住她。

  而在這方面,菲奧娜顯然沒有任何經驗,於是她很快就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了臉,腿軟著往下滑。

  一般人這時候會向後仰以爭取呼吸空間,裡德爾的手已經提前按在她的腦後想要斷絕她的退路,但她沒動,只是閉著眼睛,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站穩,在他變換姿勢時,短促地、急劇地從他的唇縫間抽一口氣。

  這樣一來裡德爾反倒不敢再硬壓著她,怕她撐到後面直接閉過氣暈倒,拔河一樣地拉扯回自己的理智,忍著想要侵略到更深處,逼迫她求饒的衝動,緩和了激烈的動作,慢慢地退出去,輕柔而纏綿地吮吻著她的下唇,一點點地撫慰著她,也貪婪地哺喂著自己。

  順了會氣,菲奧娜漸漸恢復了呼吸的平穩,人似乎也從衝擊中緩過了神,慢慢睜開了眼睛。

  淺淺的一層水汽在快速眨動間逐漸消散,裡德爾被她眨得忍不住又親了親她的眼睛,舔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鹹味。

  他很是歡暢地低聲笑了起來,「懂了嗎?」
  「懂了。」菲奧娜嘴唇被吸得微腫,色澤紅艷,聲音軟綿無力,「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了?」
  「……嗯?」
  「你一遍,我一遍,不是這樣的嗎?」

  裡德爾:「……」
  見鬼的你一遍我一遍,她把這也當成是教學嗎?

  菲奧娜拍了拍他的手臂,明明還站不太住,卻輕聲要求:「低頭。」
  僵了片刻,半是期待半是無奈地,裡德爾低下頭。
  「閉眼。」
  「……」

  一片黑暗中,裡德爾感到有兩片軟肉輕輕貼在了他的唇上,一點濕熱的舌尖像小貓湊近奶盆一樣,生澀卻又毫不遲疑地舔了舔他的上唇,學著他的樣子含住、舔咬。

  她完美地復制了他的步驟與動作,這讓他非常清楚她下一步會怎麼做,會是以什麼樣的角度和力道探索到他的哪個角落,偏偏她的每個動作都帶著確認般的斟酌,仿佛每吻一下,她都在問:「是這樣嗎?」

  心裡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裡德爾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握緊了拳頭,按捺住把懷裡的人從露台推進房間的欲.望。

  ——他清楚,只要他動了,在這場看似是教學,實際是一次隱晦的較量中,他將一敗塗地。

  這哪裡是放縱。
  他在兩人的舌尖勾纏在一起時輕輕嘆息。
  分明是折磨欲死的克制。


第54章 攻略第五十四步  停下,足夠了

  暑假即將結束,開學的前兩天,裡德爾准備給菲奧娜檢查一遍身體——字面意義。

  重生以來,他能夠施展的魔法一直都被限制在與身體年齡相對應的水平,他本來還擔心系統不會允許他學新的魔咒,幸好系統並沒有在這方面為難他。
  「你要是真能靠學醫統治魔法界,那也算是喜聞樂見。」系統解釋了它放任的動機。

  要求提得很突然,菲奧娜卻不怎麼意外地點了點頭,平躺在沙發上,任由裡德爾的魔杖在身體上方從頭到尾地掃過。

  裡德爾也不驚訝她表現出來的早有預料,她進過他的房間,瞥過一眼他放在床頭的書,對他要做的事自然不可能沒有猜測。

  至於她為什麼會進他的房間——
  只能說,自從那一晚的熱吻過後,他們的相處模式就發生了突破性的飛躍——用變異來形容或許更為恰當。
  對裡德爾來說,很難判定這個改變後的狀態為好還是壞。

  似乎是食髓知味般地,菲奧娜喜歡上了親吻的感覺。
  在這個由裡德爾為她打開,而她非常樂於親自開拓的領域,她缺乏正常少女理應具備的羞澀和矜持,甚至不客氣地說,連風騷放蕩的交際花都不會像她一樣,如此主動而直白,沒有一絲遮掩地表達自己的欲求。

  在他揮著魔杖准備早餐的時候,當他們一起在湖邊漫步,或者置身於陰森森的洞穴裡,面對著一排排悚然的骷髏,不管當時他們在做什麼,氣氛如何,她都會毫無預兆地拽一下他的袖子,或者冷不丁地戳一戳他的後背,十分自然地來一句:「我想吻你。」

  至於半夜裡敲開他的房門,穿著單薄的睡裙站在門口,輕輕軟軟地說:「現在可以吻你嗎?」的場景,從最開始直接把她從門外拖進來壓到床上的迫不及待,到現在十分鎮定地靠坐在床頭招手示意她進來,這中間到底經歷了多少次突襲,他也懶得去細數。

  這段時間,裡德爾偶爾會產生一種荒誕的想法,可能系統的確是來幫他的,菲奧娜毫無疑問是他成功路上一塊再厚重不過的磨刀石。自從他重生以來,不管是精神上,還是□□上,方方面面的,他都在足以讓世界上所有人嘆服的忍耐中得到了近乎可以立地成聖的磨練。

  為什麼這麼說?

  就在裡德爾第一次把菲奧娜壓到床上,手從她睡裙的下擺裡伸進去時,系統幽幽地問了一句:「你確定要繼續?」
  沸騰的腦子登時涼了一半,裡德爾警覺道:「什麼意思?」

  「對你的道德水平,我一向都不吝於往最低的限度去考量,但你精蟲上腦後如野獸一樣突破了廉恥的樣子也讓我稍稍驚訝了一下。」系統先習慣性地諷刺了幾句,才懶洋洋地說,「裡德爾先生,你還記得傷害任務目標的後果是什麼嗎?」

  傷害?哪裡有——
  裡德爾看著身下的女孩,她看起來似乎還沒有披散在背後的灰發飽滿,他壓下來時能輕松地把她完全包裹進懷裡。
  沸騰的腦子連同身體一起徹底冷靜下來。

  他忍無可忍地罵了句髒話。
  這都能算傷害?
  好吧……他確實沒辦法保證,在繼續的過程中絕對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傷害。

  算了,再等等。
  他郁郁地嘆氣。

  然而等待過程的煎熬程度,到了讓他忍不住期盼快點開學,好早日結束這同一屋檐下的生活的地步。
  ——在剛開始計劃同居時,裡德爾怎麼也沒想到還會出現這麼考驗他自制力的局面。

  他絕不承認這是因為他的理智居然如紙一樣薄弱,連無法得到紓解的空虛身體都掌控不了,而是將所有的責任推給了菲奧娜。
  她在折磨人這一方面,實在擁有無人能夠比擬的天賦。

  事實證明,菲奧娜在魔力暴動時覺醒的能力,都是順應了她被壓抑的秉性中的渴望。
  一個是感應動物的情緒,這是她從小被限制了與人正常交流導致的,另一個操控他人的思想,則是對長久受到變態控制的反噬。

  看上去沉靜、冷淡、寡欲、毫無攻擊性的菲奧娜,實際上有著極為偏執的掌控欲,尤其是在她感興趣的方面,必須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
  比如親吻。

  所以,她說的是「我想吻你」,而不是「想你吻我」或者是「想要接吻」。

  當菲奧娜說出這句話後,想要的不是裡德爾把她壓在牆上給她來個激烈到暈眩的熱吻,而是示意他湊近,讓她來主導。等她溫溫吞吞地親夠了,她才會希望他也像給貓梳毛撓下巴一樣溫柔纏綿地親一親她。直到這一套流程走完了,她就會像吃飽喝足的貓一樣,軟綿綿、懶洋洋地窩在他懷裡眯一會。

  可如果裡德爾受不了這種隔靴搔癢般的吻,想要去壓制她,由他自己來帶領節奏,菲奧娜就會一副興致被破壞的不快表情推開他,極其不講道理地拒絕他的吻。

  這多多少少打擊到了裡德爾的自尊心。
  而比起受損習慣的自尊心,輕而易舉就被挑到半空中下不來的欲.望似乎更難以忍受一點。

  心裡閃過無數種讓菲奧娜知道到底誰才是強勢地位的手段,可裡德爾能做的,也只有把腰彎下一點,或者把她抱到腿上,好讓這個小矮子不至於接個吻還扭了脖子。

  等任務完成,看他怎麼教訓回來!

  「得出結論了嗎?」看著環繞在她周身的各色光圈,菲奧娜似乎不怎麼擔心結果,隨意地問。
  裡德爾回神,觀察了一下各種檢查咒語在菲奧娜身上反饋出來的信息。

  身高五英尺二英寸,體重八十九磅,嗯,兩個月的投喂效果明顯,不過還是偏瘦,太矮,他現在已經快六英尺了,最後會長到差不多六英尺三英寸,身高和體型要是相差太多,不管是接吻還是別的——總歸不是那麼的方便。

  至於其它,血糖有些低,有點貧血,心、肺、胃……
  裡德爾眉心漸漸凝起。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所有髒腑都有損傷?魔力暴動的後遺症?這些當時治療師沒治好嗎?

  還有,她身上確實存在魔力逸散的情況,就像那個治療師所說,不算嚴重,不至於像啞炮一樣呈現出霧氣飄散狀,只是有些水珠形狀的魔力凝態在從她身上滴下又憑空蒸發,這使她在銀色的光效下看上去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濕漉漉的。

  總體看上去,不算健康,也不至於病入膏肓,情況還算可控範圍內。
  就是有點奇怪……

  「你在施咒的時候,有沒有魔力凝滯的感覺?」裡德爾問。
  菲奧娜沒做隱瞞,點頭道:「我上課時候的表現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他以為她是裝的!
  目睹過菲奧娜挑選魔杖時候的場景,裡德爾怎麼可能會相信,她在魔咒課和變形術課上總是最後幾個成功是她真正的實力?

  哪怕是現在,他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對菲奧娜看似坦誠表現出來的東西,他已經很難完全去相信。

  「其它呢?身體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嗎?」裡德爾彎著腰,一邊仔細地辨認著她身上閃爍著的光效,一邊像個專業又盡職的治療師一樣認真問。
  躺在沙發上的菲奧娜對著浮在視野上方的臉看了一會,似乎微微有些走神。

  然後,她微笑起來,「我想吻你。」
  裡德爾:「……」
  一時間竟不知道她是想轉移話題還是真的接吻癖又發作了。

  看著他無言以對的表情,菲奧娜大笑。
  裡德爾慢條斯理地收起魔杖,跨過她的身體把她壓在沙發和自己的雙腿之間,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她的嘴。

  ……

  離開居住了兩個月的木屋時,裡德爾鎖好門,把鑰匙遞給菲奧娜,她接過去,用一根銀色的細鏈子把鑰匙串了起來系在脖子上,滑進了衣領裡。

  「喜歡這裡嗎?」裡德爾問。
  「很喜歡。」菲奧娜回答。
  裡德爾笑了笑,表情很欣慰,心裡卻沒怎麼相信。

  費盡心思准備了這個地方,又給她當了兩個月的家養小精靈和人形抱枕,好感度居然沒有增加,讓他很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

  同時,也有些微焦慮。
  這樣都沒辦法打動她,還能用什麼辦法?

  「但是,」菲奧娜接著說,「不適合。」
  「不適合你?」裡德爾輕輕挑眉。

  哪裡不適合了?他充分考慮到了她從來沒有體驗過正常的家庭環境,以及有家不能回的落寞心情,特意找到這個山清水秀,與世無爭的清淨地方,給她營造家的溫馨和歸屬感,還不適合?

  真難伺候。裡德爾很不爽。

  菲奧娜搖頭,站在台階上正視著裡德爾,「不適合你。」
  裡德爾沒有試圖編造一個會被輕易戳破的謊言。
  「事實上,因為你,我接受了很多不適合我的東西。」他圓滑地為自己辯駁。

  「我喜歡這裡,湯姆,我也喜歡你。」菲奧娜輕聲說。
  目光微閃,裡德爾奇怪於她為什麼總能把這種話說得那麼直截了當。
  他放柔了聲音,「當然,我也是。」

  「我不懷疑這一點。不過,追求永生,志向遠大的你,會在往後漫長的余生裡,一直陪我待在這裡嗎?」不等裡德爾開口,菲奧娜就自己回答:「不,你當然不會。」

  似乎洞明了他一切小心思的眼神和斷然的語氣讓裡德爾有些不快,他忍著情緒反問:「難道你希望我們一直避居在這裡,做一對虛度時光的隱者?」

  「就像我知道你的答案一樣,你也知道我的。我們都心知肚明,灶台上的煙火,門外的湖水,都只能作為一時的新鮮的消遣,喜歡或者不喜歡,對我們的意義並不大。」

  「你想說,這兩個月,我們——你和我——都是在扮演一個配合對方的角色,逢場作戲?」裡德爾微微提高了音量。

  似乎有些詫異地眨了下眼睛,菲奧娜安撫般地對他笑了一下,「我說了,我不否認你的心意。你只是——太精明了,太擅長如何用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多的利益,如果作為商人,你無疑是最出色的。你把你不屑一顧的東西送給我——比如對你而言屬於『虛度時光』的枯燥生活,卻指望著我將匱乏而珍貴的東西作為回禮送給你——我的感動,和愛?這樣危險的交易,我不敢做。」

  裡德爾怒意翻湧,聲音卻反而壓得輕柔,慢慢地,咬著字說:「你覺得我在這兩個月裡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廉價的?」

  「至少跟你想要的東西價值並不對等,」菲奧娜毫不委婉地說,「我沒有否定你的付出,也不是指責你的狡猾,我清楚這是你的本性,所以你不必如此氣惱。」
  「如果這是你的安慰方式,建議你精進一下這方面的技巧。」

  菲奧娜收了臉上所有的笑意,眼神淡淡,「我也同樣沒有吵架的經驗,你是想和我吵一下嗎?」
  「……」裡德爾降下火氣,冷靜道,「還有嗎?你繼續說。」

  停了一會,菲奧娜給了裡德爾一個微妙的眼神,才說:「在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後,你會怎麼對它?鎖到古靈閣的藏寶庫裡?貼身安放隨身攜帶?還是,稀奇地把玩一段時間後失去興趣,扔到角落裡任它落灰腐朽?」

  做成魂器是個不錯的選擇。裡德爾在心裡諷刺了一句。

  菲奧娜抬手用食指輕輕點了點裡德爾心髒所在的位置,「這裡有著最軟弱的怯懦。」然後又收回手點了點自己的心口,「這裡也是。」

  在那根細白的手指抵在胸前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裡德爾感到心髒似乎失去節奏般地停跳了一拍。
  他望著菲奧娜,菲奧娜也回望著他,神情平靜而略帶輕松笑意。

  「湯姆,你不敢賭,我也不敢賭,兩個膽小鬼能拿出來的東西只有這麼多,所以,」
  她的手按住覆蓋在鑰匙上的布料,輕輕地,勸慰般地——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自己低語,「停下吧,到此為止,得到的東西已經足夠了。」

  「叮。」

  熟悉的提示音響起,裡德爾身心都仿佛瞬間被凍結住。
  真的要迎來最後一次機會?

  「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91。」
  「……」

  有那麼幾秒鐘,裡德爾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不願接受現實而產生了幻聽。

  他緩緩眨了眨眼,對面的菲奧娜依然按著鎖骨之間的位置,仰著臉歪了下頭。
  「可以出發了嗎?」她若無其事般地問。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感度的增加沒有帶來任何喜悅,從回檔的不甘和恐懼中逃脫後,裡德爾陷入了雲山霧罩般的迷惑。

  菲奧娜表現出來的決絕和她好感度的變化背道而馳,這難道又是她為他准備的新套路?
  這次是想考驗他什麼?

  「你蠢得我想立刻從你身體裡跳出去。」系統說。


第55章 攻略第五十五步  鼓掌,打起來

  「……聽說了嗎?『聖徒』們聚集在了蘇聯……」
  「最新一期的《預言家日報》上說,格林德沃也出現了……」

  「麻瓜們不是也剛好在那邊打仗嗎?」
  「我聽在阿姆斯特朗的表哥說,現在德國和蘇聯正打得激烈,學校裡很多麻瓜出身的巫師都退學了……」

  「……最近變形課怎麼一直是迪佩特教授代課,鄧布利多教授去哪了?」
  「誰知道……」

  「……我常用的那款香水斷貨了……」
  「脫凡成衣店的絲綢漲價漲得離譜……」
  「據說是因為原料產地也在打仗。」
  「煩死了,難道全世界的麻瓜都約好了一起打仗嗎……」

  「……湯姆,你覺得呢?」
  拉回散漫的注意力,裡德爾切斷了飄進耳朵裡的瑣碎交談,專注傾聽的表情沒有半點波動,完全看不出來其實一直都在走神。

  他對著轉過頭來看他的斯拉格霍恩微微一笑,「我覺得斯潘塞-莫恩部長的決策非常明智,既然格林德沃主動參與麻瓜之間的紛爭,我們也該積極與英國的麻瓜政府聯絡。」

  裡德爾坦然自若地侃侃而談,語氣既不是急於表現自己的高亢,也沒有因為不自信而含糊躲閃,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此次宴會的舉辦人斯拉格霍恩身上,偶爾禮貌性質地與他旁邊的另一位中年男士對視互動一下。

  他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雖然在德國對英國的空襲中,沒有證據證明格林德沃是否插手,但指望小偷路過果園而不闖入總是不現實的,還是要主人自己拉起籬笆警戒看守才行。容我多此一舉地提醒一句,格林德沃的勢力擴張暫且沒有染指英國,不代表我們這沒有暗地裡主動靠攏過去的投機分子。」

  贊許地點了點頭,斯拉格霍恩毫不掩飾欣賞地誇贊道:「我就知道,全校的學生裡,不,哪怕是把你放進魔法部,也沒幾個人能擁有像你一樣准確獨到的見解。 」

  謙遜地搖了下頭,裡德爾對斯拉格霍恩旁邊的男人含笑說:「別說這些讓我下不來台的話,教授,威爾克斯先生看在您的面子上不說什麼,心裡肯定會取笑我的。」

  戴著綢緞禮帽的男巫師爽朗地笑道:「霍拉斯說得沒錯,你確實比魔法部裡那些只會在《預言家日報》上施展障眼法,對著八卦版面裝作看公文的部員有腦子多了——霍拉斯,你的俱樂部裡要是多培養幾個像裡德爾這樣優秀的學生,而不是像邊上那幾個還在擔心今年魁地奇世界杯會不會舉辦的傻瓜,你早就成為最受人追捧的巫師了。」

  「好苗子要是遍地都是,那就不需要農夫啦。」斯拉格霍恩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得意地說,「比起諷刺我,你難道不應該好好敬我一杯嗎?我可是給你預備了個絕不會在上班時間看報紙的好部下。」

  「那就得開一瓶勃艮第才配得上這杯敬酒。」
  「狡猾的政客,又想騙我酒喝……」

  見兩人換了話題開始聊,裡德爾找了個借口離開,剛好看到亞德利與拉文克勞的一個女生結束跳舞走下來。
  「你和克麗安娜分手了?」裡德爾拿了杯香檳隨口問。

  目送著那女生回到自己朋友中間,亞德利笑嘻嘻地對裡德爾眨了下眼睛,「當然沒有,我們的感情好得叫你嫉妒。」

  裡德爾對這句話不予置評。
  亞德利該慶幸站在這裡的不是菲奧娜,不然他的分手明天就會成為事實。

  「哦,不,我說錯了,」亞德利改口,「你肯定不會嫉妒我們的,畢竟你和菲奧娜可是親密相處了一個暑假。」
  他笑嘻嘻地做了個討好表情,「所以你們到底去了哪裡?」

  有時候裡德爾真的很想剖開亞德利的腦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開學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他還在鍥而不舍地試探這個問題,仿佛他出生剪臍帶時把有用的東西都留在了胎盤裡,留下來的全部都是無法控制的好奇心和八卦欲。

  這個問題並不屬於機密,告訴亞德利也無妨,可裡德爾不想讓自己和菲奧娜的私密事成為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惡劣的天性也讓他就是不願意看別人得到滿足,所以始終不予回答。

  「剛剛和你跳舞的女生叫珊德拉?」他饒有興致地問。
  「對,怎麼了?」
  「明天問問克麗安娜認不認識。」
  「……不問就不問,這麼做可就不厚道了啊。」

  亞德利很慫地轉移話題,「和斯拉格霍恩教授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我剛剛看你一直在跟他聊。」
  「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裡德爾隨口說。
  「哇哦,大人物,斯拉格霍恩教授果然把注全下你身上了。」

  話很糙,但確實是這個理。
  瞥了眼看上去沒心沒肺的亞德利,裡德爾剛想開口,和亞德利跳舞的那個女生帶著她的朋友走了過來。

  完全不記得自己和女朋友感情很好的亞德利忙不迭地拉起女生的手,愉快地滑進了舞池,被撇下的另一個女生站在裡德爾的對面,半點不顯尷尬地撥弄了一下棕色的波浪卷。

  「他們跳得真不錯,不是嗎?」她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畫著精致的眼妝,脈脈含情地掃過裡德爾,「斯拉格霍恩教授請來的『飛路粉』樂隊我很喜歡,尤其是這首歌,配華爾茲再適合不過。」

  這是再明確不過的暗示。

  懶得分析她是自信地想來撬牆角還是為了春風一度,又或者只是想拿去做個炫耀的談資,裡德爾仰頭喝光了香檳,把杯子放到一邊的托盤裡。

  他微笑,顯得既不算熱絡也不過分冷淡,「確實,如果不是我喝多了怕踩到你的腳,肯定會請你跳上一支。」

  不甘地咬了下唇,女生強笑道:「看來今晚的酒味道不錯,介意幫我拿一杯嗎?」
  「當然不介意。」裡德爾彬彬有禮地說。

  他從托盤裡拿了一杯起泡酒遞過去,女生慢悠悠地伸手接過,塗著粉色透明甲油的尾指似是不經意地從他手心裡滑過。

  「多謝。」她深深地,曖昧地看了他一眼,步伐搖曳地離開,堅信自己背影會在別人眼裡留下風情無限的印記。

  在她身後,裡德爾保持著淡淡微笑的表情站在原地,又和幾個過來跟他搭話的人閑聊了一小會。
  期間,他被劃過的那只手一直自然地垂在腿邊,平攤著掌心。

  宴會過半,裡德爾向宴會廳外走去。
  ——他打算洗個手,順便去除一下始終縈繞在身邊無法散去的濃郁香水味。

  盡管不太願意去正視這一點,但自從和菲奧娜吻過之後,裡德爾對來自別人的肢體接觸似乎更加難以忍受。
  就好像一個經歷過暴富的窮人,無法再接受困窘的生活。

  真是糟糕的比喻。
  裡德爾煩躁地在心裡嘖了一聲。

  他不希望菲奧娜的名字像風一樣,隨時隨地都能找到空隙往他的思想裡鑽,可似乎越是這麼抗拒,就越是事與願違。

  哪怕在熱鬧的宴會上,耳朵裡擠滿了閑言碎語,他的腦子裡轉動著格林德沃、魔法部、鄧布利多、當前的局勢、未來的布局,他談笑,應付,暗自嘲諷。

  可在視線不經意掃過露台邊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的帳幔時,或者在微涼的酒液帶著細微灼痛從喉嚨裡滾過時,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走神,想到離開前還放在爐子上文火慢熬的魔藥,穩定在91上的好感度代表了什麼,那句「到此為止」的含義,治療魔法的進展,以及——

  他不在的時候,她會不會想吻他?
  而每次一想到這個,他的嘴唇就會微微一熱,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潤濕一下。

  真的糟糕。
  菲奧娜的怪癖好像傳染給他了。

  裡德爾快步跨進盥洗室,非常巧或是不巧地,和正用手帕擦著手往外走的人打了個照面。
  他輕輕抬了下眉尾,露出了比對著剛剛那個女生還要冷淡兩分的笑容。

  「晚上好,阿爾法德。」
  「晚……」
  不等阿爾法德禮貌回應,裡德爾就擦著他的肩膀走了進去。

  有時候,一個不需要回應的招呼,比直接的無視更能體現嘲諷。

  在裡德爾願意偽裝的時候,誰都看不出他藏在溫和面具下的厭煩,但如果他想給人難堪,即便是笑容滿面,也不會讓那個人解讀不出他不屑一顧的輕蔑。

  背後靜了兩秒,等裡德爾站到洗手池前時,阿爾法德沉穩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
  「我聽說過一句話,憤怒大多來於恐懼,厭惡大多是來自於嫉妒。」

  裡德爾抬頭,鏡子裡阿爾法德遠遠地站在他身後,盥洗室裡的燈光昏暗,使兩人之間的距離像一段空間扭曲的隧道,裡德爾站在亮處的隧道入口,阿爾法德置身於黑洞的深處。

  阿爾法德文雅地,咬出每一個單詞的清晰音節,「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氣惱和厭憎,又是出自於什麼,湯姆?」

  裡德爾不由想起了菲奧娜每次叫他湯姆時的語氣,輕細的,柔軟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親昵和暗藏深意的幽邃,讓他總有種湯姆這個平凡的名字擁有了無窮意義的錯覺。

  而阿爾法德的這聲湯姆,則叫他懷念起了死在索命咒之下的那一張張錯愕、僵硬、空洞的臉。

  垂下眼睛,裡德爾擰開水龍頭,衝刷下來的水流聲在空蕩寂靜的盥洗室裡有種讓人心驚的吵雜。

  「你想像過自己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死去嗎?」

  裡德爾細致地揉搓著自己的手背、手心和每一道指縫,聲音隨著手上的動作而不時停頓,語氣是無需刻意顯露的漫不經心。

  「在聖芒戈,還是在布萊克家?被親人不舍的眼淚包圍,還是孤獨地躺在床上盯著滿是蛛網的帳幔?在劇烈的心髒絞痛中,還是喪失所有氣力的虛弱下?又或者,你會在毫無征兆的意外中,在一次的突然襲擊裡,在一發無法阻擋的致命咒語下,就像——」

  魔杖從袖子裡滑落到手上,在裡德爾舉起魔杖的時候,阿爾法德退後了兩步,做出閃避的動作,然而,裡德爾只是懶洋洋地念了個速干咒,讓滴著水的雙手瞬間變得干燥。

  一聲輕笑在盥洗室裡引起了帶著潮濕寒意的回音,阿爾法德在回音聲中攥緊拳頭。

  裡德爾一步一步地走向盥洗室的門,在經過阿爾法德身邊時停了下來,兩人的身影在鏡中,成了一團交錯的模糊輪廓。

  「看來你還不知道,還有一種厭惡,是出於對喪家之犬的嫌棄。」裡德爾耳語般緩緩地說,「放心,你以後會慢慢感受到這種滋味的。」

  他抬腳准備離開,就聽阿爾法德抬高了音量大聲道:「你接近菲奧娜到底有什麼目的?在她面前,你也敢露出這副陰險的面……」

  一道紅光擦過阿爾法德的臉側打到了水池上方的鏡子上,在玻璃的碎裂聲中,又一道帶著輕微爆裂聲的咒語擊中了阿爾法德的腹部,強勁的氣流將他像南瓜一樣狠狠拋擲到幾步之後,仰面摔倒在地。

  阿爾法德發出一聲忍痛的悶哼,又咽下了一口翻湧上來的血,咬著牙齒咳嗽起來,眼尾和耳朵的連接處綻開皮肉,鮮血汩汩淌下。

  不等他掙扎著爬起來,抽空在盥洗室門外施展了忽略咒的裡德爾就踱步到他身邊蹲下,魔杖的杖尖抵在他脖子上,壓迫著大動脈的跳動。

  「看,我說了,一次突然的襲擊,一發無法阻擋的咒語。」裡德爾語氣冰冷,表情森然,「給你一個警告,別在我面前以好像和菲奧娜站在同一陣營的語氣來質問我,你不會總像這次一樣幸運。」

  血流進了阿爾法德的眼睛裡,他半眯起眼睛,面色慘白,嘴唇的顏色更加幽深。他面上有些難以掩飾的驚懼,但還是喘息著露出微微發顫的笑容。

  「是幸運,還是別的?」他虛弱地躺在髒污的地板上,與裡德爾對峙互望的眼神卻依舊銳利,「難道不應該是,你不能打破苦心營造出來的完美面具,並且清楚,我和菲奧娜的關系,你……」

  話音戛然而止,阿爾法德痛苦地扭曲了表情,他兩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仿佛那裡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在越收越緊,迫使他如擱淺的魚一樣張著嘴拼命地呼吸。

  裡德爾好整以暇地看著魔杖下面色漲紅,青筋暴出的阿爾法德,欣賞著他無力的掙扎和喉嚨裡發出的像是沸騰氣泡破裂的咯咯聲,在他眼睛翻白即將昏死過去的時候,懶洋洋地終止了咒語。

  盥洗室裡一時間充斥著阿爾法德如風箱鼓動般的劇烈喘息和被嗆到的咳嗽干嘔聲。

  等到聲音有平息趨勢時,裡德爾輕聲說:「最後一次,布萊克家的廢物,不要無視我的警告,賣弄你那點拙劣的小聰明。不然,你的死法可能就會變成在盥洗室裡心髒病發,由一對來打野戰的情侶發現你僵硬騷臭的屍體。」

  他歪了一下頭,笑了起來,「要不要猜一下,我戴著面具殺了幾個人,而菲奧娜又會不會把你的死和我聯系在一起?」

  胸膛劇烈起伏,阿爾法德艱難地吞咽了幾口血沫,臉上已經完全被血、汗和生理性的眼淚糊住。他索性閉著眼睛,露出一個篤定的,仿佛情勢逆轉,他才是勝利者的笑容。

  「那你,為什麼不動手呢?」他斷斷續續地說,「難道是,出自高尚的寬容,和聖人才有的,慈悲嗎?」

  裡德爾冷厲地揚起眉,攥緊了魔杖。
  阿爾法德自語般地低聲說:「啊,你不敢。」他啞聲笑了起來,聲音虛弱,語氣嘲諷,「再怎麼放狠話,下狠手,原來也只是虛張聲勢。」

  小看他了。
  裡德爾輕輕碾了下後槽牙,食指在魔杖上滑動兩下,最終還是沒有發動任何傷害性的咒語。

  是的,他不敢。
  哪怕只有極其微小的幾率會讓菲奧娜發現阿爾法德的死亡真相,他也不敢去賭菲奧娜的反應。

  因為一個卑賤的馬夫而回檔的經歷,他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他也不想去驗證,菲奧娜是否還會因為別人,扣掉他九十多的好感度。

  「你看起來對菲奧娜很執著,」完美隱藏了自己的怒意,裡德爾一邊平靜地思索著,一邊把魔杖拍在阿爾法德的臉上,帶著折辱的意味有節奏地敲擊,「為什麼?別告訴我是因為愛情。當然不可能,你又能了解她多少?啊,我知道了。」

  魔杖停在眼尾的傷口處,一點一點地向裡面戳進去。
  裡德爾露出了似是同情實則惡毒的微笑,「這是你僅剩的,唯一的,可以抓住的東西了吧?繼承人的身份,健康的身體,光明的未來,這些原本應該是你的,你都無法再擁有了,一個你自以為可以拯救,卻害她陷入更慘痛的懲罰的兒時玩伴,看起來過得比你還慘的落魄女孩,似乎能激發你的保護欲和使命感,拿來充當你可悲人生裡的一點慰藉?」

  似乎同時被戳中臉上和心裡的傷口,阿爾法德臉色一變,他咬牙忍痛,勉強睜開眼睛,死死地盯著裡德爾。
  裡德爾卻意興闌珊般地站了起來,嫌惡地甩了甩杖尖的血跡。

  「不幸的可憐蟲,別用你軟弱的心態去揣摩她,把她也當成一個只會順從別人的安排,不懂如何反抗的弱者,更別想著你可以把她拉到你身邊和你互相撫慰傷口,別惡心她了,你真的——不配。」

  像是失去了折辱失敗者的興趣,裡德爾抬腿向門口走去,即將跨出盥洗室時,他想到什麼,側轉過身體說:「對了,你剛剛是不是想問,菲奧娜知不知道我的真面目?」

  對著失去了一直以來的沉靜,流露出憎恨的雙眼,他開懷一笑,「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她更愛我的狡獪和惡毒。」

  笑著走出盥洗室,裡德爾轉進旁邊的走廊,一眼看到了抱著兩本書正要從盡頭拐到另一邊的菲奧娜。
  嘴巴快過了腦子,他脫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菲奧娜停下腳步轉身回望,牆壁上插著的火把在她頭頂跳躍著橘紅色的火光,把她的皮膚和頭發都染成緋紅色,一眼看過去,竟像一朵熱烈的玫瑰一樣明艷。
  她目光淡淡,看到裡德爾後唇角掠過一抹笑意——仿佛被火舌一吻而過。

  裡德爾便也微笑起來。
  他疾步走上去,「從圖書館出來?」

  菲奧娜沒有回答。
  她的頭往裡德爾的方向湊近了一點,頓了頓,又往後拉遠。

  不好。
  裡德爾心裡咯噔了一聲。

  「這個味道的香水,拉文克勞的米麗扎?」菲奧娜平淡地下了定論。
  裡德爾:「……」
  「還有血的味道,別告訴我你是去盥洗室裡給了她一個初擁。」
  裡德爾:「……」

  「嗯?」菲奧娜揚眉。
  清了下嗓子剛要解釋,裡德爾余光一瞥,掃過了菲奧娜手裡的書。

  他的目光微微凝住。
  灰褐色的封皮,紙頁破舊,像是一本普通筆記本的薄薄書冊落入了他的眼中。

  裡德爾對這本書再熟悉不過。
  他曾經翻來復去,逐字逐句地閱讀過,最後又親手焚毀了它。

  他在禁書區找到的它,裡面寫了魂器制作的方法。


第56章 攻略第五十六步  演技,更高明

  裡德爾悄無聲息地走在城堡裡。
  他用了隱形衣,普通的隱形衣在行動過大時還是有被發現的可能,所以他又疊加了幻身咒,還有去除腳步聲和呼吸聲的靜音咒,謹慎而周密。

  他像是在水管裡蜿蜒爬行的蛇怪,躲過了巡夜的管理員,沒有引起任何畫像和盔甲的注意,從一條條錯落的的走廊和變化的樓梯上靜默地游蕩而過。

  月光從巨大的拱形窗外照進城堡,穿透了裡德爾的身體,在地板上留下窗欞的陰影。
  在許多個這樣的深夜,他都會化為消隱在空氣中的幽靈,將詭譎的行蹤和不能為人所知的罪惡深埋於黎明前最濃的黑暗裡。

  最終,裡德爾來到了今晚的目的地——城堡二樓的圖書館。

  晚上的圖書館像一片漆黑無光的樹林,他緩步穿行如頂天巨樹的書架,來到了最裡面的禁書區。
  其實裡德爾大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進入這裡,他有斯拉格霍恩給他開的禁書區通行證,可他不想留下借閱記錄,給人以窺測他心思的把柄。

  他走到禁書區的角落,魔杖抖出熒光閃爍。
  前幾天,他無意中在書架上翻到一本封面平平無奇的古書,封皮上寫著《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的魔法》,沒有署名,翻開前幾頁都是潦草的字跡和抽像的圖案,像是精神病人胡亂寫下的錯亂囈語。

  如果他沒有耐心地翻到最後,肯定會把這本書按照它原本的待遇一樣,皺巴巴地塞進幾本討論中世紀詛咒的書之間的夾縫裡。
  但裡德爾看到了最後。

  看完後,他像是不耐煩地隨手把書扔到了角落裡,看著角落裡的那排書架上自動伸出一只手,慢吞吞地把書撿起來擺到書架上。

  之後一個星期他都沒有再去禁書區。
  直到今天。

  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會有人發現這裡少了一本書,但絕不會有人知道,偷走這本書的人是誰。

  裡德爾微笑著,氣定神閑地伸出手,探到記下的那個位置,摸到了書脊,微微用力,將那本薄薄的冊子抽了出來。

  然後,明明緊靠著牆壁的書架空缺處,漏出了一只眼睛。
  湛藍的虹膜,微微彎起的眼瞼,笑意冰冷而莫測。

  裡德爾猛地驚醒。
  他睜著眼睛盯著頭頂的帳幔,在黑暗中仿佛是一片沉沉的烏雲壓在那裡,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緩緩閉上。

  作為頂尖的大腦封閉術大師,裡德爾很少做夢,就算在沉睡時,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思想,不受夢境的驅使。
  可剛剛直到從驚嚇中醒來,他都沒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還是一個噩夢。

  裡德爾從來沒有做過噩夢。除了死亡本身,無論是誰都不會令他恐懼,讓他在潛意識裡向對方示弱。

  可能是最近精神太緊繃了。裡德爾和自己解釋。
  這段時間他表面上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心裡的警惕一直拉在最高線上。他觀察著菲奧娜的一舉一動,猜測著她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把那本書送到他面前,他又該如何反應。

  可是直到聖誕節臨近,菲奧娜還是沒有動靜,那晚在她手裡瞥到一眼的書後來也沒有再出現過。

  她是從哪裡拿到那本書的?這次還會把書安排給他嗎?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一時興起還是籌謀已久?她希望在他身上看到什麼樣的結果?

  他真的要一直這麼被她擺布於掌心之間?

  腦子裡的問題像陀螺一樣不停歇地轉至天明,裡德爾睜開略有些發澀的眼睛,起身走進衛生間。

  鏡子裡的人面無表情,黝黑的雙目陰郁地盯著站在洗漱台前的人。
  裡德爾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將所有的不甘、憤恨和疑慮深深地壓了下去,再睜開,鏡子裡的人已經柔和了表情,眉眼明朗地舒展著,看不出半點陰霾。

  他走出寢室,等到菲奧娜後和她一起前往大禮堂,在餐桌前坐下,挑了符合她口味的食物擺在她面前的盤子裡,含笑看著她吃完,再一起去教室上課。

  「昨天的魔藥喝完有什麼感覺嗎?」
  「一如既往地想吐。」
  「晚上再給你做個檢查。」
  「你在害怕嗎?」

  看著紙條上的字,裡德爾微頓,然後不動聲色地刷刷寫了兩筆,傳回去。
  「什麼?」
  他看到旁邊的菲奧娜捏著羽毛筆寫了幾個字,中間似乎也短暫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往下寫。

  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寫著: 「你怕我會變成啞炮嗎?」
  裡德爾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發現字跡有頓點的地方在「我會」之後。
  害怕她會怎麼樣?她原本想寫的是什麼?

  腦中思緒飛轉,裡德爾下筆沒有猶豫,「我可以接受最壞的結果,但我希望任何壞事都不要出現在你身上。」

  拿到紙條的菲奧娜笑了一下,轉頭看了裡德爾一眼。
  很難形容這短短一瞬的凝視中蘊含了什麼意味,或許又像是蝴蝶並無刻意地扇動了一下翅膀,閃爍著光澤的鱗粉花紋只是它本身具有的一種讓人迷惑的特性。

  「也許,你對『最壞』的定義和我的不一樣。」

  她心目中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裡德爾剛想寫回去,講台上響起了十分刻意的清嗓子的聲音。

  「我希望在我的課上,你們的羽毛筆只用來記筆記。」黑魔法防御課的梅樂思教授有些不悅但又帶著偏愛的縱容,語氣溫和地看著裡德爾提醒道。
  裡德爾坦然自若地對年紀很大的老女巫眨眼一笑,換來她一個微嗔的瞪視。

  「看來某人已經掌握了我今天所講的內容,」梅樂思笑吟吟地點出名字,促狹道,「來吧,湯姆,雖然這是個很多成年巫師都沒辦法完全掌握的高難度咒語,但我相信你能給我驚喜,別坐著了,上來展示一下你的守護神咒。」

  裡德爾:「……」
  系統:「哦豁,這不是巧了嗎,我也想看。」

  確實,太巧了。
  裡德爾有這個自信,敢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魔法他都能學會,然而類似守護神咒這種,剛好需要某種他並不具備的特殊條件的咒語,他再怎麼天賦卓絕,也沒辦法越過限制條件去掌握。

  他並不覺得遺憾。
  守護神咒能對付伏地蝠和攝魂怪,前者他也有辦法對付,後者他並不畏懼,所以這個咒語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我發現你對所有無法掌握和不能擁有的東西,安慰自己的借口都是『我不需要』。」系統說,「聽多了總覺得是在自欺欺人,沒有可信度。」
  「我不需要你相信,」裡德爾冷淡地說,「這句話具有百分之百的真實性。」

  他在梅樂思的催促下站了起來,走到講桌前的空地上,看了眼撐著臉面露期待的菲奧娜,舉起魔杖,低聲說:「呼神守衛。」

  守護神咒的施展方式是在念咒時集中精力想著最快樂的事,這並不是咒語成功的唯一條件,它還有其它隱形的要求,就像阿瓦達索命咒必須懷有不存絲毫遲疑的殺意一樣,那就是施咒人必須擁有對生活的希望和對生命的敬畏,以及關於守護某樣事物的堅不可摧的信念。

  這些裡德爾一個都沒有。

  牙白色的紫衫木魔杖從杖尖處湧出一股銀白色的煙霧,這些霧氣像是某種具有生命的活物,迅速擴展到半個教室那麼大,將許多學生和台上的教授都吞噬進了這片觸感微冷的寒氣中。

  幾乎凝成實質的氣團伴隨著仿佛是心跳般的節律湧動著,給人一種略有些不適的異物感,似乎隨時會有什麼無法名狀的生物從氣團裡鑽出來,帶來不可預知的災禍。

  有學生發出了小聲的低呼和抽氣,不等教室裡開始騷動,一個呼吸的時間,所有濃霧般的氣體都消失得干干淨淨。

  裡德爾站在講桌前,手裡的魔杖自然垂在身側。
  他對有些呆怔的老女巫露出微笑,輕聲說:「抱歉,讓您失望了,教授,我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哦,不,」梅樂思回過神,「這是你第一次施展守護神咒,做得已經相當不錯,要知道,大部分人發出來的氣體還沒有我煙杆裡吹出來的煙多。估計再練習兩次你就能成功凝聚成型了。」

  裡德爾笑笑沒說話,坐回自己的座位。
  他和菲奧娜對了個眼神,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的灰發女生眨了下眼睛,對他扯了下嘴角,意思是說:「我知道,你不會成功。」

  她總是能知道。
  壓下心裡莫名升起的一股膩煩,裡德爾笑著對菲奧娜擠了下眼睛。

  捕捉到這對年輕小情侶的「甜蜜」互動,梅樂思又點了菲奧娜的名字,「你也來試一下——我剛才是不是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講到這個?大部分關系緊密的人之間的守護神咒都是相呼應的,單方面的感情如果濃烈到一定程度也會如此。這大概就是詩歌裡經常說的——『愛情賦予你明知是虛幻的東西以實體』吧。哼,你們大可以笑,這可是我過來人的經驗。」

  教室裡鬧騰騰的哄笑和擠眉弄眼並沒有影響到話題中心的兩個人。

  裡德爾抱著手臂等著菲奧娜的行動,菲奧娜沒有起身,坐在位置上舉起魔杖。她沒有立刻施咒,低垂著眼睛沉思了一會,才以跟裡德爾一樣完美的動作和精准的發音念出了「呼神守衛」。

  雕刻有骨架般花紋的的漆黑魔杖從杖尖慢慢吐出稀薄的淡淡清煙,剛好飄在裡德爾的眼前,就像梅樂思所說的那樣,還不如她吸一口煙杆吐出來的煙多。

  裡德爾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怕一口氣就把她釋放出來的霧氣給吹散了。
  就在他以為這縷細細的銀色氣體很快就要消失時,氣體突然翻騰延展開來,一個極淺極淡的輪廓緩緩地顯現在他面前。

  裡德爾一瞬不瞬地盯著,極力去分辨那輪廓的形狀,只是當他的目光傾注上去的一瞬間,那團還未完全成型的脆弱氣團就崩散了,迅速地消彌在了空氣中。

  「哦,沙菲克也沒有成功,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們兩人的守護神咒的確是相呼應了。」梅樂思幽默地開著玩笑。

  相隔的距離有些遠,梅樂思眼神不太好,那個淺淡飄忽的形狀維持的時間又太短,她根本沒發現菲奧娜其實已經將近成功。

  裡德爾知道,如果不是受限於魔力逸散,菲奧娜肯定能凝聚出一個清晰明確的守護神。

  為什麼?
  裡德爾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就差在臉上刻上「人間慘劇」的菲奧娜能有什麼快樂的記憶?又哪裡來的堅定信念?她憑什麼能成功?她都能成功他為什麼不可以?

  「所以說,到底是『不需要』還是『不能夠』,自己的想法可做不得准,裡德爾先生。」系統適時地給予痛擊。

  不,這個咒語肯定有哪裡有可鑽的漏洞。裡德爾如此堅信。
  要不要去問菲奧娜她施展成功的訣竅?
  想了想,自尊心作祟下,裡德爾還是決定先自己私下裡研究,等實在找不到辦法再去和菲奧娜打探。

  當然,截止到聖誕節為止,裡德爾都沒有研究出半點收獲。
  這個聖誕節假期菲奧娜依然選擇留在學校。

  「湖邊的木屋比地窖還冷,夏天可以去,冬天就算了吧。」她說明理由,「你不覺得嗎?霍格沃茨的家養小精靈做的聖誕姜餅味道挺不錯的。」

  裡德爾:「……你是在嫌棄我的手藝?」
  「當然不會——我只是覺得,人應該盡量不要為難自己。」
  裡德爾呵呵一笑,「或許我該感到高興,難得你還願意運用語言的藝術妝點自己的真實想法。」

  菲奧娜想了一下,點頭道:「看來是受到了你的影響。」
  裡德爾:「……我覺得這個影響還不夠深刻。」

  為了舒緩被菲奧娜噎到胸悶的心情,裡德爾去廚房要了兩杯熱紅酒,還有菲奧娜說的味道不錯的姜餅。端著盤子再回到公共休息室時,他發現菲奧娜已經維持著他走之前的姿勢睡著了。

  她坐在壁爐前的單人沙發上,手撐著一邊的扶手支著腦袋,斜斜地向下耷拉著,隨著呼吸的起伏,長發的發梢在膝上攤著的書上輕輕晃蕩,肩上蓋著的羊毛披肩要掉不掉,如果他沒有回來,大概再過兩分鐘就會完全滑落在地。

  裡德爾靜靜地注視了一會那張在發絲間隱現的臉——蒼白、纖巧、懶倦,並不如何的美,哪怕在火焰的輝映下,都像枯枝上的殘花,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朽敗之感。

  似乎只要他輕輕呵一口氣,她就會支離破碎。
  ——然而,都是錯覺。
  素胚薄胎的細瓷表面下,是浸染了毒液的危險棘刺,不小心割傷了的話,或許會死。

  裡德爾不接收降臨在他身上的死亡,可有一種不受控的情緒總在試圖支配他,蠱惑他去觸碰她。
  他激烈地抗拒著。

  發覺到走神的時候,菲奧娜身上的披肩已經掉在地上了,裡德爾走過去撿了起來,輕輕地蓋回她的身上。手碰到她微涼的頭發,他屈起食指,順著一縷頭發極輕柔地打著圈繞到發尾,落到攤在她膝蓋的書上。

  視線也跟著放了上去。
  是那本書。

  心裡一塊懸了很久的巨石終於砸了下來,揚起一片嗆人的煙塵。

  喉結無聲地聳動了一下,裡德爾沉默了一會,慢慢地,把書從她手指下抽了出來。

  菲奧娜驚醒了,她抬頭看到裡德爾和他手裡的書,眼神有細微地波動。
  「我睡著了?」她略有些遲疑地問。

  在演技這一塊,她確實比他更高明。
  裡德爾心裡嗤笑,表情隨意道:「一小會。這本書講的什麼?」

  菲奧娜盯著壁爐裡的火苗,淡淡地說:「沒什麼,不知所雲的東西。」
  裡德爾端起一杯熱紅酒,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一邊喝一邊翻看,看到最後感興趣地挑眉。

  「魂器?這算不算某種意義上的永生?」他好奇地征詢菲奧娜的看法。
  菲奧娜懶怠地半閉起眼睛,像是怕冷一樣圍緊了披肩。

  「也許,這要看你怎麼想。」她不怎麼熱衷這個話題,語氣平平,「就我所了解到的,現今為止對於作用於靈魂的各種魔法,研究上都是猜測,可靠理論一片空白。」

  「那你覺得,我有必要試一試嗎?」裡德爾執著地追問。
  菲奧娜轉動眼珠,像櫥窗裡的洋娃娃,無機質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微微一笑。
  「試或不試,我都期待。」


第57章 攻略第五十七步  流失,生命力

  裡德爾沒有說自己的選擇。
  為了等菲奧娜出招,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幾乎每天都處在焦灼緊繃的應激狀態裡,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他自然要報復回去,讓菲奧娜也體會一下揣測與等待的痛苦。

  菲奧娜對情緒的控制一向滴水不漏,裡德爾拿了書不表態,她既不追問也不試探,行事一如往常,讓裡德爾很難從她的表情或形跡上來判斷,她到底有沒有在為他的反應而苦惱。

  不過,以菲奧娜的性格,她真的會對他在魂器上的態度毫無興趣嗎?
  當然不可能。

  裡德爾暗自痛快。在他看來,菲奧娜表現出來的不在意反而暴露了她的真正想法,他想看到的也正是她這種為了掩飾自己的在意而耗費心力去偽裝的樣子。

  「話都被你說完了,」系統嘖了一聲,「你自以為進行了一場不見硝煙的、激烈的心理博弈,並且得意地宣布自己獲得勝利,在我看來你更像是對著空氣扇了一巴掌,然後覺得喜馬拉雅山上的雪崩是你引起的。」

  裡德爾:「你這麼喜歡嘲諷我,不也是看我不爽又拿我沒辦法的表現?你能做的也就是逞一逞口舌之快。」
  系統:「接吻時動不了舌頭的人就別提『口舌』這個詞了。」
  裡德爾:「……」

  天氣漸漸回暖,以前在四五月份,菲奧娜還會裹著冬天的厚毛鬥篷,現在裡德爾每天按時按點喂食喂藥的身體調理顯出了成效,她居然剛進四月就脫下了校服裡的毛衣。

  不過,比起在周末全都換上了輕薄鮮亮的衣裙,化了精致的妝,梳起漂亮的發型,結伴去霍格莫德玩的其他女生,依舊穿著霍格沃茨的襯衫校裙,一絲不苟地套著長筒襪,素面朝天的的菲奧娜,顯得過於單調沉悶。

  她也沒興趣像別的情侶那樣,和裡德爾去霍格莫德手牽手逛街,對著新出的整蠱玩具吃吃傻笑,你一口我一囗地互相喂食,她只想待在寢室裡,或許看書,或許畫畫,或許盤算著怎麼在某人身上找樂子,某人——裡德爾——也不知道她每天一個人的時候在做什麼。

  他並不是整天和菲奧娜黏在一起,他很忙,功課不需要費心但還是要完成,魁地奇球隊的訓練可以敷衍,作為隊長也要保證出勤。

  斯拉格霍恩看重他,經常分派一些學校或者俱樂部裡的事務給他,有時候還會讓他幫忙回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信件。級長的身份也得應付一些學生們之間的矛盾和秩序管理,還有他經營的那個小團體,必須時不時聚個會找點事保持凝聚力。

  除了這些,他還要鑽研治愈魔法,熬煮魔藥,盯著菲奧娜的起居飲食和情緒變化,挖空心思想點小把戲博她一笑。

  總的來說,和菲奧娜無關的事不費腦子,但空耗時間,與菲奧娜相關的事則對精神狀態要求極高,需要他時刻保持高度的集中和敏銳的反應能力。

  所幸天才一詞就是意味著可以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因此裡德爾能有條不紊地把控所有事情的節奏並做到游刃有余,不然很可能統治大業還沒來得及完成,就要猝死在半路上。

  就像此刻,他一邊腦子裡想著下午五點之前要把斯拉格霍恩的邀請函都用貓頭鷹分送出去,七點參加完級長會議就去球場看一下訓練情況,一邊勸說著菲奧娜去城堡外面散散步。

  「地窖裡太陰冷了,今天外面天氣不錯,學校裡人也不多,去草坪上走一走透透氣怎麼樣?」
  「可以。」
  看得出來,菲奧娜對這個提議沒什麼熱情,但她還是點頭應允。

  她總是不太願意拒絕別人對她的好意,就像裡德爾煮的魔藥再苦,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咽下去。這是她身上少有的可供利用的弱點。

  裡德爾對此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能利用的地方別人也能。

  如果換個人用同樣的方式來攻略她,會不會也能達到現在的好感度?
  這個問題在裡德爾腦中一閃而過。

  兩人走出城堡,如裡德爾所說,今天是難得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天高雲淡,風也不大,吹在臉上,又柔又暖——在霍格沃茨,能遇到這樣的天氣都得說一句感謝梅林。

  三年級以上的學生幾乎都去了霍格莫德,其他人大多擠在魁地奇球場看拉文克勞和格蘭芬多的練習賽,城堡裡很空蕩,但並不靜謐,總有窸窸窣窣的人語、追趕的腳步和快樂的笑聲從不知道哪個地方漏出來。

  裡德爾和菲奧娜繞著城堡外圍慢慢轉了一圈,走得身上都微微起了熱意。見菲奧娜腳步開始放緩,裡德爾拉著她爬到高坡上的一棵大櫟樹下,背靠著樹干坐在樹蔭裡休息。

  從這能遠遠地眺望到禁林邊緣,還有魁地奇球場上空盤旋的小黑點,隱隱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一兩聲模糊的尖叫和喝彩。

  兩人的視線投向了不同的落點,各自對著自己所看的方向靜靜出神。

  過了一會,裡德爾感到菲奧娜的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們的身高差距讓她很難在平坐的時候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低下頭,他看到菲奧娜閉上了眼睛,似乎是要小憩一會,便抬起手臂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

  這個姿勢好像還是不太舒服,菲奧娜動了動,在裡德爾懷裡變換了幾個位置,都不太滿意,最後索性平躺了下來,把頭枕在裡德爾的腿上。

  看到菲奧娜滿意地舒展了表情,裡德爾忍不住屈指撓了撓她的下巴,她微微皺眉別過頭,從沒系領帶的襯衫領口裡露出了貼著皮膚的銀色鏈子,還有小半截白皙平直的鎖骨。

  鬼使神差地,裡德爾的食指從她外漏的鎖骨上收不住手般地一路滑進了襯衫裡面的肩帶處。

  菲奧娜倏地睜開眼,自下往上無聲地盯著裡德爾的眼睛。她的眼神裡沒什麼明顯的情緒,但裡德爾還是被她看得收回手輕咳了一聲。

  湛藍色的眼睛又緩緩閉上。

  陽光穿過搖晃的樹葉在瓷白的皮膚上投下忽隱忽現的光斑,裡德爾的目光不由地跟著那些形狀不規則的光斑在菲奧娜的臉上移動。

  她的眼皮很薄,亮光照在上面,隱隱能看到幾條細細的青紅脈絡。眉毛有些疏淡,睫毛跟隨了原本的發色,是金棕色,在微風中抖動的時候閃著微光,像撒了細密的糖霜,簌簌地落著粉。

  兩頰上還殘留著熱出來的紅暈,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輕薄的粉色,在蒼白的皮膚上卻顯得十分濃艷。顏色更淺的嘴唇一開始還是抿合著,隨著她呼吸頻率逐漸悠長,稍微張開了一點,細碎的光點在她唇上游移,半含半露,非常勾引遐思。

  再往下,鎖骨的凹陷處被陽光填滿,錯眼看過去像一小汪水窪,有一種極為剔透的充盈感,讓裡德爾收回去的指尖又開始發癢。

  見鬼。
  裡德爾暗自咒罵了一句,頭往樹干上一靠,閉上眼睛。

  視覺一被阻隔,其它感覺就格外鮮明起來。
  腿上溫熱的壓迫感,青草破土和各種野花混合在一起的郁香,樹葉沙沙的摩擦聲,光斑在臉上凝聚出的輕微熱度。

  ——這些細微的,毫無分量的東西疊加在一起,卻擰成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勢力量,將裡德爾腦子裡還在盤桓的「給法律執行司司長的邀請函上用燙金的火漆」、「開會時說一下復活節的城堡裝飾」、「找個時間把放在博金-博克店裡的拉文克勞冠冕拿回來」等瑣碎雜念趕了出去,只剩下菲奧娜的發絲被風吹著輕掃他的手背的微癢觸感。

  裡德爾想把那幾根頭發撥開,又有點犯懶,就任由意識在半沉半浮間被時不時的搔弄一下。

  很奇怪的感覺,一點點的煩加上十分的愜意,舒適得骨頭都要軟成黃油啤酒上的那一層泡沫。

  因此,當不和諧的雜音和濃烈氣味侵入到這片空間時,裡德爾第一時間警覺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正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的女生。

  「拉文克勞的米麗扎?」
  ——還沒調出名字和這個人對應上,腦海裡瞬間浮現出的是菲奧娜動了動鼻尖,似笑非笑的模樣。

  米麗扎不緊不慢地走著,似乎這只是一場再巧合不過的偶遇,看到裡德爾後她很是生動地揚了一下眉毛,嘴角浮現出矜持又嫵媚的笑意。
  她張口——

  裡德爾豎起食指抵在唇上,把她未出口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如果菲奧娜真的睡著了,最好不要被這個就差把目的刻在臉上的人吵醒,被打擾的不悅他已經感受到了,他不想去驗證他和菲奧娜誰脾氣更好一些。如果菲奧娜現在醒著,那他就更要做足姿態,劃清界限。

  米麗扎的笑容僵住,她很不情願地將目光放到被她刻意忽略的人身上。
  裡德爾修長的腿平直地伸展在草地上,被嬌小的女生不客氣地拿去做了枕頭,怪異的灰發肆無忌憚地鋪散在他的腿上,呈現出與平淡面孔截然相反的霸道。

  她呼吸平穩,安然地沉睡著,用最漫不經心的姿態懶散地宣示著主權。

  米麗扎不甘心,她想不通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女生為什麼會被裡德爾看上,有心想去比個高下,被裡德爾烏沉沉的眼睛盯著,不知怎麼地,她連刻意弄出點動靜都不太敢。

  在原地糾結了一會,米麗扎到底有幾分傲氣,不願為了追個男人就把自己的臉面踩到腳底下,撇了下嘴轉身離開。
  避開了裡德爾的視線,她找回了膽氣,泄憤地加重了腳步聲。

  裡德爾低頭,看到菲奧娜眉心皺了一下,睫毛快速抖動著,似乎即將醒過來,但她只是偏了下頭,一會就恢復了平靜,又繼續睡著了。

  是真睡?
  裡德爾有些驚訝。
  她居然能在外面毫無防備地進入深眠?這算是一種對他的信任嗎?

  心情好了起來,壞水也跟著往外冒。權衡了兩秒,裡德爾決定服從於心裡發出的指令,果斷地俯身,吻上了覬覦已久的嘴唇。

  菲奧娜終於睜開了眼睛,半昏半醒地,迷蒙地看著裡德爾,裡德爾輕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啄著她的唇說:「是個好夢,繼續睡吧。」

  睫毛一下一下地刷過掌心,很快就真的靜止下來。
  裡德爾捧著她的臉,愉快地親了個夠。

  這份春日午後帶來的好心情在裡德爾身上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再一次對菲奧娜施展了探查身體的魔法,各色光效反映出來的狀況讓他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她魔力逸散的情況更明顯了一點。
  與此同時,明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調養,看起來已經健康了不少的菲奧娜,所有的內部器官都比第一次檢查時的狀況還要糟糕。

  這些都在說明,不僅是魔力,她的身體似乎也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為什麼?
  就算魔力逸散控制不住,她的身體為什麼會惡化?他給她吃的魔藥有問題?不可能,都是經過他反復研究的治療身體損傷的藥方,而且每一種他自己都事先嘗過,哪怕無法痊愈,也不應該變得更壞。

  哪裡出了差錯?
  哪裡有紕漏?
  有什麼地方是他沒想到的?

  「不是你的問題,」像是知道眉頭緊鎖的裡德爾在想什麼,菲奧娜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淡淡地說,「是我的問題。」
  又感到了被愚弄的滋味,裡德爾臉色不太好看,「你早知道?是什麼問題?」

  菲奧娜伸出手揮動了一下魔杖,從杖尖爆發出星點火花,沒有施展出任何一個咒語。

  她看了會自己的手,目光移到了裡德爾的臉上,輕而淡地說:「要說早的話,確實很早。自從魔力暴動後,我每天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從我身體裡不斷流失的,除了魔力,還有生命力。」

  「真的很遺憾,湯姆,」菲奧娜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近似溫柔的,又像是殘酷般的笑意,她注視著裡德爾,緩緩地說,「你所構想的世界和追逐的永生裡,從來都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我活不了多久了。」


第58章 攻略第五十八步  困了,先睡會

  不知道復活石召喚出來的菲奧娜會是個什麼樣子——這是裡德爾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念頭是——她是不是又在設陷阱?

  這兩個想法竄出來得太快,以至於等其它問題接連浮現出來時,裡德爾還沒反應過來,仍在慣性地分析著前兩個想法的可能性。

  除非在菲奧娜死之前完成了攻略任務,否則他也要回檔,根本用不上復活石。假設他真的成功了,他要召喚出個更沒人性的怨魂菲奧娜干什麼?

  至於陷阱,不是沒有可能,但菲奧娜埋坑一直以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為前提。
  所以她活不久——也是真的。

  想到這裡時,非常擅於同時處理多個問題的腦子自動分成了兩個區域。

  一個在冷靜且條理清晰地正常運轉。
  魔力流失是因為魔力暴動損傷了巫師體內產生和運轉魔力的地方,生命力流失又是因為什麼?身體的損傷為什麼會有持續性的效果?活不久是她自己的判斷,會不會有誤?說不定其實有拯救的方法只是她不知道或者不想去做?他有沒有可能在她生命結束之前完成任務?

  而另一塊狹小的區域,則在走神般地想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在他沒有重生的時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哪裡?

  沉默持續了太長時間,裡德爾開口的時候黏連在一起的嗓子沒有拉開,發出了一個非常粗啞沉悶的短促音節。
  他不得不清了下嗓子,才繼續鎮定地說:「你說的『多久』,是指『多久』?」

  在他一聲不吭的時候,菲奧娜一直很有耐心地陪坐在旁邊——裡德爾突然發覺,似乎在很多個他沉浸於自己思緒的情境下,她總是這麼靜靜地注視著他。

  聽到他的問題,菲奧娜歪頭認真想了一下,「一年左右?」
  說完像是有些驚訝地一笑,「這樣一說感覺還有挺長時間,畢竟我到現在也就活了十五年。」

  風輕雲淡的語氣聽起來特別地刺耳,裡德爾看不順眼她那樣無所謂的姿態,笑意微冷,本來准備好的溫柔寬慰和篤定發誓在脫口時換成了略帶狠意的另一句話。
  「沒人能搶走屬於我的東西,死神也不例外。」

  菲奧娜收起笑容,語氣冷淡道:「也許我應該提醒你一件事,湯姆,我並不屬於你。我不屬於任何人,也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我活著,困在這副日益破敗的身體裡,行走在這個世界上,但我不屬於它。我死了,亡者的世界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但不管是死神還是天使,我都不會跟它走。我不會成為幽靈,不會成為鬼魂,不會成為畫像,我只想消失,徹底的,永遠的。」

  這番話簡直逆反了裡德爾所有的信仰與執念,讓他莫名生出一種被菲奧娜背叛了憤怒感。
  他忍怒,克制地問:「為什麼?」

  菲奧娜認真地看了會裡德爾,似乎在奇怪他為什麼會問出這個愚蠢的問題。
  「你看不出來嗎?」她厭倦道,「太陽底下從來沒有新鮮事,存在本身,已經讓我膩味了。」

  「沒有一點值得你留念的東西?」裡德爾緊迫地追問。
  菲奧娜掀了下眼皮,冷漠地說:「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你當然與眾不同,非常有趣,我很喜歡你。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當然,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九十一的好感度並不代表了什麼,裡德爾早就知道,並且深深篤信的也正是這個事實——愛這種東西,在人類渴望和追逐的事物面前,從來都不值一提。在和魔鬼做交易時,愛也是最廉價的籌碼。

  他被愛,和他被輕易舍棄,並不矛盾。
  換成是他,當然也會這麼做。

  裡德爾非常理解並欣賞菲奧娜的選擇。
  他奇怪的是,為什麼他的胸中會燃起了怨憤的厲火,燒得他血液沸騰,骨節作響。

  他盯著移開了目光的菲奧娜,發現自己或許忌憚、厭惡、仇視過某些人,但他從未像此刻這樣地,燒毀全部理智,投入所有情緒地憎恨過一個人。

  不過,對裡德爾而言,明確的恨意比黏黏糊糊理不清楚的感情更能讓他保持清醒。

  無奈地嘆了口氣,裡德爾軟化了表情,走過去坐到菲奧娜身邊,像以前那樣親密地握住她的手。
  他柔聲道:「你為什麼不自殺?」

  不知道是他從盛怒中恢復的速度太快了,還是他問的問題太突兀,菲奧娜對他投以古怪的一瞥,沒有說話。

  「你只是膩煩,並不是厭惡,對嗎?」裡德爾擯棄了所有情緒,輕聲細語道,「既然你並沒有選擇主動離開這個世界,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假設有存活的可能,你也不會拒絕?」

  菲奧娜注視著神情毫無陰翳的裡德爾,半晌,輕輕點頭。

  裡德爾微微露出笑容,將她摟進懷裡,貼在她耳邊誘哄般地絮絮低語:「菲奧娜,這個世界確實乏味,爛俗,無趣至極,你能扔下我,我卻舍不得讓你離開。在我與死神的博弈得出結果之前,我希望,不,我祈求,你能陪我在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上繼續沉淪。」

  「可是,」菲奧娜不為所動地拉開了點距離,雙手勾住裡德爾的脖子。她仰頭,嘴角微翹地盯著他的眼睛,慢悠悠地說,「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和我一起死呢?」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主動做出像這樣甜蜜纏綿的姿態,裡德爾卻覺得有一條冰冷滑膩的蛇盤繞在他頸間,嘶嘶吐信。

  她想要殺了他?
  現在,還是死前?
  他要反抗嗎?
  如果她使用強制服從的能力,他能不能反抗成功?

  裡德爾控制住目光沒有躲閃,與那雙隨時都可能操控住他的幽深藍眸近距離地對視。
  沉默片刻後,他輕笑點頭,「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菲奧娜深深地凝視著裡德爾。
  過了一會,她拉低他的頭,沒有任何示意,閉上眼吻住了他。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93。」

  黏熱的吻聲與系統的播報裡,裡德爾垂眸遮住一閃而過的嘲諷。

  ……

  在菲奧娜默許了裡德爾為她尋找治療辦法後,裡德爾便立刻去找迪佩特提出了休學。
  菲奧娜的身體要是能治好,他們可以回來繼續讀,如果她好不了,那裡德爾就只能等回檔以後再接著讀。

  迪佩特本來不同意,他覺得菲奧娜或許可以退學,裡德爾不應該中斷學業,鄧布利多聽說了情況後,卻幫著裡德爾一起說服了他。

  當然,如此「感人」的「愛情」故事,鄧布利多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心裡膈應,裡德爾面上還要真誠地感激他一番。

  鄧布利多表示他們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向他求助,裡德爾這時候也不膈應了,非常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鄧布利多在白魔法領域的研究廣度和深度肯定超過他,能利用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嫌棄。

  休學後,裡德爾帶菲奧娜先去了一趟聖芒戈,不出所料,治療師們都沒見過這種情況,全部表示無能為力。

  於是他們又回到了奧地利的木屋,菲奧娜這時不再掩飾,或者說已經難以掩飾,頻繁地顯露出了困倦。經常裡德爾只是一個轉身,再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昏昏然地打起了盹。

  這時候回想起來,似乎去年來木屋之前,她就已經有了嗜睡的征兆。可笑的是,那時候裡德爾還自覺得意,以為這是她在他面前卸下防備的表現。

  翻查記憶的裡德爾又想起了一件事,聖誕節假期的時候,他以為菲奧娜是故意裝睡讓他看到寫有魂器的書,難道那時候她是真的睡著了?
  魂器的事,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稍微分析了一下,裡德爾就把這個問題撇到了一邊。不管有意無意,都已經不是現在需要關心的重點,他全副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尋找治療菲奧娜的辦法上。

  他從魔法部雇佣了一個家養小精靈來照顧菲奧娜,自己並不經常待在木屋,就像以前周游世界搜集黑魔法一樣,他前往不同國家,重訪了一些他曾經走過的地方,看看那裡是不是會有一些他以前沒有在意,現在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每隔三天,裡德爾會回木屋一趟,觀察菲奧娜的情況,試驗一下最新研究出來的魔法和魔藥對她有沒有效果。

  菲奧娜非常配合,不管他給她喂的東西味道多古怪,她都會吃下去,讓她干什麼都會照做,既沒有抱怨,也沒有質疑。

  有一次在喝完魔藥後出現了意料之外的副作用,菲奧娜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像是一只被燙熟了的蝦,半夜醒來看到守在床邊的裡德爾時,她的表情依舊平淡。

  「你是回來了,還是沒走?」她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在微小地做著口型。
  裡德爾握著她的手用了幾分力,「你覺得這種情況我也能走?」
  菲奧娜動了動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她笑著說:「我覺得你在報復我。」

  他倒是一直都想,就是沒機會。
  手上的力氣松了下來,裡德爾扶起她喂她喝了點水,一邊問:「報復你什麼?」
  「不知道。」喝過水,菲奧娜的聲音有了點氣力。

  「那我為什麼要報復你?」
  「也許,是因為你恨我?」
  攥著水杯的手緊了一下。

  菲奧娜輕輕地笑,汗濕的頭靠在裡德爾的肩窩裡,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湯姆,我是在恨意中成長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被憎恨的感覺。」她停了下,勻了勻呼吸,接著說,「比起愛,我更希望你恨我。」
  裡德爾將她額前黏濕的頭發仔細撥開,低聲問:「為什麼?」

  菲奧娜閉上了眼睛,語速漸緩,「陌生的東西會讓人緊張,會讓人想很多,會讓人有顧忌,只有習慣了的東西才能讓人安心。」

  這句話引起了裡德爾的共鳴。
  他也喜歡能被掌控的東西,而關於菲奧娜所有事情是似乎一直都處在失控的狀態,這總會引起他的煩躁。

  「那你恨我嗎?」他問,並且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然而沒有回答,菲奧娜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菲奧娜還沒恢復力氣,就撐著身體要從床上下來。
  「干什麼?」裡德爾攔住了她。
  「出了很多汗,想洗澡。」菲奧娜有些不太舒服地提了下睡裙的領口。

  看著虛弱到走路都在搖晃的菲奧娜,裡德爾很難不懷疑她會在洗澡中途暈過去。剛想開口說讓家養小精靈進去幫她一把,話到嘴邊,又不是很樂意地咽了回去。

  「我抱你進去。」
  不等菲奧娜同意,裡德爾已經彎腰打橫抱起了她。

  很輕。
  裡德爾不由地想起了他曾在小漢格頓村莊背著菲奧娜的場景,那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有些回憶不起來當時的心情,反正肯定跟現在有所區別。

  他把菲奧娜抱進盥洗室放下,給浴缸注入熱水,狹小的空間裡瞬間熱氣蒸騰。

  「別洗太久,」裡德爾叮囑,「門我不會關嚴,熱氣悶在裡面你受不了。我在門口,有事你喊我。」
  他說話的時候,菲奧娜已經慢慢坐在了浴缸的邊沿上,見他要出去,細聲說:「現在就有一件事。」

  裡德爾回頭,看到菲奧娜將頭發全部撥到了一邊的胸前,側身露出細窄的後背。
  「拉鏈。」她說。
  顯然,她現在做不了把手反擰到脖子後面的動作。

  停頓了一秒,裡德爾才走過去,俯身捏住了她後頸上那個小小的拉頭。
  浴缸旁邊的水蒸氣撲在他臉上,吸進鼻腔,呼吸變得潮濕發沉,連帶身體都微微發熱。

  拉鏈在鏈牙上不快不慢地向下滑動,原本囓合的鏈牙向兩邊脫開,白色的布料隨之各向一邊垂散下來,角度由小變大,像舞台上緩緩拉開的帷幕,從那一段細白的脖頸開始,一點點露出了裡面蒼白的肌膚。

  拉鏈在腰部截止,裡德爾松開手,沒有再多看一秒,轉身走出了衛生間。

  當他回身把門合上時,剛好從門板與門框的空隙中,看到白色的裙子脫落堆疊在了地板上,像一朵墜下來的白色玫瑰。

  裡德爾背過身,站在掩起來的那側門後。
  沒有關上的門裡傳出了清晰的水聲。

  有點渴。
  裡德爾的喉結微微動了下。

  目光無所事事地在起居室裡轉了一圈,落到窗外時,裡德爾略有些驚訝,他看到包裹著湖水的山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一片蒼翠變成了層層暈染的明黃和亮紅,熱烈的顏色像是把天空都照亮了一角。

  太艷了。裡德爾覺得有些刺眼,移開了目光。
  他不喜歡那種像是要窮盡最後的生命力來噴薄的氣勢。

  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衛生間裡的水聲消失,響起了濕滑的肌膚與浴缸瓷面摩擦的嘎吱聲。
  她正在從水裡起來。

  然後是一段無聲的寂靜。
  她應該是在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

  接著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後。
  「衣服。」菲奧娜的聲音從門板後傳出。

  連聲請都沒有,真把他當家養小精靈?
  裡德爾扯了下嘴角,「是,小姐。」

  他對著菲奧娜房間的門揮動了一下魔杖,另一件白色的睡裙從房間裡飛出來落到他的手上,他遞到門縫處,從裡面慢慢伸出來一截蒼白到晃眼的清瘦手臂,拿著裙子又收了回去。

  「還有內衣內褲。」門後的人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裡德爾:「……」
  他面無表情地再次揮動魔杖,於是,同樣純白色的內衣和內褲也出現在了裡德爾的手裡。

  真夠無趣的款式。
  他一邊想一邊把它們塞進門裡。

  「即使你這麼說,也不能掩飾你腦子裡有幾秒鐘在幻想任務目標只穿著它們的樣子,並且出現了更不能掩飾的生理反應。」系統無情地拆穿了裡德爾,並再一次罵了一句老變態。

  老變態置若罔聞。

  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後,菲奧娜拉開門走了出來。
  沒有完全擦干的頭發披在肩上,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洇濕了肩頭胸口的輕薄布料。她的臉上被水蒸氣熏得一片潮紅,看上去倒像是氣色很好,連湛藍的眼睛都透出潤澤的水光。

  念出咒語給她烘干了頭發,然後像過來時那樣,裡德爾把她抱起來送回房間。

  沐浴露和洗發露都是特意選的菲奧娜喜歡的無香型,可不知道為什麼,仍有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的淡淡香氣往他鼻子裡鑽。剛在熱水中泡過的身體還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氣,透過布料傳遞到他身上,短短幾步路,就讓他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心跳快了。」臉貼在裡德爾胸膛上的菲奧娜陳述道。
  裡德爾彎腰把菲奧娜放在床上,然後放下來的手順勢撐在她的身側,低頭吻住了她。

  原本薄而涼的嘴唇被水汽浸染得又軟又熱,口腔內因為熱度沒退,也是燙得叫人心口發慌,像是剛出爐的蛋糕,顫巍巍,熱騰騰,溫柔地融化著上面的奶油,滑膩一片。

  片刻後,他抬頭,拇指抹去了她唇邊的水光。
  「這就是原因,聽診器小姐。」他笑著說。

  菲奧娜抿了下嘴唇,似乎因為被吮吸得發脹而有些不適。
  她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非常直接地問:「那麼,要繼續嗎?」

  視線從半透出內衣的潮濕胸口晃過,裡德爾眼神沉了沉。他語氣不變,含笑問:「你知道怎麼繼續?」
  「我知道德語的。」

  裡德爾:「……」
  差點忘記,他去年曾用德英雙語給她念過很長一段的細致描寫。

  「以前你好歹是個給魔法界帶來血腥恐怖的黑魔王,現在你就是個教壞小女孩的不折不扣的老變態。」

  品味了一下「教壞」這個詞,裡德爾難得沒有被系統的諷刺惹怒,反而很是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心說:「你該不會指望我會因此而羞愧?要讓你失望了,這滋味不錯,我非常喜歡。」
  甚至有點上癮。

  系統冷冷地說:「是嗎?包括憋著的感覺?」
  裡德爾:「你難道以為,真要滿足的話,只有一個辦法?」
  系統:「……」

  第一次,出現了系統啞口無言的情況。
  裡德爾簡直想放聲大笑。

  他低頭親了親菲奧娜的鼻尖,手向下摸索,柔滑低語:「你想嗎?」
  菲奧娜看著裡德爾,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微微地笑起來,「你現在的表情,很漂亮。」

  像是被彈撥了一下的弓弦,裡德爾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他感覺到,也許在菲奧娜眼裡,並不是他在「教壞」她,而是她在一步一步地牽引著他,讓他露出她想看到的樣子。

  他們都在試圖成為對方的馴服者。

  裡德爾的欲.望被徹底引燃。
  他急切地想要證明,用來捆縛的繩索到底會被誰拿在手裡。

  他低頭,剛想激烈地吻上去,菲奧娜半閉著眼睛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困了,」她的聲音飄散開來,「我先睡一會,等我醒了……」
  她歪著頭睡了過去。

  裡德爾:「……」
  系統:「我不太懂,請問還有別的辦法嗎?」


第59章 攻略第五十九步  謎題,解開了

  菲奧娜的燒退後,裡德爾再一次離開了木屋。
  時間已經非常緊迫,菲奧娜的身體每況愈下,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而他目前為止仍是一無所獲。

  他甚至到現在還不知道引起她身體持續惡化的原因是什麼。

  檢查做了一遍又一遍,都只能看出她身體的機能在衰退,她的生命就像裝上了扭緊的發條,數倍於常人地流逝著,直至最終戛然停止。

  菲奧娜肯定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裡德爾對此心知肚明,但他同樣清楚,她不會說。
  也許這也是對他的一個考驗?裡德爾諷刺地想。只是拿生命來豪賭的魄力,也確實只有菲奧娜才有。

  是謎題就會有答案,同樣,必然會有線索。
  線索到底在哪裡?

  平安夜的晚上,裡德爾頂著大雪回到了木屋。他回來時菲奧娜正在在房間裡睡覺,沒有被他的動靜吵醒。
  家養小精靈告訴裡德爾,她從午後就開始睡,中間沒有醒過。

  裡德爾坐在壁爐前,沒有說話。

  一直等到了將近午夜,長時間的奔波埋藏在身體裡的困倦感漸漸上湧,裡德爾閉上眼睛,只打算歇歇神,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直到被壁爐裡木柴燃燒發出的輕微斷裂聲驚醒。

  睜開眼,裡德爾一眼就看到了菲奧娜。
  她裹著厚厚的長絨毛毯,連頭發也包了進去,只露出巴掌大的蒼白小臉,前段時間養出的肉在他沒留心的時候又掉了回去,看起來簡直像掛在屋檐下的冰凌。

  她站在房間的門口,半靠在門框上,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什麼時候醒的?」裡德爾坐直了一些。
  「幾分鐘前,」菲奧娜先回答完,才又輕輕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嗯。」裡德爾示意她坐過來,「我們都錯過了晚餐。」
  他吩咐家養小精靈准備食物,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沒有任何包裝的小盒子,遞給坐下來的菲奧娜。

  「聖誕禮物。」他笑道。
  菲奧娜拿著盒子沒有打開,看著裡德爾說:「又是活物?」
  「嗯,偶然發現的小東西,莉莉絲不是在冬眠嗎,這個正好給你打發時間。」

  捧著盒子摩挲了一會,菲奧娜才打開盒子,看到了縮在角落裡的「小東西」。
  「護樹羅鍋。」她的語氣是猜中了的平淡。

  環境驟亮讓盒子裡手指長的護樹羅鍋受到了驚嚇,它將頭頂的兩片綠葉擋在臉上,蜷縮著細如花莖的綠色身體,瑟瑟地發著抖。

  菲奧娜伸進去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葉片。
  似乎感受到了友善的態度,護樹羅鍋悄悄移開了一片葉子,露出一只褐色的小眼睛,膽怯地看著盒子外面的菲奧娜。

  靜靜地看了會它,菲奧娜沒有繼續與它互動,而是蓋上了盒子,遞回給裡德爾。
  「放回去吧。」她輕聲說。

  裡德爾笑意淡了點,問:「為什麼?」
  「我不喜歡。」見裡德爾不怎麼相信地挑眉,菲奧娜又接了一句,「我不喜歡養這種會建立起感情的生物。」

  裡德爾恍然,難怪在她學會蛇語後,他想把莉莉絲送給她,她也拒絕了。
  當時她說的是「太麻煩了」,他還以為是比起那只不吃不喝不吵不鬧的鳥,蛇需要喂養和藏匿,她懶得花這份精力。

  細想一下,她不僅沒有飼養任何寵物,似乎連只專門的貓頭鷹都沒有,而她的能力之一明明是感知動物的情緒。

  「之前你不想和你的父母相認,說的那些理由其實都是次要的。」裡德爾終於明白了她的所有行為都來自於同一個原因,「你知道你快死了,不想讓你的死再次影響他們。」

  菲奧娜不置可否。
  她轉過頭看向起居室的窗戶,窗外凝結著一層冰花,模糊了外面的景色,隱約能看到有紛紛揚揚的雪花正往下落,木屋的屋頂在積雪擠壓下發出的輕微咯吱聲。

  「萊斯特蘭奇家以前養了一只老花貓,」她縮在毛毯裡,似乎很冷,下半張臉都埋了進去,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他們讓亞德利帶我去玩的時候,亞德利會一個人跑掉,我就坐在花園的台階上,看著那只貓慢慢地走過來,跳到了我的腿上。」

  裡德爾記得亞德利提過一句,菲奧娜以前喜歡和他家那只又老又醜的貓打交道。

  「它很瘦,骨頭很硬,掉毛嚴重,身上都是斑禿。每次我衣服上沾了貓毛回去都會挨打,但下一次過去,它靠過來,我也不會趕走它。後來,萊斯特蘭奇夫人覺得它快死了,就讓我帶回家,我拒絕,但是沙菲克夫人同意了。回去後,它就被她用開水燙死了。」

  菲奧娜的語氣很平靜,像在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她不緊不慢地說著,既無唏噓,也沒有感嘆。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死亡是一件於己短暫,於人漫長的事情。你看,我到現在還記得它,還會想起它叫聲從凄厲到哀切的樣子。」

  菲奧娜的目光移回到那個小盒子上,又轉到了裡德爾臉上,她在毛毯裡只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沉靜地看著他。

  「我死後,你會一直想起我嗎?」她問得很認真。
  裡德爾想了下,選了個不太出錯的回答,「這要看你,你不是希望我和你一起死嗎?」

  毛毯上的藍眼睛彎了一下,看起來還算滿意。
  裡德爾看著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最新的一次回檔點是在聖芒戈醫院,是兩三年前。如果回檔的話,這幾年之間發生的所有事,回檔點上的那個菲奧娜都不會記得。

  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
  記憶力很好的裡德爾一件一件地想了起來。

  夜晚的圖書館窗台上,她將他推下掃帚,又拽著他的領帶給了他一個輕吻作為謝禮。
  暴雨下的魁地奇球場裡,她看著他取得了勝利,然後在全校師生的圍觀下,他接她一起走下觀眾席。

  他們在秋千上擁抱,在露台上親吻。
  他們在木屋共同度過的無數個日夜,在課堂上傳過的紙條,在城堡裡一起走過的所有走廊,太陽下攜手踩過的每一片草地。

  於菲奧娜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只有他記得。

  這些當然可以再重來一遍,之前的攻略過程中他有過這樣的經歷。
  但是——

  裡德爾慢慢抓緊了沙發的扶手,他感到心髒像是天花板上的屋頂一樣,被一種席卷而來的洶湧情緒擠壓得微微刺痛。

  他不知道該給這種陌生的情緒冠以什麼名字,但他體會到了並非來自身體,卻又直接作用在身體上的,令他呼吸微窒的痛感。

  ——就像當初分裂靈魂時產生的疼痛一樣。

  似乎是被突來的衝擊刺激到了,裡德爾腦中乍然閃過一道靈光。
  他脫口道:「魂器。」

  線索,他一直在找的線索!
  明明這麼明顯,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菲奧娜眨了下眼睛。
  裡德爾霍然起身,快步走到菲奧娜,低頭緊緊地盯著她,表情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你看魂器的書,是因為真正出問題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靈魂?」他提高音量,語氣近乎逼問。

  埋在毛毯下的臉慢慢抬起,露出微笑上揚的嘴角。
  「恭喜你,答對了。」菲奧娜輕快地說。

  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裡德爾仍然有種不真實的荒謬感。
  「為什麼是靈魂?發生了什麼問題?」他連聲追問。

  似乎為裡德爾終於發現真相而感到開心,菲奧娜心情很好地回答:「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大概感覺到,在魔力暴動的時候,撕裂的不僅是我的身體,還有靈魂。所以我一直都在尋找和靈魂相關的魔法,不過你也知道,巫師們在靈魂相關領域的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魂器這本書是我偶然在禁書區發現的,算是和靈魂關聯度最深的一本,也是它讓我有了個猜測。」

  裡德爾也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懷疑,在魔力暴動時,你無意間制作了一個魂器?」就像他在波特腦子裡留下的那個靈魂碎片一樣。

  但說完裡德爾自己就搖頭,「魂器需要用人命來制作,沙菲克夫人根本沒有死,你不可能做成魂器。」

  他說得篤定,腦海裡卻閃過菲奧娜魔力暴動時,黑暗中那抹衝出窗戶的白影。當時他以為只是玻璃碎片的反光,或是暴動的魔力施展出來的魔咒光效,可如果不是呢?

  菲奧娜意味深長地看著裡德爾,「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書裡寫的只是一個沒有經過驗證的理論,或許其實不用完成殺人這一步驟也可以制作成功呢?」

  當然是因為他自己就是個實驗品。
  裡德爾微頓了一下,勉強解釋:「我是說,按照書裡的說法來說的話,你的猜測不成立。」

  菲奧娜無所謂地聳了下鼻子,「誰知道,也許是個失敗的魂器。我的靈魂可能只是因為未完成的分裂而受損,也可能已經分裂出去了一片,但無法附著於容器而消散,不管情況到底是怎麼樣,靈魂的不完整是既定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才是真正找不到任何辦法可以解決的根本問題。」

  裡德爾陷入了沉默。
  他在制作魂器後,靈魂的不完整並沒有讓身體出現這樣的問題。因為魂器本質上來說是一種獻祭魔法,通過獻祭一條生命,來達成切割靈魂的目的。而且這種切割是可以自控的,分出去多少,分哪一部分,都是需要精准操作的步驟。

  他在被守護魔法反彈擊中後撕裂出去的那部分靈魂就是在意外情況下的產物,確實也對他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

  所以,菲奧娜的猜測不是可能,而是定論。
  沒有獻祭物,沒有附著物,一次無意識的,失敗的魂器制作,導致了靈魂上不可逆轉的傷害,並間接影響到了她的身體和魔力。

  謎題解開了。
  裡德爾卻在一瞬間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

  哪怕在他以靈魂狀態逃匿到阿爾巴尼亞森林裡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絕望過,最黑暗的日子裡,他也堅信自己絕對能找到恢復實力的辦法。

  但是,現在他動搖了。

  裡德爾深知魂器是一種不可逆的魔法,身體可以修復,靈魂卻無法拼湊再生。
  他掌握的所有知識裡,沒有修補靈魂的。

  他知道千百種折磨人和殺人的方法,也能輕易創造出新的,令人絕望和恐懼的手段,但他不知道該怎麼救一個必死的人。

  而那個人的生命,與他相連。


第60章 攻略第六十步  忘記,是兩次

  裡德爾沒有再出門。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五天,提出了無數假設,又一一否決,他質問系統,這到底是不是個必死的局,被系統一句飽含惡意的「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隨意打發。

  「在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系統似乎一直在期待裡德爾如今的困獸模樣,快樂的語氣幾乎穿過單調的聲音衝出來,「你所有的罪,都來自於你的傲慢。如果你不要那麼自作聰明,不要想當然地以為可以掌控一切,你早就應該可以發現真相。」

  「早發現了又怎麼樣?就算我從接任務時就知道她六年級前必死無疑,難道就能在這五年之內刷滿好感度?」裡德爾暴躁地問。

  系統「哈」了一聲,「你為什麼不試試求我呢?求我我就告訴你。」
  裡德爾瞳孔一縮,咬牙切齒地咆哮:「你做夢!」
  「好吧,騙你的,其實你求我我也不會告訴你。加油吧,裡德爾先生,我們回檔後見。」

  之後,不管裡德爾怎麼喊,系統都沒有再出現過。
  他清楚,這是系統覺得他根本不可能在剩下的時間裡完成任務,失去了看戲的興趣。

  系統在時裡德爾覺得它煩,系統不出現了,他又感到了一種被放棄和否定的羞辱,這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然而,再怎麼喪氣消沉,裡德爾也不可能認命等死。
  他思來想去,做好了充足的心裡建設,拿起紙筆,給鄧布利多寫了一封信。

  在信裡,他詳述了菲奧娜的狀況,言辭懇切地請求他幫忙尋找解決這一困境的方法,並表示他將會不勝感激,傾力回報。

  這封信寫下來,裡德爾幾次都想棄筆,他對利用鄧布利多當然毫無心理障礙,還會感到得意,可他清楚,他寫這信時候的心態並非居高臨下的利用,而是別無他法之下的求助。

  他拒絕了對系統低聲下氣地哀求,轉過頭還是要向兩世的死敵尋求幫助,這讓他怎麼能不慪火。

  唯一能算作安慰的是,鄧布利多沒有看透他的假面,對他十分友善愛護,倒也能算是一場成功的欺詐。

  信寄了出去,裡德爾也走出房間,在木屋裡卻沒有找到菲奧娜。他心裡莫名急了一下,連忙推門出去,發現穿著鬥篷的她正站在結了冰的湖面上。

  裡德爾松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他緊張的是什麼,走到她身邊,握住她手,果然冰涼,習慣性對她用了個保暖咒。

  「外面冷,怎麼不在屋裡待著?」他關切地問。
  「想看點新鮮的東西,」菲奧娜望著腳下翡翠一樣的冰面,冰面下是凍結成型的晶瑩氣泡,有一種奇幻的美感,「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裡德爾被這句話刺了一下。

  他以靈魂之態在阿爾巴尼亞的森林裡游蕩,不斷地附身於各種動物時,也感受過□□迅速崩壞的劇痛,脫離□□的靈魂如果不借助□□的滋養,同樣會日益虛弱。

  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一寸一寸地切入皮膚,割斷血管和氣管,緩慢地碾磨著喉骨的漫長過程,遠比一霎那的了結來得讓人恐慌和痛苦。

  他不否認他曾害怕過,他害怕無人知曉地死在腐臭淤泥裡,害怕他所造就的榮耀成為魔法史課本上的一段笑談,害怕當別人提起他的名字時並無尊敬畏懼,只有嬉笑和嘲諷。

  但他從沒有完全絕望,他如執念一般堅信,只要他的靈魂一息尚存,只要他的魂器有一個得以留存,他總能找到機會恢復力量,卷土重來。

  菲奧娜呢?她是從一開始就是這麼平靜,還是也曾在希望與絕望之間輾轉掙扎?

  「我看到貓頭鷹飛出去了,你還沒放棄?」菲奧娜抬頭看著裡德爾,她的鼻尖被凍得通紅,語氣似乎有些意外。

  裡德爾淡淡道:「我討厭失敗,但比起認輸,我更不可能認命。」
  就算系統說他明天就要死,他在死亡到來的那一刻前也要拼盡全力去搏一下。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95。」

  裡德爾一怔,在這種時候給他加好感度,讓他不念產生了或許真的能完成任務的希望。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此並不是很振奮。

  菲奧娜在呼出來的一團白氣後對裡德爾淺淺地笑了下,然後轉頭指了指後面的山,「趁我現在還不想睡覺,去裡面走一走吧。」

  裡德爾點頭,挽著她幻影移形到了山間的樹林裡,站在了去年夏天經常散步的一條小路上。

  菲奧娜有點受不住幻影移形的作用力,抓著裡德爾的胳膊斷斷續續地咳嗽了一會。咳嗽的聲音並不大,每一聲卻都剛好敲在裡德爾的心跳上,在空寂的森林裡響起的回音讓他有種心驚感。

  他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等到咳嗽止住,菲奧娜平復了一下呼吸,兩人才牽著手一起向下走。

  積雪的狹窄山路不太好走,菲奧娜氣力不夠,腳踩進雪裡□□都費力,走兩步就要絆一下,裡德爾看不過去,在她面前蹲下身。
  「別像樹懶一樣吊著我的胳膊了,上來,我背你。」他用調侃的笑意緩解著氣氛。

  菲奧娜沒有拒絕,雙手搭著他的肩膀趴在了他的背上,裡德爾反手扣住她的腿,略往上提了提,輕松地站了起來,背著沒什麼分量的她繼續向前走。

  小路兩旁是密集的雪松,夏天的時候還是蓊郁的綠色,現在樹枝被白雪覆蓋住,陽光照在上面,每一根樹枝都在閃著晶瑩的微光。

  「像在水晶球裡。」菲奧娜趴在裡德爾的耳邊說。
  熱氣呵得裡德爾有些癢,他說:「也許這個世界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他試圖激起一點她的求生欲,好讓她配合他進行自救。

  菲奧娜輕聲地笑,裡德爾知道她在笑什麼,這種話由他來說確實很古怪,於是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然後,他感到菲奧娜的手在無所事事地撥弄他的頭發。
  「你背人的動作很熟練。」她用閑聊的口吻說。

  我不是曾經背過你嗎?——剛想這麼接話的裡德爾及時止住。
  他想了起來,他在小漢格頓村裡背菲奧娜的這段經歷,在第四次回檔的時候被新的經歷「覆蓋」了。

  所以,在現在的菲奧娜的記憶裡,他並不曾生疏笨拙地背起過她。
  而在這次回檔後,那時的菲奧娜連這次他熟練地背起她,他們走在漂亮的雪松下互相取笑的記憶也不會有。

  只有他記得。

  裡德爾又感受到了那種被緩緩擠壓的鈍痛。

  記不記得有什麼關系?他問了自己一句。
  沒有關系。他回答。

  「我做什麼事情都能一次上手,我想這並不是個秘密。」裡德爾語氣自若地說。
  菲奧娜似乎沒察覺他一瞬間的停頓,還在用手指揉搓著他的頭發。
  她還是很隨意地說:「確實,就像你的吻技一樣,非常嫻熟。」

  裡德爾:「……」
  他哽住了,這個技能如果沒有練習對像,很難用無師自通來解釋過去。

  但菲奧娜並沒有想要他的解釋,繼續說:「還有你的德語,連奧地利這種小村莊的口音都能聽懂,跟母語也差不多。這也是你母親的記憶傳承下來的?看起來她和岡特父子很不一樣。」

  裡德爾:「……」她該不會這個時候又想來一次清算吧?
  他腳步慢了下來,脊背也挺直了一些。

  菲奧娜輕笑著拽了下他的頭發,聲音軟軟的,毫無攻擊性,「不要緊張,我有不想說的,你也有,很公平。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以後和別人隱瞞一些秘密的時候,藏得再嚴實一點。」

  以後?別人?什麼意思?
  裡德爾腦子裡已經嚴陣以待起來,菲奧娜卻輕飄飄地把這一頁翻了過去。

  她雙臂環住裡德爾的脖子,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語般地說:「不知道這裡的冬天什麼時候結束。」
  「怎麼了?」裡德爾謹慎地問。

  「夏天,秋天,冬天,都看過了,想看看這裡春天的樣子……」
  身後,菲奧娜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沒過多久,呼吸聲就悠長起來。

  裡德爾沒有回頭,背著睡著的菲奧娜一步一步走下山。

  林間的彎曲小路上留下了一串從雙人變成單人的腳印,沒過多久就被又下起來的雪全部蓋上。

  幾場雪落雪停,然後又是冰消雪融,菲奧娜想看的春天來得不算早也不算遲,三月初的時候,木屋前後的草地上就冒出了野花,到四月,村子裡的花就開成了海。

  這裡家家戶戶都種花,房前屋後都是打理得很漂亮的各色鮮花,路邊山間的野花也多,無人去管,開得肆無忌憚。

  像以前一樣,菲奧娜在散步時會采一些回來換到花瓶裡,不過不是每天,她現在有時會一睡一整天。

  但她的氣色卻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嘴唇上有了血色,頭發都多了光澤,看上去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回光返照。
  裡德爾想到了這個詞。

  五月時,鄧布利多寄來了信,這不是他寫給裡德爾的第一封信,但每封信寫的都是差不多的內容——沒有找到有用的辦法。

  不過這次有所不同,鄧布利多提到了一個他剛找到的契約魔法,這個魔法是讓兩個人的生命連接在一起,也就是說,如果施展了這個魔法,菲奧娜死的時候裡德爾也會死。

  這個效果對菲奧娜並沒有什麼幫助,但是重點在於這個魔法是直接作用在靈魂上的,理論上來說,是將裡德爾和菲奧娜的靈魂綁在一起。那麼在咒語生效的時候,或許有那麼點可能,菲奧娜破損的靈魂在裡德爾靈魂的牽引下會穩定下來。

  只是有那麼一點可能性而已。
  鄧布利多很直白地說,靈魂上的事誰都說不好,更大的可能還是裡德爾跟著菲奧娜一起死,或者菲奧娜的靈魂受到刺激,反而加速了身體的惡化也不一定,所以他讓裡德爾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用。

  對裡德爾來說,這根本沒有考慮的必要,菲奧娜一死,他總歸是要回檔的,還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失敗的話,結果對他來說也沒有差別。

  但是就在裡德爾要告訴菲奧娜前,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的系統突然開口,讓習慣了它消失的裡德爾一驚。

  「我還以為你應該吸取教訓了,裡德爾先生。」
  裡德爾在它開口時就明白了這個魔法肯定存在問題,他問:「什麼意思?」

  「本來還想看看你能不能及時醒悟,沒想到還是得由我來盡一個系統的責任提醒你——作用在靈魂上的魔法不要輕易嘗試。畢竟你每次回檔的時候,靈魂可一直都是同一個。」

  裡德爾剛才只是腦子發熱沒想到,現在立刻反應過來。
  既然是靈魂綁定的魔法,那麼就算在死後,靈魂也應該是綁在一起的。如果他對菲奧娜用了,他的靈魂便會跟著她一起去往亡者該去的地方,不能再回檔重來。

  差一點。裡德爾後怕了一下。
  系統哼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僅剩的希望落空,裡德爾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不做任何停留地跑到了六月——菲奧娜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出的退學,說明再往後,她就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菲奧娜表現出來的情緒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看不出來她是否聽到死神的腳步已經走到了背後。

  在一次清晨難得的早起後,她和裡德爾出門散步,看到了屋前的碼頭上系著的小木船,突然動了劃船的想法。

  裡德爾自然順應她的要求,牽著她坐上船,魔杖揮動,剛好相對坐下兩人的小木船便無槳自動地向湖心劃去。

  湖上的風很涼爽,菲奧娜看著從船邊游過的一對天鵝,似乎想起了什麼,唇角浮現笑意。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想到了什麼嗎?」她心情很好地問。

  她記憶裡的第一次應該是在火車上的包廂裡。
  「想到了什麼?」裡德爾配合地問。

  「漂亮的黑天鵝。」菲奧娜回答。
  不等裡德爾為這個不錯的形容高興,她又補充道:「從醜小鴨蛻變而來。」
  「……新穎的比喻。」裡德爾扯了扯嘴角。

  看到裡德爾敷衍的表情,菲奧娜眼睛彎了一下。
  「你呢?你當時在想什麼?」

  裡德爾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見到菲奧娜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終於找到你了。」他如實說。
  在回檔的倒數計時中,他為她的出現而感到狂喜和後怕。

  這句話對菲奧娜來說應該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沒有追問,點了點頭,又問:「所以,你會因為我們的相遇而感到開心嗎?」

  「當然。」裡德爾毫不遲疑地說——他沒有去想這句話的真實性。
  菲奧娜微笑起來,「我也是。」

  裡德爾愣住,雀躍的歡喜和不祥的預感同時從心裡升起,讓他做出了一個嘴角上揚和眉毛皺起的怪異表情。

  船在湖心停下,風吹亂了菲奧娜的長發,她坐在湖光雲影之間,就這麼深深地,久久地看著裡德爾,仿佛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

  裡德爾動了下手指,「你要殺了我?」
  雖然必死幾乎已成定局,他還是本能地開始防範起來。

  菲奧娜仍是靜靜地注視著他,過了一會才說:「我本來想在春天的時候殺了你。」
  「為什麼沒動手?」
  「去年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我也想著要殺了你。」
  「……為什麼沒有動手?」裡德爾又問了一遍。

  湛藍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樣微微泛起了波瀾,菲奧娜輕而緩地說:「從第一場雪推遲到了最後一場雪,從最後一場雪又定在了最後一個春天,等春天終於結束了,我想,算了,就走到最後吧。」

  明明菲奧娜在說著她對他的死亡安排,裡德爾非但沒有感到憤怒,反而覺得有一股溫水正在緩緩注入他的體內,漸漸地滿漲起來,湖水一般托起了他的心髒。
  他的心,像身下的小船一樣漂浮著晃蕩起來。

  「最後——是指現在?」
  「算是吧。」
  「為什麼還不動手?」裡德爾問了第三遍。

  菲奧娜眨了下眼睛,「因為我說謊了。」
  裡德爾驚訝,然後追問:「哪一句?」
  「你不是僅此而已。」

  裡德爾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她的臉。
  「是什麼?」他在期待,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慌張,仿佛預感到了即將等來的答案會衝破他一直以來的所有心理防御。
  可他仍然屏息等待著。

  菲奧娜輕輕蹭了一下他的掌心,「你是這個世界的可取之處。」

  太可笑了。
  裡德爾等到了答案,卻是第一時間去否定。

  也許這才是她真正的謊言。他想。他為了打擊阿爾法德時曾說過,沒有人比菲奧娜更愛他的惡毒和卑劣,但他並沒有把這句話當真。怎麼可能,真的會有一個人在明知道他一直滿口謊言,虛偽狡詐的情況下,卻仍然把他當成世界上惟一值得留戀的存在?

  他想在心裡大笑幾聲嘲諷一下菲奧娜拙劣的謊話,身體卻背叛了意志,不受控制地用力把菲奧娜抱了過來。
  他環住手臂,緊緊地將她圈在了懷裡。

  「試一試吧,和我一起活下去。」裡德爾呼吸急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近乎懇求。

  菲奧娜的臉貼在裡德爾的心口,低聲說:「你說,我想要得到的你會給我。」
  「你想要什麼?」裡德爾急迫地問,他不覺得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他沒辦法幫她拿到的。

  「我想要的東西在你身上,你也確實會給我,但是,你不會給我全部。」
  嘴唇微動,聲音卡在了喉嚨裡,裡德爾沒有開口。

  「湯姆,我一無所有,但不是完全屬於我的東西,我不想要。」菲奧娜推開了他,慢慢地說。

  看著表情平淡,眼神卻透出堅決的菲奧娜,裡德爾心亂如麻,他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遲疑著,鬥爭著,反復提起又放下。

  最後,他艱難地試圖開口:「也許——試一試的話,可能——」

  「你的出現給我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生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變化,」菲奧娜打斷了他的話,平靜地說,「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也會有渴望得到的東西。我以為我對死亡毫無畏懼,你卻又讓我產生了動搖。湯姆,我不僅想和你走到最後,我也不止一次地想過,或許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

  她停了停,輕輕吸了下氣,像是被打碎的花瓶,菲奧娜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破碎神情。
  「但是,我害怕。」她低聲說。

  裡德爾被她的表情和那句「我害怕」攥緊了一下,感覺整個身體都皺縮了起來,讓他喘不上氣。
  他也放低聲音,問:「你害怕什麼?」

  「我害怕無法預料的未知,害怕不受掌控的感情,害怕得到後又失去,害怕期待成為落空,害怕從一無所有,再回歸一無所有。」

  菲奧娜雙手捧住裡德爾的臉,輕柔地,帶著眷戀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我害怕灼熱我的東西,最終會凍結我。」

  她的額頭抵著裡德爾的額頭,鼻尖蹭著他的鼻尖,眼睛盯著他的眼睛,裡德爾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逐漸掌控他的神智和身體,而他無心也無力去反抗。

  「所以,到此為止。我接受我既定的結局,得到安寧,你繼續顛覆你的命運,掠奪榮耀。湯姆,感謝你給我帶來的一切,包括遺憾。」

  裡德爾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仿佛是極度疲憊之後的休憩在呼喚著他放棄抵抗。
  「你想做什麼?」他喃喃地問。
  既然她已經放棄了殺他,為什麼還要操控他?

  「一點私心。」她笑著說,「我不希望我像那只老貓一樣,成為你記憶裡一道不會消失,但逐漸黯淡的蒼白影子,如同洞穴裡刻著名字的頭骨,回想起來沒有面容,只剩空洞的眼眶。我不相信你會永遠銘記我,那就干脆不要記得我。」

  裡德爾睜大眼睛,開始試圖反抗,可當菲奧娜的嘴唇印在他的眼瞼上時,他的所有意識都被壓服得動彈不得。

  「沒有句點的相遇,就讓它在我死後回到原點吧。」

  裡德爾聽到菲奧娜咳嗽了一聲,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然後又被她一點一點擦去。

  「永別,湯姆。」菲奧娜緩緩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眼前的面容像霧氣一樣開始消散,裡德爾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按進了黑暗。

  似乎只是一個晃神,裡德爾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獨自坐在一艘小木船上,船停在湖心,隨著溫柔的水波輕輕晃蕩。

  愣了一下,他想起來,他重生後為了尋找格林德沃的蹤跡來到了這裡,想在格林德沃被鄧布利多打敗前接近他,伺機拿到老魔杖。

  可惜得到的消息有誤,格林德沃不在這裡。
  他為計劃落空稍微感到了懊惱,不過也沒有很失望,反正他已經獲取了鄧布利多的信任,拿到老魔杖的機會有很多。

  裡德爾掏出魔杖想讓船靠岸,卻在袖子裡摸到一張紙,抽出來打開一看,是一幅畫像。

  畫裡的人像是被雨淋得濕透,往下淌水的臉上掛著無辜又多情的笑容,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卻凌厲地看向畫面之外,拼湊出溫柔又凶惡的矛盾神采。

  底下還有幾行用漂亮的意大利體寫的字。

  你是我路上的最後一個過客
  最後的一個春天
  最後的一場雪
  最後一次的求生戰爭。
  F.

  什麼東西?
  裡德爾將這張紙正反看了幾遍,又用咒語反復探測,沒有找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便失去耐心,隨手扔到了水裡。

  畫紙在湖面上迅速洇濕,模糊成了一團。

  「真厲害,你的邏輯自洽居然能把我的存在都忘掉。」
  腦中突然響起的呆板聲音讓裡德爾一驚,他舉起魔杖四面掃視,厲聲道:「誰?」
  「再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等什麼?裡德爾更加警惕地戒備起來。
  等了大半天,無人的湖面上也沒有任何動靜。他狐疑著走到岸上,往前看到了一座精致的小木屋,他沒多在意,准備幻影移形離開。

  就在這時,那個古怪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叮。任務目標死亡,好感度歸零,任務失敗。」

  不等裡德爾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就被強行掐斷了思考,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睜眼,裡德爾看到自己的手覆在菲奧娜的臉上,她偏過頭,色淡如雪的嘴唇輕輕觸碰了下他的掌心。

  「也許,遇到你確實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我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她微笑著輕聲說。

  「叮。觸發CG動畫:遺失在記憶中的少女。請問是否觀看?」

  裡德爾心神俱震。
  他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並意識到一件事。

  他忘記了菲奧娜。
  不是一次,是兩次。


第61章 攻略第六十一步  他是,黑天鵝

  生命力從體內一點點流失是什麼感覺?

  是渾身無力地躺在浴缸裡,冷水嘩啦啦地在放,水衝擊在瓷面上的聲音回蕩在浴室裡,尖銳地刺激著耳膜。積聚的水一點一點地滲透了背後的衣料,冷意侵襲,毛孔在收縮,引起了肌肉輕微的震顫。

  水流不大,要灌滿整個浴缸,淹沒眼耳口鼻還需要很久,但是無法掙脫爬起來的身體,每分每秒都能敏銳地感覺到水位的上移。

  心髒的每一下跳動,都是在縮短和窒息相遇的距離。呼吸還很正常,卻從以前的經歷中,提前感受到了水湧進氣管衝進肺葉的疼痛。

  水漫上鼻翼時,先是本能地屏住呼吸,在胸腔膨脹到快要炸開時,水隨著嗆咳像刀片一樣凶狠地刺進氣管,喉嚨處會應激產生痙攣,蠕動著想把水嘔吐出去,但這只會讓嗆進去的水更多。

  血腥味在口腔內泛開,之後,耳膜內會響起指甲剮蹭玻璃一樣的凄慘鳴叫,眼膜充血加上頭暈目眩,讓視野內的景像就像蒙上一層透明的紅色薄紗,模糊而扭曲。

  很快,疼痛就會在像是被冰雪覆蓋住的身體裡麻木,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意識昏沉中,只能聽到體內的心跳聲變得遲緩而沉重,血管裡汩汩的血流聲如催眠低語。

  在一片黑暗寂靜中,死神的黑袍如水母般無聲地漂浮而至,在咫尺之外等待著,呼喚著,靠近著。
  它對痛苦無動於衷,只有解脫才能換來它的溫柔擁抱。

  菲奧娜渴望解脫。

  她之所以能對這一過程形容得如此詳細而精准,是因為科迪莉亞有一段時間最喜歡用這種方式來懲罰她,只為了她沒有在人前表現出對母親的依戀和親熱。

  經過第一次的惶恐無措後,菲奧娜反而喜歡上了這個刑罰。比起滾燙的蠟油淋身,帶著勾刺的鞭子抽打等暴力手段帶來的疼痛,以及無法控制的生理性淚水,她甚至有點享受這種與死亡伸手可觸的感覺。

  水充塞了耳道,使咒罵的聲音變得失真,暈眩發黑的眼睛看不到猙獰扭曲的臉,麻痹的身體感受不到疼痛,心髒用力撞擊在靈魂深處。

  ——是比活著更真實、更強烈的感覺。

  可惜科迪莉亞很快就放棄了這一手段,因為菲奧娜的掙扎不夠激烈,而她看不出來菲奧娜臉上模糊成一片的是水還是眼淚。

  她不會死。菲奧娜知道。
  科迪莉亞不會讓她死,科迪莉亞需要她活著,一如需要用她的痛苦來平息自己的痛苦。

  在還沒有復雜的思考能力的時候,菲奧娜就學會了觀察。
  她似乎天生具備高於常人的某種能力,能夠將繁雜的信息搜集處理。她的眼睛能看到外套上沾到的纖維和草屑,鼻子可以分辨出染在身上的不同雪茄味道,耳朵總能敏感地捕捉到最細微的聲音,並將種種感受迅速轉化成近似於直覺的判斷。

  所以菲奧娜很早就察覺到,她處在一個危險的環境中。

  似乎帶有善意的異族奴僕,忠誠是經由馴化而形成的本能,唯命是從的怯懦表像下,深藏的怨恨與反叛才是它的稟性。

  喜怒不定的女主人,在外人面前會極具母性情懷地給予擁抱和親吻,滿足她長久以來成為一個母親的渴望,但獨自相處時,又會歇斯底裡地衝她宣泄怒火與痛苦。

  至於男主人,他在這個家庭中明明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卻又心虛般地懶怠維護他的地位,只管裝聾作啞,任由妻子對女兒施展暴行,敷衍地營造著自己慈父的人設。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三個成員仿佛三角形的三個端點,緊密聯系卻又各懷異心,身處內部中心位置的菲奧娜,在感受著周圍不斷朝她擠壓釋放的危機後,憑借本能對自己進行了施救。

  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格迪安」。

  那時嬰兒房裡除了菲奧娜就只有家養小精靈,但格迪安還是立刻扭頭,左右看了一圈,確定了男女主人都不在,才驚喜地看著菲奧娜。

  「菲奧娜小姐,您會說話了!」格迪安松了口氣。
  自從上次抱著菲奧娜小姐會客,客人隨口提了一句「一歲多了,還不會說話嗎?」,等人走後女主人就發了好大一通火,掐著菲奧娜小姐的胳膊和腿命令她叫母親。

  事實上,菲奧娜小姐已經兩歲了,為了隱瞞她的出身,女主人借著懷孕不適的理由去意大利呆了一年多,在那裡嚴格控制著菲奧娜小姐的飲食,硬生生把她餓成一歲多大小才帶回來。

  格迪安當時就在心裡嘀咕,還說話,沒餓成傻子就萬幸了。

  菲奧娜小姐被女主人掐得直哭——她哭起來和亞德利少爺完全不一樣,亞德利少爺哭的時候能把它的耳朵震聾,菲奧娜小姐哭起來是小聲的,奶貓哼唧一樣的啜泣。

  掐了兩三天,菲奧娜小姐還是沒有開口,女主人也失去了耐心,命令它把菲奧娜小姐教會說話,下次她過來要是還不會說,就要把它的頭塞進鍋爐裡。

  格迪安嚇得這兩天拼命在菲奧娜耳邊念叨母親,卻沒想到她第一次開口居然叫的是它的名字。

  「菲奧娜小姐,母親,快說母親。」格迪安小聲地哄著,很怕女主人突然推門進來。
  菲奧娜依然重復著格迪安的名字。

  格迪安又急又怕,忍不住大聲了一點,「我的菲奧娜小姐!叫格迪安的名字有什麼用!被掐了那麼多天都不長記性!」
  「格迪安,喜歡。」菲奧娜慢慢地說。

  愣了一下,格迪安結結巴巴地說:「菲奧娜小姐……是喜歡格迪安嗎?」
  菲奧娜看著它,點點頭。

  皺巴巴的醜臉上,褶子一條一條地舒展開來,從來沒有感受過任何善意的家養小精靈被喜悅衝擊得原地轉了幾個圈,它想要說什麼,腦子裡卻還牢固記著自己的任務——畢竟這和它的性命攸關。

  「那,那菲奧娜小姐聽格迪安的話,說一句母親,好不好?」興奮過度的格迪安完全沒有注意到,它在試圖讓自己的小主人聽從它的吩咐。

  菲奧娜露出笑容,乖順地軟綿道:「母親。」
  有那麼一瞬間,格迪安以為這聲「母親」是在叫它。

  心裡升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格迪安看著嬰兒床上和它差不多大小的身影,目光不自覺溫柔下來。

  它心想,自己雖然是個家養小精靈,卻也知道家裡有了個繼承人是好事,叫它說,就算菲奧娜小姐不是女主人親生的又怎麼樣呢?姓沙菲克,叫女主人母親,這樣不就好了?對於一個純血家族來說,延續血脈才是最要緊的事。

  唉,女主人就是太感情用事了,要是老主人還在世就好啦,雖然他總是會把煙鬥裡的煙灰敲在它頭上,把它燙得滿頭泡,但管理家事上可比主人要厲害太多了。當然,它絕不是、也絕不敢對主人和女主人有什麼意見,它只是忠誠於沙菲克家族,滿心為家族的榮耀考慮而已。

  格迪安很是無奈又略有不滿地想著。
  說起來,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的見證者應該是家裡的家養小精靈才對,它活了那麼長時間,其實懂得比一般巫師還要多呢。不知道等菲奧娜小姐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如果她能接受它的好好教導的話……

  看著陷入臆想的家養小精靈,菲奧娜收起笑容。她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投向掛在牆上的畫像,畫框裡的老巫師正蓋著帽子睡覺,微微地打著鼾。

  把家養小精靈拉到自己這邊,對於菲奧娜境況並沒有多明顯的改善,它在這個家庭沒有話語權,不可能在科迪莉亞對她施暴時進行阻攔,不過,在科迪莉亞看不到的地方,它能做的有很多。

  比如偷偷給她塞點吃的,在禁閉時和她說兩句話,當科迪莉亞命令它監督她練琴畫畫時,它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在第一次練琴中看到科迪莉亞難看的表情時,菲奧娜就無師自通了如何隱瞞自己的學習能力,偽裝學習進度。

  在本應該練習的時間裡,菲奧娜會拿著格迪安從書房裡偷出來的書看,書的類目很雜,她通過各種書籍裡的文字來認識她所在的這個世界。

  魔法部的法律條文讓她了解了魔法世界的運行規則,積年收藏的報紙裡能看到巫師們的意識形態和價值取向,魔法史則通過像是四季天氣變化一樣循環往復的故事,告訴她所有智慧生物共通的根性。

  書房裡還有一些來自麻瓜的詩歌戲劇,據格迪安說,這大概是來自於某一位喜歡藝術的沙菲克祖先的收集。
  無疑,菲奧娜更喜歡看這個。

  她愛看固定不變的戲碼,譬如暴君最終都會被推翻,所有的罪行都會得到彰顯和贖償,惡人會被勇者打敗,仇恨在真愛中消彌化解——這與她在報紙和魔法史中得出的結論相悖,似乎說明了人類總在向往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更愛看親人齟齬,摯友反目,一個家族和王朝分崩離析,一對有情人在所謂命運的捉弄或生活的磋磨下難以圓滿。

  倒不是為了從別人的不幸中獲得快慰,而是圓滿的結局總是大同小異,沒什麼讓人驚喜的新意,意外、苦難和矛盾卻能讓人性得到更為全面且幽微的展現——菲奧娜也是因此才分析並定論出了科迪莉亞對她的各種復雜情緒。

  厭惡她不光彩的出生,憎恨她的存在代表著自己的失敗,又因為自己只能憋屈地接受還要想方設法地維護這個局面而感到不甘心和屈辱。同時,嫉妒她出色的容貌和天賦,嫉妒她能得到別人及自己丈夫偽裝出來的喜愛,並且在聯想到這些都遺傳自和自己丈夫苟且的女人時,化為更濃重的痛恨。

  然而,即使對她有這麼多的負面感情,當科迪莉亞在人前扮演一個慈母時,或者是因戲生情,又或者是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得以有渠道釋放,科迪莉亞總會有那麼一些時候,切切實實地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菲奧娜幾乎能聽到科迪莉亞心裡的聲音。

  ——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兒該有多好。
  ——既然我注定不能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那把她當成我的女兒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我當然知道,父母的罪不該歸咎於子女,這是一條真理。
  ——我到底是在折磨她,還是折磨我自己?

  這番心理鬥爭一直持續在科迪莉亞的內心深處,有時菲奧娜甚至覺得,比起在她身上遭受的虐待,科迪莉亞這個施虐者似乎更加掙扎和痛苦。

  科迪莉亞其實一直在求救。
  遺憾的是,她的丈夫根本感受不到也不想感受,她的僕人身有反骨,對她心存怨恨,而唯一察覺到這點的是她的施虐對像,並對此感到非常有趣。

  比起科迪莉亞,菲奧娜對埃塞雷德的興趣就要低很多——正如她所認識到的那樣,雖然幾乎所有男性都鄙夷女性的見識和心胸,但事實正相反,大多數男性在靈魂上的無趣程度就如淑女們過季的裙子,完全不想拎出來看第二眼。

  男人太好懂了。
  哪怕他們自以為深沉地故弄玄虛,千方百計地想顯出自己的高明和睿智,但他們所謀算的,想隱瞞的,他們依仗的武器,不堪一擊的弱點,都千人一面地一目了然。

  他們太過傲慢,傲慢得連偽裝都不去認真花心思。就像埃塞雷德,他用來哄騙科迪莉亞的話太容易拆穿了——如果菲奧娜真的是他和某個純血統女巫一夜情的產物,哪個純血統女巫會放棄墮胎魔藥,忍受十個月的艱辛就為了生個孩子送給他?

  大概只有利用所謂的愛情才能讓女人變得盲目,不去深究他們的謊言和軟弱。菲奧娜根據書裡總結出來的道理得出如此結論。
  否則,她覺得男人很有可能被女人馴成下一個家養小精靈。

  作為離她最近且相處時間最長的觀察對像,菲奧娜像研究如何才能破除門窗上的兒童防開咒一樣分析著身邊的三個生命體,然後她發現,兩者對她來說都沒什麼難度,而要對抗兩者需要的條件也都一樣——一根魔杖。

  魔杖要到十一歲才能拿到,這對菲奧娜來說,太久了。
  有沒有什麼更高效快速的辦法?

  沉思後的菲奧娜決定策劃一場自殺式的魔力暴動。
  根據她對報紙上和文獻裡記載的關於魔力暴動的資料,她發現小巫師在生命垂危時的魔力暴動大多都會激發強大的破壞力。

  成功了,她也許可以逃脫如今的局面,失敗了,無非就是死亡或維持現狀。
  無論是成功或是失敗,結果她都可以接受。

  每個生命的誕生都是一場豪賭,死亡亦然。
  而菲奧娜想把第二場賭局的掌控權握在自己手裡。

  然而,命運和菲奧娜開了個玩笑,像是為了懲罰她對生命的輕忽怠慢。
  她成功了,同樣,也失敗了。
  她以延遲的死亡為代價,換來了絕對的掌控能力。

  後悔嗎?
  菲奧娜問自己。

  當然不。
  她回答。

  反正,她從來沒有期待過幸福美滿的大結局。
  ——發生在她身上。

  直到,她遇到了一個人。
  分院帽叫出他的名字——湯姆·裡德爾。

  菲奧娜看著那個漂亮得像是黑天鵝的男孩,他從容鎮定又優雅自信地走向斯萊特林長桌,垂在寬大袖口下的尾指卻在痙攣般地彈動,

  她曾看過一個童話故事,在白天鵝王國裡流傳著一個傳說,如果白天鵝王國裡出現了一只黑天鵝,那麼所有白天鵝都會受到滅頂之災。

  他也許就是那個黑天鵝。


第62章 攻略第六十二步  注定,要相遇

  生物一旦形成群體——無論是什麼種群,都會出現一個在菲奧娜看來略顯滑稽可笑的現像,那就是根據群體自身的外表特征、天賦血統,或者是能力、陣營、喜好等劃分優劣,制定公認及默認的身份階級,形成一條向下傳遞或者相互交錯的鄙視鏈條。

  比如巫師,自認為優於麻瓜及所有生物,哪怕是最友善的親麻瓜派也是如此——著有《神奇動物在哪裡》的紐特·斯卡曼德是她所知的唯一一個例外。
  可惜他不在霍格沃茨任教,否則菲奧娜會對進入霍格沃茨有更高的期待。

  在此前提下,純血統巫師鄙視非純血統的巫師,非純血統巫師鄙視麻瓜出生的巫師,麻瓜出生的巫師在十一歲之前並不覺得自己如何出眾,然而一旦到了魔法界,在霍格沃茨待上七年,似乎也覺得麻瓜們都蠢得叫人難以忍受了。

  麻瓜們也是同樣如此。
  據菲奧娜所知,麻瓜們連發色都能評判出高下。黑發大於金發,金色顯然高於黃色和棕色,至於紅色,那就只能位於底層。

  黑發占據至尊地位,似乎是因為古羅馬是歐洲最強盛的國家,羅馬人聰明驍勇,是歷史上的統治者和勝利者,而傳言黑發就是羅馬人最初的發色。

  這個觀點正確與否暫且不論,在看到裡德爾一頭微鬈的純黑頭發,以及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時,菲奧娜沒有第一時間去分析他的來歷性格,而是想,這張充滿了羅馬式俊美的臉確實和黑發黑眼再適配不過。

  菲奧娜喜歡漂亮的事物。
  美是具有強大磁力的,它會招來喜愛,也會凝聚惡意。她喜歡欣賞美麗的東西在善與惡的拉扯中呈現出來的變化,不管是被打磨得愈發光亮,還是在世界投射過去的摧毀欲中被徹底打碎。

  在看裡德爾第二眼的時候,菲奧娜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蓬松的,打理得十分整齊的頭發是剛剪過的,袍子裡的襯衣、腳上的鞋襪、口袋裡掏出來擦嘴的手帕也是新的,可他的外套和手帕在買回去後沒有經過漿洗熨燙,外套上有一些散亂折痕,可以看出來是堆在椅子上或床上一整夜壓出來的痕跡。鞋子不僅不是適合長途跋涉的舒適款式,也沒有防水防污咒。

  ——沒有家養小精靈。
  ——不是來自純血世家。
  ——沒有細心的,會用家務魔法幫他整理和准備行李的家人。
  ——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在意自己的形像。

  他的皮膚蒼白細膩,舉止文雅,似乎是養尊處優,然而他的手心略顯粗糙,手腕上有不太清晰的曬痕,指甲修剪後沒有仔細地打磨圓潤,指腹有細微的陳年劃痕,大概是木刺或者手工造成的。中指的指節上有薄繭,不是羽毛筆留下的,而是鋼筆。

  ——麻瓜出身。
  ——非富裕家庭。
  ——曾經常做一些手工和抄寫。

  「湯姆,你父母是巫師嗎?」
  面對亞德利好奇的詢問,坐在對面的菲奧娜看到裡德爾喝了口南瓜汁,睫毛飛快地顫動了一下。
  然後他抬起頭,神色自若,毫不遲疑地笑道:「當然。」

  ——謊言。
  ——偽裝。
  ——天生的欺詐師。
  ——野心勃勃的陰謀家。

  裡德爾抬頭看了對面的菲奧娜一眼。
  他很敏銳,也很警惕,同時,非常習慣且享受周圍人對他的注視,所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飛快地掃了一遍,只是對她的發色略詫異地動了動眉毛,似乎判定了她並無威脅,便熟練地露出一個笑容。

  他一定對著鏡子練習過。菲奧娜想。
  所以他才能輕松地把眼神、臉部肌肉和嘴唇線條組合出一個完美的表情,既顯示出友善,又不會過於隨和,像只是單純出於家庭教養的禮儀要求和自身的品德使然,同時又能讓人感受到他無意間流露的幾分良善天性。

  過分優越的容貌和舉手投足的貴氣帶來的距離感,被眉眼間堆砌出來的無害和溫柔所中和,沒有人能在收到他的笑容時不心生好感,並無意識地回以一個想要與他建立聯系的微笑。

  菲奧娜嘴角一翹,隔著長桌回了個淺淺的笑容,裡德爾不在意地扭頭,繼續和旁邊的亞德利交談,她低下頭,慢慢地分割著盤子裡的牛肉。

  從那個極具侵略性的,為了一擊必中地博取好感而展露的笑容中,菲奧娜可以輕易地做出判斷,這是個會為了達成目的而不在乎任何手段,並且誓不罷休的人。

  挺好的。她想。目前來看,她有一段時間不會覺得無聊了。

  借助室友蒂芙尼·福利的遮掩,菲奧娜默默地觀察著裡德爾。
  大多數從麻瓜世界來的小巫師,在度過最開始的新鮮期後,魔法對他們來說,就從不可思議的神奇現像變為每天應付教授的枯燥作業。

  裡德爾自然跟他們不一樣。他近乎狂熱地汲取著他能接觸到的所有知識,仿佛那對他而言不是一門技藝,而是維系他生命的食糧。

  罕見的天賦和高漲的學習熱情,讓裡德爾在所有科目都取得了無人能超越的成績,再加上其他方面的無可挑剔,一個學期還沒結束,他就成了學校裡備受矚目和歡迎的完美偶像。

  能看出來,他對於騙過所有人感到非常得意,之所以沒有忘形,菲奧娜認為不是他具有驚人的自制力和耐性——說實話,這個方面可以算是他的弱點。時間一長,他的眼神和語氣就很難掩飾自己對於周圍人的輕慢,不難能夠推測出來,他在以前生活的環境裡也一直與別人格格不入。

  讓裡德爾一直小心地保持自己假面的,是他對鄧布利多的忌憚。

  他們之間應該發生過什麼。菲奧娜推測。鄧布利多或許是裡德爾入學的引導人,能讓裡德爾露出馬腳的,也只有在入學前的時候。

  裡德爾在剛開始時,還試圖博取這位教授的喜愛和信任,但很快,他就發現他無往不利的招數在鄧布利多面前並不起作用。鄧布利多看似一視同仁的和善微笑下,落到他身上的視線分明要冷淡幾分。

  鄧布利多看穿了裡德爾的小伎倆,但並不太上心。對鄧布利多來說,裡德爾還太生嫩了,他很忙,他有其它比裡德爾更需要關注的事情。
  比如正在歐洲擴張的格林德沃軍隊。

  這無疑讓裡德爾感到了挫敗和憤恨。
  菲奧娜幾乎可以明晃晃地看到,未曾嘗過失敗的少年,他的心氣在受挫後,如荒原上的野火一般愈發的熾盛。

  他會在心中立誓嗎?菲奧娜揣摩著他的心思。他也許已經賭咒,未來終有一天,要讓不把他放在眼裡的人,為自己一時的疏忽大意而後悔?

  菲奧娜忍不住一笑。
  如果這是一出劇的話,執筆的人已經在這個地方埋下了意味深長的伏筆。

  有點想看看,事情的發展是不是真的會像她設想的那樣了。
  也只是……有那麼點想。

  裡德爾在霍格沃茨成長的速度飛快,菲奧娜看著他從初入學時還小心試探的樣子,一步步轉變為小團體的領袖。

  他暗中打出斯萊特林血脈的旗幟,先交好、籠絡,再收服、洗腦,最後威逼、打壓,在他悄無聲息地建立起來的,以他為中心的規則之下,連心高氣傲的埃弗裡、布萊克等純血子裔,也不自覺地成為了他的馬前卒。

  她看他表面上陽光、熱情、對所有人釋放善意,轉過身,就暗示圍繞在他身邊的追隨者去霸凌麻瓜血統的巫師。看著不曾見過真正險惡的孩子,在他的挑撥與煽動下,開始享受來自弱者的畏懼和臣服。

  就像看著從外面飛進來的草籽,落在了花圃裡,混在精心培植的鮮花中,埋在地下的根系飛速地擴張,不動聲色地侵占了生存空間,掠奪著養分。

  於是,鮮花敗落,野草肆虐,花圃淪為泥潭,不是在同化,就是在吞噬。

  菲奧娜總能在書裡看到,品德高尚的勇士被比喻成歷經磨難依舊不減光彩的寶石,似乎只有善良正義的人才能散發耀眼的光芒。

  然而她發現,黑色一旦純粹到了極致,居然也能發出光來。她在裡德爾身上看到了光,那是詭譎的夜裡,猛獸捕食獵物時一閃而過的凶狠眸光。

  菲奧娜本以為,她和裡德爾之間不會產生任何正面的交集。

  裡德爾不是沒有發現過她會經常對他投以關注,但她知道,在裡德爾看來,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偷偷地看他太正常了,他並不會放在心上。圍繞在他身上的各種目光那麼多,要是有人對他一點都不在意,他反而會去留心一下。

  他知道菲奧娜這個人,只是他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所以當三年級的暑假,裡德爾在孤兒院撞見她時,猝不及防的他沒有掩飾住自己那一瞬間泄露出來的震驚、懷疑和殺意。

  菲奧娜也有些吃驚。她從埃塞雷德那知道了這家孤兒院,她也曾推測出裡德爾在麻瓜世界的成長環境不會太好,但她沒有想到,他會生活在與她身世有關的孤兒院裡。

  她仰頭望著在樓梯上與她四目相對的男孩。

  他穿著短袖白襯衫,扣子懶散地開了兩個,一邊的袖口翹著邊,長褲沒有熨燙過,膝蓋處打著褶,踩了雙蒙著薄塵的皮鞋,頭發沒梳理,稍顯凌亂,手裡拎著個銅制的水壺,看樣子應該是剛從床上起來,要去廚房灌水。

  很散漫,很隨意,是與學校裡那個打扮得無一處不妥帖的貴公子完全不同的樣子。

  樓梯上有人上下,他們看不到用了麻瓜混淆咒的菲奧娜,又明顯避忌著裡德爾,貼著另一邊的牆從沉默的兩人身邊快速經過。

  「沙菲克小姐,」首先開口的是裡德爾,他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研究著面前的女生,嗓音很輕柔,慢吞吞地說,「在這兒遇見你,真叫人意外——看起來對於我們兩個都是如此。」

  旁邊正好有個人在上樓梯,看到裡德爾突然對著空氣說話,又是驚嚇又是嫌惡地瞄了他一眼,逃跑一般地竄了上去。

  裡德爾對此毫不在意,緊緊地盯著菲奧娜。
  「所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微笑著,溫和的語氣裡不帶任何攻擊性,似乎還有些高興,仿佛只是校外偶遇同學下的一次閑談。
  ——如果忽略他已經背到身後的那只手。

  菲奧娜在走神。

  在戲劇中,所有的偶然都具有其必然性,如果現實也是如此,那麼她和裡德爾的相遇又是在什麼時候落下的征兆?

  進入霍格沃茨?小漢格頓的岡特老宅?魔力暴動?還是——他們的出生?

  出於興趣,她在霍格沃茨制造了不少對於別人來說的「偶然」,欣賞過幾出精彩的劇目,如果現在需要她親自下場,導演她和裡德爾的戲,她要怎麼去布局?

  以及,她還能活幾年?

  沉默超出了裡德爾的忍耐限度,他輕輕變化了一下站立的姿勢,菲奧娜眨了下眼睛,說:「你找到你的身世來源了嗎?」

  裡德爾肩膀向上緊了一下,繃住了全身的肌肉,這讓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猙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語氣是無懈可擊的迷惑。

  菲奧娜笑了下,「如果還是一無所獲的話,或許你不該繼續在檔案室和獎品陳列室裡去尋找裡德爾這個姓氏,為什麼不考慮一下追尋你的中間名——馬沃羅的來歷呢?」

  「你都知道些什麼?」裡德爾徹底冷下了臉,眼神狠戾地鎖定了菲奧娜。
  「我知道的不多,但應該比你想像的要多。」菲奧娜迎著他的目光,表情平靜,「或許我們可以進行一場信息的交換,比如,你先告訴我,這家孤兒院的負責人現在在哪?」

  「你找她干什麼?」
  「交換還未正式開始。」
  「……」

  裡德爾長久地看著她,目光如蛇一樣惡毒而陰冷。
  「她在祈禱室。」他淡淡地說,「你來找她干什麼?」
  「問她一點事情。」

  這個含糊的回答讓裡德爾不滿地吊起了眉毛。
  停在樓梯上的菲奧娜開始向上走,「我認為雙方給出的信息的價值很對等。」

  完全失去了局勢的掌控,裡德爾心情有些焦躁,他既不知道菲奧娜的目的,也不清楚她的能力,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看著她一步一步緩緩地從他身側走上去。

  裡德爾轉身跟在她身後,兩步跨到她旁邊,和她並排。
  他忍耐道:「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菲奧娜思考了一下,「沒有。」
  裡德爾以為她在戲耍他,動怒:「你——」

  「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告訴我什麼。」菲奧娜在祈禱室門口停下,扭頭看向裡德爾,提起嘴角,「你可以去打水了,或許待會我們可以一起喝杯茶。」

  裡德爾的表情看上去很想拿水壺砸在她的的頭上。
  短暫對峙了兩秒,他就收起了情緒,面無表情地道:「我的房間在走廊拐角後,歡迎你待會來找我喝茶——如果你不介意茶葉發霉以及沒有佐茶的餅干的話。」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菲奧娜在門口停了一會,心情罕見地愉快起來。
  在剩下的日子裡,她或許可以試著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比如讓某人不開心。


第63章 攻略第六十三步  終究,不同路

  「你在看什麼?」
  身邊的人發出疑問的時候,菲奧娜的視線正落在魁地奇球場的上空,那裡正盤旋著幾道練習的矯健身影。

  她站在城堡七樓一條走廊的盡頭,巨大的拱形窗分割出了一大片的蔚藍天空和絮狀白雲,高處的視野寬闊,還能看到遠處的山坡、黑湖和禁林。

  菲奧娜垂眸淡淡說:「天空。」
  說完她扭頭看向旁邊站著的人,這是她唯一可以稱得上是故友的幼時玩伴——阿爾法德·布萊克。

  即便他們彼此都知道,孩童時候那幾年的交情,在時過境遷之後,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貼在書桌上的卡通貼紙,看著有一兩分的趣味,不撕卻只是擔心留下膠痕。

  清瘦的少年身量高挑,輪廓很柔和,像是一盞剔透的郁金香型香檳杯,舒展的眉骨和灰色的眼睛挨得很近,棕褐色的頭發長過了眉毛,看上去有種略顯脆弱的憂郁感。

  這種憂郁感是他小時候所沒有的,大概是逐漸長大的他終於從花團錦簇的假像中抽離出來,看清楚了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險惡境況。
  如果連父母至親的愛都會失去,這個世界大概很難再有他可以相信的東西了。

  不過要說脆弱,那就是把他當成溫室裡的富貴花,未免小看了他。
  能躲開裡德爾的蠱惑,就足以證明他的機警。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阿爾法德,不要在學校裡找我。」菲奧娜對他說。
  不管是布萊克這個姓,還是阿爾法德本身,都帶有不小的關注度,菲奧娜不太希望圍繞在他身上的目光分撥到她身上。

  這大概是來自於她嬰兒時期就產生的危機意識——其它小孩會通過哭鬧來獲取關注,但在她身上,被關注和感知並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會帶來危險。
  所以消泯自己的存在感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不存在」的狀態能讓她感到舒適、安全和自由。

  菲奧娜的聲音放得很輕,在空蕩的走廊裡像浮塵一樣慢悠悠地飄著,語氣沒什麼情緒,但阿爾法德卻敏感地抿了下唇。

  他笑了下試圖緩解氣氛,解釋說:「暑假裡我去沙菲克府找過你幾次,家養小精靈都說你不在家,我有點擔心……」

  菲奧娜沒說話,視線又穿過窗戶投向外面。

  她想到了開學前終於找到的,密斯特路三號的那幢漂亮的獨棟別墅,想到了花園裡在橡樹下晃蕩的秋千,想到了充滿生活氣息的少女閨房,又想到了和格迪安說出真相時它不可置信又本能排斥的表情。

  「以後,你就是沙菲克府的主人。」
  家養小精靈呆怔,臉上隨即因為驚懼和狂喜的交織而扭曲。
  菲奧娜最後看了一眼它身上的衣服,淡淡說:「這是我用沙菲克這個姓氏做的最後一件事。」

  至此,所有在那幢房子裡上演過的,陰暗的心思,醜惡的罪行,愛與恨的歇斯底裡,哭泣、哀鳴和死亡,都被拉下的帷幔徹底掩蓋。

  「以後別去找我了。」菲奧娜低聲說。
  「為什麼?」即使是質問的語氣,阿爾法德聲音仍然是溫和的,「為什麼?學校裡不能和你說話,去你家也不行?」

  菲奧娜冷淡道:「那裡不是我的家。」
  「……什麼?」阿爾法德愣住。

  結束對話的欲望越來越強烈,過往的那點情分讓菲奧娜還是忍耐著又說了一句,「我不住在那裡了。」
  阿爾法德追問:「那你住哪?」

  菲奧娜在密斯特路三號附近找了個房子。
  她每天遠遠地看著那對夫妻早早地出門,到深夜才回來,看著他們房子裡的燈亮起,人影從窗簾後浮現,溫馨地交錯,再看著燈暗下,人影消失。

  他們不在的時候,她偶爾會去花園裡坐一下那架秋千,不多,就兩三次而已。
  因為每次坐在秋千上的時候,她的意識就會恍惚松動起來,並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有個人會出現在她背後,輕輕推她一把。

  ——她本以為,她從不會期待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也會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埃塞雷德,如果她沒有被帶到沙菲克家,如果她在這個平凡的麻瓜家庭裡無憂無慮地成長,她會是什麼模樣?

  天真、善良、愛撒嬌、略有一些嬌縱的傻姑娘?還是文靜的,溫柔的,充滿了正義與勇氣的淑女?她會進格蘭芬多嗎?還是赫奇帕奇或拉文克勞?

  菲奧娜想了很多,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
  她或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但肯定也不會是那些樣子。她深知,她的某些本性並不是由沙菲克夫婦賦予的。

  長時間的沉默即意味著拒絕回答,阿爾法德嘆了口氣,語氣有些低落,「也許我們之間空白的時間真的太久了,總覺得你變了很多。」
  「也許這不是你的錯覺。」菲奧娜平靜道。

  魔力暴動帶來的靈魂撕裂,確實讓她的性格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一些——具體變化在哪裡,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靈魂是人性的載體,失去了一部分靈魂的她,必然也會失去一部分屬於人類的情緒和思維。

  所以,她現在大概只能算是個怪物了吧。

  注意到阿爾法德的欲言又止,菲奧娜想了下,說:「如果你在為當初那句話而感到自責,我不想多解釋什麼,你只要知道我的魔力暴動與性格改變都與你無關。如果你是看我覺得可憐,想幫我,那就更不需要。」

  她盯著他的眼睛,毫不委婉地說:「阿爾法德,拯救一個在你看來是弱者的人,並不能顯示出你的強大。在這方面違逆你父母的心意,也不能算是一種有意義的報復。你能做的其實有很多,不要浪費力氣在我身上。」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些許血色,阿爾法德眉眼間閃過被戳痛的狼狽。
  「那是因為什麼?」他脫口道,「難道是因為那個湯姆·裡德爾嗎?」

  菲奧娜動了下眉毛,輕笑道:「什麼意思?」
  阿爾法德停了一會,他的目光也轉向窗外,看著魁地奇球場上的人影,表情有一瞬的暗沉。

  他說:「你不是在看他嗎?」
  菲奧娜不置可否。

  阿爾法德繼續說:「有多少次我看向你的時候,你都在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眼神有多專注。在這次開學後,他看你的時候也多了。」
  說著,他諷刺般地一笑,「暑假裡你們在一起?」

  阿爾法德的語氣裡有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意味,菲奧娜卻沒有生氣,她知道這是他的手段,試圖以激怒她來獲取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她不緊不慢地反問:「你惱怒的對像到底是誰?」

  「……」
  「給你一個真誠的建議——不要把裡德爾當成假想敵,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原因。」
  「我沒……」

  菲奧娜沒有聽他辯駁,聲音平淡到近於冷酷:「他現在擁有的一切並非是從你身上奪走的,而是你本身就無力去爭取的東西。而且,如果你有『我要是身體健康,決不會輸給他』這樣的念頭,還是打消吧。就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你也根本無法和他抗爭。」

  阿爾法德原本只是薄紅的臉開始發脹,被完全否定的屈辱讓他深色的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眼中有怒意積聚。

  菲奧娜視而不見道:「除非你能墮落到比他更深的地方去。」
  這句話褒貶不明,阿爾法德的情緒凝滯了一下,他問:「什麼意思?」

  目光在拱形窗上的天空掃了一圈,菲奧娜輕而淡地笑了一下,緩緩道:「如果換成是裡德爾處於你的位置,首先,你的弟弟根本不可能出生,在你父母懷他的時候,他有無數種意外會夭折。其次,你的姐姐將不會成功嫁給你們的堂弟,或許是私奔,或許是偷情,反正你姐姐別想著在你們家裡擁有任何的話語權。你的父母,如果活著,你會讓他們必須依賴你,如果死了——不必懷疑,必定是因為他們阻礙了你。」

  臉上的血色開始一點點褪回蒼白,阿爾法德像被菲奧娜話語裡的冰冷刺激了一下,深吸了口氣。

  「可是,」他聲音有些飄,「這樣一來,如果我死了,布萊克家……」
  菲奧娜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的眼神讓阿爾法德打住了話,同時,他也在這一眼中明悟,自己和菲奧娜眼中的裡德爾,差距究竟在哪裡。

  「沒有『家族』,沒有『榮耀』,更不存在『感情』,在他眼裡,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他犧牲自己的利益去妥協的。哪怕他明天就要死,到心髒停止跳動的前一刻,他都會把想要的東西緊緊抓在手裡——連同著一起帶進墳墓。」

  菲奧娜眼前浮現出裡德爾如蛇一樣陰鷙的眼神,轉瞬間又變成了氣急敗壞,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沉默在走廊上彌漫。

  離開之前,阿爾法德恢復了沉穩,他最後問了一句:「既然你已經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為什麼還不遠離他?」
  菲奧娜只是一笑,沒有回答。

  阿爾法德走後,菲奧娜獨自在拱形窗下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伸手推開一側的窗戶。
  「還不出來嗎?」她對著面前的空氣說。

  靜了片刻,從拱形窗上方緩緩降下一把飛天掃帚,坐在掃帚上的裡德爾穿著斯萊特林的訓練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墨綠色的袍子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災難,很容易穿成一只癩蛤.蟆,但他硬是穿出了飄逸瀟灑的灼灼鮮亮感。黑色的護具包裹下,他的四肢顯得修長結實,像一顆蔥郁大樹的遒勁枝干。

  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鮮活而蓬勃,幾乎要像火一樣燙傷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他問。
  「訓練的人數少了一個。」菲奧娜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不構成判定理由。」
  「所以我只是試探。」
  「……」

  那雙幽深的黑眸眯了一下,菲奧娜就知道他又生氣了。
  她嘴角一翹。

  裡德爾盯著菲奧娜看了一會,眼神從慍怒轉為探究和忌憚。
  「你似乎對我非常了解。」顯然,他聽到了剛剛的那番對話。
  菲奧娜頷首道:「大部分人對我來說都不算難懂。」

  被歸類進大部分人之中,讓裡德爾的唇角不太愉快地往下壓了壓。

  他一手撐住掃帚,從跨坐改為橫坐,然後用力按了下掃帚,挺腰向前一躍,憑借強大的柔韌度和爆發力,他輕松地從掃帚上跳到了窗台上,接著他單手撐住窗台,折身翻進了走廊裡,又輕又穩地落到菲奧娜身旁。

  被他帶動的氣流微微掀起了菲奧娜的發梢,她聞到了太陽下蒸騰出的青草味、護具的皮革味,以及混合著少許汗液的淡淡鳶尾花氣味——那是他用的洗發水的味道。這些味道裹著體溫的熱度,強勢地往她身上撲。

  偏甜了。菲奧娜想。洗發水應該是他在店裡隨意選的高檔熱門款,好聞,但不太適合他,或者說,很符合他表現出來的樣子。

  什麼味道適合真正的他?
  廣藿香太苦,檀香太沉,雪松稍顯清冽干淨——焚香?煙熏的樹脂焚香似乎有那麼點近似,辛辣而幽深,不過還是太干燥了,應該往上面澆一瓢水,那種帶著潮濕氣息的嗆人煙味或許可以說得上與他完美相稱。

  沒有察覺到菲奧娜的走神,裡德爾微微俯身,以身高壓迫著她。
  「以前倒不知道你和那個布萊克關系好,不過在勸對方和我保持距離這一點上,你們確實挺有默契。」他居高臨下地逼視著菲奧娜,聲音幽微如耳語,「就像他問的那樣,既然知道我的危險,你為什麼不躲遠點呢?」

  這是個好問題。
  路人無意間的一瞥都會讓她感到不適,為什麼這麼近的距離下,她卻沒有抗拒和掙脫的想法?

  鼻尖與鼻尖只隔了一指,被籠罩在陰影裡的菲奧娜望進那雙濃黑的眼裡,看著在裡面搖晃的微小倒影,對著他的眼睛又輕又快地吹了口氣。

  裡德爾沒有預料,眨了兩下眼睛,腦袋向後拉開了一點。
  「看,沒有必要。」菲奧娜輕聲說。

  裡德爾以為她在挑釁,發出一聲冷笑,「你看起來很有自信。」
  菲奧娜沒有說話。

  她閉了閉眼,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困倦感正在體內緩緩上湧,讓她失去了繼續作弄面前的人的心思。

  「讓開,」菲奧娜懶洋洋地說,「我要回去了。」
  裡德爾沒動,冷聲道:「你該改一下說話的方式,沙菲克小姐。」

  他想試探她的實力。
  菲奧娜打算如他的願,直直地盯著他正要動用能力,一陣暈眩突然襲來,她腳下一軟,連忙扶住旁邊的窗台站穩。

  裡德爾防備著她,非但沒有伸手去扶,反而以為這是她的小花招,捏著魔杖往旁邊躲了兩步。

  垂著頭緩了好一會,菲奧娜眼前的昏黑才漸漸散去。
  她抬起頭,看著一臉凝重和迷惑,正在謹慎地判斷她到底是什麼情況的裡德爾,哂然一笑。

  「再過一會,斯拉格霍恩教授會從這條走廊前面經過,去廚房拿下午茶點心,我想你也知道,他有這個習慣。」菲奧娜看了眼裡德爾手裡的魔杖,「如果你希望他來指點一下我們的格鬥技巧,我也不介意繼續。」

  往走廊入口處瞟了一眼,裡德爾權衡了一下,把魔杖收回袖中。
  他假笑道:「至少從這一點來看,你說的不是假話,你確實對所有人都很了解。」

  正擦著裡德爾的手臂走出去的菲奧娜聽到這句話,腳步停了下來,扭頭看著裡德爾。
  她認真地說:「對於你,其實我還有一個很想知道的事情。」

  「哦?這個問題的價值能交換到什麼?」裡德爾圓滑地問。
  菲奧娜想了下,「你的母姓?」
  眼神閃爍了一下,裡德爾說:「成交,問吧。」

  「如果你要躺進墳墓,你想帶進去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太古怪了,裡德爾仔細地盯了菲奧娜兩眼,確定她不是在戲耍他,才皺著眉頭想了一會。

  「沒有!」他有些不悅,看上去並不是針對菲奧娜,而是假想這個問題讓他產生了煩躁,「我為什麼要進墳墓?我又不是布萊克家的那個病秧子。沒有人能讓我進墳墓!」

  這個答案並不讓菲奧娜意外,見她沉默不語,裡德爾催促道:「該你了。」
  「岡特。」菲奧娜給出了回答,抬腳繼續往前走。

  「你為什麼會知道?」比起這個姓氏,裡德爾更在意她是從什麼地方了解到的信息。
  菲奧娜頭也不回道:「等下次我有問題問你時我會回答的。」

  走到拐角處時,菲奧娜趁著轉彎快速地向裡面投以一瞥。
  巨大拱形窗下,裡德爾側身而立,成為青空下的一道灰色剪影,面目模糊,輪廓的線條優美而肅殺。他的目光跟在她身上,卻並沒有在實質性地看著她,而是在思索著什麼。

  思索的內容或許與她有關,或許與她無關。

  菲奧娜拐進了另一條走廊,與消失在視野裡的裡德爾徹底岔成兩路。

  為什麼不遠離?
  菲奧娜邊走邊想。

  因為他們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靠近。
  也因為,他們的路,終究會帶著他們前往不一樣的方向。


第64章 攻略第六十四步  可以,相信我

  很多花朵在萎落前沒有一絲征兆,可能前一秒還在鮮艷地盛放,一陣輕風吹過,它就會脫離花萼,整株花苞完整地墜落到地上。

  正如菲奧娜的身體。

  肉眼看上去似乎與以前並沒有什麼區別,她一向蒼白瘦弱,周圍人無意間匆匆掃過去的那一眼並不會察覺出她是不是手腕更細了一點,唇色又淡了一點。

  但隨著天氣逐漸轉冷,她的四肢開始出現輕微麻木的症狀,等到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她經常會因為失去手腳的知覺而抓握不住東西。

  同時,細微而綿密的針刺疼痛也在血管和髒腑裡蔓延開來,並不劇烈,但無時無刻不像被毒蠍蟄咬,逼迫著她扒開血肉,把斷在裡面的毒針□□。

  菲奧娜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體就像個腐朽破敗的老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經足夠潦倒,內裡的牆體也正在寒意的侵襲下一寸寸地龜裂剝落。
  等到徹底垮塌的時候,應該連一絲煙塵都不會揚起。

  別的課還好,揮動魔杖放不出咒語是她的常態,教授們都會無奈而習慣性地掠過她,但在魔藥課上,連將雙角獸的角磨成粉這樣簡單的操作,她也沒辦法很好地完成,搗杵時不時地撞在研缽壁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沙菲克,認真一點,別走神。」忍無可忍的斯拉格霍恩走到她的桌邊,低聲訓斥了一句。

  菲奧娜低著頭沒反應,斯拉格霍恩也對她這副木訥的樣子見怪不怪。他沒耐心在這種平庸——這個詞太委婉了,她應該可以算得上是差勁——的學生身上浪費精力,搖了搖頭,繼續向後走,在裡德爾的桌邊停留下來。

  他腆著大肚腩滿意道:「真不錯,湯姆,這道復方湯劑的成色即便由我來做也不會更完美了。」

  「您上次也是這麼說的,先生,」裡德爾笑著說,輕松還帶著一點玩笑的語氣透露出他們之間的關系足夠親近,「後來我在您的辦公室裡看到了您的作品,就知道教授也不總是誠實的。 」

  被高明的恭維搔到了最舒服的癢處,斯拉格霍恩的海像胡子都翹高了好幾英寸。
  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喜形於色,他先是不輕不重地訓了旁邊的亞德利幾句,「你倒是給自己找了個好搭檔,除了把魔藥灌進瓶子裡,你還做了什麼?」

  然後轉了一下頭在教室裡看了一圈,故作刁難道:「哼,還有那麼多時間呢,可不能讓你閑著太輕松了,湯姆,去教一教沙菲克小姐,快把她手裡顫抖的小刀解救下來,這劑魔藥用頭發就夠了,可不需要她的血做原料。」

  和菲奧娜一組的蒂芙尼立刻站了起來,「與其在無可救藥之人身上浪費時間,不如來教我,我覺得我更需要湯姆的指導。」
  「我倒是覺得你的最佳搭檔是萊斯特蘭奇先生,福利小姐。」斯拉格霍恩說,「你們都需要理解一下『配合完成』到底是什麼意思。」

  裡德爾已經收拾好東西讓出了位置,在斯拉格霍恩嚴厲的目光下,蒂芙尼不情不願地坐到了亞德利旁邊,滿是嫉妒地盯著在菲奧娜身邊坐下的頎長背影。

  「你好,菲奧娜,」裡德爾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柔和地說,「把小刀給我吧,我來為你示範一下正確的切法。」
  菲奧娜默不作聲地把刀遞給了他。

  裡德爾取出一截干非洲樹蛇皮,修長的手指捏著刀柄,一邊將蛇皮切成細條,一邊低聲講解道:「切的時候,另一只手要固定住蛇皮的兩端,並盡量拉平整,每條保持在四分之一英寸的長度……」

  見斯拉格霍恩轉悠到了教室的另一邊,裡德爾停止了細致地指點,表情不變地將聲音降得更低,「別告訴我你是真的不會。」

  瞟了他一眼,菲奧娜沒說話。
  她能忍受身體的痛苦不露異色,不代表她還有余力同時保持心情的平和,哪怕是她感興趣的裡德爾,在她的身體一半麻木一半痛苦的時候,她也不想搭理他。

  裡德爾卻不容許有人漠視自己,把刀遞回去,語氣強硬,「好了,你來做一次。」
  菲奧娜伸手過去接,裡德爾卻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刀柄時靈巧地轉動手指,調換了小刀的方向,將刀尖轉向了她。

  鋒利的刀片輕易地就劃開了菲奧娜拇指和食指的皮膚,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但麻木的手指並沒有感覺到痛,或者說,她本來就被疼痛包裹著,多出一道也沒什麼不同。

  她靜靜地看著裡德爾,裡德爾也含笑看著她,柔聲嗔怪:「小心點呀,教授都說了,不需要用血做原料,你怎麼還是這麼不當心。」

  菲奧娜以前一直覺得人性復雜,如同隨心所欲的調酒師胡亂調配的渾濁液體,裡面可能有檸檬油、有苦艾、有生姜汁、有伏特加、有糖漿,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如何,全看個人口味。

  她第一次看到像裡德爾這樣,滿杯加的都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壞得不摻一滴水。
  喝一口就會死。

  菲奧娜卻突然有些心動。
  在綿延無盡頭的痛苦環繞下,死亡這個詞便變得非常親切了。

  「低級。」
  「什麼?」裡德爾沒聽清
  「我說,你的手段太低級了。」菲奧娜細聲說。

  她舉起了手,裡德爾冷眼看著她,他不認為她會蠢到和教授告狀——誰會相信她?
  果然,她只是申請去醫療翼。

  斯拉格霍恩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無語地揮了揮手,示意菲奧娜快去,裡德爾見菲奧娜起身,也跟著站起來,體貼地說要送她過去,沒有任何意外地得到了許可。

  兩人先後走出教室。
  失去了教室裡坩堝的熱氣,地窖的走廊裡冷得幾乎如同冰窖,連岩石牆壁上插著的火把都仿佛被凍住了,火焰暗淡,有氣無力地跳動。

  地窖的這一片裡除了魔藥課教室只有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這個時候是上課時間,除了菲奧娜和裡德爾,走廊裡沒有任何人。

  在即將轉上樓梯時,裡德爾兩步跨到菲奧娜身前,避開了畫像,攥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樓梯下的樓梯間裡。

  他沒有刻意加重力氣,但菲奧娜的身體實在太單薄了,超出他預料地狠狠撞在了粗糙的岩石牆壁上,後腦也磕到了一下,她微微皺起眉,似是暈眩般地半閉上眼睛。

  裡德爾沒有在意,用相差懸殊的身體逼近她,把她禁錮在了陰暗狹窄的空間裡。
  「低級?」他低頭對她冷笑,「你有什麼高級的手段可以展示給我看一下嗎?沙菲克小姐?」

  身後的石牆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刺骨的寒意,透進了菲奧娜的每一個毛孔,使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著抖,而此時噴灑在她臉上的氣息,箍住了她的身體的手掌,竟成了她唯一能獲取到的熱源。

  她抬起頭,四周昏黑,寂靜無聲,只能看到裡德爾折射出微光的深黑眼珠,聽到他毫不慌亂的沉靜呼吸聲。

  為什麼會有一個人能擁有這麼霸道的、粗野如同野獸的存在感?
  在他的逼迫擠壓之下,菲奧娜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也變得鮮明起來。

  除了身體的疼痛,以及從看戲中獲得的短暫樂趣之外,她很少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可是,此時此刻,在裡德爾眼中,她看到了一個鮮活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需要給予密切關注的自己。

  四肢依舊是麻木的,心髒卻在緊縮著——並非因為疼痛,而是出於一種隱秘而陌生的喜悅。
  她是活著的。

  袖中的手指動了動,一聲「除你武器」在耳邊懶洋洋地響起,菲奧娜的魔杖被擊飛出去,摔在地上發出的滾動聲音在空寂的走廊裡震出接連的回音,裡德爾把玩著自己的魔杖,嗤笑了一聲。
  「你就這點本事?」他輕蔑地嘲諷道。

  下一秒,裡德爾感到了肋下一涼。
  似乎有什麼極輕薄又極鋒利的東西迅猛而無聲地穿透了他的衣服,割開了他的肌肉,切斷了幾條血管,完美擦著他最上一根的肋骨,不深不淺地沒入了體內——並且毫不遲疑地轉了一圈,如翻舀布丁一樣攪動著他的血肉,響起輕微的咕嘰聲。

  視線從菲奧娜面無表情的臉上往下移。
  她的另一只手呈握拳狀抵在他的胸膛下,一片溫熱濕意伴隨著血腥氣從那個地方蔓延開來。

  拿魔杖只是個假動作!
  裡德爾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啪嗒。
  有汩汩的液體滴落在地上。

  疼痛後知後覺地從肋下爆發,裡德爾理智還在,腦子十分清明的他沒有莽撞後退,而是先捏著菲奧娜的手腕迫使她松開手——如果讓她把凶器抽出來,血一定會噴湧而出——然後才一手拿著魔杖對准她,一手捂住傷處往後大退了幾步。

  手下的觸感已經讓他有了猜測,借著樓梯間外的光亮,裡德爾快速松手看了一眼,果然,露在外面的是那把割傷菲奧娜的銀制短刀。

  在他的注意力被她和斯拉格霍恩的對話吸引的時候,她就悄無聲息地把那把刀抓在了手心裡!
  她是故意引他出來的!

  裡德爾咬牙盯著緩緩從樓梯間下走出來的菲奧娜。
  她的臉在遠處的火光下半明半暗,微笑地看著他,輕聲說:「如何,裡德爾先生,我的本事高明嗎?」

  裡德爾注意到,剛剛把刀捅進他身體裡的那只手垂在她的身側,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正在接連往下淌。他這才反應過來,一直在響的滴血聲並非來自於他,他的傷口被刀刃堵著,出血量還不算太大,血液都被衣服吸收了,暫時還滴不下來。

  魔藥課上用的短刀小巧輕薄,刀柄不長,菲奧娜一路攥在手心裡,又要用力捅進他的身體,自然會被刀片傷到。

  「你不痛嗎?」裡德爾難以置信地脫口道。

  痛?
  菲奧娜舉起手,看著皮肉綻開,猙獰可怖的掌心,上面有她的血,也有他的。
  他們的血都是熱的。

  「不痛,」她舔了下手指,輕笑,「挺暖和的。」
  暖得她手指都有了從冰凍中融化的癢意。

  裡德爾瞪著她。
  他得承認,他小看她了。

  無論是神秘莫測的言行,還是冷靜縝密的思維和布局,以及果決而冷酷的手段,都可以看出來,她的心性、計謀和能力都絕不在他之下。
  而那變態的忍耐力之下透露出來的瘋勁,更讓他的後背滑過一絲戰栗的寒意。

  這是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裡德爾對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女孩重新下了定義。

  同時,他又察覺到,她似乎對他並無惡意。
  這聽上去很古怪,畢竟他的手還按著插在他體內的刀柄上,可是難以解釋地,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要去醫療翼了,」菲奧娜把手塞進了口袋裡,歪頭看著裡德爾,「你要一起嗎?」
  裡德爾看著一臉無辜的菲奧娜,冷笑,「我們倆就這麼帶著行凶武器去?你是打算和教授自首嗎?」

  菲奧娜看上去很好脾氣地一笑,「聽起來你不打算告發我?」
  裡德爾哼了一聲。

  告發?到時候要怎麼解釋好好的一個女生就發了瘋地要殺他?因愛生恨?這事放在蒂芙尼身上還有點可信度。而且要是她為了拖他下水,把他的身世曝光出來,局面就更難收場。

  雖然他現在覺得她根本不會這麼做。

  「你快去,然後帶瓶白鮮香精給我。」裡德爾不客氣地命令道。
  「裡德爾先生,注意你的說話方式。」菲奧娜把這句話還了回去。

  裡德爾噎了一下,忍痛低吼道:「沙菲克小姐,如果你還不想成為殺人凶手,就請你快去拿瓶白鮮香精給我。」

  菲奧娜點頭,轉身一邊上樓一邊扭頭道:「麻煩你幫我找一下我的魔杖,我趕時間。還有,這一刀傷到了你的橫隔膜,你現在應該感到了呼吸困難,盡量保持平穩呼吸,不要劇烈動作,不然可能會窒息。」

  裡德爾很想深吸一口氣,但他忍住了,碾著後槽牙一字一句說:「多謝關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趕在我窒息前跑回來!」
  「當然,你可以相信我。」菲奧娜不緊不慢地踩著樓梯,笑著說。


第65章 攻略第六十五步  衣服,在哪裡

  夜深人靜,巡夜的教授已經回房間睡覺,畫像紛紛打起了鼾,家養小精靈打掃好了衛生,幽靈的聚會已經散去,所有浮動的塵埃都找到了合適的處所落定。菲奧娜獨自坐在城堡的一個空房間裡,一手支著頭,在燭台前閉目打盹。

  在燭淚堆得快要比即將燃盡的蠟燭高時,突然流動起來的空氣將橘黃色的火焰吹得東搖西晃,這種環境下菲奧娜睡得並不踏實,立刻驚醒扭頭,看到房間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然後又詭異地自己關上。

  她掩唇打了個哈欠,對著門的方向懨懨道:「該說晚上好還是早上好?」
  一顆腦袋毫無預兆地憑空出現在菲奧娜身邊,見她沒有露出任何驚嚇的神色,細微地撇了下嘴,脫下隱形衣露出了整個身體。

  「我想,讓我們都不能在寢室安心睡覺的罪魁禍首似乎是你,沙菲克小姐。」裡德爾沒什麼好聲氣地嘲諷道。
  菲奧娜十分困倦,敷衍地點了下頭,說:「抓緊時間,為了我們都能回去睡上那麼一會,脫衣服吧。」

  狠狠地對她翻了個白眼,裡德爾也不磨蹭,三兩下解開了外套,抬手脫下了裡面的毛衣,又一顆一顆地松開襯衫的紐扣,從上到下依次露出鎖骨、胸膛和腰腹。

  少年人的身體還沒什麼體毛,蒼白的皮膚在燭火下泛出一種蜜蠟般的色澤,配合上肌理的紋路——像奶酪。菲奧娜心裡閃過這麼個念頭。

  裡德爾身形精瘦修長,肌肉卻很緊實,由於魁地奇運動非常考驗手臂、腰腹和大腿的力量,他的身上有著不算大塊但非常明顯的肌肉線條。

  平直寬闊的肩膀與脖頸相連,在鎖骨處形成兩個相對立的深凹,與他完美的倒三角身材正好形成映照。
  唯一不太和諧的,是肋下纏了一圈繃帶,並且滲出了新鮮的血痕。

  「果然又裂開了。」菲奧娜毫不意外地說。
  裡德爾一聽她這個事不關己的語氣就來氣,冷聲道:「你的手在魔藥課上抓不穩搗杵,但在如何避開要害同時又造成重傷方面倒是把控得十分精准。」

  差一點點,他的肺就要被洞穿了,連白鮮香精都沒辦法立刻治愈他的傷口,裡面的肉需要花好幾天才能完全長好。
  好巧不巧,偏偏今天有一場魁地奇比賽。

  菲奧娜給裡德爾解開繃帶,示意他坐下,上半身向後傾,裡德爾反撐著手肘靠在後面的桌子上,仰著頭漫不經心地看著彎腰給他處理傷口的菲奧娜。

  「你不應該上場的。」菲奧娜低著頭,一邊拿出白鮮香精緩緩倒在撕裂的傷口上一邊說。
  更不應該在結束比賽後還要若無其事地參加慶祝活動,甚至還洗了個澡,一直等到半夜裡才來處理已經開始發炎的傷口。

  不過她也知道,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那就不是湯姆·裡德爾了。

  綠煙滾滾升起,表面的皮肉飛速長合帶來的疼痛不算輕微,裡德爾卻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是扯了下嘴角。
  「我是隊長,我不上場,難道還指望那群沒頭蒼蠅贏下比賽嗎?」他絕不允許斯萊特林在他的領導期間輸給別的學院。

  菲奧娜笑了一聲,「他們是沒頭蒼蠅,你是蒼蠅的頭?」
  「……」裡德爾抬手捏住了菲奧娜的後頸,力道難論輕重,語氣充滿威脅,「動好你的手,閉上你的嘴。」

  沒去看裡德爾惡狠狠的表情,菲奧娜仔細地用紗布擦掉傷口處的血污,以及順著腹肌的溝壑往下淌的白鮮香精,然後讓他站起來,拿出干淨的繃帶替他纏上。

  裡德爾很高,菲奧娜則十分嬌小,兩人差了有十英寸,面對面站著,她的頭剛剛及到他的肩膀,這個高度倒是正好讓她可以不費力地去纏繞他肋下的傷口。

  只是在繃帶從前面繞到後背時,她必須極近地靠向他,才能讓環繞在他背後的雙手上順利地交接繃帶。

  裡德爾一開始還沒什麼感覺,但等到兩個人都靜下來不說話,每次菲奧娜的手從他平舉的雙臂下環住他的身體時,她幾乎快要貼在他胸口上的側臉,和他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之間,產生了一種隱約的熱度感應,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張力充塞在那狹小的縫隙之間,難以形容究竟是在用力地排斥,還是要去緊緊地吸附。

  灰色的頭發隨著菲奧娜的動作不時地從裡德爾的胸膛上掃過,裡德爾能忍住痛,這種若有似無的瘙癢卻讓他有些不太舒服地扭動了下脖子。

  這個傷口裡德爾其實完全可以自己處理,但他就是不想讓始作俑者閑著,一定要折騰她一下報復回來才覺得心裡舒坦一點。
  只是現在看來,也沒舒坦多少。

  「你為什麼不用魔杖?」裡德爾隨便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的氛圍。
  「也許是怕一拿出來你又把它打飛了。」菲奧娜不太認真地回答。

  她說話時剛好貼近了裡德爾,溫熱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氣中立刻凝結並黏著在了裡德爾的心口,讓他後背一麻,整個上半身的皮膚都不受控住地湧起了雞皮疙瘩。
  心裡不知怎麼地慌了一下,裡德爾剛要開口,房間裡卻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驟暗的環境,身體卻能敏感地捕捉到冰涼的指尖在脊椎上輕顫了一下的微妙觸動。

  菲奧娜的動作停滯了一下,裡德爾站著一動不動。
  他們幾乎像是在黑暗中親密擁抱。

  縈繞在鼻尖的白鮮味道苦澀而微嗆,蓋過了剛洗澡不久的裡德爾身上那濃郁的鳶尾花味道,讓黑暗中的氣息變得陌生起來——雖然他們之間本來就談不上熟悉。

  咽下了幾乎快要脫口的讓他換洗發水的話,菲奧娜拉開一點距離,輕聲說:「蠟燭燒光了。」
  下意識松了口氣,裡德爾也淡淡說:「嗯。」

  「嗯?」菲奧娜歪了下頭。
  裡德爾反應過來,立刻把貼身插在腰後的魔杖抽出來,一聲熒光閃爍後,淡綠色的光線幽幽地籠罩住了兩個人。

  裡德爾低頭,正好對上菲奧娜仰頭注視著他的目光。
  黑色和藍色的眼睛在綠光中都有些變色,一個透著紫,一個泛著青,怪異地糾纏在一起,像在幽深的森林裡狹路相逢,隔著灌木叢對視的兩只野獸。

  誰也不想先移開眼睛,誰也不敢莽撞後退。

  短暫又漫長的幾次呼吸過後,菲奧娜先低下了頭,繼續手上的動作,裡德爾立刻眨了幾下眼睛,刻意地保持著呼吸的平穩頻率。

  心跳的節奏變了。
  菲奧娜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她沒說什麼,將繃帶打了個結,後退幾步,說:「好了。」

  裡德爾嗯了一聲,「你先走。」
  菲奧娜點頭,「再裂開的話不要叫我過來了,一次維修,不包終身售後。」

  見鬼的維修售後!
  裡德爾氣笑了,剛要說什麼,菲奧娜已經毫不拖沓地開門離開。

  放下魔杖在黑暗中獨坐了半刻鐘,裡德爾腦子裡亂七八糟地轉了些沒什麼條理的念頭,在走出門時就把它們全都丟在了鎖上的房間裡。

  兩三天後,裡德爾痊愈了,身上連個痕跡都沒有留下。再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菲奧娜和裡德爾仿佛有了一種不約而同的默契,他們沒有再進行任何接觸,偶爾有眼神的交錯,也是不做停留地一閃而過。

  事實上,他們也很難有接觸的機會。
  一個被簇擁著,光環籠罩,周旋在各種人和事之間,一個則躲在角落裡,越發地昏昏沉沉,請假不出現在課堂上的頻率也開始慢慢增加。

  天氣按照既定的規律慢慢回暖,菲奧娜的血液卻遲遲沒有化凍的跡像,等到周圍的人都換上夏衫,她才察覺到自己穿著毛衣不覺得熱並不是畏寒,而是身體對冷熱的感知已經變得遲鈍。

  不過,這對她來說影響不大,反而讓她免去了費勁抵御嚴寒酷暑的煩惱。唯一叫她不太能接受的,是她對睡意的抵抗力也出現了下降,而且一旦睡著就很難被叫醒,這種意志上的失控比起身體的衰弱更讓她感到不安。

  或許,是該考慮離開這裡了。

  坐在期末最後一場考試的教室裡,菲奧娜瞥了眼前面坐姿端正,埋頭書寫的背影,然後扭頭望著從窗外掠過去的飛鳥,變化著形狀隨風推移的雲層,在一聲響過一聲的蟬鳴中不知不覺中又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睛時,入目是一片濃烈的赤色。天空像是一張從邊緣點燃的紙,吐著火舌卷起了邊,燒得連綿的雲都透出滾燙的氣息。

  菲奧娜怔怔地看了好一會,才慢慢地從臂彎裡抬起頭,坐直僵硬的身體。

  教室裡除了她空無一人,面前只寫了一半的試卷已經被收走,她不確定年邁的幽靈教授有沒有試圖叫醒她,不過考試結束的鈴聲都沒有吵醒她,他那毫無起伏的聲音就更難了。

  菲奧娜對著黑板靜坐,直到血液循環了好幾圈,腿部終於有了知覺,她才慢慢地收拾起文具。剛撐著桌面站起來,轉身准備離開教室,她就毫無防備地撞進一雙深黑色的眼睛裡。

  她輕輕地「啊」了一聲。
  這個不算劇烈的反應足以取悅一直等在那,就為了看她失態的男孩,被紅霞映得格外糜麗的臉上露出一個略顯得意與嘲弄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裡過夜。」坐在她身後的裡德爾翻了頁手裡的書,懶洋洋地說。
  「那麼,」菲奧娜慢吞吞地說:「那你是打算在這裡陪我過夜?」
  裡德爾冷哼了一聲,「喊教授把你送到聖芒戈是個更好的選擇。」

  菲奧娜重新面對著裡德爾坐了下來,她現在不困,不冷,不熱,不痛,心情還算不錯,臉上便帶出了幾分真實的笑意。
  「不要告訴我,你在我後面坐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嚇我一跳。」

  「我的時間沒這麼不值錢。」裡德爾嗤了一聲,把手上的書遞去對面。
  菲奧娜接過那本厚得驚人的書,借著窗外照進來的余暉看了一眼斑駁的封面,上面寫著《霍格沃茨修建記錄》。

  她又掃了眼裡德爾翻開來的那一頁,在泛黃的薄脆紙頁上找到了那一行關鍵的小字。
  ——1821年,在學生們的抗議下改建公共盥洗室,實施男女盥洗室分離,同時整修整個城堡的下水管道。負責人:弗蘭克·岡特。

  菲奧娜抬頭,充分肯定了裡德爾的努力,「你能把這本書找出來,並從裡面找到這個名字,不得不說是個了不起的本事。」

  做了個不以為然的表情,裡德爾問:「你說的岡特和這個岡特,是同一個嗎?」
  「我也不能肯定,」菲奧娜道,「岡特的譜系並不在我以前所需要背誦的範圍內。」

  對這個回答裡德爾不算意外,顯然,他已經提前試探過周圍的人了。
  岡特家早就淡出了社交圈,起碼有四五十年,魔法界不存在岡特這個姓氏的活動痕跡,學校裡的小巫師自然不可能了解到相關的信息。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菲奧娜用微笑表示無可奉告,裡德爾給了她一個「總有你後悔的一天」的威脅眼神,這場時隔已久的對話便再次走向不歡而散。

  見裡德爾起身欲走,菲奧娜突然開口:「衣服呢?」
  頓了一下,裡德爾低頭望向菲奧娜,輕快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仿佛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聖子一般無辜而茫然,甚至帶了點委屈的表情。

  「什麼衣服?」他問。
  如果不是他的語氣是與表情截然相反的狡猾與輕慢,菲奧娜差點真的要為自己對他的質問道歉。

  她卷了縷頭發嗅了嗅發梢,確定那裡還殘留著一道柔滑清新,潔淨與苦意混合的橡樹苔味,這個味道她不陌生,是阿爾法德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的衣服。」菲奧娜直視著裡德爾,篤定道。
  目光在她指間繞了一圈,裡德爾面不改色,「他——不要用這麼親密的代詞來拷問我,我怎麼知道你說的『他』是哪個『他』?」

  這句話聽起來——味道就有點陰陽怪氣了。
  菲奧娜沉默。

  她能肯定阿爾法德給她披上了他的外套,但她不確定阿爾法德有沒有和裡德爾撞上,更無法從裡德爾的態度中判斷出他們兩個在她睡著時是否有過交鋒。

  從她醒來,裡德爾開口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謊言,沒有一個詞對應了他的真實想法。
  她向來厭惡虛偽和欺騙,厭惡言不由衷的虛與委蛇。
  但看著他這番唱作俱佳的樣子,她卻只想微笑。

  菲奧娜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雖然她很想知道阿爾法德外套的去向,很想知道裡德爾出現在這裡等她醒來的真正原因,還想知道她為什麼能接受裡德爾的謊話連篇,但這些對她來說也都不太重要。

  她轉過頭,看著奄奄一息的落日和燃燒成一片焦黑的天空,聽著漸漸隱去的蟬鳴,心情平靜而輕松。

  菲奧娜現在只想知道,她能不能看到下一個夏天。


第66章 攻略第六十六步  永生,即殉情

  菲奧娜又一次從強烈的飢餓感中醒來。
  不管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她的進食欲望一向都很低,可自從五年級的開學後,如今已經很難從睡眠狀態中被喚醒的她卻經常會被餓醒。

  飢餓感並非來源於她的胃部。
  菲奧娜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床幔,她能清晰地感應到,有一股出於野性本能的冷酷殺意正在天花板上蜿蜒穿行,那種嗜血的欲望和幾近瘋狂的暴虐,如冰川瀑布一樣兜頭衝刷著她,將她本來就沒什麼熱氣的身體凍結得更加徹底。

  不過很快,那道不屬於人類,也絕不屬於普通動物的意識就消失在了牆壁之後。菲奧娜已經完全清醒,她赤著腳下床,披上晨衣,掃了眼隔壁床上紋絲不動的床幔,輕輕打開房門走出了房間。

  環形的寢室走廊如一條沉睡的銜尾蛇,寂靜無聲,一眼看不見盡頭。白色睡裙下的腳掌緩緩踩過冰涼粗糙的岩石地面時有著與蛇鱗摩擦的近似觸感,抬起落下都沒有帶起任何動靜。

  最終,菲奧娜站定在了連接走廊與休息室的那扇拱形門洞前,纖細的身影完全隱沒在半垂著的帷幔陰影後,仿佛匿身在巨蛇張開到極限的口腔裡,從毒牙的縫隙間靜靜地注視著空無一人的休息室。

  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圓形玻璃球裡閃爍著微弱的綠光,巨大的落地窗後,水草如塞壬長發般鬼魅地搖曳著的,菲奧娜看著成串的氣泡從水草間浮現、升起又破裂,心裡默默地數著時間。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她敏銳地察覺到密閉的休息室裡出現了流動的新鮮空氣。休息室的石門在開合時會與地面摩擦,合頁受到擠壓也會發出聲音,可此時休息室裡依舊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湖水拍打在玻璃上發出像是喘息的沉悶聲音。

  非常謹慎而周密。菲奧娜心情愉快地想。
  她緊緊地盯著懸掛在對面的男寢門洞前的球形燈,見它在無風的情況下細微地搖晃了兩下,而垂在門洞兩側的帷幔也憑空被頂起了一個弧度,隨後又恢復,仿佛能看到一個隱形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穿過休息室,正在緩步走進男生寢室。

  然而,菲奧娜出現在這,就不打算讓他這麼輕松地回房間睡覺。
  她從晨衣上扯下一粒紐扣,捏在指尖輕巧地一彈,紐扣飛出去撞在玻璃燈上,一聲清脆的「叮」打破了休息室的靜謐,在晃動的燈影裡造成了如同炸雷般令人心悸的效果。

  小巧的紐扣在落地後滾進了黑暗裡,不知所蹤,燈球從搖擺中逐漸恢復靜止,如垂掛在門洞前的一顆死氣沉沉的頭顱。
  休息室裡的氣氛在無形間陡然凝固,一根看不見的弦纏繞在兩個寢室的門洞上,拉至緊繃。

  看了會對面沒有動靜的帷幔,菲奧娜嘴角微翹,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幾次三番被吵醒,她怎麼能允許始作俑者可以擁有一夜好眠?

  失眠的夜裡,想想有另外一個人也在滿腹疑慮地輾轉反側,漫漫長夜非但不再難熬,完全可以說是愜意。

  第二天早上,菲奧娜的目光從裡德爾眼下的隱隱青黑上掃過,心情很是不錯。裡德爾顯然也第一時間把懷疑的對像鎖定在了菲奧娜身上,他找了個空隙,很熟練地把她拉進了無人的角落。

  「昨晚睡得怎麼樣?」裡德爾盯著她的眼睛問。
  菲奧娜偏了下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很感興趣地反問:「看來昨晚發生了什麼?」

  從她的反應裡找不出絲毫端倪,裡德爾語氣自然地轉移了重點,「一個鬼祟的尾隨者罷了,這種藏頭露尾的行事作風,很難不讓我聯想到你。」

  刻薄的諷刺在菲奧娜身上從來起不了作用,她微笑道:「既然你對我有這種期待,下次我會滿足你的。」

  裡德爾喉頭一哽,狠狠瞪了菲奧娜一眼,「老實點,別以為我能永遠容忍你。」
  菲奧娜輕笑,「感激不盡,為了您的寬宏大量。」

  「少把你的口舌用在挑釁我上!」
  「那我應該用在哪?」
  「你在請我教你?」

  裡德爾冷笑了一聲,一整晚沒睡的煩躁,以及菲奧娜在他身上累積至今的怒意,讓他的腦子有點發熱,同時,似乎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借機放縱,他一只手很輕松地扣住了菲奧娜的後腦,迫使她仰起頭,隨即像是不讓她有機會反抗,又像是不讓自己有時間遲疑,他彎下腰覆上了她的唇。

  很難說這是一個吻。
  一個用力過猛,撞上去的時候幾乎能聽到牙齒相叩的聲音,技術全無,只顧順從著本能蠻橫地攪動。另一個只在四唇相碰時輕輕地吸了口氣,然後便睜著眼睛靜默地看著他,把他看得又平添了幾分惱恨,加重了力氣撕咬。

  於是,在這個似乎幾百年無人問津的晦暗角落裡,粗重的喘息驚擾了蛛網上的蟲骸,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灰塵在黏濕的水聲裡慢悠悠地浮動,滑膩的吞咽聲裡似乎也裹進了沉悶而腐朽的空氣,澀而微嗆。

  菲奧娜覺得她快要被融化了。
  明明裡德爾的嘴唇落下來時她感受到的是冰冷,但在與她同樣沒什麼熱度的唇貼合後,她的皮膚便迅速地升溫,凝結的血液似乎也沸騰著湧動起來。

  她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眼前因為缺氧而開始發黑,這讓她恍惚間想起了浸沒在浴缸中的窒息感,但這次堵塞她口鼻的不是水,而是一團熱烈的、焚燒著她的火焰。

  很舒服,很溫暖。
  想要更多。

  「嘶——」裡德爾抬起頭,卷舌吮了一下,在疼痛中嘗到了濃郁的血腥味,他抹了一下嘴角混合著血絲的口水,嘲諷道,「下次我會記得給你個石化咒,反正你也無趣得跟石頭沒什麼兩樣。」

  菲奧娜咽下了嘴裡的血水,身體暖洋洋的,她輕飄飄地笑了起來。
  「多謝,」她說,「技術雖然不怎麼樣,但我學到了很多,下次知道該用在哪了。」

  裡德爾眯起眼睛,聲音微沉,「是嗎?用在哪?」
  「誰知道,這不重要——也許是某個不會對我用石化咒的人。」菲奧娜隨意道。

  裡德爾低聲咒罵了一句髒話——這是他在孤兒院學到的粗俗穢語。
  他突然意識到,自從進了霍格沃茨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顯露出孤兒院賦予他的種種影響。偽裝久了,他差點要以為他真的和身邊那群天真愚蠢的世家子女一樣,擁有優秀的教養和禮儀。

  原來那些他想要丟棄的污穢、低賤、粗魯和野蠻,始終都根植在他骨髓深處。
  眼前的女生,像一把勾子,拽著他的皮肉把那些他想埋藏起來的,不堪入目的東西全部勾了出來。她總能輕易地挑動他的怒火,讓他狼狽地失去方寸,讓他一次次地疼痛卻又不得不因為各種理由去忍受。

  裡德爾再一次深深地低下頭。他沒有用石化咒,他的舌頭還在流血,然而,這是一個真正的吻。
  他在催促她的回應。
  菲奧娜閉上了眼睛。

  天花板和牆壁後的動靜安生了一個月後才又開始出現,這次菲奧娜沒有去管,因為那已經無法再影響她了。如果不是她控制了蒂芙尼每天早上把她拖下床,她連課都沒辦法去上。

  蒂芙尼也很憋屈,記憶被扭曲的她大聲抱怨:「讓她早點叫醒我,每次都卡著點,害得我好幾天都沒吃上早餐!」
  周圍人厭煩地不予理會。

  同樣沒吃早餐的菲奧娜頭還有些昏沉,正撐著額頭閉目養神,突然察覺面前有些動靜,她睜開眼,看到裡德爾捧著一堆羊皮紙走過她,桌上放著一張她的論文作業。

  她隨手拿起羊皮紙,意外地發現下面蓋著一顆用彩色玻璃紙包裝的糖果,亮晶晶的,像一顆漂亮的寶石。
  怔楞了一瞬,菲奧娜把糖收進掌心,放入口袋。

  「為什麼不吃?」課後的無人處,裡德爾譏誚道,「怕有毒?」
  菲奧娜點頭,剝開糖紙,把糖果遞給他,「你吃一下。」

  裡德爾陰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要走,菲奧娜抓住他的袖子,輕輕扯了扯。
  他面色不善地回頭,菲奧娜拽著他的領帶拉低了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巧克力味道的,甜蜜中又帶著點苦澀的吻。

  太甜了。
  菲奧娜深深地為這個味道著迷。
  不僅是巧克力,還有濃郁的、香甜的、無處不在的鳶尾花氣息。

  許久之後,裡德爾氣息不穩地抬頭,「別出心裁的驗毒方式。」
  菲奧娜舔了舔嘴唇,仰著臉,「再請我吃一顆?」
  對上那雙水亮的眼睛,裡德爾哼了一聲,手伸進了口袋。

  不知道吃了多少顆,在裡德爾的手從口袋裡掏不出任何東西後,兩人的唇終於分開,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糾纏在對方身上的手臂卻一時沒有抽離。

  這次不再是若即若離,菲奧娜的臉切切實實地靠在了裡德爾的胸口,感受著他的手漫不經心地撩撥著她的頭發,半昏半醒地聽著他鼓噪的心跳。

  「菲奧娜。」裡德爾開口。
  低啞的聲音在胸腔和耳膜間引起了同調的震鳴,菲奧娜的耳朵有些發癢,懶洋洋地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蹭了蹭。

  「嗯?」她軟綿綿地應了一聲。
  遲疑般地停頓了片刻,裡德爾說:「你有沒有想過——永生?」

  菲奧娜睜開眼睛,重又閉上。
  「我聽說過一種永生的方法。」

  裡德爾感興趣地提高聲音,「什麼?」
  「永生——就是殉情在戀人面前。」菲奧娜平靜地說。


第67章 攻略第六十七步  拒絕,變軟弱

  菲奧娜想過,如果當初她在看完那本關於魂器的書後,把它扔進休息室的壁爐裡付之一炬,而不是隨手塞進禁書區的書架上,讓裡德爾發現了它,他是否不會萌生出關於「永生」的想法。

  答案她很清楚——他會的。

  在這個無論是相貌、性格還是血統都與常人殊異的少年身上,根植著一種似乎是天生而來、同樣獨一無二的傲慢。

  他不屑於世俗中前人已經獲得的至高榮耀,不管是財富、名聲、還是權勢地位,在他看來都是他理應擁有的東西,就像是美人身上的珠寶,勇者胸前的勛章,都只是配飾,算不上是能夠與他匹配的、無人能夠比擬的成就。

  唯有永生——多麼璀璨輝煌的桂冠,在裡德爾的腦海裡第一次迸發出這個靈光時,應該就十二萬分地篤定,只有他,也必須只能是他,有這個資格來承托這頂桂冠的重量。

  世上的大部分人對幼童都有著額外的寬容,不管他們提出的問題是多麼愚蠢幼稚,行為又是如何的笨拙、滑稽、搗亂惹麻煩,大家都會選擇原諒包容他們,因為他們未曾經歷世事,一切言行出自本心,即便天真可笑,也不會帶著讓人厭惡的惡俗醜態。

  有時看著裡德爾,菲奧娜就覺得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小孩——他被自己優秀的天賦和能力給寵壞了。

  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什麼知識是他無法輕松地掌握,所有的目的都能通過各種手段達成,他沒有父母的寵溺,但世界似乎補償般地太過厚愛他,縱容地給了他一切他想要的。一路走來,他從沒嘗過失敗的滋味,更不懂得什麼是克制和放棄。

  這個自負於自己的欺騙本領的男孩,渾然不知他正身處於一個最大的騙局之中。
  世界不會偏愛任何人,它是個精打細算的放貸者,所有看似慷慨的饋贈都有著必須要付出的報償,並且往往會無情地予以十倍百倍的索取。

  菲奧娜不是預言家,她不知道裡德爾在未來到底會遭遇什麼,結局是光明還是晦暗,但她能夠肯定,如果「永生」真的是他的目標,那他必然會得到一個沉重的教訓。

  「永生」是一個誘人的餌料,被放置在天平的一端,裡德爾必須要在另一端不斷添加籌碼,最後如輸光了的賭徒一樣壓上一切,到那時他才會絕望地發現這是他無法付出的代價,而他已然一無所有。

  閉上眼睛,菲奧娜似乎能看到翱翔在天上的鳥兒折斷雙翅,委頓泥潭,而毒蛇也被拔去獠牙,徒勞地空口悲嘶。

  這是所有傲慢者都會迎來的結局。

  菲奧娜無聲地嘆息。

  「怎麼了?」裡德爾抬頭看她。
  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手上密密麻麻寫了字的筆記本,菲奧娜停了一會,才問:「你有計劃了嗎?」

  以為是自己沉迷研究冷落了菲奧娜引起她的不滿,裡德爾既有些得意,又有些炫耀般地笑了下。
  「差不多了,現在在學校不方便,等——暑假吧。」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笑容裡有些冷意,顯然他正在謀劃的事情歸屬於不可告人的範疇。

  暑假……
  菲奧娜不置可否地側過臉。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聖誕節,大多數學生都已經回家與家人團聚,寥寥幾個留下的都窩在公共休息室裡烤火,裡德爾有溫室的備用鑰匙,帶著菲奧娜鑽進了溫室的一個小小角落。

  他們的面前嚴嚴實實地遮擋著一圈比人還高的聖誕玫瑰,看過去滿眼都是紅白交雜的花朵。裡德爾的腿伸展不開,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就沒什麼形像地叉腿盤坐在地上。

  視線掠過花架的頂端能看到溫室的玻璃牆,牆外的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下,仿佛要把這個無人能夠窺探的小小角落給深埋起來。
  可惜被透明的玻璃隔絕在了外面。

  溫室裡很暖和,花香又濃郁得熏人,菲奧娜眨了眨眼睛,倦意洶洶來襲。她沒有抵抗,靠著裡德爾的手臂閉眼睡了過去。

  裡德爾瞥眼看過去,只看到一個灰撲撲、毛蓬蓬的小腦袋正慢慢地從他胳膊上往下滑,他冷眼等著,在她就要落空往地上倒時,他及時地伸手一勾,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按進自己懷裡。

  懷裡的人睡得異常得熟,既無動靜,也沒什麼分量,存在感很稀薄,可裡德爾專注在筆記本上的心神卻晃蕩著難以投入起來。

  他抓不住她。
  對菲奧娜,裡德爾總是會隱約產生這樣的感覺。哪怕他現在把她整個人圈鎖在自己的身體裡,他的心底還是縈繞著淡淡的無法掌控的焦躁。

  她的棘手程度出乎他的意料。
  在不動聲色之下,裡德爾其實已經用盡了各種辦法。她對深奧冷僻的魔法有興趣,卻不熱衷,財富權勢更進不了她的眼睛,她不在乎他是冷淡還是親近,也無所謂他們之間是曖昧不明的躲躲藏藏,還是進一步加深感情,確定關系。

  表面上看,居於主導地位的是他,實際上,他才是密切地觀察她、研究她,不知不覺中開始迎合她步調的那一個。

  裡德爾不想承認,她對他其實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在意,更不想承認,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在意她。
  可從他魯莽地拋出「永生」這個誘餌,試圖以此吸引她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失控了。

  想來也是難以理解,為什麼他連「永生」都勢在必得,卻對一個外表孱弱的女生感到猶疑不定。

  這種無力感讓裡德爾十分厭惡。
  他低頭注視著菲奧娜沉靜的側臉,蒼白而瘦弱,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從她的眉骨、顴骨、下頜滑過,輕輕地搭在了她的頸側。

  指尖下的脈搏跳動得有些遲緩,卻又難以忽視的鮮明,連帶著他的手指也突突震顫起來,不容置疑地提醒著他——他正在受到另一個生命的影響。

  生命——謀殺一個生命,就可以制作魂器。
  如果這個生命還具有特別的意義,是否會使魂器擁有更加強大的能力?

  裡德爾緩緩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呼吸受到壓迫,菲奧娜淡淡的眉毛擰了起來,人卻還沒從睡意中掙脫,無意識地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微弱的輕哼,像是瀕死的喘息。

  手頓了一下,裡德爾又慢慢地松開了。
  他盯著脖子上微微泛紅的指印看了會,又看了眼恢復了平靜的睡臉,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繼續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不急……他可以先用別的試驗品來驗證一下。

  菲奧娜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墊了裡德爾的外套,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隨手掐下來的一朵白色的聖誕玫瑰下壓了一張字條:你睡得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給你下了藥。先走了,午夜前你要是還沒回來我會來找你。

  菲奧娜抬頭,玻璃牆外的夜幕下,雪還在下。
  她知道,裡德爾是為了避免聖誕晚宴時兩人的同時缺席引來關注,所以才在叫不醒她的情況下獨自離開。

  她也知道,他如果要離開,是不會缺少理由的。

  菲奧娜盯著手裡的聖誕玫瑰,它從枝頭摘下來不久,還維持著鮮艷,但等到明天的太陽出來,它鮮嫩的花瓣就會泛黃干枯,逐漸失去生氣。

  她把花和紙條一起包進手掌揉碎,然後走出溫室,手一松,那些破碎的花瓣和紙屑就被寒風裹挾著,與雪花一起飛進了夜色深處。

  在溫室裡溫熱了一天的身體,在幾個呼吸間就和撲到臉上的雪粒幾乎同溫,菲奧娜在積了幾英寸厚的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不知道被雪下的枯枝石頭絆倒了幾次後,她失去了再爬起來的力氣,就這麼坐在了雪地上。

  回頭看,一路過來的腳印已經逐漸被吹散掩蓋,往前看,光輝耀眼的城堡在雪中如海市蜃樓般影影綽綽地矗立在遠處。
  菲奧娜感受著落雪一點一點覆蓋自己的感覺,心想等裡德爾過來找她時,看到雪地裡一個雪人,應該會漫不經心地從她身邊走過。

  聯想到這個場景,她忍不住扯了扯凍僵了的嘴唇。

  「我很好奇,」一個透明的傘狀保護罩突然橫在了菲奧娜頭頂,為她隔絕了風雪,「是什麼樣的心態支持著你,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笑得出來。」

  菲奧娜轉頭,看到霍格沃茨的朦朧光影前,一道高挑的人影從雪上輕盈無聲地緩步向她走來。

  「或許,我該不打擾你的雅興,並為你的天真童趣發出掌聲?」裡德爾站定在菲奧娜面前,居高臨下地皺眉諷刺道。

  仰著頭一瞬不瞬地看了他一會,菲奧娜輕聲問:「已經到午夜了嗎?」
  裡德爾細微地撇了下嘴,沒好氣地說:「也許,怎麼,你身上的魔力也會在午夜十二點消失嗎?需不需要我為你倒數計時?」

  「你在生氣?」菲奧娜推測著他可能遇到的事情,「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某人遲遲不把她的腳從雪下□□,讓我見識一下她別出心裁的水晶鞋?」裡德爾微笑道。

  菲奧娜看著裡德爾毫無笑意的眼睛,沉默了一下,低聲說:「起不來了。」
  「嗯?」
  「拉我。」

  「你忘了說請。」裡德爾冷哼。
  他彎腰伸出手,沒怎麼用力地就拽著菲奧娜的手臂把她拉了起來,菲奧娜雙腿已經失去知覺,搖晃著站不穩,裡德爾扶住她,「嘖」了一聲。

  「你真的是個女巫嗎?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麼一副狼狽樣子的?」
  「成為巫師的前提條件,並不包括讓自己隨時保持體面。」
  「你應該把頭也在雪裡面埋一會,說不定能學會保持緘默。」
  「我會的。」

  裡德爾狐疑地看了菲奧娜一眼,隨即嗤笑,似乎是覺得她的腦子已經凍得不清醒了,在胡言亂語。懶得多說廢話,他脫下外套胡亂地往她身上一裹,打橫抱起了她。

  雙手環住裡德爾的脖子,菲奧娜側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髒一下一下地有力搏動,突然而又猛烈地,她被一種陌生的情緒擊中了。

  仿佛口鼻被濕布蒙住一樣滯悶,她呼吸不暢,咽喉也有些哽塞,心口隱隱的鈍痛著,混合著古怪難以形容的酸澀。
  茫茫然中,她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菲奧娜不畏懼死亡。
  她畏懼自己開始眷戀不舍。

  她的□□是破碎的,靈魂是殘缺的,如果連意志都受到了干擾,變得軟弱,失去自主,那她與海上一朵轉瞬即逝的浪花泡沫,與隨風飛舞並無聲無息地消融的雪花,又有什麼區別?

  她拒絕以這種虛弱無力的姿態迎接死亡。

  菲奧娜最後看了眼目視前方,表情疏冷的裡德爾,閉上了眼睛。


第68章 攻略第六十八步  永生,與死亡

  聖誕節假期結束,學生返校後過了不到半個月,霍格沃茨裡發生了一件引起整個魔法界震動的駭人事件——一名拉文克勞的女生死在了二樓的女生盥洗室裡。

  霍格沃茨漫長的歷史中不是沒有出現過學生意外身亡的事故,原因無非是私下研究危險的魔咒或魔藥出了岔子,或者學生之間決鬥時不小心命中了要害,可以理解,但也算是罕見,百年才能遇到那麼一兩例。

  所以一開始魔法界的人並沒有當回事,一個麻瓜出生的學生,和同學關系不怎麼樣,在魔法界裡沒有任何親緣牽扯,她的父母在被接到學校後崩潰哭鬧了一番,但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他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申訴抗議的渠道。

  按理說,這件事很快就會平息翻篇,直到《預言家日報》登出報道,人們才震驚地發現——那個不幸丟了小命的學生至今仍詭異地找不出死亡原因。

  她的身上沒有傷口,體內沒有檢查到毒藥,身體健康,不屬於突發疾病,表情平靜,不像是受到驚嚇,盥洗室裡也沒有找到任何與黑魔法相關的事物,她的魔杖都好好的放在衣服內袋裡。

  像是一瞬間被惡魔勾走了靈魂,這個可憐的姑娘就倒在了盥洗室的隔間門口。
  巫師們這才開始人心惶惶起來。

  「是不是什麼神秘的惡咒?」
  「或許是某種惡毒的詛咒。」
  「該不會……是格林德沃的追隨者?」

  「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霍格沃茨?」
  「天哪,我的孩子還在學校裡,他會不會害怕?」

  隨著議論逐漸沸騰,魔法部也派出了優秀的傲羅和偵查團隊去霍格沃茨做調查,當然,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這使人們更加不安,一些家長已經把孩子接走,聲稱在沒有找到明確的原因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置身於危險的環境中。

  霍格沃茨面臨著千年來第一次的閉校危機。

  「你地心情好像不太好?」閑置不用的空教室裡,菲奧娜瞥了眼正急促地在窗台上叩動指節的裡德爾,隨口般地問。
  「有點,」裡德爾收回手,心不在焉地說,「不過是死了一個人,搞不懂他們為什麼要興師動眾地關閉學校。」

  「重點本來就不在於死人,而在於死人的原因。恐懼源於未知。」菲奧娜淡淡地說。
  裡德爾沒有接話。
  菲奧娜卻很感興趣般地問:「你不好奇她是怎麼死的嗎?」

  裡德爾注視著菲奧娜,心裡閃過一瞬間的猶豫,要不要把蛇怪的事告訴她?
  最終,他還是表情冷漠,略有不耐地說:「一個泥巴種,死就死了,也許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不幸。」

  「命中注定的不幸……」菲奧娜輕聲重復,然後輕笑起來,「也許正是如此。」
  裡德爾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阻止霍格沃茨關閉,並沒有注意到菲奧娜語氣的微妙。

  「湯姆。」菲奧娜輕喚。
  「嗯?」
  「你靠近一點。」

  裡德爾看著微笑的菲奧娜,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她面前,他一手扶著她的椅背,低頭問:「什麼事?」
  「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她語氣神秘地悄聲說。

  身體不自覺又往下壓低一點,裡德爾幾乎貼在了菲奧娜的臉側。他對上她的眼睛,很是在意地追問:「什麼?」

  就見那雙湛藍的帶著笑意的眼睛彎了彎,漂亮的虹膜在眨眼間似乎變得幽深如海。
  「人,是我引到盥洗室的。」她用輕柔的聲音扔下一枚炸·彈。

  裡德爾心神一震,他想要大聲質問,想要憤怒咆哮,但他發現他的所有情緒似乎都被對面那雙眼睛裡的漩渦吸走了,他沒辦法做出任何情緒上和身體上的反抗。
  他只能喃喃地說:「為什麼?」

  「跟你一樣,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菲奧娜伸手撫上裡德爾的臉,溫柔地說:「你預謀犯罪,我實施盜竊。」
  「盜竊?」

  「是的,」菲奧娜笑了起來,「魂器這個東西,太危險了不是嗎?你也不確定萬一失敗了會對靈魂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吧。所以——應該先做個小小的,盡可能降低風險的演練,對吧?」

  裡德爾無意識地附和:「對。」
  菲奧娜專注地看著他,看著那雙失去了神采的漆黑眼睛,停了好一會,她開口慢慢地說:「那麼,就把和我有關的所有記憶分離出來——我想,這在你的記憶裡應該只占據了極其微小的部分,影響不了任何東西——把它……做成魂器。」

  她沒有立刻得到回應。
  她看到近在咫尺的黑眸裡出現了細微的波動,她知道那代表了什麼——他在抗拒。

  菲奧娜怔怔地出了下神,然後露出一個淺淡卻真心的笑容。
  她湊近裡德爾,很輕很輕地吻了吻他的眉心。

  隨即,菲奧娜拉開距離,再一次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堅定道:「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我命令你——」

  話說到一半,她的臉就刷地一下慘白如蠟,她攢緊眉,嘴唇微微顫抖著繼續道:「我命令你,將和我有關的所有記憶,做成魂器。」

  話音剛落,她就扭頭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順著氣管咳出來。
  而對面,裡德爾視而不見地冷漠道:「好,用什麼物品來制作?」

  斷斷續續的咳嗽持續了很長時間,菲奧娜才終於抬起頭,一邊隨手擦掉唇邊的血跡,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
  「用我的魔杖。」她氣息不穩地平靜道。

  盡管失去所有魔力後她將再也無法動用這根魔杖,但這是唯一真正屬於她的東西,它將隨她一起長眠。

  裡德爾面無表情地接過黑色的魔杖,他割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杖身,同時低聲念出咒語。

  咒語並不復雜,但每個音節都透露著陰冷邪惡的氣息,念完後,空蕩的房間裡驟然刮起一陣颶風,仿佛響起了一聲短促凄厲的喊叫和一道若有似無的長嘆,一團如水霧般的深黑氣體汩汩地鑽進了魔杖中。

  像是過去了幾秒鐘,又像是度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房間裡恢復了平靜,

  菲奧娜從裡德爾手裡拿走了魔杖,輕輕地摩挲了幾下,放回了口袋裡。
  抬頭看著那個表情空白而顯得陌生的少年,菲奧娜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和領口,擦去他臉上濺到的兩滴屬於她的血跡,又靜靜地看了他一會。

  最後,她輕輕地說:「再見,湯姆。」

  房間門打開又關上,揚起的灰塵慢悠悠地回落,在每一縷空氣都回歸原位後,趴在桌上的裡德爾坐直身體,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他打了個盹?
  裡德爾按了下眉心。
  可能是這幾天一直都在思慮怎麼阻止霍格沃茨關閉學校的事,沒有睡好,他精神有點不濟,頭也在隱隱作疼。

  嗯?
  食指上傳來的刺痛讓裡德爾放下手看了一眼,發現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小口子。
  是被書頁劃破的?

  他翻看了一下面前的筆記本,沒有找到血跡,倒是在最後一頁看到幾行不屬於自己的字跡。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
  它會死去,
  像大海拍擊海堤,
  發出的憂郁的汩汩濤聲,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鶯聲。
  它會在紀念冊的黃頁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

  裡德爾悚然一驚。
  這是他用來記錄研究魂器的筆記本,怎麼會有人在上面寫下東西?那人看到了他寫的內容了嗎?知道犯下謀殺罪行的是他嗎?不過他寫得本來就簡略隱晦,那人或許沒有看懂?

  皺著眉思來想去,保險起見,裡德爾對著筆記本揮動魔杖,將筆記本上的所有字跡連同犯罪的證據都消除干淨。

  把魔杖放回去時,他的手指在口袋裡碰到一個小小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枚白色的圓形紐扣,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放在口袋裡的。

  襯衫上掉下來的?還是亞德利不小心落在他這裡的?
  心裡壓的事情太多,裡德爾沒有心思把這件小事也拎出來細想,隨手一揚,紐扣就飛了出去,滾到了布滿蛛網的角落裡。

  他收拾了一下東西,整理好表情,恢復成那個無害良善的湯姆·裡德爾級長,放松地、輕快地走出了房間。

  ……

  桃金娘的意外身亡事件終於在湯姆·裡德爾抓住了海格,獲得了傑出貢獻獎後落下了帷幕,霍格沃茨也因此避免了關閉,順利地迎來了又一次的暑假。

  菲奧娜回到了密斯特路三號附近的那幢房子裡,昏睡了一天一夜後才醒來。
  她目送著吉格爾夫婦離開家,就著冷水勉強吞咽了一片冷硬的面包,靠在扶手椅裡又昏昏沉沉地眯了半天後,摸出了身上的魔杖。

  她揮動了一下。
  沒有施展任何咒語,從杖尖噴出一股墨水般的黑色水霧,飄飄蕩蕩地在房間裡緩慢凝聚成一個半透明的虛幻人影。

  他立在菲奧娜身側,久久地與她對視。
  「你不該這麼做。」他的語氣很溫柔,沒有絲毫譴責的意味。

  菲奧娜看著這個從裡德爾身上剝離出來的碎片,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麼說話可真不像他。」

  與裡德爾有著一模一樣的外形的幻影說:「你以為你剝離的只是和你有關的記憶嗎?」
  菲奧娜微微詫異,「還有什麼?」

  他屈膝半蹲在她的面前,手掌虛虛地撫摸她的臉。
  「你帶走了我所有溫柔、仁慈,以及,愛。」他嘆息道。

  「我以為……你沒有這些東西。」
  「我也這麼以為。」

  菲奧娜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她舉起魔杖放在唇邊吻了吻,低聲說:「那麼,我還給你,你想要的永生。」

  一個連本人都不知道存在的魂器,就永遠不會有人能夠摧毀。
  他將用永生來陪伴她的永眠。


第69章 攻略第六十九步  以愛,為祭品

  深夜,星光稀疏暗淡,月亮也隱在重重雲層之後,裡德爾站在天文塔樓上,眺望著視野盡頭那片蟄伏的禁林,神情一如夜色般深沉。

  他站在這裡已經有兩三個小時了,潮濕的風又沉又急,吹得他的袍角拍打在岩石牆壁上,發出凌亂的讓人心煩的「劈啪」聲,他的頭發亂糟糟地在裹在一起,使他那雙眨也不眨的眼睛看起來也陰翳重重,在靜默中激蕩著。

  忽然,一只夜梟衝破黑幕,艱難地逆風劃出一道曲折的軌跡,從城堡的邊際斜斜撞進了貓頭鷹的塔樓,轉瞬消失不見。

  裡德爾慢而又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視線一點一點地往回挪移,停留在了反射著微光的黑湖湖面上。

  視覺受到了大腦思緒的影響,仿佛突然具有了不可思議的穿透能力,一層層地劈開湖水深入向下,在他的眼前逐漸顯現出濕漉漉的城堡地窖,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女生寢室的門洞。

  不斷延伸的畫面在此定格。
  披著白色晨衣的少女站在門洞後,一雙赤腳細瘦伶仃,半掩半露的臉在帷幔後緩緩抬起。

  穿過莫測而又令人畏懼的時間和空間,她與他四目相對。

  菲奧娜。
  裡德爾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

  音節簡單短促,卻似乎比他掌握的所有玄奧的咒語都要復雜拗口,氣流在口腔裡滯澀地繞了一圈,吐出來時,尾音就墜落成了一聲又沉又重的嘆息。

  菲奧娜。
  菲奧娜。
  菲奧娜。

  一遍又一遍,裡德爾反應過來時,這個名字在嘴裡已經被咀嚼融化成了糖漿,又黏又膩,苦中帶甜,就像他曾經嘗到過的,由她的唇舌渡過來的巧克力的味道。

  牙關繃緊,眼前的幻像也跟著消失了。

  裡德爾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又長長地吐出來,可那股扇動著邪火的郁氣卻還頑固地積聚在胸口,令他有種剖開胸腔,把那顆不受控制地一會緊縮一會膨脹的心髒挖出來,從塔樓上丟下去摔個稀碎的衝動。

  裡德爾恢復了完整的記憶。
  而且這次在觀看回憶時,他旁觀了菲奧娜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他跟著她的眼睛,看了一遍她眼裡的世界。

  像是一部黑白畫面的默劇,背景道具粗糙,人物臉譜模糊,每個人都在表情誇張,動作刻意又滑稽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她會很認真地看自己能看到的所有事物和每一個人,但換種說法,她其實什麼也沒看,一陣吹過的風、一顆滾動的小石子和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眼裡沒有太大的區別。

  除了湯姆·裡德爾。
  除了他。

  聽上去好像很動人,但是——
  她憑什麼清除他的記憶!憑什麼!兩次!

  裡德爾惡狠狠地喘了口氣。
  憑什麼!她想靠近的時候就肆無忌憚,她想走的時候也果斷得就像離開一個房間,關上一扇門?

  在她眼裡,他也不能算是個人,而是一棵過路的樹,在樹蔭下休息了一會,離開前略有不舍,就毫不猶豫地折下一根樹枝當做旅途紀念。

  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她憑什麼用一個隨意的決定影響他的整個人生?

  她!
  裡德爾恨得幾乎要嘔血,系統的聲音慢悠悠地響了起來,「我沒聽錯吧,裡德爾先生,你居然要求別人把你當人看?你不是一直不拿自己當人呢。」

  一如既往的譏誚語氣成功拉走了裡德爾無處宣泄的憤怒,連同其它所有難以言說的紛亂情緒,他一股腦地對著系統發了出去。

  「閉嘴,你這個滿口謊言的、陰險的鬼東西!你騙了我!」
  「先不說有沒有,注意一下你怨婦一樣的語氣。」

  不知道是不是受無起伏的音調的限制,系統的語氣永遠都是古怪的冷淡中帶著些許戲謔,透露不出半點波動。

  裡德爾沒理,繼續吼:「你很得意?你看得很開心?我的反應讓你滿意了嗎?說吧,後面還有什麼在等著我?最後一次機會了,你的把戲也該收尾了吧!」

  「不要借怒裝瘋,裡德爾先生,」系統對他的狂轟亂炸無動於衷,冷漠道,「想知道點什麼就好好請教,我可不會因為你表現得像個情傷深重的精神病患者,就對你生出幾分憐愛。」

  噴薄出去的怒氣沒有擊中目標就被成倍返還,裡德爾攥緊在圍牆上的手指幾乎要硬生生地扣下來一塊碎石。他閉了閉眼睛,平復了一會,再睜開的時候,臉上所有的猙獰都被冷硬的空白所取代。

  先前的爆發像是一個幻覺,裡德爾十分平靜地說:「為什麼要誤導我,讓我以為重生前的那段歷史中,菲奧娜真正喜歡的是阿爾法德·布萊克?」

  系統對於他覺得菲奧娜喜歡他這件事始終嗤之以鼻,他便相信了系統的暗示,所以哪怕知道了重生前菲奧娜就可能對他懷有某種特殊的感情,他也從來沒想過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更深的牽扯,更不曾去懷疑,為什麼菲奧娜沒有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丁點印像。

  但凡他往那個方向上稍微設想過,真相就會像紙一樣一戳就破。

  「你要問為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我一直對你就沒說幾句老實話。」系統坦然道。
  裡德爾:「……」要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弄死它……

  「不過,為什麼我的話你有的信,有的卻不信?事實上,我說了什麼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你從來都只相信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頓了頓,系統直截了當地說:「你就是不相信會有人真的愛上湯姆·裡德爾——那個在你看來弱小的、奢望太多的、被你嫌惡地分割出去的自己,所以你寧願相信,她愛的是不被你放在眼裡的另一個人。」

  系統的話像一道惡咒擊中了裡德爾,他的眼皮抽搐了一下,臉上飛快地閃過罕見的狼狽和退縮,周圍除了寒風只有殘星,但他還是防御性地四下看了眼,旋即扯出了一張冷笑的面皮。

  「她愛我?那我的任務怎麼還沒完成?」
  「你是湯姆·裡德爾?」系統輕巧地把問題撥了回去。
  裡德爾張口,又緊緊地繃住,他的胸脯像是被打了一拳般震顫著起伏了一下。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怎麼去給她把一個已經死了半個世紀的人找回來?」
  湯姆·裡德爾,早就死在了上一世的十六歲,就算筆記本裡的靈魂回來了,重新整合而成的也只是冠著那個名字的伏地魔。

  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菲奧娜遇到的湯姆·裡德爾了。

  「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系統祭出了經典的回復。
  以前聽到這句幸災樂禍的話裡德爾會動怒,現在他卻寧願系統閉緊嘴巴看他笑話,這樣他就不用耗費心力去判斷系統是不是又在真話假話蒙混著暗算他。

  風從城堡的槍眼裡鑽過,發出音調高低不一的「嗚嗚」聲,混合著各種窸窸窣窣的雜聲,聽起來像在演奏葬禮上的哀樂。

  裡德爾的情緒在沉默中緩緩地下沉,沉到無可沉的時候,一直被他死死按在最底下的念頭就反彈般地竄到了最上面,他避無可避地直面了那個可怕的問題——為了永生放棄掉那麼多東西,真的值得嗎?

  這個問題太可怕了,他不願細思,於是急迫地拽了另一個問題出來。
  「既然菲奧娜帶走了一個魂器,為什麼我還會死?我的重生和那個魂器有關系嗎? 」

  魂器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證最主要的靈魂永生不滅,被菲奧娜帶走的魂器既然沒有被銷毀,他就不應該被波特殺死。

  「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系統復讀。
  裡德爾皺眉,又問:「那我現在的靈魂是不是完整的?」

  他無法審視自己的靈魂,又不像菲奧娜那樣有身體上的表征,所以他不確定被做成魔杖的靈魂碎片是不是也隨著他的重生一起回來了。

  「這同樣是你的問題,」系統再次復讀,不知道是不是連著幾個問答都沒機會嘲諷,他不帶任何善意地透露了一點裡德爾並不想要聽到信息,「看在你蠢得讓我發笑的份上,給你點提示——那一小片靈魂帶走的是你愛人的能力,如果你覺得你能夠去愛,那它就在。」

  愛,愛,愛。
  從鄧布利多開始,裡德爾就對這個詞厭煩到了極點,現在更是如此,明明應該沒有人在逼迫他,他卻像是要與某個意志進行一番殊死對抗般地炸起了逆反心理。

  「那就讓那片靈魂滾蛋。」裡德爾用最輕蔑的語氣說。
  系統機械地「哈」了一聲,「跟我耍橫沒有意義,裡德爾先生,滾不滾的,那也都是你的事。」

  「最後一個問題,」裡德爾突然說,「你到底是什麼?」

  從系統出現在腦海裡起,在它若有若無的暗示和轉移注意力下,裡德爾一直都把系統當做是超脫他理解範疇的一種非生物存在,是某種能夠掌控時空的神秘力量的附屬,是協助他完成任務的一個工具。

  因此,在知道系統對他沒有好感,熱衷看他吃癟的情況下,裡德爾也不怎麼在意,他不覺得一個工具會阻礙他完成任務。
  可現在,裡德爾終於反應過來被他忽視的險惡陷阱。

  如果——系統存在的目的並不是來協助他,而是完全相反呢?或者,系統所說的任務會不會從頭至尾就是個騙局?
  否則,一個完全跟他沒有牽扯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鬼東西,為什麼會對他懷有這麼大的惡意?

  沉默彌漫了很久,在黑暗的罩殼被捅穿前,系統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你猜。」它狡獪道。

  長夜破曉,禁林與天空的融彙處被一線曙光隔開,冷硬的風也疲軟了下來,意興闌珊地撥弄著那幾簇結成縷的黑發。

  裡德爾盯著泛起溫柔水光的黑湖湖面,弄不清是下意識還是有目的,想要再從裡面看出點什麼來,然而,這一次他什麼也沒看到。

  該回去了。裡德爾不情不願地想。
  只要他還不想死,再怎麼逆反,他還是得等那個好感度小姐睡醒,接她一起去吃早餐,哄著她多吃點。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吹了一整晚的風,裡德爾終於想起了這件事,集中心神放到了明明應該是最先考慮的要命問題上。

  他該怎麼阻止菲奧娜的死亡?又該怎麼做,才能完成任務,讓借貸來的生命完全屬於自己?

  裡德爾回到寢室,亞德利被他洗漱的聲音吵醒,跳下床衝到盥洗室的門口,探著頭問:「埃塞雷德舅舅還好嗎?你怎麼一晚上都沒回來?你是一直和菲奧娜在一起嗎?」

  一次兩次還行,反復陷在這樣的場景裡,裡德爾完全失去了敷衍的耐心,抬起滿是水的臉,從鏡子裡看著門口的亞德利。

  「出去。」他輕聲說。
  亞德利對上裡德爾的眼睛,無比乖順道:「好的,你忙。」
  沒有再多說半個字,他鳥悄地合上了門。

  埃弗裡和室友從寢室裡出來,剛好看到亞德利躡手躡腳地關門,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鬼鬼祟祟的,干什麼呢?」

  亞德利縮了下,扭頭露出一張受到驚嚇的臉,對著埃弗裡「噓」了一聲,「小點聲,我剛跨出地獄之門。」

  「你眼睛上有眼屎,」埃弗裡嫌棄地收回手,「怎麼了,湯姆呢?」
  亞德利看了眼埃弗裡的室友,沒說什麼,「開個門,我去你寢室裡洗把臉。」

  想了想,埃弗裡和亞德利一起回了寢室。他倚靠在門框上看著匆匆洗臉的亞德利,試探道:「發生什麼了?」

  亞德利聲音模糊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我的室友一大早就露出要殺了我並把我碎屍衝進馬桶裡的眼神。」

  埃弗裡摸著下巴想了下,「會不會和你那表妹有關?」
  「誰知道,」亞德利其實也是這麼想的,但他沒表現出來,「他心裡想的什麼,誰敢說能猜到。」

  一雙三白眼眯了一下,埃弗裡咕噥道:「這就讓人忍不住想去猜一下了。」
  亞德利看了他一眼,勾住了他的脖子,「好了,走吧。」

  出門就看到裡德爾走在前面,埃弗裡張口想喊住他,被亞德利一把捂住了嘴。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別打擾他。」亞德利拖著埃弗裡放慢了腳步。
  埃弗裡無語,「至於嗎?還能真的殺了你?」

  兩人拉拉扯扯走出男寢的門洞,剛好看到對面的帷幔下出現了最近處於話題中心的那個女生。

  而緊跟著,女生的頭還沒轉過來,他們就看到先出來的裡德爾勾起唇角,對著女生的方向露出一個再溫柔不過的表情。

  「這就是你說的心情不好?」埃弗裡用胳膊捅了捅亞德利。
  亞德利垮下臉,「所以我說沒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看到抬起頭的菲奧娜,裡德爾晃了下神。
  回檔前和記憶裡,菲奧娜最後的樣子都是枯槁的,破敗的,像秋天掛在枯枝上搖搖欲墜的最後一片落葉。

  那副從裡到外都在無聲龜裂的樣子並不好看,但唯獨那雙湛藍的眼睛,無論什麼時候看過來,都是那麼的清醒透亮。

  她看湯姆·裡德爾和看現在的他,用的是同樣的眼神嗎?

  裡德爾試圖通過對比來找出不同,而第一個浮現在他腦海裡的,是她注視著魔杖裡的魂器時的眼睛。

  亮閃閃地發著光,歡欣而滿足。

  他知道怎麼才能完成任務了。
  答案閃現出來的速度快到讓裡德爾無法阻止,於是,他不得不清醒地面對這個他不想接受的事實。

  只要他愛她。
  只要他承認。

  只要他在她面前低下頭,像忠誠的、謙卑的、狂熱的信徒一樣宣誓自己的永不背叛,像瀕死的病人渴望活命一樣去祈求她的垂憐,她就會完全地愛他。

  她不能容許他有一絲一毫的心不在焉,她只接受完全屬於她的東西。


第70章 攻略第七十步  賭徒,戒賭吧

  「西爾斯,如果你不想今晚留下來擊打一千次鬼飛球的話,就不要搞些以為我看不到的小動作偷懶。」裡德爾仰頭看天,淡淡地說。

  正在對著手哈氣的高大男生身形一晃,難以置信地看了眼背對著他的裡德爾,衝著旁邊嘻嘻哈哈的隊友做了個費解的表情。
  「是我的錯覺嗎?他最近是不是越來越嚇人了?」

  隊友深沉道:「相信我,戀愛中的人就沒一個正常的,要麼變成瘋子,要麼變成傻子,湯姆變成傻子有點難度,所以瘋了也可以理解。」
  「雖然你根本沒有女朋友,但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裡德爾沒管那些擠眉弄眼,他不再看天,轉過臉望向城堡的圖書館的方向,等了一會,就看到那只預料中的紙鶴頂著風跌跌撞撞卻又堅定地向他飛來。

  伸手捏住紙鶴的翅膀,裡德爾沒有立刻打開,紙鶴溫順地伏在他的掌心裡,腦袋催促般地撞了撞他的指腹。

  紙鶴裡寫的內容他記得每一個字,再看一遍沒什麼意義。
  他這麼想著,卻還是動作細致地把紙鶴展開鋪平了。

  「蒼蠅座的恆星現在在什麼位置?」

  纖巧漂亮的意大利體對裡德爾來說非常熟悉,或者說,印像深刻。
  它們曾出現在菲奧娜唯一一次給他的聖誕禮物上,以及,兩次都被他扔掉的訣別詩上。

  ——你是我最後一次的求生戰爭。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

  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菲奧娜應該就知道,它們的結局會和被她帶走的記憶一樣湮沒無痕,但她還是寫了下來。

  這是她戀戀不舍的最後道別嗎?還是一種匿名的心跡吐露?
  都不是。
  裡德爾覺得那更像是他在屠殺後留下的黑魔標記——既是得意地對作品標注署名,也是對傲羅的囂張挑釁。

  「裡德爾先生,建議你有空去聖芒戈看一看,你的被迫害妄想症越來越嚴重了。」系統貼心地說。
  裡德爾不理它,把紙鶴收好,騎著掃帚飛往圖書館。

  系統也不需要他回應,反正它的自言自語他總能聽到。
  「而且你變了,你一開始明明是『看到了沒,她愛我,我就知道沒人能逃過我的魅力』,現在怎麼變成『我才不上當,她肯定不是因為愛我,你們都是想看我笑話』了?從自負到自卑看起來只需要六次回檔。」

  裡德爾很沉得住氣,還是不理它。

  系統繼續在那戳戳刺刺,「不就是讓你愛個人嘛,何必那麼大的反應?難道愛一個人會比死亡更可怕?」

  掃帚懸停在了玻璃窗的不遠處,蒙了一層水霧的窗後,清瘦的剪影如同一道沁入玻璃的中世紀彩繪,在漫長的歷史中褪去了鮮艷的色彩,暗沉而古舊,卻依然充滿了讓人凝目的藝術性。

  但那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影子而已,所有的像征意義都是觀賞者賦予的。

  表情意味不明的觀賞者久久地凝視著,在那道側影因為翻頁而從靜止變為鮮活後,他淡淡地開口:「你既然對我的人生經歷一清二楚,難道不應該知道,對我來說,愛與死亡就是同一單詞的不同變形?」

  「你可能有些誤會,」系統說,「我對你其實並沒有深入了解的興趣。」

  注意力似乎並不在系統身上,裡德爾的情緒還是很平靜,他看著窗戶裡的人撥弄了一下頭發,他的想法在內心響起時,與其說是和系統交流,不如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我的出生就是狂熱而無望的愛的產物,沒有人比我更知道愛的真面目——一個女巫,愛上一個麻瓜,孤獨地死在了孤兒院裡。救世主的母親本可以活下來的,但她用了愛的保護魔法,死了。鄧布利多,最強大的白巫師,奉行著愛的理念,他也死了。斯內普,我的得力手下,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做間諜,當然,他死了——還有誰?哦,貝拉,她愛我,她瘋狂地愛我,她是為我而死——這讓我確實有一點遺憾。」

  裡德爾一一細數著,他的好記性讓他沒有漏掉任何一個人,「……還有很多人,我見過非常非常多,他們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所以,愛是什麼?」
  他哼笑,「愛就是向所有人昭告自己的弱點,並把能夠刺傷自己的武器親自送到敵人的手裡。」

  「你說,愛和死亡哪一個更可怕?」裡德爾語氣咄咄地質問。
  系統「唔」了一聲,「是個好問題,不過你的重點好像錯了。你說的那些人,並不是因為愛而死的,是因為你——難道不是你這個罪魁禍首最可怕嗎?」

  「……」裡德爾哽了一下。
  「而且,按照你說的,你沒有愛,沒有弱點,所以你又是怎麼被打敗的?被在保護咒下活下來的救世主?把老魔杖送到你手裡的斯內普?還是以命去布局的鄧布利多?」

  「閉嘴。」
  「不行,我還沒說完——要我說,愛和死亡都不可怕,你既怕愛又怕死的膽小樣子才是真的可笑。」
  「閉嘴!」

  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咆哮了一句,裡德爾強行中斷了和系統的交談,他深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被系統弄糟的心情,扯出笑臉上前敲了敲窗戶。

  窗戶從裡面推開,裡德爾按照心中的預演笑著准備開口,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捕捉到了對面的人一掠而過的細微笑意。

  那不是一種出於禮貌的社交笑容,也沒有在其中包含復雜的意味,它不具備任何目的,非要形容的話,就像心情愉快的行人在看到白堊牆上探出來的一枝玫瑰時,無意識流露出來的松弛微笑。

  預設好的開場白被這個不設防的笑容擾亂了,裡德爾忍不住仔細回憶起上一次在這個場景下時菲奧娜的反應。

  可是在以前,就算是他集中全部精神觀察她的時候,他也總是會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揣測她的心理,以及思索自己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上。而不是像現在,拋開了一切的算計和戒備,他看她,就只是在看她。

  就像從出生就視力模糊的人戴上了眼鏡,第一次看到了清晰的世界,裡德爾驚覺菲奧娜在他的眼裡,每一處似乎都增加了他以往不曾留心的細節。

  她的眼睛並不一直都是沉靜無波的,湛藍的眼珠轉動的時候,也會閃出生動的碎光。她笑起來也並非人偶一樣的工整,右邊的唇角會比左邊的抬得稍稍高一點,尤其是在似笑非笑的情況下,她會敷衍地只扯一下右邊的唇角,顯出一種看穿卻不說破的哂然。

  還有她撥開頭發時彎折的食指與蜷在掌心的尾指,發間露出的耳垂,扭頭時脖子與下頜形成的角度,種種種種,都突然具有了獨特且微妙的意味,讓裡德爾忍不住一看再看。

  對視的時間長過了頭,菲奧娜眨了下眼睛,懶懶地說:「你又想起了什麼往事?」
  「沒有。」裡德爾頓了頓,原本想說的話又不想說了,他臨時找出盤亙在心裡的一個疑問,「我在想——你寫紙條的時候在想什麼。」

  菲奧娜自動理解為紙鶴上的字,她望了一眼裡德爾頭頂的星空,片刻後又落回到他的臉上。

  「我想的是,這個理由不錯,」她用談論天氣的口吻泰然道,「你應該會來找我。」
  這記直球打懵了裡德爾,他一時沒想到該怎麼接話,過了一會才遲鈍地說:「哦,所以,你不想知道蒼蠅座的恆星的位置嗎?」

  說完裡德爾就後悔了,他懷疑系統有操縱他思維的能力,否則他無法相信自己怎麼能說出這麼蠢的話。
  系統:「我要有這個能力,現在就讓你站在掃帚上給任務目標表演一段踢踏舞。」

  疏淡的眉毛輕挑了一下,菲奧娜很認真地看了裡德爾一眼,裡德爾被她看得頭皮一緊,然後就見她抿唇勾出笑容。

  「我不關心蒼蠅座,我只是想見你。」她語氣輕快地說。
  「……」
  再一次地,裡德爾短暫地失去了語言功能。

  在裡德爾的追隨者裡,懼怕他和心思不純的投機者占了大多數,但崇拜他的狂信徒也不算少,曾有不計其數的人匍匐在他的腳邊,親吻他的靴子和袍角,目光炙熱地仰視他,稱頌他的偉大,向他傾吐敬意或者愛意。

  但不管他們是誠摯得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他看,還是只是唱作俱佳地表演,裡德爾都不曾動容。

  他嘲弄他們的無知和盲信,輕賤所有看似狂熱實則虛浮的熱情,或許是在無意識中把他們代入了梅洛普·岡特,越表現出愛他的人,他越想要羞辱對方的自尊,在他們的狼狽和痛苦裡,他痛快地鄙夷他們任人拿捏的軟弱。

  就像此刻,只是因為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僵坐在掃帚上,既沒辦法施展演技去表演深情——肯定會被她看穿,又做不到把堵在喉嚨口裡的話說出來——裡德爾發自內心地痛恨被另一個人左右,倉皇又無力的自己。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91。」

  裡德爾看著菲奧娜,菲奧娜也笑意微微地支著膝蓋托腮看著他,並不詢問和催促他的沉默。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厭惡的東西,似乎總能被她喜歡。

  「如果我沒來呢?」他不甘心地問。
  「那我就不想見你了。」菲奧娜淡淡地說。

  「叮。目標好感度減2,當前好感度89。」
  裡德爾:「……」

  菲奧娜總有本事讓他陷入自我懷疑,很難說現在他到底是更討厭沒有底線搖尾乞憐的愛,還是說變就變收放自如的感情。

  「要閉館了,我回去了。」菲奧娜收起攤在膝蓋上的書,准備跳下窗台。
  「等一下。」裡德爾叫住她,見她遞過來一個疑問的表情,他張嘴欲言又止住。

  他該怎麼說,他們之間還有個未完成的吻?

  裡德爾當然不在乎一個吻——他們早已吻過了無數遍——但在菲奧娜那裡,他們的嘴唇從未親密地觸碰過。

  那又怎麼樣?裡德爾迅速地反駁自己。有或沒有,都只是一個吻,他難道還要像個痴纏的怨侶一樣,對著菲奧娜厚顏索求道:「我希望你拽著我的領帶,毫不客氣地把我扯過去,給我一個像風從樹梢上吹過一樣的吻?」

  不知道菲奧娜會不會被惡心到,反正只是從腦子裡過了一遍,裡德爾就被自己惡心得想吐。

  那麼,就當這個吻不曾存在?

  若無其事地笑了下,裡德爾伸出手,自然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嘗試一個回寢室的新方式?」

  視線在他身下的飛天掃帚上掃過,菲奧娜表現出了些許斟酌。
  顯然,以她之前在飛行課上裝不存在的表現來看,作為一個巫師,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過騎著掃帚飛行的經歷。

  本來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巫師就一定要會騎掃帚。裡德爾想著,正要想說辭收回這個提議,菲奧娜就從窗戶裡稍稍探出身,搭上了平攤在空氣中的掌心。

  「希望你的駕駛技術對得起你隊長的身份。」菲奧娜說著,不等裡德爾反應,她就毫無預警地從窗台上朝著他縱身躍了過去。

  她的動作非常干脆,哪怕她的腳從來沒有離地超過兩英寸的經歷,從她的表情和不帶任何防護的姿勢上,都看不出有來一丁點對自己可能會摔落下去的擔心。

  她似乎完完全全地篤信著一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的事——他絕對會接住她。

  裡德爾確實接住了她,帶著半身被驚出來的冷汗和加速的心跳,他像接住從樹上掉下來的一只雛鳥一樣抱了她個滿懷,同時用盡了全身力氣,僅靠著雙腿穩住了劇烈搖擺的掃帚。

  他小心地把她安放在自己身後,直到感受到她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腰,才緩緩吐了口氣。
  他打過的所有比賽都沒有剛剛那一瞬間讓他覺得緊張和驚險。

  「你總是熱衷於給我突然襲擊,」裡德爾半真半假地用埋怨口吻說,「這麼喜歡看我被你嚇到的樣子嗎?」

  「有很多次嗎?」裡德爾看不到菲奧娜的表情,但能聽出她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不過我確實喜歡——那大概是你最真實的時候了。」

  裡德爾調整了掃帚的方向,又上升了一點高度,他沒有帶人的經驗,感受了一會掃帚的重心變化,才控制著掃帚沿著城堡的外牆向另一邊飛去。

  掃帚的飛行速度被任何一個魁地奇愛好者看到了都要嘲笑是不是初學者,但在穩定程度上,它又堪比最頂尖的職業選手。

  專心地飛了一會,裡德爾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很隨便地問:「你喜歡我真實的樣子?」
  「所有真實的東西,哪怕是醜陋的,我也都喜歡。」

  大概是為了避風,菲奧娜將臉緊緊地埋進了他的後背,輕而細的聲音模糊地傳出來,又被風掃走了一部分,讓裡德爾不得不極認真地側耳去聽。

  於是,他聽到了那個小而又小的聲音穿透了他的衣服,順著他的脊背,一個字一個字地爬進了他的耳朵裡。
  「如果是你的話,假一點點,我好像也能接受。」

  冰涼的夜風裡,裡德爾渾身都燙了起來。
  他忍不住提了點速,壓著掃帚從一樓的門廳裡飛了進去,此時他高超的魁地奇技巧盡數展露,載著兩個人的掃帚流暢地拐了個彎,衝進了走廊。

  還沒有到宵禁時間,走廊裡還零星有幾個剛結束晚上的課程和寫完作業離開圖書館的學生,看到突然闖入的掃帚,他們都驚叫著往兩邊避散開來。

  「嘿,裡德爾!城堡內禁止使用魁地奇!」有人認出了掃帚上的人,而且剛好還是拉文克勞的級長,他既錯愕又好笑,不怎麼嚴肅地大聲說,「你再不停下來,我可要扣斯萊特林的分了。」

  「盡情扣吧,」掃帚俯衝下了樓梯,然後又是一個漂亮的轉彎,在樓梯平台上短暫停留的時候,裡德爾對拉文克勞的級長略帶挑釁意味地揚了揚下巴,「不管你扣多少,我都會加回來的。」

  話音未落,掃帚上的兩個人已經滑進了地窖,不見了身影。走廊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嘩然地哄笑起來。

  拉文克勞的級長作出怒容,眼睛卻還彎著,「太囂張了!不給點教訓不行了,斯萊特林扣二十分,因為裡德爾公然違反校規,只為了在女朋友面前耍帥!」
  「最重要的是,他成功了。」旁邊的人服氣道。

  其他人也在嘖嘖談笑。
  「一直覺得裡德爾老陳持重,沒想到還有這麼少年氣的一面。」
  「梅林說得好,戀愛使人頭腦發昏。」
  「梅林:我沒說過這句話。」

  掃帚在低矮的地窖走廊裡依舊保持著平穩,一路滑行至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門口,裡德爾才降下掃帚,扶著菲奧娜落地。

  門口沒有人,裡德爾回頭時看到了菲奧娜臉上的笑意,不由地也笑了起來。
  「如何,我的技術還算對得起身份嗎?」他撫平菲奧娜被風吹亂的頭發,含笑問。

  菲奧娜的雙頰微微泛紅,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埋在衣服裡悶出來的,這讓她看起來顯得氣色好了一點。
  她抿著唇微微頷首,肯定了他的水平,「值得一加隆的小費——如果你需要的話。」

  「如果你真的想給我報酬的話,」裡德爾低頭看著菲奧娜,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我想我需要的是一個晚安吻。」

  說這句話的時候,裡德爾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沒有糾結這麼說會不會顯得他姿態卑微,也沒有想會不會被取笑或者拒絕,以前他面對菲奧娜時總會設想很多可能,但這次他什麼都沒想。

  他只是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菲奧娜眸光閃爍了一下,像是有一點驚訝,但她思考的時間甚至不超過裡德爾邀請她坐上掃帚的時候,便很平靜地表示了應允。
  「當然,你也值得這個。」她說。

  菲奧娜仰起臉,裡德爾也配合地低下頭,在嘴唇即將落在他的臉側時,她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確認道:「抱歉,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晚安吻是親在臉頰吧?」

  不言自喻,莎菲克夫婦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形式的吻。

  裡德爾說:「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你想。」
  菲奧娜了然地「嗯」了一聲,隨即輕輕地,十分生疏地碰了碰裡德爾的唇。

  沒有進行多余的糾纏,裡德爾滿足地享用了這個蜻蜓點水的吻,等菲奧娜拉開了距離,他笑著說:「謝謝你,慷慨的小姐。祝你做個好夢。」
  菲奧娜注視了他兩秒,才說:「晚安,優秀的車夫先生。」

  「叮。目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91。」

  耗時半個多世紀樹立的心理防御如牆皮剝落般一層一層地瓦解,裡德爾在無可挽回的潰敗之勢中暗自苦笑,頹然地放棄了負隅頑抗。

  他承認了,他抗拒的其實從來都不是對敵人袒露弱點,他根本不害怕任何敵人。
  他真正怕的是自己被愚弄,被嘲笑,怕盡管被愚弄和嘲笑,也依然恭順地不去反抗。他害怕會成為他一直輕蔑否定的那種人,害怕曾經施加給別人的那些痛苦和羞辱,都一一返還到他自己身上。他害怕他一生的堅持和信仰,最終都淪為一場笑話。

  可這個世界好像就是喜歡玩弄他。
  他不想死,還是死了。
  他不想愛,似乎也容不得他不去愛。

  他在追求永生時以魂器為籌碼,輸了。如果他以自己的愛為籌碼去換去菲奧娜的愛,會不會也輸得一干二淨?

  想要避免成為賭局的輸家,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不去賭,可他偏偏做不到放棄,他從來都是想贏的。

  裡德爾用力地閉了下眼睛,而後又倏地睜開,眼裡滿是瘋狂的狠意。
  賭吧!他偏要看看,拼上全部,他到底能不能賭贏這一局。


第71章 攻略第七十一步  有人,領便當

  裡德爾再一次考慮起了要不要退學。
  比起和菲奧娜的死亡時間競速,趕在她死之前完成攻略任務,他現在更想找到能阻止菲奧娜死亡的辦法。只要菲奧娜不死,就算短時間內沒辦法讓好感度滿值,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但在上一次他退學的近兩年的時間裡,在魔法上稍微有點建樹的國家他都跑過了,沒有任何收獲。而且現在大半個世界都受到戰火的波及,格林德沃的勢力幾乎遍布了所有區域的魔法界,他如今的實力受到系統限制,還要花不少力氣在藏匿行蹤上,想要得到點有用的東西無異於大海撈針。

  再把時間花費在這種無效率的搜索上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裡德爾想到了鄧布利多告訴他的靈魂綁定咒語,但這個辦法風險太大,就算他是個瘋狂的賭徒,一旦要賭的是命,他還是要斟酌一下的。所以不到陷入絕境的時候,他不打算輕易嘗試。

  那還有其它的方法嗎?
  其實有不少。

  比如找到菲奧娜丟失的那片靈魂——可能性幾乎為零,一方面是沒有尋找的方向,另一方面,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小片沒有依附和生命力滋養的殘破靈魂,大概率早已經消亡。

  或者讓菲奧娜試著主動去做一個魂器,將被撕扯掉的那塊靈魂進行一次完整的切割,說不定反而能起到穩定靈魂的效果——可是菲奧娜要是願意自己做魂器的話,早就沒裡德爾什麼事了。

  而且魂器的副作用裡德爾已經親身印證,現在就很難捉摸的菲奧娜性格要是再被魂器扭曲,自信如他也只能對攻略任務宣告投降。

  還有一個辦法,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辦法——集齊死亡聖器。
  裡德爾曾為哈利·波特在他面前死而復活而感到震驚和不解,當時他沒機會思索原因,但重生之後稍微一想,就很容易得出結論。

  波特是從隱形鬥篷下出現的,老魔杖又屬於波特,作為他的魂器的復活石自然也被波特拿到了,所以三件死亡聖器當時極有可能都在波特手裡。

  裡德爾曾以為死亡聖器的像征意義只是童話故事裡的傳說,但波特的復活似乎證明了傳說的真實性。

  然而,這個唯一有成功可能的辦法同樣有難以達成的先決條件,那就是死亡聖器之一的老魔杖此時為格林德沃所有。

  隱形鬥篷雖然不能確定下落,但不管是在波特家,還是在鄧布利多那裡,裡德爾都可以想辦法拿到,只有格林德沃,別說現在的他,就是恢復實力的他,對上同樣實力巔峰期的格林德沃,勝負也很難說。

  系統:「畢竟是你的老前輩,直說你打不過他不丟人。」
  裡德爾:「誰說我打不過?」

  系統:「格林德沃戰績——差點統治歐洲,你的戰績——差點打下一所學校。格林德沃是被鄧布利多打敗的,你是被未成年學生打敗的。」
  裡德爾:「……」

  裡德爾懶得和系統理論。
  他盤算著正面對上格林德沃不現實,有沒有機會從別的地方入手?假裝投靠是個辦法,雖然格林德沃肯定看不上一個沒畢業的小巫師,但他的斯萊特林血統應該能讓格林德沃起點興趣。

  他又熟知未來的局勢發展,提幾個建議獲取格林德沃的信任也不算難事。只是光拿到魔杖沒有用,還得在交手中贏過格林德沃才能讓老魔杖真正屬於他,這裡面的操作難度堪比讓鄧布利多把格蘭芬多寶劍送給他。

  只是希望就算再渺茫,裡德爾也實在找不出還有其它方向更明確,成功可能更高的辦法了。

  計劃尚無頭緒,魁地奇比賽又一次到來。想到還要淋一場雨,裡德爾的興致更加低迷。

  比賽前,餐桌上的裡德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菲奧娜說:「天氣不好,應該會下雨,你如果想看比賽,可以去格蘭芬多塔樓附近的窗戶那裡用望遠鏡看,不要去賽場。」
  他一點都不想比賽結束看到某個礙眼的家伙在幫菲奧娜撐傘。

  菲奧娜瞥了他一眼,語氣很是莫名: 「我說過我要去嗎?」
  口是心非。
  裡德爾有些得意,又有些許的悵然,想到那幅被他扔在湖心的畫,以及菲奧娜在傘下對他說的那句「喜歡」,他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但他還是給菲奧娜遞了一碟松餅過去,微笑著說:「結局已定的比賽本來就沒什麼看頭,你在休息室等我回來就好。」
  菲奧娜「唔」了一聲,刮著松餅上的蜂蜜和奶霜吃,表情看上去沒什麼所謂。

  想想還是不放心,裡德爾又補了一句:「也不必在休息室裡等我,你可以回寢室睡一會。」萬一那個家伙也留在休息室裡,他豈不是白給他們創造無人打擾的相處機會?

  眼睛一瞟,菲奧娜的臉上似笑非笑起來,「這麼放不下我的話,不如別去比賽了?」
  「如果你確實這麼希望的話,」裡德爾聳了下肩,語氣隨意,態度卻並不敷衍,「對我來說,你的意志高於任何獎杯和勛章。」

  「嘶——」旁邊響起吸了一半又憋回去的抽氣聲,裡德爾轉了下臉,看到亞德利把臉深深地埋進了餐盤裡,鄰座的埃弗裡低頭咬著叉子,肩膀微微抖動著。

  兩個人沒有一個看他,但裡德爾還是給了他們一個警告的眼神,回頭再去看菲奧娜,她面前松餅上的奶霜已經吃完了,松餅一塊未動,裡德爾揮了揮魔杖,亞德利面前的那盤松餅便和菲奧娜面前的交換了個位置。

  亞德利:「?」
  菲奧娜泰然自若地舀了一勺奶霜送進嘴裡,略含糊地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裡德爾沒明白她的意思,「什麼?」
  「得了絕症之類的。」
  「?」

  「你最近的態度實在反常到我無法裝沒發現——」菲奧娜又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裡德爾,自語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青春期的躁動?」
  裡德爾:「……」見了鬼的青春期躁動。

  「噗。」
  裡德爾陰沉地扭頭,見亞德利慌忙地一邊擦嘴一邊站起來,「我吃飽了,你呢,菲爾克朗?」
  「也許吧,反正胃裡沉甸甸的。」埃弗裡做作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兩人勾肩搭背地離開,裡德爾隱隱聽見埃弗裡說:「……沙菲克說得很不錯,我也覺得湯姆和我最初見到的那個判若兩人……」

  裡德爾心裡冷笑。以後會讓你們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判若兩人。
  系統:「我也好想見識見識。」
  裡德爾:「滾。」

  冷著臉去參加比賽,裡德爾心裡不爽快,賽場上負責解說的人也依舊聒噪到恨不得給他一個鎖舌封喉。

  「……我們年輕有為的斯萊特林隊長今天的表情似乎比天氣還要不太美妙,難道他對勝利沒有把握嗎?不,我想不是因為這個,讓我看看——嗯,果然,他的戀人缺席了他的比賽,我都要為他感到難過……咦?」

  沒等教授發出咆哮,喇叭裡傳出來的聲音就像是被噎到一樣啞了一下,隨即發出了破音的尖叫:「天哪!梅林的性感蕾絲內衣!裡德爾抓到了金色飛賊!在開場不到五分鐘的時候!這不能說是魁地奇比賽史上最快的——1836年的比賽中有過開場兩分鐘時金色飛賊就卡進了選手的掃帚裡的烏龍——除那以外,裡德爾創造了新的歷史!讓我們恭喜湯姆·裡德爾,恭喜斯萊特林拿到了這場比賽的勝利!」

  最後一個幾乎撕裂嗓子的單詞被從雲層之上炸開的驚雷聲蓋了過去,在四周看台上的學生蹦起來歡呼鼓掌時,瓢潑大雨以傾覆之勢落了下來。

  暴雨中所有人來不及撐傘就在高呼著裡德爾的名字,一聲疊一聲地從四面八方彙聚到球場中央,以磅礡之勢撲向手裡高舉著金色飛賊的裡德爾,像是要用熱烈的喊聲拱衛他登上雲端。但在雨水的衝刷下,那些聲音傳進裡德爾耳中時聽起來有些模糊失真,像是在喊另一個人。

  被雨淋濕的頭發垂下來壓住了眼睛,裡德爾抹了把水將頭發撥到一邊,看了眼手裡的金色飛賊,臉上沒有表現什麼喜悅和成就感。

  他做事從來不講究手段,贏才是最終目的,所以他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徘徊在記憶裡上次金色飛賊出現的位置,輕松地接住撞進他手裡的金色飛賊。可他也不會為了作弊得來的榮譽感到竊喜,他還不至於要靠這種沒什麼意義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比賽已經結束,裡德爾沒有多做停留去回應觀眾的喝彩,騎著掃帚衝進了城堡,在快步走進休息室的時候,他全身上下都在魔法的作用下恢復了干爽——他還記得菲奧娜嫌棄他沾濕了她的衣服。

  休息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在,裡德爾頓了下,看向女寢的門洞,不確定菲奧娜是去窗戶邊看他的比賽了,還是留在寢室裡睡覺。不管是哪個選項,都讓他覺得比創造了記錄贏下比賽還要高興幾分。

  正准備回寢室洗個澡換身衣服,裡德爾就聽見石門轉動的聲音響起,回頭一看,菲奧娜正慢慢地從外面走進來。

  笑容掛上嘴角,裡德爾剛要問她的觀賽感想,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和微冷的眼睛,他的心裡突然「咯噔 」了一下。

  此時的菲奧娜,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想起了第三次機會中的平安夜,她站在窗前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殺意浮現的樣子。

  裡德爾趕緊凝神回想了一下,確定剛剛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沒有夾雜著系統的好感度播報,等了一會,見菲奧娜已經快走到自己面前,好感度也沒有變化,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嚇了他好大一跳,還以為莫名其妙就迎來了最終死亡。

  半顆心放了下來,另外半顆心還懸著,裡德爾也快步往菲奧娜的方向走了兩步,兩人站到了一起,他握住她的手,低聲詢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菲奧娜一時間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裡德爾,等到被裡德爾握住的手逐漸回暖,她才牽動臉上的肌肉,露出一個並不算是笑的表情。

  「沒什麼,」她輕描淡寫地說,就在裡德爾以為她要說無事發生的時候,她接了一句,「我殺了一個人。」
  裡德爾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後,裡德爾掃了眼周圍,冷靜道:「是誰?」
  菲奧娜吐出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菲爾克朗·埃弗裡。」


第72章 攻略第七十二步  礙眼,死掉吧

  城堡裡空蕩蕩的,比聖誕節假期時還要寂靜,卻並不顯得寥落,就像是擺著熱茶的起居室,雖然裡面空無一人,但是心裡知道,人只是稍微離開一會,馬上就會回來。

  菲奧娜從走廊裡經過的時候,一些畫像會靜靜地注視著她,個別性格熱情的還會和她打招呼,「嘿,小姑娘,你怎麼不去看比賽?」洪亮的聲音在空曠的回廊裡驚起了回音。

  旁邊的畫像睜開眼怒氣衝衝地說 :「吵死了!你這個該死的紅鼻子蠢貨,能不能管住你的舌頭別再看到人就搭話?否則我一定要讓迪佩特把你的畫像挪走!」
  「你可真不講道理,這面牆壁又沒有標署你的名字。」

  不管是友好的搭訕還是吵吵嚷嚷的紛爭,對菲奧娜來說都像一陣微風從耳邊刮過,她的潛意識在飛快地記錄周圍的所有信息,她知道牆上掛著的每一幅畫像的名字和來歷,清楚空白的畫像裡缺少的是誰,但她的心緒卻平靜如死水。她目不斜視,按照自己的步調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繞了半個城堡爬了不少樓梯,到達目的地時菲奧娜的額頭沁出了微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她站在高塔的岩石拱洞後,扶著牆壁緩了好一會才恢復過來。

  她沒有去裡德爾說的格蘭芬多塔樓,那裡挨著校長室,來往的人也多,她習慣性地避免所有可能會和別人正面接觸的情況,所以她選擇了另一個地方——霍格沃茨的鐘塔。

  魔法世界的鐘表不需要人來上弦,一個魔法就能保證時間永遠一秒不差的精准,因此這裡幾乎沒有人會來,也沒有畫框和幽靈。

  菲奧娜站在鐘塔的最高處,這裡四面都有拱洞,沒有圍欄,站在牆沿上視野很開闊,能正面看到魁地奇球場和遠處掩映在山巒裡的列車軌道,但需要非常小心腳下,以免一個不留神往前踩空,或者被強風刮倒。

  今天的天氣確實如裡德爾說的那樣非常糟糕,風把菲奧娜的頭發吹得四處飄散,她感覺伸手就能摸到壓低的雲層,空氣裡濕氣很重,可以直觀預見到即將來臨的大雨。

  希望雨在比賽結束後再下。菲奧娜想。她並不想在這被淋成落水的貓頭鷹。
  這個可能性不低,按照去年裡德爾比賽的結束時間來看,應該會在一個小時以內——她沒去看,但即使在城堡裡,也能聽到球場上的呼聲。

  舉起望遠鏡,魁地奇球場在視野裡迅速拉近,此時球員們還沒上場,四周的高空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菲奧娜便放下了望遠鏡,看著遠處的陰雲和發灰的群山靜靜出神。

  鐘塔裡哢噠哢噠響著各種軸承咬合的聲音,鏈條摩擦的聲音,指針走動的聲音,菲奧娜喜歡這種雜而不亂,緊密又規律的節奏,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像這樣機械地運轉,不為誰的情緒而動搖,不以誰的意志為轉移。

  菲奧娜沉浸在這種冰冷無情的完美旋律裡,並因此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某個突然出現的不和諧的動靜。側耳分辨了一下,她判斷出有另一個人進了鐘塔並在向上爬。

  意外的偶遇?菲奧娜否定了這個猜想。在這個時間、這種天氣、這個地點,還能碰上人,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有人為了她而來。是誰?
  腳步聲漸漸迫近,能夠聽出來是屬於男性的分量,沒有喘氣聲,體力很好,每次拐彎時腳跟都習慣性地在地面摩擦著旋轉一圈——有這個習慣的人,她剛好知道一個。

  菲奧娜轉身,看著那個人不緊不慢地從樓梯口露出了頭,准確無誤地與她心裡浮現出的人影重疊。
  菲爾克朗·埃弗裡。

  純血,四年級,最早被裡德爾拉攏的人之一,也是除亞德利以外,他們那個小團體裡和裡德爾走得最近的人,不算亞德利的話——如果不是剛好在一個寢室,裡德爾根本懶得搭理他——埃弗裡應該是裡德爾最看得上的人。

  這個「最」當然只是所有無關緊要的人中的比較級。

  菲奧娜知道裡德爾為什麼會對埃弗裡看重一點,因為比起愚忠的莽夫,他更喜歡有能力的聰明人,哪怕這樣的人心裡小算計多,偶爾會有些不馴,但他就是喜歡把豺狼束上頸繩,馴服他們聽從指令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裡德爾有很多似乎是專門用來坑自己的特殊喜好——包括偏偏對她產生了奇怪的執著也是。明明是個極度趨利避害的性格,在陷自己於不利的事上又有著難以理解的熱衷。

  思來想去,大概也只能歸咎於他腦子確實在某方面有點問題了。
  想到這裡,走神的菲奧娜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埃弗裡誤解了她的笑容,也笑著和她遙遙地招了下手,「真巧,沙菲克,看起來你也很高興看到我。」

  埃弗裡長了一張長臉,相貌還算端正,但眼白較多,眉尾耷拉著,眼睛的間距又較短,所以哪怕是笑著的時候,都透著一股讓人不太舒服的陰郁。

  瞬間拉平嘴角,菲奧娜冷淡地看著埃弗裡。她本來想冷眼看他做戲,但想到比賽馬上就要開始,好不容易找了個絕佳位置,要是被人影響了觀賽體驗那就掃興了。
  於是她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麼跟著我?」

  埃弗裡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了菲奧娜的旁邊,手搭在眼睛上眺望了一下遠處的魁地奇球場,吹了聲口哨。
  「真是個好地方,你和湯姆經常在這裡約會嗎?」

  菲奧娜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因為他提起裡德爾時的輕佻態度冷了一些。
  沒有得到回答,埃弗裡轉過臉看著菲奧娜,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你真的好無趣,你和湯姆相處時也是這樣嗎?」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的潛台詞明明白白在說:「真搞不懂,他怎麼會看上你的?」
  不過這話對菲奧娜起不到什麼作用,她輕聲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別說得我好像有什麼壞心思一樣,我就是好奇而已,」埃弗裡笑嘻嘻地往菲奧娜那邊湊近了一點,「你和湯姆到底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們突然公布之前,我可沒看到你們有過任何交集。」

  說著,他對她擠了擠眼睛,「難道你們之前都在談地下戀?這可太刺激了,連亞德利都不知道,你們隱瞞得真好。不過,一段秘密的戀情,裡面通常都會埋藏著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特別是,在一個光芒耀眼的校園明星和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孤兒之間。」

  他壓低了聲音,用含笑的語調陰惻惻地問:「你能不能讓我知道,湯姆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小秘密呀?」

  他們站在沒有護欄的拱洞邊沿,埃弗裡的挨近讓菲奧娜如果想躲避的話只能向塔內退,但埃弗裡半側著身體,明顯已經做好了阻攔的准備。菲奧娜也從他的言行中預判出來,到時他會用高空墜落的危險來嚇唬她。

  菲奧娜沒動,她聽到了隱約傳過來的尖銳哨聲,這代表了比賽的開始,她望著魁地奇球場的方向,半空中十幾個人影飛行交錯著,僅憑肉眼分辨不出哪個是她想找的人。

  這個人,讓她生厭了。
  菲奧娜扭頭看著埃弗裡,嘴角翹起,「你想知道湯姆的秘密?」

  「放心,我絕對保守秘密。」埃弗裡的眼睛因為興奮而睜大,這讓他的眼白顯得更多,瞳孔越發的小了,像只垂涎的餓狼。

  「只有一種人能保守秘密。」
  「什麼?」
  「死人。」

  四目相對,菲奧娜緊緊地鎖住那雙三白眼,在那兩點細小瞳孔的逐漸失神中,她輕聲而緩慢地說:「別問不該問的問題,別說不該說的話,別咬不能咬的人,既然做不到這些,就只能請你永遠閉緊你的嘴巴了。」

  埃弗裡閉眼倒在了地上,他呼吸平穩,只是暫時地陷入了昏睡,菲奧娜沒空管他,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又一聲哨音,距離前一次只有五分鐘。

  她微訝,舉起望遠鏡,轟然炸響的雷聲中,她一眼就望見了半空中腰背挺直,高舉著一只手臂的裡德爾。

  望遠鏡的倍數很高,菲奧娜能清晰地看到裡德爾微微斜側著抬起的下巴,敷衍地往兩邊扯開的嘴角,以及被剛剛滴下來的雨水浸潤,半闔著的濕暗眼睛。

  這是一個絕妙的構圖。急劇翻卷著的烏雲鋪成壓抑的背景,昏暗的光線下,興奮過度的觀眾們表情狂熱得近乎扭曲,而被狂風托舉著,被擁躉的目光環簇著的少年,身材修長,俊美的相貌被淋濕後呈現出讓人屏息的非人般的妖異。

  然而周圍的喧囂和鼓噪在他身上沒有沾染到分毫,他極其突兀地從身處的空間裡割裂了出來,表情淡淡的,似乎有些意興闌珊,明明姿態上沒有半點倨傲,卻在漫不經心中顯露出一股比傲慢還要更傲慢的狂妄。

  可愛。菲奧娜心裡冒出了一個不管怎麼看都和視野中的人沒有丁點關聯的詞。她也稍微有些驚訝,但認真想了一下,她還是肯定地又重復了一遍。
  非常可愛。

  她還想再看兩眼,大雨激起的水霧卻阻擋住了視線,她只好遺憾地放下了望遠鏡。
  低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好心情便受到了影響。心裡的人有多可愛,眼裡的人就成倍的可憎起來。

  太礙眼了。菲奧娜轉身走進塔內。
  死掉好了。她想。


第73章 攻略第七十三步  可愛,都可愛

  瓢潑大雨從中午一直下著,中間沒有一刻的停歇和減弱,學生們在禮堂吃飯時偶爾抬起頭,都會產生被淹沒的窒息感。

  「希望黑湖裡的水不要漫進城堡裡,」餐桌上,亞德利咕噥了一句,然後左右張望了一下,奇怪地問:「湯姆去哪裡了?」
  旁邊的埃弗裡咳嗽了一聲,啞著嗓子說:「既然沙菲克也不在,你就不用管他們去了哪裡。」

  ……這話很有道理。
  注意到埃弗裡又咳嗽了兩聲,亞德利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感冒了?」
  「有點,可能是被雨淋到了。」

  「說起來,比賽時我好像沒看到你。」
  「我想回寢室拿件鬥篷,走到半路,不僅比賽結束了,雨也下了。」

  亞德利哈哈大笑,「你也太倒霉了,哥們,不過誰能想到今天的比賽會結束得這麼快呢?你咳嗽得有些厲害,要不要去醫療翼?」

  「吃完飯去,」埃弗裡說著,仿佛又想到了什麼,「我還得去一趟貓頭鷹塔,難得生個病,得問我爸媽要點他們之前不肯給我的東西。」
  亞德利無語,「腦子轉得這麼快,看來病得也不重。」

  吃完飯,兩人告別,亞德利回到休息室,跟別人玩了一會巫師棋,就見裡德爾和菲奧娜一起走了進來,看著裡德爾把菲奧娜一路送到女寢門洞前目送她走進去,亞德利受不了地嘆了口氣。旁邊陪在他旁邊坐了好一會的克莉安娜哼了一聲,起身去自己的朋友那邊。

  亞德利連忙追過去,百般道歉加哄勸,終於把女朋友哄回來,心神俱疲地回到寢室,發現裡德爾已經洗完了澡,穿著睡衣愜意地靠在扶手椅裡喝著熱茶。

  這副春風得意的樣子讓亞德利大為眼紅,沒忍住強調了一個他一直很想說的事:「如果你以後和菲奧娜結婚,那我可就是你法律上的哥哥了。」

  裡德爾抽空抬眼瞥他,笑得很溫和,「說不定在我結婚的時候,就沒這部法律了。」
  亞德利張口結舌。他還想廢除法律怎麼的?轉念一想,這種事放裡德爾身上,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他灰溜溜地進了衛生間洗漱,出來時看到裡德爾已經上床,正在放下床幃,他隨口道:「睡這麼早?」
  「嗯,明天早上要去溫室幫斯普勞特教授移盆。」

  「看來太優秀也有不好,所有教授都會來指派你。」亞德利幸災樂禍地說。
  裡德爾靠在床頭看他,「想要我向教授推薦你一起幫忙嗎?」
  「睡了睡了。」

  燈關了,漆黑的房間裡很快就響起了亞德利悠長沉重的呼吸聲,沒心沒肺的人總是能三秒鐘就進入深眠。

  裡德爾睜著眼睛冷漠地盯著床頂,等到凌晨兩點時,他起身下床,用了隱身咒和隱形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房間。

  他先去密室裡拿了放在那的消失櫃,然後頂著雨從城堡外面繞了一圈來到了鐘塔下,找了一會,終於發現了草叢中的屍體。屍體的腦袋扭到了一個詭異的角度,顯然是被摔斷了脖子。

  盯著那雙驚恐睜大的眼睛,裡德爾心裡冷哼了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惹他的話他現在都不一定會做什麼,竟然敢去招惹菲奧娜,白白浪費了一條命。

  裡德爾找了一圈周圍可能會掉落的物品,將它們連同屍體用咒語漂浮著送進了消失櫃裡。消失櫃那頭的蛇怪已經提前被他下過指示,非常遺憾這並不是他的食物。

  接下來,裡德爾又從鐘塔走去了貓頭鷹塔,仔細算了一下位置,把屍體帶了回來,和零散物品一起原樣擺在了合適的位置。

  反復確認了這一路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漏掉任何細節,裡德爾返回城堡,清理干淨腳上的泥土,控干身上的水,然後又去了密室,他要把消失櫃放回去。

  剛從水管裡滑到地上,裡德爾就看到了不遠處盯著牆壁像是在發呆的菲奧娜,她被他教會了蛇語,所以就算他不在也能打開密室。他眼神轉柔,向她走去。

  「你怎麼過來了?」裡德爾溫聲說,「我說過,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不用擔心。」當然,他覺得菲奧娜根本不可能會擔心。
  菲奧娜轉過頭看著他,「埃弗裡的復方湯劑的味道是不是很不好?」

  「我吃過更難以下咽的東西,」不願意去回想那股惡心的口感,裡德爾扯開了話題,「感謝這場雨,比賽結束後根本沒有人走出城堡,更別說去鐘塔那裡。血跡、腳印、摔落的痕跡,都被衝刷得像洗過的盤子一樣干淨,等明天泡腫的屍體被發現,有亞德利的證詞,不會有人懷疑他不是從貓頭鷹塔上摔下來的。」

  這是裡德爾經過縝密思考得出來的最完美的辦法。

  埃弗裡是純血,不像那個被蛇怪殺死的倒霉蛋,不明不白地死了也引不起波瀾,所以沒辦法將他毀屍滅跡或者不給出個明確的死亡原因。而鐘塔上雖然沒有畫像,但菲奧娜去鐘塔的路上被畫像注意到了,埃弗裡必然也會得到畫像或幽靈的留心,如果被調查到菲奧娜和埃弗裡都曾出現在那,哪怕沒有目擊者能證明埃弗裡不是失足墜落,菲奧娜很有可能也會受到鄧布利多的懷疑。

  而且埃弗裡的父母在魔法界也算能說得上話,要是被他們不依不饒地追究下去,對菲奧娜來說總是一場不必要的麻煩,裡德爾自然不希望菲奧娜卷進令她討厭的風波裡。

  ——反正到時候承受後果的還是他。

  「唔。」菲奧娜反應不大地應了聲。
  裡德爾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猶豫過後還是提出了疑問:「你為什麼要殺他?」

  菲奧娜簡略地和他說了一下經過,當時他沒仔細問,但心裡非常疑惑。她連沙菲克夫婦都能放過去不對他們動手,雖然這並不是出於她的寬容仁慈,但以他對她的了解,她連最基本的情緒都很難被挑動,如果不是被觸碰到了某個點,應該不會輕易對一個人生出殺意。

  根據菲奧娜所說,埃弗裡只是「說了一些令人不悅的話」,什麼話能讓她不悅到下了殺手?
  想到菲奧娜被埃弗裡惹出了火氣,裡德爾也不由地不高興起來。不管說了什麼,反正都是活該。

  菲奧娜沒有回答裡德爾的問題,她指著牆壁上雕刻的圖紋說:「我一直有點奇怪,為什麼密室裡的蛇怪頭上都要戴著拉文克勞的冠冕?」

  裡德爾氣笑了,「一直奇怪為什麼現在才問?」話題轉移得也太生硬了。
  不過菲奧娜居然表現出這麼明顯的不願回答,而不是隨意糊弄過去,不免讓他更加好奇。

  「那我殺了你的得力下屬,你為什麼問都不問就去幫我處理?」菲奧娜反問。
  「不覺得有問的必要。」裡德爾不假思索地說。

  別說區區一個埃弗裡,就說菲奧娜「殺」了他多少次,他難道還能去問她為什麼嗎?難道以後還有機會討回來嗎?還不是認了。
  裡德爾當然不會認命,他只是對菲奧娜認栽。

  「叮。目標好感度加3,當前好感度為94。」

  菲奧娜望了他一會。
  「他向我探聽你的秘密,」她慢慢地說,「他想抓住你的把柄。」

  裡德爾抬了下眉毛,
  埃弗裡做出這件事並不讓他意外,他本來就不對任何人抱有絕對忠誠的期待。更何況他現在並沒有足以震懾別人的威脅力,埃弗裡一向又愛盤算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會想要用他的秘密來拿捏他再正常不過。

  所以,菲奧娜是因為埃弗裡背叛了他而生氣嗎?
  這個猜測讓裡德爾感到有些開心,但他又覺得不是。菲奧娜那麼了解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並不在乎那些不入流的把戲。

  那是為了什麼?
  埃弗裡的行為還有別的什麼意義嗎?菲奧娜不可能把他的秘密告訴埃弗裡,自然應該也知道,埃弗裡並不能利用什麼把柄來傷害到……他。

  傷害——難道菲奧娜是為了埃弗裡想要傷害他而發怒?
  裡德爾如夢初醒。

  她當然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但僅僅是傷害他的意圖,就足以觸犯到她的禁區了嗎?

  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似乎不能用喜悅來形容這種如颶風在他身體裡卷動的強烈情緒,但裡德爾不知道該如何為它命名,它讓他頭腦發昏,腳下發飄,讓他控制不住地咧開了嘴,笑得燦爛而誇張。

  裡德爾一把抱起菲奧娜,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嘆息般地道:「菲奧娜,我的菲奧娜……你為什麼會如此的——可愛。」
  他倉促之間抓了個形容詞,隨後覺得這個詞用在菲奧娜的身上完全的恰到好處。

  裡德爾甚至有些希望來找他麻煩的人再多一點,他非常想要親眼看到菲奧娜為了他殺人的樣子。
  那個表情應該是能夠令他瘋狂的迷人。

  系統冷冷地哼了一聲:「瘋你一個就夠了,放過這個世界吧。」


第74章 攻略第七十四步  沒錯,他不敢

  埃弗裡的屍體是他的貓頭鷹發現的,那只紅角梟發了瘋一樣地衝進大禮堂,用頭撞擊長桌哀哀鳴叫,羽毛飛進了學生們的餐盤和牛奶杯裡,引起了一片狼藉。

  鄧布利多首先察覺到了不對勁,跟著貓頭鷹去了貓頭鷹塔,終於找到了被水泡了一夜而面目全非的屍體。隨後,埃弗裡夫婦匆匆趕來學校確認了屍體的身份,埃弗裡夫人哭得數次暈厥,埃弗裡先生也因為淚流不止而雙目充血。

  尤其是在聽到亞德利說埃弗裡是去貓頭鷹塔給他們寄信,就為了討要他們不願意給他的東西後,這對中年喪子的可憐父母更是嚎啕得連皮皮鬼都沉默地將頭埋進了地板裡。

  亞德利十分自責,「要是當時我能勸一勸他就好了,或者我該陪他一起去的。」
  你去了就要多死一個了。
  裡德爾擺出了與周圍人一致的悲傷表情,拍了拍亞德利的肩膀,寬慰道:「除了命運,沒有誰應該為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負責。」

  吸了吸鼻子,亞德利偷偷覷了一眼無動於衷的菲奧娜,小聲說:「你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就算裝,也裝得難過一點?」

  現在不像以前,站在裡德爾身邊的菲奧娜已經不是一個無人關注的小透明了,要是被大家發現她居然對一個同學的死沒有流露出半點傷感,肯定要引來不少非議。

  瞥了菲奧娜一眼,裡德爾笑笑沒說話。他就愛看菲奧娜這幅冷情的寡淡模樣,就像是一個精心雕琢的像牙雕像,即便是從罪惡的污泥中撈出來,看上去依舊白膩光潔,無情得動人。

  當然,他更愛看到的是她為他而怒,對他微笑的樣子,仿佛這座雕像只能由他喚醒。

  沒來由地,裡德爾突然想起了他曾制作的筆記本魂器,持有者對筆記本中的他來說,看起來似乎也是特殊且唯一的,可在魂器看來,那不過是他用來吸取生命力的食物。
  對菲奧娜來說,他會不會也算是一個源源不斷地為她提供能量的容器?

  這個念頭只是閃現了一瞬,裡德爾就不再想了。他不是菲奧娜,沒有興趣在這種沒什麼意義的玄乎問題上探究到底。他只要肯定,他確實在菲奧娜那裡占據了無可比擬的地位就行。

  亞德利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因為凝聚在學校裡的沉重氣氛很快就被聖誕節假期帶來的歡樂給取代了。

  「死亡只對某些人來說是悲劇,在更多的人眼裡,那更像是一場狂歡。」制造了一場悲劇的行凶者平淡地說。

  看,這個喜怒無常的劊子手同時也是個刁鑽的哲學家——而這兩個身份的唯一共通之處,大概就是不把死亡當回事,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你說得沒錯。」裡德爾縱容道。

  而聖誕節也提醒了裡德爾另一件事。
  他該怎麼解決菲奧娜父母的問題?還是像上次那樣按照菲奧娜的意願清除他們的記憶?這似乎是個絕不會出錯的穩妥辦法。

  但雪地裡落寞的表情和遠遠地注視著那棟房子的孤獨背影在裡德爾心裡反復交錯地出現,他無奈地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做到旁觀菲奧娜的痛苦並為此感到竊喜。
  他希望她能快樂。或者,至少不要悲傷。

  如果有一面鏡子能照出內心的影像就好了。裡德爾不無諷刺地想。他真的很想看看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荒誕滑稽的怪異模樣。

  假期如約而至,裡德爾沒有告訴菲奧娜關於她父母的消息,兩人在學校裡過了一周,等到平安夜的那天,他才帶著菲奧娜去了倫敦。

  轟炸似乎剛剛告一段落,抬頭可以看到各個方向冒出的滾滾濃煙。房屋有的坍塌,有的還算完好,但牆壁上蒙著厚厚的黑灰,積雪的路面坑坑窪窪,肮髒泥濘,空氣裡滿是刺鼻的柏油燃燒融化的味道。

  但奇怪的是,街上並不蕭條,可以看到步履匆匆神態卻很平靜的行人,仍在行駛的汽車和公交車,少許還在開著的餐廳酒館裡,客人若無其事地喝酒交談,服務員從容地工作,在這座彌漫著硝煙的破敗城市裡,極少見到恐慌與哀痛,所有人似乎都對眼前的瘡痍處之淡然。

  這樣不合情理的景像讓菲奧娜流露出了些許詫異,她詢問地看向裡德爾,「他們為什麼沒有逃難?」

  這個問題裡德爾不是很想回答,但他還是向菲奧娜作出了詳細的解釋,「一開始是有很多人逃往鄉下,麻瓜的政府也組織疏散了人群,但有很多人都不願意走,而且沒過多久,離開的人也陸續回來了。現在這裡的所有人,在收到空襲警報時躲進地鐵站或者自家的地下室裡避難,空襲結束了就繼續正常地生活。」

  第一次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裡德爾也覺得不可思議,轟炸開始到結束的那段時間基本上他都待在霍格沃茨,所以他並不曾目睹過這樣的現像。直到前段時間他過來倫敦時,才忍不住去深入了解了一下。

  「他們認為這並不是國家的戰爭,士兵的戰爭,而是屬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戰爭,即便不能做出實際的行之有效的對抗,只是若無其事地生活在這裡,用微笑面對落在身邊的炸·彈,也是對敵人的嘲諷和反抗。」

  說完,裡德爾總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刻薄話,「可能精神上的勝利也是一種值得驕傲的偉大勝利。」
  系統:「你說得沒錯。」
  裡德爾:「……」射出去的箭似乎插到了他自己身上。

  菲奧娜思索了一會,很快就想明白了,自語道:「戰爭持續的時間太長了,死亡從災難變成了常態,絕望孵化出了仇恨,恐懼就會失去震懾的力量。而且德國是不義之師,建立在正義上的憤慨會形成強大的群體氛圍,進而催生悍不畏死的勇氣,這時候,英雄不再是某個人,而是每個人——所有人都有成為英雄的渴望。唔,德國的失敗將是必然的結局。」

  系統:「妙啊,鞭辟入裡,發人深省。」
  裡德爾:「……」渾身插滿了箭頭。

  一時有些慶幸菲奧娜從來沒有看到他五年級以後的所有作為,裡德爾略有心虛地轉移了話題。
  「這裡,」他拉開臨時掛起來當作門簾的毛毯,引著菲奧娜進了一家店鋪,「這裡的甜品你應該會喜歡。」

  這是一家在轟炸中僥幸沒有夷為平地的甜品店,從店內的裝潢和面積來看,這裡以前應該檔次不低,生意很好,但現在店鋪整面的玻璃牆都被震碎了,只用塑料油紙簡單地鋪了一下以作擋風,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沒了,潦草地掛著一盞暗沉沉的煤油燈。

  不過不管是店門外還是店裡都打掃得很干淨,沒什麼碎石灰塵,店鋪最裡面擺著一排木頭架子,上面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樣小蛋糕、餅干和一層面包。

  大概聽到了裡德爾的話,店裡坐在一張瘸腿扶手椅上的男人從報紙後抬起了頭,他留了兩撇小胡子,看起來有些年紀,但表情充滿了精神氣。

  「當然,整個倫敦的人都喜歡我家的甜品,要是以前,你們不起早的話可是根本排不上隊的。」他得意地說。

  見菲奧娜的眼神已經飄到了架子上,裡德爾掛出完美的虛假面具微笑道:「下午好,先生,請給我們一塊巴騰堡蛋糕和一袋司康餅。」

  扶手椅上的男人明顯地遲疑了一瞬,向門簾那裡瞥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兩個人,然後像是做出了決定,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好吧,最後一塊巴騰堡蛋糕和最後一袋司康餅——當然,現在每天都只有一份,糧食可比金子珍貴,如果不是我太太無法忍受這個世界有一天沒有甜味,我真是瘋了才在這時候把糖粉大把大把地灑進面粉裡。」

  他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把裡德爾要的東西小心仔細地裝好,放進紙袋子裡,裡德爾付了錢,笑著說:「真巧,我身邊的這位小姐和您的太太大概有著相同且正確的見解。」

  店鋪老板立刻眉開眼笑,他再次認真地看了菲奧娜一眼,連連搖頭,「這可不行,小姑娘,你很可愛,就是太瘦了,你得像我太太一樣多長點肉才行,這樣吵架的時候掄起拳頭來,你旁邊的這位男孩就不敢再大聲說話了。」

  裡德爾:「……」保持微笑。
  菲奧娜若有所思地望了裡德爾一眼,輕聲說:「我想,大概他是不敢的。」
  「是嗎?」老板笑呵呵地看著裡德爾。
  「……」裡德爾能說什麼呢,當然只能溫柔地說,「她的見解總是正確的。」

  走出店鋪後,裡德爾沒有用幻影移形,菲奧娜也不問他想做什麼,兩人沿著堆了雪的馬路向盡頭那輪灰蒙蒙的落日走去。

  他們經過了正在舉辦平安夜彌撒的教堂,倫敦塔邊上種滿了糧食的護城河溝渠,衣著體面的上流人士正在魚貫進入的劇院,門口有招待女郎飛吻眨眼招攬客人的酒館,將飛散的書頁歸攏裝訂的書店,免費向路人派送鮮花的花店。

  裡德爾也拿到了一枝矢車菊,送花的年輕女子向他擠了擠眼睛,「它和某人的眼睛顏色很相稱。」
  他道謝,然後將矢車菊別在了菲奧娜的發間。

  他們還在街角遇到一個獨腿的賣藝人,他被炸斷的那條腿包著紗布滲出了血跡,他閉著眼睛坐在木凳上,投入地拉著小提琴,一邊唱著《倫敦驕傲》,表情陶醉而悠然。

  裡德爾和菲奧娜一直沒有說話,他們看著不同的方向,似乎也在想著不同的心事。直到經過一條巷子時一只野貓從菲奧娜的腳邊竄過,裡德爾抬手扶住她的肩膀,等野貓的蹤影消失了,他的手便滑了下來,改握住她的手。

  兩人對視了一眼,十指相扣繼續走。

  「不難看出來,戰爭和死亡是永遠無法擊垮人類的。」菲奧娜給自己一路的想法做出總結。
  這個結論不符合裡德爾的一貫認知,但今天的見聞又讓他難以否認。

  「那什麼可以?」他問。
  菲奧娜想了一會,「不知道。生命的弱點在於脆弱,所以要毀滅人類很簡單,一場天災,一次疫病。但人性的弱點太復雜了,每個人的軟弱之處都不一樣,你要想出一個可以擊垮全人類的方法,也許不太可能。」

  或許是要改變一些策略了。裡德爾想。


第75章 攻略第七十五步  想要,你活著

  天色漸暗,道路兩旁從熱鬧的商店逐漸變為幽靜的住宅,偏離了中心區域,這邊經受到的炮火便少了一些,大部分房屋都是整潔完好的。燈光和慶祝聖誕節的歡快音樂一起流瀉到馬路上,便一點也找不到戰爭的影子了。

  路過標著密斯特路的路牌,裡德爾在一幢獨棟別墅的院子外停下,菲奧娜的目光掠過門牌上的三號,輕而快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似乎在飛快地搜集信息用來揣度裡德爾這番行為的用意。

  「其實只要你問我,你在離開霍格沃茨之前就能得到毫無保留的回答。」裡德爾對她始終不改的做派有些無語。
  「那樣未免太無趣,」菲奧娜微微一笑,「一個挖空心思的謎題,就該獎賞一個冥思苦想的答案。」

  「但這並不是個謎題。」
  菲奧娜感興趣地問:「那是什麼?」
  「禮物。」裡德爾露出了算計得逞的狡猾笑意。

  說話間,一輛汽車從遠處緩緩駛來,刺眼的車燈在打到兩人身上時很快就被車裡的人關掉,顯然是不想對他們造成影響。

  汽車在他們身邊停下,駕駛位上的男人打開車門探出頭,溫和道:「平安夜快樂,兩位看起來不是從我的房子前路過,有什麼事嗎?」

  「平安夜快樂,先生,」裡德爾彬彬有禮地說,「我是湯姆·裡德爾,剛搬到你們對面,恰好過節,便冒昧地前來拜訪。」
  說著,他把手裡捧著的紙袋遞過去,「沒時間親手做點什麼,希望你們會喜歡老漢斯甜品店的蛋糕。」

  「您太客氣了,裡德爾先生。」男人下車接下了袋子,並沒有因為裡德爾的年輕而態度輕忽,禮數十足地和他握了下手,「歡迎你們搬到這裡,我在這住了十年,有什麼不清楚的隨時可以來問我。對了,我叫伯恩哈德·吉格爾,這位是我的太太,艾麗莎。」

  吉格爾太太也跟著下了車,她雀躍地說:「老漢斯的巴騰堡蛋糕!我已經聞到它的香味了。真是難以置信的巧合,我們剛剛才從那兒過來,正在失望沒有早去一會呢。」

  裡德爾作出驚訝的表情,「是嗎?真高興您能喜歡。」
  「不,是我的女兒,她最愛吃這個,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答應給她帶這個回來,天知道這一路上我有多頭痛待會該怎麼和她解釋,你們是上帝派來給我們送禮物的小天使嗎?

  「也許上帝就是這麼安排的——不太恭敬地說,他最喜歡玩失而復得的把戲。」裡德爾含笑道。

  微怔了一下,吉格爾太太仔細地看了裡德爾一眼。倫敦如今電力供應不足,路上沒有路燈,車內的燈光不足以照亮裡德爾的面孔,她只能從聲音裡判斷這是個教養良好的高大男孩,摸不准他的年紀。

  「您說話真有意思,」她轉向裡德爾身邊的半低著頭的菲奧娜,稍稍彎下腰,「這位是?」

  裡德爾沒答話,他看著菲奧娜,等她自己說。菲奧娜慢慢地抬起臉,注視著面前充滿了魅力與活力的女人,輕而又輕地說:「菲奧娜。」
  「菲奧娜?」

  吉格爾太太的眼神恍惚起來,旁邊的吉格爾先生渾身震了一下,連忙扶住她的手臂,強笑著急促道:「今晚的巧合多得叫人應接不暇,說出來你們肯定也要發出這樣的感嘆,我們的女兒也叫菲奧娜,今天剛好滿十四歲,裡德爾小姐,說不定你們還是差不多的年紀。」

  顯然吉格爾先生把菲奧娜當成了裡德爾的妹妹,裡德爾乍一聽到,突然覺得裡德爾這個姓氏似乎格外動聽起來。
  菲奧娜沒有去糾正這個稱呼,她扭頭望了眼裡面的房子,輕聲說:「今天生日嗎……替我祝她生日快樂。」

  吉格爾太太回過了神,她熱切地盯著菲奧娜,用略有些不正常的亢奮語氣道:「進來坐坐吧,菲奧娜肯定特別高興能看到你們,周圍很少有同齡的孩子和她一起玩。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品嘗這個美味的蛋糕,我們家裡還烤了蘋果派,雖然用的不是新鮮的蘋果而是蘋果醬,但你們肯定也會喜歡的。」

  菲奧娜低頭不語,吉格爾先生的呼吸聲又粗又重,裡德爾笑了起來,聲音柔和,「請千萬不要以為我們是在找借口推辭,如果不是家裡已經准備好了飯菜的話,我們肯定非常樂意。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與吉格爾小姐會面的。」

  吉格爾太太還想說什麼,吉格爾先生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手,低聲勸說:「親愛的,不要耽誤這兩個孩子回家吃飯,菲奧娜肯定也在等我們。」

  吉格爾太太失望地坐回了車裡,又拿著另一個紙袋出來,「這是我們在老漢斯那買的松糕布丁,如果不是你們的蛋糕,我們今天就只能靠它來哄菲奧娜了。請拿著吧,不然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

  裡德爾沒有拒絕,接過來道了聲謝,「那麼,告辭了,吉格爾先生,吉格爾太太,祝你們聖誕快樂,也幫我對吉格爾小姐說句生日快樂。」
  「你們也是,聖誕快樂。」

  四人揮手作別,裡德爾拉著菲奧娜轉身,走向與吉格爾夫婦的房子隔街相對的房子,那裡掛著十三號的門牌,外面圍了一圈籬笆矮牆,上面攀爬著的矮牽牛在寒風中依舊盛開著。

  裡德爾推開鐵柵門走進去,石板鋪就的小路上積雪被掃除得很干淨,庭院兩邊的草坪上栽種了不少灌木和小喬木,房子後面的院子裡可以看到幾棵高大的樹,夜裡一時間也看不出都是什麼品種。

  「他們是——我的父母?」踏上門口的台階時,菲奧娜用篤定的語氣問。
  「是的。」裡德爾點頭肯定。

  「菲奧娜呢?」
  「一個活在他們心裡的幽靈——他們寧願與幽靈共同生活,也不願意相信他們的女兒離開了他們。」

  沉默了一瞬,菲奧娜不辨喜怒地說:「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裡德爾搖頭,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巧的鍍金鑰匙——它看上去與他上次送給菲奧娜的那把鑰匙差不多,但並不一樣。

  展開菲奧娜的手,裡德爾又一次將鑰匙壓進了她的掌心,輕聲說:「去打開你的生日禮物吧,菲奧娜·吉格爾小姐。」

  手裡的鑰匙在夜色裡也閃爍著點點金芒,菲奧娜盯著它看了很久,像是要從裡面研究出點什麼來,又像是突然忘記了一把鑰匙該怎麼使用。

  她抬頭看了眼裡德爾,目光幾乎是迷茫而惶惑的,像一只在雨夜裡失去了方向的鳥,而這一瞬間流露出來的軟弱讓裡德爾的心也跟著輕顫了一下。

  菲奧娜捏著鑰匙慢吞吞地伸出手,遲疑地、試探地將鑰匙一點一點插入鎖眼之中。鎖舌轉動,門應聲推開,裡德爾揮了揮魔杖,漆黑的房子裡陡然亮起了滿室的  燈光。

  粗紋的深色木地板,橄欖綠的壁紙,燒著松木的大理石壁爐前擺了兩張扶手椅,梅子色的沙發上堆了幾個絨面的抱枕。麻瓜風格的廚房裡擺著不明用途的器物和一些漂亮的餐盤茶杯,起居室裡有一面牆的窗戶可以看到花園,三扇窗戶看到院子,還有兩扇窗戶,剛好可以看到馬路對面的房子。書房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看起來都是菲奧娜會喜歡的類型。

  還有二樓的臥室,其中有一間明顯是少女的閨房,房間裡擺了一張垂著白色紗幔的四柱床,滿是零碎玩意的梳妝台,掛著各色衣裙的衣櫥——非常具有生活氣息,仿佛有個女孩一直生活在這裡。

  「我照著吉格爾夫婦給你布置的臥室原樣復刻的,」裡德爾說,「我覺得你不會喜歡這個風格——但它應該屬於你。」

  「屬於我?」菲奧娜喃喃重復,她慘淡地笑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什麼東西是應該屬於我的。還是屬於那個幽靈吧,至少幽靈可以永恆存在。」

  如果不是裡德爾已經知道了真相,他大概聽不出來這句話的潛意,但他現在明白,一個等死的人是不會認為自己應該擁有什麼的。

  「這朵矢車菊屬於你,「裡德爾抬手碰了碰她頭上的花,慢慢地說,「我們走過的那條街道,沿街的所有風景都屬於你。還有這個——」他舉起手裡的散發著甜蜜香味的紙袋,「只要你願意,包括我——」

  頓了頓,裡德爾想起菲奧娜曾對他說的「我不屬於你」,自失般地笑了下,繼續說:「——都可以屬於你。」

  菲奧娜看著語氣平淡眼神卻異常專注的裡德爾,目光從他手上拿著的紙袋子掃過,眼神非常激烈地閃動了一會,隨即又歸於平靜。

  她認真地警告般地說:「湯姆,一無所有同時也一無所求的人是最不可能被擊垮的,不要給我可以抓住什麼的錯覺——落空的後果,或許會很可怕。」

  「我向你允諾過,」裡德爾低頭輕吻菲奧娜的額頭,凝視著她的雙眼說,「你抓不住的,我幫你搶回來。你想要得到的,我給你。我說過的謊言不計其數,但這句不是。」

  菲奧娜仰著頭,深深地望進裡德爾的眼裡,「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她的語氣很鄭重,似乎在向商人詢問一個她很可能支付不起的報酬,而她在斟酌著是否要不計代價地完成這個交易。

  他想要什麼?
  裡德爾沉默了一會。
  他想要她沒有任何保留的愛意,想盡快結束這個正在讓他在逐漸失去自我的任務,想奪回自己不受桎梏的人生,想成為世界的主宰。

  「我想要你活著。」裡德爾說。

  和矢車菊顏色相近的眼睛微微睜大,半晌過後,又緩緩彎起。

  「叮。目標好感度加4,當前好感度為99。」


第76章 攻略第七十六步  柳暗,花又明

  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裡德爾理應感到狂喜,可與之相反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憂懼在心中彌漫開來。仿佛行走在漆黑夜裡的獨行者看到前面突然出現一點亮光,首先冒出來的情緒絕對不會是高興,而是驚疑。

  前六次機會耗費的時間疊加起來將近五年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但足以裡德爾掌握一個算不上是規律的征兆。
  每當他覺得成功唾手可得時——很難不懷疑裡面有系統的針對——就會發生他完全無法轉圜的意外,或是走進不能回頭的死路。

  以前落子還有反悔重來的機會,這一次他已經全無後路,前有懸崖在未知的方向,後有死神的鐮刀在不斷揮舞,他既不能停下,也不能慌不擇路,往前邁的每一步都感覺是行走在即將斷裂的獨木橋上,底下的深淵裡有一張滿是利齒的巨口准備好迎接他的墜落。

  裡德爾其實也曾設想過一個可能,也許他根本沒有重生,更沒有什麼系統什麼任務,連菲奧娜這個人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幻像,一次又一次的回檔就是為了懲罰他弒親、屠戮、分裂靈魂的邪惡重罪,欣賞他徒勞掙扎的醜陋姿態。

  但他向來不去浪費時間論證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就算真的只是一局必輸的游戲,他也做不到溫順地伏在斷頭台上,任由鍘刀緩緩地、戲弄般地落下來,砍斷他的脖子。

  更何況,菲奧娜的命繩死結還沒找到解開的辦法,刀落下來,滾到一起的可能是兩個人的頭顱——這一幕太具有諷刺效果了,這樣的想法只是在腦中一掠而過都叫他難以忍受。

  「你好像很焦灼,」菲奧娜敏銳地察覺到了裡德爾的心情,她注視著他,帶著以前很少見到的關切意味,「你在憂慮什麼?」

  裡德爾本想一笑帶過這個問題,但菲奧娜的語氣明晃晃地在說「告訴我,我幫你解決」,雖然有種把他放在需要施以援手的弱勢地位上的態度,但其中包含的在意微妙地讓他覺得受用。

  想了想,裡德爾坦言道:「對於怎麼才能讓你活下來,目前我還束手無策。」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並向另一個人表露自己在某方面的無力——他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也強勢地把這個想法灌輸到所有人的腦子裡。可在菲奧娜面前,他不再介意表現出自己沒有那麼的完美與無懈可擊。

  沒有問裡德爾是怎麼知道她身上的狀況的,菲奧娜想了想,問:「你不會在沒有充足行動的前提下得出這樣的結論,難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試驗過某些方法?」

  裡德爾沒有否認,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直指重心地問:「你手裡還捏著什麼需要我配合的手段嗎?」

  斟酌了一下,裡德爾提出了魂器。
  「魂器?」顯然菲奧娜還沒看到那本讓裡德爾心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書。

  裡德爾和她解釋了一下,還沒說到會造成的負面後果,菲奧娜就斷然拒絕了。
  「為什麼?」裡德爾不意外菲奧娜的態度,但他想知道她到底是因為抗拒永生,還是洞察了其中的陷阱,才對魂器的誘惑不為所動。

  菲奧娜對裡德爾投以詫異的一瞥,似乎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簡單的問題,這讓裡德爾略有些狼狽地向旁邊偏移了一下目光。

  她寬容地放過了他,淡淡地說:「在我的認知裡,免費的東西向來是最昂貴的。如果永生只需要獻祭別人的性命就能坐享其成,自己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這個世界將不存在意外、病故、和老死,只剩下謀殺。而且就已知的歷史來看,除了尼可·勒梅夫婦利用魔法石大概能將壽命延長到不可預知的長度,還沒有哪個人類是以『永生』為成就得到記載的。」

  裡德爾突然被點醒了,「對了,還有魔法石。」
  怎麼會忘了還有這個東西的存在?雖然他一直不屑於依靠可以輕易被奪取的東西永生,但魔法石說不定對菲奧娜有用!

  「鄧布利多認識尼可·勒梅夫婦,哪怕借不到魔法石,向他誠懇地央求一番的話,應該可以拿到一些用魔法石制作的長生不老藥。」
  裡德爾的語氣因為激動而輕微變調,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用了「央求」的字眼,但他看到菲奧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沉靜而溫柔。

  她微笑著輕聲說:「尼可·勒梅夫婦只是長生,沒有不老,足以證明魔法石只能提供基本的維持生命運行的力量,而沒有永葆青春的神奇能力。而我的生命力是從靈魂的缺口裡流失出去的,並且遠遠超過了身體的衰老速度,很難說魔法石制作的藥劑能對我產生多大的作用。」

  遽然降臨的希望又被遽然收回,希望落空的裡德爾臉色有些難看,他不甘心地說:「總要試一試。」
  「那就試一試,」菲奧娜點點頭,輕巧地轉移話題,「還有別的嗎?」

  裡德爾又說了死亡聖器,菲奧娜聽到這個,便從內襯口袋裡掏出一枚華貴古樸的黑寶石戒指,仔細端詳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抹笑意掠過她的嘴唇,緊跟著卻又發出一聲輕而沉的嘆息。

  「只有深陷絕境的人,才會將希望轉投於神話和童話。」她望著裡德爾,那雙一向淬了薄冰的湛藍眼睛像柔和的湖水,密不透風地包裹著他,「湯姆,我讓你感受到了絕望的痛苦嗎?」

  很輕的一句話,卻像一顆石子重重地投進裡德爾的心裡,濺起各種復雜難言的滋味。他想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回檔,一步又一步的妥協退讓;想起了系統踐踏他尊嚴的冷嘲熱諷,讓他幾乎碾碎了牙齒的忍耐;想起了上一次的兩年裡,他每天日夜兼程,穿行在世界各地,一邊躲避格林德沃的聖徒們的注意,一邊像飢荒中的難民翻開每一塊石頭尋找食物一樣,徒勞地從各地的歷史記載和異聞傳說裡搜尋生機。

  眼前的少女不知道他經歷的這一切,但她似乎總能穿透他的皮肉偽裝,凝視著他的靈魂——他肮髒的、墮落的、破碎後又重新拼湊在一起的扭曲靈魂。她嗅聞它,撫摸它,擁抱它,並發現了屈辱和疲憊在他的靈魂裡留下的印記,於是她擔憂地問:「你在痛苦嗎?」

  見裡德爾沉默,菲奧娜又說:「不要為了我變成困獸,你是自由的。」

  一直以來積攢著的、潛伏在愛意下蠢動的憤怒與怨恨,在菲奧娜輕緩的聲音裡逐漸消融,裡德爾摟住她靠進了扶手椅,骨棱棱的瘦弱身體充盈了他的胸膛,讓他感到一種沉甸甸的、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喟嘆的踏實。

  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到慶幸,裡德爾發現他並沒有因為所謂的愛而將卑劣的人格變得高尚,他嘴上說的是要替菲奧娜奪回她抓不住的東西,心裡真正想的其實是要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想抓住她,留下她,他沒辦法忍受的只是失去她的自己的痛苦而已。

  「我沒有絕望,」裡德爾順著懷裡人的長發從頭撫到尾,低低地說,「你讓我看到了希望。」
  菲奧娜舒服地半閉上了眼睛,「那麼,也許我們看到的一樣。」

  寬敞的扶手椅像半攏著的手掌,把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承托在了掌心。他們默默無言,卻又比任何時候互相傾訴得更多。

  在菲奧娜幾乎真的要睡著的時候,裡德爾稍微坐直了一點,打破了這個像是溫甜夢境一樣的氛圍,清醒地走進了現實裡。

  「那麼,我先去找鄧布利多,他並不一定會直接答應,而且可能一時間也找不到尼可·勒梅夫婦,所以要早點去准備。如果魔法石制作的藥劑對你沒用,那我還是要考慮一下怎麼集齊死亡聖器。」

  「唔,」似乎討論的不是攸關自己生命的事,菲奧娜懶倦地說,「既然你連死亡聖器都想嘗試,為什麼不試試以你的身份來說更容易達成的事呢?」
  「你是指什麼?」裡德爾說,他沒明白她的意思。

  「薩拉查·斯萊特林留給繼承人的遺產。」
  「密室裡除了蛇怪——」裡德爾的聲音戛然而止,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菲奧娜多次對著牆壁若有所思的畫面,進而又浮現出密室裡的牆壁和石柱上反復出現的雕刻。

  ——身軀盤繞的蛇怪並無威嚇的凶相,而是頭頂冠冕,目光幽邃。

  裡德爾想起重生後剛打開密室時,他曾打算從蛇怪那裡探問出薩拉查的過往秘辛,想要通過薩拉查的行跡試著挖掘涉及永生的只言片語,但蛇怪思維簡單,心智混沌如幼童,很難進行有效的溝通。而且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全部被菲奧娜拉走,就把蛇怪扔在岡特老宅那裡負責看守另一個消失櫃,偶爾也充當撫慰玩具逗菲奧娜開心。

  再想想拉文克勞的冠冕,裡德爾接觸過它,深知它神奇的魔力,它由羅伊娜·拉文克勞施加了魔法,可以增加佩戴者的智慧,哪怕是最愚鈍的蠢材,戴上它都能輕松學會本不可能掌握的知識,說出最富哲理的箴言。

  那麼,如果把這兩個看起來毫無關聯的事物聯系起來,例如,給蛇怪戴上了拉文克勞的冠冕呢?

  忍住立刻趕去試驗的衝動,裡德爾一面欣喜,一面又輕輕地捏了一下菲奧娜的後頸,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是有金子或者蜜蠟封住了你的嘴唇嗎?你完全可以早點提醒我。」
  他也是服氣,論起隱藏自己心思的功力,城堡裡的石像都要對菲奧娜甘拜下風。

  菲奧娜抬起頭,表情十足的無辜,「原來你是真的沒想到?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向你確認過蛇怪頭上的是不是拉文克勞的冠冕。」
  裡德爾:「……」

  「而且冠冕還不知道遺落在哪,早說出來你也只能空想。」
  終於抓住菲奧娜的一個小小疏漏,裡德爾自覺扳回一城,愉快地親了她一下,「那你就錯了,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它在哪裡。」


第77章 攻略第七十七步  總要,在一塊

  翻倒巷裡永遠都彌漫著一股不見天日的潮悶、罪惡滋生的血腥與腐敗、以及沒有人能說清楚來路的金幣堆積在灰塵裡的冷漠味道。

  喬裝過後的裡德爾步調從容地走在陰冷的窄巷裡,還是和上次一樣的粗野打扮。他的身量已經相當於普通的成年人,行止又散漫得像是在自家的後院,這次沒有不長眼的人試圖攔下他,他閑逛般地走到了熟悉的店鋪前,推門撞響了門上的鈴鐺。

  「歡迎——」正在打算盤的博金諂笑著抬起頭,看到走進來的人後愣了一下,仔細端詳了片刻,在記憶裡占據了一席之地的打扮風格讓他很快認出了眼前的人。

  於是他把嘴角的弧度拉至誇張的地步,「啊,看看是誰!V先生,雖然兩年沒見到你,但我可是日日都想著你呢。」

  博金一邊說一邊殷勤地從櫃台後繞出來,裡德爾隨意地觀察著店裡的布置,用與博金截然相反的冷淡口吻說:「當然,博金先生,我讓你賺的錢值得你往後余生都記得我。 」

  作為黑店的老板、嗜錢如命的商人,博金聽過的刻薄話比街上乞討的乞丐還多,他完全沒當一回事,尬笑著將腰彎得更低了一點,恭維道:「也值得我成為你最忠實的朋友——V先生,你這次來,是需要點什麼,還是……」他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從博金的反應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裡德爾滿意地頷首,「我確實帶來了好東西,這個東西的價值不低於我上次告訴你的拉文克勞的冠冕。」
  博金的眼裡幾乎迸射出金燦燦的光,他用麻瓜贊美上帝的語氣大聲道:「V先生,你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有能耐的人!難道你是看守古靈閣的巨龍嗎?」

  「但是——」裡德爾漫不經心地拖長了音調,「遺憾的是,這一次,恐怕不能讓你賺那麼多了。」
  笑容僵在了臉上,博金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意思?」

  「實不相瞞,我眼下迫切地需要一筆錢——盡可能大的一筆。」
  「這個請放心,」博金用力拍著胸脯,捶得臉上通紅,「V先生,我們是老朋友了,我開的價格自然會令你滿意的。」

  「當然,博金先生是個優秀的商人,這一點我非常清楚,所以不管以多高的價格從我手裡買過去,你都能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
  博金眼神閃爍了一下,他隱約猜到了裡德爾的意思,臉色不免難看了起來。

  裡德爾含笑說出了他的猜測,「而我想要的,就是更高,最高,竭盡可能高的價格。所以,我希望能勞煩博金先生為我介紹一個豪富的巫師——至少擁有能夠在你手裡買下拉文克勞的冠冕一樣多的資產。之後你就可以省事省心了,由我來跟對方直接交易。作為我最忠實的朋友,你應該可以放棄中間商的身份,少賺那麼一點點,幫我度過眼下的難關吧?」

  「這……」嘴角抽搐了兩下,博金露出為難的表情,「V先生,不是我不樂意幫你這個忙,我這裡的客人,你也知道,就像你一樣,他們是絕對不樂意在陌生人面前出頭露面,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錢袋子裡有多少金子,寶庫裡面又藏了多少寶貝的。」

  裡德爾冷笑了一聲,「推脫並不是一個忠誠的朋友應該做的事情,博金先生,如果你能幫我牽線搭橋,事成了我給你一百加隆作為辛苦費,並且你將收獲我的友誼。你要是嫌少不願意,那我就只能像巨龍一樣飛去古靈閣,找妖精們做買賣,和妖精們打交道是麻煩了一點,但在需要的時候,我是不怕麻煩的。那時,你可就一個納特也賺不到——而且以後永遠也不會在我身上賺到了。」

  「這……」渾濁的眼珠快速在眼眶裡滾動,博金試圖用語言轉圜,「V先生,實在是你這個……」
  「待會還要趕去古靈閣,所以我只能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考慮。」裡德爾從口袋裡掏出懷表,漫不經心地看了眼。

  豆大的汗珠布滿了博金青一陣紅一陣的臉,他還想再說些什麼,裡德爾卻完全不理會,他只能焦心地原地踱步,胸膛像青蛙一樣鼓動著。

  三分鐘還差兩秒的時候,裡德爾把懷表放回了口袋裡,彬彬有禮地說了句告辭,毫不遲疑地轉身拉開了門。

  剛跨出去一只腳,博金崩潰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他大叫:「行吧,行吧,V先生,對友誼的忠誠戰勝了我對金錢的渴望,把你這優秀的談判技巧運用到跟客戶砍價上去吧!」

  嘴角漾起一絲譏誚的笑意,裡德爾回身欠身致謝,「博金先生,你的決定一如既往的明智。」

  三天後,不出裡德爾的預料,博金在店裡把赫普茲芭·史密斯介紹給了他。

  這個胖老太太為了在翻倒巷裡隱藏身份,沒有穿最喜歡的桃紅色和艷紫色的蕾絲蛋糕裙,而是穿著鮮綠色的長袍,戴著兜帽。但毫無疑問,這番功夫是白費了,除了她,大概沒有一個老太太如此熱衷於把自己的腳塞進小一號的珍珠緞子鞋裡面。

  裡德爾深知該怎麼應付她,放柔了聲音,深情款款地說:「你好,尊貴的女士,為了我的一己之私勞累你趕過來,我真心感到萬分抱歉。」
  赫普茲芭尖著嗓子說:「哦,多麼有禮貌的男孩啊,你的聲音簡直像鳥兒一樣動聽。」

  心裡的膩歪簡直逼人欲嘔,裡德爾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他轉向博金,示意他避開,「我要和這位端莊優雅的女士單獨交談,我想她不希望被人知道她拿到了什麼配得上她氣質的寶物,以及開出了多符合她尊貴地位的價碼。」

  被裡德爾這轉換得毫無違和感,且充滿了真誠的態度所震驚,博金沒忍住露出了「真沒看出來你小子為了錢這麼沒底線」的鄙視表情,同時心裡又在暗暗自省著,一定要好好學習裡德爾這個無恥不要臉的做派。

  見博金的身影消失,裡德爾布下隔音咒語,摘掉帽子、圍巾和眼鏡,露出了整張臉——這是一張屬於十八歲的裡德爾的臉,英俊得能夠讓人呼吸一窒。為了達成目的,他特意服用了增齡劑。

  「面對這麼一位高貴的淑女還要藏頭露尾的話,那就太失禮了,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叫沃爾特·拉塞爾。」裡德爾拿捏著腔調隨意編了個名字。

  赫普茲芭渾身一震,她下意識地也取下兜帽,著迷地看著裡德爾的臉,「哦,難以想像,世界上竟然還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小伙子。你可以叫我赫普茲芭,迷人的小家伙。」

  說著,她把肥嘟嘟的、像五根白胖蘿蔔插在發面面團上的手伸了過去,裡德爾默默地吸了口長氣,笑容不變地捏著她的指尖,拿嘴唇飛快地碰了碰她的手背。

  「你果然如我想像的一般可愛,赫普茲芭小姐。」裡德爾甜蜜地說,他感覺渾身上下,尤其是嘴唇,似乎有鼻涕蟲在蠕動,「而我想要交易的東西,也正適合戴在你這只優美的手上。」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到赫普茲芭面前打開。

  「這是……」赫普茲芭剛想拿起來仔細看一看,裡德爾便收回去了,他充滿歉意地望著赫普茲芭,把她看得頭重腳輕暈乎乎的。

  「不是不信任赫普茲芭小姐,只是為了保護這枚復活石戒指,我在上面下了復雜惡咒,只有易主的時候才會被我解開,我擔心它會傷到你。」

  「你說——復活石?」雖然被迷得暈頭轉向,對於珍寶的熱愛還是讓赫普茲芭拉回了一點神智。
  裡德爾輕聲說:「是的,戒指上鑲嵌的正是死亡聖器之一的復活石,它是斯萊特林後人的傳家寶物。」

  「斯萊特林的……」赫普茲芭喃喃念了幾句,她的目光痴痴的,一會落在裡德爾手裡的盒子上,一會落在裡德爾的臉上,「如果是真的,那它確實是無價之寶。」

  「我以我的名譽對梅林發誓,它肯定是真的,如果赫普茲芭小姐不放心,我可以解開惡咒讓你仔細觀察鑒別。畢竟,對像你這麼富有魅力的女士,總是要有點特殊待遇的。」裡德爾懇切地說。

  「你說得我都要臉紅了。」赫普茲芭咯咯地尖聲笑著,臉上確實暈陶陶的緋紅一片。
  「只是……」裡德爾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在這個翻道巷這個地方,總歸有些讓人不太安心。」

  「確實,博金那個詭計多端的家伙指不定在哪偷窺呢。」赫普茲芭附和。
  「所以……」
  「所以?」

  裡德爾專注而柔情地看著她,「能勞煩赫普茲芭小姐提供一個更私密、更安全、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嗎?」

  赫普茲芭的腦子完全成了漿糊,她迷戀地望著裡德爾,喃喃道:「當然……當然,去我家裡吧,正好,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聊會天,一起吃塊小蛋糕。」
  裡德爾愉快地笑起來,「能夠拜訪赫普茲芭小姐的宅邸,我感到萬分榮幸。」

  在去赫普茲芭家裡之前,裡德爾抱歉地提起來,他還有一個妹妹等在翻道巷入口外的對角巷裡。聽到要多帶一個人,赫普茲芭融化成糖漿的理智清醒了一點,提起了幾分防備,等看到是個瘦巴巴病懨懨的矮個小姑娘時,她反而更放心了一點。

  一個長得漂亮,說話好聽,關心病弱妹妹的男孩會有什麼壞心眼呢?博金說他急需要錢,肯定也是為了妹妹吧。

  赫普茲芭熱情地將兩個人迎進了家門,命令家養小精靈泡茶,端上蛋糕,又脫掉外套讓家養小精靈給她找一件適合在家裡穿的漂亮衣服,把只剩一把骨頭的家養小精靈支使得團團轉。

  等好不容易坐下來,裡德爾又費了一番表演和口舌,在糖衣炮彈的攻擊下,他成功讓赫普茲芭同意把收藏的寶物都拿出來,好讓他開開眼界。

  於是,裡德爾在第一個盒子打開時終於確定,他想要得到的拉文克勞的冠冕確實落在了赫普茲芭的手裡。

  裡德爾笑著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地吃蛋糕的菲奧娜,她慢吞吞地放下叉子,抬頭控制住了赫普茲芭。
  看到菲奧娜蒼白的臉上先是更慘淡了一瞬,隨即又湧出淡淡紅潮,裡德爾心裡緊了緊,連忙扶住她。

  「要緊嗎?」他低聲問。
  菲奧娜搖頭。

  裡德爾的眉頭沒有松開。
  他本來完全沒想過讓菲奧娜參與到這件事來,他現在還做不到完美地控制別人的記憶,所以他打的是殺人奪寶的主意,可菲奧娜知道了他的計劃後不同意。

  「我的命並不比別人的高貴,」她說,「沒必要為了一個可能就奪取另一個人的性命。」
  裡德爾完全沒辦法理解她的這番理論,「你殺埃弗裡難道不是也沒有必要?」

  「有必要。」
  「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

  「在我看來一樣!」裡德爾沒忍住,和她爭論起來,「你覺得他背叛了我,可能會傷害我,所以殺了他,就像我覺得你的性命很重要,一點微小的可能都值得我殺掉有阻礙的人。親愛的菲奧娜,你該不會還指望著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會因為你的心慈手軟而憐憫你,寬待你,慷慨地讓你活下來?」

  菲奧娜並沒有因為裡德爾激烈的語氣而惱怒,她望著臉色不快的裡德爾,眼睛裡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裡德爾不得不強迫自己收斂怒氣,按捺著性子耐心問:「到底是因為什麼?不能和我說嗎?」

  沉默了很久,在裡德爾快要放棄得到一個答案時,菲奧娜才輕聲說:「正是因為開始想要活下來,所以我才想拉住我們的靈魂。我以前活得太隨心所欲,因為我既無來處,也無前路,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但現在,我有了畏懼。湯姆,我怕我們的靈魂沉得太深,不被允許回到人間。」
  「……」

  所有的氣都泄了,心也軟了,裡德爾不再想著怎麼行事最方便省心,滿心都只有眼前的人。
  這個乖張的、渾身都是怪癖的女孩太喜歡把心思藏得深而又深,稍一疏忽就會錯漏重要的訊號。

  裡德爾吻著菲奧娜的發心,語氣溫柔:「放心,沒有什麼能把你帶走。」
  地獄也好,人間也好,他們總是要在一塊的。


第78章 攻略第七十八步  殺死,再復活

  趁著家養小精靈不在,赫普茲巴意識混沌,裡德爾把放有冠冕的盒子收了起來,跟著打開了另一個盒子,拿出了裡面的斯萊特林的掛墜盒。

  金色的鏈子在手裡很有分量,裡德爾摩挲了一下掛墜盒上閃爍著華彩的蛇形S圖案,腦中閃過了梅洛普·岡特。

  他曾經鄙視過她的愚蠢和目光短淺,將一件無價之寶輕易地就賤賣了,但聯想到他對梅洛普選擇了伍氏孤兒院的推測,似乎連這個走投無路之下的行為都有了更復雜的解讀性。

  世界好像不知不覺就在裡德爾的眼裡改變了模樣。
  以前所有人對他來說都只是空洞的符號,是活生生地釘在了牆上的畫像,是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的偶人,他聽不到他們哭泣的聲音,看不到他們痛苦的表情,他能分析出他們的想法,深諳如何挑撥和利用,卻無法感受到他們的真實。

  而他如今終於隱約意識到,原來那些人和他一樣,都是活著的。
  就像菲奧娜一樣。
  當然,也和菲奧娜完全不一樣。

  不再多想,裡德爾把冠冕、掛墜盒連同赫奇帕奇的金杯一起收起來,走到菲奧娜身邊想帶她離開,卻見她若有所思般地盯著赫普茲巴,又捎帶著瞥了眼他。

  「怎麼了?」裡德爾謹慎起來,一般菲奧娜露出這個表情就代表了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麼?」

  菲奧娜的唇角浮現微笑,「我們第一次的見面,你應該還記得吧?火車的包廂裡,你擺出來的姿勢很漂亮,不管是光影,還是構圖,都完美得像一幅油畫,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看起來,就像對付這位老夫人一樣,你對我也是有備而來?」

  裡德爾:「……」
  他深刻醒悟到,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曾說的,「所有女人在翻舊賬方面,都無師自通般的有著堪比優秀傲羅的能力」這句話,確實是一條經過無數血淚實踐檢驗出來的真理。

  無疑,菲奧娜的水平自然相當於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師。

  「叮。目標好感度減10,當前好感度89。」
  「!」裡德爾險些面部表情管理失控。

  緊接著又是一聲讓他心跳幾乎驟停的「叮」。
  「目標好感度加10 ,當前好感度99。」
  「……」心髒不僅恢復了跳動,還順帶多跳了幾下。

  菲奧娜噙著淡淡的笑意,「漂亮的東西是該好好展示出來。」
  意味深長的語氣讓裡德爾一時不敢吭聲。

  「不過太大意的話,就會像這位可愛的老太太一樣,引來覬覦的強盜。你說是嗎,湯姆?」
  「你說得沒錯。」裡德爾極力維持著鎮定,嚴肅道,「要小心保管。」

  怕再橫生枝節,裡德爾趕緊摟著菲奧娜幻影移形到了岡特的老宅。
  他走進密林深處,找到一棵巨大的橡樹。這棵橡樹枝繁葉茂,樹冠龐大,看上去生機勃勃,樹根處卻因為遭到雷擊而成了空心,形成的空洞足以容納兩三人。

  裡德爾敲了敲樹干,用蛇語說:「出來。」
  過了一會,橡樹的枝葉開始輕微的顫動,一簇簇的細雪從樹葉上抖落下來,裡德爾回頭看了一眼,確認菲奧娜閉著眼睛站在遠離樹冠籠罩範圍的地方,便又轉回去盯著那個樹洞。

  過了幾個呼吸,樹洞下的松軟泥土被頂開,伴隨著泥土和枯葉彈開的聲音,一只巨大的蛇頭從地底下鑽了出來,澄黃的蛇瞳帶著非人的冷漠轉動著,最後落在裡德爾身上。

  「你……又吵到我……睡覺了……主人。」蛇怪帶著起床氣抱怨。
  它前不久剛被叫起來看守一具不能吃的屍體,現在又被強行從冬眠中喚醒,心情著實算不上美妙。

  礙於菲奧娜在側,裡德爾勉強敷衍地安慰了一句:「待會給你打一只肥鹿。」
  蛇怪稍微振奮了一點,慢吞吞地游到裡德爾的腳邊,豎起頭朝菲奧娜的方向晃了晃,「要……摸頭……」

  菲奧娜聽到了,她憑著感覺伸出手,蛇怪自動把頭頂在了她小小的掌心裡,開心地甩著尾巴,裡德爾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撣著身上被濺到的雪泥。
  等這一人一蛇怪終於溫存完了,他才找到機會插進他們之間,忙不迭地將拉文克勞的冠冕戴到了蛇怪的頭上。

  「羅伊娜……的東西……」蛇怪搖頭晃腦地說,「我喜歡……這個小姑娘……她……」
  蛇怪的聲音戛然而止,晃動的身體也突然凝固成了靜止,像是體內的某個機關被撥動了,燈籠一樣的蛇瞳中兩條黑色的豎線劇烈地震顫起來,詭異地擴散又收縮。

  「當心。」裡德爾後退了兩步,擋在菲奧娜的身前,手裡的魔杖對准了蛇怪,以防蛇怪失去控制對他們發動攻擊。

  樹林裡一時靜得連樹葉飄落在雪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兩個人和一只蛇怪都屏息保持不動,菲奧娜閉著眼睛看不到蛇怪的變化,但她感受到了什麼,眉心緊了緊。
  「它的情緒消失了。」她輕聲說。

  與此同時,靜止中的蛇怪微微動彈了一下。
  明明蛇怪並不能以眼視物,裡德爾卻清晰地感知到那雙豎瞳此刻正對焦在他的身上,它在居高臨下地審視他。

  那道視線猶如實質般沉重,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如冰水一般兜頭潑下來,裡德爾握著魔杖的手心裡緩緩滲出濕意,每一個毛孔都像是在叫囂著危險。

  攻擊?還是逃跑?
  生死一線的壓力中,裡德爾腦子反而清明下來,他低聲快速說:「情況不對你就轉身跑,不要回頭。」
  遲了一拍後,菲奧娜才應聲:「嗯。」

  蛇怪轉動了兩下腦袋,又旁若無人般地活動了一會身體,然後對著緊張戒備的他們嘶嘶出聲:「有警戒心是好事,不過無需緊張。」

  裡德爾發現它說話變得清晰流暢,不再像只學舌的鸚鵡,而像是個擁有智慧和情緒的人類。
  而且,它聽懂了他和菲奧娜說的話。

  不確定一只蛇怪是否能觀察到他的表情,裡德爾習慣性地露出溫和的微笑,釋放出具有迷惑性的善意。
  「看起來你現在能和我們進行有效的溝通了,在對話之前我先確定一下,你對我們應該並無敵意?」

  「也許。」蛇怪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裡德爾不動聲色,「那麼,你還記得我們是誰,知道我的身份嗎?」

  「唔,讓我看看,翻找拉米亞的記憶有點麻煩,它的腦子裡一向除了吃很少留下有用的東西……」
  拉米亞?是蛇怪的名字?那正在說話的是誰?裡德爾心念急轉。

  「哦,湯姆·裡德爾,斯萊特林的後人,當然,純正的蛇佬腔……嗯?你讓拉米亞吃掉了你的舅舅——」蛇怪停頓了一下,裡德爾的心也跟著一緊。

  「——血親相殘,摯友反目,愛人分離,這個寄生在斯萊特林血脈中的詛咒看來還是沒有被打破。」蛇怪的嘶聲裡聽不出語調的波動,但語氣中的滄桑仿佛歷經了千年的風塵。

  裡德爾還在斟酌著詞句,菲奧娜卻直接問出了口:「你是誰?」
  蛇怪的目光落到了菲奧娜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翻找相關的記憶,它過了一會才開口:「在回答之前,我得送你們一句忠告,讓斯萊特林血統以外的人學會蛇語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為什麼?」裡德爾連忙問。
  「你是薩拉查·斯萊特林。」菲奧娜平淡地做出推論。

  裡德爾捏了下菲奧娜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菲奧娜反捏回去一下——裡德爾發現要解讀她的意思存在著不小的困難。

  對於他們倆的這番小動作,蛇怪不知道是真的看不見還是裝沒看見,它游動著將身體盤繞起來,碩大的腦袋愜意地擱在自己的身上。

  「不幸是種瘟疫,蛇佬腔的人難有幸免。」蛇怪先回答了裡德爾,再不緊不慢地轉向菲奧娜,「如你所想,我是薩拉查·斯萊特林。」

  薩拉查·斯萊特林?已經死了近千年的人為什麼還能用蛇怪的嘴說話?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從腦中掠過,裡德爾脫口道:「你把蛇怪做成了魂器?」

  話音剛落,蛇怪的頭顱就如同一道閃電劈到了裡德爾的面前,破空的風裹挾著冰冷的殺意,壓迫著他不允許他做出任何反抗,猩紅的蛇信幾乎擦過他的鼻尖。蛇怪冷酷地凝視著裡德爾,像在盯一只僵硬的青蛙。

  「魂器……」蛇怪,或者說是其體內自稱為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存在緩緩地說,「你知道的很多,小家伙,看來我擁有一個相當出色的後代。希望你還沒來得及糟蹋你的靈魂,我寧願我的後代平庸,也不願意他墮落。」

  抿了下嘴唇,裡德爾展現了他超高的心理素質,語氣如常地恭敬道:「我想您大可以放心,我的靈魂比滿月更完整,您的後代一如你期望的那樣優秀。」隨即他試圖掌控話題,「既然不是魂器,您又是如何做到通過蛇怪與我們交談的呢?」

  陰冷的視線繼續盯了裡德爾一會,似乎確認了他沒有說謊,蛇怪慢慢地收回頭,恢復到之前那個舒服的姿勢,語氣漫不經心,「類似於制作畫像那樣的小把戲。一個人上了年紀後,腦子裡就會有很多冗余的記憶,忘了可惜,記著也是無用,不如封存起來,或許——」

  蛇怪的臉部做不出什麼表情,但隱約可以感覺到它似乎是笑了一下,聲音轉為幽微,「一點矛盾的的小念頭罷了。我既希望私藏那段過往,無人能夠聽聞,又期待它們能夠成為一段永不磨滅的傳奇,被所有人口口傳頌。」

  「那我能聽一聽嗎?」裡德爾瞥了菲奧娜一眼,無奈地看到她閉著眼睛一臉的饒有興致,顯然,她的好奇心不合時宜地被觸發了。
  「你想知道什麼?」這時候的薩拉查看起來脾氣很好,仿佛剛才一言不合就要置人於死地的凶狠只是假像。

  「傳說你離開霍格沃茨是因為和另外三位同伴理念不合,是真的嗎?」
  裡德爾:「……」她能不能不要開口就問這麼危險的問題。

  「看來你對這個說法存疑?」薩拉查的語調還是很和緩,哪怕是借用蛇怪的嘴,從詭異的嘶嘶聲裡都能聽出慢悠悠的腔調。
  「我對非我親身驗證的東西都存疑。」哪怕是面對霍格沃茨的創始人之一,菲奧娜依然秉持著自己的一貫理念。

  「說實話,你比我這個後裔要有趣得多。」薩拉查欣賞地稱贊了一句,然後說,「我和我的三位摯友從少年時就結識,我們一起學習,一起冒險,救助了無數差點被投入火中燒死的小巫師,共同創建了第一所魔法學校,又花了幾十年,按照我們各自的喜好不斷去完善它。我們性格殊異,愛好不同,我們經常爭論,甚至為了各自的觀點鬥法。戈德裡克粗疏,羅伊娜固執,赫爾加總要給我們收拾爛攤子。然而,你可以懷疑天上的星辰是火焰的倒影,懷疑地上的河流是冷卻的岩漿,但不要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會因為分歧而冰凍碎裂。」

  沉湎於回憶讓薩拉查的聲音漸漸不可聞,等他意識到自己沉默了太久,才又若無其事地提高了音量,「不過傳言也沒錯,我確實是在一場爭執後離開的霍格沃茨。」

  菲奧娜沉思了一會,問:「和你剛才說的——『寄生在斯萊特林血脈中的詛咒』有關系嗎?」
  「你聰明得過了頭,小姑娘,你該學習一下如何收斂自己過人的智慧。」薩拉查冷淡地說。

  話中隱含的威脅沒有阻止菲奧娜繼續開口:「我無意探聽你的隱秘,但我想知道你說的詛咒是怎麼回事。」
  看了執著追問的菲奧娜一眼,裡德爾圓滑地接過話:「作為您留存在世上的唯一的後裔,我對此一無所知,十分需要得到您的提點。」

  「唯一?要是能就此斷絕,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薩拉查漠然道。
  聽到這句話,裡德爾和菲奧娜不約而同地互看了一眼,在這短暫的目光交彙中,他們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各自收回了視線。

  「大概,能夠如您所願。」裡德爾微笑。
  薩拉查驚訝地抬起頭,繞著裡德爾和菲奧娜游動,仔細觀察了他們一番,「有意思的兩個小家伙。」說著,他停在了菲奧娜面前,「拿出來吧,我感受到它不詳的氣息了。」

  菲奧娜略一沉吟,從口袋裡掏出復活石戒指,「你指的是這個?」
  「沒錯,沒錯。」蛇怪湊近,吐出蛇信感受了一下,用古怪的口吻低語,「死神的陷阱,招致不幸的亡靈之物,一切禍根的起源。」

  裡德爾伸手把復活石戒指拿到自己手裡,皺眉問:「什麼意思?」
  「卡德摩斯·佩弗利爾,我的祖先,也是你的祖先,他桀驁不馴,妄圖給死神難堪,挑釁死神的權威,死神便用這塊石頭給了他一個狠狠的教訓。他滿心歡喜地召喚出心愛之人的亡靈,卻讓她在人世遭受日日夜夜的痛苦,他以為這只是對他一個人的懲罰,但他沒有想到,死神的報復綿延到了他的整個家族後代。」

  蛇怪向後游動,遠離了裡德爾手裡的黑色寶石,嘆息般地說:「但凡接觸過這顆石頭,或者體內流有卡德摩斯的血的人,要麼孤獨終老,要麼眾叛親離,要麼自取滅亡,要麼永失所愛。在我以前,無一例外,在我之後——」

  黃澄澄的豎瞳凝視著裡德爾,「卡德摩斯唯一僅存的後代,你也不會得到幸免。」

  帶著宣判意味的話語砸得裡德爾渾身一震,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手裡的復活石戒指,想起了岡特一家的下場、過往自己的一生、以及——

  一只微涼蒼白的手摸索過來,搭在了裡德爾的手上,他反射性地往後縮,那只柔軟而纖細的手卻堅定地撥開了他的手指,把那顆在他掌心印下深深凹痕的戒指拿了回去。

  裡德爾看著菲奧娜,她神情平靜,淡淡地說:「我想它現在是屬於我的。」
  「可——」裡德爾張口欲言,見菲奧娜雖然閉著眼睛,臉卻轉向他,表現出一股不容許反駁的氣勢,頓了頓,他半是甜蜜半是無奈地妥協道:「好吧,你收好。」

  扭頭看向蛇怪,它匍匐在雪地上靜靜地望著他們,不言不語。裡德爾清空腦子裡煩亂的思緒,他還記得他給蛇怪戴上冠冕的目的,那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尊敬的斯萊特林先生,與我血脈相連的先祖,您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巫師之一,您掌握著我們難以想像的高深玄奧的魔法,我祈求能夠從您這裡獲得幫助。」裡德爾先是送上一堆不要錢的漂亮話,接著詳細說明了一下菲奧娜的情況,最後滿懷期冀道,「在您留存下來的這段記憶裡,能不能找到解決、或者只是緩解她痛苦的辦法?」

  「唔……殘缺的靈魂……」蛇怪垂下頭,似乎是在檢索記憶中的內容。
  等待答案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裡德爾心裡有些焦躁,可對面的是薩拉查·斯萊特林,他不敢催促,怕惹惱了這位性格陰晴不定的祖先,只能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氣舒緩心情。

  然而這口氣還沒沉進肺裡,薩拉查的聲音就先傳到他的耳中:「沒有。」
  氣流霎時化作冰刃,扎得胸腔生疼。

  沒忍住咳了一聲,裡德爾又立刻止住,轉頭對菲奧娜說:「沒事,只是一個嘗試,還有別的辦法。」
  菲奧娜的臉上看不出失望與否,她輕輕一點頭回應裡德爾,「嗯。」

  她真的對這個結果無動於衷嗎?
  裡德爾不這麼認為,他知道她只是習慣於掩藏自己的所有情緒。他不再徒勞地用語言去安慰,而是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過了一會,他感到一雙手從他的肋下環住後背,順著脊背來回輕撫,似乎在反過來安撫他。

  牙關咬緊,裡德爾狠狠地眨動發脹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詛咒……

  不遠處巨大的蛇尾輕拍著底面,蛇怪慢吞吞地吐出嘶聲:「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確切的把握。」
  裡德爾猛地抬頭。

  「靈魂,從來都是魔法止步的領域。就像卡德摩斯不應該挑釁死神一樣,靈魂作為凡人的禁忌也不應該去觸碰,所以我沒辦法告訴你該如何治愈破損的靈魂。」薩拉查對著裡德爾說,「但我感應到了你的身上也帶著我熟悉的事物,它們提醒了我——頭上的冠冕應該也出了不少力——當一件事我辦不到的時候,我的摯友們總是會有辦法的。」

  不用薩拉查再多說,裡德爾飛快地拿出了身上的掛墜盒和金杯,蛇怪游近,它用前頜碰了碰掛墜,又摩擦了一下金杯,不無懷念道:「總是這樣,每當我們束手無策,溫柔沉默的赫爾加就會幫我們消除所有煩惱。」

  「赫奇帕奇的金杯能解決菲奧娜的問題?」裡德爾急迫地問。
  薩拉查思索了一下,「恐怕還不夠,缺少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

  「戈德裡克的寶劍。」
  裡德爾一怔。

  「赫爾加的金杯能讓枯萎的植物煥發生機,我的掛墜盒可以維持一樣東西長時間不腐朽,而戈德裡克的寶劍是唯一能夠作用在靈魂之上的武器。」

  薩拉查不急不緩地說:「我能想到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寶劍剝離她的靈魂,用掛墜盒維護她的肉身,將破碎的靈魂引入金杯,靠金杯的力量去修復靈魂。」

  「你要先殺死她,再救活她。」


第79章 攻略第七十九步  絕對,拿不到

  「……裡德爾。」
  「裡德爾先生。」
  「湯姆·裡德爾!」

  裡德爾終於回神,看到身邊站著的草藥學教授——比爾利,正略帶不悅地低頭看著他,「感謝梅林,我的聲音終於傳進了裡德爾先生的耳朵裡,我不得不懷疑,這是上課二十多分鐘以來第一次讓你真正把眼睛放到我身上。」

  確實。裡德爾也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溫室裡上草藥課,而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了一把疙瘩藤,上面的莢果已經全部被他摘下來扔在地上,他的手指正在一截一截地撕扯藤蔓上的莖葉,指縫間全是藍綠色的黏稠汁液。

  比爾利還在繼續念叨:「我的要求是給莢果擠汁,不是替疙瘩藤碎屍,湯姆,這是你第一次在我的課上犯錯——還是如此低級的錯誤。」頓了頓,長久以來對裡德爾的好感還是讓他放緩了語氣,「你是有哪裡不舒服嗎,溫室裡面是有點悶,頭暈的話可以去旁邊休息一會。」

  思緒其實還沒有完全回籠,裡德爾條件反射地抬起兩邊的唇角,解釋的話到了嘴邊,卻被突然翻湧上來的一股厭煩情緒拖拽了回去。
  裝出一副惡心的好孩子模樣,對著根本不在乎的人說漂亮話,這樣的行為他已經膩味透了!他現在根本不想在別人身上浪費一絲半點的力氣。

  幸好所剩不多的理智拉住了裡德爾,沒有讓他暴露出所有本性,他只是垂下眼睛作出疲態,稍顯冷淡地說:「抱歉,教授。」
  「哦,」裡德爾的反應讓比爾利有些錯愕,「沒事,當然,只是一個小失誤,我相信你接下來會好好處理的。」

  裡德爾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性格本就不算強硬的比爾利被他的反常弄得有些氣弱,一邊走去看別的學生,一邊時不時狐疑又擔心地看他一眼。

  完全不在乎比爾利會怎麼想他,裡德爾嫌棄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扭過頭,看向蹲在他旁邊的菲奧娜。

  她正低著頭專注地給疙瘩藤上的莢果擠汁液,手上的動作技巧比教科書上教授的更為精妙,輕而快地順著一整根藤蔓擠下來,除了食指和拇指尖上染了一點顏色,兩只手都還是白淨的。

  注視著那一小片從垂落的灰發後露出來的蒼白側臉,裡德爾的心情不知不覺地平靜下來。

  菲奧娜有時會讓他聯想到一座棄置不用的古老燈塔,不管狂風掀起的浪潮有多洶湧,她總是靜默地矗立在風暴的最深處。被拋至浪尖的船只看不見她,她也不在意那些隨著攔腰折斷的船舷一起沉入海底的人,她甚至不在乎漫漲的潮水是否會淹沒自己。

  暴風雨席卷天地,她始終聲色不動。

  而他,則是她的守塔人。
  深淵之中,他與她共沉淪。

  「再發呆的話,下課前交不了作業了。」
  輕而細的聲音飄了過來,裡德爾眨了下眼睛,看到菲奧娜面前的小桶快要滿了,便把自己的空桶換了過去,在她瞥過來時露出一個無辜又帶著點討好的笑容。

  看了他一會,菲奧娜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真想看看你的阿尼馬格斯是什麼。」
  阿尼馬格斯?裡德爾愣住。他沒練習過,因為他不覺得變形後會沾染動物習性的魔法有值得掌握的必要。

  不過既然菲奧娜好奇,他試一下也無妨……但她為什麼會突然好奇這個?
  「你覺得會是什麼?」
  菲奧娜短暫思考了一下,「我希望是寄居蟹。」

  寄居蟹?這玩意和他有關系嗎?
  裡德爾實在搞不懂菲奧娜詭異的思維,「為什麼?」
  「想看你變形後會找什麼做房子。」

  「……」裡德爾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試著往那個方向努力。」
  「我隨便說的,你別當真。」菲奧娜轉過頭繼續處理手裡的疙瘩藤。
  裡德爾無語了一會,短暫散去的陰雲又緩緩凝聚在他的眉心。

  下課後,裡德爾沒有和菲奧娜一起去禮堂吃飯,他獨自去了校長辦公室。迪佩特看到他有些驚訝,但還是對這個自己十分喜愛的學生表示了歡迎。

  進門時裡德爾的視線隱蔽地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格蘭芬多的寶劍,但他看到了擺在架子上的分院帽,又破又髒的帽子正有規律地起伏著,發出輕微的鼾聲。

  那個隆巴頓便是從這裡面取出的寶劍,斬殺了納吉尼。
  對上迪佩特隱隱詢問來意的和善目光,裡德爾露出了略有些躊躇的表情,似乎是在猶豫自己即將要說的話是否妥當,迪佩特見狀對他鼓勵地笑了下。

  「作為校長,我很樂意幫我的學生解決任何難題——除了教授布置的作業。」他幽默地說。
  裡德爾捧場地笑了起來,然後下定決心般地道:「先生,我這次來是想向您打聽一些事——有關霍格沃茨的創始人之一的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家族及事跡。」

  迪佩特面露詫異:「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裡德爾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迪佩特,迪佩特打開看了兩眼,很快反應過來。

  「這莫非是……」
  「是的,先生,這是斯萊特林的掛墜盒。」
  「怎麼會在你這裡?」

  「來自一位善良的老夫人的饋贈,」裡德爾坦然道,隨即又輕輕一嘆,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悲傷,「同時,它也是我母親的遺物。」

  沒有意外地,迪佩特的關注重點全部落在了後半句。
  「遺物……這麼說來,難道你是斯萊特林的後人?」干癟瘦小的老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像是第一次見到裡德爾一樣仔細地打量著他。

  辦公室裡打瞌睡的畫像們也都驚醒,明明頭伸不出來,還要睜大眼睛努力從畫布裡往外探,嗡嗡地討論著。架子上的分院帽也打了個激靈,扭動著身體叫道:「哪呢,哪呢?我聽到了薩拉查的名字!」
  「安靜!」身體一向虛弱的迪佩特強撐著大聲命令。

  畫像們不情願地閉嘴,只有一個留著山羊胡,顴骨很高的某任校長沒及時收住聲音,激動地嚷嚷著:「顯而易見,上次阿不思和你討論的時候我就說他肯定擁有最純正的巫師血統,遲早會有大出息的,還有比斯萊特林的後裔分到斯萊特林學院更正確的事情嗎?」

  鄧布利多?他和迪佩特討論過他?
  裡德爾不動聲色地垂眸。

  「真令我驚訝,菲尼亞斯,」一位女校長冷冷地諷刺,「我還以為在你心裡布萊克才是魔法界最純正的血統呢。」

  「肅靜!」迪佩特再次提高音量,等辦公室終於恢復了安靜,他才微喘著氣,對裡德爾擠出一個比平時更為和藹的笑容,「好了,親愛的孩子,繼續說吧。剛剛說到哪了?」

  「您問我是不是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後人,先生。」裡德爾說,「對此,我的回答是——是的。」
  不等迪佩特做出反應,他換了腔調,直視著校長用蛇語說:「分院帽,聽著,你曾經的主人,戈德裡克·格蘭芬多,他最信任的摯友——你應該知道是誰,他有話想要問你。」

  眼角的余光裡,閉上嘴的分院帽激動地扭成了麻花,顯然,它能聽懂裡德爾說的蛇語。

  「哦,蛇佬腔!」迪佩特頗有些敬畏地感嘆了一聲,「你剛剛在說什麼?」
  「做了個自我介紹。」裡德爾微赧,「並非為了賣弄,只是蛇佬腔是斯萊特林後裔最為直接的證據,所以我才想以此證明。」

  迪佩特不是個堅定的純血主義者,但一個擁有傳奇姓氏的優秀小巫師,理所當然比一個來自麻瓜世界的孤兒更讓他感到親切與喜愛。
  他坐回辦公椅上,親熱地招呼裡德爾喝果汁,好奇地詢問他是怎麼發現自己的身世。

  裡德爾早已經編造好完美的故事,娓娓地說起自己母親是如何違抗家庭為愛私奔——沒說是跟一個厭惡巫師的麻瓜,又說她是怎麼獨自在孤兒院生下他——父親大概或許是死了吧。

  根據母親留下的遺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血脈承襲自偉大的斯萊特林,但他擔心家族並不認可自己,所以一直低調地保守著這個秘密,沒有向身邊的人炫耀。而在這個聖誕節假期,他偶然發現自己母親家的人已經死光了,他似乎是斯萊特林最後的遺脈,這才想找校長打探一下他的家族往事,以及他是否真的沒有任何親屬。

  聽完裡德爾的敘述,迪佩特十分感慨,並再次認定裡德爾果然既優秀又謙遜,才華品德都無可挑剔,身懷珍寶而不露於人,實在難得。
  「你的請求我十分理解,如果我有個四巨頭之一作為祖先,我也會急不可待地去調查他們的輝煌往事的,雖然我在這方面了解不多,但……」

  「我了解!」分院帽尖叫著打斷迪佩特的話,「論起薩拉查的事,除了另外三位偉大的巫師,還有比我更了解的嗎?讓我來和這個小家伙說!」
  迪佩特既意外又尷尬地摸了摸頭上僅剩的幾根白毛,「好吧,我不應該把你忘了,那麼,分院帽先生,就請你來和湯姆講講那些藏在你肚子裡的古老故事吧。」

  就在這時,下午上課的鈴聲響了,裡德爾連忙起身,急促地說:「抱歉,先生,我想我該先去上課了。」
  「那等你下課後……」迪佩特笑著點頭,然而分院帽再一次尖聲插話,「把我帶上,快點,小家伙!我要告訴你的事多得一個月也說不完,我可沒耐心天天在辦公室等你過來!」

  「這……」裡德爾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緊張地看向迪佩特,目露期待,「先生,這可以嗎?」
  迪佩特慈善地望著他,「當然可以,我完全尊重分院帽先生的想法。」

  裡德爾感激地鞠躬道謝,揣上分院帽離開了校長辦公室。
  當他從滴水嘴石獸旁出來時,分院帽就急不可耐地叫了起來:「你說……」

  「噤聲!」裡德爾低喝,「不要說話,耐心點等著。」
  小聲嘟囔了兩句,分院帽徹底安分下來。

  裡德爾匆匆趕去教室,下午的課是變形課,鄧布利多對他的遲到簡單問了一句,沒多說什麼。他若無其事地坐到座位上,和旁邊的菲奧娜交換了一個眼神。

  菲奧娜的視線在他塞著分院帽的胸口一掠而過,然後扭過頭繼續聽課。裡德爾也攤開課本,鄧布利多的課上不方便走神,他做出認真姿態聽了兩句,就感到腰部的衣服被輕輕扯動了一下。

  上身稍稍往後退了一些,裡德爾快速地低頭看了眼,穿過課桌和身體的間隙,他看到一只白生生的手無比靈巧地從他衣服的口袋裡往外抽,就像在草藥學的課上處理莢果時那樣輕快嫻熟。

  他又往旁邊瞥去,鄰桌的女生右手拿著羽毛筆,低著頭在認真地做著筆記,剛剛收回去的左手順勢將頭發撩至耳後,再自然地放到了桌上,完全看不出偷摸做了什麼小動作。

  裡德爾把目光重新放到鄧布利多身上,手卻垂了下來,伸進口袋。
  手指碰到幾粒小小的硬硬的東西,玻璃紙的觸感及窸窣的聲音表明了它們的身份——是幾顆糖果。

  裡德爾微怔,隨即恍然。
  他還沒吃午餐。

  「裡德爾,」眼神聚焦,裡德爾看到鄧布利多透過眼鏡望著他,面上隱有笑意,「難道在我午間小憩的時候,皮皮鬼在我臉上用墨水寫了個笑話嗎?」
  「呃,沒有,教授。」裡德爾不明所以。

  「那麼只能是我的鼻子太滑稽了,否則你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發笑?」
  「……」
  迅速將不自覺翹起來的嘴角往下壓平,裡德爾聽到旁邊隱約傳來一聲輕笑。

  晚上,裡德爾獨自通過消失櫃去了岡特老宅。
  他把分院帽拿出來,對戴著冠冕的蛇怪說:「尊敬的斯萊特林先生,我將分院帽給您帶來了。」

  「薩拉查?在哪?」帽子興奮地在裡德爾手裡擰來擰去,然而它只看到面前緩緩滑行的蛇怪,便十分不高興地說,「你讓這個醜東西離我遠點。」
  「萊斯利,你比你的主人還要擅長記仇,拉米亞只是把你吞下去過一次,然後又完好無損地吐出來了。」蛇怪游動到分院帽的近前說。

  蛇怪有名字就算了,連個分院帽也有名字?
  它們該不會還要像人一樣過生日吧?裡德爾含笑嘲諷地想。

  「『只是』?我為此被戈德裡克用了五十次清理咒,又在水池裡泡了一天一夜!」分院帽聽懂了蛇怪的話,並尖厲地用英語抗議它的輕描淡寫。
  「那你現在不用擔心了,」蛇怪張開巨口,似乎想再次把它吞下,「沒有人會再潔癖發作折磨你了。」

  分院帽爆發出慘烈的嚎叫,裡德爾不得不把它埋進了雪地裡以阻隔它的噪音騷擾。蛇怪用蛇尾將分院帽從雪裡撈了出來,套在尾巴上甩弄著它。
  「別叫了,不玩你了。」它輕聲說。

  沉默了一會,分院帽突然嗚咽起來,「薩拉查……真的是你,你一直沒有回來,我們都很想你,羅伊娜病得很重……戈德裡克他……」
  「好了,」蛇瞳轉向裡德爾,薩拉查毫不委婉地趕人,「你先去房子裡吧,我們說完會叫你的。」

  裡德爾微笑著點頭:「好,你們慢慢聊。」
  轉身,臉便陰了下來。

  他走進木屋,點起壁爐,把自己摔進了扶手椅中,沒有刻意保持什麼形像,一手側支著頭,憊懶地歪斜著,對著躍動的火焰靜靜地出神。

  他腦子裡堆積著各種紛亂的雜念,一會猜測著薩拉查和那只破帽子說些什麼,一會又想格蘭芬多的寶劍是不是在帽子裡面,薩拉查是否會讓帽子把寶劍給他。他已經自曝了身份,以後是不是要改變一下人設和行事風格。鄧布利多和迪佩特說過什麼,他難道起了疑心?

  在額頭皺起的紋路越疊越深的時候,裡德爾終於開始正視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他到底要不要采取薩拉查所說的辦法。

  「系統,」裡德爾在心裡說,「如果菲奧娜只是身體死亡,靈魂未滅,我的任務算不算失敗?」

  「當然算。」系統給出了裡德爾意料之中的答案,而當系統出聲的時候裡德爾才意識到,它似乎很久都沒有展現自己的存在感了。

  「如果不算的話,萬一你鑽漏洞,把任務目標的靈魂做成什麼邪惡的魔法物品,那這個任務豈不是形同虛設?」系統繼續說。

  裡德爾不語。
  這麼說來,薩拉查的辦法只能棄用了。

  難道還是要打死亡聖器的主意?然而裡德爾心裡清楚,時間來不及。如果多給他兩年,等格林德沃被鄧布利多打敗,他便有的是手段可以施展,或偷、或搶、或騙,他能夠通過各種手段奪取他想要的任何東西,卻唯獨無法改變世界運行的法則,掠奪按部就班的時間。

  那就只能先試試魔法石制作的長生藥水,看能不能延緩菲奧娜的死亡時間。如果長生藥水對菲奧娜真的不起作用的話……或許他只能孤注一擲,用鄧布利多提供的靈魂綁定魔法。

  反正是最後一次機會,任務失敗與魔法失敗的結果並無不同,真到那個時候,賭光了一切的他也就只能賭命了。

  自嘲地一笑,裡德爾變換了個坐姿,隨著衣服翻折響起的窸窣摩擦聲提醒了他。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還沒吃完的糖果,捏在指間盯著看,橘紅色的火光映在玻璃紙上,反射出漂亮的彩色光澤,像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裡德爾慢慢地剝開了玻璃紙,把糖果丟進嘴裡。
  不巧,這顆剛好是檸檬味的,酸得他直吞口水,糖果在口腔裡來回轉,撞在牙齒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到底沒有吐出來。

  「……越快越好,如果靈魂潰散得太嚴重,我不保證金杯的能力可以完全修復……」把玩著玻璃紙的時候,薩拉查的話在裡德爾的耳邊回響著。

  糖太酸了。
  裡德爾嘎吱嘎吱地咬碎了它,像吞咽碎玻璃一樣用力咽了下去。

  「小家伙!」分院帽尖銳的聲音在夜晚的樹林裡格外刺耳,「我們說完了,你快出來!」
  裡德爾隨手把玻璃紙塞進口袋裡,起身大步走出門。

  分院帽還掛在蛇怪的尾巴上,正在吱哇亂叫:「快,快點,把我從這醜東西上拿下來。」
  裡德爾挑眉,就見蛇怪吐著信子像在舔帽子,「萊斯利……好久……不見……你聞起來……還是……很好吃……」

  愣了下,裡德爾看了眼還好好戴在蛇怪頭上的冠冕,「薩拉查·斯萊特林呢?」
  「死了!」分院帽氣急敗壞地說。
  蛇怪看起來沒有薩拉查使用它身體的記憶,不怎麼聰明地附和:「對……死了……」

  「怎麼回事?」裡德爾把分院帽在落入蛇怪嘴巴前搶了下來,「剛剛和你說話的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記憶呢?」
  分院帽抖動著身體,語氣很不耐煩,「只是一段寄托在物體上的記憶,蘇醒後自然存在不了太久,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他就心滿意足地消散了。」

  「你們說了什麼?」
  「薩拉查吩咐了,不許告訴你。」
  裡德爾皺眉,又松開,他並不是很在意他們的談話內容,只是有些遺憾沒有從薩拉查那裡挖掘更多的可利用之處。

  「那他有沒有說,讓你把格蘭芬多的寶劍給我?」雖然不打算用薩拉查說的方法了,裡德爾對沒有得到過的寶劍還是有幾分覬覦之心。

  「給你?」分院帽像受了奇恥大辱般地大叫,「薩拉查怎麼可能會要求我做這麼荒唐的事情!他很清楚,這是戈德裡克定下的要求,只有真正具有格蘭芬多所特有的品質的人,才能在有需要的時候拿到它。」

  「格蘭芬多特有的品質?」裡德爾將輕蔑的冷哼包裹在漫不經心的笑意裡面,「那是什麼?」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分院帽驕傲道。

  頓了頓,裡德爾粗魯地把手伸進了帽子裡,四下摸索了半天,抽出手時,手裡空空如也。
  分院帽嘟囔:「標准的斯萊特林,絕對的利己主義者,你能拿出來才是見了鬼了。」

  裡德爾面色陰沉地把分院帽塞進了懷裡。


第80章 攻略第八十步  以後,有時間

  得知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記憶消失後,菲奧娜也表現出了些許失望,但她的失望顯然和裡德爾的不同,她純粹是對湮沒在時間長河裡的那些過往舊事感興趣。
  從這一方面來說,菲奧娜其實擁有非常旺盛的好奇心,她不喜歡人類,但她喜歡閱讀或聽聞一切發生在人類身上的故事。

  裡德爾有心想滿足她這個可愛的小愛好,讓分院帽跟她講一些四巨頭之間的逸聞趣事,話到嘴邊,他又咽回去了。
  他擔心分院帽說漏嘴,告訴她他無法拔出寶劍的事——雖然她知道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薩拉查提出的救治方法,菲奧娜沒有表態,也一直沒有詢問他的看法。裡德爾不知道她是習慣性地保持沉默,在等他行動,還是看出了他的回避,默許放棄了這個方法。

  不管是哪一個,都讓裡德爾在直視菲奧娜的眼睛時,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來自體內的反向壓迫力,那股力量仿佛在逼使著他挪開視線。

  而最讓裡德爾奇怪的是系統居然沒有跳出來諷刺他,他都想好了該怎麼反駁系統,以證明他的選擇是合理的——他本來就是個利己主義者,難道還指望他會為了自己不夠高尚而感到羞愧嗎?

  他當然不會!

  可是系統反常地不吭聲,裡德爾的反擊無處釋放,令他心裡充斥著說不出來的憋悶和煩躁。

  為了擺脫無端滋生的負面情緒,裡德爾轉移注意,盤算起了該怎麼從鄧布利多那裡拿到魔法石制作的長生藥水。

  鄧布利多和尼可·勒梅的交好關系在未來並不是秘密,當他打敗格林德沃後,人們熱衷於將他所有的成就與功績勾成蕾絲花邊,鑲在他的花袍子上廣而告之,但現在這個時候他的交友狀況還沒到連學生都能聽聞的程度。而且他們是不是已經認識還不一定,他如果直接去找鄧布利多說魔法石的事情,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

  思考過後,裡德爾決定先去找斯拉格霍恩。
  他找了一本記載了尼可·勒梅和魔法石的書,先是詢問斯拉格霍恩上面的內容是否屬實,得到肯定後,他又態度迫切地追問長生藥水的效用,以及能從哪裡找到尼可·勒梅。

  經過一番交談,斯拉格霍恩順從裡德爾的引導,最終說:「聽說阿不思和尼可·勒梅有來往,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家伙,我敢說整個魔法界沒有幾個人會真正討厭他。」

  這可不見得。裡德爾心說。
  但不得不承認他對鄧布利多的敵意消退了不少——當然不是因為他發現了鄧布利多身上的閃光點,對鄧布利多改觀了!只是他現在沒那閑工夫繼續和鄧布利多較勁罷了。

  「我聽霍拉斯說了,你想見尼可·勒梅?」辦公室裡,鄧布利多坐在辦公桌後,用溫和卻充滿了穿透性的目光注視著裡德爾,「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我想你應該不至於對點石成金的把戲感興趣,以你的年紀,也還沒到渴望長生不老的時候。」

  裡德爾顯出幾分猶豫與苦澀,說:「抱歉,教授,如果不是別無他法我也不想來麻煩您。只是——哪怕只有一滴也好,我想知道長生藥水是否能夠治療一個棘手的病症。」

  「棘手的病症……」鄧布利多仔細地看了裡德爾一眼,思忖了片刻,「是沙菲克小姐,對嗎?」
  裡德爾表情沉郁地點頭。

  「抱歉,我一直以為她只是有點體弱。」
  「先前我也是這麼以為的。」裡德爾把治療師告訴他的話當作解釋說了一遍,又說自己已經試過很多種辦法,包括向分院帽打聽。

  ——他擔心鄧布利多會疑心他拿走分院帽的目的,便趁機圓了一下。而且,盡管他事先已經請求薩拉查吩咐分院帽保守秘密,他還是得防止分院帽以後會對鄧布利多說什麼。

  「這樣……」鄧布利多沉吟了一會,然後點頭,「我可以幫你去問一下尼克·勒梅,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並不會吝嗇一滴藥水。只是——」
  裡德爾提心,「只是?」

  「他和他的妻子喜歡四處雲游,恐怕我也得花一番功夫才能從埃及的金字塔或者印度的神廟裡找到他的蹤跡。」
  「需要很久嗎?」
  「應該不用太久,不出意外的話,暑假前我就能給你帶來他的回復。」

  裡德爾松了口氣,感激道:「謝謝您,教授。」
  鄧布利多微笑頷首,「作為教授,我自然不能置我的學生於苦痛中不顧。」

  目的達成,裡德爾正要想說辭離開,鄧布利多溫聲開口:「湯姆,原諒我不合時宜的好奇心,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您說,教授。」裡德爾心裡打了個突,不動聲色道。
  鄧布利多雙手手指交叉,抵著下巴靜靜地望著裡德爾,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重,有一瞬間,裡德爾覺得鄧布利多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辦公室裡安靜了一會,鄧布利多輕聲說:「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麼——能夠進入斯萊特林的學生,大多對自己的人生規劃都有很明確的方向,湯姆,我想聰明如你,應該也是如此。」

  裡德爾剛要張嘴,鄧布利多又說:「但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的是——當你的未來藍圖與沙菲克小姐不一致,甚至背道而馳時,你,會怎麼做?」

  裡德爾一震,他幾乎以為鄧布利多知道了什麼。
  然而鄧布利多只是專注地看著他,等待一個似乎困擾了他很久的迷題的答案。

  「我——」裡德爾面無表情,干巴巴地說,「我相信,菲奧娜會一直和我走在同一條路的。」
  鄧布利多往下一垂眼瞼,笑了笑,這是一個寬容而無奈的笑,大多出現在閱歷豐富的長者聽見未經世事的孩子說了什麼冒著傻氣的話以後。

  裡德爾心裡怒氣勃發,他最討厭的就是鄧布利多露出這種「你什麼都不懂」、「你以後就明白了」、「你早晚會認清現實」的,把他當成無知幼童般的包容表情。
  就鄧布利多他自己活得最明白!

  忍住情緒外露,裡德爾離開鄧布利多的辦公室,獨自消化了一會,等到心情平復了,才找菲奧娜愉快地告訴她這件事。

  菲奧娜反應平平,「替我謝謝鄧布利多教授——還是下次我親自去道謝吧,他幫了我很多忙。」
  「……」裡德爾無從反駁,剛沉下去的那口氣又返上來憋住了。
  「當然,還要謝謝你,」湛藍的眼睛清而靜地望著他,聲音軟化了一點,「辛苦了。」

  郁氣消散,然而喜意才剛剛冒了點頭,就被更沉重的東西壓了下去。
  裡德爾感覺胸腔裡仿佛被粗暴地塞進了一塊不斷吸水膨脹的海綿,濕噠噠地堵住了嗓子眼,呼吸間都是水汽在陰暗中滋生的腐味。

  喉結細微地滑動一下,裡德爾扯開笑,隨意地揉了把菲奧娜的頭,輕松道:「只要你好好配合,別浪費我的努力,就是我來說謝謝你了。」
  菲奧娜想了想,搖頭,「兩者無法對等,你光說謝謝還不夠。」

  裡德爾氣得差點表情扭曲。
  他費盡了心思,又是低聲下氣給那麼多人賠笑臉,又是勞碌奔波每天寢食難安地想計策,還要哄著她勸著她就怕她一個不高興又不想活了,在她看來居然還不對等?

  真是慣得她得寸進尺!

  滿腹牢騷說不出來,裡德爾半真半假地說:「貪婪的女孩,你還想要什麼?」
  一縷笑意弧光般地從菲奧娜的臉上掠過,映在她的眼睛裡。
  「你會知道的。」她神秘道。

  接下來便是等待。
  裡德爾到底有些放不下奧地利的那座小木屋,他本來就不是心胸豁達的人,有些事只有一個人記得,總是讓他不甘心的。雖說重來一次也復刻不了當時的情境和心情,但他就是不願意那段記憶孤零零地存放在他一個人的心裡。

  於是他再一次犧牲睡眠時間搗鼓著木屋,准備等放假了帶菲奧娜去把丟失的記憶補回來。

  這次一定要安排個家養小精靈!
  ——反正菲奧娜不可能會因為他做飯就把最後那一點的好感度給他,他堅決不要再讓自己的魔杖沾上面粉!

  與此同時,菲奧娜似乎也在制作著什麼東西,裡德爾有幾次看到她手指上出現細小的劃痕和傷口。
  他問了她,她回答說:「既然魔力不穩定,學學古代魔文打發時間。」

  裡德爾一邊給她治愈一邊欣然表示,他在這方面和其他所有領域一樣擅長,可以為她提供全方面的指導。

  「不用,」菲奧娜拒絕得毫不猶豫,「我確定我可以比你更擅長。」
  裡德爾:「……」
  一個天才被另一個天才碾壓的滋味比普通人被天才碾壓更難受。

  時間就這麼忙碌而又難得悠閑地過去了,在放假前一天,鄧布利多如約把裡德爾叫過去,遞給他一個手掌長的細頸水晶瓶。

  裡德爾接過瓶子仔細看,裡面裝了半瓶的深紫色液體,像是摻雜了金子、鑽石和珍珠粉,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晃動的時候液體沒有分散和掛壁,極具粘性地合在一塊,同時散發出令人精神一震的馥郁香味。

  不用懷疑,這肯定就是魔法石制作的長生藥水。

  鄧布利多笑著說:「我說過,勒梅是個慷慨的人,當他聽說這攸關一個孩子的性命,毫不猶豫地送來了他手裡僅存的一半。他還說,如果這裡的分量不夠起效,他會加緊再制作一些。」

  捏在瓶頸上的手指緊了緊,裡德爾低聲說:「非常感謝勒梅先生的無私幫助,以後,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報答他。」
  這是難得沒有包藏半分假意的一句話。

  「我想他並不需要任何回報,發自內心的善意是記錄在靈魂上的功績,一個閃閃發亮並永遠不朽的靈魂,便是他應得的嘉獎。」鄧布利多笑眯眯地,看不出是不是意有所指。

  裡德爾沉默了一瞬,直視著鄧布利多說:「對此我有些許異議,教授,如果只有閃著光的東西才能不朽,那這個世界便不該有日落與月升,正午和子夜。」

  鄧布利多一愣,目光往窗外延伸出去,對著絢麗的霞光出了會神。
  「也許你是對的,湯姆,」他回過頭,「但光明的東西永駐於陽光下,黑暗的東西長存於陰影裡,相比於黃昏,人們總是更渴望黎明的到來,」

  那是他們被既定的規則束縛住了。
  當黃昏才是一天的開始,所有人便會轉而期待太陽落下的那一刻。
  真理掌握在主宰者手裡。

  裡德爾笑著點頭,一臉認同:「還是您說得有道理。」
  鄧布利多卻沒什麼笑意,表情略有些疲憊地讓他出去了。

  離開辦公室後,裡德爾先是不緊不慢地走,下了兩層樓梯後慢慢加快了腳步,最後幾乎是小跑著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裡人不少,他一眼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菲奧娜,快步走過去把她拉了起來。
  「跟我來。」他笑著說。
  菲奧娜看了他一眼,也露出微笑,「嗯。」

  正是吃晚餐的時間,學生們都從樓梯上下前往大禮堂,裡德爾牽著菲奧娜的手逆著人群往上走,他腿長走得快,心情又急切,卻不得不配合菲奧娜的速度,時不時慢下來回頭看她有沒有被別人撞到。

  菲奧娜被他看了幾次,下意識地也加快了腳步。等他們跑進八樓的有求必應室,握在一起的手心都出汗了,呼吸急促的兩人互看了一眼,一同發笑。

  裡德爾拿出水晶瓶放到菲奧娜手裡,菲奧娜舉起瓶子觀察了一下,然後拔掉瓶塞准備喝。

  「等等,」裡德爾還沒有完全失去謹慎,「先試一滴。」
  菲奧娜輕抬眉梢,「你還沒試過?」
  裡德爾愣了下。他確實沒想到。

  「那我來。」他伸出手。
  菲奧娜抓住他的手,倒了一滴在他手背上,不等他收手,低頭舔掉了。
  裡德爾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菲奧娜面色如常,等了一會,平淡道:「沒什麼感覺。」
  裡德爾這時候也顧不上心裡的那點小波瀾,想了想,說:「再喝一點?」

  菲奧娜又喝了一小口下去,瓶子裡的液體還剩下四分之三。
  過了一會,她對著神色難掩期待的裡德爾搖頭。

  緊跟著,沒有給裡德爾反應的時間,菲奧娜仰頭將剩下的藥水不歇氣地全部灌了下去,連續幾下清晰的吞咽聲後,她放下空瓶,長舒了一口氣,胸脯劇烈起伏。

  裡德爾抓緊她的手,房間裡靜得只能聽到她逐漸和緩下來的呼吸,裡德爾與她都沉默地等待著,像是牢房裡的囚徒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菲奧娜一直沒有出聲。
  她表情非常平和,似乎能夠從容地應對任何加諸在她身上的殘酷和不公,但她望著裡德爾的眼神幽邃得像暗流湍急的深潭,看著平靜,又好像隱隱震蕩著驚險。

  裡德爾正要仔細分辨她的情緒變化,就見她蒼白的臉上一層一層,由淺至深地鋪疊上紅暈,總是懶倦地松垂著的眼瞼松快地抬起,清瘦的臉頰看上去像是一瞬間豐盈了起來,眉眼如浸沒在水中的干花一樣愜意地舒展。

  她目光明潤地看著裡德爾,露出一個輕盈得像是小鹿躍過山澗的微笑。

  成——成功了?
  裡德爾竟有些不敢相信。

  「你該說謝謝了。」菲奧娜笑著說。
  她的嗓音依舊細而軟,卻不再輕飄飄地發虛,聽起來中氣很足——只是由此也凸顯出了以前很難察覺的強勢。

  遲來的狂喜瞬間淹沒了裡德爾,讓他幾乎感到了輕微的暈眩。他毫不收斂地咧開一個燦爛到誇張的笑容,托著菲奧娜的腰舉起來連著轉了兩圈,接著狠狠地把她箍進懷裡,給了她一個激烈的熱吻。

  不過吻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裡德爾渾身僵硬,動彈不得,難以置信地看著菲奧娜,「你對我用禁錮咒?」
  慢條斯理地收起魔杖,菲奧娜在裡德爾胸前的襯衫上蹭干淨嘴唇周圍的水漬,仰頭一笑,「你太粗魯了,我不喜歡。」

  說著,她伸手輕輕一推,裡德爾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坐在沙發上,她跟著側身斜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所以,還是我來吧。」菲奧娜低下了頭。
  嘴唇被輕柔地含住,裡德爾氣惱地瞪著在他眼前輕輕顫動的睫毛,僵持了半天,到底是喜悅壓過了不甘心,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以後有的是時間討回來!


第81章 攻略第八十一步  時間,不夠了

  裡德爾是被強烈到透過眼皮的陽光刺醒的。
  從窗簾縫裡擠進來的那道光線剛好移動到了他的眼睛上,睜開眼時沒有防備,他被強光衝擊了一下,閉上眼睛翻了個身,他又昏沉沉地眯了會,才掀開被子坐起來。

  下床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湧進房間,窗外的湖面上水光粼粼,光斑投射在天花板上,像透明的水母一樣隨著水波一起晃動。

  看了眼太陽的角度,幾乎是正午了。
  裡德爾的腦子一時間因為睡了太久而有些遲鈍,但他並不著急醒神,反而有些愜意地享受著這種毫無負擔的空茫。

  太久了,裡德爾已經想不起上一次自己一夜酣睡到天亮是什麼時候了。不僅僅是重生後,在上一世,好像從制作第一個魂器時起,他就極少能夠心無掛礙地入睡。

  眼下一塊重石終於落地,身後沒有了追趕的猛獸,前方的懸崖邊也出現了新的路徑,長時間命懸一線的壓力陡然一松,裡德爾昨晚幾乎沾到枕頭就失去了意識。

  雖然認真說來菲奧娜的靈魂沒有痊愈,他的危急並沒有完全解除,但長生藥水穩定住了她的身體,只要藥水不斷,她就不會喪失生機。

  也就是說,他不用再擔心時間不夠用了。
  不管是爭取那最後一點的好感度,還是尋找能夠完全治愈菲奧娜的辦法,他都可以緩緩籌謀,徐徐圖之。

  想到菲奧娜,裡德爾推開露台的門往旁邊看了一眼,緊挨著的露台上門敞開著,他仔細聽了聽,隔壁的房間裡沒有響動。

  快速洗漱完走出房間,裡德爾在木屋裡找了一圈,叫出了雇佣來的家養小精靈。
  「菲奧娜呢?」
  「菲奧娜小姐早上吃完早餐就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小精靈低著頭尖聲說。

  裡德爾皺眉,離開木屋向著村莊那邊走,沒走多遠,便看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沿著湖畔從對面走來。

  她穿著深綠色的長裙,披散著的灰發在刺眼的湖光下顯得有些發白,風一吹,長發蓬松散開,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株細絨絨的蒲公英,輕飄飄、顫巍巍地逆著風向他飛來。

  裡德爾不由自主地快步迎向她。

  菲奧娜側著頭在看遠處的山,聽見腳步劈開草叢的聲音,她轉過頭,目光落到裡德爾身上,眼神從摸不著邊際的悠遠倏地拉近又落實,隨即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裡德爾也笑,他看到她手上捧著的書,非常熟悉的那幾本。
  他接過來拿著,問:「貨船來了?」
  「嗯。」菲奧娜點頭,看著他的手,「我現在自己能拿。」

  裡德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菲奧娜的身體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孱弱,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她當易碎品對待。

  他無所謂地說:「習慣了,短時間內應該改不掉。」
  菲奧娜看了他一眼,「別改了。」

  裡德爾:「?」
  菲奧娜認真地說:「是個好習慣。」
  裡德爾:「……」真把他當家養小精靈了?

  兩人一起走回木屋,到了後菲奧娜沒有進去,而是走到木屋前延伸至湖面的木板上,這是用來泊船的碼頭,下面系著一條隨波晃悠的小木船。

  菲奧娜脫掉鞋子坐在碼頭上,把腳浸到了水裡,水面剛好及到她的小腿,險險地擦過她的裙擺。
  她回頭看裡德爾,發出邀請,「不過來嗎?」

  裡德爾欣然接受,沒有脫鞋,屈著一條腿坐在她旁邊。
  太陽很大,水面晃得眼花,他偏頭看著菲奧娜,她閉上了眼睛仰著臉,似乎在感受陽光沐浴在身上的暖意。

  身體恢復了健康,菲奧娜的外表幾乎脫胎換骨,現在的她臉色紅潤,雙頰飽滿,嘴唇像花瓣一樣豐潤,白膩的臉在陽光下反射著瑩瑩的光,她不再是一個蒼白的幽靈,明艷得像一株盛放的花。

  而她此時伸展著脖子,繃緊的下頜線收縮著,雙腳輕輕踢水,看上去又有種無憂無慮的孩子氣。

  感覺有些陌生,卻又讓人忍不住心生悸動。

  「我好看嗎?」似乎察覺到了裡德爾灼熱的目光,菲奧娜睜開眼看向他。
  「你一直都很好看。」情商在線的裡德爾拿出了應對女人的本領,圓滑地說。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菲奧娜探出頭,對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看了一會,點頭,「確實。」
  裡德爾:「……」這種自戀也算是有他的風範了。

  「健康的感覺真好,」菲奧娜伸出手對著天空,眯著眼睛看從指縫間篩落的光線,「體內充滿了蓬勃的生機,仿佛可以抗爭一切的力量,還有,無限可能的希望。」
  她扭頭一笑,「是吧?」

  頓了頓,裡德爾回答:「是。」
  這就是他為什麼會渴望永生的原因。他無法忍受逐漸衰敗的身體失去力量,失去掌控自己和他人的能力,最終成為一具在土壤裡被蛇蟲鼠蟻啃食腐爛的枯骨。

  像是洞察了裡德爾的想法,菲奧娜突然說:「我記得你說過你的理想——站在世界之巔主宰所有人?唔,只能說這不是一件容易事。那麼,以後——你打算怎麼做?」

  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回答。
  重生以來,裡德爾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菲奧娜身上,他已經知道上一次的路是走不通的,可這一次的路該怎麼走他還沒時間去細想。
  畢竟,他得先讓菲奧娜給他活路。

  如今活路有希望了,未來的路似乎也是時候該計劃起來。
  目光望向遠方,裡德爾笑著,語氣輕松:「離畢業都還早,先過完這個暑假再說。」
  他轉頭,看著菲奧娜說:「你會幫我的,對吧?」

  菲奧娜低頭踢了下水,水花飛濺,打碎了水面上兩人的倒影。
  她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下午茶的甜點讓我滿意的話,我會考慮的。」

  吃完午飯,菲奧娜回房間午睡,裡德爾睡夠了,便在院子裡的樹蔭下看書。微風和煦,樹影在書頁上搖動得有些催眠,明明不困的他不知不覺便在微醺的花香中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晚霞漫天,入目是一片暖融融的橘紅色,小精靈似乎正在做飯,從木屋裡飄出食物的香氣。

  在椅子上睡得渾身僵硬,裡德爾站起來舒展身體,不經意抬頭,就看到菲奧娜站在露台上,倚靠著圍欄靜靜地望著他,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

  湖邊的晚風勁頭大,白色的窗紗在她身後充盈地鼓蕩起來,又拖沓地落下去,她的身影在半透明的白紗中若隱若現,曖昧的余暉將她的表情塗抹得模糊不清。

  裡德爾仰著頭看了她一會,展開手臂,「下來嗎?」
  菲奧娜像是笑了下,慢悠悠地說:「你會接住我嗎?」
  「相信我,」裡德爾佯裝出被質疑的不悅,「你就算是從天文塔上跳下來,我也可以接住你。」

  菲奧娜看著他,過了一會,輕聲說:「我相信。」
  她撩起裙擺,輕巧地翻過圍欄,沒有做任何遲疑地試探,像只從巢中跌落的鳥兒一樣墜了下來。

  等等!你好歹看准位置再跳!

  裡德爾一個健步往旁邊躍去,准備好的優雅姿勢倉促之下變了形,從雙手去接變成了攔腰一勾,在險而又險地把人揪到自己懷裡時,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腳下被身後的籬笆一跘,他抱著菲奧娜後仰著摔進了院子的花圃裡。

  花圃裡泥土松軟,倒下來並不怎麼疼,只是撞擊之下,泥土、草屑、還有各種顏色的花粉高高揚起,掉進了裡德爾的眼睛裡。
  他反復眨動了一會眼睛,生理性的淚水衝刷掉了髒東西,恢復視力時,就看到菲奧娜趴在他的胸口,撐著腦袋笑眯眯地看著他。

  「很好笑嗎?」想到自己現在的形像有多狼狽,裡德爾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從他頭上拿下一片金鏈花的花瓣和幾根草莖,菲奧娜低頭親了親他微微有些濕潤的眼角。

  「不,你含著眼淚的樣子很可愛。」她湊在他耳邊說。
  「是嗎?」裡德爾猛地翻身把菲奧娜壓在身下,惡狠狠地說:「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也一樣可愛。」

  低下頭時,裡德爾警覺地想起什麼,在她腰間手臂摸了一圈,確認魔杖不在身上,才放心地吻了上去。
  菲奧娜嗤嗤地發笑,裡德爾輕輕咬了下她的嘴唇,威脅道:「再笑,我就不客氣了。」

  「你最好客氣點,」菲奧娜揮了揮手,手裡拿著從裡德爾身上摸來的魔杖,「不然不客氣的可能是我。」
  裡德爾瞪了她一會,不管不顧地悶頭繼續親。

  吃晚飯時,家養小精靈突然闖了進來,大驚失色道:「主人!好像有動物跑進了院子裡,把花圃弄得亂七八糟,花都壓折了!」

  裡德爾和菲奧娜同時停下手裡的動作。
  「給你一晚上的時間,把它恢復原樣。」裡德爾頭也不抬地說。
  沒有受到懲罰,小精靈高聲贊美著主人的仁慈,感激地衝出去修整花圃。

  「這裡。」裡德爾抬頭,見菲奧娜指著脖子的位置對他說,「領子上有綠色的草汁。」
  裡德爾沒打算管,「放心,小精靈絕對不敢盯著主人看。」
  說完,就見菲奧娜對著他舉起魔杖。

  裡德爾下意識地要躲,用盡全力才忍住了這股本能。一道清潔咒准確地落到他的衣領後,菲奧娜放下了魔杖,他繃緊的肌肉才放松下來。

  「但我會一直想去看。」她滿意地說。
  裡德爾什麼脾氣都沒了,平靜地叉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
  只要不是索命咒,隨她用什麼吧。

  晚上又到了德語教學的時間,兩人坐在雙人沙發上,裡德爾一手摟著菲奧娜的肩膀,一手拿著書,菲奧娜靠在他懷裡,端著一碟下午茶錯過了的小蛋糕,態度不怎麼端正地邊吃邊學。

  裡德爾沒念上次給菲奧娜念過的那本,他不喜歡那個故事,隨便挑了本詩集,也是不怎麼嚴謹地念一句講一句。
  講完一首要翻頁時,菲奧娜突然說:「這首你連起來再念一遍。」

  裡德爾便翻回去,嗓音柔滑地低聲念:「為什麼玫瑰這般蒼白,啊,告訴你,親愛的?為什麼綠野裡的紫羅蘭,它也這般沉默無語。為什麼太陽照到平野裡,光線這般陰冷、慘淡?為什麼大地像一座墳墓,荒涼灰暗,了無生意?為什麼我自己也多愁多病,告訴我,我的親愛的?我最心愛的人啊,說吧:為什麼你竟離我而去?」

  裡德爾對詩歌不感興趣,念完也沒往心裡去,湊著菲奧娜的手喝了口茶,繼續講下一篇。
  直至深夜,菲奧娜打了個哈欠,裡德爾放下書,准備回房睡覺。

  菲奧娜在房門口分別時叫住了他,走進房間拿出來一個黑色的絨布小盒子,遞給裡德爾。
  「什麼東西?」裡德爾接了過來,手裡掂量了一下,沒什麼分量。

  「這段時間的研究成果,送給你。」菲奧娜的語氣很平淡。
  裡德爾挑眉,裝模作樣地驚訝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二個禮物——上一次是療傷魔藥,這一次是什麼?」

  他試圖打開盒子,卻沒成功,這才發現盒子上並沒有鎖扣縫隙,是完全密封的。
  他看向菲奧娜,她嘴角一翹,「你說你在這方面很擅長,我想你應該有辦法打開它。」

  菲奧娜的話成功地挑起了裡德爾的好勝心,他仔細看著手中不起眼的盒子,哼笑,「原來這不是一個禮物,而是一個考題?」

  菲奧娜不置可否,懶洋洋地說:「要麼,猜出口令,要麼,破解掉上面的咒文。好了,晚安吧,裡德爾先生,期待你能盡快拿到你的第二個禮物。」

  裡德爾是受不起挑釁的,他的全副心神都被手上的盒子吸引,心不在焉地和菲奧娜交換了一個晚安吻,拿著盒子進了房間。

  這一晚,裡德爾都在翻來覆去地研究菲奧娜給他的盒子,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還沒找出破解的辦法。

  上面的咒文其實並不復雜,但必須要以菲奧娜設定的路線逆向原路解開,短時間內要想找到正確的順序並不可能,如果用暴力打開的話裡面的東西就會自毀。

  裡德爾不得不承認,菲奧娜出了個非常有挑戰性的難題。
  但這也讓他的興致更加高昂。

  就在他放下盒子准備上床躺一會時,裡德爾恍惚間聽到一聲極為凄厲的哀鳴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這個聲音像是撕裂了聲帶的鳥叫,又像是他曾在某次坐船時聽過的,穿過深海傳遞上來的孤曠悲鳴——當時船上的水手說,當鯨魚快要死時,就會發出像這樣悲慘的聲音。

  一股冷意從腳底爬上來,裡德爾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會,一道電光劈進他的腦子裡,讓他終於想起來究竟在哪聽到過這個聲音。
  是他送給菲奧娜的魯雪弗。

  那只鳥不用吃喝,菲奧娜一直放在寢室裡,為什麼會在這裡聽到它的聲音?
  是——菲奧娜!

  裡德爾衝進了隔壁的房間,門暴力破開後撞在牆上發出巨響,房間裡卻沒有任何回應,灰蒙蒙的光從窗外透進來,給所有家具蒙上一層罩布般的慘白。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踏入了一個陰冷的墓穴。

  「菲奧娜?」裡德爾兩步跨到床邊,「菲奧娜!」
  他甩了下魔杖,沒想到手心被冷汗打濕,魔杖差點打滑,他捏緊,又揮動第二次,房間裡的燈終於「呲」地一聲亮起。

  菲奧娜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在沉睡。
  她的睡姿很端正,灰蓬蓬的長發自然地散在湖藍色的緞面枕頭上,裹在白色睡裙裡的雙臂放在了與枕頭同色的緞面薄毯外,看上去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根白色羽毛。

  她的頸間用細細的鏈子掛著一把小巧的金鑰匙,頭微微側向了裡德爾的方向,雙頰紅撲撲的,睫毛溫柔地垂在眼瞼下,神情平靜。
  太平靜了。

  像是死了。

  但裡德爾知道她沒有死,證據是他還活著。
  可他的心髒還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兩下。

  他握住她的手,復活石戒指從她手心裡滾落,他沒去管,只感受著她肌膚上的溫熱。他又摸上她的脈搏,跳動得非常遲緩,最後,他的手指探上她的鼻尖,幾乎過了有十秒鐘,才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呼吸。

  「菲奧娜?」他貼近她,再一次輕輕地喊。
  床上的人無動於衷。

  無數探測咒語打在了菲奧娜的身上,都只呈現出了一種顏色——綠色。
  這代表著她的身體非常好。

  當然應該是這個結果,她才剛剛喝下長生藥水不久,身體怎麼會不好?
  那又是為什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用手抓著的這個人,生機正在逐漸地斷絕?

  「系統!」裡德爾第一次把系統的名字咆哮出聲,「她怎麼了?快告訴我!」
  隔了菲奧娜的一個呼吸,系統才慢吞吞地給出回應:「我以為這很明顯。」
  「別和我賣關子,快說!」裡德爾慌亂又憤怒地低吼。

  「她要死了。」系統冷冰冰地說。


第82章 攻略第八十二步  愛說,他愛她

  「不可能!」裡德爾驚怒道。
  「什麼不可能?」系統像貓逗老鼠一樣,毫無起伏的聲音充滿了惡意,「是她不可能死,還是你不可能死?」

  「我們都不會死!」裡德爾表情猙獰得可怕,似乎如果系統有實體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殺了它。
  「真遺憾,正確答案是你們都要死了。」
  「你做夢!」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裡德爾先生。」系統不耐煩地說,「也許你狡言善辯的好口才能從所有人那裡騙取你想要的東西,但在我這裡,不管你施展什麼手段,結果都無法改變。不過我不在乎浪費這麼點時間,你大可以繼續發瘋,在怒吼中迎來屬於你的失敗結局。」

  裡德爾轉著頭,像被獵犬圍捕的野獸一樣充滿了殺意和恨意,仿佛要從房間裡尋找出一個敵人來撕成碎片。
  可他只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菲奧娜,氣息奄奄,命懸一線。

  像是有一把尖銳的鑿子戳破了他,所有無處發泄的仇恨不平都呼地一下逸散了。
  他的心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她不能死。

  「能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嗎?」裡德爾用從未有過的卑微語氣請求道,「請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變成這樣?」
  系統態度倨傲:「你這是在求我?」

  頓了頓,裡德爾閉著眼睛吸了口氣,低下了頭,「是的,求你。」
  系統怪聲怪氣地笑了下,「不,你不是。」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下跪?哭泣?討饒?」裡德爾一個字一個字地碾著牙齒。

  「不要表現得好像在忍辱負重,裡德爾先生。你覺得很委屈,很痛苦?放下了你那高人一等的自尊,說了兩句軟化,就是慘遭了殘酷的折磨?天啊,世界怎麼對你如此不公,如此無情?你是在這麼想嗎?」

  裡德爾攥緊了拳頭,一聲不吭地聽著系統的尖銳嘲笑。
  「可是,直到現在,你的傲慢比鋼鐵還要堅硬,固若金湯般地守衛著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呢。」系統不屑地說,「否則,你為什麼還執著從我這裡得到答案,而不是問問你自己呢?」

  血液從四肢抽離,湧入了心髒,裡德爾站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仿佛正在失去生命的不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而是他。

  「看來你終於能夠意識到自己在試圖推卸責任,逃避過錯了——當然,你總習慣於此。」系統語氣欣然,慢吞吞地,享受般地說,「承認這件事對你來說很艱難嗎?那我便應你的懇求,准確無誤地告訴你——這個可憐的女孩之所以會躺在這裡,是出自於你的謀殺。」

  血液又從心髒衝進了大腦,裡德爾腦子裡嗡嗡的,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他不敢再看床上的人,眼珠漫無目的地左右滑動,視野裡卻像是起了霧,白茫茫的,什麼影像都沒有呈現。

  就聽靈魂的最深處,系統像魔鬼一樣絮絮低語:「她明明告訴過你的,長生藥水對她來說並不適用,但你不信,哦,不是不信,你只是心存僥幸。這個方法又簡便,又省心,只需要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說兩句示弱又虛偽的話,就可以得到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比起風險太大的靈魂綁定,和需要犧牲自己性命的方法,當然是期待長生藥水有用更輕松更安全啊。正如我早前說過的那樣,你是個傑出的商人,最愛干無本萬利的買賣。」

  「閉嘴……」裡德爾倉皇而虛弱地說。
  系統置若罔聞:「反正試一試又沒什麼關系,沒用可以再想別的法子。但是萬一呢,萬一你就是如此幸運,它是治愈她的解藥呢?不好意思,我說錯了,確切的說,是能幫你完成任務的解藥。」

  「閉嘴!」
  「然而,恰恰相反,它是毒藥。你想不擔風險,沒有傷害地保全自己,結果倒霉的、遺憾的、滑稽的事情發生了,你毒死了自己的戀人。」

  「閉嘴!閉嘴!閉嘴!」
  裡德爾雙目充血,喘息著嘶吼。他神經質般地舉起魔杖,體內湧動的殺意讓他想要破壞點什麼來平復快要爆炸的自己,可梳妝台上放著菲奧娜用過的梳子,牆角的衣架上掛著她睡前換下來的衣服,床邊擺著尚未收拾好的畫架,床頭櫃上堆著幾本沒看完的書——最上面那本是他昨晚給她講過的詩集。

  他的魔杖顫抖著游移了一圈,杖尖迸射出蒼白的星點火花,最終還是頹軟地垂了下來。

  腳步沉重地往前邁了一步,裡德爾沒有發現自己正在輕微地戰栗,痛苦地注視著無聲無息的菲奧娜。

  是的,就像系統所說,在進來看到菲奧娜時,他就隱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巨大的膽怯襲擊了他,他竟然不敢細想。

  他緊張,他發怒,他吼叫,他對著系統虛張聲勢又卑躬屈膝,都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恐懼和心虛。
  他無法面對這個事實——因為一點私心,他親手把毒藥送到了菲奧娜的手裡,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飲而盡。

  胸口像是有個擺錘在猛烈擊打,心髒因為疼痛而一陣一陣地抽搐。在窒息般地劇痛中,裡德爾的腦海裡無比清晰地浮現出所有曾被忽視的畫面。

  他說希望菲奧娜好好配合,她表示他的努力和她的配合無法對等;在等待藥水起效時,她在沉默中閃爍著的晦暗眼神。在他期待的注視下,她露出輕盈的微笑,溫柔地吻他。

  她說健康的身體真好,充滿希望。
  她問起他的以後,他說時間還長。
  他說:「你會幫我的,對吧?」
  她說:「我會考慮的。」

  裡德爾用盡全身力氣去克制,卻還是沒有忍住,發出了一聲近似哽咽般的呻.吟。

  系統毫無憐憫,反而覺得自己的話不夠殘忍,繼續道:「其實,如果你坦白告訴她,你的性命和她相連,她應該就不會明知這個藥水對她來說有危險還喝下去,也不會預感到自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卻還如常地和你過完一天說晚安。她沒那麼在乎自己的命,卻應該挺在乎你的命的。不像你口口聲聲說著『希望你活著』,卻毫不顧忌地拿她試藥,她說著要殺了你,都要死第三次了,也沒在死前把你帶走。」

  裡德爾似乎已經麻木了,面無表情地聽著系統句句誅心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宛如一尊凝固的大理石雕像。

  系統不肯輕易放過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差點忘了,你一直都鄙視這種在愛情中盲目的輕信,一個女孩似乎步上了你母親的後塵,這時候你不是應該罵一句蠢貨的嗎? 」

  比岩石還要冷硬的裡德爾突然目露凶光,像發了狂的獅子一樣低吼:「不——准——用——這——種——語——氣——說——她!」
  系統輕嗤了一聲,「這個時候再來表現你的深情不覺得太晚了嗎?還不如抓緊時間去院子裡挖兩個坑,和任務目標一起躺進去,免得死後無人給你們埋屍。」

  抓緊時間。
  裡德爾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他摸著菲奧娜的手,溫度尚在,氣息未絕。

  他還有時間!

  裡德爾舉起魔杖就想用靈魂綁定魔咒,視線落到菲奧娜像含苞盛放的花一樣,似乎越來越明艷的臉上,他的手僵住了。

  菲奧娜現在這個狀況,看起來絕對不是身體出了問題,而是靈魂。
  為什麼長生藥水會影響她的靈魂?

  「是因為她的靈魂太虛弱,不足以支撐體內突然充沛起來的生命力嗎?」裡德爾向系統求證。

  「原來你還是知道行動前要斟酌可行性的,」先譏刺了他一句,系統才說,「沒錯,她的靈魂本來就是正在滲水的破船,平靜的水面突然掀起了浪濤,自然會加速沉沒。太可惜了,她本來還能再活兩年的。」

  裡德爾繃緊了唇,又問:「那她現在的靈魂是什麼狀態?」
  「你問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系統故作驚訝,「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別的選擇——
  當然是有的。

  鄧布利多曾提醒過他,靈魂綁定魔咒施加在脆弱的靈魂上,有可能會起到反效果,就像長生藥水一樣,靈魂受到刺激便劇烈震蕩。

  他那時想著,反正都已經被逼進了絕路,與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籌碼輸光那就賭命。
  他倨傲地想著,他就算是死,也必須是在與命運抗爭中永不屈服地死去。

  可是,在長生藥水上,他已經賭輸了一次,他真的還要再賭嗎?

  他真的——要拿菲奧娜的命去賭嗎?

  察覺到裡德爾的想法,系統說:「用薩拉查·斯萊特林的方法,你肯定會死,她會活。用靈魂綁定,你們都可能會死,也可能都會活——哪怕這個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至少你的活命是有可能的了。」

  「所以——你在猶豫什麼呢,裡德爾先生?」系統語帶譏誚,再次重復,「難道在你看來,你是有選擇的嗎?」

  他是有選擇的嗎?
  恍惚間,裡德爾覺得不是系統在說話,而是他內心的聲音在勸服自己。

  他想活下來,他不想死。重生前所有的籌謀爭鬥,重生後委曲求全地一次次忍耐讓步,都是為了活著,一直活著,活得比所有人都長久且強大。
  所以,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機會能夠活下來,他也不應該放棄。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別無選擇。

  ——「我想要你活著。」
  這句話隱隱回響在耳邊。

  裡德爾低頭看著菲奧娜。
  她神情安寧,沒有一絲的恐懼和痛苦。

  他總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真的就把這次闔目當成是迎接一個漫長的睡眠嗎?
  他給的最後一個晚安吻是那樣的敷衍,她看著他關上房門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叫住他再說點什麼?

  喝下藥水後她表現得那麼輕松愉快,她的靈魂在破碎的時候真的就一點都不痛苦嗎?
  她說「我相信你」時,心裡又是怎麼看待他不采用薩拉查給出的方法的?

  她說「怕我們的靈魂不被允許回到人間」,那她現在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正在消亡,她會害怕嗎?

  她可能不會,但他在害怕。
  他害怕她還存有知覺,害怕她平靜的面容下其實正在瑟縮著發抖。

  視線游移到床頭櫃上放著的書上,裡德爾拿起最上面的那本詩集,翻到了夾著書簽的那一頁——她的書簽是自己畫的,上面是一個簡單的沒有指針的時鐘。

  它是胡鬧,理智在說
  它是災難,自利在說
  它只是痛苦,恐懼在說
  它是沒有結果的,識別在說
  它是可笑的,驕傲在說
  它是輕率的,謹慎在說
  它是不可能的,經驗在說
  它就是它,愛在說

  裡德爾放下書,又看向菲奧娜,無比認真地,像第一次看到她那樣用目光仔細地描摹著她。

  她的臉小小的,只有他的巴掌大,薄薄的鍛被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看上去那樣的纖弱,稚嫩。他突然意識到她真的很小,才十四歲。

  她從來沒有活過十六歲。

  她冷靜,聰明,天賦卓絕。
  她喜歡充滿了力量與無限希望的身體。
  她值得擁有一個未來。

  最重要的是,他愛她。
  她是他所有的溫柔、仁慈和愛。

  裡德爾拿起滾下來的復活石戒指,輕輕地戴在了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又伸手撫開她額間的頭發,俯身輕柔地一吻。

  「我想要你活著。」他低聲說。


第83章 攻略第八十三步  寶劍,出來了

  分院帽已經在放暑假前還回了校長室,而暑假期間霍格沃茨關閉,非教職員工私自闖入學校裡會被守衛石像攻擊,裡德爾不知道迪佩特和鄧布利多現在在哪裡,只能去找斯拉格霍恩。

  裡德爾知道斯拉格霍恩的住址,他幫斯拉格霍恩寫過各種邀請函,有時聚會的地點就在斯拉格霍恩的家裡,雖然沒有特意去留心,但裡德爾的好記性還是幫助他記下了這個地址。

  斯拉格霍恩接到家養小精靈的通報,穿著格子睡袍從樓上下來,看到站在會客廳裡的裡德爾,不免大吃一驚。

  這個一向注意形像、行止得體的學生,竟然頭發凌亂,面色蒼白,眼裡布滿了血絲,他甚至還沒有換下身上的睡衣,仿佛直接從床上滾下來,出現在了自己的家裡。

  不等斯拉格霍恩發出疑問,裡德爾就直衝到了他面前,語速飛快地說:「非常抱歉沒有得到您的邀請就擅自登門打擾您的休息,先生。原諒我沒有時間和您詳細解釋,我請求您能幫我一個忙,希望您能立刻帶我回到霍格沃茨,我需要去校長室拿一樣東西。請您放心,我已經提前得到了迪佩特教授的允許,我只是沒想到我會在暑假時用到它。」

  斯拉格霍恩遲疑了一下,裡德爾立即又說:「求您,先生,情況真的非常緊急,關乎一個人的性命。我向您發誓,我所說的盡數都是實言。如果您有難處,您也可以聯系迪佩特教授或者鄧布利多教授帶我去。只是希望能夠盡快,盡快。」

  斯拉格霍恩完全相信裡德爾的話,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裡德爾這麼狼狽的形容,更不曾聽聞他用如此謙卑的語氣向一個人懇求。雖然裡德爾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恭維他,但這個男孩哪怕是說著奉承的話,姿態都是矜持漂亮的。

  優秀的人都有傲骨,斯拉格霍恩非常理解這一點,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少才能出眾,成就非凡的傑出人士,但裡德爾無疑是他見過的所有天才中最優秀,同時最擅長把讓人不快的自傲裝飾得賞心悅目的人。

  然而,此時在他面前的裡德爾看上去似乎遭受了無法承受的打擊,以往支撐著他的所有的驕傲,都被某種無法抵抗的力量一片片地敲得粉碎。
  如同一座岌岌可危的高塔,仿佛輕輕吹口氣就會崩塌。

  「我可以帶你去學校,」見裡德爾又要開口,暗暗心驚的斯拉格霍恩連忙說,「別說了,走吧,孩子。」
  他匆匆帶著裡德爾走到壁爐前,他家裡的壁爐和他在學校辦公室的壁爐是相連的,兩人撒下飛路粉,先後出現在了霍格沃茨的魔藥辦公室裡。

  沒有多耽擱一秒,兩人一口氣衝到了校長辦公室,巨大的滴水嘴石獸擋在門前,要求來者說出口令。
  「石楠根。」斯拉格霍恩說。
  滴水嘴石獸一動不動。

  「糟了,」斯拉格霍恩一拍肚子,懊惱道,「阿芒多把口令改了。」
  裡德爾臉色煞白,「可以請迪佩特教授過來嗎?」

  「他放假前和我們說過,要去美國參加一個巫師會議,阿不思也收到了邀請,大概又是為了商討怎麼對付格林德沃——十年來這種會議至少舉行了不下五十場!不知道他們都在說什麼,反正格林德沃的勢力倒是越商討越大了。」斯拉格霍恩略帶嘲諷地抱怨。

  裡德爾只聽進去了前兩句,後面的話就像是壞掉了的收音機發出的刺啦電流聲,每個音節都扭曲成奇詭的囈語。
  他盯著那只面目猙獰的石像,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只看守著地獄之門的妖魔,正在對著他陰冷地獰笑。

  把分院帽還回去時的心情有多輕松,裡德爾此刻看著那扇禁閉的門,被後悔不斷擠壓的心髒就有多痛苦。

  他轉身,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斯拉格霍恩在他身後大聲說著什麼,他聽見了,卻又像隔著一層玻璃罩般聽不清楚。

  一層一層的階梯往下,裡德爾來到地窖,進入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在通往女生寢室的門洞前停了停,向裡走去。

  偵測到異常,女寢的防御機制啟動,拱頂上垂下來的藤蔓對不應該踏進來的男性發動攻擊,試圖把他卷起來扔出去。裡德爾用了盔甲護身,頂著藤鞭的抽打往前走,在找到掛著菲奧娜名牌的房間時,藤蔓已經擊破了他的防御,在他臉上和身上抽出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裡德爾沒感覺到痛——他現在終於理解了,為什麼菲奧娜對疼痛有著驚人的忍耐。
  心如荒漠的人,身體的感知也是遲鈍的。

  房門在開門咒下打開,裡德爾開燈走進去,目光在房間裡轉了一圈。
  兩張床分別擺在了房間的兩邊,他一眼就分辨出靠著窗戶的那一張床是屬於菲奧娜的。

  青灰的純色帷幔,沒有丁點花紋,床上鋪著的被褥平整得像是一張剛剛鞣制好的羊皮紙,毫無躺過的皺痕。
  仿佛這張床從來都是空置的。

  裡德爾閉了閉眼睛,睜開繼續搜尋,終於在角落的矮櫃上看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一個金色的鳥籠。

  ——是空的。

  烏沉沉的眼珠一縮,裡德爾快步走過去拿起鳥籠,籠子的門沒有扣住,輕晃了一下,鳥籠中的站杆上不見了那只精致的藍色小鳥。
  很顯然,不是鳥自己逃脫了,而是它的主人在離開前放走了被囚禁的籠中之鳥。

  裡德爾的臉上掠過一絲慘淡的笑意。
  他並不意外,這非常符合菲奧娜一貫的作風。她擁有的東西不多,自然每一樣都要盡可能妥帖地安排好。

  至於被安排的人或東西,是否滿意自己被處置的方式,這個只管順著自己心意行事的女孩並不會考慮那麼多。

  心裡又澀又堵,裡德爾無意間低頭,看見鳥籠下面還壓著張白色紙片,他拿起來反了個面,才發現這並不是白紙,而是一張照片。
  是他幫菲奧娜復原的那一張,沙菲克一家和萊斯特蘭奇一家的合照。

  知道身世真相的菲奧娜應該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這張照片。
  可她沒有扔掉。
  為什麼?

  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這是他復原的。

  他還信誓旦旦對她保證,會給她一切她想要的,他發誓會反抗自己的本能與天性,拋棄長久以來的堅持去愛她。

  她信了,她說她會給他想要的愛。
  她願意讓他重生。

  回憶中的畫面在眼前清晰浮現,每一句話都在耳邊原聲原調地回響,裡德爾以為已經寂滅成灰的心再一次感受到了劇痛。

  深吸了口氣扣上籠子的門,裡德爾拎著鳥籠走出房間,匍匐在走廊頂上的藤蔓立刻毫不留情地再次攻擊,裡德爾護著鳥籠,又被狠狠鞭笞了幾下。其中一下險而又險地擦著他的眉骨掃過,鮮血立刻淌了下來,滴進他的眼睛裡,把世界糊成一片刺目的猩紅。

  裡德爾懶得去治愈,他加快腳步走出地窖,打算回木屋最後試一試靈魂綁定的咒語。

  「湯姆?」在門廳前,一道似乎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朦朧聲音叫住了他。
  裡德爾猛得扭頭,看見一個單穿著襯衫和棕色馬甲的中年男人站在樓梯上,表情狐疑地望著他。

  他遲鈍地花了三秒鐘才認出了這個人。
  「鄧布利多!」震驚之下,裡德爾脫口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沒有去參加會議?」

  鄧布利多的神色稍微變化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剛好有些事情要處理,反正參加的人很多,我並不是必須到場的重要人物。」

  裡德爾沒有仔細聽他的解釋,既充滿了希望又不抱希望地問:「校長辦公室的新口令,你知道嗎?」
  鄧布利多點頭,「是的,阿芒多走之前告訴我了。」

  裡德爾的眼中迸射出了絕境逢生的光芒。
  在這一刻,長久以來對鄧布利多抱有的厭惡、仇恨、憤怒與不甘都消彌殆盡,他發自內心地感激著有鄧布利多的存在。

  再次跑回八樓的校長辦公室,鄧布利多說出口令,裡德爾喘著氣衝進去,一把從架子上揪下了正在打鼾的分院帽。

  「哦!不!你這個粗魯的混賬!對我這樣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下手輕一點!」分院帽受到了驚嚇,大聲嚷嚷。

  裡德爾置若罔聞,急切地在帽子裡摸索著。他反復把手伸進去又收回,手指幾乎要把帽子捅破,可不管試了多少次,他的手掌都只能從帽子裡抓出一把空氣。

  「出來……出來啊!」手指痙攣地抓著帽子,裡德爾的動作從熱切變得麻木,又從麻木變得狂躁,他狂怒地吼叫,「寶劍呢?寶劍在哪裡!」

  分院帽吱哇亂叫:「你這小子發什麼瘋!我早就說過了,像你這樣自私又懦弱的人,是不可能得到戈德裡克的承認的。」

  裡德爾凶狠地盯著帽子,他的眼睛一只純黑,一只充血,表情連同語氣都滲人得可怕。
  「還要我怎麼做!我已經放棄了自己活下去的機會,還不夠嗎?我只想要她活下來,這不行嗎?」

  「我怎麼知道!這又不是我定下的制約!」分院帽快瘋了。
  裡德爾看上去比它更瘋,他眼珠飛快地轉動著,拿著帽子轉向鄧布利多,語氣從暴戾轉為哀切,「教授,我知道您是可以拿出來的,教授,求求您,幫我把寶劍拿出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裡德爾拿到寶劍又要做什麼,鄧布利多卻從裡德爾此時的情狀上推測出了什麼。
  他憐憫地看著這個一時暴跳如雷,一時又虛弱無力,幾乎快要陷入癲狂的男孩,輕聲說:「我拿不出來。」

  說著,他把手伸進帽子裡。
  「只有真正需要它的人才能拿到,」鄧布利多攤開空蕩蕩手心,嘆息著說,「而且,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篤定,但我可能並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充滿勇氣。」

  裡德爾語無倫次地哀求:「教授,您再試一試,我相信您可以,它能救菲奧娜,您那麼善良仁慈,不會想看到自己的學生死去的,您再試一下。」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充滿痛苦的請托,鄧布利多只能又嘗試了兩次,分院帽不滿地說:「寶劍只能由拿出來的人使用,就算他拿出來了,你也用不了。」

  裡德爾不在乎。
  他可以讓鄧布利多去完成,哪怕這意味著他鬥爭了一輩子的死敵將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然而,鄧布利多抱歉地看著他,嘆息著搖頭。

  剛剛燃起的最後一點希望之火又熄滅了。

  比絕望更深的絕望吞噬了裡德爾,他搖晃著向後退了兩步,撞到了辦公桌的桌角,跌坐在地上。他無法承受那種五髒六腑被撕裂般的疼痛,弓著腰低伏著頭,一只發抖的手捂住臉,另一只手抽搐著攥緊了分院帽,指節蒼白尖銳到幾乎戳破皮膚。

  分院帽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鄧布利多不忍地扭頭,斯拉格霍恩靠在門後揪著自己的胡子,牆壁上的畫像一個跟著一個偷偷地溜去了別的畫框,辦公室裡死一樣的安靜。

  一滴水紅色的液體從從裡德爾的指縫間溢了出來,無聲地滴在了分院帽上。

  分院帽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哐當。」一聲物體墜地的脆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震動了每個人的心髒。

  鄧布利多回過頭,斯拉格霍恩轉身,裡德爾緩緩地抬起頭,半邊臉都是血被洇開的狼藉。
  他們都盯著地板上的一處。

  那裡躺著一柄剛剛從分院帽裡滑落的寶劍,光華璀璨,熠熠生輝。

  裡德爾跳了起來,抓起寶劍飛奔而出。


第84章 攻略第八十四步  摯愛,快醒來

  回到木屋,裡德爾在推開房門前冒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說不定菲奧娜只是短暫的昏迷,現在已經醒了。
  然而看到靜靜地躺在床上的身影時,他又重新跌落回了慘烈的現實。

  他走近仔細端詳著菲奧娜,她看起來似乎比他離開之前更艷麗了幾分,籠罩在瑩潤光澤下的臉呈現出一種攝人心魄的美,宛如一朵綻放到最秾艷時分的玫瑰。
  即將凋零。

  裡德爾忍不住伸出手想觸碰她,看到手上的血污,頓了頓,他縮回了手。
  他叫來家養小精靈,平靜地吩咐它拿一套干淨的衣服過來,又讓它從頭到腳給自己打理了一遍,把頭發梳理整齊,治愈好傷口,擦干淨所有污漬,襯衫扣住了最上面的一顆紐扣,腳上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

  等到鏡子裡的那個人恢復了體面與英俊,看上去風度翩翩,充滿了魅力——一如他留在菲奧娜印像中的初遇之時,裡德爾吩咐家養小精靈,明天早上去霍格沃茨找鄧布利多,不用說明什麼,把他帶到這裡就行。

  說來也算是個黑色幽默,事到如今,裡德爾唯一能夠信任,可以讓他放心把菲奧娜的安全交托出去的人,只有鄧布利多。

  家養小精靈應聲退下。

  裡德爾半跪在床前,把金杯放在枕邊,動作輕柔地托起菲奧娜的頭,將斯萊特林的掛墜盒戴在她的頸間。想了想,他把拉文克勞的冠冕也戴在了她的頭上,雖然用不到它,但他覺得沒有人比她更配得上戴這頂冠冕。

  仔細整理了一下菲奧娜的頭發和衣服,裡德爾認真地最後一次凝視著她的面孔,無限溫柔又無限眷戀地吻了吻她的嘴唇。

  「從今往後,我對你再無謊言。」他低沉地說。

  裡德爾起身,舉起寶劍對准了菲奧娜,閃著寒芒的劍刃緩緩抵在了她的心口,而裡德爾隱隱卻能感到鋒銳的冷意逼近他的咽喉。

  施展過無數不可饒恕咒語的手突然有些抖,手中的寶劍似乎有千鈞之重,拽著他的手往下墜。

  「裡德爾先生,你是在害怕嗎?」系統如聞到血腥味的蚊蠅一樣冒出聲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放心,我不會嘲笑你的,怕死畢竟是人之天性。老實說,你能做出這個決定已經夠叫我吃驚的了。對於你嘛,還是不要苛求更多了。」

  裡德爾語氣平靜道:「我不知道你一直以來到底抱著什麼目的,我現在也不想知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問吧。」

  「她會活下來嗎?」
  「這取決於你,」系統說,「如果你手中的劍和你的心一樣堅定,她就會活下來。」

  靜默了一瞬,裡德爾不再遲疑,握緊手中的劍,穩穩地刺進了菲奧娜的胸口,他停了停,見菲奧娜沒有感受到疼痛的反應,便接著向下滑動,用寶劍在她胸口割開了一個一英寸長的口子。

  這是個致命的傷口,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沒有鮮血從傷口裡湧出來,仿佛寶劍只是刺破了一個用棉花填充起來的人偶。

  但當裡德爾把寶劍抽出來後,菲奧娜胸前的傷口冒出瑩瑩紅光,從傷口內慢慢向上升起一滴殷紅如寶石的血珠,血珠漂浮在空中旋轉著,不斷地膨脹與收縮,如同一個鮮活跳動的心髒。

  裡德爾專注地盯著這滴血珠,直到確定它不再有任何變化,才平舉著寶劍,用劍身托住凝實的血珠,小心翼翼地移動到金杯的上方,隨後,他傾斜寶劍,血珠滾落,掉進了金杯之中。

  像是水澆進了滾燙的油裡,金杯中瞬間爆發出帶有強烈魔法氣息的刺目白光,與此同時,一團飄忽的白色虛影從躺著的人頭頂浮現,像是受到某種牽引,又像是與身體內部的另一股力量做對抗,緩慢而艱難地向金杯飄去。

  那就是——菲奧娜的靈魂?

  裡德爾怔怔地望著那團似乎隨時都會逸散的白色虛光,突然生出擁抱它的強烈衝動。
  他極力忍住沒動,屏氣注視著它一點一點靠近金杯。

  就在光團經過裡德爾的面前時,它突然震顫起來,向著裡德爾的方向猛地移動了一段距離,裡德爾仿佛也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引力,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金杯中光芒更盛,白色光團看上去好像實質化了一些,從身體那邊拉扯它的引力徹底斷開,它輕飄飄地飛進了金杯裡。

  光芒漸漸消失,但並沒有完全熄滅,一圈湧動著強大生命力的聖潔微光像日出前的晨曦一樣籠罩著金杯,昭示著它正在施展著自己修復靈魂的神奇力量。

  裡德爾轉頭看向菲奧娜,她胸前的傷口已經在剛剛的那段時間裡快速愈合,面容還是不變的沉靜,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所有的悲痛、恐懼和擔憂都隨著塵埃落定而消散,裡德爾的心裡只剩下一片輕松和略微的欣喜與滿足。

  菲奧娜會活下來。
  這個結果足以讓他沒有任何遺憾地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

  挪了張扶手椅到床邊坐下,裡德爾伸手握住了菲奧娜的一只手,柔軟的小手猶有余溫,無名指上的復活石戒指有些冰涼。

  他閉上了眼睛,心緒平和地靜靜等待著真正的黑暗降臨。

  生命結束前的每一秒都似乎漫長如永恆,裡德爾在腦海裡把自己和菲奧娜相處的點點滴滴都重溫了一遍,一時微笑一時嘆息。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心裡裹著的那只手還是溫熱的。
  裡德爾強迫自己不要焦躁,不要讓情緒失控,耐心地靜候,保全自己最後的尊嚴。

  然而,實在太久了。

  裡德爾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
  窗外已經漆黑一片,這表示時間過去了很久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事實。

  他低頭看著面色紅潤的菲奧娜,遲疑著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手指感受到的是與常人無異的規律吐息。

  手抖了一下,裡德爾忍不住問系統:「菲奧娜的身體還有多久會死亡?」
  系統沒有作聲。

  在裡德爾差點以為系統已經下班走人的時候,毫無起伏的聲音終於響起,「發生了一個驚人的意外。」
  裡德爾反射性地去看金杯,緊張起來,「什麼?」
  「恭喜你,裡德爾先生,你看起來應該不會死了。」

  這個好消息如同平地驚雷一樣把裡德爾炸了起來,可他不僅沒有欣喜如狂,反而滿是驚疑。
  「什麼意思?」裡德爾語氣凝重,他不確定這個似乎連系統也沒預料到的變故是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本來,按照薩拉查·斯萊特林給出的方法步驟,任務目標的身體是要死亡的,但是——」系統居然鼓起掌來,「看起來是導致滿盤皆輸的落子,竟然成了相當精妙的一步活棋,我都忍不住要懷疑這是不是你計劃之中的安排了。」

  裡德爾皺眉,冷聲說:「別打啞謎,快說!」
  「任務目標喝下去的長生藥水激發了她體內的生機,她破碎的靈魂無法負荷這樣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加速了崩潰。然而,當她的靈魂完全抽離,相互排斥的對抗便不復存在,長生藥水的魔力在沒有靈魂的情況下,完全維持住了她身體的運作。」

  「簡而言之,」系統說,「她的靈魂在金杯中修復,身體得到了長生藥水的滋養,又有斯萊特林的掛墜的維持,無論哪種意義上來說,她都不會死。」

  這麼說來——
  裡德爾不敢相信自己得出來的結論。

  他在希望、失望和絕望中不斷反復,已經無法輕易相信驟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任何轉機。
  他生怕這又是一場系統給他開的惡意玩笑。

  「對你來說這是個喜訊,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慘絕人寰的噩耗,」系統硬生生地用平鋪直敘的聲音說出了哀嚎的感覺,「我的下班時間看來要推遲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

  真的?
  難道這竟然是真的?
  裡德爾仍然如墜雲霧之中一般恍惚。

  系統嘖了一聲,像是不高興說話了。

  狂喜遲而又遲地席卷而來,裡德爾終於相信了自己從死亡中逃脫的事實,手腳發軟地跌坐在椅子裡。
  他面色赤紅,心髒跳得簡直要驟停,身體因為過度激烈的情緒起伏而不受控制地戰栗著,似乎比剛才直面揮動鐮刀的死神還要恐懼。

  等到身體好不容易不再顫抖,裡德爾身心都漫上了濃重的疲憊感,仿佛在深海裡潛游了三天三夜才終於爬上了岸,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他強撐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趴在床沿俯身抱住了菲奧娜。
  把頭埋在菲奧娜肩窩的發絲中感受著她脈搏的跳動,他深深地呼吸著,想要與她一起分享這劫後余生的激動與忐忑。

  「她什麼時候會醒?」裡德爾充滿期待地問。
  「誰知道!」系統很不耐煩地說,「她的靈魂都支離破碎了,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說不准百八十年的。反正她越晚醒來你活得越久,你大可以祈禱她一輩子都別醒,你也算是用另一種方法達到了永生的目的。」

  這時候的裡德爾才不在乎系統的言辭有多刻薄,他的嘴唇落在在菲奧娜的臉上,從她的額頭、鼻尖、嘴唇上一路啄吻下來。

  在黎明到來之時醒來吧,我的摯愛。
  他狂熱而又虔誠地祈禱。


第85章 攻略第八十五步  困獸,與自由

  祈禱沒有得到回應。
  裡德爾對這個結果早有心理准備,畢竟在孤兒院的十一年裡,他沒有一次的餐前禱是認真做完的,而在進入霍格沃茨後,他也沒把梅林掛在嘴上過。

  如果菲奧娜真的如他所願第二天就醒來,他倒要為難一下是不是去做個虔誠的信教徒。
  不過,大概是沒有哪個神願意被他信仰。

  裡德爾一直守在菲奧娜的床邊,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房間。就算是去衛生間洗漱,或是快速地吃個飯,他的心裡都會產生一種緊迫的不安。

  對能夠活下來這件事,他總有種不真實感,所以他控制不住地擔心,在他離開的那麼一小會時間裡,菲奧娜又會出現什麼意外。

  因此他現在很難睡得安穩,菲奧娜昏睡前一天的那個酣暢淋漓的安眠,似乎透支了從那以後的所有夜晚,即便短暫地打個盹,他都會從夢中驚醒,並立刻扭頭去確認菲奧娜的情況。

  在神經質般的提心吊膽的同時,裡德爾又懷抱著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似乎菲奧娜隨時都會在他凝望的下一秒醒來,這也是他不敢離開太久的另一個原因。

  他希望她能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看到他,或者說,他希望自己能看到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

  比等待死亡前的時間更漫長的,是等待愛人的復生。

  裡德爾覺得自己就像孤兒院裡曾被他鄙視過的那些小孩,明知道聖誕老人只是個哄騙孩子的粗劣把戲,卻還是忍不住期待,在平安夜裡趴在窗邊熬到天亮。

  如他所嘲笑的那樣,他們看不到聖誕老人騎著馴鹿從天上飛馳而過,撒下禮物,他也始終沒等到那雙矢車菊色的眼睛睜開,望向他並露出熟悉的秘而不宣的笑意。

  失望如露水,總在夜深的時候被寒意悄悄凝結,把他的皮膚和髒腑都浸得又濕又冷,又在驅逐了黑暗的陽光下無聲無息地蒸發,在躁動的灼熱中升出新的期望。
  如此日夜往復。

  為了不讓自己被難熬的守望折磨得發瘋,有時裡德爾會讓自己像個熱戀中的傻乎乎的男孩一樣,設想著菲奧娜醒來後他們的未來。

  他們會回到霍格沃茨繼續學業,他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那些鋪墊前途的交際上,不會再事事精心以維持自己的完美形像。他要每天接她一起去吃早餐,挨坐在一起上同樣的課。她認真聽的時候他也聽,她覺得沒意思他就和她偷偷傳紙條。

  不上課的時候他們就躲在有求必應屋裡,他可以把他會的東西都教給她,不過她大概是不會服氣他的,她聰明又機巧,肯定會舉一反三地與他爭論起來,憑他以前的經驗來看,贏少輸多應該算是最體面的結局。

  但讓她得意又如何呢?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在自我解嘲的時候說過,男人低下的脖子,就是用來讓女人作威作福的。

  裡德爾當時覺得他早晚要得頸椎病,現在卻信服地承認這是一條醒世箴言。

  當然,他們也不能一直窩在房間裡,她身體太差——如果她醒來時能恢復健康自然更好,他要帶她去草坪上散步,去球場上打打魁地奇,還可以帶她去禁林裡找找獨角獸。周末他們可以去霍格莫德,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就去逛逛書店,在甜品店裡吃點小蛋糕。

  還有消失櫃這個好用的東西在,他能隨時帶她離開城堡,去岡特老宅找蛇怪,來木屋度假,或者她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他們就去那棟麻瓜的小別墅。

  醒來後她沒有了後顧之憂,說不定會想要與父母相認,他對那對夫妻印像不錯,完全可以忽略他們的麻瓜身份,和他們坐下來一起喝茶。他有自信,他們會喜歡他的。

  至於畢業後,他打算帶菲奧娜去周游世界,沿著他曾經行走的足跡,將她未曾與他一起經歷的事情都分享給她。她思想清醒,觀點獨特,他們之間的討論一定會充滿趣味又富有深意,給他帶來一個人時難以體會到的感悟。

  結束旅行後,他們回到英國,他先進入魔法部,不需要多少時間,他就能掌握魔法界的話語權,到時候該怎麼進一步行事,他可以聽聽菲奧娜的意見。估計她是對這種無聊的政治活動不感興趣的,但只要她願意,不僅是榮耀,他完全可以將權柄也與她共享。

  她想隱匿幕後,他就建造一個最安全的巢穴,把她藏進無人能夠窺探的最深處,她想走至台前,他便要送給她整個世界的跪拜和稱頌。

  漫無邊際的想像美好得讓人忍不住微笑,也非常能打發時間,但夢總是要醒的。思緒一旦從雲端回籠,裡德爾只能痛苦地接受獨自一人的殘酷現實。

  他陰郁地孤坐在床邊的那把扶手椅中,無所事事地盯著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發呆,看著它隨著太陽的移動而以他為中心旋轉,有時拉長得像個滿腹怨氣的吊死鬼,陰森森地與他對視,有時又像是一灘發黑的陳年血漬,在他腳下散發著隱隱腐臭。

  就這樣或短或長的兩個月後,貓頭鷹出現,送來了新一學期的書單。
  在看到貓頭鷹的時候,裡德爾打了個冷顫,整個人忽然被潮水般的恐懼淹沒。

  竟然才過了兩個月?為什麼他覺得比在阿爾巴尼亞游蕩的十年還要來得暗無盡頭?

  他曾覺得活一百年都太短,可現在才兩個月,他就被焦灼的等待耗出了油盡燈枯般的空洞和疲憊,如果真要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八十年一百年,他該用什麼樣的毅力和決心去堅持?

  他對菲奧娜的感情,會不會終有一天在日復一日的無望枯等中消磨殆盡?

  裡德爾本來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永不動搖的愛,難以遏制地用無法確定的未來恫嚇起自己。他在追求力量,制造恐怖上有多強大,面對不能具現化出實質來估量的感情,就有多脆弱。

  在這種時候,裡德爾竟然迫切希望系統能跳出來說一些奚落和打擊的話,對他來說,敵意比愛意更能讓他振作精神。
  可系統從不如他的願,自從那天他意外地活下來後,它就反而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眼看菲奧娜沒有要醒的跡像,為了不在情緒低潮中越陷越深,裡德爾強迫自己回到學校,每天晚上通過消失櫃到木屋,天亮再離開。

  在學校裡他也是魂不舍守,對所有人事都是草草應付,但多少分了點心,有效緩解了他在逼仄環境中愈演愈烈的焦慮。

  也是在這個時候,裡德爾才想起來菲奧娜留給他的盒子。

  破解菲奧娜留在盒子上的符文並不難,只是需要耗費不少時間仔細地推演。裡德爾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最高興的就是有地方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轉移注意力。

  廢寢忘食地研究之下,不到一個月,他就找到了正確的破解方法。就在他興奮地想要把新的符文刻印上去打開盒子時,一道閃念阻止了他即將落下來的魔杖。

  開啟盒子的另一個方法是說出正確的口令,菲奧娜設置的口令會是什麼?

  以她復雜幽微的性格,她最後留下的口令一定會向他傳遞某種訊息,其中必然暗藏了她最隱秘最深刻的心思,是她無法言說卻又真正在意的感情的委婉表露。

  他想到她曾經留給他的兩首詩,分別隱喻著她在兩種情感狀態下對他截然不同的看法和傾訴。
  這一次的她,在分別之前又會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裡德爾的腦子徹底清明起來。

  他再一次回想他和菲奧娜從認識以來的點滴,這個過程稍微有點不太順暢,因為他必須把多次回檔導致扭曲紊亂的時間線,整理成最終呈現在菲奧娜視角中的樣子。

  理著理著,裡德爾忍不住苦笑。他曝露在菲奧娜面前,無法自圓其說的漏洞實在有點多,她居然能夠忍住不一一戳穿,只可能是一開始存著冷眼看他表演的心態,等到後面感情升溫,又出於憐愛的寬容放過了他。

  那麼,最後的口令會是——真相?不對。事實?不對。謊言,欺騙,陰謀?都不對。
  換個方向,愛?不對。信任?不對。重生,永生,死亡?還是不對。

  裡德爾試了無數個他認為對菲奧娜來說比較有意義的詞,都失敗了,他不免懷疑起菲奧娜會不會設置的是某個句子或一段話,隨即又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
  她不會給他留下一個找不到鑰匙的鎖孔。

  那麼,到底會是什麼?

  她想對他說什麼?
  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果然,要猜透菲奧娜的心思,比鑽研破解任何魔咒都要難得多。
  裡德爾盯著手裡的盒子沉沉嘆氣,轉而又自嘲地搖頭一笑。
  偏偏就是這樣,才讓他越發沉迷,無法脫身。

  閉上眼捏了兩下鼻根緩解疲勞,裡德爾站起來走向露台,准備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他的視線在菲奧娜的房間一掃而過,又跟著遽然停下的腳步倏地收回,落在牆角的衣架上。

  那裡掛著他拿回來的空鳥籠。

  放飛的鳥。
  重獲的自由。

  ——「不要為了我變成困獸。」
  ——「你是自由的。」

  怔了兩秒,裡德爾舉起盒子,輕輕地說:「自由。」

  「哢。」
  盒蓋彈開了。

  黑色的絨布上,一枚碧綠的,如水滴般通透瑩潤的寶石戒指靜靜地躺在那裡。戒指算不上精致,指環看起來應該是秘銀,除了打磨得很光滑,只能說簡樸無華。

  裡德爾顧不上仔細看,急著拿出扣在盒蓋裡的紙條展開看。

  親愛的湯姆:
  能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還活著,那麼順便告訴你另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如果你是破解了咒文打開的盒子,迎接你的就是一發死咒。你知道的,在德語裡,禮物的另一個詞意是毒藥。

  為什麼要驚訝?如果你對我的愛只是一場目的不純的騙局,那麼與我一同赴死便是我為你精心安排的代價。你應該可以理解,這並不算有失公道。

  不過既然你還活著,那就證明我的某些猜測有錯誤或偏差,也代表了你的那些蜜語甜言不是包裹了蜜糖的□□,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一個小禮物,當做是一直以來感謝你為我付出的回禮。

  它有些寒酸,見諒,畢竟我能給的東西實在有限。

  湯姆,我聽說過愛的模樣,但從來沒見過,就像對著燈下的影子,模糊地比照起來,我大概是愛你的,卻也不能完全肯定。正如我知道你大概是愛我的一樣。

  留給你的最後一道考驗我看不到結果,所以你的愛於我而言是拋落在掌心裡的硬幣,懸而未決。不過你曾說我的愛能讓你重生,那麼我愛不愛你這事,於你來說就像我的死亡,足以蓋棺論定。

  是或否,都已與我無關。
  如何對待,則是你的自由。

  遺憾的是靈魂開始潰散,我無法動用能力,否則真正送給你的禮物應當是遺忘。
  不管是像漏水的屋頂被時不時地惦念,還是像地毯上的咖啡漬漸漸從記憶中淡去,都不是我想要的。徹底忘記,於我於你,或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祝你好運。

  菲奧娜。

  裡德爾逐字逐句地看完這封信,他覺得他的心髒就像是不斷吹氣的氣球,吹大到極致快要炸裂的時候,又噗地一下松了氣,皺巴巴地縮著。既酸且脹,既痛又木。

  他翻來倒去地反復看了數遍,對著紙出了好一會神,才小心地收好,把那枚戒指拿了起來。

  鑲嵌在指環裡的的碧綠寶石是葡萄石,質地很純淨,但比起珍貴的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等來說,只是一種比較次等的廉價寶石。
  不過,一些會預言占蔔的吉普賽女巫認為,葡萄石具有神秘的力量。

  它可以給人帶來幸運。

  裡德爾走到床邊,俯身握住菲奧娜的手,黑色的復活石戒指很笨重,松垮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顯得死氣沉沉。
  薩拉查說,這個戒指附有詛咒,會招致不幸。

  她想把不幸隨著她一起帶進墳墓。
  卻想把幸運留給他。

  裡德爾用菲奧娜的手把葡萄石的戒指戴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測量的尺寸,大小正合適。

  十指相扣,裡德爾貼著菲奧娜的手背吻了吻。
  「你才是我的自由。」他聲音輕柔。

  為了重獲自由,不管多久,他都可以等下去。


第 86 章 攻略第八十六步

  臨近聖誕,倫敦的街頭巷尾都瀰漫著濃郁的節日氛圍。臨街的店鋪張貼著活動海報,掛著聖誕花環,音箱裡播放著歡快的樂曲,行走在道路上的人有不少都拎著大大小小的紙袋,裡面裝滿了歡度聖誕所需的用品。市政派清潔工將公共設施擦洗得一塵不染,雖然連日的下雪,這番辛勞等同於拋了媚眼給瞎子看。

  而在遠離熱鬧的一條清冷小街上,積雪遮蓋住了死氣沉沉的幾家鋪面,路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幽靜得連從電線杆上滑下來一簇細雪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因此當接連兩道像是響指一般清脆的聲音出現時,整條小街都彷彿為之一驚。

  不過這裡沒有人,自然不會被這個奇特的聲音吸引注意,更不可能順著聲音看到兩道身影像是幽靈顯形一般突然出現在破舊的紅色電話亭邊。

  其中一個較為瘦削高挑的身影在站穩後環顧四周,挑剔地咋了下舌,用德語說:「如果不是這個電話亭,我還以為英國魔法部是建在墓地上的。」

  「別廢話,」另一個略矮卻粗壯的男人急匆匆地說著,拉開門跨進了電話亭,「如果不想弗利克斯用墓誌銘和你進行最後的交談的話,就在這裡收起你對什麼都看不慣的做派。」

  矮個男人拎起歪斜著掛在牆上的電話,對著撥號盤看了一會,回頭問:「丟勒,號碼是多少來著?」

  「我早說了你會忘記的,德特裡希叔叔。」勉強擠進電話亭裡的高個男人從口袋掏出一張紙片,粗聲粗氣地回答:「62442。」

  最後一個數字撥完,撥號盤轉回原位,一道甜美親切的女聲在電話亭裡響起,彷彿能看到一個窈窕美女對著他們莞爾一笑。

  「下午好,歡迎來到魔法部,請說出您的姓名和來辦事宜。」

  第一次接觸這個形式的兩人都呆了一下,咳了一聲,德特裡希用口音明顯的英語嚴肅地說:「德特裡希·穆勒,國際巫師聯合會德國席的代表,丟勒·瓦格納,德國魔法部傲羅,我們想要求見魔法部部長裡德爾先生。」

  「歡迎兩位先生遠道而來英國,」抹了蜜的甜美女聲說,「請問你們是否提前和部長先生進行過書面的預約?」

  「呃,沒有,但是……」

  「那麼非常抱歉,恐怕你們並不能直接會見部長先生,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可以現在幫你們進行預約。」

  「預約的話需要多久能夠見到裡德爾先生?」

  「稍等,我看一下……因為聖誕在即,從明天起,魔法部將有一週的假期,除了重大緊急的事故,魔法部將不再安排工作事宜。假期後部長先生還安排了幾項重要的工作,鑑於你們的外賓身份,我會把你們的預約調至其它事務的最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們將會在假期後的第三天就可以來魔法部拜訪部長先生。」

  「十天?」丟勒低呼了一聲,德特裡希捏緊電話,他竭力保持鎮靜,但加快的語速還是導致他的英語有些含混起來,「請您諒解,女士,我們正是有重大緊急的事情要立刻見到裡德爾先生。」

  接線員小姐在看不見的地方用含笑的聲音說:「是嗎?請問是對於二位先生重大緊急,還是對於我們英國魔法部來說重大緊急呢?」

  德特裡希噎了一下,感覺到身邊的人有爆發的徵兆,他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住了年輕氣盛的同伴,眼珠快速閃動了片刻,他緩和下語氣。

  「來到英國,我們自然要按貴國魔法部的事務流程走,請您幫我們預約吧。對了,請問我們是否可以約見國際巫師聯合會英國席的代表?他應該不像裡德爾先生那樣公務纏身吧?」

  「萊斯特蘭奇先生嗎?稍等……好的,他現在有空,可以安排與二位的會面。兩位先生,請拿起徽章,別在你們的衣服前。」

  隨著兩聲金屬撞擊的聲音,兩枚方形的銀色徽章從退硬幣的金屬斜槽裡滑了出來,上面分別寫著:德特裡希·穆勒,約見亞德利·萊斯特蘭奇先生,丟勒·瓦格納,約見亞德利·萊斯特蘭奇先生。

  他們連忙把徽章佩戴在胸上,然後便聽那個聽起來像塗了蜜,實際上卻裹了刺的女聲輕柔地說:「歡迎兩位魔法部的來賓,你們需要在安檢臺接受檢查,並登記你們的魔杖。安檢臺位於正廳的盡頭。」

  隨著單調刺耳的摩擦聲,電話亭開始慢慢下沉,在一片黑暗中,德特裡希和丟勒屏息等待了大約一分鐘,他們的視野裡終於出現了光亮。

  「在辦事過程中,如有任何問題,可以向穿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或提出投訴,魔法部祝願你們度過愉快的一天。」女人的聲音最後說。

  電話亭的門打開了,德特裡希聽到丟勒發出了長長的一聲感嘆,他沒有指責這位青年的大驚小怪,因為他自己也被這深埋於地下的宏偉建築震撼了一瞬。

  不過他到底經歷豐富,沉得住氣一些,他的視線在大廳裡轉了一圈,落在人流湧向的金色大門,低聲說:「走,先去登記魔杖。」

  丟勒跟在德特裡希身邊,有點搞不明白,「我們真的要去見那個萊斯特蘭奇先生?你是想說服他帶我們去見裡德爾嗎?」

  「那等於是異想天開,」換回了德語,德特裡希語速很快,「那個萊斯特蘭奇,我跟他打過好幾次交道,如果狐狸長了張兔子臉,大概就是他的樣子。以他滑不留手的性格,在確定裡德爾的心意前是絕不會把我們帶過去的。」

  德特裡希的話讓丟勒反感地撇嘴,「果然,殘暴的主人養狡猾的狼犬。」

  「收聲!」德特裡希低喝。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安全檢查的地方,坐在那裡的一個巫師站了起來,用檢測儀器一面在他們身上掃,一面好奇地打量他們。

  「你們不像是英國人,從哪裡來的?」他顯然有著愛攀談的熱絡性格。

  德特裡希正好也想打探一些消息,配合道:「德國,先生。」

  「聯邦德國還是民主德國?」檢查的巫師對德國的情況似乎很瞭解。

  德特裡希抿唇,「德國的魔法界並沒有像麻瓜們一樣分裂。」

  「但你們魔法部裡是分裂成兩派的吧,」英國的巫師瞄了眼自己辦公桌上的報紙,露出了「我都懂」的表情,「哎呀,這是你們的難事,我不問了。」

  德特裡希強撐出笑容,隨口問:「你們的魔法部倒是非常上下齊心,據我所知,你們都非常愛戴你們的部長?」

  英國巫師立刻浮現出笑容,「這麼說吧,你可以在魔法部找出一隻三條腿的老鼠,但找不到一個不喜歡裡德爾先生的人。」

  「是什麼讓他收穫了你們的喜愛?」德特裡希好奇般地問。

  「那可太多了!」英國巫師喋喋不休地說,「裡德爾先生改革魔法部的薪酬制度,增加了部員的各項福利,推動了魔法界工業、商業、製造業各方面的發展,增加了就業崗位,還興辦了另一所綜合性的魔法進修學校,培養了許多在各個專業領域大放異彩的人才,他還建立了撫育院,幫助因為魔力外顯而在麻瓜社會裡無法生存的小巫師們……哎呀,我說不完了,我敢說,梅林再世都要對裡德爾先生心生敬意呢。」

  丟勒沒忍住小聲地哼了一聲,卻被英國巫師聽到了,他刷地一下沉下臉,冷冷地說:「看來這位客人有不同的見解?」

  德特裡希急忙圓場道:「不,您誤會了,他只是鼻炎犯了。」

  「但願如此。」英國巫師沒了聊天的興致,冷漠地辦完了一系列手續,示意他們離開。

  德特裡希顧不上會引起懷疑,問:「裡德爾先生的辦公室在幾層?有機會的話我想去拜訪一下。」

  「一層。但我覺得你們應該沒這個機會,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要下班了。」

  德特裡希道謝,轉身朝金色大門走去,一邊低聲呵斥丟勒:「如果你做不到謹言慎行,就給我回去!」

  知道自己險些壞了事,丟勒有些後悔又有些難堪,不服氣地咕噥:「我只是太反感這種狂熱的氛圍了,希特勒和格林德沃難道沒給他們教訓嗎?一個肆無忌憚搞個人崇拜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德特裡希一個急停,把丟勒拽著拉進了角落,語氣凌厲地說:「來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都沒放在心上嗎?」

  被長者的可怕臉色嚇到,丟勒結結巴巴地說:「記得……你說,裡德爾是個十分危險的人。」

  「我看你很不以為然。」

  「可他到底是個英國人呀,又沒有像格林德沃一樣發動戰爭,他最多也就掌控英國這片地界,我們是有求於他,可要是過於忌憚,豈不是丟了我們德國巫師的臉面?」

  「你到底還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德特裡希壓抑著煩躁又焦慮的怒火,不耐煩地說:「你太年輕了,完全不知道他所有的成就與地位代表著什麼。」

  「我知道,你說了嘛,十六年前格林德沃被鄧布利多擊敗,裡德爾從學校畢業,花了兩年時間把失去掌控,流竄於世界各地的那些窮兇極惡的黑巫師全部抓了起來。也是因為這項功績,他在十三年前以二十一歲的年紀成為了英國最年輕的魔法部部長,今年已經是他第二次連任了。」

  丟勒停了一下,懷疑地說:「真的是這樣嗎?是不是誇大其詞了?他從學校畢業才十八歲,就能一個人打敗那麼多戰鬥經驗豐富的黑巫師?」

  他現在二十五歲,作為一名優秀的傲羅都不敢有這份自信。

  「所以他是傳奇,你默默無聞。」德特裡希冷冷地說,「還有呢?」

  「還有,他在十年前推動成立了國際巫師聯合法庭,併成為了首席魔法師,用以審判世界各國對魔法界造成重大危害的巫師,並把他們關押到他在挪威布韋島上打造的瑟庫姆錫興監獄裡——這還是因為格林德沃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他的爪牙們被關押施刑,險些越獄,才又一次引起了巫師們的重視。」

  丟勒說到這裡翻了個白眼,似乎還是難以理解魔法界為什麼不直接把格林德沃這個危險分子絞死,見德特裡希眉間陰雲積聚,連忙繼續說。

  「當然,還有五年前,由於英國、法國和以色列向埃及發動戰爭,波及埃及魔法界,埃及魔法部派人向英國魔法部發出求援,裡德爾趁此機會提出『頭狼計劃』,認為現在麻瓜們的武器發展已經威脅到了魔法界的安全,放任他們隨意發動戰爭,會導致美國在日本投下炸·彈,無數日本巫師無辜慘死的恐怖事件再次發生。為了保護巫師以及還沒來得及成為巫師的小孩子們,不在麻瓜們的自相殘殺下失去寶貴的生命,他建議各個國家的魔法部部長必須擔負起嚴密監控麻瓜領導人的政治行為的責任。此提議得到了全世界大部分巫師們的贊同,為此成立了麻瓜危險預警及干預的國際聯合反戰組織『諾瓦倫特』,裡德爾同樣擁有這個團體的最高領導權。」

  一口氣說完,丟勒頓了頓,不太情願地說:「好吧,裡德爾成立的這個組織確實發揮了它的作用,要不是他及時插手,今年美國差點把古巴炸了稀巴爛。如他所說,麻瓜們真是越來越瘋狂了,不給他們嘴裡塞上嚼子簡直要把世界都翻個底朝天。」

  德特裡希靜靜地看著丟勒,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是沒有意識到嗎?」

  「什麼?」

  「不過十幾年間,裡德爾已經藉著國際巫師聯合法庭和諾瓦倫特,幾乎將半個地球的巫師和麻瓜都掌控在了他的手裡。他一個人,就能左右整個世界的局勢。」

  「可是,」丟勒據理力爭,「他雖然是創始人和領導者,但兩個組織都不是他的一言堂。」

  「那麼,你覺得我們為什麼要來找他呢?」

  「因為……」

  「因為超過半數——我甚至不敢說是八成,各個國家的魔法部在國際上的代表,都是他的擁躉。」德特裡希下意識放低了聲音,幾乎以氣音在說,「沒有人公開申明追隨他,但大部分人都對他唯命是從。正如你所說,狂熱的群體崇拜會讓人心生警惕,但如果他們只是在暗處達成了心照不宣呢?」

  丟勒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讓他們言聽計從?」

  德特裡希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茫然地走神了一會,語氣有些瑟縮:「對高尚者許以信仰,對卑鄙者誘以權勢,對平庸者外示仁慈,內施殘酷,把他的敵人,變成所有人共同的敵人,那麼,他的朋友將對他無有不從。」

  看著一向沉穩威嚴的長輩露出消沉的表情,丟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德特裡希叔叔,難道……難道你也……」

  德特裡希回過神來,緊緊抓著丟勒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不是你那死在格林德沃手裡的父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你和弗利克斯是他的兒子,我絕不會攪進這趟渾水裡。接下來,閉緊你的嘴巴,如果你還想要把你兄弟的命從瑟庫姆錫興監獄裡撈出來,而不是把你自己也填進去,就安靜地聽我指揮。」

  丟勒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德特裡希把胸前的徽章拿下來觀察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揮了揮魔杖,銀幣就變成了另一枚徽章,只是上面顯示的字是:德特裡希·穆勒,約見湯姆·裡德爾先生。隨後,丟勒那也用這個手段改換了徽章。

  兩人重新戴上偽造的徽章,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角落裡出來,穿過金色大門,來到了另一個大廳裡的升降梯前。

  他們在人群中等了一會,在一部升降梯打開時跟著一起擠了進去。

  升降梯一層一層往上,裡面的人越來越少,到第四層的時候,僅剩的幾個人就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他們胸前的徽章。等到了第三層,電梯裡除了他們外只剩下一個淺金色鬈髮的男人。

  他容貌非常出眾,氣度高貴,穿著不太符合他年紀的花哨的孔雀藍長袍和粉紫色的襯衫,噴著讓整個升降梯都往外冒著怡人香氣的香水,好奇地看了看他們的徽章,又看了看他們的臉。更新最快 電腦端:/

  「你們要見裡德爾先生?」他拖著慢吞吞的語調說。

  毫無疑問,一個有著庸俗做派的純血。

  德特裡希心裡一緊,用不願意閒聊的冷淡口吻說:「是的。」

  「為了什麼事?」他不識趣地追問。

  「個人隱私。」德特裡希硬邦邦地說。

  「哦——」他聳了聳肩,不再開口。

  德特裡希和丟勒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在這濃郁的香氣中有些如芒在背。

  幸好,這個輕佻的男人在第二層時走出了升降梯,門關上,兩人都舒了口氣,緊跟著又更加緊張起來,盯著那扇閉合的鐵門在緩緩上移了一段距離後再次打開。

  「第一層,部長辦公室,部長辦公室後勤處。」和電話亭裡聽到的一樣動聽的女聲說。

  升降梯的門開了,德特裡希和丟勒再次互看一眼,吸了口氣,走了出去。


第87章 攻略第八十七步  無冕,的君王

  升降梯外面是一個寬闊安靜的方形空間,鋪著厚厚的暗紅色地毯,四周裝飾有鮮花綠植,靠著升降梯的地方擺了一張辦公桌和椅子,但是沒有人在。

  明明是地下卻光線明亮的落地窗前擺著兩張沙發,似乎是讓來賓等候休息用的。正中則是一個巨大的像是香爐一樣的噴泉,只是從裡面冒出的不是水,而是銀色的煙霧似的氣體,帶著讓人心曠神怡的淡淡香味。

  德特裡希和丟勒緊繃的心情在這香氣中神奇地緩和下來。
  房間與升降梯的門相對的那頭通往一條走廊,走廊兩邊有幾個關著門的房間,他們小心謹慎地穿過方廳進入走廊,在盡頭向右拐,發現另一條只有窗戶的走廊,而它通往一扇氣派的高大橡木門。

  不用說,那肯定就是魔法部部長的辦公室。

  德特裡希和丟勒喜出望外,抬腳就要往那邊走,身後突然響起重疊在一起的兩聲「速速禁錮」,不等他們反應,就發現身體已經被無形的繩索綁住,動彈不得地往地上倒去。

  輕微的腳步聲向他們靠近,隨之變得清晰的還有撲鼻的濃香,德特裡希心裡有所猜測,艱難地側著頭抬起來,果然看見剛剛在升降梯裡的那個男人,正舉著魔杖懶洋洋地看著他。

  「又見面了,」他似笑非笑地說,「兩位不速之客。」
  在他身後,還有個舉著魔杖的女人,她有著黑色的長鬈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表情高傲而刻薄,用看垃圾一樣的挑剔眼神看著地上的他們。

  「你要是想跟他們聯絡感情,我可以把你一起關進審訊室裡,阿布拉克薩斯。」女人冷冰冰地說。
  「別這麼不近人情嘛,沃爾布加,」阿布拉克薩斯撇了下唇,然後又看向德特裡希,「我去問問部長先生,要不要見見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家伙。」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沃爾布加強硬地說,「等我把來龍去脈都調查清楚了,再一並報告給部長先生更好。」
  「是不是更好不需要『你覺得』,得由部長先生來定奪。」

  「我知道你一向沒什麼主見,但好的下屬應該學會為上司分憂。」
  「為什麼讓『沒什麼主見』的我擔任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而擅長『為上司分憂』的你做我的副手,我想這已經很說明部長先生的心意了。」

  沃爾布加的臉因為怒氣先是一白,後又漲紅,對著阿布拉克薩斯怒目而視,後者還是掛著油滑的笑容,目光略帶譏諷。

  德特裡希旁觀著兩人的唇槍舌劍,心想有這兩個人坐在法律執行司這個位置,裡德爾倒可以高坐無憂了。他希望阿布拉克薩斯能取得這場爭執的勝利,這樣他才有機會見到裡德爾。

  正在他斟酌著要不要開口時,走廊盡頭的橡木大門無聲地從裡面推開,一個長相斯文的男人站在門口,嗓音柔和地問:「在吵什麼?」

  德特裡希看到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立刻收斂了表情,一齊轉身面向那人微微頷首,阿布拉克薩斯一直很放肆的語氣變得拘謹了一些,語帶歉意地說:「抓到了兩個闖入者,看起來是衝著部長先生來的。我們正在討論要不要向部長先生稟告,派瑞特斯,你去問一下部長先生要怎麼處置?」

  「哦?」派瑞特斯的目光落到地上的兩個人身上,德特裡希瞬間汗毛直豎,仿佛被蛇盯上的青蛙。

  「部長先生正在和麻瓜首相會談,」派瑞斯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他手上古怪地戴著一雙雪白的手套,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手套,他看著德特裡希輕聲說,「我來先和這兩位聊一聊。」

  在派瑞斯特整理手套時,德特裡希注意到阿布拉克薩斯和沃爾布加一個面色微變,一個往後退了一步,心中警鈴大作。

  他不再沉默,大聲說:「我沒有惡意!我是德特裡希·穆勒,國際巫師聯合會德國席的代表,我曾見過裡德爾先生,他知道我的,我來是有一件要事要和裡德爾先生……」

  聲音戛然而止,德特裡希張著嘴,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個字,對面的派瑞斯特放下魔杖,溫柔地說:「太吵了,別打擾到部長先生工作。」

  眼睜睜地看著他面帶微笑一步步地向自己走來,德特裡希手腳冰涼,心裡一片恐懼,總覺得那似乎不是一個人類,而是對著美食垂涎欲滴的野獸。

  正當派瑞斯特的魔杖快要觸碰到德特裡希的額頭時,從辦公室裡傳出一道柔滑低沉的聲音:「派瑞斯特。」

  僅僅是平淡地喊了一聲名字,派瑞斯特就像是被下達了命令的狗一樣定住了。
  他收回魔杖,不太開心地對自己的手套吹了口氣,懨懨地拖長了聲音說:「是,部長先生。」他轉身往另一條走廊走去,頭也不回地對站在一旁不做聲的兩個人指派道,「把他們帶進去吧。」

  兩人聽命,等那道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裡,阿布拉克薩斯和沃爾布加才放松下來,一個低聲咒罵「神經病」,一個含糊地咕噥了句「瘋子」。

  他們揮動魔杖,將德特裡希和丟勒仰面朝天地漂浮著運送進了那個神秘的辦公室。

  德特裡希受視角限制,看不到辦公室裡的景況,他只能看到頭頂十分開闊的穹頂,上面用無數寶石一樣的彩色玻璃繪制出繁復的魔法陣,璀璨耀眼,看久了便會產生頭暈目眩的感覺。

  他連忙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被帶著走了一段不短的路,顯然辦公室裡的空間非常寬闊。
  在停下後,他聽到押送著他們的兩個人恭敬地說:「部長先生。」

  「嗯,」另一邊響起剛剛喊住了派瑞斯特的聲音,語調輕柔,口吻冷漠,「放他們下來。」
  「好的。」

  德特裡希被粗魯地摔在了地上,旁邊的丟勒也發出一聲悶哼,隨即他們又被擺弄到站立的姿勢,這下德特裡希終於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簡直像劇院一樣廣闊的圓形的房間,四周都圍著巨大的拱形窗,可以看到外面正在下雪,但又從外面透進來人工的柔和光線。

  他和丟勒站在距離一張半弧形的寬大辦公桌十步遠的地方,辦公桌上規整地擺著幾沓文件,幾樣看不出作用的精致儀器,以及一支正自動在羊皮紙上寫著什麼的羽毛筆。

  而在辦公桌後,一個穿著白色絲質襯衫和黑色綢面馬甲,身材修長挺拔的男人斜側著身體,放松地靠坐在黑色的絨面高背椅上。

  他有著微鬈的黑發,漆黑的眼睛,膚色蒼白卻並不顯得病氣,容貌非常俊美,表情淡漠,在周圍的光線烘托下,簡直像一尊希腊神祗的大理石雕像,散發著近乎神聖的光輝。

  他怎麼還這麼年輕?
  這是德特裡希看到裡德爾的第一反應。

  十年前德特裡希曾在成立國際巫師聯合法庭的會議上見過裡德爾,那時候他才二十四、五歲,卻沉穩老練得像是四、五十歲。現在坐在這裡的他,看起來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非要說的話,就是無形中給人的壓迫感更沉重了。

  德特裡希有些不敢直視他,目光落在他的線條流暢的精致下巴上,抖著聲音說:「裡德爾先生,我是……」
  「德特裡希·穆勒,」裡德爾用那種冷漠卻不會顯得裝腔作勢的口氣打斷他,「我記得你,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見到你。」

  德特裡希急忙解釋:「非常抱歉,裡德爾先生,我沒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請求您的幫助,等不及按貴國魔法部的流程來約見您,這才出此下策,請您原諒。」

  從黝黑的雙眼中射出來的目光並沒有明顯的攻擊性,但若有似無地在他周身轉了一圈,德特裡希便出了一身冷汗。

  偌大的辦公室一旦安靜下來,就會讓人產生一種孤立無援的惶恐感。德特裡希想繼續說,沒有裡德爾的表態又不敢再貿然開口,只能焦灼地咬著嘴唇。

  「你說,我聽著。」辦公桌後面的人終於出聲。
  德特裡希如釋重負,迅速說:「一周前,國際巫師聯合法庭提起訴訟,認為我們魔法部的一位傲羅——弗利克斯·瓦格納,觸犯了擅自插手麻瓜政治事件罪、危害魔法界公共安全罪等數項罪名,將在八天後安排庭審。」

  裡德爾看起來聽得很認真,「唔」了一聲,「我知道,我會在聖誕節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參加庭審。」
  「裡德爾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懇求您,弗利克斯是有錯,但那個孩子只是過於年輕,性格柔軟,才一時魯莽,請您對他網開一面!」

  「我不懂你的意思,」裡德爾有些詫異,又似乎頗感有趣地一笑,「聯合法庭是個公正公開的地方,所有的審判都由各國的部長共同商議,舉手表決,雖然我的首席身份確實具有一定的特殊權力,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用它來制造不公。穆勒先生,你不去請求你們的部長,怎麼跑來找我,還說得好像我一個人能決定他的判決一樣?」

  一直悄無聲息的兩個守衛此時也是竊竊地笑了起來,像是他們上司說了一個非常幽默的笑話。

  德特裡希正要開口,裡德爾抬了下手,他又趕緊閉嘴,那兩個擅長察言觀色的忠誠守衛也恢復了仿佛不存在的狀態。

  裡德爾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而且,據我了解,那位瓦格納先生,為了幫助民主德國的麻瓜越過柏林牆前往聯邦德國,居然對數個麻瓜士兵施展昏睡咒、忽略咒、遺忘咒等咒語,並在被意外發現時,用了大規模的保護咒,事後又沒及時對所有目睹這一場面的麻瓜進行記憶清除。穆勒先生,我必須客觀地說,這是一項極為惡性的事件。鑒於德國目前的局勢,美國、法國的魔法部都對他擅自插手這件事表示極為憤怒。」

  「裡德爾先生,」德特裡希苦苦哀求,「我知道他犯了極大的不可原諒的錯誤,但我了解這個孩子,他並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卑鄙的私心,他只是覺得那些受到壓迫、快要活不下去的麻瓜可憐,所以才會忍不住想出手幫幫他們。他是有罪的,但我懇求您,不要把他關到瑟庫姆錫興監獄去,他身體不好,會死在那的。」

  對於這番哀祈憐告,裡德爾的臉上既沒有矯飾的同情,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冷酷,他平淡地看著德特裡希,目光一直很專注。德特裡希雖然知道這是錯覺,但還是因他看似毫不輕忽的認真態度生出了感激和羞愧。

  裡德爾用柔和而冷冰冰的口氣說:「麻瓜裡面有句話,『在一千磅的法律裡,沒有一盎司的仁愛』,或許瓦格納先生的心地是純潔的,但他的行為觸犯了法律,法律無法將一個犯罪行為變成純潔的行為。穆勒先生,你是要我踐踏由我親自參與制定的法律嗎?」

  絕望讓德特裡希臉上蒙上一層死灰,旁邊的丟勒再也忍不住,脫口道:「但當一個人既是立法者,又是審判者,還擁有執行的權利,那麼你存在的本身不就是踐踏了法律嗎?」

  「丟勒!」德特裡希驚慌地喊。
  他看到裡德爾的眼睛往旁邊撇了一下,這才發現兩個守衛正在將對准丟勒的魔杖緩緩放下來,表情凶惡而殘酷,顯然丟勒冒犯了他們上司的話激發了他們深入骨髓的護主習性,而他們的主人僅僅是用眼神就控制住了他們的撲食欲·望。

  「你說得很對,」裡德爾轉向丟勒,心平氣和地說,「法律是強者制定的維護社會秩序的工具,至於要維護的是個什麼樣的秩序,又要用何種手段來使用這個工具,自然由強者說了算。」

  他看著丟勒,溫文爾雅地一笑,「農民跟著天氣播種收割,可從來沒聽說要按照農民的需求晴暖陰寒,你說是嗎?另一位瓦格納先生。」

  裡德爾並沒有疾言厲色地故作聲勢,丟勒卻被他的氣場壓制得憋紅了臉,磕磕巴巴地說:「你……這樣……格林德沃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瑟庫姆錫興監獄裡關押的每一個聖徒都是我親手抓進去的,」裡德爾變換了一個姿勢,胳膊支在扶手上,手指悠閑地抵著下巴,「假如有一天我也進去了,倒是很高興能和格林德沃聊一聊成敗得失。」

  丟勒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德特裡希看到裡德爾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那個碧綠色戒指,不知怎麼閃過一個念頭:這枚戒指他好像十年前就戴著。

  揮去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想法,德特裡希在心裡下定了決心,語氣鄭重地說:「裡德爾先生,我此次還為您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我在聽。」裡德爾的目光放開了像被踩了一腳的野貓的丟勒,轉回到德特裡希身上。

  「我們的部長帕爾默先生,最近似乎和蘇聯那邊的魔法部聯系甚密。」
  「德特裡希叔叔!」丟勒震驚地看著自己一向忠誠緘默的長輩。

  裡德爾感興趣似地揚了揚眉毛,他的眼睛又向旁邊輕輕一瞥,兩個守衛會意地舉起魔杖,一個對丟勒用了禁言咒,一個漂浮著他走出辦公室。

  巨大的橡木門關上之前,丟勒聽見那位比他見過的所有暴君更似君王的男人含著笑,輕聲說:「穆勒先生,希望你即將告訴我的事值得我推遲了下班的時間。」


第88章 攻略第八十八步  真相,揭開了

  阿布拉克薩斯在橡木門外數著時間,差不多半個小時,德特裡希拖著有些發虛的腳步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見他臉色煞白,額角沁汗,一手捂著胸口,臉上還殘留著一絲痛色,阿布拉克薩斯立刻收起之前的敵意,略帶關切地走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不用,」德特裡希挺直脊背,不願示弱,「我的同伴呢?」
  「沃爾布加帶他下去喝茶了,你可以去樓下的傲羅辦公室找他——」滿意地看到德特裡希露出驚容,阿布拉克薩斯這才慢悠悠地解釋,「放心,我們不是派瑞特斯那個瘋子,沒有部長先生的示意,我們不會擅自對他做什麼的。」

  頓了頓,他望著德特裡希,意味深長地一笑,「哦,對了,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們可以稱呼部長先生為——大人。」
  抿了下唇,德特裡希跟著輕聲重復,「大人……」

  說完,似乎放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德特裡希表情松弛了一點,對著阿布拉克薩斯點點頭,「我要去找丟勒那孩子,但願他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希望我們下次還有機會再見,阿布拉克薩斯。」
  「這個機會肯定不會很晚到來,德特裡希。」阿布拉克薩斯親切地說。

  等到走廊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阿布拉克薩斯收起輕浮的笑容,端肅了表情,回身輕敲了兩下橡木門。
  「進來。」

  得到許可,阿布拉克薩斯推開門走進辦公室,看到他的上司——亦是他的主人,將椅子旋轉了九十度,側身對著辦公桌靠在椅背上,正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虛假的雪景,交疊在腹前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旋轉著那枚碧綠色的戒指。

  跟隨這位大人多年的人都知道,這是他陷入思索時的一個小動作——阿布拉克薩斯有時甚至懷疑,是不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過於難測,會讓屬下惶恐,這才故意泄露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癖好以示親和。

  不過,癖好是無關緊要,以阿布拉克薩斯挑剔的眼光看來非常普通的那枚戒指,對大人應該是至關重要的。

  沒有人會把不重要的東西貼身佩戴二十年。

  「派瑞斯特呢?」裡德爾終於結束了沉思,轉正椅子看向一聲不吭的下屬。
  「不清楚,大人。」阿布拉克薩斯見縫插針地給他穿小鞋,「您喊住他後,他就郁郁寡歡地離開了。」

  裡德爾不置可否地點頭,阿布拉克薩斯也不敢再挑撥,轉而問:「大人,您為什麼這麼快就給德特裡希打了標記?不需要再觀察一下嗎?」
  「我觀察了他很多年,」裡德爾像是突然才想起來這回事,「我是讓亞德利去辦的,他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很不錯。」

  原來那個瓦格納的事不是意外!
  阿布拉克薩斯恍然大悟,居然是亞德利在從中暗中推波助瀾。就是為了收服德特裡希?大人想要用他做什麼?

  他一面想一面不服氣,但又不能不承認,亞德利總能得到一些秘密任務,是因為他就是有把所有任務都變成秘密的本事。

  「咚咚。」
  半開著的門被敲響,一個戴著細框眼鏡,短發的干練女人捧著一摞文件走進來,一邊說:「大人,今天怎麼還沒下班?」

  「親愛的副部長女士,剛才走廊裡的動靜你都沒聽見?」阿布拉克薩斯驚訝道。
  「趕在假期前要處理完的事情太多,聽見我也會當沒聽見。」她把文件按標簽分成三沓,一一放在辦公桌上,一板一眼地說,「大人,這幾張紅色的標頭的文件您過目一下就行,其它都已經處理好了。」

  「辛苦了,約瑟芬。」裡德爾適時地勉勵了一句,又問,「幾點了?」
  阿布拉克薩斯搶著掏出懷表,「六點半。」

  魔法部的下班時間是六點,一般情況下,裡德爾都會准時下班——這也是贏得魔法部上下員工喜愛的一點。
  沒有人不喜歡到點就走的上司。

  果然,裡德爾起身換外套,阿布拉克薩斯連忙上去給他拿圍巾、帽子和手套——這向來是秘書的活,不過秘書的兒子生病了,裡德爾通情達理地給她提前放了假。

  「謝麗爾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欣慰的,」約瑟芬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她在家裡一定很擔心大人得不到妥帖的照料。」
  阿布拉克薩斯裝作沒聽出他話裡的淡淡嘲諷——這個古板得一點都不像法國人的女人和沃爾布加一樣討厭。

  裡德爾不在乎自己屬下間的各種小心思,對兩個人一點頭,「你們也下班吧,提前祝你們聖誕快樂。」
  兩人忙不迭地一手按上心口,恭敬地低頭欠身,只聽「啪」的一聲輕響,再抬頭時,裡德爾已經消失在了辦公室裡。

  只是少了一個人,辦公室裡就好像驟然變得空曠,阿布拉克薩斯繃緊地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他看著無人的辦公椅,忍不住扭頭問:「你們一點都不好奇大人每天晚上都會去哪嗎?」

  與性情莫測相對應的,裡德爾的行蹤也一向是個迷。他有個公開的住所,是一座符合他身份的豪華莊園,他經常會在那裡接見來賓、召開會議和舉辦宴會,但哪怕待到再晚,他也從來不會住在那裡。至於他離開莊園後會在哪裡休息,沒有一個人知道。

  在這件事上,哪怕亞德利的申明從來沒有可信度,所有人也都相信他也不知道——主要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把亞德利推上大人的唯一心腹的位置。
  就憑他會裝傻扮楞?

  約瑟芬轉頭看了阿布拉克薩斯一眼,鏡片後的眼睛似乎微微向上翻了一下,「既管不住舌頭,又管不住下半身,真懷疑你到底能不能管住你手上的工作。」
  「你——」瞪著轉身離開的曼妙背影,阿布拉克薩斯氣得恨恨一揮手。

  已經離開的裡德爾不知道辦公室裡發生的一場口角,不過他知道了也只會內心暗哂。
  在他手下擔當重任的人都經過精挑細選,保證他們既不會有深仇大恨影響協作,又相互之間各有嫌隙和矛盾,絕不可能暗中聯合。

  而且他們都是聰明人,就算是裝,也要表現出些許不和來讓他放心。
  真真假假,看的人和演的人心裡都有數。

  裡德爾離開魔法部後出現在了倫敦的街頭,外面也在下著雪,他變出一把純黑色的傘撐在頭頂,走了幾步路後在一家店鋪的雨棚下收起傘,熟門熟路地推開玻璃門,走進了這家充斥著甜膩香氣的甜品店裡。

  櫃台後一個頭發花白,唇上的兩撇胡須也白透了的老人抬眼一瞟,松弛的臉上浮現出笑容,「晚上好,裡德爾先生。」
  他動作有幾分遲緩地從下面拿出一個已經打包好的紙袋,放到櫃台上時又從旁邊拿了個剛烤好的牛角面包放了進去。

  「我猜你應該還沒有吃飯。」他舒展著深深的皺紋說。
  「謝謝你,漢斯先生,」裡德爾接過,彬彬有禮地說,「你猜得非常准。」

  此時的裡德爾收斂了所有的氣勢,當然,無法隱藏的容貌氣度還是讓他非常出挑,但看起來就像個在麻瓜裡有些地位,性格矜持的貴族紳士。

  見裡德爾頷首准備離開,漢斯突然叫住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裡德爾先生,從你第一次來我的店裡到現在,已經剛好二十一年啦。」

  沉默了一瞬,裡德爾輕聲說:「是的,漢斯先生,你的記性非常好。」
  漢斯眯著眼睛看了會裡德爾,又看向玻璃窗外華燈初上的飄雪街道,眼神悠遠。

  「那是因為,我的妻子也離開我二十一年了。」他說完,停了停,又看著裡德爾,眼角的皺紋因為笑意而密密地褶了起來,「心裡有個人惦記著,日子就會過得很快,因為每晚臨睡前想起她怒氣衝衝的臉龐,仿佛就在昨天一樣。是吧,裡德爾先生?」

  裡德爾看了眼手裡冒著香氣的紙袋子,淡聲說:「我和你的感受可能不大一樣,漢斯先生。你的每一天都是在走向她,所以會覺得時間如傾瀉而下的水,流逝飛快。而我的每一天,都是在等她走向我,因此每個夜晚,我都感覺太陽像溯流而上的魚,遲遲回不到它出生的河流。」

  漢斯啞然,在裡德爾推開門時,他提高聲音說:「希望明年的聖誕節,我們還能見面。」
  就見那個始終表情凝淡的男子微微側過臉,朝向他的半邊唇角掠過一絲笑意。
  「會的。」他輕聲說。

  撐開傘,裡德爾捧著紙袋走在馬路旁的人行道上,步伐不緊不慢。前後都是出來吃飯、逛街和采購的人群,眼前霓虹璀璨,耳中充斥著混雜在音樂聲中的笑聲和人語,不時有步履匆匆的人擦著他的胳膊經過,傘面碰撞,留下一句隨口的「抱歉」和一簇從傘上滑落的雪花。

  換做以前,他會覺得這群庸庸碌碌的麻瓜吵鬧,心煩地用咒語將他們隔開,但二十年過去了,經常走這條路的他已經完全能夠忍耐——或者說,他適應了這種喧囂的煙火氣。

  他依舊不喜歡置身於麻瓜之間,不過時間是最好的磨刀石,總能讓人把無法容忍,一點一點拗成處之泰然。

  裡德爾走過了正在布置聖誕樹和搭建活動舞台的教堂,在倫敦塔邊略站了站,望見紛沓而下的雪花轉瞬間就消融在漆黑湍急的河面上,就像無數的細小隕石跌進了天際。

  他接著又抬起腳步,經過劇院時他用傘格擋開了派發活動傳單的人,一路往前走,發現原本是個酒館的地方已經改成了法國餐廳,本以為會消失的書店倒是屹立不倒,那家他經常光顧的花店他這次也走了進去,出來時抱了一束矢車菊和白桔梗搭配的花束。

  在雪漸漸停下時,裡德爾也走到了他的行程終點——密斯特路三號,吉格爾夫婦的住處。
  他看了眼從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按響了門鈴。

  不過一會,一個人開門小跑著出來,打開了院子外的鐵柵門。
  「晚上好,湯姆,」吉格爾先生有些微喘,「你剛下班嗎?快進來,我們正在吃飯呢。」

  裡德爾搖頭,「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他打開紙袋,從裡面拿出一個提前分開包好的小袋子,「順路帶的,幫我給吉格爾太太。」

  接過袋子,吉格爾先生回頭望了眼,轉回來嘆了口氣,低聲說:「謝謝你,湯姆,明明知道我們的女兒菲奧娜不存在,還要幫我妻子一直維持著這個虛幻的夢境。」

  借著路燈的光,裡德爾看著眼前的吉格爾先生,快要六十歲的他頭發差不多全白了,額頭上的皺紋深刻,他急著出來開門,只穿了襯衫和羊絨的針織衫,看上去有些單薄瘦削。但他的身形並不佝僂,眼神也很清明,時刻透出良善和堅毅。

  任何品德崇高的善人在裡德爾這都會被他翻找出污點,淪為偽君子,只有這對治病救人了一輩子的夫妻,他沒辦法用挑剔的眼光去評判。

  「既然那麼多人篤信上帝的存在,吉格爾太太的信念也並非不能成真。」裡德爾微笑著說,「幫我給菲奧娜帶一句生日快樂,明天我就不過來了。」
  「我會的,我也替菲奧娜謝謝你,湯姆,」吉格爾先生拍了拍他的胳膊,鄭重道,「你是她唯一一個真實的朋友。」

  裡德爾含笑告辭,轉身走進了馬路對面的密斯特路十三號。

  開門亮燈,滿室的燈光驅逐了黑暗,裡德爾環顧室內,在他的細心維護下,這個由他親手打造的麻瓜房子分毫不差地維持著二十一年前的樣子。

  只是再精妙的魔法也只能清除灰塵和污垢,無法憑空捏造出鮮活的人氣,二十年來無人驅趕的寥落像看不見的幽靈一樣附著在每一樣嶄新的家具上,就連耀眼的水晶吊燈投下來的光,照在身上都透著陰冷,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禁止任何活人入侵它們的領地。

  但這並沒有對裡德爾造成影響,他習以為常地在房子裡轉了一圈,檢查暖氣和壁爐是否正常,又去院子和花園裡清除了積雪枯枝,比幽靈更像幽靈地無聲游蕩。

  熱鬧的街頭與他涇渭分明,在這個岑寂的空屋裡,他卻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甚至連呼吸於他而言都是多余的了。

  巡視完整個屋子,裡德爾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仰面往後一靠,閉目休息了一會。暖氣和壁爐都沒有開,他也懶得用保暖咒,剛剛稍許流動起來的空氣又漸漸凝滯了,刺骨的寒意一重又一重地往下沉,像濕漉漉的海草一樣層層纏繞在他的身上。

  恍惚間,裡德爾覺得自己像是一具死屍,在黑魆魆的深海中不斷下墜,越來越深,卻永遠觸不到海底。

  睜開眼,他起身打了個響指,房子裡的燈一瞬都熄滅了,黏稠的黑暗之中傳來了又一聲類似響指的輕響。

  眼前光芒又盛,不同於剛才吊燈那寒岑岑的慘白冷光,裡德爾沐浴在了柔和的暖黃色光線中,周身的寒意也被撲面而來的暖意驅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飯菜香氣。

  他回到了木屋的起居室裡。

  「主人。」家養小精靈迅捷地出現,低垂著頭接過裡德爾脫下的衣物。盤踞在房門外的巨大蝰蛇也抬起了三角形的頭,朝他吐了吐猩紅的蛇信,藍紫色的鱗片花紋閃爍著艷麗的寒光。

  「一切如常?」他問。
  「一切如常,主人。」小精靈畢恭畢敬地回答。

  「納吉尼?」他又用蛇語問。
  「沒有……敵人……」擔當守衛的蝰蛇盡忠職守地回答。

  說不上是安心還是失望,也可能是根本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裡德爾抱著花束和紙袋打開了那扇緊閉著的房門。

  菲奧娜曾說過,唯一永恆不變的是死亡。
  這麼多年來,裡德爾總想給這句話再加上一條——或許還有她的房間。

  每天都要光顧的小小房間,似乎連今天的每一顆落灰都在昨天的同樣位置。梳妝台上的發梳,換衣凳上的衣裙,畫架上的畫筆,床頭夾了書簽的書,衣架上空蕩蕩的鳥籠,所有東西都紋絲不動。

  裡德爾想起了漢斯說的話,這裡確實一切都像是昨天一樣。
  包括躺在床上安靜沉睡的少女。

  把花插進了花瓶裡,裡德爾坐到床邊的扶手椅上,又一次地長久凝視著菲奧娜。

  她頭戴冠冕,胸前垂著掛墜盒,枕邊擺著始終縈繞著淡淡光芒的金杯,在長生藥水和掛墜盒的作用下,她的容顏維持在最明艷的樣子。肌膚雪白細膩,雙頰和嘴唇都飽滿紅潤,覆在眼瞼下的淡淡睫毛都像是經過工筆細描,每一根都恰到好處地卷翹著。

  她的臉微微側向裡德爾,仿佛在悠然地等待他隨時把她喚醒。
  這是幻覺。
  因為他早已嘗試過無數次。

  但他仍然握起她的手,輕吻了下她的指尖,柔聲低語:「菲奧娜。」
  掌心裡手如預料中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裡德爾望著菲奧娜,無奈地嘆了一聲,「你再不醒,我就要老了。」
  外人都覺得裡德爾似乎一直容顏不改,卻不知道他在暗中搜尋了多少方法,只為了延緩衰老的速度。

  說來荒誕可笑,他以前拒絕死亡,好歹還可以算是雄心偉業,現在卻像是個憂心失寵的婦人,懼怕時光殘酷,容顏老去。

  他曾懷疑過,他對菲奧娜的愛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畢竟愛在菲奧娜那裡,也不屬於永恆不變的東西。然而,每當他坐在這裡,目光從菲奧娜的臉上逡巡而過,他都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愛就像反復淬煉的鋼鐵,一次比一次鋒銳,一次更勝一次堅實。

  有時候他會覺得,他愛的已經不單單是菲奧娜本身,而是她所凝聚和像征的某些東西。

  比如曾被他遺忘的年少懵懂,初識情動的怦然,自我否定卻被堅定選擇的不敢置信,真正的看清和唯一的理解。又或者是長夜枯坐的無盡守望,機關算盡後的不甘認輸,期待苦心打造的作品得到認可,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的劣根性。

  又不過,他愛的只是愛著菲奧娜的自己。

  但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他的愛是否符合世俗的定義,她對他的愛有沒有毫釐不差,他們之間的一切有沒有另外的不可言說,是她屬於他,還是他臣服於她,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在乎一件事。
  在他的生命裡,她是真實存在的。

  「叮。目標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為100。」
  「任務完成。」
  「觸發CG動畫:你想要的真實。」

  「請問——」沉寂了二十年的系統聲音幽幽地響起,如同從墓穴中突然坐起來的骸骨,驚起了裡德爾條件反射的寒顫,「是否觀看?」

  裡德爾抓緊了椅子的扶手,他欣喜如狂地緊緊盯著菲奧娜,許久以後,卻見她還是無知無覺地沉睡著,臉上又覆蓋了沉沉的陰影。

  他質問:「為什麼菲奧娜沒有醒,她的好感度會增加?」
  「因為她一直在看著你,無時無刻,她都在暗中審視著你的靈魂。」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腦海裡突然響起一聲輕笑,這笑聲如同平地驚雷,炸得裡德爾滿腦子嗡嗡作響。

  「你好,湯姆。」靈魂最深處的聲音笑著說。
  細而軟的嗓音,冷而淡的口吻,熟悉得反而有種陌生的錯覺。

  是菲奧娜的聲音。


第89章 攻略第八十九步  結局,最完美

  不等裡德爾從紊亂的思緒中整理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他眼前一黑,身體被拉扯著下墜,等到眼前旋轉著的黑幕被揭開時,卻發現自己還是什麼都看不見,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暗黑無光的地方。

  但是下一瞬,他的眼前就閃過一道銀白色的亮光,他敏銳地捕捉到那是一個模糊淺淡,隱約有點輪廓的光團,從應該是窗戶的地方飛了出去,消失不見了。

  記憶被觸動,裡德爾還沒來得及回想,就發現視野中的環境飛速變化,一會是房屋,一會是湖面,一會是樹林,一會是馬路,世界顛倒旋轉,像個瘋狂轉動的萬花筒。

  裡德爾有些頭暈目眩,但他始終睜大眼睛,不放過任何出現的細節。
  終於,世界靜止了,周圍的環境穩定下來不再變化。他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他所站的地方,竟然是伍氏孤兒院門前的那條馬路上。

  裡德爾仔細觀察,看到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東西正在孤兒院的門口徘徊。
  那是一抹像是用水勾勒出輪廓的透明淡影,小小的,仿佛是一道水痕,飄忽不定地浮動。

  是那道飛出來的光團?
  或者說——

  裡德爾盯著那抹虛影,隱約能從模糊的臉上分辨出一點茫然呆滯的表情。
  他既震驚,又不敢置信。

  菲奧娜魔力暴動時撕裂的靈魂碎片,居然出現在了伍氏孤兒院?

  但反推過去,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或許這個造成了菲奧娜的命運顛覆性的轉折的地方,在她靈魂的最深處留下了一道無法抹滅的印記。哪怕她自己不記得,她的靈魂卻一直在本能地追隨著這道印記,試圖回到她應該在的地方。

  難道菲奧娜的靈魂碎片從那之後一直停留在孤兒院嗎?
  正當裡德爾猜想著,虛影突然抬起頭,然後飛著穿過了孤兒院的門和牆壁,他的視野再次隨同她一起穿梭,最後落在了孤兒院的中庭。

  「湯姆!是不是你拿了我的口哨!」一個高壯的男孩在大喊,在他身邊還有三四個小孩,像是助威似地與他一起憤慨地盯著對面。

  裡德爾看到六歲的自己坐在花台上,一邊把手裡的一朵野花揪得只剩下花莖,一邊心不在焉般地說:「你當成寶貝的東西別人不一定稀罕,為什麼不去老鼠洞裡找找呢?說不定老鼠們會很喜歡這個木頭玩意。」

  高壯男孩捏著拳頭就要過來揍他,小裡德爾把光禿禿的花莖扔到他的臉上,花莖突然變成一只蜜蜂,狠狠地在他鼻子上叮了一下。
  男孩立刻嗷嗷叫著往回跑,周圍的孩子們也都跟在後面飛跑不見了。

  小裡德爾看著他們倉皇的背影發出一聲冷笑,轉身從花壇裡挖出一個沾滿了泥土的木頭口哨,滿意地端詳了一會,又深深地埋進了泥土裡。

  裡德爾看著這一幕,回想起他當時的心理。
  他當然對那個口哨沒興趣,但他喜歡把別人的心愛之物奪走或毀壞,看他們露出心疼又憤怒的表情,卻又對他束手無策。

  因為他沒辦法理解,為什麼別人會有輕易就能讓他們快樂起來的事物,看到他們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就會感到不快,仿佛他們在炫耀他沒辦法擁有的東西。
  他沒有,他們自然也不應該有。

  不過現在,他既有了珍視的東西,也體會到了被無情奪走的痛苦。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報應?裡德爾諷刺地想。

  他看向菲奧娜的靈魂碎片,她漂浮在小裡德爾的身邊,神態依然是空茫的,看起來似乎處於意識渾噩的狀態。

  她在孤兒院裡無目的地漫游了幾天,最終還是被小裡德爾不時顯露的魔力波動吸引,像一只確定了棲身之處的鳥,靜靜地跟在了他的身後,而小裡德爾完全看不到她,對此毫無所覺。

  時間加速了流動,小裡德爾飛快長大,而那抹靈魂似乎成為了他在另一個世界的影子,始終無聲無息地跟隨在他左右,直到進入霍格沃茨。

  在第一眼看到菲奧娜時,靈魂碎片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從裡德爾身邊離開靠向了她,可像是遭到了某種排斥,她根本無法接近菲奧娜的身體,菲奧娜也和所有人一樣,看不到自己遺失的靈魂。

  靈魂碎片短暫地在學校裡徘徊了一段時間,如同一粒細小的塵埃,沒有任何存在對她投以關注的目光。
  她被整個世界遺忘了。

  於是她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裡德爾的身邊,再次成為一道緘默的,孤獨的影子。

  旁觀這一切的裡德爾說不清是什麼感受,在同一個地方,同一時間,曾有兩個菲奧娜分別用不同的目光默默注視著他,這似乎應該讓人毛骨悚然,可他卻只感到了一種酸澀的喜悅。

  他為自己擁有所有的菲奧娜而滿足。

  時間再次飛快推移,畫面轉變,裡德爾出現在了一間廢棄的空教室裡,與他同在的還有菲奧娜和過去的自己。

  裡德爾看了一會,認出了這是菲奧娜控制了他制作魂器的場景,就當回憶裡的他念出了那道神秘的咒語後,他發現一直如風箏一般系在他身上的靈魂碎片,居然被室內卷起的颶風扯動了。

  那道風對靈魂來說似乎具有不可抵抗的力量,他看到一直都缺少表情的靈魂碎片,在被卷進氣流的漩渦中時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張開嘴,發出了一聲嘆息般的呻.吟。

  隨著一團如水霧般的深黑氣體鑽進了菲奧娜的魔杖裡,靈魂碎片也風被絞成了一縷薄紗般的輕煙,緩緩覆蓋在記憶中的裡德爾身上,隨之消失不見。

  室內恢復了平靜。

  裡德爾看著菲奧娜離開,看著記憶中的自己醒來,而他的身邊已然空空落落,沒有了那道如影隨形的虛影。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他心中,讓他忍受不住地抬手搭在額上遮住了眼睛。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場景又一次變化,雪紛揚而下,穿過了裡德爾的身體,他放下手舉目四望,立刻就知道了這是在哪。
  一邊是矗立在遠處,光影朦朧的霍格沃茨城堡,一邊是就在近前,在雪中像個發光的水晶盒子一樣的溫室。

  晃了下神,裡德爾反應過來,這次他的身邊沒有出現任何人。
  剛這麼想完,一抹比幽靈更加虛幻的透明淡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雪花同樣穿過了她的身體,使得她本來模糊的面孔更加看不真切。

  裡德爾俯視著她——因為她太小了,不過與他的腰齊平,在亂雪之中能夠勉強辨認出她的樣子,似乎閃著金色碎光的及肩頭發,湛藍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辨認了出來,這是魔力暴動前的菲奧娜的樣子。

  「更准確的說,是魔力暴動時的。」似乎能聽到裡德爾心裡的想法,她歪了下頭,語調輕快,「終於見面了,湯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裡德爾望著她,下意識地想去轉動手上的戒指,想起這裡並非現實又止住了動作。
  要在起伏的心緒中冷靜思考是一件艱難的事,他努力理清思路,慢慢地說:「你是菲奧娜的靈魂碎片。」

  「是的。」她說。
  「也是一直在以系統的名義和我對話的人。」
  「沒錯。」

  「你是——」裡德爾頓住,她鼓勵般地跟了一聲,「我是——」
  「我是——」裡德爾也跟著她換了主語,語氣滯澀,「我是你的——魂器。」
  「非常正確。」虛影輕輕鼓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裡德爾閉了閉眼睛。
  又是一個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意外。

  在菲奧娜操控他制造魂器的時候,她忽略了一件事,殺死桃金娘的並不是他一個人,桃金娘的死亡出於她的布局和他的實施,是他們兩個人共同完成了一場邪惡的謀殺。

  可能菲奧娜也知道這個事實,但她或許以為,她沒有制作魂器的意圖,這一點無關緊要。而在他念出咒語的時候,她很可能無意識地也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

  獻祭的靈魂,分裂的靈魂,念誦的咒語,所有制作魂器所需的條件都已經達成。於是,不僅是他在她的控制下,做出了一個自己不知道的魂器,她也無意識地以他為容器,為自己制作了一個魂器。

  想到這裡,裡德爾的唇角掠過一絲復雜的笑意。
  菲奧娜一直都不認可魂器的制作,當她知道自己有魂器存在時,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所以,我和菲奧娜最後都沒有活下來,是因為我們這兩個魂器都是失敗品嗎?」裡德爾明悟道。
  一份祭品不可能實現兩個願望,一次的謀殺也不應該能制作出兩個成功的魂器,他們的魂器在陰差陽錯之下都成為了失敗品。

  虛影再次輕巧地給予肯定,「正是如此。」
  裡德爾抿唇,發出一連串的疑問:「為什麼我會有復活的機會?為什麼會是以攻略菲奧娜為任務?以及,為什麼你會成為這個所謂的『系統』?」

  「因為,這是我——或者說是我們,談成的條件。」與身為系統時候的刻薄和刁難截然相反,展現出真實身份的虛影似乎知無不言。

  她微笑著說:「不完整的靈魂會受到無窮無盡的折磨,你是,我們也是。不過我們的靈魂分裂程度要小一些,施加在我們靈魂上的懲罰也輕一些,所以我們還有余裕思考,有機會發問,自然,也要為掙脫困境尋求各種方法。在和某個高於我們的存在的對話中,我們爭取到了從懲罰中脫身的機會,就是完成你所說的任務——至於為什麼是這個任務,我想你應該認可它的完成難度。」

  「菲奧娜也是重生的?」裡德爾忍不住問。
  「不是,」虛影故意用系統的語調說,「雖然任務已經結束了,但你問出這個問題還是會影響我對你的好感度的,裡德爾先生。」

  確實。裡德爾反應過來。按照菲奧娜的性格,她想要的絕不會是復活,而是徹底的死亡。

  虛影又恢復了輕快含笑的語氣,「她和我雖然共享菲奧娜這個名字,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們看成同一個人。不管是以前那個菲奧娜,還是你現在認識的菲奧娜,我的性格和想法都與她們是截然不同的。」

  說著,她邁開了腳步,朝著溫室走去,裡德爾跟在她的身後,聽她一面走一面繼續說:「她想要的是解脫,而我想要的,和你一樣,是重生。」她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意味深長,「比起她,我可能像你更多一點。」

  是因為她一直都跟隨在他身邊,後來又深入了他的靈魂,目睹著他的所作所為,受到了他的影響?
  裡德爾望著前面的虛影,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怎麼像他和菲奧娜的孩子一樣……

  「少占我的便宜,裡德爾先生,」虛影頭也不回地說,「攻略菲奧娜,是我們三個共同的任務,但菲奧娜不參與,她只接受結果,成功了,她可以得到徹底的解脫,失敗了,就陷入更深的萬劫不復——如果不是她覺得無意間制造出我需要對我負責,她或許根本不會接受這個任務。所以,主要負責完成任務的是我們兩個,成功了,我們都可以復活,失敗了,我們就一起煙消雲散。」

  虛影和裡德爾接連穿過溫室的門,進入了明亮的室內,雖然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充滿了生機的環境還是讓裡德爾的情緒稍稍松緩了一些。

  「就像你這二十年來慢慢琢磨出來的一樣,我之所以塑造出一個針對你的對立形像,就是為了幫助你完成任務,」虛影在各種植物間穿行著,「我要成為一個靶子,把你因為任務對菲奧娜產生的敵意都轉移到我身上,不至於因為太反感她而無法完成任務。同時也要暗中引導你,讓你能夠摸索出討得她歡心,挽救她性命的正確辦法——不得不說,你的領悟能力一度讓我絕望。」

  「這麼說來,所謂的系統並不存在?」
  「它存在,不過因為提出任務的是我,所以附著在了我的靈魂深處。它只是一個簡單的沒有思維的工具,我偶爾會模仿它的一些用詞來混淆你,有些其實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穿過一排攀爬在架子上,花朵累累的聖誕玫瑰,虛影停下腳步,裡德爾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在紅白交雜的無數鮮花的環繞下,另一個擁有凝實身體的菲奧娜正躺在地上沉睡著,在她的身下,還鋪著曾經的他留下的外套。
  比起躺在床上沉睡的菲奧娜,她看上去要更消瘦虛弱。

  「她是——以前的菲奧娜?」裡德爾輕聲問。
  「是的。」
  「她會怎麼樣?」
  「你心裡有答案了,就不必再來問我。」

  裡德爾望著菲奧娜沉默不語。
  任務完成了,所有人都會得到他們想得到的東西,他會復活,她則會死去。

  明明知道現在的菲奧娜會安然無恙,裡德爾還是感受到了心髒陣陣緊縮的疼痛。
  為什麼她就不能選擇完成任務活下來呢?
  他想問她,可他知道原因。

  因為重生的他,已經不再是她想要的那個湯姆·裡德爾了。

  裡德爾強迫自己撇開眼睛,看向虛影,「最後一點好感度是怎麼回事?」
  「我說了,我和她共享一個名字,任務是攻略菲奧娜,自然也包括我,」虛影用事不關己的口吻隨意說,「這才是任務真正的難點,你要攻略的,還有一個你不知道存在的人。」

  怔了一下,裡德爾驚詫般地揚起了眉毛,討嫌地故意問:「怎麼,你愛上我了嗎?」
  「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虛影一板一眼地說。
  裡德爾忍不住暢快地笑了起來。

  「我的耐心即將告罄,還有什麼問題最好快點提出來,過時不候。」虛影開始不耐煩起來,顯然系統的性格並非全然是她的偽裝。
  裡德爾想了下,「這個時空的菲奧娜的靈魂碎片呢?」
  「在金杯裡。」

  裡德爾想了起來,在菲奧娜的靈魂進入金杯時,他確實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牽引,當時他還以為是情緒波動導致的錯覺。

  裡德爾又問:「你說你也會重生,你要以什麼形式重生?」總不會是繼續待在他的身體裡。
  「那是我的事。」虛影抬了下手,表示問答到此結束,「好了,你……」

  「最後一個問題,」裡德爾搶先說,「菲奧娜什麼時候會醒?」
  「這個不是我能掌控的,有可能明天,有可能再等二十年。」她用強硬的語氣結束了對話,「還有什麼問題,麻煩聰明過人的裡德爾先生自己去想吧。再見,放心,這次是真正的再見了。」

  裡德爾沒來得及再說一個字就消失了,聖誕玫瑰的花架下,只剩下了一個沉睡的人和一道虛影。

  虛影抬頭望了會玻璃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在一片寂靜中突然開口:「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躺在地上的人眼瞼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覺得他會相信這番話嗎?」虛影低下頭。
  菲奧娜緩緩坐起身,輕聲說:「在沒有其他合理解釋的情況下,他只能相信這個。」

  「其實我覺得告訴他真相也沒關系。」
  「他會覺得很丟臉,會很生氣,還要哄他,太麻煩了。」

  「也是,」虛影聳肩,「他那麼心高氣傲,要是知道從頭到尾接受任務的只有我們,真正的攻略目標其實是他,肯定會大受打擊。更別說,從來不存在什麼好感度,七次回檔都只是我們用來攻略他的手段,他知道了估計會崩潰的。」

  頓了頓,她望著笑而不語的菲奧娜,「雖然失去了記憶,不過你果然如同預計中的一樣,和我配合得非常好。」
  「我提出這個任務,自然就有能夠完成的信心。」菲奧娜淡淡地說。

  虛影看著菲奧娜,「不過,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為了不讓他發現真相,還要假裝過去的你已經死了。你想要的,是他這樣的愛嗎?」

  菲奧娜沒有急著回答,她從旁邊摘下一朵聖誕玫瑰,湊到鼻下輕嗅。
  「我只要這朵花屬於我就行了,」她笑著說,「至於用什麼方法,它是不是願意,又能不能理解,我並不在乎。」

  虛影嘖了一聲,然後也笑了,「不管如何,皆大歡喜,對嗎?」
  「沒錯。」菲奧娜又閉上眼睛躺了回去,心滿意足道,「最完美的結局。」

  「可怕的愛情。」
  聲情並茂地感嘆完,虛影也跟著躺臥下來,依偎在菲奧娜的身邊。

  「我們好像分開了很久很久。」她說。
  「嗯。」
  「你不會拒絕我回來吧?」她有些忐忑。
  「不會。」

  「我也愛你,」她小聲地說,「你知道的吧?」
  「嗯,」菲奧娜伸手把她摟進了懷裡,「睡吧。」
  虛影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溫室外的雪越下越大,似乎要將溫室連同著裡面的秘密,完全深埋於地下。

  裡德爾睜開眼睛時聽到了雪粒打在窗戶上的聲音,他第一時間去看床上的菲奧娜,她依舊保持著酣然的睡姿沒有動靜。

  過了許久,他又試探著叫了聲系統,也是沒有得到回應。
  這一次,系統應該是真正離開了。

  裡德爾莫名有些失落。在知道系統就是菲奧娜的靈魂碎片後,他對她的感情也變得不同。
  他轉動著手上的戒指,想著菲奧娜——以前的和現在的,又想著系統,她在還是靈魂碎片的時候。

  在扶手椅上又坐了一會,裡德爾和床上的人道了句晚安,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離開了房間。

  家養小精靈看到他出來,立刻把一直准備著的食物擺上了餐桌,納吉尼也懶洋洋地跟下了樓,享用自己的新鮮野雞。
  一人一蛇都吃飽後,這對主僕又一起回到樓上的起居室,裡德爾靠在沙發上看書,納吉尼盤在角落裡睡覺。

  大概是吃飽了就有些犯困,也可能是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得到了答案,心神放松之下,裡德爾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他恍惚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他以為是壁爐的火焰躍動時的晃影,漫不經心地眨了兩下眼睛,卻發現那道身影還站在那,並且變得更加清晰。

  那人站在菲奧娜的房間門口,披著一條羊絨毛毯,只露出了一張被爐火染得微紅的臉,倚著門框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幕很熟悉,裡德爾經常夢到菲奧娜用這種捉摸不透的溫柔眼神看他,他還知道,只要他動一動,或者想要走過去,她就會如泡沫般消失。

  他暫時不太想醒,便半眯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與她對視。
  直到她開口說:「我好像睡了很久。」

  裡德爾倏地睜大眼睛。
  她笑了起來,「不過來抱抱我嗎?」

  僵硬地站了起來,裡德爾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然後,他抬腳跨步飛奔了過去,把終於不再消失的人緊緊抱住,懷中柔軟真實的觸感讓他的眼眶一下子微微發熱。

  喉嚨口堵了萬千句想要說的話,到最後,說出來的只有惶恐未定的一句:「再也不許離開我。」
  「好,」她順著他的脊背輕撫,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窗外的雪夜,輕輕一笑,「我保證。」

  The end.


第90章 正文完結感言  啵啵啵

  在這篇文的寫作過程中,我曾不斷和朋友放下空話——二十萬字肯定完結,二十五萬字肯定完結,三十萬字肯定完結。五月份肯定完結,六月份肯定完結,七月份肯定完結。
  令人欣慰,總算沒有在一周年的時候完結。
  從開文到現在,差不多十個多月,非常感謝期間所有讀者朋友的陪伴和支持,你們有些是從教授那篇文過來的,是老朋友了,有的是剛來的新朋友,有的每章必留言,有的礙於認證只能在圍脖上和我互動。不管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否與我有過交流,都非常感謝你們喜歡這篇文,因為你們每一次點擊帶來的數據增長,對於像我這樣缺乏自信需要肯定的人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鼓勵。

  這篇文的創作初衷不算太美好,原著中那麼多人的死亡,那麼多美好的破滅,那麼多的遺憾與創傷——尤其是我最愛的斯內普,把可憐的孩子刀傻了。而作為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伏地魔,黑魔王,我對他實在恨得牙癢。於是,我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不是冷酷無情嗎?你不是為所欲為除了自己什麼都放在眼裡嗎?我一定要讓你放下你那不可一世的驕傲,打碎你的自尊,動搖你的信念,讓你受盡折磨,然後——心甘情願地做狗(此處應有滑稽表情)。
  所以我在文內才有pua一說。當然,pua是不好的,在現實裡大家一定要保持清醒,及時逃離不健康的關系。但對裡德爾,每一次瓦解他的防御,每一次讓他不得不忍氣吞聲,降低底線,一步一步自我馴化,我就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爽(你們應該也能懂)。

  在教授那篇文裡,我想寫一段健康的、舒適的、完美得超脫現實,讓文裡人物和讀者都能得到治愈的愛情,而在這篇文裡,愛是痛苦的、扭曲的,充滿了壓迫、算計和謊言。
  出於我個人對湯姆·裡德爾這個人物的理解,我認為他不是一個會被美好的東西所打動的人,因為他從心底裡對任何真善美都抱有懷疑、嫉妒和排斥,並且充滿了破壞欲和控制欲,這甚至不是環境造成的,或許是家族基因的遺傳,他從天性中就帶著與生俱來的殘酷。所以,如果某個人只是一昧地奉獻自己,毫無保留地關心他,愛他,試圖用真誠和熱愛去感化他,以他自負自戀又自卑的性格,恐怕只會一方面覺得他得到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另一方面又不相信這樣的感情真的存在,用盡所有手段去考驗它,摧毀它,以此來驗證和維持自己的觀點。

  這裡可以參考貝拉,越是愛他的,他越要打擊和侮辱,這大概是由於他潛意識裡想對梅洛普發泄憤怒,報復她的愚蠢和拋棄。裡德爾對於愛,既不信任,又心懷恐懼,同時也充滿了憤恨。從我自己的經歷,加上對周圍人的觀察,如果一個人在幼時從來沒有得到過來自父母的愛,那他在今後的人生中,將很難相信會有人能真正地愛他。所以鄧布利多問他有沒有找到愛時,以他的自尊心,他無法承認一樣東西存在但他無法得到,只能強行否認愛的存在。即便有,那也是脆弱的,虛假的,除了拖累毫無用處。

  那麼,要怎麼讓這麼一個根本不信愛,不懂愛,痛恨愛的人,放棄自己賴以生存的理念,去愛另一個人呢?
  把他放入一個岌岌可危的境地,讓他將愛作為唯一的求生手段,否認他,打擊他,向他索取,偶爾給他一點甜頭,再讓他失望乃至絕望,如此循環往復,直至他最終繳械投降。

  這篇文本質上並不是一篇讓裡德爾獲得真愛的救贖文,而是一個略帶了惡意的調.教馴服文。從這方面來說,你們可以把我當成和菲奧娜做交易的那個「高於他們的存在」,這是我和菲奧娜做的一場交易,即所謂的大宇宙意志(一本正經開玩笑)。
  對於劇情和人物我不想解釋太多,當文字作為成品出現在讀者的眼中,每個人感受到的和我想要表達的其實就沒什麼關系了。所以就算我看到評論裡有些想法與我的並不一致,我也無意去糾正,單方面的輸出觀點並不有趣,作者給自己的文字寫注釋也很沒勁,一片雲是什麼形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聯想,只要你們都能喜歡認可,我就會非常開心。

  不過因為大結局想趕七夕,寫得有點急,有些地方沒寫明白,看到評論裡對某些地方有疑問,我在這裡先做個解答,過後修文的時候會寫得更清楚一點。
  既然攻略的是裡德爾,為什麼好感度有時與裡德爾不一致?因為一直在跟裡德爾對話的系統是菲奧娜的靈魂碎片,我借「系統」的口提過,她對裡德爾從頭到尾就沒說過幾句實話,包括好感度也是個騙局。回檔和好感度無關,只是一種攻略手段。
  復活的菲奧娜是哪一個?還是那句話,靈魂碎片對裡德爾說的都是騙人的鬼話,這一世的菲奧娜就是上一世的菲奧娜,但在任務完成前,她是沒有記憶的。計劃是兩個菲奧娜共同制定的,完成主要是靠靈魂碎片和有所猜測的菲奧娜的配合。雖然這是以裡德爾為視角的文,但中心人物其實是菲奧娜,所以系統才能有相當大比重的描寫。

  另外,文中還有兩個引起爭議的點我想要解釋一下,也算是為以後的文做個預警。
  第一是男主fc的問題。當時有讀者說我為什麼不在文案標明預警,在此我要先道歉。了解我的可能知道,其實我可以算是個「老年人」了,我從十幾年前到了晉江,那時候寫文根本沒有打預警標雷點這一約定成俗的要求。中間一段時間我沒有寫文,性格又比較封閉,既不了解這一現狀,也沒有養成這個習慣,所以如果讓一些人感到了不適,抱歉,這並非我有意為之。
  再說為什麼要這麼設定,我對裡德爾的塑造是基於我對原著中的他的理解,當然,原著並沒有明確說他有沒有過經驗,只是倒霉孩子裡老伏都和貝拉有孩子了,我想怎麼也不該是個c。雖然那並不是羅琳本人寫的,但是在羅琳的幫助下構思完成的,我想羅琳本人應該也認可了這個設定,於是就自然沿用了。至於男主非c了女主為什麼還是c,我也思考過,女主這個性格這個年紀,她唯一能fc的可能就是遭到了沙菲克的猥褻,但我不願意寫這種情節,於是就設定了c。
  如果有人還要問我為什麼不設定一個經歷上來說能夠達成fc條件的女主,我只能說我在其它文裡設定過,就不多做解釋了。

  第二個是我曾在作者有話說裡提過一句,裡德爾和阿爾法德也挺好嗑,大概是這樣的話,因為發現也引起了一些不適,已經刪除了,在此同樣表示歉意。和第一點一樣,我當時沒有意識這在bg小說裡算是個雷點,以為只是隨口的一句玩笑,絕非按頭磕cp,絕非有意冒犯,請原諒。這也算給我提了一個醒,以後我會杜絕把作者有話說當朋友圈,在裡面寫和正文無關的閑話的行為。

  最後再說個題外話,本人在的愛情觀上的啟蒙是clamp的作品,非常雜食,愛bg,但對其它性向,bl,gl,人獸,無性戀,雙性戀等,只要不觸及道德底線,我都接受。所以我在斯內普那篇裡寫了對百合cp,在這一篇裡,也隱約帶過了一點ggad(這對是官配,怎麼能不支持)。如果這篇文讓你感到不悅,希望你不要單單以這篇文的設定來定義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感到挺沮喪的。當然,我非常理解潔癖黨人和敏感人士的心情,在喜歡的菜裡吃到自己討厭的配料是挺不舒服的,讓你們感到不適我很抱歉,但我沒辦法說以後做菜就一定不放這些,畢竟在娛人的同時,我寫文也是為了自娛。

  好了,感謝大家聽我嘮叨廢話,接下來會全文修改加不定期掉落番外,還有很多人問我會不會出定制,這個我有在考慮,如果出的話會在圍脖上通知,想要的人可以留意一下。

  最後的最後,再次感謝你們的喜歡和支持,期待下一個故事還能見到你們。
  啵啵啵。


番外

第91章 這個黑魔王他不做啦  讓開,我要ooc了!

  在一眾食死徒中最先窺探出端倪的,是謝麗爾·普威特。

  普威特是她的夫姓,婚前她姓斯拉格霍恩。沒錯,就是霍格沃茨的魔藥學教授——霍拉斯·斯拉格霍恩的姓氏。
  但她其實和斯拉格霍恩並無血緣關系,她的父母都是麻瓜。

  十二年前,裡德爾在魔法界創辦了撫育院,專門收容在麻瓜社會裡生活艱難的小巫師,偶爾也會有失去雙親看顧的魔法界出生的小巫師。
  謝麗爾那時候八歲,就在她快要被賭鬼父親打死的時候,魔法部的巫師破門而入帶走了她。

  她被送到了撫育院,得知了自己是一名女巫,之後沒過多久,她就被斯拉格霍恩收養了。

  如果投機也是一項才能,毋庸置疑,斯拉格霍恩在這方面擁有無可比擬的天賦。他當時雖然不知道裡德爾真正的布局圖謀,卻本能地察覺到微妙的風向變化,立刻收養了一名孩子以示對裡德爾實施的政策的支持。

  而且由於他向來喜歡在已經露出苗頭的人才身上下注,懶得培養一個才能未知的嬰兒,所以,可以說是非常幸運的,他挑中了謝麗爾。
  這個幸運是對他們雙方而言。

  被分到拉文克勞的謝麗爾七年內都保持著全校最優的成績,畢業後她進入了魔法部,又很快當上了部長的秘書,嫁給了純血二十八家之一的伊格內修斯·普威特——因為她前者的身份,幾乎沒有人敢說普威特家是純血叛徒,反而羨慕伊格內修斯能娶上一位能干又漂亮的妻子。

  斯拉格霍恩為自己精准的眼光感到志得意滿,謝麗爾也因為借了斯拉格霍恩的姓氏而得到裡德爾更多幾分的看重。
  她為此感到無比慶幸。

  不是因為得到了晉升重用,而是因為,早在進入撫育院的第一天,她就決心要傾盡所有去報答那位讓她重獲新生的大人。

  感受到心口微微發燙的時候,謝麗爾正在溫柔地看著丈夫抱著剛剛病愈的兒子,兩人一起坐在聖誕樹下拆聖誕禮物。

  她一開始其實沒有結婚的打算,她對婚姻並無向往,但當她發覺裡德爾不希望和秘書產生桃色緋聞,使男女關系成為大眾嘴裡的話梗,便火速讓自己從單身變為已婚。

  她挑選丈夫的能力大概承襲了養父發掘人才的本事,精准地挑中了性情溫和的伊格內修斯。他年紀比她大了一輪,對年輕的妻子在事業上有旺盛的拼搏心這事很包容,心甘情願地待在家裡照料家庭,如同一個完美的女主人幫助丈夫打點各種人情往來。

  比如現在,她就可以不用擔心聖誕晚宴沒人主持,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家。

  之所以不據實以告,是因為除了食死徒的內部成員,哪怕是至親至愛,也不被允許知道這個隱秘組織的存在。
  對裡德爾下達的每個命令,謝麗爾都會堅決且完美地執行。

  到達裡德爾莊園後,謝麗爾被家養小精靈帶到偏廳等候。
  她有些奇怪,她本來以為既然在這種時候被叫過來,肯定是有要緊的任務要交代給她,但看裡德爾遲遲沒有出現,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沒有胡亂揣測,謝麗爾靜下心耐心等待。
  偏廳裡有兩扇窗戶向著花園的一隅,剛好可以看到花圃的一個角落,她就把目光投注到花圃裡種著的聖誕玫瑰上打發時間。

  就在放空走神的時候,冷不防有一只手從視野之外探了進來,伸進花圃之中。
  謝麗爾悚然一驚。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皙的手,一眼就能分辨出必然屬於十三、四的少女,纖細的手指看起來似乎比它掐下來的那朵聖誕薔薇的花莖還要柔嫩脆弱。
  而那人摘下一朵尚不滿足,手指在累累的花朵之間繼續游移,動作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遲緩,像是在比較哪一朵更加鮮艷。

  她是誰?
  謝麗爾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

  裡德爾莊園裡,除了擁有它的主人便只有服侍的家養小精靈,即便這個時候有和她一樣被傳喚過來的食死徒,也不應該會是個小姑娘,更不可能這麼放肆地在花園裡摘花。

  她尚且在驚疑不定之中,突然又有另一只手從更高一些的位置落下來,十分干脆地摘了一朵看起來開得最飽滿的聖誕玫瑰,然後遞到了那只細白小手的手邊——以一種幾乎是獻殷勤的姿態。

  謝麗爾覺得有些頭暈眼花,進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那只送花的手上,分明戴著所有食死徒都熟識的碧綠色戒指。

  直到偏廳的門被打開,裡德爾邁著略顯輕快的腳步走進來,謝麗爾仍然仿佛身處五裡霧中。
  她機械地行了個禮,抬頭對上那張向來神情莫測,此時卻仿佛年輕小伙子般意氣風發、過分明朗的臉,心裡的咯噔一聲接著一聲,響得跟踢踏舞一樣。

  「抱歉打擾了你的聖誕假期,謝麗爾,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裡德爾含笑說。
  「謹聽您的吩咐,大人。」謝麗爾心神一肅。

  「對於時下流行的面料、衣裙的式樣,以及各種生活用品,諸如女孩子的洗浴用品、緞帶首飾之類的,我不是很了解,麻煩你幫我挑選一整套過來,風格——」裡德爾頓了頓,沉吟了片刻,「算了,各種風格都備齊了吧,用不上也沒關系。」

  「……大人?」謝麗爾茫然道。
  裡德爾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就仿佛變成了另一種從未聽過的陌生語言。

  她的任務難道不應該是秘密關注某些人的行蹤,或者向一些成員下達他的刺殺命令,或者去調查某些事情的真相、布下一個隱秘的局嗎?
  買——買什麼?

  「嗯?」裡德爾笑意收斂了一點。
  謝麗爾打了個激靈,連忙說:「明白了,大人。衣裙的身量大小能否告知我?」

  一張紙條飄浮著送到了她的面前,謝麗爾拿起來一看,上面詳細寫著各種尺寸數據,不過一掃,她就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是個小女孩。

  就聽面前根本不應該跟這幾個數字搭上關系的男人繼續說:「謝麗爾,我之所以找你來,是因為相信你的辦事能力,同樣,也相信除你之外,暫且不會有任何人聽聞有關於此的半點風聲。你明白嗎?」

  裡德爾表現出來的看重讓謝麗爾感到激動又驕傲,但在彎腰應聲的同時,她還是忍不住想,這個「暫且」是到什麼時候?到時候又要讓人知道什麼?

  謝麗爾一向不喜歡同僚中那些總是妄自揣度大人心意的人,但自那天以後,她總是會無意識地去琢磨這件事。

  那個女孩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大人身邊?大人又為什麼對她如此親密和寵愛?大人為什麼要暫時隱瞞她的存在?又准備在什麼時候以何種名目宣告她的身份?

  謝麗爾想起在她小時候,養父斯拉格霍恩曾無意中提起,裡德爾在學生時代曾有個戀人的事。雖然沒有說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口氣唏噓,透著點惋惜,大概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聯想到那個女孩大概的年紀,謝麗爾隱隱有了猜測。
  這讓她不免有些歡欣。

  一個組織的領袖如果遲遲沒有繼承人出現,對內部的穩定性總是有些微妙的影響。等到以後正式宣布,食死徒們大概會對大人更忠心幾分吧。
  謝麗爾熱忱地想著。

  然而第二個察覺到不對勁的約瑟芬·布爾熱瓦就沒有這麼開心了。

  自從聖誕節假期結束後,裡德爾對魔法部的工作明顯懈怠了很多。雖然他原來大部分精力也並沒有放在魔法部,所有日常事務都是由她來負責,但好歹還會坐鎮在魔法部擺擺樣子,接見一下比較重要的人士,以部長的身份出席某些場合。

  但現在遲到早退是常態,偶爾還會請假曠工,對外的借口是要參加國際上的會議,可約瑟芬清楚,哪有那麼多國際會議,有也大多數亞德利去參加。

  沒了裡德爾在,約瑟芬的副部長身份只能鎮得住普通的部員,像阿布拉克薩斯和沃爾布加這種本土世家出生的純血巫師,她的話就很難得到他們的重視了。

  她知道他們很多人都在好奇她的身份,為什麼一個來歷不明的法國女人會得到裡德爾的重用,並成為魔法部的副部長,如果不是她古板無趣,一心埋頭於工作,還不知道要編造出多少流言蜚語。

  其實她的身份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只是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多少會給裡德爾帶來點話柄。
  從布爾熱瓦這個姓氏上,他們打探不出什麼來,但如果知道她的母姓是羅齊爾,恐怕很多人就會恍然大悟。

  她的母親,正是格林德沃最重用的聖徒之一——鼎鼎大名的波佩·羅齊爾。
  至於她的父親,除了布爾熱瓦這個完全調查不出來什麼東西的姓氏,她也對其一無所知。

  在小的時候,約瑟芬甚至懷疑自己是羅齊爾和格林德沃的私生女,不過後來她搞明白了,那根本不可能。與其猜想格林德沃會弄出個私生女,還不如期待哪天裡德爾冒出個母不詳的後代。

  之所以她會跟隨裡德爾,也是為了和那個把格林德沃當神一樣崇敬的女人較勁——論起挑英主的能力,她自認為還是要強過自己母親的。
  至少現在關在裡面的是格林德沃。

  當然,裡德爾私下答應她,在監獄裡給她母親最好的待遇也是一個原因。

  她討厭那個從來不把女兒當回事的女人,但她更希望那個寡情的女人能好好活著,親眼看到她的女兒是如何把她沒有做到的事情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

  ——而不是如今被魔法部的公務搞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約瑟芬終於忍不住去找了謝麗爾。
  她也不是很喜歡這個秘書,不是同為女人的嫉妒攀比,而是她總覺得能在謝麗爾身上看到自己母親的影子。

  不過私人情緒不影響工作態度,她們表面上的關系還算融洽,畢竟在一個組織裡,女性總是要天然團結在一起的。

  面對她開誠布公的詢問,謝麗爾只是微笑搖頭,表示她也不清楚。
  約瑟芬立刻明白,這不是她不知道,而是裡德爾不希望他們知道。

  既然食死徒內部似乎並無成員被調動,派瑞特斯那只嗜血的鬣狗也還是懶洋洋地在家裡打盹,應該就不是要緊的正事了。
  可如果不是要緊的正事,裡德爾到底又在忙些什麼?

  這位大人除了晚上找不著人,向來沒有私事,難道還能真的弄出來個私生子不成?
  約瑟芬半是無語半是不滿地想。

  兩位女士還在謹慎地觀望形勢,被約瑟芬當做風向標的派瑞特斯卻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裡德爾莊園——確切地說,沒走進,他被擋在了豎著尖刺的鐵柵門外。

  他有些驚訝,又不是很意外地揚眉,若有所思地一笑。
  在以前,裡德爾莊園不存在任何防衛禁制,畢竟一個只有惡龍偶爾蹲守的空蕩巢穴,既不用擔心有覬覦的盜賊,同時也非常歡迎任何敢於屠龍的勇士。

  ——惡龍不需要食物,等在洞穴外的禿鷲卻渴望血肉。

  就像現在,長時間沒有什麼新鮮事調劑心情的禿鷲很無聊,惡龍的洞穴還反常地關門掛鎖,不免讓禿鷲想要進去一探究竟。
  難道洞穴內多了什麼需要嚴密看守的珍寶?

  越界的心蠢蠢欲動,派瑞特斯咬著拇指上的手套尖,淡色的瞳孔因為興奮而擴張,又因為恐懼而收縮。
  他一直想和裡德爾認真地交一次手——他清楚結局不會有懸念,但他想看看自己到底能逼出裡德爾多少實力。

  就在他思忖著到底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試探一下裡德爾時,家養小精靈出現在了鐵柵門內。

  「派瑞特斯先生。」它低頭垂手,姿態恭敬,「主人外出不在,您有事的話可以改天再來,或者讓我代為轉達。」

  他當然知道裡德爾不在。
  不然他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

  盯著莊園內的主樓看了兩秒,派瑞特斯決定離開。
  他現在和裡德爾的合作關系還算愉快,暫時沒有破壞的必要。

  正要轉身,門內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家養小精靈。
  裡德爾莊園有兩個小精靈嗎?

  派瑞斯特回想了一秒鐘就放棄了。
  巫師們誰會記得留心小精靈有幾個,長什麼樣子?

  「曲奇?」先出現的小精靈驚訝道。
  後來的小精靈「嗯」了一聲,姿態很有些倨傲,矜持地說:「女主人說,放他進來。」

  女主人?
  派瑞斯特驚訝。
  原來裡德爾的母親還活著?

  「可是,主人離開之前……」
  「這是女主人的吩咐。」
  「……」

  兩個小精靈之間,明顯是後來的那個掌握了話語權,或者說,它口中的女主人比起裡德爾,要更有威勢。
  門很快打開了,派瑞斯特走了進去。

  他跟在那個叫曲奇的小精靈身後,含笑溫聲問:「裡德爾夫人之前住在哪裡?」
  小精靈回頭,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它口氣僵硬地說。
  派瑞特斯也沒指望能從小精靈的口中打探出什麼來,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白手套整理到最服帖的狀態。

  小精靈把派瑞特斯帶到了莊園靠後的一幢附屬建築裡,過去從來沒有食死徒踏足過這裡,所有的會議和宴會場地都在主樓,而他們中沒有人會在莊園裡隨意行走。

  這幢小樓環境清幽,裝潢陳設非常雅致簡樸,但這並不意味著寒酸,事實上,光是鋪滿了整個走廊的深紅色土耳其地毯,一道道門洞上垂下來的紫色絲絨門簾,幾乎所有牆壁上都貼著的橄欖綠綢緞壁衣,就足以讓阿布拉克薩斯都眼紅咋舌。

  周圍越走越靜,派瑞特斯恍惚有種離開了裡德爾莊園,到了另一個更神秘、更莫測的空間的錯覺。
  一開始還有些輕忽的心態終於擺正起來,他像誤入了不屬於自己的領地的狼,機警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和小精靈的動向。

  小精靈在走廊最深處的一個房間門前停下,輕輕敲了兩下門,然後回身說:「請進吧,先生。女主人在裡面等你。」

  派瑞特斯站定,對著緊閉的房門注視了一秒,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遲疑。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光線柔和的走廊裡沒有其他人。

  也沒有裡德爾。

  派瑞斯特伸手轉動把手,推開了門。

  門內是間圓形的書房,正面有一圈寬大的轉角沙發,沙發後環繞著一圈窗戶,窗外是一個美杜莎造型的噴泉,正在徐徐噴射出別致的水花。一邊是頂天立地的書架牆,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另一邊是一面聯通著花園的百葉移門,此時移門拉開著,露出了栽種著無數奇花異草的漂亮花園。

  而在敞開的移門旁邊,半垂著的藍色絲絨窗簾下擺著一張扶手椅,一道纖細的身影側身對著派瑞特斯坐在扶手椅中,面前放著一個畫架,正在徐徐塗抹花園裡的景致。

  那是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女。
  古怪的煙灰色長發,皮膚是充滿了光澤的白皙,穿著在陽光下滾著珠光的珍珠紅綢裙,執筆的手指細而長。背後繁麗的鮮花點綴著她鍍了一層銀白色光圈的周身,看起來像是一幅溫柔的古典風格的油畫。

  ——如果不是在她的腳下,盤踞著一條比她腰還粗的龐大蝰蛇的話。

  「派瑞特斯先生,」她合上書,轉過臉望了過來,昳麗的臉上沒什麼多余的表情,她淡淡地說,「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的語氣讓派瑞特斯覺得異常耳熟,他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這種輕柔的嗓音和冷漠的口吻,與裡德爾不說是一模一樣,起碼也有□□成相似。不同的是,比起她來,裡德爾竟然都顯得更有些人性化的情緒。

  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的腳邊,派瑞特斯終於明白剛才那個小精靈為什麼表情那麼奇怪。
  原來裡德爾莊園裡的女主人不是裡德爾夫人,而是裡德爾小姐。

  派瑞特斯習慣性地露出溫柔的微笑,「你好,小姐,我想應該是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才對。畢竟是你邀請我進來的。」
  「看來你沒有話要說。」她微微點頭,再開口時,卻發出了一聲短促而邪異的輕嘶。

  危險!
  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的本能卻發出了警報。派瑞特斯順從本能的預判,向旁邊翻身一滾,一手撐在地上抬起頭來,就看到那條一動不動仿佛在睡覺的蝰蛇已然竄到了他剛剛站的位置,咬空了的蛇口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一擊不成,蝰蛇迅捷地游動起來,向一道閃電一樣再次朝他劈來。
  派瑞特斯連忙舉起魔杖,對著蝰蛇念出攻擊的咒語,這條蝰蛇顯然擁有比人更出色的戰鬥意識,它折身避過了咒語,粗大的蛇尾卻劈向派瑞特斯的腳踝,派瑞特斯一躍而起,一手輕敏地攀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燈拉鎖,晃蕩著掛了上去。

  「小姐,這麼任性可不太好。」他笑吟吟地說著,另一只手上的魔杖再次對准了底下昂著的蛇頭。

  「粉身碎……」
  「統統石化。」
  另一道咒語更快地擊中了他,來自那個他完全沒有防備的柔弱少女。

  派瑞特斯渾身僵硬地從吊燈上一頭栽了下來,剛好被底下豎起身體的蝰蛇卷住,一圈又一圈地從腳裹到脖子,緩緩絞緊。

  空氣被擠出了肺葉,骨肉在巨大的壓力下發出咯吱的聲音,派瑞特斯眼前隱隱開始發黑,模糊地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少女放下魔杖,又拿起畫筆認真地調著顏色。

  微風輕吹,珍珠紅的裙擺像貼在他臉上的蛇信,與拖長在地板上的影子一起扭曲地晃動著。

  要死了嗎?
  派瑞特斯心中生出一股荒誕之感,他用充血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孩,直到眼前陷入一片昏黑。

  「菲奧娜!」
  房門突然打開,箍緊在派瑞特斯身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卻沒完全放開他,派瑞特斯驟獲空氣,幾乎要被空氣又殺死一遍,劇烈地咳嗽著。

  進來的人完全沒有看他一眼,腳步匆匆地掠過他,像一陣颶風席卷到了少女的身邊。
  「怎麼樣?」派瑞特斯聽見一向喜怒難辨,高深莫測的男人用擔憂的語氣一迭聲地問,「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如果你把抓著我手臂的力氣松一點,我就再好不過。」女孩扔開畫筆,漫不經心地說。
  派瑞特斯眨了眨被生理性的淚水糊住的眼睛,看到那個女孩側頭對屈膝半跪在她身邊的男人笑了一下,抬手撫了撫他鬢角的亂發。

  「不是明天回來嗎?」她問。
  裡德爾沒說話。
  「除了防衛咒語,還有感應魔咒?」她又問。

  「你不應該放人進來。」裡德爾避而不答說。
  「不應該放人進來,也不應該走出去,」她收回手,聲音冷淡,「湯姆,你要把我像鳥一樣關在籠子裡嗎?」

  裡德爾的手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樣緊跟了上去,牢牢地握住她想要收回的手。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等局勢更穩妥一點的時候……」他加快語速解釋。

  「這是你的問題,」她打斷他,派瑞特斯注意到裡德爾的手微微一僵,女孩卻恍若未覺,繼續說,「我從不要求你為我做什麼,但你至少不應該拿你沒有解決的問題來限制我。」

  好不客氣!
  派瑞特斯驚了一下,呼吸還沒平復,就下意識屏息,目光密切地觀察著背對著他的裡德爾的反應。

  他以為會迎來一場雷霆震怒,畢竟自他認識這位大人以來,從來沒看到過有人能用這樣的態度駁斥他——可能有,大概死了。
  但不長不短的沉默之後,裡德爾低了下頭——似乎是輕吻了一下女孩的手背。

  「別太苛責我,菲奧娜,」他輕聲說,語氣近乎愀然,「這二十年施加給我的恐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釋的。你該知道,直到現在我還在每晚驚醒,悄悄走進你房間,只是為了看看你是不是還在。但注視著你睡著的樣子,我又難以遏制把你叫醒的衝動,想確認你真的能夠醒來。菲奧娜,我沒有辦法承受,哪怕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設想——只要想到會有我無法預測的危險降臨到你身上,使你再次離開我,我就恨不得控制所有的麻瓜首相引爆最恐怖的炸.彈,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們,躲進最深最深的海底,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打擾。」

  雖然不清楚前因後果,但裡德爾用低沉柔和的聲音說出這樣一番懇切又深情的話,連被稱為「冷血鱷魚」的派瑞特斯都略有一絲動容,他卻看到那個女孩笑了笑,目光依舊是淡淡的。

  「既然你連我醒來的代價都無法承受,或許讓我一直沉睡才是更好的選擇。那樣我就像玻璃瓶裡的永生花,毫無枯萎的風險,永遠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她似有厭倦般地把臉側向花園,不再看裡德爾。

  「菲奧娜。」裡德爾輕晃了一下她的手。
  女孩不搭理。
  「菲奧娜——」又是一聲討饒般的輕喚。
  女孩置若罔聞。

  房間裡安靜下來。

  渾身雞皮疙瘩直冒的派瑞特斯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干脆讓纏在他身上的蝰蛇絞暈了他算了。
  他如果犯了錯,可以接受鑽心剜骨,但真的不想再旁觀這種黏黏糊糊的惡心戲碼。

  過了一會,裡德爾嘆了口氣。
  哪怕是旁觀的派瑞特斯,都從這聲嘆氣裡聽出了妥協的意味。

  「是我做得不對,你別生氣。」他好聲好氣地哄勸著,「好了,你把頭轉回來,看看我。」
  女孩並沒有矯情地僵持,撇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又受不了般地挪開目光,「打住,又來了,不許擺出這種表情。」

  裡德爾輕笑了一聲,「好了,和解了,嗯?」
  「嗯。」
  女孩——菲奧娜的聲音裡終於有了溫度,這讓她綿軟的嗓音一下子就溫柔了起來。

  她抬起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手指卷了一綹湊在她手邊的腦袋上的鬈發繞了繞,細聲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很珍惜我們現在的每一天,焦慮和恐懼不值得成為擾亂我們的因素。」說著,她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輕地說,「好不好?」

  「好。」裡德爾柔情無限地說。

  大人,你也太好說話了!你們到底誰在哄誰?
  派瑞特斯忍不住腹誹。
  他也終於反應過來,這兩個人的氣氛,絕不是他以為的父女,但——

  派瑞特斯又仔仔細細看了菲奧娜一遍。
  這個年紀——可以說是犯罪了吧?
  他一直以為裡德爾的心裡不存在男女之情,沒想到,居然是癖好異常嗎?

  派瑞特斯在心裡偷偷咋舌,那邊的兩個人也終於溫存完,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他是怎麼回事?」裡德爾拖過另一把椅子坐在了菲奧娜的對面。
  「我也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你這個亂收下屬的小愛好還沒有改。」菲奧娜瞥了裡德爾一眼。

  聽了她的話,裡德爾突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既愉快又得意的笑容,仿佛一個偷親了戀人一口的青春少年。

  「所以,你又想幫我教訓手下了?」他笑得聲音都飄了起來。
  菲奧娜拿起畫筆繼續未完成的畫,「也可能只是關久了太無聊了。」

  裡德爾顯然不相信這種說辭,望著她冷淡的面孔又笑了一會,才轉頭看向派瑞特斯。
  「我早提醒過你,派瑞特斯,」他悠然地說,「胡鬧要有個限度。」

  派瑞特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大人,事實上,我只是在您的莊園門口往裡看了一眼,難到就這一眼,就足以判定我的罪行了嗎?」

  「我不會,」裡德爾心情很好地含笑道,「她可以。」
  派瑞特斯:「……」

  說完,裡德爾又看向菲奧娜,「你想怎麼處置他。」
  「隨你。」顯然,她現在對派瑞特斯的興趣還沒有手下的這幅畫高。

  裡德爾思考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又轉起了戒指。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他直視著派瑞特斯,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口吻,「第一,真正地效忠我,第二,死。」

  派瑞特斯知道,裡德爾之所以一直容忍他偶爾的不馴,是因為他很好用,不管是暗殺、審訊,或者是制造恐怖事件,他都是一把非常好用的刀,而裡德爾又有自信這把刀不會割傷自己,在沒有物盡其用之前,他不會去花時間找新的武器。

  但眼下,裡德爾明顯已經無所謂他是不是還有用處了。
  只因為他冒犯了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孩。

  自由,亦或是死亡?
  派瑞特斯看著正在專注地描摹一朵花瓣的菲奧娜,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
  「溫蒂特·派瑞特斯,向您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大人。」他微笑著說。

  如果牢籠足夠的大,那也算是另一種自由。


第92章 這個黑魔王他不做啦  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ooc了!

  尊敬的吉格爾小姐:

  不知道你有沒有第一時間打開這封信,但我希望你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撕開了火漆,哪怕這會讓信封沾上餐桌上的面包屑。

  就假設你確實正在早餐桌上閱讀著我的來信吧,我得先多嘴地囑咐你一句,除了本該塗抹在黃油面包上,而不是單獨舀進餐盤裡的果醬,以及搭配在一起能齁住嗓子的橙汁,請你不要嫌棄麥片粥的乏味、面包的干澀、培根的油膩以及煎蛋和腌魚的微腥,就算每樣只是嘗一口,也足以說明你還算體諒無法在你身邊看顧的我的憂愁心情。

  重回霍格沃茨,對你來說應該就像放了一個時間稍長的暑假,我不擔心你會無法適應校園生活,以你的能力也足以應對「轉學生」這個身份可能會帶來的各種麻煩——好吧,我想你更可能是對此樂在其中。

  那就玩得開心點吧,親愛的菲奧娜,現在整個世界都是你的游樂場,你不用有任何顧忌,也不需要擔心是否會鬧得不好收場。我想你應該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替你解決。

  期待你的回信。

  你誠摯的
  湯姆

  另:別忘了消失櫃放在哪,以及,你隨時都可以找到我。

  ——

  我誠摯的湯姆:

  很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此時我是在上完一天的課後,在寢室裡看完了你的信並開始寫回信。

  也許你已經忘記了,開學第一天的早上,大禮堂裡是如何的吵鬧忙亂,身後的過道都是急衝衝地跑來跑去的學生,滿天花板的貓頭鷹飛來飛去,隨時都會發生空難。我不想在這樣的環境下拆開信——誰也不知道它下一秒會不會被摔下來的貓頭鷹撞進牛奶杯裡。

  至於你關心的吃飯問題,霍格沃茨的家養小精靈的手藝一直值得稱贊,而我現在的胃口和我的身體一樣健康,不用擔心我會餓死自己。當然,我喜歡你無微不至的關心。

  重返校園確實給我帶來了很多感觸,在此我要和你道歉,對不起,湯姆,在看到發須皆白的鄧布利多和皺紋撐開了脂肪的斯拉格霍恩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二十年的時光在一個人身上會留下多麼殘酷的印記。你那未曾改變太多的外貌迷惑了我,讓我以為這二十年於你就似如我一般,只是閉眼睜眼間的一個倏忽。可顯然,它比我想得漫長而沉重得太多。

  抱歉,湯姆,為我之前的失言,如果它傷害到了你,請寬容地原諒一個在十四歲上停留了太久的女孩的無知,她現在已然明白,她經歷過的一切,對在浩瀚的時間和空間中川流不息的洪流來說,是微渺不足道的。我活過的年頭尚且不足十五,而你卻在這個荒蕪的世界裡等待了我二十年,如此想來,你對我的愛或許比我的生命更加厚重。

  但我不想為此而感謝你,這會使你的愛等同於贈送給我的禮物。但它並不是。它是本該就屬於我的東西,如同菲奧娜·吉格爾這個姓名。

  我想我得睡覺了,為表歉意,信紙我已吻過,這個隔空送去的晚安吻會在明天早上出現在你的餐桌,你也可以把它當成早安吻欣然收下。

  至於真正的吻的溫度,你大概會在周末感受到。

  晚安,湯姆。

  你尊敬的
  吉格爾小姐

  另:這一次的舍友超出了我的期待,是個有意思的一年級小姑娘。你也許知道她,她姓布萊克,叫貝拉克裡特斯。

  ——

  親愛的菲奧娜:

  根據昨晚的星像,明天會降溫,記得把毛衣提前拿出來。

  昨天我見到了斯拉格霍恩,他告訴我你進了魁地奇校隊,成為了斯萊特林最新的找球手。我很驚訝,不是因為你居然會對魁地奇感興趣——我知道你想嘗試所有以前沒有機會去做的事情——而是周末見面的時候你居然沒有告訴我這件事。怎麼,惜字如金的小姐,你是覺得它稀松平常,不值一提,還是想在以後給我個大驚喜?

  不管如何,我很高興你能進入魁地奇校隊,這證明了你的身體確實非常健康,只是這到底是項野蠻粗魯的運動,要萬分小心自己的安全,相信我,生骨水的滋味你不會想嘗試的。

  包裹裡我放了飛天掃帚、護具和治療擦傷淤青的魔藥,最後一個我希望你不要有機會使用它們。還有你上次說味道不錯的點心,訓練後可以拿來補充體力。不要奇怪為什麼還有羽毛筆、羊皮紙和墨水,既然你不願意用語言向我分享你的校園生活,我只能寄希望於你不吝嗇紙筆,多寫幾個字。

  比起滿桌等著我簽字的公文,我更想看到的是你告訴我今天的風大不大,晚餐的甜點是什麼口味,上魔法史課時有沒有睡著,以及有沒有抽空想起我。

  好了,開始寫回信吧,我的小姐。如果睡意綁架了你,你只需寫個晚安,再印上一個吻,這也足以使我心情愉悅一整天。

  晚安,菲奧娜(我的吻落在此處)。

  愛你的
  湯姆

  另:再次提醒,睡前把毛衣和圍巾拿出來,明天會很冷。

  ——

  愛我的湯姆:

  今早送來的包裹累壞了貓頭鷹,使得它在扔下來時失去了准頭,砸到了旁邊的貝拉,我不得不為此向她道歉。

  今天的風不大,但雲很厚,空氣裡的濕度很重,晚上大概會下雨,這應該就是天氣變冷的預兆。晚餐的甜點是芒果蛋撻,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芒果。魔法史課沒有睡著,因為我在課上讀了你的信。

  至於最後一個問題,它有點古怪,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那簡直像在問一棵樹會不會思念風。我想,在風徹底停止流動前,樹是不會思念它的。

  魁地奇這事如你所說,確實是我的一次嘗試,不過在我看來,野蠻和粗魯並不是魁地奇的標簽,你總是習慣性地以你的力量作為標准來衡量事物的價值,簡單粗暴地將沒有挑戰性等同於沒有意義,所以世界上沒有多少事讓你覺得有趣味。但我更喜歡用縝密的觀察、准確的判斷和精細的布局來左右或掌控事物的發展,譬如每個球員的體力、耐力、爆發力,習慣性的擊球角度、攻擊力道、躲避方向,他們的性格弱點、能力限制以及彼此之間的關系好壞等等,諸如此類的種種如蛛網相連,交織成一張無形的棋盤,而我享受每一顆棋子都落在我指定的位置的樂趣。

  假想一下,你站在軌道中央,火車呼嘯馳來,在即將撞上你的那一刻擦著你的腳尖停下,那種成就感遠大於在站台上吹著口哨指揮火車慢慢進站。

  你對勝利的定義是得到想要的結果,我對勝利的定義是每一步都按照我構想的那樣發展。不過,殊途同歸,我們最終都會贏得各自的勝利。

  晚安,湯姆。

  你親愛的
  菲奧娜

  另:剛剛試了一下,我似乎長高了,我想我需要幾件尺碼更大的毛衣。

  ——

  親愛的菲奧娜:

  包裹裡是大一碼的整套衣物,希望新換的信使沒有出現差錯。

  永遠為你效勞的
  湯姆

  另:對你而言,我是那輛衝向你的火車嗎?

  ——

  永遠為我效勞的湯姆:

  謝謝你的貼心,不過很遺憾地告訴你,大一碼的內衣並沒有派上用場。

  晚安,湯姆。

  你親愛的
  菲奧娜

  另:你猜。

  ——

  親愛的菲奧娜:

  你這個狡猾的、冷漠的、壞心腸的姑娘,我在鐘塔上等了很久,難以置信,你居然真的沒有來找我。你知道我在那,我萬分肯定,當你舉起金色飛賊時露出的那個笑容,絕對是送給我的。盡管我當時用了幻身咒,離魁地奇球場又有超過八百碼的距離,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可能會錯過你的比賽。

  二十多年前,你曾在那注視著我拿到金色飛賊,二十多年後,輪到我站在同樣的位置凝望著你接受全場的歡呼與喝彩。

  真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確實讓我大開眼界。當初的我只是獲得了比賽的勝利,如今的你卻用堪稱恐怖的操控力徹底折服了你的對手。幾乎每一次的突襲都被成功攔截,所有的攻擊都遭到了早有預料般的瓦解,比賽結束時,我的目光透過望遠鏡從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眼神裡透露出來的驚懼和順服。

  ——還有崇拜和仰慕。

  無數人愛上了你,菲奧娜,就像當初他們愛上我那樣。絕對的強大就像火焰,既讓人畏懼,也會讓人向往。

  你是操控人心的高手,想來這一切都在你的部署之中。你想要做什麼?不管你想做什麼,你實在不用繞崎嶇的路,費不必要的心思,難道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給你的嗎?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你,難道某位善變的小姐已經對當時的答案不屑一顧了?

  這封信會在晚餐時出現在你的手邊,所以,今晚我有這個榮幸見到你嗎?

  等你的
  湯姆

  ——

  親愛的菲奧娜:

  包裹裡是一些恢復精力的藥水,也可以有效地緩解身體的酸痛,你可以在早餐後喝一點。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一場比賽不算什麼,沒有想到這對你來說超出了體力的負荷,在這種情況下還勉強你來見我,是我的過錯。不過,你知道的,這只是我虛偽的辭令,自私的我最真實的欲·望仍然是想要見你,沒有什麼比見到你更讓我高興的,哪怕我們並沒有說上幾句話。

  昨晚抱著睡著的你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時,我的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感慨。說出來不怕惹你發笑,在你剛陷入昏睡的那段時間裡,為了逃避痛苦,我曾幻想過無數你醒來後的畫面。我想過要和你共進每一天的早餐,上同一節課,牽著你在山坡上散步,教你打魁地奇。但當時的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些確實都會發生——只不過缺少了我的參與。

  你偶爾會說起和同寢室的女生一起出門,跟球隊裡的那些男生訓練和交流戰術,和同學在課上合作完成一劑魔藥,你不知道,只是簡單的幾句只言片語,便叫我又是失落,又是嫉妒。恨屋及烏,我現在很討厭布萊克這個姓氏,沃爾布加短時間內別奢望能夠把阿布拉克薩斯頂下來了。

  親愛的菲奧娜,我自然比任何一個人都想看到你心情愉快的樣子,但陰暗的疑竇如蛇啃咬著我的內心,請原諒我又不太希望你得到的快樂過於充沛——至少,不要把待在我身邊的時光對比得無趣了。

  我本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如何像一個懦夫一樣患得患失,擔心你會嘲笑我的軟弱,看輕我的自私,可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你不在乎我真實的面貌是否虛弱且不堪,也唯獨對你,我不願意說出任何一句言不由衷的假話——這是我曾經單方面對你立下的誓言,為其作保的是一顆安置在我的體內卻只屬於你的心。

  今天不必給我回信了,早點睡吧,晚安,我摯愛的小姐,祝你好夢。

  永遠忠於你的
  湯姆

  ——

  永遠忠於我的湯姆:

  不必祝我好夢,夢裡面發生的再好的事,都比不過醒來時見到你。

  晚安,湯姆。

  你摯愛的小姐
  菲奧娜

  另:今天信上沒有我的吻,因為昨晚趁我睡著,你不經允許偷吻了我,兩次。

  ——

  親愛的菲奧娜:

  你放走的那只魯雪弗回來了,帶著它的伴侶。

  你的
  湯姆

  ——

  我的湯姆:

  這個消息讓我有些意外,看來這種鳥的壽命超過了一般的鳥類。

  說起來,你似乎曾說過你想征服死亡,得到永生,我有些好奇,這個目標你進行到哪一步了?

  你親愛的
  菲奧娜

  ——

  親愛的菲奧娜:

  原諒我竟然忘了告訴你,我現在正在追求一個更偉大、更崇高的目標,並將為此窮盡一生的努力,那就是——與你共度余生。

  一直並將永遠愛你的
  湯姆


第93章 這個黑魔王他不做啦  蘇蘇蘇蘇蘇爽爽爽爽爽

  亞德利匆匆走進裡德爾莊園,在筆直的車道上正好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沃爾布加。
  他立刻放慢了腳步,不太想趕上去和她打招呼。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會用皮笑肉不笑的虛偽熱情問候他,然後就開始迂回地探問他的口風,試圖從他嘴裡挖出點與這次會議目的相關的訊息。

  食死徒裡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裡德爾最信賴、最器重的心腹——外界則認為他是裡德爾最得用的部下。他知道許多不傳之秘,暗地裡幫裡德爾完成了不知道多少不為眾人所知的任務,如果說派瑞特斯是裡德爾用來捕獵的箭矢,他就是聽從裡德爾呼哨的鷹犬。

  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印像,一方面因為他是裡德爾從學生時代起就最親近的舍友及朋友,另一方面,則跟裡德爾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點對他的贊許有關。
  而面對那些表面熱絡追捧,實則各懷心思的復雜目光,被架在火上烤的亞德利實在有苦難言。

  反正他說不知道是沒有人真的肯信的,還要笑著露出「我懂」、「你真不夠意思」、「得意什麼,走著瞧」的嗔怪眼神,可是,他對梅林發誓,在絕大多數時候,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別說什麼學生時代的交情了,他們同住一個寢室,可裡德爾和他表妹談戀愛他居然都是最後知道的!從那時起就沒人信他——包括他那時候的女朋友,到如今成為了他的妻子,居然還以為他深藏不露,口風很嚴!
  他索性自暴自棄,不再辯解。
  別人覺得他是什麼樣就什麼樣吧,反正不管他說什麼,他們都會做出不同的深層次的解讀。

  想起那個性格古怪的表妹,亞德利不由地走了下神。
  從二十多年前的四年級開學,菲奧娜就再也沒有出現。與此同時,裡德爾似乎也懶得再維持親和友善的面具,開始顯露出性格中冷漠強勢的一面。

  盡管亞德利很早就察覺到了裡德爾的真實面目要比他展示給親近之人的更為冷酷,但當裡德爾真的不再掛著溫和的微笑,看著人的眼神也從和煦轉為冷淡,他還是像感受到第一縷寒風的青蛙一樣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就想刨個洞鑽進去冬眠避寒。

  可學校裡沒有人對裡德爾的轉變表示質疑及反感,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極為包容地諒解了他的陰郁和疏遠。他們溫柔地、憐憫地、心疼地看著他,就像看著失去父母的脆弱幼崽,私下裡還在唏噓感嘆:一個完美的人總要接受命運最沉重的打擊,那就是奪走他的愛人。

  那段時間,原來還只是對裡德爾有些好感和欽慕的人——不分男女——幾乎都為他發了狂。

  還有比一個痛失所愛的憂郁美男子更值得毫無保留地付出,傾盡所有熱情去撫慰憐愛的人嗎?
  這幾乎不是在拯救一個失意的人,而是英雄在拯救瀕臨崩潰的世界。

  目睹了前赴後繼男男女女的亞德利:「……」
  他既震撼,又茫然。

  你們認真的嗎?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那確定是個需要你們同情,而不是提防和遠離的人嗎?要知道,不加明辨的心疼就像是請路過的魔鬼喝水,沒有理智的善意只會為自己招致災難般的不幸!

  果然,在一次聖誕節的慶祝活動上,表演《好運泉》這出啞劇的兩個女生突然在舞台上展開了決鬥,並意外地引發了一場火災,波及了不少人。
  這兩個女生,一個是斯萊特林的蒂芙尼,一個是拉文克勞的米麗扎,恰好是對裡德爾糾纏得最狂熱的兩個人。

  混亂之中,亞德利條件反射地去看旁邊的裡德爾,就見他臉上的驚訝恰到好處,唇邊卻還停留著捧場般的遺憾微笑。

  亞德利又打了個寒噤。
  怎麼所有人都肯定菲奧娜一定是病死了呢?他想。
  為什麼就沒有人猜測——她是被裡德爾殺了呢?

  這個念頭當時只在亞德利腦中一閃而過,但過後的許多年裡,它時不時地會在他對上裡德爾的眼睛時突然浮現。

  說不出什麼理由,或許是因為在裡德爾情緒最混亂的那幾天裡,他表現出來的感覺是恐懼焦躁大於哀傷悲痛,心不在焉的時候更像是有什麼沒解決的問題放不下,而不是有個逝去的人讓他悼念不舍。

  又或許是,亞德利始終很難相信,對所有人都只存利用,身上看不出半點溫情的裡德爾,會真正地,長久地,愛上某個人。

  之後裡德爾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不再給任何人窺探他心思的機會,但亞德利在那幾天感受到的違和始終像一根刺一樣橫亙在他的心頭,偶爾輕輕地扎他一下,提醒他,那個悄無聲息地消失的人,除了是裡德爾的戀人,還是他的表妹。

  畢業那年,鄧布利多打敗了格林德沃,一時間舉世歡慶,鄧布利多被推上了神壇,至少有幾個月的時間,每天的報紙頭條都是鄧布利多在上面扭頭、閉眼。沒有人關心他為什麼不露出勝利的微笑,反而看上去僵硬消沉,也沒有人留心他的發須就像麻瓜的定格動畫一樣一天天地褪色,就像沒有人發現裡德爾在畢業後就完全失去音訊。

  期間亞德利曾寫過信給他,但他大概是給自己用了屏蔽咒語,貓頭鷹沒有找到他的位置。

  大概一年後,就在鄧布利多身上的光環開始減退,人們逐漸膩煩了這個不變的話題,渴望新鮮的刺激時,裡德爾帶著像是墨西哥的「達瑪爾」一樣被他捆成一串的黑巫師,以一種爆炸般的震撼聲勢開始展露他的頭角,開啟了一個屬於他的,新的時代。

  直至如今。

  手不自覺地捂住心口,亞德利聽到沃爾布加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你不進來嗎,亞德利?」
  他回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主樓宅邸的台階前,沃爾布加正站在門口回身望著他。

  「哦,我走神了,」亞德利堆起笑容,輕快地說,「想到了羅道夫斯和拉巴斯坦,今天本該去火車站接他們放暑假的,沒看到我他們估計要不高興了。」

  刺探的目光在他放下了的手上溜了一圈,沃爾布加顯然沒相信他的說辭,但她還是放下了平時的架子,配合地說:「拉巴斯坦我不清楚,但羅道夫斯的話,只要有貝拉在,我想他是不介意你有沒有出現的。」

  「拉巴斯坦跟我說,貝拉在學校裡完全不理羅道夫斯,羅道夫斯那個傻小子,居然還因此對貝拉的室友生氣,怪她吸引了貝拉太多的注意。」亞德利搖頭嘆氣,「哪怕他是我兒子我也得說,就他那沉悶無趣的性格,貝拉能看上他才怪呢。」

  「我好像聽貝拉說過,她室友今年畢業,看來羅道夫斯不必再為此煩惱了,」沃爾布加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而且未來的事誰說得准呢?羅道夫斯沉穩莊重,暑假後開學應該就是斯萊特林的級長了吧,我兄弟一直都非常看好他。」

  亞德利打了個哈哈,「現在的孩子可不樂意大人們管束太多,希望羅道夫斯能爭點氣吧。」

  進了門,兩人就歇了聲音,神情肅穆地從寬闊的門廳和過道裡穿行而過,來到了固定舉行會議的房間。亞德利推開沉重的木門,偌大的房間裡擺著一張材質及花紋都極為考究的氣派長桌,長桌邊上幾乎坐滿了人,而壁爐正前方的主位上還空著,顯示著剛進來的兩個人並沒有遲到。

  亞德利按照以往固定的位次坐上了緊挨著主座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沃爾布加則坐到了和亞德利隔了個座位的阿布拉克薩斯的後面。

  亞德利先含笑和對面的派瑞特斯及謝麗爾點頭示意——謝麗爾回了他一個端莊的淺笑頷首,派瑞特斯理所當然地沒有理會他,強迫症般地一遍又一遍地撫平自己白手套上的褶皺。接著,他又扭頭和約瑟芬打招呼,約瑟芬禮貌地推了下眼鏡。

  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亞德利十分孤獨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時候他倒寧願和沃爾布加或者阿布拉克薩斯坐一起,好歹這兩個算是可以正常交談的同類人。

  一整面牆的矮窗讓房間裡的光線十分明亮,長桌後有幾個關系好的人也在輕聲交談,氣氛並不壓抑,但包括亞德利在內,所有人的心中都縈繞著淡淡的緊張感,目光有意無意地飄向緊閉的厚重木門,等待著久久還未露面的那個人。

  亞德利掏出懷表想要看一下時間,表蓋剛彈開,對面的謝麗爾和派瑞特斯就不分先後地同時站了起來,同時其他人也緊隨其後,齊刷刷地起身轉向房門的方向。亞德利連忙把懷表塞回鬥篷裡,來不及往推開的房門多看一眼,跟隨著眾人一起行禮。

  「大人。」近二十人異口同聲地道。

  來人的腳步聲很輕,在滿室針落可聞的寂靜中也幾乎難以捕捉,還很緩慢,亞德利自覺彎著腰足有五秒鐘,才聽到主座的椅子被輕輕拉開的聲音。

  這不太像裡德爾平時的步調。他走路雖然也是不急不緩的,但腿長步子大,從門口走過來最多只用三秒。

  懷著狐疑的心情,亞德利抬起頭。

  呆住。

  端坐在高背靠椅上的,竟然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孩!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確定自己並不是在做夢,恍惚地扭頭,看到對面的派瑞特斯表情平靜,顯然對這一幕早有預料,他後面的謝麗爾倒是流露出了幾分震驚,但似乎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轉變成了強作鎮定的興奮和期待。

  他們倆絕對都知道點什麼。
  可是,最受重用的心腹不該是他嗎?為什麼他就像個傻瓜一樣完全搞不清目前的狀況!

  亞德利有些慌張。他雖然一直腹誹自己虛假的身份地位,但他其實非常享受這種讓人敬重的假像,哪怕知道只是空中樓閣,他也完全不想從上面掉下來!

  克制住回頭看其他人反應的衝動,亞德利裝出成竹在胸的穩重,目光再次落到面前那張像征著無上權力與尊貴身份的專屬座位。

  聚焦了所有人關注的女孩並無任何局促,坦然自若地坐在那兒,神色有著與裡德爾類似的冷漠,但眼神要比他更加疏淡,仿佛面前站著的不是一群活人,而是兩排南瓜。

  她看著約摸十八、九歲,身量不高,體態輕盈,肌膚白皙細膩,相貌可以說是十分漂亮,且並不是那種膚淺而艷俗的,只賴於青春的俏麗,而是從流暢的輪廓和勻稱的五官的完美搭配中,流露出的一種典雅又脫俗的奇異美感,這使得那頭怪異的灰發都顯得極為和諧起來。

  非要挑剔的話,唯一無法得到公正評價的是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它的色彩飽和度似乎有些太高了,就像剛被暴雨衝刷過的天空,又或者是才從海嘯中平復的海面,純粹得幾乎給人以刺痛感,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逃避與她對視。

  等等!
  藍眸——灰發!

  亞德利無法自控地身體前傾,他睜大眼睛,近乎失態地緊緊盯著女孩的臉,從久遠的記憶中找出了那張因為蒼白寡淡而有些模糊的臉,細細比對起來。

  像……又不太像……可是這奇特的發色,這眼神……還有這不把人放眼裡的囂張做派……

  「菲奧娜……」亞德利喃喃自語,又被自己脫口說出來的名字嚇到,驚惶地退後了一步,差點被椅子絆倒。
  他沒發現對面的派瑞特斯側臉瞥了他一眼,只聽見那個女孩輕聲說:「諸位,請坐。」

  亞德利如遭雷劈。
  一個人的面貌或許會改變得很快,但聲音卻能幾十年都不會變。
  這個女孩的聲音,分明跟菲奧娜一模一樣!

  「不想坐的,」那雙藍得出奇的眼珠動了動,直直地對上了唯一還站著的亞德利,「可以出去。」
  心尖一顫,亞德利像食屍鬼一樣僵硬地坐下,渾渾噩噩地看著對面的派瑞特斯。

  奇怪。怎麼感覺他傾聽的態度比對著裡德爾還要認真?
  由於此時的思緒混亂得像一鍋沸騰溢出的熱粥,這個念頭只在亞德利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坐在上首的女孩繼續用柔軟的嗓音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的大人臨時有件緊急的事務要先處理,為了不讓你們枯坐久等,就讓我先過來和你們聊兩句。」

  「我們的大人?」長桌後有一人忍不住對這略顯輕慢的代稱提出質疑,「那你又是誰?」

  謝麗爾動了動嘴唇,表情慍怒,似乎想要出言喝止,但她向來性格審慎,到底沒有開口。派瑞特斯則是看著有點漫不經心,眼神卻異常專注地鎖定在女孩身上,唇角掛著標志性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溫柔微笑。

  「菲奧娜,」女孩那平靜的聲音毫無變化,「菲奧娜·吉格爾,我的名字。」
  「吉格爾?」亞德利和謝麗爾同時低聲重復,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疑竇。

  隔了幾個位置的沃爾布加那裡,也隱隱傳來了驚疑的一聲,和她相鄰的阿布拉克薩斯連忙給她打眼色,急切地想要知道她想起了什麼。

  「至於你們關心的,我和你們大人的關系——」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詞,「姑且就稱為戀人吧。」
  「戀人?」提出質疑的那人抬高了音量,尾音甚至有些撕裂。

  亞德利完全理解他難以置信的激動心情,因為在場所有人,除了派瑞特斯,一瞬間都露出了相似的崩塌表情。最嚴重的居然是謝麗爾,像是某種信念被摧毀似的,一向不動聲色的她現在看上去簡直要暈過去。

  他旁邊的約瑟芬倒恢復得很快,像是對這種場面並不陌生似的,古裡古怪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哦,不錯,所有的領袖都該擁有一位戀人,這應當寫進巫師的律法……」

  「第二次。」菲奧娜低下了頭,看起來像是被欺負了有些難過似的,但等她再次抬起頭,房間裡所有的嗡嗡聲都戛然消隱,取而代之的是接連著幾聲清晰又刺耳的抽氣。

  一條巨大無比的蝰蛇從桌下探出了腦袋,在扶手邊親昵地蹭了下擱在那兒的一只戴著黑寶石戒指的手,隨即攀著椅子的靠背慢慢往上爬。像是一株色澤艷麗的魔鬼藤,它扭動著,伸展著,意圖絞住什麼般地晃動著身體,最後以護衛的姿態將碩大的腦袋輕輕擱在了比它身體還要細窄的肩膀上,永不眨動的澄黃眼睛冷酷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鑒於是初次見面,我會適當放寬容忍限度,但我希望,打斷我說話的——」菲奧娜看著那個往後縮進了椅背中,死死閉著嘴巴的男人,細聲細氣地說,「不要有第三次了。」
  蝰蛇警告般地吞吐著蛇信。

  挪開視線,菲奧娜摸了摸肩上的蛇頭,語氣平緩地說:「今天召開這場會議的主要目的,是你們的大人想要向你們介紹一下我,也讓我認一認你們。別誤會,以後我們打交道的機會應該並不多,不過,某些得到湯姆器重的人,還是免不了會偶爾見到我。為了避免到時候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也是省得一再解釋多費口舌,就找個機會相互認識一下。畢竟,在座的各位,都可以說是你們的大人——以及我——信賴的自己人。」

  亞德利本來幾乎確定她就是菲奧娜了,聽她說完,又有些遲疑起來。

  在他印像裡,菲奧娜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形像,而眼前這個人有著嫻熟而高明的話術,只是短短幾句話,既點明了自己在裡德爾那裡的重要地位,將得以見到她與被重用聯系到一起,又代替裡德爾釋放了善意,安撫了人心,緩和了氣氛。即便是需要在各種國際事務中施展口才的他,情緒也在無形間被調動起來。

  唇邊浮現出隱約笑意,菲奧娜靠在椅背上,用柔和的語調閑談般地說:「在你們做自我介紹之前,先讓我依照湯姆對你們零散的描述來猜一猜——我必然是會猜對的,請不要懷疑是他協同我作弊,我只是剛好擅長於此。」頓了頓,她的臉偏向一側,「當然,派瑞特斯,你不能算在內,對吧?」

  對著朝自己看過來的女孩回望了片刻,派瑞特斯眼神微微閃動,帶著恭敬意味地垂下頭,輕柔地微笑道:「是的,小姐,我們是老熟人了。」

  同一時刻,亞德利敏銳地捕捉到,包括謝麗爾在內的好幾個人都神色微變,很明顯,他們都非常不甘心自己居然落在派瑞特斯這個神經病後面,沒能成為最早見到菲奧娜的人。

  菲奧娜點頭,目光移到派瑞特斯後面的謝麗爾身上,「一位年輕而聰慧機敏的女士,我想你應該是謝麗爾·普威特。我更熟悉你婚前的姓氏——斯拉格霍恩。我和你的父親也是老相識了,他曾經以及如今,都幫了我不少忙,我已經向他道過謝,不過你要是能代我轉達一句——他永遠都是我和湯姆的朋友——想必他會更高興的。」

  養父認識她?什麼時候?他們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對她提及?
  謝麗爾錯愕地看著菲奧娜,她還沒從幾年來的猜測被全盤否定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就又迎來新的衝擊。

  她腦子有些發木,但仍然憑借優秀的職業素養,模仿著派瑞特斯的態度行禮道:「這是父親和我的榮幸,小姐。」

  接下來,菲奧娜把臉轉向了另一側,亞德利見她看了自己一眼,還以為她要跟他說話,剛挺直腰杆,她卻跳過了他,對著約瑟芬開口。

  「另一位嚴肅、勤懇且干練的女士,約瑟芬·布爾熱瓦,湯姆不止一次說過要給你加工資,但願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忙忘了。」
  約瑟芬認真地說:「如果大人說的話並非只是玩笑,那勞煩小姐幫我提醒他,他確實忘了。」

  「我會的。」說著,菲奧娜再次看向了亞德利,用全然陌生的口吻說:「這位——憨態可掬的先生,亞德利·萊斯特蘭奇。」停了會,她又說,「你兩個兒子的性情和你都不大相像。」

  亞德利瞪大眼睛,菲奧娜不等他開口,目光已經掃了過去,「沃爾布加·布萊克女士,怎麼,貝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嗎?我以為我和她相處得還算融洽。」

  「說、說過,」猜測得到了肯定,沃爾布加情不自禁地向前探身,「她不止一次地說,你是一位非常優秀出色的小姐,她簡直把你當作偶像一樣崇拜。」
  沒有對這句恭維話做出什麼反應,菲奧娜禮貌性質地點了下頭,繼續點名下一個。

  「標志性的淺金色頭發——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阿布拉克薩斯矜持地抬起下巴,等著她繼續說,卻沒想到她截住了話音,轉頭道,「下面的,是你給我介紹,還是讓他們自己說?」

  眾人齊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才發現房間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敞開了一半,裡德爾倚著門框,目光專注地看著取代了他坐在專屬位置上的人。

  聽到菲奧娜的話,他笑了起來。
  在場的人幾乎都不曾見過裡德爾露出這樣輕快而舒展的笑容,也不會有任何人錯認他勾起的弧度裡的意味,那是不加絲毫掩飾的愉快。

  「大人。」長桌邊齊刷刷地站起了兩排人。
  裡德爾朝著唯一還穩穩地端坐在在那的人走去,盤繞在椅背後的蝰蛇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地上,他則取而代之,撩起一條腿,就這麼隨意地斜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搭著椅背,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扣住了她的手,碧綠的戒指與黑寶石戒指交疊在了一塊。

  兩人對視了一眼,菲奧娜沒什麼表情,裡德爾又是一笑,然後抬起頭,「坐吧,輪到誰了?依次報下名字,不叫這位小姐記住的,我今後大概也會記不起來了。」

  沃爾布加後面的男人立刻站了起來,「奧古斯特·盧克伍德。」他畢恭畢敬地欠身行禮,「很榮幸見到你,小姐。」
  「安東寧·多洛霍夫。很榮幸見到你,小姐。」
  「菲利克斯·高爾……」

  等到所有人都自報了姓名,裡德爾說:「我身邊的這位小姐你們已經認識了,不過,我還是要再親自地,正式地,向你們介紹一下。」

  說著,他舉起魔杖,杖尖朝上輕輕一抖,所有人立刻感到心口略微刺痛,同時,一團綠瑩瑩的、星光一般的細碎閃光在半空中浮現,像是有生命一般自行浮動起來,逐漸凝聚成一個鮮明的圖案。

  那是一個陰森可怕的骷髏,而從骷髏空洞的眼眶中卻長出了一枝玫瑰,一條巨大的蟒蛇自下而上纏繞著玫瑰布滿棘刺的枝干,在盛開的花朵後昂起了猙獰的頭顱,蛇口幾乎張開至極致,露出了尖銳的牙齒,似護衛,又似攻擊。

  眾人恍然,這個圖案和剛剛那條蝰蛇趴在女孩肩上的景像何其相似,又與現在裡德爾環護著菲奧娜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

  菲奧娜靜靜地凝視著那團綠光,藍色的瞳孔裡映出幽綠的暗光,裡德爾低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在座的各位其實應該早就熟悉了她的存在,在你們每個人胸前烙印下的標記裡,那朵玫瑰便是她的像征。」

  魔杖揮動,骷髏與蟒蛇的光點如雪花簌簌墜落,沒入每個人的心口,唯有那支玫瑰逐漸凝實,最後從虛光變成了一朵真正的紅色玫瑰,飛入了裡德爾攤開的掌心。
  他捏著細枝,無限溫柔地將玫瑰插進了灰色的鬢發中。

  與手上的動作截然相反,裡德爾環視長桌,從每個人臉上掃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銳利而冷酷,並又增添了十足的凶殘,使不少人在對上他的眼睛時都忍不住瑟縮地眨了眨眼睛。

  他輕柔低語:「諸位,你們聚集於此,聽命於我,是因為我們都有著不宣之於口的偉大理念,有著變革整個世界的熾熱野心,有著實現各自理想的堅定抱負。你們相信我能帶領你們獲得無上榮耀,創造傳奇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到目前為止,我曾允諾給你們的,你們都已得到,我慷慨賞賜的,想必也沒有人不感到滿足。在今後的未來,也將同樣如此。那麼,你們呢?以你們那微小的、綿薄的、在我看來不值一提的智慧和力量,你們能回饋給我的,能為我所用的,是什麼?」

  房間裡靜了一瞬。
  接著,接連響起了稀稀拉拉地椅子挪動的聲音。

  長桌兩邊的人先後起身,一手握拳按住心口,單腿屈膝半跪在地上,低頭俯首,齊聲說:「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受您驅使,為您而戰,大人。」

  充滿力量的聲音震蕩著整個房間,產生了回響的余音。
  裡德爾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也低下頭,抬起和菲奧娜相握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以比地上的所有人更虔誠的口吻,說:「我也同樣。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受您驅使,為您而戰,我的小姐。」

  菲奧娜沉靜地望著他,欣然微笑。
  「你將戰無不勝,我的大人。」恍若君主為功臣授勛,她如此篤定道。


第94章 這個黑魔王他不做啦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浴室的門半掩,從裡面傳出嘩啦啦的錯落水聲。
  水流直接從花灑噴到瓷磚上的聲音,與衝在身體上再流淌滴落下來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前者清脆高亢,後者遲緩沉悶。

  而這同一時間內混合在一起的兩種聲音,站在門口的裡德爾能清楚地分辨出來。

  潮熱的水汽從未關緊的門縫中湧出,黏膩地附著在他的皮膚上,他覺得有些熱,想往邊上走幾步,腳卻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扭過頭,透過起居室敞開的窗戶望向隔著湖的遠山,深秋的山上樹葉紅得耀眼,就像是著了竄天的野火,燒得空氣都滾燙起來。

  太熱了。
  裡德爾有些口干舌燥。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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