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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排球)誰的自由人》作者:魚半仙【完結+番外】

《(排球)誰的自由人》作者:魚半仙【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962個瀏覽者
文案:

IH上烏野女排第一輪便慘敗。
女排隊內的自由人西谷朝,和隊友吵架不歡而散,一氣之下向隊長提交退部申請,烏野男排便被迫多了一個經(jiao)理(lian)。

西谷朝,西谷夕小一歲的妹妹,烏野一年級女子排球部的首發天才自由人。
兄妹倆身高相同,長相相似。因為兄長是個單細胞,小朝被迫從一個溫軟可愛(參考仁花)的小姑娘蛻變成能和月島正面剛的大魔王。

女主口嫌體正直,主修空手道,從小被哥哥纏著陪練,才接觸的排球
非常擅守,發球卻很厲害。傳球直接翻手砸臉,扣球跳起來手掌不能全過網

月島:噗。
小朝:笑什麼笑!這是男網好嗎男、網!我摸不到很正常吧!
月島:誒~難道不是身高原因?
小朝:閉嘴!
————
男主的話,最終定了月島
這文雖然打的言情標簽,但是不能單純歸為「cp談戀愛」這樣的言情同人吧
作者不會寫言情
所以,親情、友情比重占了大部分,愛情只是在這些的基礎上的衍生物
如果只是想看甜甜的言情文,這文可能不太合適

以上
祝看文愉快

內容標簽: 體育競技 少年漫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西谷朝(zhao) ▏ 配角:小排球眾 ▏ 其它:小排球

一句話簡介:西谷妹妹和一堆烏野小可愛(二貨

立意:在青春的青澀與迷茫中尋找自己的道路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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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們需要調教

  IH烏野敗退青葉城西,止步於16強。烏野排球部眾人經過短暫的失落,很快從消極情緒中走了出來。之後的比賽大家都沒有再去關注,而是默默全都更專注於排球的訓練。

  離輸掉比賽已是第三天了。這天一放學,日向就衝出了教室。在去排球館的路上,和影山撞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隨即不約而同撒腿就衝。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分鐘後,排球部活動室門口的地上攤著兩攤不明物體。

  影山喘著氣:「這,這次,平局……就當,我,讓你,了。」

  「誰要你,讓我了!明明這次,我快了,一個,胳膊!」 日向也在喘,「話說,你,你有鑰匙嗎?」

  影山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居高臨下地露出一個笑:「只會瞎跑的笨蛋。」

  「哈??」

  日向看見影山不緊不慢地從書包裡掏出鑰匙,眼睛立刻亮了,跳起來就撲過去搶:「哦哦哦影山干的不錯嘛!」

  「……喂!」影山一個不注意手裡的鑰匙被搶跑了,手裡拎的書包也被弄掉地上了,裡面的書和筆撒了一地。

  「日向你個白痴!」

  「哦吼~」日向才不理會影山,拿鑰匙開了門就跑了進去。影山收拾好書包剛准備進去,迎面就衝出來換好了運動服的日向:「打球咯!影山你屬烏龜的嗎?哈哈哈哈哈!」

  「啊??你說什麼!!」影山進去把書包一扔三兩下換好衣服衝出來,大聲吼著衝下樓梯:「日向你個白痴給我站住!!」

  一陣風吹過,活動室的門晃悠兩下,砰地一下關上了。

  影山跑進排球館,日向正在做准備活動。

  「喂,你……」

  「幫我練接球吧!」

  「嗯?」

  日向壓完腿站起來,橘色的眼瞳似乎在發光:「幫我練接球。現在前輩們還沒有來。」

  影山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魔鬼般的笑容:「好啊,看我不扣死你。」

  ……

  「手別彎!」

  「重心放低!」

  「腳別站死了!」

  「白痴嗎你球路高了不會後退一點嗎!」

  日向把球撿回來扔給影山:「再來!」

  「給我全接住!不許再飛了!」

  日向鬥志滿滿:「用你全部力氣放馬過來!」

  「全部力氣?」影山握著球後退幾步,深吸一口氣,右手一甩,球帶著點旋轉被拋高,上步,一個雷霆般的跳發,「接著!」

  砰的一聲,好聽的脆響,高速旋轉的排球,根本分不清紅綠白,只能看到一個黑影,眨眼的萬分之一都不到,瞬間就來到面前。

  ……

  「啊啊啊影山你個笨蛋!!用那麼大的力氣做什麼!」

  日向跑出去撿球去了。

  「……閉嘴!不給你看看我的全部力氣你當我是很弱嗎?」

  日向跑出排球館,看到一個女生抱著球站在那裡,想都不想就是一個90度大鞠躬:「對不起!!」

  「沒……」

  「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去醫務室?我陪你去吧?」

  這業務熟的,砸路人砸的相當熟練。

  小朝嘆口氣:「……我沒事。雖然力道很大,但我沒被砸到。」

  日向倏地起身:「怎麼可能?」

  小朝狐疑地看著他。

  「啊……不是,我沒有希望你被砸到的意思。」日向慌忙解釋,「你就站在排球館門口啊,那個球的球路角度不低,而且我們經常這麼砸到人……」目測了一下她的身高,「別人應該都會被砸到,但是你……這個球應該會從你腦袋上方飛過去……才對……」

  越解釋越混亂,日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面前的女生好像生氣了。

  小朝眯起眼睛:「你是在說我矮嗎?」

  「誒??當然是——哈哈~怎麼可能呢?我沒有……」日向手忙腳亂地瞎比劃,小朝抱著球,只管拿眼睛瞪他。

  日向垂下了腦袋:「……對不起。」

  小朝哼了一聲:「只會拿身高看人最差勁了。明明你也是個小不點。」

  「小……」日向受打擊,「你比我還矮一點吧!再說,我才不會因為身高就瞧不起任何人!」

  「嗯?」

  「我的目標是小巨人!」日向將拳頭舉到胸口,望著湛藍的天空,「我要成為新一代的小巨人!就憑我現在這個身高!」

  小朝手裡摩挲著排球表面柔軟防滑的皮革,看了他半晌。

  「總有一天!」橘色的瞳仿佛被淨水洗過一般,閃閃發光,「總有一天,我也要去『橙色』……」

  小朝用球把他沒抒發完的雄心壯志塞了回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日向把球從臉上拿下來,撓撓頭,咧嘴笑:「總而言之,對不起啦。」

  笑容有些太過燦爛了。

  小朝別扭地將視線撇到一邊:「誰准你跟我道歉了!我又沒怎麼樣!」

  日向點點頭,衝她擺擺手:「那我回去啦。」

  「哼。」

  橘色頭發的男生抱著球跑回去了。小朝隱約聽見裡面傳來交談聲,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最後還是覺得站在人家大門口有點不太好,轉身打算離開。

  這時,裡面的交談聲陡然大了起來,兩人似乎在爭吵。

  小朝又停下了腳步。

  ……

  「日向你笨蛋嗎?撿個球這麼慢!」

  「你還說啊!差點砸到人了知不知道!突然那麼發那麼用力的球!」

  「哈?那是因為你沒接住才飛出去的緣故吧?怪我??」

  「不怪你怪誰啊!」

  「都說了怪你沒接住啊!」

  ……

  呵呵。

  打球都差點砸到人了這兩個家伙竟然還互相推諉。

  雖然她沒什麼事,但那個朝她的臉飛過來球,如果這次不是她還真可能被打出什麼問題來。

  男子排球部這麼垃圾的嗎?

  小朝果斷轉身,三兩步跨上樓梯,抬腳邁進體育館,運動鞋用力踏在木地板上,咚地一聲響:「你們兩個!」

  清脆的女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排球館裡,兩個日常犯蠢的家伙安靜下來,一齊回頭,只見一個女生正抱著雙肩,昂著下巴,氣焰囂張地站在體育館門口的台階上,右腳踏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運動鞋下仿佛踩的是他們兩人。

  小朝嘴角挑著笑,昂著下巴一揚眉:「你們,敢跟我打嗎?」

  「……」

  日向手裡的球落在地上,跳了兩跳,滾到一邊去了。

  「啊?」影山首先回過神來,「你是誰啊?」

  「你別管我是誰,」小朝直接走了進來,「你們倆差點砸了人不敢承認,我教教你們什麼叫打排球。」

  「哦?」影山的火被撩起來了,「你,來教我,打排球?」

  「看不起我是女生啊?」小朝朝他輕蔑地笑。

  「哪敢。那就請多指教了。」影山活動著手腕,拍打著手裡的球。

  不管是誰,只要是在排球上,影山都會拿出百分之百的認真。

  「怎麼教?」

  小朝簡單活動了一下身體,站直:「你們倆是在練習接球吧?算我一個。」

  「你接球?」

  「也行。」

  看來她原來不是打算接球的啊。

  影山沒說什麼,轉身鑽過網到另一邊的去了。

  「小心看球。」

  這可能是影山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喂!」日向呆呆地看著兩人就這麼簡單地開始了,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影山那熟悉的拋球動作。

  跳發!

  「影山!輕一點!這可是女孩子啊!」日向忙大叫。

  黑影劃過一條弧線,過了網後,完全就是扣球一般,直接往地面砸去。

  「影、影山……」

  話音未落,本應砸在地上的球卻起來了。

  日向呆呆地仰著頭。

  空中的那顆排球,被卸去了全部的力道,在空中劃過一道柔和的弧線,穩穩落在了二三號位之間,噠噠噠滾開了。

  「誒,竟然……」日向喃喃說著,忽然看到那個女生凶狠地朝他橫了一眼,連忙捂住了嘴。

  「喂,」小朝站起身,瞪著網那邊的影山,「這就是你全部的力量嗎?這麼弱還是男孩子嗎?要不去女隊算了?」

  「……」

  對面的矮個子女生說起話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影山總有一種熟悉的火大感覺:「我是顧及你是女生才沒有下重手的,你在小看我嗎?」

  「我不需要你放水。」小朝下蹲前傾,重新擺出准備姿態,「來吧!」

  「這可是你說的!」影山對日向喊道,「日向,把球給我!」

  「哦、哦!」

  影山接住彈過來的球,退後幾步,隨意地打了幾下,把球往上一拋。

  日向已經呆住了,這次影山跳發他也沒再說話。

  到底明白對面接球的人不是日向那個皮糙肉厚經打的白痴,影山這次發球雖然用了全力,但角度往一旁偏了不少,只要那個女生不動就絕對不會被球碰到。

  偏了一點,雖然不會被砸到,但如果真的要接住卻比正面接更難。

  日向睜大了眼睛。

  前一刻,眼中還是影山躍起的身影,下一個瞬間,球就已經過了網。

  來了!

  在場外,眼睛都來不及捕捉到的球,還沒等日向反應過來,砰的一聲悶響,球就已經飛上了高空。

  高速旋轉著,一個高高的拋物線,往最高點而去。

  小朝跌坐在地上,仰頭看著球。

  從肩部往下,整個手臂,全部都沒有知覺了。

  球在最高點停了一會兒,落了下來。

  三號位。

  噠噠。

  球滾到了日向腳邊。他震驚地瞪著球,好半天,雙眼晶晶亮地望向場上。

  那個女生正雙手撐著地,慢慢站起來。

  「你好厲害!」

  「誒?」小朝一愣。

  「接球啊!接球!」日向激動地圍著小朝嗷嗚嗷嗚叫,「你也打排球嗎?你是自由人吧?接球這麼厲害,真的,真的太厲害了!」

  這匱乏的詞彙量……

  「我,我是……」

  「……是?」毛茸茸的小太陽眼睛中的光芒閃得不可直視。

  「……」小朝瞪著他,臉砰的一下紅了,她唰地背過身去,「哪、哪有!哪有很厲害!你給我閉嘴!」

  影山繞過網,走了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日向開心地問。

  影山站在日向旁邊,看著她。

  「我叫……」

  「啊!日向影山已經到了……」

  三人一齊望去,只見田中正活動著手臂走進來,身後跟著三個三年級生。

  「……等等!為什麼會有女孩子!!」


第2章 我叫西谷朝

  「前輩們好!」日向影山一齊道。

  田中看著那個穿著運動服站在場中的女孩子。比日向還矮一點點,明亮的黑色鳳眼,眼角上挑,看著有點熟悉,利落的黑色短發,清爽干淨高額齊劉海,小臉秀氣,五官小巧,正淡淡望著自己。

  好可愛!是與潔子小姐完全不同的類型!這個時候為什麼會有妹子來這裡呢?肯定是自己崇拜者什麼的專門慕名而來……哎呀真討厭啊他已經有潔子小姐了不過硬要接受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田中一臉蕩漾,飄飄然往小朝的方向走。

  「這不是小朝麼?都長這麼大了啊。」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哎呀是小朝啊,一下子沒認出來。上次見的一次還是你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吧?」

  「小朝你好啊,怎麼突然跑來這裡了?」

  三個三年級生。

  田中唰地回頭,一臉破碎地看著前輩們笑著越過自己走進了體育館。

  前輩們認識她?還直接叫名字?

  那麼親切??

  小朝溫和地笑著走過去打招呼:「前輩們好。出了一點事情,路過而已,順便進來一起玩了一下。」

  菅原笑著揉揉她的腦袋:「長高了沒啊?」

  「……菅原前輩,一見面就問這個問題很失禮的。」小朝頂著一頭被揉亂的頭發糾結地說。

  東峰也笑著:「應該是長了一點的吧?」

  「沒長啊……能別提麼東峰前輩?」

  澤村無奈:「行了你們別逗她了,你們明明知道她對身高很上心的。」

  「那個……」兩個一年級和一個二年級已經呆了,日向插話,「你,到底是誰啊?」

  「誒?你們不是在一起打球嗎?不認識?」東峰愣了。

  「不認識怎麼會一起打球?對了,小朝說『出了一點事情』,怎麼回事?」菅原突然想起前面的話。

  「啊,這個。」小朝看著一瞬間抖了一下的兩只,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路過這裡,他倆打球差點砸到我,誰都不承認是自己的錯。」

  「不不不不不是的前輩你聽我解釋!」日向慌亂道,「是影山啦,是影山發的球太用力……」

  「怪我??」影山一巴掌把那顆橘腦袋摁下去,「是你沒接住好嗎?你還好意思怪我??」

  「那也是你先發的球啊!我可沒叫你跳發啊!」

  「是你叫我拿出我的全力我才……」

  澤村:「行了!」

  兩只一抖,齊齊立正站好,戰栗地看著面前微笑著卻狂放黑氣的某隊長。

  菅原推著小朝的肩和東峰田中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澤村氣場全開:「你們啊,幸虧沒事,要是真的砸到了可就糟糕了啊!好好承認錯誤!快道歉!」

  兩只立刻鞠躬:「對不起!」

  小朝連忙擺手:「沒事的啦,並且他已經和我道過歉了。」說著指了指日向。

  日向連忙感激點頭。

  「這兩個人出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即使小朝原諒他們了,我也必須做點什麼才行。」澤村略一思忖,「今天結束後的打掃收拾工作全部交給你們兩個完成,不許接受任何人的幫忙!」

  「……」

  「有問題?」澤村又開始笑。

  「沒有!!!」

  「那就這樣吧。」

  旁觀的小朝發出贊嘆:「哇,澤村前輩已經這麼厲害了啊。」

  菅原笑著看著那兩個等澤村轉身走後又開始互掐的兩只:「小朝不知道吧,那兩個人,從剛開始就不對付,他們倆剛來的時候吵得太厲害,還被大地開除過一次呢。」

  「誒~」

  陸陸續續的,人又來的多了一點。

  東峰四下望了望:「說起來,西谷呢?」

  「啊,小谷今天要做完值日才能過來。」田中道。

  「我們先去換衣服。小朝沒有訓練嗎?」菅原說著就打算和眾人一起去換衣服。

  「這個啊……嗯……今天沒有……」小朝含糊地說。

  「前輩!」一個部員忽然跑到菅原面前,「活動室的門是關著的,可以把鑰匙給我們嗎?」

  「鑰匙?大地?」菅原看向澤村。

  「昨晚影山要保管,說會早一點過來,我就給他了。」澤村看向影山。

  「我進去的時候日向拿了鑰匙,是日向開的門。」影山看向日向。

  日向回瞪影山:「……我換了衣服先出的門,最後一個出門的是影山啊!」

  影山:「啊?我怎麼知道你把鑰匙放哪裡了?」

  日向:「那誰叫你關門了?」

  影山:「我沒關門!」

  日向:「可是現在門是關著的啊!」

  影山:「你應該開了門把鑰匙帶著才對啊!」

  日向:「我……」

  「行了!!」

  澤村嘆氣:「……趕緊去找老師要備用鑰匙吧。你們兩個,快去!!回來再收拾你們!」

  「是!!!」兩只一溜煙跑了。

  「他們兩個,是笨蛋嗎?」小朝無語地看著兩人跑掉的方向。

  「說笨蛋有點……」菅原想了想,卻想不出委婉一點的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小朝恍然。

  真是的,她跟他們置氣干嘛,兩個笨蛋而已。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嘴裡發著「呦呼」的叫聲跳進了排球館。

  「……怎麼都不打球?你們站這裡做什麼?」西谷疑惑。

  田中:「影山把鑰匙放活動室裡,然後門被關上了。現在他們正在去找老師要備用鑰匙。」

  西谷掃了一眼四周,看到站在三個三年級生身邊的小朝,眼睛一亮,飛身一撲:「小朝——」

  小朝淡定地挪了一步,任由他撲到自己身後的牆上去了。

  「你怎麼在這裡?不訓練嗎?」西谷一點都不介意。

  小朝想含混過去:「今天不訓練。」

  「那你穿著運動服做什麼?」西谷對小朝的事向來非常敏銳。

  「這個是……」小朝感覺謊扯不下去了。

  「對呀,不訓練穿這麼整齊的運動服做什麼?排球鞋都穿好了。」菅原立刻也發現了不對,「小朝說過,你是『路過這裡』的吧?」

  「啊……」小朝無奈了。

  日向影山兩人拿到了備用鑰匙呼哧呼哧跑回來,就看到那個女生正在和西谷前輩吵架,幾個三年級的前輩包括清水前輩也似乎站在西谷前輩那邊。看著他們吵得很激動,西谷還抬手敲了她一記。

  「喂喂!西谷前輩不能打人啊!」日向想都不想就上去把那個被敲得有點懵的女生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後。

  「翔陽你讓開!這家伙腦子有點不開竅,要教訓一頓才行!」西谷擼著袖子朝日向走過來。

  「你還教訓我?來呀看誰教訓誰!」日向身後的女生不甘示弱。

  田中攔住西谷:「好啦小谷小谷,好好說好好說。」

  清水也過去拉住小朝:「小朝,冷靜點。」

  日向在中間勸:「是呀是呀西谷前輩打人不好的……」

  影山悄悄湊過去問隊長:「前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澤村頭痛,感覺自己的後輩們全是些問題兒童:「小朝和部裡的伙伴們吵架了,鬧著要退部。」

  「退部?什麼部?」

  「烏野的女子排球部啊。」

  「……啊!!??」

  那邊吵得更是厲害,也許是之前有過一個東峰的緣故,西谷非常激動,一個田中有點攔不住他。

  日向連忙上去幫忙:「西谷前輩請冷靜一點……啊!」

  兩人在掙動之中狠狠撞了一下,日向跌坐在地上,西谷疼得捂著鼻子彎下腰去。

  「你沒事吧?有沒有流血?」小朝連忙掙脫清水的手,直接跑到西谷身邊,掰開他的手幫他檢查鼻子。

  日向:「誒?誒?」

  「你!」日向看著那個女生氣勢洶洶轉向了自己,「你沒事吧?沒事就快起來!」

  「……」

  影山在一邊也覺得不可思議:「西谷前輩……和她認識嗎?」

  菅原捂臉:「啊……你們還不認識她來著……我都忘記這回事了。」

  澤村笑著解釋:「小朝全名叫『西谷朝』,西谷和她是相差一歲的兄妹哦,和你們同是烏野一年級生,現在是烏野女子排球部的首發,和西谷一樣,也是個非常優秀的自由人。」

  「誒!?」


第3章 那就暫時收下吧

  今天的訓練就在多了一個女孩子注視的狀況下結束了。訓練結束後的收拾清掃工作在某兩個笨蛋莫名其妙的比賽下結束的格外快。

  烏野男子排球部眾外加一個西谷朝,一起走出了學校。

  田中直到現在都還在埋怨:「小谷你有個妹妹都沒告訴過我……」

  西谷無辜地看著他:「你沒問我啊,並且也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是哦。」田中想了想確實如此,立刻介懷了。

  「那為什麼三年級的前輩們會認識小朝呢?」日向疑惑道。

  「這個啊,」澤村笑道,「我們升入二年級的時候去看了西谷還在國中千鳥山時的比賽,當時就在看台上認識小朝了。西谷升入高中,來烏野報道的時候也是小朝陪他一起來的,當時就立刻填好入部申請了。」

  日向:「哦~」

  「誰、誰會特意陪這家伙來報道啊!」小朝漲紅了臉,「我只是順路而已!順路!再說、再說了……那家伙走錯了路,難道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嗎?」

  東峰笑道:「啊~還是很擔心哥哥的呢。」

  西谷感動得稀裡嘩啦。

  菅原有些無奈:「不如說,如果我是小朝,放任這個西谷一個人過來也不會放心的吧……」

  西谷眼淚汪汪,一個飛撲過去抱住了小朝的腦袋:「小朝——」

  小朝被撲得差點跌倒,氣急敗壞地扯著哥哥的後衣領:「笨,笨蛋!你給我下來!」

  菅原噗地一笑:「西谷像這樣撲過去的,除了清水,就只有小朝了吧?」

  日向則對小朝嫻熟的接球更感興趣:「吶,小朝,你平時在家會跟西谷前輩一起練習接球嗎?你真的非常厲害啊!」

  又被橘發小子直白地誇獎了,小朝臉紅紅的卻抑制著開心,讓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也沒有那麼厲害。那個發球才是很棒,我差點接不住的。」

  「哦哦哦!你們一起打球了嗎?對了小朝!今天看到他們的快攻了吧?就像我說的一樣吧?超~級厲害的!」西谷興奮地看著小朝。

  「我沒有接他們的快攻啦。」小朝說,「只是影山君一個人的發球而已。呃,抱歉擅自叫了你,是影山君嗎?」

  影山點點頭:「影山飛雄。請多關照。」

  日向開心地湊過來:「我啊我啊,我叫日向翔陽,不需要敬稱啦,叫我日向就可以。」

  影山跟著點點頭。

  小朝笑了一下:「在家裡我和哥哥很少練接球呢,畢竟兩個人都練接球是相當無聊的事情……」

  「啊,也是呢。」日向想像了一下兩個自由人無休止地相互墊球的場景。

  「那是怎麼練習的?」日向繼續問。

  「我從小修的不是排球,是笨蛋哥哥沒人練習才硬拉上我的。為了配合他的練習,我練的最多的是發球。」小朝說。

  「哦哦!像影山那樣的殺人發球嗎?」日向眼睛發光。

  「不不,沒那麼誇張。」小朝說,「我再怎麼樣練得多也是女孩子,力氣總是比不上的,像影山那樣的我還是不行呢。」

  西谷笑著用力揉著小朝的腦袋,將她一頭黑發揉成了草窩:「你就別謙虛啦,你的發球也是超——級難接的!小朝雖然不像影山那樣,但她國中三年可都是空手道部的主將呢!力氣不小,控球技術也不容小覷!」對別人誇起自家妹妹,西谷得意地下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小朝被揉得整個頭發都炸起來了,又羞又氣:「……笨、笨蛋你踮著腳都夠不著就別夠了嘛!明明只是拿頭發湊的身高……!」

  「誰說我夠不著的!我本來就比你高的好嗎!」提起身高西谷也炸了。

  「我們明明就是一樣的身高!你看起來比我高只不過是你頭發翹著而已!」

  「這個發型才叫酷!再說我頭發放下來也絕對比你高!」

  「我不相信你一個月能長多少!開學時量身高我們都還是一樣的!玄關門框上的刻度為證!」

  「絕對長了的!用眼睛就可以看得出來!」

  「都說了是你的頭發湊的!」

  「噗哈。」菅原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澤村試圖分開為了身高問題吵得不可開交的兄妹。

  月島悄悄嘟噥了一句:「這是爭著做我們現在之中倒數第二矮小的人嗎?志向真是遠大……」

  只是聲音不大的自言自語,大家都沒有聽到,只有離他最近的山口注意到了。

  山口無奈地笑起來:「小月……」

  月島話說出口,也自覺這句沒有多加思考的話,對於不算熟悉的女生以及社團裡的前輩來說,有點過於無禮。

  不過幸好,除了山口沒人聽到。於是他眨眨眼睛,閉上嘴不再言語。

  但事與願違。

  一抬頭,月島便發現走在自己前面的那個女生正扭過頭來,一雙大大的鳳眼正眯縫著瞄他,透著明晃晃的狐疑。

  月島:「……怎麼了。」

  小朝問他:「你剛才說什麼?」

  「……沒有。」月島頓了頓,輕飄飄挪開了視線,否認道。

  「我明明聽到你說話了。」小朝堅持道。

  「沒什麼。」月島說道,「我是在跟山口說話。」

  山口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誒……啊?我?我剛才在……」

  話音未落,山口便感覺自己身邊的月島用胳膊肘暗暗撞了他一下。

  「你剛才?」小朝將疑惑的視線轉到了山口身上。

  「呃……」

  山口不是會說謊的性格,即使隨口一句虛假的敷衍,都頗為笨嘴拙舌。此時他面對小朝,舌頭仿佛打了死結一般,吭哧吭哧啥都吐不出來。

  他偷偷瞄了一眼月。

  月拿胳膊肘撞完他,便手插著兜兒頭撇到一邊兒,事不關己地裝作看風景去了。他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提示。

  「啊哈哈哈……」他只能干笑道,「我們……沒說什麼……沒說什麼……」

  「哦……」

  再打聽下去,就有窺探別人聊天內容的嫌疑了,不怎麼禮貌。雖然總覺得剛才那句可能不是什麼好話……

  小朝懷疑地最後瞥了兩人一眼,只好放棄,將腦袋扭了回去。

  山口松了口氣。

  看著她轉身又被正在為姐姐妹妹的問題爭吵的幾個單細胞拽住,幾人又鬧成一團,山口無奈地看了一眼月島,挨近了一點悄悄道:「月,你討厭她麼?」

  月島只是看著路邊的風景,不做聲。

  月島從不會無緣無故毒舌不怎麼熟悉的人,更何況是個女孩子。

  山口看了他一會兒,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只好放棄了這個話題。

  田中和影山家有姐姐,日向家有一個小妹妹。加上西谷,就關於自家姐妹的問題幾人突然起了抱怨的興致,一路嘰嘰呱呱談論著家裡姊妹各種迷惑行為和不可理喻,加上動不動不服氣地出聲反駁的小朝,幾個人吵吵鬧鬧沒個完。

  看著幾個活寶後輩,幾個三年級生有點擔心。

  「那個……小朝,我剛才一直在想……嗯……你提交過退部申請了嗎?」菅原清了清嗓子,出聲問道。

  幾個聊得熱火朝天的人漸漸安靜下來,小朝迷惑回道:「還沒有。」

  三年級生們明顯松了口氣。菅原笑道:「沒提交就好。意氣用事不怎麼理智,這種事情要好好想想的。」

  小朝皺起了眉,不怎麼贊同道:「菅原前輩,我並不是一時意氣……」

  澤村也贊同道:「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退部就太過了。」

  西谷更是用力地點頭:「小朝,隊友之間必須要相互信賴才行啊!一次的失敗不是某個人的原因,也不是某個人就完全沒有錯的地方,成功是大家的,失敗也是大家的!是吧旭前輩!」

  突然被問到的東峰慌亂地一點頭:「啊,對,對啊。」

  西谷大拇指一指身後的東峰:「他之前還因為扣球被伊達工攔死而心灰意懶一度放棄了排球呢!回來之後大家一起幫他克服了,這不是就勝利了嗎。小朝你也是的!別因為一次失敗就——」

  「我不一樣的。」小朝不滿地咕噥道。

  西谷被打斷,愣愣地看著她:「哪裡不一樣了,不都是比賽輸了之後要放棄排球嗎?」

  小朝不怎麼情願說更多,只瞪了他一眼:「哥哥你是笨蛋就別多說話了。不需要你管我,我自己會好好解決的。」

  「哈?!我怎麼就不能管你了?!我——」西谷一聽這話,眉毛頓時又要豎起來,捋袖子就又准備發作。

  小朝一見更是不甘示弱,不服氣地把腰一掐就准備干架。

  幾個三年生一見形勢不對,連忙一個拉一個把兩人拽開了。

  「算了算了西谷,」菅原拍拍西谷的肩,溫和地看向低著頭的小朝,「小朝一定有什麼她自己的原因的,別急,慢慢來吧。」

  東峰也笑著摸摸後腦勺:「對啊,小朝這麼優秀,肯定不會像我一樣的,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澤村:「旭別這麼說自己啊,你可是我們的王牌啊!拿出點氣勢!」

  東峰:「誒,王牌,呃,氣勢……氣勢……要怎麼……」

  澤村捂臉:「算了吧。」

  日向看著小朝:「那現在呢?小朝不打算立刻回去,想怎麼辦?」

  「現在……」小朝看著一堆男孩子都安靜地看著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突然想起了自己剛才接的那個「影山牌殺人發球」。

  「我想……」小朝緩緩開口,目光堅定,「我想留在這裡!」

  烏野男子排球部眾人安靜了一瞬,突然炸了。

  澤村:「小朝?冷靜點啊!你是女孩子啊?」

  日向:「誒??女孩子也可以加入男子排球部的嗎?」

  影山:「白痴!當然是不行的啊!」

  田中興奮臉:「哦哦哦要一起打球嗎?請多指教了啊西谷妹妹!」

  菅原推開他:「別煽風點火啊田中!小朝怎麼可能留下來!」

  東峰慌亂地搖著手:「小朝別衝動啊!女生怎麼可能加入男子排球部呢!」

  月島輕蔑地笑了一聲:「胃口還真大。」

  山口:「小月……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只有西谷沒有說話。

  小朝靜靜聽著男生們亂七八糟的聲音,大致都是想方設法勸自己的。

  她頭疼地想解釋:「那個,我不是說要……」

  「那就當經理吧。」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吵吵鬧鬧的眾人安靜下來,一齊看向破天荒一臉嚴肅的西谷。

  東峰連忙去拉西谷:「等等啊西谷,寵愛妹妹不是這麼依順的吧?」

  「才不是寵愛她啊旭前輩!好啦別說了,」西谷嘴角挑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一拍胸脯,「按我說的做就對了。」

  小朝眼睛一亮。

  對啊!還有經理啊!

  本來只是想作為一個編外人員跟著他們參加訓練的,沒想到哥哥這麼上道!

  干的好啊哥哥!

  小朝朝西谷豎起大拇指。

  西谷沒有理她,只是認真地說:「小朝,我提議讓你當經理不是白當的。春高開始前,你如果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就不要再想著打排球了。排球不適合你,空手道部應該會很歡迎你的。」

  「什麼叫排球不適合我!我才不要被趕回空手道部!」

  「那就好好反省你錯在哪裡了!」

  我哪裡錯了!」小朝生氣地喊。

  西谷強硬地說:「不管事情是怎麼樣的,拋棄隊友首先錯的就是你!」

  「我——」小朝咬住嘴唇。

  「好了好了別吵了。」菅原拉過僵著身子的小朝,衝東峰使個眼色,「西谷也冷靜一點吧,這件事情以後再說。」

  東峰趕緊推著西谷走遠了一點。

  眾人因接連不斷在同一件事上的爭吵,氣氛有些僵硬。

  菅原悄悄問澤村:「大地,你不是跟女子排球部的主將道宮很熟嗎,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沒有啊。」澤村想了想,「嗯,找她去問問好了,也許可以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到分開的路口了,西谷牽上還在賭氣的小朝,朝眾人揮揮手:「再見啦!小朝給各位添麻煩了!抱歉啊!」

  排球部眾也朝兄妹倆揮手告別。

  日向:「小朝再見!」

  田中:「小朝怎麼可能是麻煩!」

  澤村喊道:「小朝,關於當經理的事,我一個人同意沒用,明天我會找清水和教練商量這件事,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商量好了之後清水會去找你的!」

  小朝露出一個笑容:「好!謝謝澤村前輩!」


第4章 我才不要成為別人期望的樣子

  小朝第二天來到學校,放下書包嘆了口氣,往座位上一癱。

  坐在她後面的谷地仁花從課本中抬起頭:「小朝怎麼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啊……不是很累……」小朝背靠著牆大喇喇地坐著,一手搭著課桌一手搭著椅背,仰起下巴,頭頂住牆壁,纖細的脖頸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是,超——級累啊!」

  「啊哈哈……」仁花的視線落在好友的衣領,發現領帶沒打好就算了,扣子還沒扣好,從她這個角度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女削細的鎖骨和左邊肩膀上的……

  「小朝,別這樣坐,還有,要好好把領口扣子扣好啊。」仁花紅著臉說。

  「嗯?誰天天在意這種小事。」小朝毫不在意地說。

  「扣好,立刻。」仁花堅定地看著她。

  小朝扭扭脖子瞥她一眼。

  「嘖,我扣就是了。仁花你是我媽媽嗎。」小朝一把扯掉松松地胡亂綁住的領帶,整理領口扣扣子。

  「喂喂喂,轉過去一點啊,這樣別人會看到的。」仁花連忙拿書幫這個大大咧咧的家伙遮了遮,擋住了幾個男生瞄過來的目光。

  「隨他們去,我又沒有把衣服脫掉。再說我的襯衫裡面還有背心。」

  仁花頭疼地扶住額頭,見她整理好了,就把書收了回去。

  「我說你啊,你不是男孩子,現在穿的不是道服也不是球衣,要好好有一個女孩樣啊。我記得你們女子排球部的主將,那位漂亮的短頭發前輩,也沒有你這麼……」仁花看見小朝睜著雙大眼睛無辜地看著自己,就有點說不下去了。

  「我這麼?」小朝看著仁花,「我很好啊?跟你們沒什麼不同。至少現在穿著制服上課的時候沒有。」

  仁花捂臉:就是穿著制服的現在才更顯得你不同啊……

  「聽好,小朝,」仁花不知多少次了又一次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育一下自己這個一點都不像女孩子的好友,「女孩子要端莊,坐要好好坐,腿不能叉開,背要挺直,動作不能太大。平時走路不能連跑帶跳,不能邁大步子狂奔。衣著要整齊,扣子要好好扣到最後一顆……」

  小朝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她:「那是你,谷地仁花。我如果真的變成你說的那樣子,我就不是西谷朝了。」

  仁花還想辯解一番:「這不是誰是誰的問題,我知道你的運動神經非常好,可運動是運動,生活是生活……」

  「這兩個沒什麼區別。」小朝立起身子,揉了揉脖子,高額齊劉海下的那雙大大的鳳眼轉了轉,盯住仁花,「現在的小朝是空手道和排球塑造出來的,它們不可能在我生活中的任何一秒被抹去。同理,我如果拒絕讓它們融入我的生活,我就不可能是空手道主將和現在的一年級首發自由人。」

  仁花努力辯駁:「可,可是,很多人都不認為你這樣做很好啊……」

  所以朋友才這麼少。

  「他們有他們在自己腦子裡隨意給別人貼標簽的自由,我也有我不按照他們的標簽生活的自由。」小朝說,「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有權決定我的生活,不需要詢問著別人的意願。」

  仁花張口結舌地看著她。上課鈴響了,小朝拿出課本轉了回去,仁花還在失神地看著她的後背。

  不需要詢問別人的意願嗎……


第一節 課下課後,學生們紛紛來到走廊休息嬉鬧。道宮正在座位上和同學說笑,突然聽到有人叫她。

  「道宮!有人找你!」

  「抱歉,失陪。」道宮跑出教室,看到在走廊等她的澤村,心猛地跳了一下。

  「怎,怎麼了,有什麼事嗎?」道宮臉色微紅地走過去。

  「道宮,打擾你了很抱歉,」澤村道,「這次來找你主要是因為後輩的一些問題。」

  「沒,沒沒,完全沒有……後輩?」

  「嗯。」澤村點點頭,「你認識西谷朝嗎?」

  「啊,小朝啊。怎麼了嗎?她是我們的……」道宮突然想起什麼,臉色突然黯淡了下去。

  澤村嘆了口氣:「你果然是知道的吧?昨天小朝跑到我們那裡去了,現在說要當男子排球部的經理。」

  道宮一聽立刻激動起來:「那,那怎麼行!小朝可是我們重要的自由人啊!沒有她怎麼行!」

  「那她提交的退部申請……」

  「當然被我扣下來了啊!我還沒有交給老師。」

  澤村略放心地微微一笑:「那就好。」

  道宮還是有些焦慮:「那個,澤村啊,如果她在你們那裡,能不能幫幫忙,幫我把她勸回來啊?我這個隊長有很多失職的地方,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拜托你了,幫幫忙吧!」說著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一個鞠躬彎下腰去。

  「別這樣,道宮,」澤村連忙說,「我當然會好好勸她的,我也是因為這件事來的。能不能把事情全部告訴我呢?」

  道宮立刻直起身子:「當然!」

  澤村笑道:「不過我畢竟不是她的隊友,也不是她的隊長,只能在旁邊稍稍提一下。她真正需要的,還是你們哦。」

  「當然。」道宮深吸一口氣,露出個笑容。

  有三年級前輩們當爹又當媽地操心問題後輩們,小朝的事情很快解決了。

  清水帶著一張入部申請來到1年5組找小朝。

  「西谷同學!有人找你!好像是三年級的誒!美女,美女啊!」

  正在吃薯片的小朝愣了一下,把袋子往仁花懷裡一塞就起身跑了出去。

  仁花手忙腳亂地接住袋子:「……喂!擦擦嘴角的碎屑啊!還有你的裙子!」

  小朝跑到門口,看到果然是清水前輩,立刻笑起來:「清水前輩!」

  清水笑了:「小朝,我們商量了一下,同意你的申請了。現在只需要正式填寫表格上交就可以了哦。」說著將表遞了過去。

  小朝眉開眼笑地接過:「謝謝清水前輩!」

  清水笑道:「嗯。還有哦,我們今年決定試著招收兩個經理。馬上就是春高了,我們現在的這支隊伍很有潛力,後勤工作一定要做好。」

  「兩個?」小朝疑惑地抬起頭。

  清水點點頭:「加上你,我們還需要一個。所以小朝能不能幫我稍微留意一下周圍有這個意向的一年級孩子呢?」

  小朝不疑有他,立刻答應下來:「當然了,沒問題!」

  清水笑著拍拍她的腦袋:「謝謝小朝了啊。」

  「沒事沒事!」小朝揮手告別了清水,轉身捧著申請表開心地回到了班上。

  仁花好奇地湊過來:「這是什麼呀?」

  「入部申請。」小朝拿過一支筆開始填寫。

  「你不是已經入了女子排球部嗎?再加入一個,活動時間不會衝突嗎?」

  「那個啊,我退了。」小朝淡淡地說,「現在申請的是男子排球部的經理,不會衝突的。」

  「退,退了??」仁花猛地站起來抓住小朝的胳膊,「為什麼啊?小朝不是打的很好嗎?」

  「是啊,但是隊友打的不好啊,那樣的隊伍,不加入也罷。」小朝輕輕拂開仁花的手,繼續填寫。

  仁花愣愣地低頭看著她:「這個,是退部的理由?」

  「嗯。不行嗎?」小朝抬起眼睛,鳳眸飛揚的眼角掃出一線明媚的弧。

  「不是,只是……」仁花不知道怎麼說,只是依稀感覺這樣似乎不太對,「你,你們不是隊友嗎?水平問題,可以慢慢提升啊,沒有人是本來就很厲害的……」

  「是啊,可以慢慢提升。」小朝說道,「可是我的隊友們根本不想慢慢提升,不想為了取得勝利而練習,我也不想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有什麼錯嗎?」

  仁花雖然還是感覺不太對,但具體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只能默默坐下來不說話了。


第5章 魔鬼小朝上線

  中午吃完便當,小朝溜溜達達跑到自動販賣機處買果汁,忽然聽到了墊球傳來的砰砰悶響。

  不遠處就是男子排球部,中午午休時間還有人在加訓嗎?

  小朝插上吸管探出個腦袋。

  啊,又是那個小太陽同學。

  日向在一個人練習對牆墊球,卻怎麼都墊不好,沒墊到十幾個球就飛了。

  一個力道和角度沒把握好,球又一次脫離了掌控,狠狠打在牆上,彈飛了出去,差點砸到日向的臉。

  「啊啊啊真是的!都說了接球最討厭了!」日向把球撿起來往地上一扔,球跳了兩跳滾遠了,日向瞪著球,氣得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還是認命地跑去撿球。

  「噗。」拐角後突然傳來一個笑聲。

  日向撿起球,聞聲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女生叼著一盒果汁笑眯眯地從牆後轉了出來。

  「小朝?」日向驚喜地看著她。

  小朝笑著點點頭:「你一個人練習啊?」

  日向抱著球,有些不好意思:「嗯。平時本來是有菅原前輩或者影山陪我一起練習的,今天他們都沒空,我就只能一個人練習了。」

  「誒~這樣啊。」小朝靠著牆喝果汁,「你繼續,我無聊看看而已,別介意我。」

  日向點點頭,再一次把球扔向牆。

  昨天她看了他們的訓練,一直以為是自由人替補的這顆橘子竟然是最要求身高的副攻,不僅如此,在扣球練習中他驚人的彈跳力讓她吃驚不小。

  可惡啊好羨慕!小朝狠狠吸了一大口果汁。她比他還矮一點,彈跳力還沒那麼好。雖然她非常喜歡自由人這個位置,自由人沒那麼需要跳躍,但總感覺哪裡輸了……?

  小太陽同學的接球簡直一團糟。

  在看著他又一次被彈回來的球砸到臉,小朝嘆了口氣,幾口把果汁盒子吸空,捏扁,扔進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裡,彎腰撿起了滾過來的球。

  「小朝?」日向愣了一下,隨即興奮起來,「是要幫我練習嗎?是吧是吧?」

  「……」這家伙應該就在這裡等著她吧。

  小朝挽起制服袖子,把球扔上牆,雙腳前後站立,動都沒動過一下,球在她和牆之間穩穩當當地來回跳躍。

  「哦~」

  「手臂加緊,身體前傾,手臂上提動作不能太大,用整個身體去帶動手臂……喂,你好好看看別只會『哦』!」

  「哦,哦!」日向連忙專注地觀察小朝的動作。

  小朝墊了差不多五六十個就停下來接住球,把球拋給日向:「看清楚了嗎?」

  「啊……我看著有一種『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具體怎麼做成這樣我還是……」日向摸著腦袋。

  小朝:「你墊。」

  日向開始了亂七八糟的墊球。

  小朝將手放在日向的胳膊肘上方:「我的手會固定放在這裡,你碰到我的手次數達到三次了就30個俯臥撐。我會幫你記著。」

  「啊??」日向一個不穩,手臂直接一揮上抬撞上了小朝的手掌,球還飛了。

  「一次。」小朝一板一眼地計數。

  「等等啊小朝!」日向慌忙說,「什麼叫『碰到你的手』?墊球不是需要揮臂嗎?揮臂就會手臂上抬啊,怎麼可能不碰到你的手掌呢?」

  小朝耐心地回答:「對牆墊球不需要手臂特別大幅度的動作,主要動的是你的膝蓋——對,用微微蹲下,再起立的動作帶動手臂,代替手臂揮動,這樣你的手臂就只會在我的手臂以下動作,不會往上揮了。」

  「哦!」日向恍然大悟,「好像有點明白了……我試試!」

  但是,對於一個跟哥哥一樣的單細胞,這點說教絕對不足以支撐他立刻實踐成功。

  小朝在心裡算了算,看向癱在地上的日向:「480個俯臥撐零兩次。去個零頭,就算480個吧。你打算幾次做完?」

  日向一抖,顫巍巍抬起頭:「小朝……」

  小朝抬手看了看時間:「現在離午休結束還有十幾分鐘,我如果是你就加緊做240個,下午社團活動的時候再做完剩下的。」

  日向訕笑:「能,能算了嗎?」

  「算了?」小朝一歪頭,忽然露出一個笑,抬抬手,「你起來。」

  「哦!」日向趕緊爬起來。

  「過來。」

  日向乖乖走過去。

  小朝忽然一手抓住他右臂,一手把住他的肩膀,迅速轉身一個施力——

  「……誒?」

  日向還沒從被女孩子抓了手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就臀部一痛,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躺在草地上看白雲藍天了。

  走遠的小朝聲音遠遠傳來:「我還沒用力摔你呢,只是輕輕把你放在地上而已。今天下午去打球的時候我會看著你的哦,到時候你也要像剛才一樣好好練習接球啊。」

  「……」

  小朝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好好做哦,我會知道你做了幾個的。」

  「……是!!!」

  一下課,影山就立刻從教室裡衝了出來,並成功在走廊上遇到了日向。

  影山眼中光芒一閃。

  這次,一定要贏!

  影山撒腿狂奔。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誒?」影山突然定格了。

  影山回頭,發現並沒有人跟在自己後面。他已經衝刺出去了一大截,等了好一會兒,日向慢騰騰的身影才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喂,你怎麼了?」大條如影山也發現了不對勁。

  日向抬頭,整個人喪得簡直像一具血流干了的僵屍。

  「啊啊啊啊啊你是個什麼東西啊快把日向那個笨蛋還來!!」

  「我,我就是日向……」影山聽見那個奇怪的人形東西飄乎乎地說。

  影山:才不是的啊!

  日向想起今天中午就想哭:「影山,我是不是沒救了啊,我現在一想到等會兒要去排球館就感到好害怕啊!」

  影山拎起他的衣領就走:「說什麼蠢話,走了。」

  「啊啊啊不要啊我不去啊有魔鬼在啊影山!魔鬼!」日向掙扎著手亂揮。

  「魔鬼?日向你已經蠢到腦子不清楚了嗎?」

  「真的啊!她現在肯定已經到了……影山!放開我啊!」

  「……喂別跑!日向!!」

  影山忙著抓自家某只突然犯蠢的副攻,卻看到拐角處出現了正往這邊走來的西谷和田中。

  「喲,翔陽,這麼急去哪裡啊?現在不應該去體育館才對嗎?」西谷大聲打招呼。

  「噫!!!西谷啊啊啊啊啊啊啊!!!」日向和西谷撞了個面對面,整只炸毛,慌不擇路轉身往後跑,正好又撞上追上來的影山,被逮住,牢牢拎在手裡。

  西谷疑惑地眨眨眼睛:「我?我怎麼了嗎?」

  田中看著日向這明顯不在狀態的樣子:「日向這是怎麼回事?」

  影山喘著粗氣:「誰知道啊,不停說著排球館裡現在有魔鬼不能去什麼的。」

  「魔鬼?」田中看著影山。

  影山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三人拎著個日向,順利到達體育館。

  「大家好~」四人進入體育館,日向警覺地四下一掃,立刻鎖定了某個正拿著個本子在和清水前輩討論什麼的人影。

  日向一抖,動都不敢動了。

  「影山,快走,快去活動室。」

  「啊?」

  「快走啊!她要看到我了!」

  影山將揪著日向的手松開了。日向落地,立刻比兔子還快地溜出去了。

  「集合!熱身!」

  「1234,5678。」

  「2234,5678。」

  ……

  「首先接球練習!兩人一組!開始!」

  日向悄摸摸看了一眼在聽清水前輩講著記錄方法的小朝,拉著影山跑遠了一點。

  影山:「喂!日向你今天怎麼了?」

  日向推著他往前走:「誰叫你今天中午沒有來幫我練習接球啊!我遇到小朝了,是她幫我練習的接球。」

  「誒,這不是很好嗎。」影山想到昨天她接發球時的場景,「她接球很好,教你綽綽有余。」

  「影山喲,你太天真了。」日向搖著頭,「小朝根本不像她的外表那麼可愛,那是真正的魔鬼啊!你知道她是怎麼……」

  動物的本能讓日向瞬間汗毛直豎,不用回頭他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影山我們快開始吧!」

  ……

  小朝確實在中午對日向說過「我會知道你做了幾個,要好好做」之類的話,但也不過是嚇唬人的而已。

  中午她走了之後那只橘子到底做了幾個俯臥撐,她怎麼可能知道啊?她又沒有在他身上安眼睛。即使是現在橘子在這裡,她也不打算再追究那幾個懲罰性質的俯臥撐了。她又不是他的教練,管那麼多做什麼。

  所以,日向「動物的直覺」這次也許只是自己嚇自己而已。畢竟那個過肩摔真的太有威懾效果了。

  「清水前輩,經理的工作除了一些您剛才說的日常後勤打理,還有在比賽時的信息收集,他們練習的時候需要做什麼嗎?」小朝認真地問。

  清水愣了一下:「這倒沒什麼需要做的……怎麼了嗎?」

  「沒有什麼。只是訓練大多是首先基本功一項一項進行,最後才會有一場比賽什麼的。訓練的時候經理又幫不上什麼忙,清水前輩每次都來那麼早做什麼呢?」

  清水笑了一下,抬手將碎發別回耳後:「這個啊……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呢。我覺得我姑且也算是這個團隊中的一員吧,即使不參加訓練,也不參加比賽,我還是想和他們一同經歷所有的事情。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我在他們身後。嗯,大致就是這樣。」

  小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之後又皺起眉頭:「可是,這樣看著他們好悶啊。」

  「悶?」

  「嗯。看著他們,我也會想打球。」

  清水笑了:「那是因為小朝本來就是運動員啊。」

  「可是我現在是經理了。」小朝有些郁悶。

  清水笑得眼睛彎彎的:「小朝這是後悔了嗎?選擇退部。」

  「這倒沒有。」

  「是嗎。」

  「做經理也很好啊,雖然我們只能站在場外給他們打氣……」小朝眨眨眼睛,語速漸漸慢了下來。

  等等,經理?

  「清水前輩!」

  「嗯?」

  小朝開心地攬著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經理!我知道找誰了!」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訓練內容作者是參照自己的排球訓練寫的……

  具體如何還是不要考據了吧


第6章 優秀的自由人也要會扣球

  「休息一下!接下來分組練習賽!」

  「是!」

  男孩子們走到場下,紛紛找自己的水壺喝水。小朝和清水一起給他們分發毛巾。

  小朝看了一眼和田中纏著清水前輩的笨蛋哥哥,果斷拿著毛巾轉身往另一邊走。

  「澤村前輩,東峰前輩,菅原前輩,請用。」

  「啊,謝謝小朝。」

  澤村接過毛巾,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道宮拜托自己的事,便試探著問道:「小朝,當經理,感覺怎麼樣?」

  小朝笑著說:「挺好的呀?」

  「啊,是嗎……」澤村看著無所覺的小朝,感覺有點頭大。

  雖然說答應道宮會幫忙,但這究竟該怎麼勸啊?太直白絕對會起到反效果,小朝是女孩子又不能像隊裡那幾個笨蛋一樣直接威壓就行。

  菅原仰頭喝著水,余光瞥見澤村一副苦惱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澤村在上午去找完道宮回來就把小朝的事情轉告給他們了,順便也托付了一遍道宮的求助。

  「大地,你是在想怎麼勸小朝嗎?」菅原悄悄問。

  「嗯,是啊,」澤村無奈道,「我沒怎麼接觸過後輩女生,有一點束手無策的感覺。」

  菅原笑眯眯地一搭好友的肩膀:「是呢,大地一般都只跟道宮走的比較近呢。」

  澤村根本沒聽出來這話裡的調侃,認真地點點頭:「是啊。但是道宮跟我是同期的三年生,跟小朝完全不一樣。」

  菅原看了他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走開了:「怎麼說,我突然有點同情道宮呢。」

  澤村:「菅?」

  菅原肩膀上搭著毛巾,手裡拿著水壺,笑著走到小朝身邊:「小朝,為什麼本來修空手道的卻來打排球了呢?即使是西谷總是硬拉你打,你不願意也不會來的吧?」

  小朝看著菅原愣了一下,又轉頭繼續疊著毛巾:「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覺得打排球很有意思而已吧,僅此而已。」

  「那小朝就是喜歡打排球了?」

  小朝想了想:「嗯,差不多。」

  「為什麼會去當自由人呢?還是因為受西谷的影響嗎?」

  「受哥哥影響……感覺不完全是這樣。」小朝微微皺起眉頭,「為了配合哥哥練習接球,我練的比較多的是接球和發球。雖然也學著試過傳球,但那種輕飄飄的感覺,還是喜歡不起來。」

  小朝看了一眼菅原,突然想起菅原前輩是二傳手來著,趕緊又說:「對不起菅原前輩,我不是認為二傳不好,只是……」

  菅原笑道:「小朝不用在意我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小朝不喜歡二傳也沒什麼不好啊,這表示你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自由人。」

  小朝放松下來:「傳球是個精細的工作,二傳手是隊伍裡的司令塔,我一直都覺得能做二傳手是非常厲害的。但是相比這個,我還是更喜歡來硬的。」

  「來硬的?」菅原驚訝地笑。

  「嗯。就像接球砰的一下,或者發球咻的一下,這樣。」小朝解釋說,「不管是發球還是接球,我都感覺是在與對面發球和接球的人直接對抗。菅原前輩理解嗎,就是在准備接對方發球時那種明白『這是我的球,我一定要漂亮地接住,贏下他』的感覺,這可以讓我興奮得嘴唇發干。」

  「在接住扣球或者救回一個即將落地的球時,網對面的人總會一臉不甘地看著我,那種『怎麼又是這個自由人啊,真討厭』的表情,我覺得是對我最大的肯定。」

  小朝低頭整理著手中的毛巾,臉上帶著笑意,菅原看不完全她的臉,但他明白她的眼睛一定是閃閃發光的。

  菅原溫和地笑:「我一般都會避免跟人直接對抗呢。小朝,還真是勇敢啊。扣球呢?小朝喜歡扣球嗎?」

  小朝遲疑了一下:「我很少嘗試扣球。比我高的的人很多,扣球我比不上大多數人。」

  「那可說不好。」菅原指了指那邊正和影山加練快攻的日向,「昨天,你應該看到日向的扣球了吧?即使是在男生中算絕對矮小的個子,日向也是立志成為王牌的人哦。」

  「日向的彈跳力非常好啊。」小朝說,「我彈跳力只是一般水平,再加上這個身高……」

  「這些都是外界因素。」菅原撤下脖子上的毛巾放在一邊,又喝了一口水,將水壺放下:「趁現在休息的時間,小朝願意和我試試嗎?」

  「誒?」小朝呆住了。

  菅原跟烏養教練打了個招呼,得到同意後推著小朝的肩膀就把她帶到了球場上。

  影山托出一個球。

  手感不錯,很好的一個托球,那家伙應該可以……

  眼前熟悉的身影上步高高起跳,卻一胳膊揮空了,整個人還差點掛在網上。

  「喂!日向你搞什麼啊!」影山氣急敗壞地吼道。

  日向站穩,卻沒有理他,轉身對過來的人笑著摸腦袋:「小朝?你也要打球嗎?」

  影山看著他總有種狗腿的感覺:「你傻嗎,小朝是經理,怎麼可能……」

  「我來托球,小朝扣扣看吧。」菅原說。

  「……哈?」影山呆住了。

  日向也很驚訝:「小朝不是自由人嗎?扣球?」

  菅原撿起一個球,笑著說:「試試嘛,反正現在是休息時間,稍微玩一會兒。小朝?」

  小朝點點頭,簡單做了一下熱身活動。

  旁邊場下休息的男孩子們注意到了場上的事情,也都來興趣了。

  西谷興奮地把水壺一扔就跑:「小朝要扣球啊!我來接!」

  田中也跟上去:「自由人扣球!小谷不想試試嗎?我還沒見過你扣球呢!」

  西谷:「才不要!我身為自由人,接球就好了。」

  月島坐在一邊,漫不經心地晃著手裡的水壺:「誒~又是一個小不點扣球啊。怎麼回事,這是烏野的傳統嗎,扣球手都是小不點?」

  山口在一邊笑:「小月,人家是自由人啦,再說只是玩玩而已。」

  網那邊,西谷正嚴陣以待。

  田中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角色翻轉嗎?哦哦好好玩的樣子!我也來!」

  西谷往一邊挪了幾步:「哦!你防直線吧!」

  菅原將手裡的球扔給小朝:「四號位?」

  小朝點點頭,將球拋給菅原,菅原一個高傳:「小朝!」

  小朝望著高高飛在空中的球。這是身為自由人很少經歷的一個視角。很新奇。突然間,她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顆球似乎在召喚自己。

  這就是攻手的感覺嗎?

  上步,起跳,小朝躍上半空,展臂。小朝微微仰著頭,眼裡只有那個正旋轉著落下來的球。

  一瞬間,小朝似乎感覺自己在飛。

  右手揮下,手掌抓住了球芯,清脆好聽的砰的一聲。

  小朝落地,過了一會兒,球也掉在了地上,噠噠噠地滾到一邊去了。

  在網這邊,沒過網。

  球館裡靜了一會兒,然後此起彼伏的安慰響了起來。

  「沒事沒事,再來一球。」

  「這一球不算。」

  「熱身而已。」

  「再來一個,接球!」

  日向:「影山,你為什麼在笑?」

  「……啰嗦!」影山轉身用力拍打了幾下球,將球扔給日向:「看著嗎?就這樣光看著嗎?看夠沒有?」

  日向後退幾步,准備助跑:「來!」

  網那邊的田中沉浸在客串自由人的興奮中無法自拔:「哦哦!日向往這邊打啊!給我給我!」

  那邊,菅原也跳起傳球。兩個攻手同時起步,擺臂,跳躍,揮臂。兩個手掌同時包住球芯,令人渾身舒暢的砰的兩聲響合二為一。

  田中:「日向叫你往我這裡打的??」

  西谷:「翔陽好球!」

  另一個球依然在網這邊落下,噠噠噠滾到一邊去了。

  對於一面對排球便患有多動症的家伙們來說,十分短暫的休息時間也是足夠漫長的了。平時便動不動因為一些類似私人性質的「比賽」、「懲罰」之類,排球部的大家能看到這幾個家伙在休息時間在場上到處亂跑肆意浪費寶貴的體力。不過,今天與平時不太相同的是,這些愛胡鬧的家伙們之間,插進了一個嬌小的女孩子。

  山口正倚靠在牆邊休息,此時正旁觀著那邊的熱鬧,忍不住噗的笑了:「那些家伙都不會累的嗎。某種程度上說,真是厲害。」

  山口只是高中開學進入排球部至今,對這些如怪物一般的隊員們的有感而發。卻不料想,這句話卻讓月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只聽盤腿坐在他旁邊的月島聽到了這話,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皺著眉反駁道:「這有什麼厲害的。說起來一個女孩子,在女排呆的好好的跑到這邊做什麼。經理不做經理的活兒,隊員也不屬於隊員。」

  「哈。」他嗤笑道,「難道是教練嗎。好笑。」

  山口眨眨眼,緩緩低下腦袋,將視線從排球場,挪到了身邊幼馴染那個淺黃色的腦袋頂兒上。

  山口:「月,上次就問過你了,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西谷同學啊?」

  「沒有。」

  山口:「可是月,我說的『厲害』並不是說西谷同學啊。我指的是日向他們。啊,特別是日向。」

  「……」


第7章 裂縫

  課間。

  「誒???」

  教室裡不少人都向這邊投來了視線。

  「……」仁花四下掃了一圈,趕緊坐下。

  「小朝!這是你干的?!」

  小朝嘴裡嚼著果脯,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仁花幾乎貼她臉上的入部申請。

  烏野男子排球部,經理。

  「嗯,是哦。」

  「你,你你你你——」仁花抓著她的肩晃她,小朝軟軟地任她擺弄,繼續往嘴裡送果脯。

  「你這讓我怎麼拒絕嘛!那可是三年級的美人前輩啊!光是被她看著,我的心髒就快跳出來了!」

  「實在不願意拒絕就行了啊。」小朝撿了一塊蘋果送到她嘴邊。

  仁花一把搶過這個還這麼悠閑的家伙手裡的食盒:「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忍心拒絕的!」

  小朝縮回手,把蘋果塞回自己嘴裡,優哉游哉晃著腿:「沒辦法,前輩的要求是『並未參加任何社團活動』的『一年級生』哦。」

  「我跟其他的人又不熟,只能推薦你啦。」

  仁花扶住額頭。

  前輩的意思應該是讓你收集所有符合條件的人,然後把意向統計後交給她來篩選吧……

  「這不是很好嘛。」嘴裡的嚼完了,小朝伸長手去夠仁花手裡的,「今天的社團活動答應了先去打個招呼的吧?如果你要入部,正好可以趕上東京遠征哦。」

  「東京遠征?」

  「嗯。」

  小朝叉著腿倒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著仁花的課桌,拄著下巴,另一只手拈起一塊菠蘿:「這個周末,去東京參加集訓。要在那裡住一夜。」

  「很好玩的~不止是東京的音駒,還有梟谷、森然等等好多強豪呢。」

  「可是,我從來沒接觸過經理這樣的工作,根本不知道怎麼做才好。並且對於排球這項運動,除了上體育課時知道了一點規則,其他的什麼都不了解啊。」仁花沮喪地說,「更不要提去東京……」

  「仁花考慮的太多啦。」小朝滿不在乎地道,「考慮這考慮那,稍微衝動一點也沒什麼關系吧?」

  「可是,不考慮的話……」

  做的不好怎麼辦啊……

  小朝衝她咧嘴一笑,明眸兩道彎月:「我知道仁花做不出決定,所以就幫你做啦。抱歉哦。」

  仁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最後只能垂下了頭。

  平時有多麼歆羨她的笑容,現在就有多麼覺得刺眼。

  什麼嘛,不要突然就這麼隨意地替她做出這種決定啊。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這麼勇敢的。

  她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仁花?」

  「我怎麼可能去啊。」

  話語沒有經過大腦,就已經說出口了。

  ……咦,自己在說什麼?

  是不是說了拒絕之類的話?

  ……當面拒絕?

  糟糕了,她怎麼能這麼直接地……

  仁花反應過來,連忙笑道:「不,不是的,我是說,這也太突然了——」

  小朝歪歪腦袋,大而透亮的瞳中,仁花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為什麼不能?」

  仁花咬住了嘴唇。

  「你在怕嗎?」

  捏著食盒的手指尖,開始泛白。

  「沒有的,我只是……」

  仁花垂下了眼睛。

  「沒關系的啦,去看看,說不定你會從此喜歡上排球呢。」小朝笑道,「我想到你的時候還在高興呢。『真是太好了,仁花如果也能一起來,就脫離歸宅部了呢』,如此之類。」

  「我也不是說歸宅部不好,只是仁花從國中到現在,就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社團活動吧?就這樣畢業,你不覺得太可惜……」

  「小朝你……」

  仁花聽到自己在這麼說。

  「小朝你就,從來沒有害怕過嗎?」

  「害怕?害怕什麼?」

  她為什麼還在笑……

  「啊——我果然沒猜錯,仁花是在害怕吧?」

  請不要再笑了啊。這種隨便的態度……

  「說起來,除了學習,仁花真的什麼事情都沒好好做過。叫你也不來。但是你就這樣從來不肯踏出第一步,又怎麼可能會擁有開始呢?仁花,不能一直都做個膽小鬼啊,繼續這樣下去……」

  吱——

  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教室安靜下來。三三兩兩閑聊的同學們都停止了交談,視線都集中到了教室那一角。

  小朝驚訝地抬頭望著她:「……仁花?」

  仁花雙手撐著桌面,單薄的肩似乎在顫抖。

  「仁花,你怎麼了?」小朝有些不安。

  她撓了撓臉頰:「嗯……是我說的太過了嗎,抱歉。我只是很想讓你加入而已……」

  仁花鼻子酸澀,卻強忍了下來。

  她知道她正認真地注視著她自己,認真地等著她的回答,但是,她不想去回應。

  即便和這個人從國中時就認識,但是她一直都明白的,她是配角。即使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在同是優等生的光環下,她依然一直都是她的陪襯。

  空手道部主將,讓老師放稱贊的優等生,升入三年級後成為千鳥山的女神級大姐頭……

  她總是能這麼勇敢、堅定地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然後出色地完成,獲得大家的稱贊。

  雖然小朝一直都對外界對她的贊譽嗤之以鼻,但是對於她來說……

  仁花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奔騰的聲音。在這個人面前,她的這些足以把她打垮的小情緒似乎都變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塵埃。

  可是,這就是她啊……

  優柔寡斷,什麼都做不好,永遠只是個配角,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連當面好好拒絕別人的勇氣都沒有。

  就這樣,傻傻地被別人牽著走,然後沉默地當背景布。

  「我們完全不一樣啊。」仁花輕輕地說。

  「『不一樣』是指……?」

  「『如果失敗了怎麼辦,如果做不好怎麼辦,如果給別人造成了麻煩怎麼辦』……這些,小朝應該從來都沒想過吧?小朝那麼勇敢,那麼厲害,一直都是最耀眼的那個,被所有人簇擁著……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即使是空手道部主將這種名號,都可以輕易舍棄……你不覺得就這樣私自替我做出這種決定太自己為是了嗎?我又不是你……什麼都可以做的那麼好……抱歉啊,我就是這麼個沒用的家伙……和你這種天生就應該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人不同……」

  「我會害怕的啊……我萬一選錯了怎麼辦,我應不應該這樣……」

  「我就是……這麼懦弱的人……」

  「我回來了!」

  西谷唰地拉開門,書包往牆邊一扔,兩只腳一蹭,將鞋子甩在玄關處,人就已經咚咚咚衝進了房子,直奔餐廳。

  爸爸正和爺爺坐在客廳裡喝茶,身後一陣風卷過去,依然溫和地笑著:「阿夕回來了啊~」

  爺爺吹胡子瞪眼:「阿夕!都說了家裡禁止狂奔!」

  「餓死了!可以開飯了嗎?嗚哇好豐盛!現在可以先吃一點嗎?」

  媽媽的聲音隱隱從廚房裡傳來:「不行!你先去喊小朝出來,馬上一起開飯。」

  「哦!」

  小朝果然是先回來了啊,難怪今天的社團活動沒有看到她。

  西谷穿過走廊,來到盡頭那個房間。

  走廊鋪著木質地板,人走上去木頭會輕微的咯吱作響。廊上的燈光將西谷的影子映上障子,從裡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黑影子。

  「小朝,准備開飯了。」

  裡面沒有回應。

  西谷眯起眼睛:「小朝,不想應我沒關系,剛好我也有事要問你。」

  「今天,為什麼沒有去社團活動?」

  依舊是一片寂靜。

  西谷聲音開始揚了起來:「我知道你在裡面。再不開門我就直接進去了!」

  「不要像個膽小鬼一樣只會躲在房間裡!出來!」

  門突然唰地拉開了,小朝生氣地瞪著他,頭上柔軟的黑發有幾撮亂翹著,光著腳,顯然剛才正鑽在被窩裡,房間裡也沒有開燈,黑乎乎一片。

  小朝衝他叫道:「哥哥煩死了!我只不過是個臨時經理而已,去不去社團活動沒什麼大不了吧!」

  西谷抱著肩,怒氣漸漸染上了雙眸:「『只不過是個臨時經理』是什麼意思?你是在小看經理嗎?」

  「我才沒有小看經理!清水前輩做的很好不是嗎,有她不就夠了,我去不去……」

  「潔子小姐做的好不好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吧?」西谷厲聲道,「如果不想去,為什麼當時還要填寫那張入部申請表?女子排球部是你要退出的,現在男子排球部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難道社團活動是隨便應付就可以了事的東西嗎?」

  「不是的!」

  「那你說是什麼?只會胡鬧地隨便退部,女子排球部的大家不是你一直一起戰鬥的伙伴嗎?有什麼問題是不能好好解決的,非要鬧到退出這一步?」

  「我……」小朝咬住了嘴唇。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管你和你的隊友的爭吵究竟是誰的問題,你首先拋棄了隊友就是最懦弱最差勁的人!」

  清風帶著黑夜的一絲涼意,卻吹不散空氣中針尖對麥芒的濃烈火藥味。

  兩雙鳳眸瞪視著,互不相讓。

  小朝眼圈漸漸紅了。

  「哥哥、哥哥是笨蛋!」

  「哈??」

  小朝一個衝拳狠狠砸上西谷的肩,把他打了個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兩步,即將摔下走廊的時候,小朝跟向前,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領。

  西谷抓著她揪著自己衣領的手,額角暴起了青筋:「你——」

  半滿的月亮隱於枝椏間,院子裡灑滿了銀色光輝。

  西谷忽然說不出話了。

  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小朝嘴唇兒緊緊抿著,眼角鼻頭紅紅的,身子隨著抽噎劇烈地顫抖,明明臉上已經是一塌糊塗,眼睛卻倔強地睜得溜圓,透明的淚水源源不斷從眼眶中滾落出來。

  西谷眨眨眼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使勁抓著她的手也松開了。

  「哥哥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指責我?!」

  「……」

  「我就是不去社團活動!不去不去不去!」

  「……」

  「明天我也不會去!後天也不去!我再也不去了!」

  「……」

  小朝哭著甩開他的衣領,低下頭,抬起胳膊抹眼淚:「社團活動一點都不好玩,哪裡都容不下我……」

  「國中是這樣,高中也還是這樣……」

  「再也不去了……」

  西谷郁悶地抓抓後腦勺,偷偷瞥了她一眼。

  小朝還在哭泣,嗚嗚啊啊的聲音簡直沒個完。

  「阿夕?小朝?你們兩個在干什麼?」不遠的餐廳裡,媽媽的聲音隱隱傳來,「飯做好了哦!快點過來!」

  「馬上!」西谷趕緊應了一聲,隨後又糾結地瞄了一眼小朝,小聲道:「飯,做好了……」

  「……」

  西谷的視線又挪開了,繼續定在了走廊那邊的掛著的廊燈上數燈花:「……媽媽在催。」

  「不用你說我也聽得到!」

  小朝抹著眼淚,卻越抹越多。

  「……」

  西谷嘖了一聲,猶豫著伸手,放上小朝的頭頂,胡亂撲棱了幾下後,立刻放了下來。

  「……抱歉啊。」

  「但是,但是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你就是在指責我!」

  「……都說了抱歉了……」


第8章 沒有誰會向你展示自己的全部

  即使坐前後桌,仁花和小朝也再也沒有說過話。體育課不再一起活動,課上討論時間不再一組,午休不一起分享午餐,課間也是小朝獨自一人趴在桌子上休息,仁花默默溫書。兩人陷入了冷戰。

  仁花有些愧疚。

  這本來就是她一時衝動口不擇言造成的衝突,雖然現在還是在猶豫是否真的應該加入男子排球部,但去過一次就會發現,小朝說的並沒錯,參加一個社團活動確實不需要想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在被那些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們注視或搭話或問好時、差點被流彈砸到時、被那個像社會不良的教練請求幫忙時……她還是會被嚇到。

  但是,確實是她說的太過分了啊。

  小朝應該只不過是想和她一起參加社團活動而已……

  桌子上攤著下一節課要學習的內容,仁花卻難受得看不進去。

  前面趴在桌子上的少女好像是睡著了,身體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腦袋枕在胳膊上,細軟的短發有些凌亂了,露著潔白的後脖頸。

  小朝……好沒精神啊……

  「前輩好。」

  「前輩好。」

  「好。」澤村應著,邁進了體育館。

  一二年級的幾乎都到了,新的一年級臨時經理仁花也換好了運動服,正和清水商量遠征安排。

  「咦,今天小朝又沒有來嗎?」菅原環顧一周,沒有看到小朝的影子。

  「西谷,你看到小朝了嗎?」東峰向西谷問道。

  西谷正坐在地上壓腿,聞言,動作一僵。

  「西谷?」

  西谷感覺壓力有點大。

  「啊……這個……」

  「潔子~小姐~」

  田中如一只花蝴蝶一般掂著腳飛舞進體育館,雙臂微微撲扇著,臉上的表情幸福甜蜜到了極點,在清水看來就像日常吃錯藥了一般有點欠。

  西谷莫名松了口氣。

  「……在昨天的兩次分組練習賽中,日向影山的快攻一共有……」清水正和仁花講解昨天的記錄。

  「您今天也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呢~」田中湊上去討嫌。

  仁花不知所措地縮在清水旁邊。

  清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不滿地對田中說:「……你沒有其他的事可干了嗎?」

  「啊~潔子小姐隱晦地趕人也是如此可愛~」田中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肩,陶醉地扭動著身體。

  仁花:「……」

  清水拉著仁花走到另一邊去了:「仁花,我們到這邊來。」

  「哦、哦。」

  「啊不要走呀~潔子……小……」聲音漸漸消了,田中感到了自家隊長絕對不容忽視的存在感,乖乖拉伸去了。

  「清水,能過來一下嗎?」澤村在叫。

  清水抱歉地對仁花一笑:「不好意思,我馬上回來。」

  「沒事的沒事的,前輩盡管去就是了。」仁花趕緊道。

  澤村在向清水詢問了一下關於遠征大家的家長征詢情況。

  田中又蹭到了西谷身邊。

  「小谷,小朝今天還不來嗎?」他悄悄問。

  怎麼又是問小朝的……

  西谷別扭地打哈哈:「我怎麼知道……我又不和她同一個班……」

  「但是你們回家了總不可能還見不到吧?」

  「呃……」

  菅原也加入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嗎?今天的西谷好反常呢。」

  剛剛回答的時候也是吞吞吐吐的。

  西谷:「……」

  這讓他怎麼說啊!堂堂男子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妹妹弄哭了的事!

  另一邊,仁花看著清水被澤村叫走,沒有其他事情,於是悄悄摸到了日向身邊。

  日向和影山正在幫忙拉網,仁花將日向叫出了場外。

  「誒?吵架了?」日向疑惑地看著仁花。

  仁花趕緊噓了一聲:「小聲一點啦,這種事怎麼好讓前輩們知道……我只是想讓你給我拿個主意啦,吵架的話,要怎樣和好才行?」

  「要和好的話,去道歉不就行了。」

  仁花蔫噠噠地垂著腦袋:「但是……我覺得我道了歉她也不會原諒我了。」

  日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為什麼吵架了啊?」

  「因為……」一想起這個,仁花更加沮喪了,「我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

  「真心話嗎?」

  「啊?」仁花呆愣。

  「是你的真心話嗎?」日向又問了一遍。

  「為、為什麼這麼問……」仁花慌張地挪開了視線。

  這個被她避開的問題,就這樣被日向直接提到了面前。

  是不是真心話她也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當時的心情的確是如此,一直以來……也許,也真的是這樣想的……只不過被她刻意忽略了而已。

  但是,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錯誤的啊,小朝憑什麼要忍受她莫名其妙的……

  「如果是氣話,去好好道個歉就行啦,伙伴之間吵架很正常,小朝不會揪著這一點小事不放。」日向說道,「如果是真心話……」

  ……如果是真心話?

  仁花將緊張隨著唾液一起咽了下去,心髒卻不由自主跳的更快了。

  「如果是真心話的話,那就不需要管啦。」日向笑道。

  「……誒?」

  「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即使是和小朝產生了衝突,你也不需要退讓啊。」日向說,「你用你的方法試著解決你們為之爭吵的問題,等問題解決了之後,你們不就和解了嘛。」

  「是這樣說沒錯但是……」仁花想了半天,感覺這套理論到處都不對勁,但是她又找不出理由反駁到底不對勁在哪裡。

  在仁花和日向不遠處的牆角整理物品的山口,悄悄瞄了一眼月島。

  月正在疊外套。

  西谷同學現在按理說是男子排球部的經理,卻因和同學吵架而沒有來。跟他們好像沒啥關系。但是山口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剛才要看一眼月。

  鬼使神差吧應該。他疑惑地猜測。

  不過這鬼使神差還是被月發現了。

  「山口,你看我做什麼?」月島眼神都沒瞟一個,嘴裡淡淡地問他。

  「……誒?」

  山口一愣,張嘴結舌地望著月,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將疊好的外套穩穩妥妥放進背包,拿出了水壺。

  月島手裡拿著水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月的性格說不上好相與,但是對於從小一起長大的幼馴染來說,山口很明確地接收到了此時的月眼裡明晃晃的「我不高興」的意思。

  雖然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要看一眼他一樣。

  山口訕笑著挪開了視線。

  一年級這邊認真討論著如何和解的問題,二三年級的前輩那邊也在說悄悄話。

  東峰放心地舒了口氣:「這麼看來,小朝不來也是一件好事呢。如果她真的已經和伙伴們和解了,就不需要我們費心想辦法啦。」

  菅原笑著點頭:「對啊,大地最近可愁了呢,道宮時不時來望一圈,他都不知道怎麼跟她說才好。」

  田中失望地捧著臉:「如果已經和好了,這也太快了……一想到以後沒有了小朝妹妹在旁邊為我加油助威我就……嚶。」

  菅原:「田中,別這麼說啊,小朝回到女子排球部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那個。」西谷捂著眼睛舉手。

  「嗯?」三人一齊望向他。

  「小朝……暫時應該還不會回女子排球部。」西谷硬著頭皮說。

  有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可能都要斟酌一下了……

  「……」

  「田中!你別這麼高興啊!」菅原強行推開田中一瞬間容光煥發得閃瞎人的臉。

  東峰:「為什麼?那她去哪裡了?」

  昨天沒來,今天也不來。如果不是回女子排球部了,難不成要去空手道部?

  西谷被三雙眼睛看著,只能說實話:「……昨天我回家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

  啊,原來是回家了。

  「也許心情不好呢,況且我們答應她當經理也不是真的要她當,她的入部申請也只不過是走個形式,根本沒有交給老師。」菅原說著,偷偷瞄了一眼不遠處還在和清水商量著事情的澤村,嘆了口氣,「這下子,她連男子排球部都不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了。」

  田中興奮地摩拳擦掌:「如果小朝妹妹不來,我們就去把她強行拉過來不就行了!」

  菅原:「都說了別亂來了!」

  田中:「可是,就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東峰想了一會兒,望向西谷:「我覺得,應該不需要我們多事吧,西谷不是就可以嗎?」

  「……誒?」

  正扭在一起的菅原和田中一愣。

  東峰有點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我是說,在小朝的問題上,雖然道宮這麼拜托我們了,但我們說的話小朝可能也不會聽多少……西谷不是哥哥嗎,哥哥說的話……」

  田中眼睛一亮:「對啊,拜托小谷不就好了!」

  菅原開心地給了東峰一肘子:「你這個小胡子關鍵時候還真靠得住啊!」

  東峰:「輕……輕點……」

  「西谷,你覺得……」三人充滿希望地望向西谷。

  西谷捧著頭,臉上一副呆相,整個腦袋漲的一幅即將爆炸的模樣。

  三人呆滯了一瞬間後,亂起來了。

  「西、西谷?!」

  「你怎麼了!」

  「用腦過度!用腦過度了!」

  「本來就是個單細胞笨蛋就不要想太多啊!用腦不適合你!」

  「醒過來!任何東西都不要想了!」

  「啊啊啊西谷撐住我去找水!」

  澤村:「……才一會兒我沒看著你們就在干什麼啊!過來跑步!」

  男子排球部一片混亂的時候,小朝正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嚼著泡泡糖,又吹破了一個泡泡,她停下了腳步。

  「喂,我說,你要跟到什麼時候才肯罷休?」她轉過身,淡淡地問道。

  等了一會兒,身後的街道依然空空曠曠,只有一只黑貓坐在牆角,打了個哈欠。

  「啊是嗎。」小朝果斷轉身走了,「我不想把流浪貓流浪狗什麼的隨隨便便帶回家,所以你如果敢再跟上來,我勸你小心一點。」

  不多時,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個女孩子羞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誰、誰是流浪貓流浪狗了!西谷朝!你跟我說清楚!為什麼春季的全國大賽……」

  「為什麼我要去?」小朝打斷她,嗤笑著重新轉過身來,「我中三的時候就已經退出了,你最清楚的不是嗎?」

  這句話似乎把面前的這個女生堵住了。她臉色漲紅,咬著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朝又吹了個泡泡,漫不經心地望著她。

  畢業之後……不,應該說是中□□出空手道部時,就再也沒見過了吧。長高了,一頭紅毛也長長了,站姿不錯,水平應該提升了不少。

  「你……你說話還是那麼討人厭。」南野咬牙說。

  「不喜歡聽來找我干嗎。」小朝將破掉的泡泡重新嚼進嘴裡,不再看她,轉而去看那只黑貓。

  它正眯縫著眼,懶洋洋舔著爪子享受溫暖的夕陽,對打擾了它清閑的兩個人類完全處於漠視態度。橘紅的夕陽在它烏黑光滑的皮毛上打下一片亮色,皮毛隨著它的動作微微滑動。

  「……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南野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們約好了的,不管高中去了哪裡,都要一起去全國……」

  「『約好了的』?」小朝咬著字,望著黑貓的眼平靜無波,「啊,對,那時候我們是有約過這種無聊的事情。」

  南野感覺心漸漸沉了下去。

  小朝又吹了個泡泡:「南野陽子。你如果還叫這個名字,我覺得你就不應該來找我。」目光重新定在了她身上,「為了這件事情。」

  女孩子稍長的紅發被細心打理過,在腦後扎了一個利落的馬尾。傍晚的微風帶著落日的最後一絲溫暖,她頸後的碎發隨之稍稍浮動。

  漂亮的頸子彎成個美好的弧,南野低垂著頭,只覺得面前這個人真的就像大家所說的那樣,殘忍得令人心寒。

  小朝無聊地望著那只貓。夕陽已去,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在了地平線,小朝烏黑的眸淡淡垂著,目送著貓兒伸了個懶腰,跳上矮牆,翹著尾巴跑掉了。

  「那,沒其他的事,我就走了。」小朝向她擺擺手,手插進外套口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等一等!」南野喊道。

  小朝無奈地停下腳步:「拜托,一次性把話說完好嗎,我要回家了。」

  「小朝,」南野抑制著喉間隨著話語一起衝出來的哭腔,勉強維持住了平靜,「我說過了,那時候……」

  「那時候的事情沒什麼回憶的價值。」小朝不耐煩地打斷,目光涼如秋水,「如果你只是來說這個的,我們之間已經說的夠多了。」

  「可是,那是小朝你不願意辯解才招致的誤會啊!」南野大聲說,「平時你的態度也不好,部員們都不怎麼喜歡你……要不然部長也不會是我——」

  「我真的一點都不想聽你說話。」小朝說,「在你充滿感情地回憶往昔再次打斷你真不好意思,但是這些話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我比你清楚得多。」

  「我們已經畢業了,過去了這麼久的事情就不要總提。如果你到現在都覺得那時的部長之位坐的不安心的話,」小朝沒什麼笑意地咧了咧嘴,「那也不關我事。」

  「……現在才發現你真無情,小朝。」南野吸了口氣,感受著冷空氣灌入鼻腔的刺痛感,眼眶發疼,「確實,我知道我那時候做錯了……在大家誤會你的時候,沒有替你說話……但是……」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覺得羞恥。但是同時,又產生了報復自己的快感。

  有時候坦然承認自己低劣,就可以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到一個理由,心裡會好受不少,折磨自己的罪惡感也會減輕。雖然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但是,」南野逼迫著自己說下去,「但是你不也總跟我說嗎,你不想當部長的。並且你也知道啊,我家是開道館的,本來就沒有哥哥們優秀了,當部長是爸爸對我最低的要求,所以……」

  所以在部員們疏遠你的時候沒有替你辯解,在她們私下准備一起放棄推選你的時候附和了她們,所以才讓你被孤立……

  所以,她才能撿到這個部長的位置……

  啊啊,所以她現在是來干什麼的?找小朝厭煩得到一點安慰嗎?

  因為這些原因就可以這樣做了嗎?

  南野的手握成了拳,喉頭發哽。

  小朝默默望著她,半晌,輕聲道:「南野,相同的話我在主動退出空手道部的時候就說過。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自己走下來的路,跟你們沒有關系。你們覺得我冷漠也好,高傲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這樣就夠了,你們怎麼想都無所謂。」

  「我不想再說這些破事,也沒那麼聖母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小朝平靜地說,「你當你的部長,我當我的普通國中生,誰也礙不著誰。國中,咱們不都這樣過的嗎。」

  南野苦笑著捂住了眼睛。

  普通國中生。

  虧她說得出來啊。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旁邊的民宅紛紛亮起了燈。

  小朝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該回家了。那就這樣。」

  「等……」

  南野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未盡的話語勾在了舌尖,嘴唇微微張著,卻吐不出來。

  本來就是她的一時私心,小朝這樣無可厚非,但是……

  「頭發,很漂亮。」小朝抬手,搖了搖,「春季大賽加油。」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那什麼鬼春季大賽全國大賽!我瞎扯淡的!別信別信!因為查不到相關資料啦


第9章 拜托你了哦

  昏昏欲睡的讀書聲一字一句如在流水線上機械地包裝著每一個沒有感情的字體,講台上的老師不知疲倦的粉筆字咯咯吱吱書寫著無數個日升月落。

  二樓教室的窗外,翠綠的嫩葉探了新芽兒,浸潤著的明麗的日光,嬌柔的影兒借了一點兒風,便跳上了趴桌上偷偷睡覺的學生紅潤潤的臉兒。那嘴角還帶著傻乎乎的笑,亮晶晶的口水潤濕了課本上的塗鴉。

  隨後被老師一個粉筆頭砸中腦門兒,整個人唰地彈起來,竊笑聲浸泡著整個橘子汽水味兒的夏日蟬鳴。

  教室的牆上掛著的日歷,一張張撕去的紙如雪花般飛舞著翻過蒼白無趣的時間頁。

  轉眼間,期末考試就到了。

  為期兩天的東京遠征,就在結束期末考後的這個周末。

  周圍的同學們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各種各樣的閑聊聲彙在一起十分嘈雜,差不多都是一起復習臨時抱佛腳之類。明天就是期末考了,社團活動全部暫停,放學沒地方可去的學生們,平時有多麼熱衷於參加社團活動,現在就有多麼慌張。

  不過這些都不關小朝的事。

  她隨便撿了幾本書塞進書包,草草抓了幾支筆一起扔進去,漫不經心地想著今天這個漫長無聊不想復習的的下午加晚上,又該用什麼打發時間。

  鑽口王牌?還是……口動青春……

  熱血番看膩了啊……她這個憊懶的樣子,看熱血運動有點ky呢……

  漫無目的的思緒被打斷了。小朝抓著書包扣帶,懷裡抱著鼓鼓囊囊一大包書,發覺書多到帶子都扣不上了。

  嘖。

  不管平時再怎麼好好聽課,臨近考試該慌張的還是會有點慌的啊。

  她煩悶地抓抓腦袋,將本來就沒怎麼梳順的短發揉的更亂了一些。

  快點考完試吧……

  她心不在焉地細細檢查著書包,挑揀出幾本今天晚上可能用不到的書冊。

  快點考完,考完後她就可以……

  面前的書桌上零零散散扔著幾個本子,小朝手中捏著一本練習冊,正准備將它從書包裡抽出來,從自己今晚的計劃中排除出去,卻頓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考完試,她似乎更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現在的她,至少還有考試的動力可以讓她抓本書翻翻,借此消磨時光,一旦考試結束……

  漫長的暑假,她沒有訓練沒有比賽,沒有……

  沒有可以約出去玩的朋友。

  小朝立在課桌邊,一只手摟著桌子上半開著的書包,一只手捏著本練習冊,就這樣低頭望著自己的桌面上亂扔著的幾本錯題集發呆。

  一直以來緊鑼密鼓籌備著時間,睡覺都精確到分鐘,拼命擠著時間盡一切努力去夠著的那個目標,恨不得在回家的路上都抱著球邊走邊墊……

  失去這些,已經快大半個月了。那段忙碌到想吐的記憶在如今這麼懶散的時光下,仿佛是她沒來得及忘卻的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般。

  時間,變得好漫長啊。

  教室裡彌漫著愉快的喧囂雜音。同學們三五成群嘻嘻哈哈開著玩笑,有的男生甚至盤腿坐在了課桌上,與朋友們商量著考完試去哪裡玩這類令人期待的話題。

  小朝靜立了半晌,慢慢地,又坐回了椅子上。她微垂著腦袋,重新打開書包,不緊不慢地掏出已經裝進書包的課本,放上書桌,攤開,一本一本地檢查,默默地,緩慢地思考著,自己還需要帶什麼復習資料,才能讓自己期末考前最後一個晚上充實起來。

  至少,今天是暑假開始前的最後一個,她不會寂寞的一天。

  坐在她後面的仁花沒有急著走,反而一直偷偷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期末考試臨近,男子排球部的活動今天暫停一天,她本該立刻回家的。今天媽媽有一個會要開,直到六點鐘才結束,等到家後估計都快七點了。她回家時在路上要去便利店選購一些食材,回家做好飯後,還要開始她最後系統的復習,除此之外還得看看錯題集,如果有時間最好再看一看清水前輩給她整理的記錄事項,為遠征做好准備……

  啊雖然時間很緊事情很多但是她現在還不能走!

  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仁花緊張地抿抿嘴,潤了潤發干的嘴唇。

  今天一整天了,她都在心裡背誦著要說出的話,排演著主動跟小朝說第一句話的場景,並反反復復練習著說話時的表情。但是,想要說出來的話像鍋裡的菜般在心裡翻來覆去炒了個焦糊,越是重復越是緊張,重復到最後,她只是在心裡說一遍,都已經開始結巴了。

  柔軟的短發順服地在女孩兒後頸分成兩路,露出了一點兒纖細的脖頸。女孩兒坐著,靜靜地微垂著頭,在喧囂躁動的教室中,格格不入。

  仁花緊盯著她的後腦勺,心裡不斷重復著那句自己琢磨了整整一天的話。她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經歷了那麼多次考試,都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小朝,我現在已經是正式的烏野男子排球部經理了,我為之前跟你說過的話道歉。是我一時衝動,說了違心的話……期末考後就是東京遠征了。你也會一起來的,對吧?

  ……

  捏起的手心漸漸有了冰涼的汗。

  最後一遍,最後再練習一遍。

  仁花在心裡焦慮地告訴自己。

  最後再復習一遍,就……

  忽然,小朝直起身子,將課桌上四散的書本收集起來碼好,靠牆在桌角摞整齊,然後她站了起來,將書包放在了桌面上,扣上書包帶後,就准備離開教室。

  她要走了!

  仁花心裡最後一遍的復習才默誦到一半,看到小朝起身,頓時急了。

  「小朝!等等!」她想也不想猛地站起來,脫口而出大聲喊道。

  教室裡還沒走的同學都被她這聲大叫嚇了一跳,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談,向她投來了視線。

  仁花這話剛喊出口就後悔了。

  這也太惹人注目了一點。

  她慌亂地掃了一圈周圍的同學。

  從教室各個地方同時集中在她身上的好奇的注視使仁花更是緊張得手足無措,她自覺將事情鬧大了,於是手忙腳亂地離開座位,下意識想鞠躬道歉,卻被椅子絆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邊的桌子才沒有摔倒。

  四周傳來一陣細碎的低笑聲,仁花被笑得面紅耳赤,弓著身子縮著腦袋,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不過幸運的是,同學們看到沒什麼事,便挪開了目光,繼續各自的交談。

  仁花悄悄松了口氣,抬起頭,卻撞進了小朝的目光。

  它就這麼靜靜地望著自己。

  這雙自國中起,她就所熟悉的鳳眸,眼尾飛揚著獨特的神采,一如既往的明亮,如清澈得可以看清水底岩石花色的溪流反射著明麗的陽光,率直地展現著主人每一天的每個情緒變化。歡笑的,嗔怒的,難過的,傲氣的,窘迫的……

  無論小朝在其他人口中,是多麼傲慢,自大,刻薄,惡劣,在仁花看來,這雙眼睛都將小朝出賣的干干淨淨。

  這是個多麼可愛的人啊。

  只是有些……不,應該說是實在太——

  笨拙,罷了。

  小朝以前總是在心裡嘆息著。

  國中時,兩個女孩曾說玩笑話。仁花說,即使小朝以後蒙面去搶銀行,包得人臉識別都認不出來,仁花也能一眼辨認出它們。

  小朝當時很疑惑,問她為什麼。

  仁花說,只要你一笑,就暴露的一覽無遺了。

  於是小朝就笑了。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笑的前仰後合,形像碎一地地捂著肚子拍大腿,惹得路人頻頻矚目,害得仁花紅著臉拼命去捂她的嘴。

  仁花,誰會在搶銀行的時候,專門抬頭衝監控笑一笑啊?

  她被氣呼呼的仁花拖著,躲到路邊去,在人行道龐大的人流邊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以為拍大頭貼嗎?要不要再比個「耶」?

  她揶揄道。

  三年多了。

  當年的玩笑話仿佛還是昨天剛說過的一般。仁花卻意識到,自己真的說錯了。

  人有千面,對待每一個不同的人,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展示出來的都是不同的自己。但是人們有時總會將自己接觸到的那區區千分之一,就當成了這個復雜個體的全部。

  仁花曾無次數與這個好友對視,無數次端詳著她的眼睛。她甚至可以在上課傳字條畫小人時,將小朝畫的惟妙惟肖。

  此時,仁花卻第一次覺得,它們是那麼陌生。

  這種陌生讓她渾身發冷。

  小朝的目光平靜無波,此時正注視著她,等待著她開口。

  或許,在對於空手道部的後輩成員,對於比賽時必須打敗的對手,對於校外來找茬的混混……

  反正,不是對於她,不是對於谷地仁花,不是對於她的好友。

  小朝或許,有可能,真的是像他們所說的一般。

  仁花只感覺自己腦殼子裡像是被灌了白油漆般合起來晃蕩晃蕩,背了一整天的那句話連同思考能力一起糊成了一團白花花的廢料。

  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小朝。

  這種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感覺,使仁花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的喉嚨像是被哽住了般,手腳冰涼。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仁花聽到熟悉的嗓音這麼問自己。眼前不知名的陌生女孩似乎歪了歪頭,對她輕輕微笑了一下。

  她、她笑了——

  她是笑了嗎?

  是……是笑了的……吧?

  仁花拼命抓住這一絲淡淡的笑,強迫自己將向老鼠般縮回洞中直接逃遁掉的衝動按捺住。

  怎、怎麼可能呢。

  這就是小朝啊,她所熟悉的小朝,她最好的朋友。

  只要真心實意地道歉的話,就一定……

  「嗯……我大概明白你想說的是什麼。」

  仁花聽到她又開口了。

  「仁花是個好孩子。」面前的女孩沉思著,淡淡道,「好孩子是會主動道歉,以此期待獲得原諒的。如果是仁花的話,我相信你是這個意思。」

  小朝一直都明白,她一直都在等著的。是這個意思嗎?

  果然她沒有生氣……

  仁花心中一松。在聽到這句話後,一個多星期以來沉甸甸地壓在心口的巨石,陡然碎成了齏粉。

  她迫不及待地露出笑容,想立刻去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身邊。

  但是下一刻,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不過,已經不需要了吧?」她聽到小朝這麼說道。

  最後一位同學跑出教室的腳步聲伴隨著與同伴的打趣大笑,在明麗的日光下飛揚遠去,教室裡,只留下了仁花和小朝兩個人。

  沒關的電扇在頭頂慢悠悠一圈一圈旋轉著,扇葉每經過一次電燈,短暫的陰影便從靜靜相對而立的兩人身上滑過。

  「……誒?」對於這句絕對出乎意料的話,仁花根本沒反應過來,只是呆怔地望著小朝。

  「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她這麼說著,「是我自作主張,沒有考慮你的心情,擅自決定了本該由你自己作出決定的重要選擇。我應該向你道歉。」

  仁花將這句話強行在自己已經遲鈍到糊成一團的腦子裡推著走了幾遍,這才理解了含義,於是她慌忙擺手道:「不、不是的,應該是我——」

  「對不起。」小朝根本沒聽她說話,只是平靜地說道。

  「你對我說的話,我回去想過很多……雖然很不甘心,但是仔細一想,你口中說的那個自私自大的人,好像真的就是我……」小朝的臉上生動地擺出了一個苦惱的表情,「……抱歉,一直以來,你忍受了很多吧?」

  沒有。

  沒有在忍受。

  仁花立刻在心裡反駁。

  小朝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忍受……

  「你說的這些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在我國中退出空手道部時,不少人也都對我說過這種類似的話。」

  「也許,問題真的在我。」小朝輕言慢語措辭道,「要不然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呢,是吧?」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小朝很好,有問題的是她們……

  ……是她。

  仁花張張嘴,但是在這樣的小朝面前,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嗯……其實我對這些事情也不怎麼擅長,想了幾天,也只能想到一個方法。」小朝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

  「覺得困難的話,放棄就好了嘛。做什麼事不都是這樣的?又不是升學考試,事關前路的重要問題。」小朝輕輕道。

  「仁花是好孩子,但是不需要什麼都忍耐啊。不過,我跟你說這話……」小朝誇張地攤攤手,笑道,「哈哈,或許太自以為是了吧。我就是太不會忍耐了,才總是搞砸。」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受仁花的照顧,總是在給仁花添麻煩。我明白的,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這些話,仁花肯定是不好意思主動開口的,這些東西扔給仁花來解決也太狡猾了。不過我沒關系。」小朝笑了笑,漂亮的鳳眼彎成了明淨的夜幕中的兩道弦月。

  「就到這裡吧。我們。」

  仁花聽到小朝這麼輕輕對自己說道。

  小朝拎著書包,慢慢向學校大門走去。

  這簡直就像在演狗血言情劇——如果對方是個男生的話。

  小朝在心裡自嘲著。

  不過,這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

  仁花不是那種隨便亂說話的笨蛋。那些話蘊含的意思,一定是她在心裡憋了很久、反復掙扎猶豫了很多次,才對她訴諸於口的吧。

  仁花是個心軟的好孩子,這樣的話對於她來說一定是屬於「過分」那一類的,所以她肯定會因為愧疚而來找她道歉。

  她如果接受的話,也太看不懂眼色了。

  還在瞎想。什麼時候這麼婆媽了。

  小朝稍稍用了點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長出了一口氣。

  皮膚傳來的刺痛讓她將注意力從眼眶中酸澀感轉移了開去。

  沒了就沒了。

  這麼一點,小事。就弄得這麼狼狽。

  搞得好像,她身邊一直有很多人在的一般。

  仁花迎著帶著燥熱的夏風,高高昂起了下巴,走出了教學樓陰影,在紛擾的蟬鳴中步入了那一片陽光燦爛。

  她加快了腳步,即將走出校園。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聽上去正在快速接近。

  「……都說了如果我們去不了遠征,你的損失不也很大嗎?!作為隊友,最後幫我們一次……」

  「今天的營業時間已經過了。」

  「就今天一個下午!晚上絕對不……」

  「我下班了。」

  「那就、那就兩個小時!五點……不五點半之後就不麻煩……」

  「請去找別人。」

  「月島!你還是不是要一起去東京遠征的隊友了!」

  「我也不想是。」

  「可是,可是同年級的我們除了找你實在找不到其他人了呀,緣下前輩在幫二年級的兩個前輩補習,去麻煩了谷地同學,但是她說今天晚上有事不能幫忙……總不好去找三年級的——」

  朝氣蓬勃帶著抓狂的聲音突然間,戛然而止。

  小朝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朝!」驚喜的叫聲自身後傳來,隨後是兩個咚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是是,我知道了我不會跑請不要這樣充滿期待地衝她跑過來,給她點剛和好朋友絕交的傷感意境好嗎,就不能這樣將她留在獨自一人的安靜空間中麼。

  小朝背對著身後正在向自己跑來的兩個吵鬧的笨蛋,頗覺腦仁兒疼地翻了個白眼。等腳步靠近後,才不情願地回過頭去。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立刻湊到了她近前迎接。

  金毛小狗像是找到了骨頭般圍著她歡快地蹦跶:「小朝小朝小朝,幫我們補習吧?好嗎好嗎好嗎?現在就去活動室怎麼樣?就這樣決定了哦?決定了哦!」

  「……啊……」

  小朝還沒開口,就見日向用手肘捅了捅影山,不滿地道:「你也快拜托人家啊。」

  影山認真地鞠躬道:「拜托你了。」

  日向也開心地唰地一個九十度大鞠躬:「拜托你啦!」

  推著自行車的月島以及跟在他身邊的山口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小朝耳邊飄過月島漫不經心的鼓勵。

  「拜托你了喲~」月島幸災樂禍地輕笑道。

  「……」

  小朝有點無奈。因為她確信自己攤上了某種月島都不敢接的不得了的大麻煩。另一方面,她又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幸災樂禍的語氣不太像她所接觸的月島螢。應該說,月島螢這個人對女生根本就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或許是之前跟那些笨蛋們糾纏太久了一時沒有收住,或者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反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

  小朝忽然想起她跟隊友們大吵了一架就此離隊的那天下午,晚上和男排的同學和前輩們一起回家,她好像聽錯過什麼……

  她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總覺得,這家伙好像一直都暗暗看她很不爽的樣子?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我……詐屍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看到這個不要臉的作者有話說的小可愛們,卑微地求聽一下我的解釋可好?

  我真的很抱歉,我看到催更也超級焦心,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放棄它

  好像我說啥都不能成為我鴿的理由

  但是真的,我寫完上一章,,就,是真的,不會寫了(哭)。真的不會了。這個故事仿佛是別人寫的一般,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故事走向會是如何

  至於為什麼不會寫……如果我能寫完這個小朝的故事,或許可以擁有告訴你們的機會

  (再加上太忙)

  沒錯我太忙了更新真的不能保證

  再次道歉!我有時間,一定不鴿!

  再次道歉!!!!!

  對不起!!!!!!!!!!感謝在2020-02-20 14:17:27~2020-10-25 22:53: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我富貴魚魚噠!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0章 男孩子,一種令人迷惑的生物

  她應該跑的。

  在向月島糾纏撒潑的兩個家伙聲音剛傳進自己的耳朵時,她的笨蛋雷達系統就應該敏銳地發出警報,然後立刻拔腿衝出校門,徑直跑回家。

  或者在那個烏野男排性格惡劣的副攻奸笑著扔下一句「拜托你了喲」後從她身邊飄過時,她就應該把他揪住,拖回來,扔給面前這兩個魔鬼,自己便可以在那個替罪羊沒反應過來之前對他假笑著說些「如此重大的使命我怎麼可能勝任呢當然得月島大人您出馬才行」之類恭維的話,然後,轉身落跑。

  小朝扶著額,發出了在這個難熬的下午自己都數不清了的長嘆。

  此時的她,本來應該悠悠閑閑躺在床上看兩頁書翻兩翻的漫畫,現在卻坐在塞滿了男孩子的排球活動室裡。

  隔著一張矮桌,小朝抬起頭,望著自己對面坐著的烏野男子排球部的一年級怪人組合——啊,或許,現在不在排球場上而是在試題面前時,這對應該叫笨蛋組合比較合適——他們正在為一道入門級別的二次函數題爭得面紅耳赤。

  這樣旺盛的求知欲當然是值得鼓勵的啦……但是你們兩個!敢不敢先把開口朝向畫對再求頂點坐標!

  小朝默默捶桌。

  西谷朝,西谷家的小女兒,自出生到現在這15年的日子裡,有一個在她看來十分齷齪的想法,一直沒都有對任何人言明。

  唯一一個兄弟是個單細胞笨蛋,雖然一直都說著「哥哥是笨蛋」這類的話長到現在這麼大了,但她確實,曾經打心底裡、認認真真地、失落,甚至有過怨懟。

  哪個女孩子不期望得到一個溫柔體貼、會處處保護自己照顧自己的哥哥呢?尤其是年幼的小女孩,有個哥哥的話,絕對就像個跟屁蟲一樣噠噠噠哪兒都跟在哥哥屁股後面轉悠。

  剛上國小的時候,5歲的小朝,還沒有經歷過空手道和笨蛋兄長的雙重磨礪。她每天都會看到跟自家哥哥同班的那位二年級前輩——也是她同桌幸子的哥哥,每天放學都會來她們班上和幸子一起回家。那位前輩會牽著妹妹的手,用十分溫柔好聽的聲音跟幸子說話,問她今天過得好不好,適不適應學校的學習和生活。

  「媽媽說了,我是幸子的兄長。在學校裡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幸子身邊的人,不就只有我了嗎?」

  自己也就是個那麼一小點兒的男孩而已,小小的手緊緊牽著妹妹更小的手,但那個男孩卻用了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了十分不得了的話。

  從一個小男孩的嘴裡說出來的這些話,甚至帶著「你提出的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奇怪」的莫名其妙的疑惑。當時小小的西谷朝的腦瓜裡還沒有「擔當」這樣的概念,不過不理解,不代表不喜歡。

  小朝記了這個很多很多年。

  「你哥哥?啊,阿夕嗎。早就回來過了哦,不過馬上就又抱著排球跑出去了,說朋友在等他。說起來小朝,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媽媽都擔心了……嗯?『一直在等?』小朝是因為要等朋友一起回來才晚了的嗎?啊這麼說?小朝已經交到朋友了嗎?要好好和人家相處啊……」

  夕陽沉沉墜在山頭即將沉底。媽媽站在料理台前,被身後斜斜爬過窗欞的濃烈余暉溫暖了半個身子,正在廚房裡忙前忙後。

  「……所以下次不管是想跟朋友一起回家還是別的什麼,都要提前告訴媽媽一聲才行,知道了嗎小朝?」媽媽邊翻炒著菜邊絮絮叨叨,菜在油鍋裡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

  沒有朋友的啊,媽媽,這種,她怎麼可能會有的。

  她只是想……

  小朝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別扭地小聲反駁道:「……媽媽,我不是因為——」

  「啊,飯快好了,能幫媽媽把菜端出去嗎?」媽媽麻利地將火一關,抓著鍋柄抖了抖,卻發現自己忘記從碗櫥拿盤子了,「……小朝,幫媽媽拿個盤子。」

  「……」

  小朝默默轉身來到碗櫥前,拿出一只盤子放在了料理台上。

  「乖孩子。」媽媽將鍋裡的菜盡數傾倒進瓷碟,開始洗鍋准備最後一道湯,「對了,把菜端出去後順便去叫阿夕洗完澡了再吃飯……那孩子,肯定又滾成個泥猴了吧……」

  「……嗯?還沒回來?都多晚了啊……」

  「……」

  「小朝,能幫媽媽去找一下你哥哥嗎?真是的,總是一玩起來就瘋的啥都拋在腦後了……回來得好好訓他……」

  「……趕緊做完飯還得去放洗澡水……哎呀差點忘了,昨天那臭小子用洗發水吹泡泡,現在還剩多少啊……小朝,能順便去樓下的便利店幫忙買一點回來嗎?」

  「不好意思啊小朝,麻煩你啦,真是替媽媽省心的乖孩子呢,作為獎勵,多出來的錢就作為額外的零花錢怎麼樣……?」

  啊是啊,她總是乖巧懂事不需要操心的那個。

  媽媽接下來無謂的誇獎話語,小朝沒有繼續聽。她按照吩咐去了媽媽的房間,找到存放零錢的抽屜,打開,按照媽媽指定的金額從一堆散錢中找出了兩張紙幣。

  拿出來放進口袋後,小朝卻並沒有關上抽屜。

  她蹲在打開的抽屜邊,默默望著盒子裡其他數值不少的錢,望了好一會兒。

  重新披上外套,來到玄關處,穿好鞋,踢踢鞋尖准備出門。

  夜色已徹底驅逐了黃昏最後一抹余熱,小朝走在微冷的晚風中,走向了便利店。

  她雙手揣著口袋,緊緊握著那兩枚紙幣。一瞬間,她突然發覺,自己好像突然間十分討厭幸子,以及幸子的那個哥哥。

  還有自己。

  國小二年級時,鄰居家開空手道館的南野大叔看中了他們兄妹倆,特別是哥哥。

  爸爸媽媽被游說成功,但是哥哥死活不答應,非要去附近的體育館找教練學習排球。為此,哥哥和爸爸媽媽大鬧了一場後還鬧著要離家出走,最終以爸爸媽媽的退讓為終結。

  「小朝就從不像你這麼不聽話!為什麼每次都不帶妹妹玩呢?去和朋友打排球的話,帶妹妹一起不好嗎?」

  「是啊,如果你們兄妹倆能一起玩個什麼——隨便什麼都好……我們也不用這麼操心了……」

  當時8歲性別意識已經過分膨脹的哥哥斜著眼睛睨她,說了這麼一句:「女孩子沒什麼力氣還愛哭,小朝身高也矮,我們男人打球加一個女的沒意思。」

  說完這話,哥哥就被爸爸打了腦袋。

  不過爸爸媽媽也因此放棄了無可救藥的兒子,轉而朝女兒來找突破口。

  「……小朝,女孩子學學空手道防身很不錯的,爸爸媽媽都覺得去學一學很好,也願意為你出這個錢。除此之外,在道館能認識很多孩子呢,小朝總是呆在家裡,也不和朋友出去玩……」

  於是,西谷家一直都乖巧聽話的小女兒便又一次聽從了爸爸媽媽安排。小朝便一個人被送去了空手道館。

  啊啊是啊她明明一直都知道的。

  爸爸媽媽喜歡乖孩子,但是乖孩子卻沒有選擇和表達意願的權利,也不值得獲得爸爸媽媽關注的目光。

  明明一直都是知道的……

  如果,她是說如果。

  如果在投胎時,她能有所選擇的話……

  如果,她能獲得一個機會選擇自己的家人的話……

  這種絕對不可以被家人知道的想法,以及強烈的不甘和埋怨的情緒盤桓在小朝心中,直到她上六年級時,那一天。

  「喂,小妹妹,你是『南野道館』的人吧?」

  某一天的放學後,小朝獨自一人去往道館的路上,路過空曠的小道時,五六個人高馬大的國中生將她圍了起來。

  「別怕,我們只是向你打聽個人。」

  「……」

  為首的男孩子耳朵上戴著一對黑色的耳環,他微微彎下腰,齜牙笑道:「『南野正雄』……這個人,你認識吧?」

  認識呢,正雄哥哥是南野道館的長子,很厲害很厲害的哥哥,對她非常好。

  小朝不發一語,只是大睜著眼,默默望著這群來者不善的家伙。

  「哥哥們不是壞人的,只是想找這個人聊聊天……」黑耳環咬牙道,「……那個混蛋,要不就在學校要不就躲在道館裡,打了我們的人還像個老鼠一樣躲著不敢出聲——」

  「喂!說好了不把無關者拖進來的,你別嚇到人了。」

  一個一撮額發被挑染成金黃色的人將黑耳環一把推開,轉頭換了一副溫和的笑臉對小朝問道:「小妹妹別理他,哥哥問你。你知道南野正雄家住在哪裡嗎?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去拜訪一下……」

  「拜訪」啊……

  小朝眨了眨眼。

  這個「拜訪」,是不是就是正雄哥哥平時跟她說閑話的時候提過的,「找茬」的意思?

  「……雖然這麼說,但是小朝別擔心,即使真的有這樣的人來了,正雄哥哥也會一拳一個,把他們全部打飛的!」

  小朝想起那時候,正雄哥哥這麼笑著對她說了這些。

  打飛啊……

  有點,想看。

  正雄哥哥是最厲害的,他親口說會打飛他們,就一定可以全部打飛。小朝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她有些激動地在心裡打著小算盤。

  既然,正雄哥哥都這麼說了……

  「吃我——一腳!!看——招——!!」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小朝面前的幾個國中生身後傳來。小朝正想開口,就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從拐角那邊突然出現,嘴裡喊著奇奇怪怪的話,像一顆炮彈般衝過來,一個蹩腳的飛踢將圍在她身邊的其中一個戴著紅頭巾的人撞倒在了一邊。

  雖然,撞人的某人自己也摔的不輕。

  小朝:「……」

  「……你們干什麼干什麼干什麼啊?!」高調出場的某位哥哥趴在地上撲騰了好幾下爬起來後,把小朝往自己身後一拉,視死如歸地一爪子把臉上的灰抹勻了,就開始凶巴巴地衝這群國中生梗著脖子瞪眼睛亂叫。

  「找茬麼?!啊?!有本事滾過來單挑啊!!是男人還聚眾欺負一個女孩子算什麼本事!!」

  國中生們被一個小矮子突如其來的橫插一腳弄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有被西谷撞的摔在地上的那個紅頭巾捂著腦袋慢慢站了起來。

  「……小學生?」黑耳環望著和那個女孩差不多高的男孩子,愣愣的道了一句。

  「國中生!!我是國中生了!!千鳥山中學國中一年級的西谷夕!誰是小學生啊!!」

  出乎意料的,面前這個個子矮小的男孩氣的蹦更高了。

  「啊,這家伙身上穿著千鳥山國中部的校服。」其中一個人發現了證據。

  西谷驕傲地一挺胸:「看到了吧!」

  這時,那個被撞倒的倒霉鬼才齜牙咧嘴地站穩,捂著腦袋還是感覺一陣頭暈眼花。

  「你這,家伙……」他惡狠狠瞪住擋在小朝前面的西谷,就捋起袖子朝這邊走來。

  「來的正好!」西谷大叫著,擺出街頭打群架的姿勢迎戰。

  小朝呆瞪著眼睛看著事態朝莫名其妙的方向狂偏。

  西谷揚聲叫囂完,舉著拳頭卻回頭低聲對小朝道:「你趕緊滾開,跑遠點。呆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影響我發揮。」

  小朝:「……」

  說完,西谷也不顧小朝作何反應,把書包一扔,就啊啊啊叫著朝比自己平均高一個頭不止的好幾個男生們撲了過去。

  小朝望著那個不算寬闊卻好像有那麼點兒靠得住的意思的背影……

  ……簡直就是,衝向一群狼的小綿羊啊。

  小朝在心裡如此評判著,有些猶豫是否要把哥哥拉回來。

  畢竟這些國中生只是問個路麼,告訴他們就好了。雖然問的是正雄哥哥家在哪裡,不過正雄哥哥會把他們打飛的,不需要擔心。

  小朝想的十分單純。

  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那邊的戰況已經到了空前激烈的程度。

  男孩子們你一拳我一腳戰成一團,大家都不是正經的練家子,身手都是靠街頭打架練出來的,毫無招式可言也沒有高低之分,不過西谷這邊還是吃了身高和人數的虧。

  西谷漸漸被反應過來的國中生們圍住,戰況開始一邊倒。

  「真是沒禮貌的小鬼……看清楚了不長眼的混蛋,我們是二年級生!你的前輩!前輩!聽到了嗎?」黑耳環罵罵咧咧地抽身退出戰圈,掃視了一圈,盯住了站在不遠處那個好像被嚇傻了的小學生女孩。

  「喂澤村!你去把那個女生抓著別讓她跑了!咱們這麼多人還制不住這小子麼!趕緊問出來咱們走人了!別浪費時間跟小鬼在這兒耗!」

  正抓著西谷的某個國中生依言放開了西谷,轉身向小朝那邊走去。

  西谷在左支右絀中隱約聽到了這句話,大驚之下扭頭,卻見自家那個傻丫頭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蠢貨!不是叫你先跑嗎!站那兒給人抓白痴麼!」

  這麼一分神,臉上就又挨了兩下子。眼見著那個高大的男生就這麼朝她走過去了,西谷也不知道自己的喊話聲傳過去了沒,反正那丫頭還是傻站著沒動的。

  「……喂!你!那個混蛋!我就說你!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回來我們——」

  一拳正中腹部,西谷咬著牙彎下腰去,沒喊完的話被生生截斷了。

  脆弱的腹部被一拳擊中,西谷疼的感覺呼吸都被掐住了般,反擊也停下了,國中生們的拳腳更是逮著這個機會暴風驟雨般招呼了過來。

  「哈,真是蠢貨。英雄救美麼你小子?嗯?」紅頭巾邊踩邊大聲嘲笑他,「怎麼?你馬子?還是小學生吧?看不出來啊你,啊?!」

  「閉……嘴……」

  「哦哦哦什麼~?聲音太小了我聽不到~」紅頭巾報復般的每一腳都往西谷腦袋上踢,裝模作樣地湊著耳朵嘲笑了幾聲後,臉色一沉,狠狠又是幾腳,「老子說聽不到!給老子大聲點!!」

  「我說,你們別打了。他是我哥哥。」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回答並不是紅頭巾所等待聽到的這小子的妥協,而是自他們身後傳來的稚嫩的女聲。

  「……哈?」紅頭巾猛地扭頭,卻看到自己身後站著的是那個小學生女孩,乖巧的齊劉海下,正大睜著雙漂亮的黑漆漆鳳眼盯著自己。不遠處,黑耳環和那個本來准備去抓她的澤村正摞一起躺倒在地上。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小朝望著被打的一副慘兮兮模樣的哥哥,心裡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毫無感覺。

  正是因為不是毫無感覺。

  真是莫名其妙。

  不是最討厭了麼,她的哥哥,她的家人。

  明明是最討厭了的……

  小朝發現自己無法忽視自己心裡不適的感覺,於是不滿地皺起了秀氣的眉頭。

  女孩子細細的嗓子並沒有成功使其他被飆升的腎上腺素支配的男孩子們停止動作。施虐還在繼續。

  紅頭巾呆望著這個矮個子的女孩子的臉色漸漸沉了。

  他又望了望不遠處爽快躺倒了的兩個同伴,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是什麼呢……嗯……為什麼情況有點奇怪的樣子……?

  還沒思考出結果,眼前便陡然出現一個拔地竄起的小影子,紅頭巾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記憶,是黑發齊劉海下,女孩生鬼般令人渾身發寒的那雙黑鳳眸,以及……

  ……她高高躍起回旋踢時,被風掀起的校服裙。

  ……

  小朝默默整理了一下被動作掀亂掉的衣服和裙擺,正了正書包,望向叉著腿傻坐在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活屍」堆裡呆望著她的哥哥。

  被他這麼盯著……

  有點奇怪。

  小朝別扭地別開頭,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說什麼比較好。

  哥哥跟她不親密,平時交流也不多。兄妹倆平時各有各的圈子,哥哥成天呼朋喚友到處打球跑著玩,她每天按時去道館報道。

  雖然她不關注哥哥的事情,哥哥也同樣不知道她的事情。所以……

  ……哥哥會不會生氣?

  畢竟……好吧她承認,哥哥是一片好心,這架打的……不,應該說這揍挨的,跟她有直接關系。

  但就是因為是好心,到頭來卻打不過人家,還被妹妹救了……

  雖然,她根本不需要他出頭的啦。

  該怎麼辦才會不尷尬呢?

  要不,直接走掉?

  不行,這不太好。

  那她該怎麼辦呢?

  難道要衝過去兄妹情深眼淚汪汪地大喊一句「哥哥你沒事吧」嗎?

  別了吧。太尷尬了。

  小朝自己想著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西谷擦擦被打破皮的嘴角,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向小朝這邊走來。

  小朝有些坐立不安,又感覺莫名其妙,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她跟哥哥平時沒多親近,他不知道她的情況,這不是很正常的麼?她為啥要怕他生氣啊?她又沒有故意瞞他!

  想著這些,小朝心下稍定。

  手,被抓住了。

  小朝打了個激靈。

  「小朝!」

  哥哥被圍毆了這麼久還如此中氣十足,某種程度上真令人佩服。

  「要不要來打排球?!」

  下一秒,令人猝不及防的問題帶著喉嚨裡因為激動發出的顫音向小朝砸了過來。

  「……啊?」

  小朝徹底懵圈了。

  這是,笨蛋吧?

  小朝腦子裡只有這一個結論。同時,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被她忽視了很久的問題。

  為什麼,她要跟一個腦子裡除了排球之外空空如也的笨蛋,暗自較勁這麼多年?

  閑得慌麼?!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西谷小天使真男人從小就該一騎當千!!!(雖然最後的結尾是美救英雄)感謝在2020-10-25 22:53:16~2020-11-15 19:37: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動漫kanna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章 回憶

  男孩子,真是一種令人迷惑的生物。

  小朝感覺自出生將近12年來的這天傍晚,她才真正認識了自己的哥哥。

  哥哥被打的不輕。他的眼圈額角都是淤青破皮,渾身上下都灰撲撲的,外套被撕破了好幾個小口子,貼身的白襯衫上,特別是胸腹部,還有好幾個明晃晃的髒鞋印。

  不過這些傷痕對這個家伙來說,仿佛是別人身上的一般。

  「要不要,一起來打排球?」哥哥又激動地重復了一遍,跟小朝自己一模一樣的鳳眼閃著期待的光。

  小朝不知該如何在一地被「干掉」的人堆中,面對為自己出頭卻被打的狼狽不堪的哥哥,該怎樣應答來自哥哥如此不符情境的邀請。

  「哎呀,我是真沒想到小朝這麼厲害!」西谷髒兮兮的手抓了抓滿是灰塵的頭發,自顧自地地哈哈笑起來,「我其實也不是討厭和女孩子一起打球啦,只是小朝又不是那些漂亮的前輩姐姐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帶你一起玩兒。再說,如果你被球砸了或者被弄傷了或者哭起來了,爸媽還得找我的麻煩。」

  ……漂亮的前輩姐姐們?

  什麼玩意兒?

  小朝睜大了眼睛。

  「不過現在我放心啦。」西谷高興地拍拍伸手,哥倆好地往小朝肩上拍了一巴掌,朝她咧著嘴笑,「能把這些家伙全打趴,我覺得你至少不會動不動就哭鼻子。」

  「你馬上就要畢業了,反正國中也會來千鳥山的,等一會兒……啊今天應該不行了……明天!明天來觀摩一下男子排球部的社團活動吧!我幫你混進去!」西谷一副「請放心交給我」的表情,得意地拍拍胸脯。

  「……」

  她能說不要嗎?

  排球什麼的,她根本不感興趣啊。

  況且,她即使真的要加入,也應該在千鳥山中學正規的學校開放日、去觀摩女子排球部的社團活動吧!

  混進男子排球部是要怎樣?!

  一瞬間,小朝不知道該吐槽哪裡才好。

  「現在我們社團正在備戰下個月的比賽。跟你說哦,隊裡三年級的自由人前輩真的超~級厲害的!包括我在內的一年級五個人一個都沒有進入首發……」

  ……這人,怎麼就自己開始念叨起來了。

  小朝定睛瞄著那張不停往外噴唾沫星子的嘴,半晌,悄悄垂下眼睛,盯著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

  像是要將握著自己手的那只爪子盯出一個窟窿來。

  有些不適。

  真是我行我素的家伙。為什麼突然間就開始和她說起這些了。

  她又不想聽的。

  「……老實說的話,隊裡的進攻確實有些弱的。雖然防守很不錯啦,但只靠防守還是沒辦法贏啊。所以啊!和我同期的其他四個人!竟然都是很不錯的攻手誒!我超級興奮的!有兩個打過主攻!啊!其中一個還是左撇子哈哈哈哈!」

  「隊裡的正二傳前輩每次跟他配合都超~級有意思的!那家伙也是個膽子大的,三年級的正二傳前輩,第一次配合都敢提要求。每次的扣球訓練輪到他就……「砰」!……然後「啪!」……然後他們就哈哈哈哈!每次都把黑木前輩氣的夠嗆……」

  「……啊,黑木前輩是隊長哦,打主攻的……」

  ……什麼「砰」「啪」的……麻煩你說日本語好嗎。

  你的隊友是怎麼樣,根本不關她什麼事吧?

  說起來,她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提過她想去打排球,也沒有說過她要去排球隊吧。

  真是愛自說自話。

  這麼無釐頭的話,也只有哥哥能說出來了吧。

  小朝覺得這很好笑,應該算是一個可以打趣逗樂的地方,但是,她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也沒有興致借這個調侃一下哥哥。

  印像中,哥哥從沒這麼高興地跟她說過這麼多話。

  這使小朝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這時候是應該歡快地配合哥哥、在這個她完全不感興趣也未知的話題中繼續下去,還是就此打住,按照自己的願望,不去理會他。

  明明是哥哥難得的願意接近,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張喋喋不休的嘴裡吐出的仿佛是纏粘的蛛絲,隨著他愉快的嗓音震動,一絲一縷,將小朝漸漸纏繞了住,越收越緊。

  「雖然我們的隊伍不是綜合素質都特別厲害的強豪,但是啊——」

  「首發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長大成人之後回憶起年少時光,大多形容的詞都是,肆意、飛揚,無憂無慮的美好年華。沒有成年的重擔,沒有生活的壓力,每天都是陽光燦爛的藍天白雲。偶有感傷,也是青春少艾令人回味的細膩憂思,或是那如夢幻般的歲月中,青澀莽撞之下的微微的刺痛。

  仿佛這些詞,就應該是這個年齡段的所有代表總結。

  以為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在拍青春校園劇麼。

  小朝每次聽到那些回味年少的大人們,都這麼不屑地想著。

  她總也想不明白,那些謳歌著青春的大人們,難道真的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是如此美好的嗎。

  確實,這樣的少年時光是有的。

  只是,不是每個人都配。

  西谷笑著揚起下巴,髒兮兮的臉上被鍍上了一層金光。小朝可以看到他一雙閃閃發亮烏黑的眼瞳中,噴薄的是地平線那邊夕陽靜謐卻浩瀚的橘紅。

  「我會贏的。」他說,「我會和我的隊友一起,全部、全部都贏下來!」

  有點,刺眼。

  憑什麼……

  小朝為了掩飾情緒,默不作聲低下了頭。

  同父同母的哥哥。

  只比她大一歲的哥哥。

  天天一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哥哥。

  一同上學一同放學,和她接觸的是同樣的環境,同樣的老師,同樣的同學。

  憑什麼,他就能擁有這樣的笑容?

  在少女意識到的一瞬間,嫉妒與厭惡,如再也阻攔不住的海嘯山崩,咆哮著席卷了整個心房。

  「……不過,這些事情你暫時不需要擔心的啦!」西谷沒聽見身邊人的回應,也不在意,拍拍小朝的肩,把小朝拍的身子一歪。

  「國中生的身體素質在年齡上差別可是很大的,三年級的前輩和我們這些一年級的新生完全不一樣。即使有底子的人進去了至少一年級也都是替補,更何況你之前基本沒打過球的話,大致剛開始就是去幫忙做些雜事吧。比賽離你遠著呢。」西谷大笑著道。

  「……那個。」

  小朝抿抿唇,終於張口道。

  「那個……明天……「

  「嗯?」西谷望著小朝。

  已經湧到嘴邊的拒絕,碰上面前杵著的兩眼閃閃發光望著自己的人,忽然說不出口來。

  心裡恨不得立刻甩手走人,恨不得衝他大吼大叫,心裡已經翻攪出了萬丈波濤,傾覆了一切平靜與偽裝,但是,她的嘴裡好像就長了道鐵欄一般,能讓自己暢快的傷人話語已經湧到了舌尖,卻被通通攔在了唇後。

  憋得人難受得欲死。

  小朝煩死了這樣的自己。

  她的視線左右飄忽了一下,選擇避開了這道逼人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明天,還是算了吧……哥哥你看,我每天都必須去道館才行。最近,也有比賽……如果跟你再去……」

  「……是吧?嗯……可能,可能時間上,安排不過來……」

  啊啊真是的。

  明明心裡都這麼想好了,說出口的話卻還是變得這麼……

  「……嗯?明天……?啊。明天有事啊……哦……是嗎……」西谷眨眨眼,似乎這句話將她對未來美好的幻設想中提溜了出來,強行拉回很久之前他說要帶她去千鳥山初等部觀摩的事情,有點不在狀態。

  好半晌,西谷才若有所思地道出一句:「嗯……如果是有比賽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呢。」

  這話裡頭沒啥語氣,平平淡淡的一句嘟噥,傳進小朝耳朵裡,卻突然徒增一種失望掃興的味道。

  現在的西谷,和剛才興致勃勃地拉著小朝說著說那的人,仿佛不是同一個。

  有時候人真是一種很矛盾的動物。

  腦子裡考慮的事情跟實際上做的完全不是匹配的。不管想的再怎麼好,也永遠無法付諸實際;即使付諸實際了,也會因為自己真的這樣做了而內疚。

  所以,想了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難道只是腦子指揮不動身體,純粹安慰自己的自嗨?

  小朝現在便是如此。一時衝動地拒絕脫口而出,造成現在的氣氛凝固到讓人坐立不安。

  剛才厭煩的情緒忽然間又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惶然的愧疚,如潮水般翻湧了上來。

  她竟然拒絕了……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有比賽什麼的……只是她不想隨便答應這無釐頭的邀請,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托詞罷了。

  她根本沒有比賽。

  即使真的有比賽,也是前輩們該關注的事兒,根本輪不到現在的她。

  也就只有這家伙會相信了吧……

  ……等等,他真的會相信這種借口嗎?

  可能只是她的興致缺缺被看出來了?為了避免尷尬,才假裝接受了這個理由?

  明明是哥哥難得的好心邀請,但是她卻……

  小朝心裡咯噔一下子。可是說出口的話也收不回來了,只能惴惴不安地觀察著西谷的臉色。

  不能怪她。一個從來沒玩到一起去、日常交流只有「出來吃飯」「輪到你去洗澡」這類內容的兄長,突然這麼熟絡地拉著她問她要不要一起玩……

  雖然是玩排球。

  但小朝可一直記得那年,這家伙一臉輕蔑地說出「男人打球加一個女的沒意思」的模樣。

  為什麼哥哥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喜歡自己呢?

  小朝很小的時候常為此感到難過。

  「這很正常啊,我弟弟也是這樣的。尤其是前兩年。說實話,他真的太討厭了。」小朝記得升入三年級的時候,新的同桌聽了她難得吐露的心聲後,這麼理所當然地回答她。

  「小朝你不覺得嗎?父母可以給孩子的寵愛總量是有限的。來了競爭對手,當然不能這麼大方地分一部分給他了。」

  「因為本來,爸爸媽媽全部的關注,都是我一個人享有的東西啊。」

  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就像她的同桌作為姐姐這麼想一樣,在兩兄弟之間,如果大的那個孩子都是這麼想的的話……

  哥哥,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呢?

  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啊,她又沒有請求成為西谷家的小女兒。

  這不能怪她。

  再說了,即使她的出生真的搶走了爸爸媽媽對哥哥的那份寵愛……

  看看事實不就知道了!

  乖的那個總是她,因為闖禍和鬧騰奪走媽媽注意的人,不是哥哥才對嗎!

  明明哥哥自己用那麼卑鄙的方法得到了這麼多,還要來責怪她?

  這麼任性、這麼討人厭的家伙……

  小朝忽然反應過來,煩躁地吐了口氣。

  真是的,既然本來就這麼討厭他,為什麼還要怕他生氣啊?

  直接拒絕他不就好了!還怕他知道麼!

  就應該直接跟他說,「誰稀罕跟你一起打排球啊,我對排球一點都不喜歡,不,最討厭了!」

  本來就是的嘛,最討厭了。

  討厭家裡任性自我的哥哥,討厭總是關注著他、追在他後面嘮叨的媽媽,討厭爺爺的目光總是跟在他的身上,討厭爸爸只會和他躲在一邊說些所謂「男人間不關女人事兒的話」,討厭家人們臉上帶著微笑,摸著她的頭,誇她是乖孩子。

  即使她學了四年多的空手道,也是被塞了他挑剩下的。

  她不是,一直都在討厭著,這個有他存在的家嗎。

  甚至,討厭這個連表現出不滿都不敢的,乖巧的自己。

  即使是剛才那個邀請,也只是哥哥一時的心血來潮,隨口說說的吧?

  如果真的喜歡她,願意帶她一起玩,為什麼還要等到現在?

  心情呼地跌落谷地。

  小朝的面色漸漸沉了下來,低著頭不說話。

  無所謂了吧,這種事情。

  她自暴自棄地想。

  本來她就確實不討人喜歡,她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

  所以,說了些拒絕的話,也不過是讓人更加不喜歡一點而已。

  本來就沒有討喜過,更討厭一點,又有什麼關系呢?

  「明天有比賽的話,那肯定不行了。那我們就後天去吧!」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的聲音,輕快地一錘敲定了。

  「……」

  小朝怎麼都沒想到哥哥接下來一句話會是這樣,一瞬間,大腦卡殼了。

  什麼……?

  後、後天。

  後天……?

  ……要干嘛?

  正常來說,不應該是「你明天有比賽所以去不成也沒辦法。那我們下次再約吧。」

  然後就再也沒有下次了,才對。

  小朝懷疑是自己因為神游而聽錯了,還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半晌,她唰地抬起頭,卻看到這缺心眼兒的貨正齜著牙衝她笑。

  難道,是她理解的那樣嗎?

  結合前面的語境,這個人剛才那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明天她有比賽的話,那麼就後天再實施那個亂來的混入計劃」?

  小朝臉上的表情徹底管理失敗,這會兒只會干瞪著眼睛,張口結舌。

  剛才心裡千回百轉了多少個彎兒,小朝現在就發現自己白白浪費了多少的油,路還拐錯了。

  等等!她根本就從沒說過想去啊?

  再說,誰說了比賽就是明天了?即使真的有比賽,按照慣例也會是一連好幾天、甚至大半個月啊!

  ……不對不對,這些現在好像都已經是最次要的事情了。

  重要的是——

  「後天我帶你進去,就這麼定啦。」西谷輕快地說著,大大咧咧地伸手一攔小朝的肩,也不在乎自己灰撲撲的衣服把女孩兒整潔的制服蹭滿了泥土印子,勾肩搭背地往前走。

  小朝還沒從這令人無從下手的情況中反應過來,就感覺一只手臂大喇喇往自己肩上一落。男孩子沒輕沒重的,手臂跟一根兒棍子般往她背上重重一拍,差點沒懟得她往前摔個跟頭。

  ……這!這家伙——!!

  ——這家伙到底,到底怎麼回事?!

  能不能——

  能不能按常理出牌?!

  懵著張臉被兜摟著往前挾裹了好幾步,小朝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時間,一股被耍弄了般的,混雜著羞辱懊惱抓狂委屈等等情緒的復雜火氣騰得燒上了腦袋頂兒。

  她穩住步子,抓起肩膀上那只手,伶俐地彎身,從他腋下躬身一退,繞到了他背後,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西谷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措手不及,本來半個身子的重量倚靠著的物體突然消失,身子往一邊傾斜差點摔倒,又被她往前一推,腳步踉踉蹌蹌往前好幾步,才好不容易穩住腳步。

  「干什麼啊突然間——」

  西谷不滿地轉身,張口就想控訴,卻見小朝虎著張小臉不說話,站在原地,只瞪著他。

  西谷抿起了嘴,即將湧出口的嚷嚷被順溜地吞回了肚子裡。

  怎麼……怎麼好像,突然生起氣來了?

  難道是因為……

  聰明的西谷很快有了結論。

  ……難道是因為,後天也有比賽,所以還是不能去嗎?

  西谷一頭霧水地抓抓後腦勺,試圖緩解這陰晴不定的小丫頭突如其來的怒氣,期期艾艾地說道:「……也不一定、非要後天去的啊……如果你沒空的話,我們下次再去也行……」

  「呃……時間,你來定?」

  西谷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小朝簡直要被氣哭了。

  這時候給她裝什麼傻!

  既然討厭她的話,就討厭到底啊!現在突然任性的提出「要一起打排球嗎」的提議,還一副為她考慮、遷就她的樣子……

  真的關心她的話,真的想接納她的話,會是這樣連問問她「想不想」的意願都懶得問麼!

  「誰跟你說這個啊!」小朝失控地吼道。

  「誰說要和你去了!你都從沒問過我想不想!」

  「就算是裝,也麻煩你裝的像一點吧!總是把我當傻子看!」

  「誰稀罕你——」

  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聲音如被一刀切斷了般戛然而止。

  小朝倏地緊咬住唇,硬生生咽下了差點隨著話語衝出口的哭腔。她只感覺鼻子湧動的一股子難以忍耐的酸意再也忍耐不住。酸酸痛痛的那股勁兒像團流動的火星子一般,順著鼻腔徑直衝進了眼眶,這下子眼睛裡頭也好似被燒灼了般,火燒火燎地酸脹熱疼了起來。

  小朝閉上嘴不再多說,微微喘著氣,紅著眼睛別過了視線,不願意自己這幅難堪的示弱模樣讓面前這個人看到。

  對面半晌沒有回應。

  小朝敏感地豎著耳朵,沒有捕捉到那種強行安撫和寬慰的做作腔調。

  這讓小朝多少心裡暢快了點。

  於是她強行將眼淚憋了回去,將眼睛鼻頭憋得紅了一圈。

  誰稀罕你的同情啊。

  即使從來都不被人喜歡,她也從沒,在乎過。

  好不容易憋住了眼淚,鼻涕卻憋不住了。

  小朝呼嚕嚕把一大泡鼻涕吸了進去。

  「啊……?哦……」西谷尷尬地抓抓腦袋,拼命組織著語言,試探道,「嗯……是因為,我沒問你想不想去而生的氣嗎……?」

  「……」

  哪裡是因為這個!

  小朝都被氣累了,干脆不想解釋。

  西谷卻把這沉默當成了默認。他大松了一口氣:「嗨,多大點兒事!」

  「那你想去嗎?」緊接著,他順溜地問道。

  「……」

  小朝啞口無言。

  想去?還是不想去?

  這種事情是這麼簡單的問題可以解決的嗎?

  這……這該怎麼回答?

  「你想去就說『去』,不想去就說『不去』。」西谷大大咧咧地說,「還有別的回答嗎?」

  想去就說「去」,不想去就說「不去」……

  世界上,哪裡可能會有這麼單純簡單的選擇題?

  不過,好啊!

  說就說!

  她也不想去想那麼多了!

  只是說出自己心中所想而已,她還怕了不成!

  「我!不!想!去!!!!」

  積壓了這麼多年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全湧上心頭,這吼出來的拒絕,已經不再只是單單的拒絕哥哥的邀請去打排球,還是拒絕爸爸媽媽借著她乖的名義、硬塞給她的所有決定;拒絕自己生活在哥哥的陰影下、看著所有人臉色的一味退讓;拒絕那個,戰戰兢兢的維持著「乖巧」模樣、以求父母看她一眼的自己。

  小朝朝他大吼,吼得喉嚨撕痛,吼得破音。

  吼得心裡,從沒有感覺過,這麼暢快。

  幾只麻雀吱吱喳喳落了下來。幾只在樹葉的陰翳中跳躍,幾只落在了地上,啄食著樹下一點點沾滿泥土的面包屑。

  它們輕靈的羽毛仿佛被鍍上了金,兩顆烏亮亮的眼珠子映著天邊絢麗的晚霞,薄薄的眼瞼一起一落,還沒等人細看,便是又一齊撲啦啦飛走了。

  「好,今天不想去就算了。」

  小朝吼得背上都冒汗了,整個人燥燥的熱,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到哥哥輕輕松松地這麼回答。

  「……啊?」

  她有點呆。

  「明天我再問你。」西谷補充道。

  「……」

  小朝愣愣地望著那個站在即將墜落的夕陽下,朝自己咧開一口白牙,笑的燦爛的男孩兒。

  灰撲撲的臉上還有不少細小的傷口,只有牙是白亮亮的。他的眼睛笑的眯成了縫兒,整個人似乎都與那天邊磅礡的夕陽與晚霞融為了一體,散發著只有少年人才會有的、毫無保留的光與熱。

  她緩緩蹲了下去,低頭抱住雙膝,在一片暖暖的耀眼光芒中,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對不起!!!!!!!!!!!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感謝在2020-11-15 19:37:59~2021-02-20 14:3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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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2章 宛如巨石沉入池底

  「嗯……真是難得的邀請呢。所以,你在『明天』的時候,答應他了嗎?」

  在那之後的某個課間,六年級的谷地仁花聽完小朝的講述,曾經這麼問道。

  「沒有。」小朝干脆地回答。

  「……」

  「我、我不都說過了,『不想去』……的。」當時尚且年幼的小朝別扭地嘟囔著,臉頰有些泛紅。仿佛說了「願意」就輸了一般,兀自跟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較著勁兒。

  「……我說你啊,明明就很開心不是嗎……」仁花無奈地道,「想去的話,直接答應不就是了……」

  「誰、誰開心了誰想去了!」

  果然,這話立刻引起了某人的大聲反駁。

  12歲的小朝臉上還有點兒嬰兒肥,此時正鼓著胖乎乎的小臉,強撐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都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去的!」她再次強調,只是怎麼看都有些詞窮。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話裡頭幼稚的別扭。

  仁花撐著下巴,望著因為害羞而紅了耳朵的好友,笑眯眯地安撫:「好好好我知道的啦,你不去你不去。」

  叮鈴鈴——叮鈴鈴——

  秒針不緊不慢地邁過12的刻度,分針歸零。

  七點整的鬧鐘響了。

  小朝猛吸了口涼氣,驚醒了。

  女孩溫溫和和的安撫還縈繞在耳際,心中還懷著當時羞窘喜悅的復雜情緒,卻被冷冰冰的鬧鐘突然打斷。米色的窗簾被朝陽層層浸染,臥室的天花板映上了窗簾細密的紡織紋路。周遭不是喧囂的課間,而是早晨靜謐的臥室。

  臉上帶著些傻氣的笑,慢慢收斂了起來。小朝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鬧鐘仍不知疲倦地打著鳴,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聽提示音音是有新的消息。

  幾個呼吸後,小朝感覺自己的情緒徹底平復了。

  於是她起身將鬧鐘摁掉,順手拿起了手機。

  打開信息,一條新的短訊彈了出來。

  「西谷前輩早安,今天還請您多多指教。」

  中規中矩的敬語和問好,連標點符號都打的這麼規整。發信人那欄寫著「中村楓」,一看就讓人聯想起秋日零落的楓葉——一個多愁善感的名字,與這條一板一眼的短信十分不搭。

  這是在國中時,空手道部的後輩。

  一個戴著方框眼鏡、做事十分穩妥的男生。她們這屆後的下一任部長的選舉,好像幾乎所有人都投了他的票。

  期末考試後的第一個大好周末,她卻要早起去應這個許久不聯系的後輩的約,去看今年空手道的預選賽決賽。

  今天是東京遠征的第一天。昨天晚上,哥哥就已經出發去學校集合了。

  大概,現在已經在東京晨訓了吧。

  小朝將手機扔在枕邊,背過身子,抱著被子向內滾了滾,發出一聲哀嚎。

  真是的,她到底在干什麼啊。

  中村緊張地等在車站站台上,握著斜挎包肩帶的手心,有些滲汗。

  他的另一只手裡握著手機。盡管他盡力讓自己不去在意,但每當屏幕黯淡時,都忍不住立刻將它點亮。

  一直亮著的屏幕上,赫然是那條發送成功的消息。但是,下面卻一直沒有回信。

  即使已經做了一個學期的部長,即將面對昔日的前輩,還是抑制不住地坐立難安。

  不管別人怎麼說,西谷朝,這個名字都是他最仰慕、最尊敬、甚至有些畏懼的代名詞。

  他剛入國中時還只是個沒接觸過多少空手道的半吊子。一年級那最重要的一整年,關於空手道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這位前輩教導的。

  那一年被稱為噩夢也不為過。

  向上走永遠是最困難的事情。當那個頂峰沒有必要一定得到達的時候,更多的聰明的家伙會更願意原地躺倒,或者直接轉身下坡離開。

  可他是最傻的那個。什麼都沒想,也什麼都沒權衡過,就這麼痛苦、卻執著地堅持下來了。

  就是那一年的噩夢,將他從部裡眾多得過且過的人員們中拽了出來,等他升上中二回首看去,他竟已經是同屆中的佼佼者。

  今天是宮城預選賽決賽。作為一個面臨升學的國中/三年級學生,既然已經決定了在空手道這條路上走下去,這樣全國性的大賽,對於他來說便是升學最重要的一個依據。

  自那位前輩中三是退部,他幾乎都沒有機會和她見上一面了。

  他在這樣重要的時候,他十分希望他一直追逐在其身後的前輩能給他一些建議。可是,前輩卻去了烏野。

  烏野。

  烏野的空手道,連「弱校」都排不上號啊……

  「啊,中村。你已經到了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懶懶的女聲,中村打了個激靈。

  前輩來了。

  不知怎的,這個認知讓他心跳突然加快了起來。

  「你也不告訴我你到了。」懶洋洋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聽上去好像還有些沒睡醒的意思,「……要不我最後那點牛奶就可以不用喝了的。」

  久違的、熟悉的、吐字有些咬字不清晰的拖音。

  這是她平時放松地跟他閑談時才會發出的聲音,與穿上道服時聲如洪鐘且字正腔圓比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同一個人。

  好像除了空手道,任何事情對於她來說,都是麻煩的事情。甚至是閑聊。

  她沒變呢。

  中村悄悄露出了一個淺淡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好久不見,西谷前輩。」他轉過身,看到了來人。

  天氣十分熱。

  小朝手插著兜兒,自不遠處閑散地走來。熾烈的明媚陽光鋪灑在她肩頭,白色的寬大防曬外套反射著明亮的白光,袖口松松挽在小臂上,露出一截細削的手腕。還是一頭利落的短發,棒球帽壓得有些低,帽檐的陰影斜斜覆蓋住了她大半張臉,陽光斜斜暈亮了她半截白皙的脖頸和一側柔和的面頰線條,以及一點干淨小巧的耳垂。

  中村愣了一下。

  他好像……從來都是在學校見到的前輩。看到的也都是她身著校服或白色道服的模樣。

  原來……前輩平時身著私服……是這樣的麼……

  在他發呆的一小會兒,小朝已經走近了。

  她走入車站頂棚的陰涼下,摘下了帽子,甩甩有些被汗濕的額發,舒了口氣。

  「真是熱……虧你能這麼早來……嗯……我們要坐到哪站來著?」她嘟噥著,仰起頭,開始研究起站牌來。

  半晌,她的發問卻沒有被回答。小朝這才發現自己身邊的後輩還保持著面對她的姿勢,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呆立著不動。

  「……中村?」她疑惑地扭頭望向了他。

  中村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蠢相,臉唰地紅了,連忙撇過頭去,磕磕絆絆地試圖解釋:「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太久沒見過前輩了,有點……認不出來……」

  「是嗎?」小朝撥了撥短發,茫然道,「我倒是覺得我沒怎麼變啊。一直也都是短發。」

  還是熟悉的感覺……不管是說話、行動還是面部表情。即使一年多都沒見過了,她的表現好像依然是昨天他們還在道館交過手一般。隨意的、淡淡的,說難聽點有些我行我素,但是卻十分可靠的感覺。

  突然間安心了。

  「……嗯,我也覺得,前輩沒怎麼變。」中村微笑起來。

  小朝眨眨眼,自見面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糾結地微微蹙起眉來:「……倒是你……中村,你是不是,長高了?」

  「誒?」

  中村這才注意到這個問題。

  女孩普遍發育較男孩子早一些,所以國中時的前輩,好像跟他差不多的個頭,甚至看起來比他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而現在的前輩……

  中村微微低頭,默默看著女孩頭頂的發旋兒。

  一種迷之「贏了」的成就感湧上心頭。

  「狡猾。」前輩露出了郁悶的表情。

  中村終於忍不住笑了。

  前輩去了烏野。

  這是中村一直梗在心間過不去的坎兒。

  那麼強大的前輩、帶他走向空手道的前輩、他一直追逐的目標,竟然去了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

  中村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就是前輩放棄了空手道,放棄了她一直為之努力堅持的東西、放棄了她的執著。

  放棄了繼續做他心目中那個灑脫自信、永遠堅定地跑在前面的前輩。

  但是他感覺自己好像多慮了。

  前輩還是那個前輩,沒有變化。或許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只要她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西谷前輩,即使選擇去了烏野,又有什麼關系呢?

  更何況,她還答應了自己一起去看比賽的邀約,不是嗎?

  這個擔憂已經困擾了中村大半個學期了。但是現在回頭看去,竟然會有這樣擔憂的自己,還真是傻啊。

  中村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心情舒暢了不少,於是主動提起了他接手後的社團情況,以及一些在空手道方面一直困擾著的問題,小朝一一溫和解答。

  「……說起來,這次想見前輩一面,還有個最重要的問題,想要請前輩賜教。」中村忽然說道。

  「什麼?」

  「我已經決定了。」男生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謹慎道,「我要在空手道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嗯?」小朝有些驚訝地微笑起來。

  中村連忙解釋道:「啊不是的……我不是衝動之下說的這番話,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現在就決定……」小朝想了想,發現好像確實是時候了,「……好像不早了。」

  中村點了點頭:「是的,我明年就要畢業了,面臨升學。」

  他小心地看了看小朝的臉色,斟酌著開口道:「我知道做出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之後我必須更努力、更刻苦地訓練,更嚴格地要求自己,然而即便這樣,我也不一定就能成功……」

  「即便這樣,你還是如此選擇嗎?」小朝問道。

  「是的。」中村深吸了一口氣。

  「事實上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和家裡人爭執過好多次了。」他輕聲道,「我的父母不是很……支持……我的決定。他們更希望我好好上大學,安安穩穩進公司,將來做一名職員,然後找一位女性結婚生子,偶爾能回去看看他們。」

  「這也是我父親走的路。」

  「但是我不想這樣。我有自己想要一直堅持下去的事情、必須去做不可的事情啊。」

  「我是真心想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會一直、一直堅持下去的。我心中已經認定了,不管是誰,都不會動搖我。」

  男孩臉上還帶著些稚氣,依然是那副方框眼鏡,但是他眼裡執著的光,是很多人窮盡一生都不敢、也無法擁有的堅定。

  熠熠生輝。

  長大了呢。中村。

  不再是那個畏縮在隊伍最末尾、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瘦弱孩子了。

  即使一年多沒見,即使她升上三年級後便再也沒主動聯系過他,即使,她是以那麼「狼狽」的姿態退了部……

  再次見面時,這個後輩依然親昵信賴地喚她做「西谷前輩」。

  小朝忽然感覺鼻子有些酸澀,連忙眨眨眼睛,強行轉移了注意。

  「啊……抱歉呢,自顧自說了這麼多大話……」中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哪裡。你願意將這件事對我說,我感到很高興。」小朝搖搖頭,開心地道,「作為前輩的話,我現在確實應該說『放手去做吧!別管別人怎麼說!』但是……」

  她揶揄地笑了,笑彎了一雙明亮的鳳眸:「不管怎麼說,空手道館裡的大部分還是男性多一些呢,中村你認真的嗎?選擇了道館的話,高中可能就要沒有女朋友了哦?」

  中村怎麼都沒想到在這麼嚴肅的話題中,前輩會做出這樣的回答。他瞠目結舌地瞪了她半晌,腦子轉了好幾個彎才反應過來。

  臉唰地紅透了。

  「前前前前前前輩請請請請請請請您別開我玩笑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朝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進入高中的第一個學期,她好像一直都在打磕絆。很長一段時間都陰郁的心情,被這放聲一笑,全部衝散了。

  「你怎麼還是這麼不經逗啊。」小朝打趣道。

  中村被笑的渾身不自在,實在沒辦法,只好強行轉移話題:「說、說了半天我的事情了,都沒聽前輩說過您那邊的經歷。」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小朝用手指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臉上還帶著笑意,「不過就是上學咯,高中和國中也都是學校,沒什麼區別的。」

  「不是說這個呀,我是說——」

  「西谷前輩您,現在肯定是在烏野的空手道部吧?」男生坦蕩蕩地直接詢問道,「烏野的空手道部是怎樣的?教練是誰呀?社團氛圍如何?水平怎樣呀?」

  未盡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小朝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漏跳了一拍。

  「嗯……有個問題我一直都很想問您了……」

  「……為什麼,您會選擇烏野呢?」

  「……」

  「果然還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嗎?」中村自顧自猜測道,「比如家比較近、家長要求什麼的……」

  「因為,烏野的空手道……」中村想了想,「好像沒什麼印像呢……」

  「前輩為什麼不去山原?山原是傳統強校啊。」

  一輛公交車晃晃悠悠駛入了車站,打斷了中村的話。

  他抬頭看了一眼車頭的電子屏。

  「……不是我們要坐的那趟呢。啊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前輩剛才……好像問了我們要坐到哪裡……?」

  「……」

  小朝微微低垂著腦袋,額發的陰影擋住了她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太興奮了,一直都自顧自地說話……」中村推了推眼鏡,抱歉地笑道,「我們要坐73路到國立體育館,估計有7、8站的樣子,看時間應該快到了,前輩請再耐心等待一會兒……」

  「中村。」小朝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是?」中村一臉莫名。

  小朝只感覺自己手心已經被冷汗浸透了。她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也許,只是實在不想繼續聽他說下去了。

  這樣純粹且信賴的聲音。

  這是她手把手帶起來的後輩。師傅領進門只需幾分鐘的演示與點提,更多的是獨自成年數月枯燥且疲憊的練習。

  他幾乎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不止是訓練,還有在他只要稍有畏縮的時候,便用嚴厲的斥責將他拉回道場。

  小朝心裡十分清楚這時候自己應該說什麼。

  面對這樣的情況,面對後輩如此信賴的發問,她現在應該繼續撐起前輩的形像,作為他的目標與榜樣,作為他的領路人,十分堅定的告訴他「當然在空手道部了。現在才高一,部裡有厲害的前輩,但是未來等我升上二年級,主將的位置,除了我之外不會有別人呢。」

  雖然她確實是知道的,自己應該這樣說。

  但是……

  短暫停留的公交車合上了車門,晃晃悠悠開走了。馬路上暫時空了下來,沒有路過的車輛,周圍也沒有行人,只有小朝和中村兩人站在車站裡,聽著燥擾的蟬鳴,面對著鋪了滿地的明麗陽光,以及空曠曠的、被曬得熾熱的瀝青路面。

  小朝輕聲開口了:「……不好意思,中村。」

  「怎麼了?」

  小朝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望向了他。

  面前的男生即使已經長得比她高了半個頭,但依然一如國中時一般,目光裡全是信任與依賴。

  小朝的嘴唇蠕動著,即將出口的話,突然再也說不出來了。

  「前輩,您想說什麼嗎?」中村再次問道。

  小朝悄悄握起了拳,指尖抵著掌心,緩緩揉搓著濕黏的冷汗。

  「……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小朝垂下頭,小聲道。

  「嗯?前輩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坐一會兒?」中村一聽,連忙伸手虛扶住她,彎下腰,關切地去看她的臉色。

  小朝慌忙向後退了好幾步,躲開了他的攙扶,強撐出一副笑臉,這才重新抬起了頭:「沒關系的!我只是……嗯……最近有些沒有休息好……」

  「今天……今天實在抱歉,中村,我可能要爽約了。」小朝自己都聽得出來自己聲音中的干澀。

  「啊……這樣……」

  中村看上去有些失落,但是很快打起了精神:「沒關系的前輩,是我考慮不周。請您回去好好休息,一切以身體為重。」

  「嗯、嗯。」小朝胡亂點了點頭,匆匆道了別,便飛快離開了車站。

  中村望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才收回了視線。

  手機震了震。

  中村掏出手機,一條短訊彈了出來。

  他點開,翻了翻,嘆了口氣,開始回復消息。

  「抱歉南野前輩,西谷前輩臨時說身體不舒服,回去了。您今天的比賽,我還是會去為您加油的……

  還有那件事……我聽別人說的,西谷前輩自國中畢業後,就再也沒去過道館了……您知道,這是真的嗎?」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不……

  好

  意思……

  嚶

  這篇文說實話差點想棄了,因為實在太難寫了。

  小朝遇到的問題其實很現實,也是連作者現在都還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的問題

  寫的太空泛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就很沒意思了

  但是不這麼寫……又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一直都在認真地思考這個故事該怎麼寫。思來想去拖了這麼久,終於把主題定好了

  之後的走向可能會有一些奇怪…

  先,預個警 呃

  這章作為過渡,對主題很重要的一章,但是沒什麼好看的(頹喪)

  路人後輩,接下來估計就不會出場了

  主場還是小排球的大可愛們!!

  接下來就要女票到別的學校去了嘿嘿嘿嘿嘿嘿

  再次土下座

  感謝等待


第13章 我和大地粑粑一樣暈菜

  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東西,就這樣被突然提到了面前。

  小朝離開了車站,卻不想回家。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了好些地方。直到打底背心已經被汗浸透,微微開始喘氣了,她才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小公園邊停下了腳步。

  上午的日頭越來越大了,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大概因為是周末,孩子們得以暢快地與小伙伴們在外頭野上一整天。孩子這樣的東西,大概只要腿還能跑就只會想著玩兒,幾個孩子——男孩兒女孩兒都有,即使是穿著小裙子的女孩,也和男孩一樣搶著拿那幾個破破舊舊的棒球手套,爭奪著一個灰撲撲的棒球,瘋了般到處撒蹄子亂跑。幾個年齡小一點的孩子參加不了這樣野蠻的運動,正手腳並用、笨拙地爬著大像滑梯,看護著他們的幾位年輕母親則站在一旁安逸地閑聊。

  或許是因為孩子經常一起玩耍,母親們都互相認識。在這兒玩的孩子都住在附近,孩子們的友誼引起兩家人的交往,平時大概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

  小朝坐在小公園的樹蔭下的長椅上,耳邊是孩子們玩耍的歡快笑聲。汗濕的額發被她撥到了一邊,鬢角的短發被別在了耳後,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大片干淨的臉龐。

  她默然凝視著這些快樂純粹得如透明的冰晶般剔透的孩子。

  這些孩子從小便一起玩兒。他們或許會一起上國小、國中、甚至是高中、大學。他們或許會因此共同熱愛上一項運動,因此結交更多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在一間小小的體育館中揮灑著青春汗水。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多麼簡單、且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就應該這樣麼?這家伙總是跟我一起玩的,就一直這麼玩下去,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問他們,估計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可是,這其實真的很奇怪啊。

  身上熱燥燥的汗意被涼風一吹,驅散了不少。小朝向後癱在了椅子靠背上,仰起頭,輕輕嘆了口氣。頭頂的樹冠繁茂,翠綠的葉子大簇大簇用蓬勃的綠意謳歌著盛夏,在微風中一浮一動間,耀眼的日光便時不時透過葉子疏漏刺下一縷,晃得人睜不開眼。

  小朝抬起胳膊擋住了眼睛。

  那群精力充沛的孩子挾裹著那顆棒球從小公園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跑回來,一路吵嚷嚷地瞎喊亂叫。

  他們不懂得什麼棒球規則,只是胡亂折騰著瘋跑,每個人卻都興奮得小臉兒紅撲撲的,好像他們現在打的是甲子園一般。

  真的,真的很奇怪的啊。

  要同年齡。至少年齡相差不能大到兩歲,不然根本玩不起來;

  要住在同一片區域,不然根本碰不上面;

  要有共同的喜好、喜歡的東西要相同;

  最好要在同一個學校上學;

  性格不能太起衝突,不然會造成很多矛盾和誤會;

  最重要的是,要兩個人都真心實意地喜歡對方這個朋友,欣賞對方的長處,且接納對方的缺點。

  這還不難嗎?

  即便做得再好再用心,也還是會有人刻意針對排擠;

  即便再認真再努力,不喜歡自己的永遠不會改觀;

  即便自國小便相識的朋友,五六年的友誼也不過就是鏡花水月,一個小石頭落下去的水花便會打散。

  可是,認真難道有錯嗎?

  她已經做不到了啊。

  她已經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地,盡力做到最好了啊。

  小朝只感覺自己一直於一片荒漠中踽踽獨行。茫茫大漠中只有她一個人,更多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黃沙。無數個日升日落,她向著那個夢幻泡沫中的綠洲,自欺欺人地鼓勵自己走下去,孤零零的腳印蜿蜒一串印在高低起伏的沙丘,慢慢被席卷著沙塵的獵獵濁風撫平痕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兒,也沒有人能通過腳印找到她的所在。

  她與細沙作伴,與狂風為伍。或許與沙子打好關系,它們便能大發慈悲,讓出一條路,指引她脫離這無垠的茫然,但無論她如何聚攏、抓取,沙子依然總是從她的指縫間流走,沉沉回歸群沙的懷抱。在這干涸枯竭的荒漠中,沙子與沙子們之間日日夜夜低聲吟唱著婉轉的歌——獨屬於它們自己,她永遠無法聽懂。

  小緊緊抿起了唇,汗噠噠的胳膊壓在眼睛上,死死摁住,壓得眼球生疼。

  「……我根本……沒你說的那麼勇敢的啊……仁花……」她低低地呢喃道。

  周日,為期兩天的東京遠征結束了。夜間10點,西谷回到了家。

  「我回來了!」

  中氣十足的喊叫自玄關處傳來。

  小朝本來和爸爸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她聞聲,默默放下了遙控器,起身回房。

  「鬧騰的家伙回來了。」爸爸笑著,放松地倚在沙發上,目光卻投向了玄關處,等待著那個咋咋呼呼的臭小子飛跑進來。

  西谷早就說過今晚會回家。所以即使已經晚上10點了,媽媽依然打算給累了兩天的兒子做一頓美味的夜宵,接風洗塵。

  「阿夕!先去洗澡,干淨衣服和熱水都已經准備好了。」廚房的玻璃門關著,媽媽的聲音悶悶的,「洗完澡出來吃……」

  「吃什麼吃什麼?我快餓死了!」

  ——話根本沒有說完的機會。

  穿著寬大白T恤的男孩子吼了一嗓子的功夫,已經蹬蹬蹬三兩步從玄關躥到了廚房,扒著門往裡瞧。

  「好香!媽你做了什麼?」西谷聳聳鼻子。

  「……洗澡去!別進來,身上髒死了。洗完澡出來這些都是你的。」媽媽哭笑不得,揮手把兒子轟了出去。

  西谷依依不舍地離開廚房,轉身進了浴室。

  「沒吃晚飯麼,天天跟餓死鬼投胎一樣……」媽媽輕聲嘀咕著,轉身去把廚房門關好,順口對著外面叫道,「小朝!把你哥哥的便當盒拿進來。應該在他帶回來的包裡吧,你去翻翻……」

  「啊,順便把他帶走的衣服全部拿出來……等會我來洗……」

  話音落下半晌,卻並沒有聽到回音。

  媽媽疑惑地將頭探出廚房:「……小朝?」

  客廳裡,只有爸爸依然坐在沙發上,正舉著遙控器換台。

  「小朝呢?」媽媽問。

  爸爸環顧了一周:「剛才還在這兒呢,我身邊坐著。奇怪,跑哪兒去了?」

  在進家門的前,鑰匙還在鎖孔裡哢哢轉的時候,西谷心裡還念叨著自己的任務。

  不過,門打開後,一聞到食物的香氣,本來沒有很想吃飯的意思,肚子卻立刻很給面子地叫了起來。什麼「任務」什麼叮囑的,一瞬間全打包扔九霄雲外去了。

  沒錯,西谷這次去了趟遠征回來,帶回來了個任務。

  事情的導火索,是田中的姐姐冴子的一句無心之問。

  時間線拉回周六的晚上,大家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後,圍在一個大桌子邊共同享用晚餐。

  各個隊伍的經理們經過一整天的訓練,早已經混了個熟,女孩子們互相協助著張羅飯菜。七八個長形的方桌,正好每個隊伍占據一個桌子。熱鬧的食堂裡充斥著年輕男孩朝氣蓬勃的荷爾蒙與汗水味兒,到處都是喧嘩鬧騰的聲音。

  烏野所在的桌子邊尤其咋咋呼呼熱鬧的很。參加補考回來的一年級怪人組合在傍晚趕了回來,負責開車的冴子順便留下一起吃晚飯。

  集訓,就是來打球的。晚飯後稍作歇息,每個人各自還有自己個人的訓練。除了排球,誰都無暇他顧。

  只是,怎麼說呢。該逃的逃不掉,沒來找事兒的話,估計是等著全碰在一起搞個大的。

  事情還得從前幾天,星期五,遠征那天下午的放學時開始。

  因為凌晨三點要在學校集合、統一坐大巴車前往東京,所以這天的社團活動提前結束了。少年們回去之後,要准備好遠征的物品,飽飽的吃一頓晚飯,凌晨兩點五十分要在學校集合。

  兩個最鬧騰的烏野一年級因為考試不及格,早就滾回去刻苦學習了,這天結束的非常順利且迅速。

  澤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其他兩個三年級生在活動室的樓下等他。

  可是他走出活動室,卻沒有看到東峰和菅原的影子。

  只有……道宮?

  拎著皮質書包的女生滿面糾結,眼神復雜地抬起頭,望向了他。

  ……

  「……誒?女子隊那邊也要集訓麼?」澤村頗為驚訝。

  「是啊,我也是才知道的……」道宮低著頭,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烏野的女子排球……雖然不是強隊……本來這種集訓的機會是輪不到我們的……不過這次感謝武田老師,在給男子隊爭取到了機會的同時,女子隊這邊也得到了邀請……」

  「雖然、雖然不是東京……不過我們會在差不多的時間出發……」道宮偷偷抬起眼睛,眼巴巴地偷瞄澤村。

  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澤村卻明明白白看到了女生眼中毫不掩飾的懇求。

  又是這件事兒。澤村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真是不懂女孩子了。

  因為各種原因想要退部,男子隊這邊也不是沒有。東峰前段時間還在家賦閑,緣下也曾經脫離過隊伍一段時間。

  小朝也想要退部。

  不管是東峰還是小朝,都沒有人真心希望他們離開。不過,不想讓他走就把他拽回來唄。男子隊那邊,西谷和田中那段時間每天去逮人,逮了一個多星期才被迫收手。

  而女子隊這邊……

  澤村無奈道:「……道宮,我跟你說過了的,要解決小朝這件事,還得身為小朝隊友的你們自己解決。我們這邊最多只能提供協助。」

  道宮也知道自己把這件事全扔給男子隊十分任性。不過,這不是沒辦法嗎。即使她找了小朝,想跟她談一談,小朝倒是很配合,但是態度十分冷淡,油鹽不進令人挫敗。

  現在她也是沒轍了。

  她尷尬地挪開了視線,轉而去看外面的風景,囁嚅道:「我……我也……是……知道的……」

  「『想讓你回來』這樣的願望,你們不好好表達出來,小朝又怎麼可能知道呢?」澤村苦口婆心,「即使方法再蠢,心意傳達到了的話,小朝自然不會拒絕。」

  「我、我也想這樣!」道宮唰地抬起頭,大聲反駁道。

  「可是……」她又蔫了下去。

  可是,不止是小朝一個人的問題啊。

  隊內對她的態度十分微妙,有的人表示無所謂,有的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冷嘲熱諷;更多的人心裡不願意,但是覺得如果非要回來,看在她防守好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這樣,讓她怎麼凝聚隊友們的心意,讓小朝感受到「愛的呼喚」啊?

  感覺整件事兒,兩邊都沒啥意思,就她一個人東跑西喝的拉空架,誰也不吃她這套。

  想到這個,道宮都快哭了。

  烏野女隊確實不強的。說個難聽的話,好不容易來了個厲害的,怎麼可能就因為隊內口角,讓她一氣之下離開隊伍?

  再說,如果小朝是真的不想打排球了也就算了……因為這樣的事情不歡而散,這實在讓人無法釋懷啊。

  可是對於澤村來說,他連女生對於此事的行為都無法理解,怎麼可能知道現在道宮在糾結什麼。

  於是他追問:「『可是』……?」

  道宮張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

  女孩子這些亂七八糟的心事怎麼可能好意思說出來。但是,她除了來找澤村,也實在是沒啥其他辦法了。

  「總、總之!」道宮不管了,破釜沉舟,直接唰地一個大鞠躬,「拜托你了!為了春高,小朝必須參加這個暑假的集訓!」

  澤村頭立刻大了,手忙腳亂想讓她起來,但是不知道怎麼說,更是無從下手:「呃……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個事情……呃……你先起來……」

  「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麻煩你的!」道宮只管彎著腰,蒙頭大聲喊,「那孩子現在是你們的經理,如果她要跟你們一起去東京遠征的話……只要出發時在學校集合的時候,澤村你把她帶來,接下來交給我就好!」

  「……」

  澤村都驚呆了。

  這是什麼奇怪的誘拐行動嗎?

  道宮直起身子,認真地掰著指頭打算起來:「除此之外,二年級的西谷夕也是排球部的,他不是小朝的哥哥嗎?小朝需要的運動物品和衣服鞋子可以拜托他……」

  簡直越說越離譜!

  「等等等等道宮!」澤村慌忙打斷她,「你別衝動,即使這樣做了,小朝沒有真正想回去,你這樣也沒什麼用啊。最重要的是,雖然小朝暫時是這邊的經理,但是她已經很久都沒有——」

  「就這麼決定了!」下了決心的少女十分的不理智,直接拍板做了決定,「今天晚上一定把小朝拉回來!」

  「等等!」澤村感覺大事不好,連忙試圖重申自己最重要的理由,「你聽我說,小朝已經很久都沒——」

  「那就拜托你啦澤村!今晚學校再見吧!」道宮打了個招呼,直接一溜煙跑了。

  「等……等……」

  澤村還保持著想要挽留她而往前伸出的手,原地石化了。

  「嗚哇,雖然一直都知道主動方,但是竟然把大地逼得這麼慌張……」

  這是躲在不遠處的樹叢後頭偷偷摸摸看熱鬧的菅原和東峰。

  菅原正捂著嘴笑:「……道宮同學真厲害!」

  東峰卻正在抓著菅原的手臂哭:「什麼『真厲害!』啊!阿菅你真的有好好聽嗎?!道宮同學這也太亂來了啊!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說到底我們這個行為就很奇怪啊!從剛才你突然把我推進草叢躲起來就很奇怪了……!」

  「放輕松放輕松……」菅原安撫地拍拍他,壞笑道,「沒關系的,大地不知道外面去哪兒了,自然不知道我們會在這裡。等他走了之後我們再……」

  「再。干什麼?」

  一個聲音忽然從兩人身後幽幽飄來。不用回頭,菅原與東峰就可以感受到涼颼颼的黑氣。

  兩人僵住了。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草稿大綱的結果就是

  倒敘套倒敘套倒敘

  沒個鋪墊沒個前期准備

  我自己都要寫暈了


第14章 烏野頭禿108式

  澤村很想表示,他只是個區區烏野男子排球部的隊長,只會打排球、鼓舞士氣、給隊伍擦屁股、以及收拾笨蛋。這樣高難度的任務,真的不屬於他的業務範疇,請不要交給他。

  小朝確實要做他們的經理,但她也就剛開始來了幾次,這學期就再也沒來過。且不說道宮這亂來的計劃到底有多不切實際,他就連最根本的「將小朝帶過去」都無法做到。

  不過幸好,當天晚上他到了學校後,發現女子隊要去的地方沒有東京那麼遠,所以集合時間稍稍有一點點錯開。

  女子隊晚一點點。

  自己和道宮並沒有交換聯系方式真是太好了。

  澤村暗暗這麼慶幸著,若無其事地驅趕隊友們趕緊上了車出發。

  上了車就開始睡覺,到了就開始熱身打球。中午吃完飯稍作休憩,下午繼續。

  就這樣經過周六一整天緊張的比賽,來到了晚上。

  「吶大地,我說……」

  澤村在經理們那邊領了飯菜剛坐下,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人便鬼鬼祟祟蹭了過來。將近三年的默契讓澤村一聽這個語調,便知道好友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話題。

  他沉郁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滄桑了不少。

  菅原靠著澤村坐下,將托盤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笑著拿手肘撞了撞他:「……道宮同學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澤村心裡清楚,阿菅這家伙看上去溫溫和和的模樣,接觸多了才知道他有時候壞得很。現在如果表現的太過郁悶,便正中他的下懷了。

  「事實是如何,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唄。」澤村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道宮同學……不會生氣嗎?」東峰想起道宮那果決的樣子,有些猶豫地道。

  「……」澤村不說話了,悶頭吃了兩口飯。

  菅原衝東峰擠擠眼睛,舉了個大拇指,表示助攻的漂亮。

  東峰沒領會到意思,迷惑地眨了眨眼。

  被朋友拜托了事情卻沒有完成,按照正常來說,確實應該擔心一下朋友會不會不高興。但是,道宮這個計劃本來就十分離譜,基本不可能圓滿達成目的。再說,她的請求他確實也達不到。

  綜上所述,他回去之後只需要將理由解釋清楚,道宮就絕對不會生氣。

  這是澤村心中所想。

  盡管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理由」的問題,而是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可能會單方面認為他不重視自己的失望與難過。

  菅原正暗地裡跟東峰擠眉弄眼,收獲的卻一直是東峰茫然的小眼神。

  「不過,道宮的這個請求也算是個提醒……」對於兩個好友私下裡的眼神官司,澤村毫無所覺。相比起道宮,他覺得更應該快點解決的是小朝的問題。

  但是,就像他跟道宮說的一樣,這真的不是他們能插手的問題。再加上小朝現在拒絕來社團活動,他們手伸的再長也管不到她了啊。

  他沉思了良久,自言自語道:「……這次回去就跟道宮好好說說吧,小朝這件事,我們八成已經管不上了。」

  「誒?!小朝拒絕了嗎?!」

  三年級那邊插科打諢,一年級這邊的兩人則十分的嚴肅認真。

  「抱歉日向,因為這幾天你為了考試的事情很忙,我不好再給你添麻煩,就沒告訴你……」仁花蔫蔫地耷拉著腦袋。

  所有男孩子都得到了飯菜,經理們得以短暫休息一小會兒。仁花便趁著這個時候,悄悄找到了日向,跟他說了自己跟小朝道歉發生的事情。

  「嗯……」日向大口扒著飯,腮幫子塞得鼓囊囊的,一邊皺著眉頭思考。

  「雖然、雖然日向說……『真心話不需要退讓,用自己的方法試著解決問題就可以』……」仁花沮喪地小聲繼續道,「我……我還是覺得……去道歉……才對……可是……」

  「那就是說,你是對小朝胡亂撒氣了嗎?」日向一邊咀嚼一邊說話,嘴巴十分忙碌,聲音含含糊糊的。

  「不是!」仁花張口便否認。

  話脫口而出後,她又猶豫了,期期艾艾地補充:「……應該……不是……呃……」

  這個問題上次日向就問過她了,但是她也沒有回答上來。在對小朝說那番話的時候,她復雜的感情並不是作假,若說是口不擇言的氣話,根本不能算。

  這話是真心的。但是她知道,很過分。

  她一直都承認的。比起小朝,她確實低劣到塵土中去了。但是她也清楚,小朝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正因如此,她這樣卑鄙的想法,才會導致小朝的失望與拒絕原諒。

  可是,她也是真心地將小朝看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她確確實實是這樣的人,她只是承認了而已。因此傷了小朝的心,她很難受,很愧疚,也道歉了。

  她還能怎麼辦呢?

  在仁花猶豫的這一小會兒,日向剛到手的滿滿一碗飯已經見底了。

  他咯噔一下放下了碗。

  仁花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他已經吃完了。於是連忙伸手去接碗:「……不好意思日向,要再來一碗嗎?我去幫你——」

  「村民B,也有站在舞台正中央的權利。」日向忽然嘟囔了一句。

  仁花還記得,這是日向前幾天跟她說過的話。不過現在突然間提起來,她有些反應不及。

  「……誒?」她呆呆地低頭看著端坐在桌邊的男孩。

  毛茸茸的橙色腦袋抬了起來,日向對她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雖然,我不知道谷地同學和小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覺得告訴我不好,不說當然沒關系。我只是覺得……」

  男孩子橘色的眼瞳閃著光,好似在這雙眼中,世間任何的困難與痛苦都輕如腳下的塵埃,不管多高的山多深的海都可以振翅飛越。

  「不管做什麼事情,如果自己都堅信自己是村民B,那不就永遠是村民B了嘛。即使暫時還沒有站在舞台正中央……「他輕快地說,「拿出自信來,這不是遲早的事嘛!」

  仁花有些迷惑:「……為什麼現在說這個呢?主角……跟這件事,有什麼關系嗎?」

  「因為如果是主角的話,就什麼都可以做到了不是嗎?」日向理所當然地回答。

  「……」仁花呆呆地望著他,一瞬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倒是日向自己,說完這番話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解釋道:「……抱歉呀谷地同學,我明明什麼都不了解……我只是覺得,小朝不會真的生朋友的氣,如果不接受你口頭上道歉,可以多用行動表示嘛!」

  「比如……多纏纏她啊……之類的……」

  「我知道了!」仁花突然大叫了一聲。

  「……啊?」

  日向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就被抓住了。

  仁花雙手抓著他的肩,鄭重感激地晃了晃他:「謝謝你日向!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什麼……」

  還沒等他說完,少女直接抓過他的空碗,一溜煙跑了:「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啊……」

  日向眼睜睜看著她跑遠,頓了頓,還是大喊道:「……請給我堆高一點!」

  遙遙傳來了仁花的應聲。

  山口和月島坐的位置離日向不遠。即使中午吃的足夠飽,經過一下午的劇烈運動,胃裡的東西也消化殆盡了。

  山口一手端碗一手抓筷子,飯扒得頭也不抬。

  嘴裡塞了滿滿的飯菜,艱難咀嚼的時候,手才有了一點時間休息。

  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身邊的月島,好像已經很久沒動過筷子了。

  山口瞥了眼身旁,卻看到幼馴染捏著筷子,手臂搭在桌子上,手邊的碗裡還剩了大半碗飯,他卻沒有半點動作。

  「月?」山口含含糊糊地喚了一聲。

  「怎麼了?你不吃嗎?」他必須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出這些字,才能保證在不將滿嘴的飯菜漏出來或噴出來的基礎上,將字詞說得勉強可以聽清。

  又過了好一會兒,坐在他身邊的月島才重新動起了筷子。卻沉默地沒作出任何解釋。

  仁花剛才的喊聲不算小,吸引了一點周圍的目光。其他隊伍的人見沒發生什麼大事,就繼續吃飯去了,烏野這邊的冴子姐姐倒是注意到了那個一年級女生。

  冴子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拿飯勺舀飯的女生,隨口道:「說起來,我好像聽阿龍說過的,烏野現在不是有3個經理嗎?其中一個還是西谷的妹妹……」

  冴子是客人還是姐姐,被幾個臭小子讓在正中間落座,再加上聲音不小,烏野這桌的絕大多數人都聽到了她的話。

  不怎麼算好的一個話題。

  西谷大口扒飯的動作一僵,被提名的田中差點嗆到,剛得知小朝與當事人仁花的關系還沒緩解的日向驚訝地望向了這邊,正在被這個問題困擾的澤村與其他兩個三年級生也是頓了頓。

  還有一些沒注意到的人,也因為其他人的反應而慢慢安靜下來。

  不過冴子好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提出了一個難搞的問題。她略一環顧周圍,嘟囔道:「和烏野這邊站在一起的兩個女生的話……黑頭發的……聽阿龍喊的稱呼,應該是三年級生吧?還有就是剛才跑走那個了……看上去好像也不像呢啊?」

  「那是誰呢?遠征的話,經理不是也應該來的嗎?她不在嗎?」

  田中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多月前跟姐姐隨口提到的消息,姐姐到現在還記得。

  他尷尬地看了一眼西谷,拽了拽姐姐,小聲道:「……姐姐,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冴子瞪了他一眼:「廢話,我又沒老當然記得。再說你跟西谷弟弟這麼投緣,這幾天都來我們家一起學習功課了……你們比賽的時候,西谷妹妹可是咱們應援團很重要的一份子呢!」

  「啊……這個……」田中不自在地摸了把光頭,「因為某些事情吧……她才沒有來的……呃……」頓了頓,無奈道,「……不過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了。她以後不來了也說不定。」

  「話說,姐姐你怎麼光對這種事記得那麼清楚啊……」

  「怎麼跟姐姐說話呢!你姐我可是大學生大、學、生!這麼點事情我當然……」身邊隱隱傳來冴子的抗議。

  西谷埋頭吃自己的飯,就當被沒聽到沒看到。

  這些家伙們想讓他做點什麼,他當然知道……但是,他又不是什麼都沒有做。

  小朝不是旭前輩。男人之間沒什麼顧忌,有什麼話直說就行,女人的話……

  西谷想起那天晚上揍了他一拳,自己反而哭的一塌糊塗的小朝。

  ……啊麻煩死了。

  說說不得,打打不過,他能怎麼辦。

  啊啊啊啊煩死了!隨她去!她愛咋樣咋樣!他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喂喂你聽到了沒有。」

  就當烏野那邊各懷心思,一致的想法卻幾乎都是小朝這事兒得涼時,隔壁的餐桌那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鬼鬼祟祟的耳語。

  「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

  「可惡羨慕死我了!烏野真是過分,竟然有3個經理!3個!!」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這簡直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炫耀!」

  「這簡直比強豪還奢侈啊!啊啊啊啊我也想要啊……」

  烏野這邊被迫聽了一耳朵的幾人:「……」

  音駒那邊的討論越來越激烈,漸漸開始爭執起來。

  「啊!那這麼說!哈根達斯是不是……」

  「怎麼可能!願賭服輸!哈根達斯都進我肚子了!早就變成屎拉出來了!嗯……你不如去廁所找找?」

  「……吃飯別說這個啊……好惡心的……」

  「不行!你再買一根給我!不,兩根才對!」

  「我才不要呢!再說,我們打賭的內容是『美、女、經理』,如果這第三個……嗯……是吧……」

  「虎,別這麼說啊,很過分的,對人家太不尊重了。」

  「……啊,是呢……我疏忽了,對不起。」

  「喂。虎喲。」

  身後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音。莫西干頭的少年一愣,一只溫熱的手掌緊接著搭上了他的肩。剛才還在暗戳戳討論的音駒眾也靜了下來,一齊向來人望去。

  澤村捂住額頭,嘆了口氣。

  他剛打算好的。但是現在……

  「虎喲。」田中面色沉肅,「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敢不敢賭一把?咱們烏野的第3個經理,是不輸潔子小姐和仁花妹妹的新類型?」

  晚上,大家都洗完了澡准備休息,男生的大房間內。

  兩個三年級默默鋪床,二年級們坐在一邊看熱鬧,兩個一年級在旁邊冷嘲熱諷煽風點火,四只笨蛋在因為各自的原因鬧成一團,一個隊長在試圖讓所有人乖乖睡覺。

  田中少女側腿坐在地上,攀附著西谷,兩只爪子死死扒著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嚎哭:「小谷啊啊啊啊啊啊!!!求你了嗚啊啊啊啊啊啊!!!我們不能輸的嗚啊啊啊啊啊啊!!!咱們不是好兄弟嗎?你就幫個忙……噗呃……」

  西谷一把推開田中貼著自己大腿的臉,避免了剛換的衣服被鼻涕污染的慘劇,卻怎麼都無法將捆著自己的田中章魚撕下來。

  他罕見的氣急敗壞了:「……等等,龍……!我不都說過了嗎?我不行的!這種事情別交給我!我上次就……」

  「幫幫忙啊啊啊啊啊啊!!!」田中表示我不聽我不聽,繼續干嚎,「現在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啊嗚嗚嗚嗚……」

  西谷繼續掙扎,拖著一長條的人型生物一點點往前挪:「……我試過了!搞不來的!」

  田中被推的滑下去一點,又往上撲了一截,一扒拉,差點把西谷的褲子扒下來,西谷連忙彎下身子拽住。

  兩人死死僵持。

  田中執著地凝視著西谷的臉,鄭重地問道:「小谷喲,你連對音駒的那些家伙在經理的問題上輸了都沒關系了嗎?」

  西谷整個臉揪成一團,抓著褲子,在「自己實在搞不來這個麻煩所以堅決拒絕」和「這麼重要的輸贏上又有什麼是不能靠毅力(根性)挺過去的」之間來回拉扯。

  木下坐在褥子,手撐著下巴看熱鬧:「啊,在糾結了在糾結了。」

  緣下無奈道:「搞不清楚,這樣的問題有什麼糾結的價值嗎。」

  木下噗地笑了:「他們兩個,因為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糾結的例子還少嗎?」

  大家都在興致勃勃地看熱鬧,山口也不例外。但就在這時,身邊的月卻突然站起來,往門外走去了。

  「月?」

  兩個一年級一前一後,悄悄出門去了。大家的注意都在這邊吵鬧的二年級笨蛋組,沒有人注意到兩個低調的一年級生。

  「……雖然這個問題也很重要……嗯……但是……」西谷抓著褲子彎著腰,痛苦地渾身顫抖,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做什麼性命攸關的生死抉擇,「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田中振振有詞地搶著接話道,「在經理的問題上,我們烏野絕對不能被看扁!」

  「小谷!」他高呼,「想不想擁有三個美女經理,讓音駒的那些家伙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求饒!」

  西谷被這句話激得一震,咬牙切齒道:「……想!」

  田中趁熱打鐵:「想不想被其他學校羨慕嫉妒恨到想殺掉我們的眼光包圍!!」

  西谷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田中,高呼:「想!」

  田中和他一同高呼:「那就不管干什麼都要把小朝妹妹帶過去!」

  西谷松開抓著褲子的手,握拳狼嚎:「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Pia嘰。

  褲子被拽掉了。

  田中抱著褲子滾在地上,西谷兩條大白腿和光·溜溜的屁股暴露在眾人虎視眈眈的視線下,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寒冷。

  狼嚎戛然而止。

  ……

  月島:「……噗。」

  澤村:「……西谷!把你的褲子穿上!還有那邊兩個!從剛才就在干什麼啊!疊被子有什麼好比的嗎!現在都要睡覺了還比賽疊什麼被子!」

  「都給我、趕緊睡覺!!!」

  另一邊,山口追了出去,不忘將門小心地拉好。一回頭,卻看到月島已經走出好遠的距離了。

  「月!你去哪裡?等等我!」他悄悄喊了一聲,抬腳追了上去,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月島身後。

  「廁所。」月島淡淡地回答。

  山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拆穿道:「剛才洗澡之後,你已經去過了。」

  「再去一次。」月島不為所動,腳步依然不緊不慢。

  「……」

  山口看著幼馴染的背影,心中有些狐疑和猜測,但不是特別敢說出來。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一前一後地走,一直走到了衛生間。

  月島走進了衛生間,停在了一個隔間的門口,手握住了門把手,有些煩躁地回頭看了山口一眼。

  「怎麼。你也要進來嗎?」他問。

  「……啊?」

  山口站在衛生間門口,有點傻眼地望著月島。

  「大……大……?」

  「這麼關心?想親自確認一下麼?」月島嘲諷地笑笑,拉開了門,朝裡揚揚下巴,一副「請君一同入坑」的模樣,示意山口道。

  「不不不我沒有這意思!」山口尷尬地連連搖頭,舌頭都快捋不直了,還差點咬到。

  「那再見。」月島果斷送客。

  「……」

  山口被一個人扔在了衛生間門口,尷尬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而在隔間裡的月島,則是坐在馬桶蓋上,並沒有任何真的上廁所的打算。他靜靜聽著門外山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頗煩亂地出了口長氣,放松了下來。

  衛生間裡沒有電扇。在悶熱不通風的狹小空間裡,月島感覺自己很快就燥起來了,身上出了層黏搭搭的薄汗,T恤穿在身上也開始有點難受了。

  整個衛生間裡靜悄悄的。抬頭望望,只有白晃晃的燈光,以及繞著白熾燈嗡嗡飛舞的小蟲子。

  在這樣炎熱的夏日夜晚,即使是普普通通的白色燈光,也照得人感覺身上燥熱,心緒煩亂。

  靜靜的、狹窄的、悶熱。

  月島孤零零地坐在廁所馬桶上,只感覺自己在睡前莫名其妙地白跑出來一趟,只是為了在這兒受罪的。

  都不像自己了。

  竟然會因突如其來的生悶氣,而做出如此率性無理的舉動。

  「我在干什麼啊。」他再次煩躁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第15章 如太陽一般

  這個「任務」,說難也不難,說容易……對現在的情況來說,也不容易。

  兩只小烏鴉和外校朋友定下賭約,為了每人一包薯片的賭注,倆笨蛋——兩人的隊友是這麼稱呼的,在回去的車上嘰嘰咕咕密謀了……

  ……2分鐘。

  然後倒頭睡著了。

  花了兩分鐘的驚天密謀,最終敲定的方案為:

  1作為哥哥的西谷先請求。

  2如果請求不成功,就給她承諾好處。如果她還不答應……

  ……就繼續纏她,直到她答應為止。

  3應急方案:如果到時候還是沒答應,到麼那天就是扛也要將她扛過去。

  嗯,好方案。

  因為兩人的嘿嘿奸笑和鬼哭狼嚎實在太過……「秘密」,計劃被半車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半車的人:「……」

  「……就是這樣。」西谷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所以!我們需要你作為『第三個經理』,幫我們贏得賭約。」

  小朝:「……」

  哥哥脖子上還圍著毛巾,頭發半干,軟塌塌地耷拉在額頭上,站在她的房間門口,一臉認真地盯著她。

  廊檐上掛的燈花影影綽綽,在古樸的木質走廊和障子上灑下柔和的光暈。小朝還維持著拉開門的動作,面對親生哥哥如此鄭重其事的懇請……

  她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弒兄。

  「……兩包,薯片,是吧?」小朝嘆了口氣。對於這個哥哥,她感覺自己可能這輩子都要永遠在挫敗與退讓中提高忍耐閾限了。

  「我買給你……」她頓了頓,想起這個離譜的打賭還有另一個離譜前輩的參與,於是咬牙道,「……們。」

  「可是,這不是薯片的事情啊!」

  即便她又一次退讓了,某人卻從不會看什麼臉色。一聽她這話,便嚷嚷起來:「這關乎著烏野的榮譽!」

  烏野的……

  ……

  小朝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這樣的榮譽不要也罷。

  「看來是不要我的薯片了。」她說道,「那就晚安吧哥哥。」

  說完,扶著門的手一拉便准備閉門送客。

  眼看著那張耷拉著個死魚眼的臉馬上就要消失在門後,西谷連忙嗷地撲上去,手指扒住了即將合上的門。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別急——!!」西谷干嚎著指頭扣住門往開了扒。

  一看到有一雙手伸進來擋住了門,小朝趕緊抓住門把手,加大了力氣把門往卡扣處推。

  「……誰、急了!是哥哥你、」她推得臉色憋紅,換了口氣道,「……你放手!」

  兩人勢均力敵,一人在外拉一人在內推,把那扇可憐的門擠得嘎嘎啦啦直晃悠。

  對於哥哥這沒身高沒體重的身板,小朝在高中前敢肯定自己能把他摁在地上揍。

  但是上了高中,她不敢肯定了。

  沒人能更比小朝懂高中時期的男生的發·育速度多麼驚人。

  她國中畢業那年,因為過馬路還是什麼事情,哥哥沒輕沒重地隨手拽了一把她的胳膊,那手勁兒疼得她當場就想踹他一腳。

  從那以後,即使哥哥還是個小矮個兒,她再也不敢隨意輕視他笨蛋一樣的蠻力了。

  正如此刻,在純力量的比拼時,小朝感覺自己可能快敵不過了。

  「……放、手!我要睡覺了!」小朝咬牙切齒地叫。

  「這麼早就睡你是老婆婆嗎!」西谷在外面咬牙切齒地喊,「開門聽我——」

  「我不聽!」小朝打斷他。

  「有好處的!」西谷試圖按照原計劃引誘之。

  「我不要薯片!」小朝繼續拒絕。

  西谷咬牙:「……不是薯片!」

  「……總之我不去!」

  小朝扎著馬步,憋著吃奶的勁兒,悶頭傾盡了整個身體的力量去推門。

  隔著障子,哥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被她最後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後,門外的哥哥便沒再說話。

  門又開始一點點往門框處的卡扣那兒關了。

  小朝抬頭瞄了一眼卡扣。

  快到了。

  她張嘴剛想提醒西谷小心手,沉寂了一會兒的門外,卻突然一字一句,響起了壓抑的暴喝聲。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吼出嗓子,小朝被嚇了一跳。

  與此同時,門與門框之間的一個小縫隙中,一只腳踩了進來,抵住了門。小朝還沒回過神,一股大力便猛地推來。

  門被唰地推開了,撞在門框上乓的一聲響,還微微往回彈了一點。

  小朝被這股力量往後推得站不穩,骨碌碌往後摔了個後滾翻,最後倒著撲在了後面還沒鋪開的一坨被子裡。

  西谷叉著腰站在房間裡,勝利地昂首挺胸哈哈笑。就是有點氣喘。

  「啊哈哈哈小朝,知道我、我厲害了吧!」西谷得意道,「可別小看哥哥的肌肉!現在的你想跟我比,還早……了……」

  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幾個字甚至被吞了回去。

  因為西谷看到,從被子上爬下來的小朝,坐在榻榻米上,用袖子抹了抹臉……

  接著,她眼睛一抬,唰地盯住了他,臉色陰沉得宛如台風登陸暴雨欲來,那陰森森的氣場仿佛已在她背後實質化成了個虎視眈眈的夜叉修羅。

  這表情西谷賊熟悉了。

  每次這丫頭臉一垮,他幾乎都沒好果子吃。

  有時候是來自爸爸「愛」的後腦勺巴掌,有時候是媽媽痛心疾首的教育,更多的時候是當事人自己蹦起來把他揍翻在地上。

  西谷神經粗,不很會看臉色,更不懂揣摩女孩子比陣雨還多變的情緒。但是巴甫洛夫的狗都能學會經典反射,西谷好歹算是個高智慧人類,常年下來的吃虧也足夠讓他學會點東西。

  至少,這個表情,是等於「他要挨打了」的意思。

  於是西谷往後一躍,警覺地往後退了半步,擺出了防御姿勢。

  但是,或許這次來找她是為了同一件事,他腦子裡鬼使神差地蹦出了上次兩人聊這個問題時發生的事情。

  於是,嘴裡脫口而出:「你不許哭!」

  站起來剛想擼袖子揍人的小朝:「……」

  她維持著抓袖口的姿勢,定住了。

  小朝的房間不算整齊。換下來的制服懶得掛起來,便扔在了椅背上,書架上擺放的書籍被掏的東倒西歪,掏出來的書籍被堆成好幾摞,放在桌面上,這兒一堆那兒一堆,只有椅子面前的一小塊桌面被清空成可以使用的狀態。

  但是,這比起西谷的「窩」,這好歹算是個「房間」。

  兩人在空曠的榻榻米上對峙,小朝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黑歷史。

  絕對的黑歷史。

  直至現在,小朝一想到自己竟被這個笨蛋家伙凶哭了就想以磚搶頭。

  他若是閉上嘴再也不提、就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也就算了。但他現在說出來……

  她羞惱得耳朵泛紅。軟軟的短發因為剛才腦袋撲進被子,茸茸亂亂的,像只炸著尾巴拱著背嘶嘶叫的貓。

  「……閉、嘴!你找打嗎?」她眯著眼,眼尾飛揚出一線凶惡的戾氣,惡狠狠地齜著牙,尖尖的小犬齒閃著光。

  西谷緊張地瞪著她,吞了口唾沫,和小朝別無二致的鳳眼瞪得溜圓,像在看什麼洪水猛獸。

  即便是這種時候,西谷還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以及自己跟田中的「計劃」。

  於是,小朝便聽到了一個自己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如果我給你打,你會答應幫我們履行賭約嗎?」西谷認認真真地詢問道。

  小朝:「……」

  小朝驚呆了。

  意思就是,他願意用一頓揍來交換她的答應?

  槽點有點太多,一時間,她腦子竟有一瞬間的空白。

  暫時不說這個「交換」的邏輯在哪裡,她之前已經很明確地拒絕了。

  按照一個正常的思維,這句話……

  不對,按照一個正常的思維,在說這句話之前,就不會在她准備關門的時候,硬闖進她的房間,非要她答應這個無理取鬧的請求。

  哥哥每天早上起床都要花一點時間讓自己頭上的毛翹起來,偶爾甚至比她這個女孩子出門還慢。隨便抓件衣服穿上就能出門的,反而是她這個女孩子。

  只有每天晚上哥哥洗完澡,頭發才會軟趴趴地耷拉下來。

  很難想像一個單細胞,竟會那麼注重自己的發型。小朝對此也感覺很驚奇。

  不過,若放在自己哥哥身上,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應該不值得驚訝或意外了。

  就如此刻,哥哥對「挨打」與「被發脾氣」根本一點都不在意,他的目標是「讓她幫忙」就不會因為任何外界干擾改變。

  單細胞到底有多執拗,小朝深有體會。

  若不答應他,之後這家伙會再做出什麼讓人更惱火抓狂的事情,誰都不敢保證。

  熟悉的無力感一點點湧上心頭,如一只對著水管不停注水的氣球,越來越大,最後嘣的一聲,破了。

  小朝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緩緩放下了拳頭,坐了下來,噗通一聲靠上了身後的被團。厚厚的被子被壓下去一個大坑,軟軟的簇擁著她。

  她總是在讓步。

  小朝明白,自己又輸了。

  這家伙,根本什麼都不懂。國小畢業的那時是這樣,現在也是。

  什麼都不懂,卻總是這麼強硬地、任性地、毫無顧忌地闖進來,左右她的想法,將她拽來拽去,卻從不會問她為什麼不願意。

  或許,對於一個靠「本能」行動的笨蛋來說,「為什麼」這樣的問題已經代表了需要用腦子思考,也就約等於「不存在」?

  「……說吧。」她百無聊賴地靠在被子裡,手撐著頭,沒什麼興致地道,「給我一個去的正規理由。我聽聽看。」

  西谷瞪著她,還維持著搞笑的防守的姿勢,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他茫然地昂了一聲,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放過了。

  「沒理由?那就表示這事兒不合理,我可以不答應。」小朝朝門口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出去記得把門帶上。」

  這回西谷終於反應過來了,連忙嗷地一蹦,連連擺手:「有有有有有有!有的!有理由的!」

  小朝只淡淡地望著他,不作回答。

  「薯片!」西谷豎起一根指頭,眼睛閃閃亮,「……分你一半!」

  「不要。」小朝果斷拒絕。

  「呃……」

  西谷皺起眉,抱了會兒手臂。

  「……全給你!」他掙扎道。

  「……不。」

  「給你當一周的小弟!」

  「……免了。」

  「幫你追你喜歡的男生!」

  「你先把清水前輩搞定吧。」

  「給你提包!」

  「我有手。」

  「小零食!」

  「減肥。」

  「幫你寫作業!」

  「我自找麻煩嗎!」

  「零花……錢………………呃呃呃呃呃——……」

  「……這麼不願意就別提啊。」

  他不吭聲兒了。站在房間對面思來想去,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小朝看著他像只猴子一般摸完下巴抓腦袋,抓完腦袋撓臉頰,撓完臉頰揪鼻子,揪完鼻子……

  這應該是作為笨蛋十分難得的動腦時間了。

  她感覺自己可以聽到那已經鏽成一團廢料的腦子正在吱吱嘎嘎地慘叫。

  真是……

  小朝一直就明白的。

  三三兩兩的扎堆兒,早便是是人類抱團取暖的不二法門了。這項技能幾乎刻進了人類的骨髓中,具體追溯到遠古時代人類合作生存的遺傳因素無須多言。

  一代代更迭的人,一遍遍重復的處世哲學。

  愉快地和伙伴們閑聊兩句,說說八卦,聊聊游戲,談談社團活動,分享些有趣的新聞。

  像螞蟻一樣,每個人都會一磚一石穩固著自己的小城堡。

  搖搖欲墜,又牢不可破的城堡,每一座都有自己獨有的顏色。他們像是過家家的小人兒一般,臉上掛著甜蜜的笑,為自己和小伙伴們編織著美麗的夢,互相啛啛喳喳說著必須保密的的話,用自己的顏色裝點著門面。

  秾麗鮮艷的色彩暈染在空氣中,相互交織,織成了如花般欲滴的錦繡絹面,織就了青春美好的少年時代。

  翻個面兒來,背面卻全是拉拉雜雜的線頭和光怪陸離的雜色。

  沒有人能夠活成一座孤島。

  但是,每個人卻都自成一國。

  如此單看,兩者是相悖的。

  合起來瞧,卻就是人類了。

  一個無聊、可笑、令人疲憊、毫無期待意義的物種。

  她曲腿抱起膝,靠在軟軟的被子裡,微微垂下了腦袋,額發擋住了她的眼睛。

  真是傻子。

  這個白痴。

  只有笨蛋才會做出這樣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為了自己尚且不夠,誰又會為了別人的事情去討好別人啊。

  反正,她是從沒見過的。

  也許按照正常情況,鬧別扭的人給個台階便順順當當下來了;拉架的人一次沒成功也算了撒手不管了。

  畢竟是別人的事情。就算是親兄弟姊妹,也是「別人」。

  只是一個耍著玩的賭約罷了。或許吧,對於一個笨蛋來說,確實有可能真的把這個開玩笑的打賭當真。

  但是不管怎麼說,在所有人看來,這件事應該本身就是她的任性妄為。按照這家伙直來直去的性格,本應該像上次那樣,直率地、坦蕩地當面指責她,然後直接將她拖過去……

  什麼啊。

  不是根本不會在意她怎麼想的麼。

  小朝將臉埋進臂彎,用胳膊壓住了發酸的鼻子。

  「……行了,我去就是了。」

  最終,小朝悶悶地道。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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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不動如山

  期末考試結束了。但是離正式放假,還有兩周的時間。

  熬過了學期結束的考試,卻並不代表這學期就這能這樣放他們一馬。度過了難得輕松的周末,星期一,學生們還得正常返校。正常上課下課,社團活動正常進行——應該說,更加忙了。至少小朝知道的,不止是排球部,棒球部、籃球部、甚至是空手道、弓道部,誰都不舍得浪費這個寶貴的假期。

  屬於排球人的春高在即,全民狂歡的夏甲也臨近了。

  每年都有全國大賽。但是,站在那個領獎台上的、十幾雙手一同捧起獎杯的,每年卻都是不一樣的隊服、不一樣的人。

  時間不會因為「我還沒做好准備」這樣的理由便停下腳步等待。

  高中三年,這珍貴的、肆意揮灑汗水的青春,每每度過一分一秒,便有理由仔細斟酌,上一刻在自己指縫中流逝的,到底值不值得10年後的自己慢慢懷念。

  「……我之前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嶼田先生示範後我才發現,跳飄和站立飄球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因學校的體育館檢修,排球部的成員即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接受社團活動暫停一段時間。

  不過,對於閑不住的笨蛋們來說,有沒有社團活動,跟能不能打球,根本完全沒有一丁點兒關系。

  哥哥和剛開學禁社團活動時一樣,去了附近社區的女子隊磨煉自由人技巧。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好像其他人也各自有各自的訓練方式和場地。

  於是,因此。

  在這本應去參加社團活動的大好下午,才能有這絕對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歸宅部三人行。

  因小朝和哥哥不在同一個社團,所以兄妹倆幾乎沒有一起回家過。這次體育館檢修,大家都暫時成了歸宅部,她才知道,自己家和月島、山口的家,竟然在同一個方向。

  且好像還離得不遠。

  「……所以,除了擊球點總把握不好,我感覺現在的問題還是……」

  下午明媚的日光暖烘烘的,下個坡,再拐個彎,便是電車軌道了。窄窄的小道上,一路上都是蓬勃翠綠的枝葉,一叢叢的樹冠,在被陽光鋪滿的瀝青路上映了一片片閃著碎光的影,三人成一排,在金光與綠蔭的忽明忽暗下,不緊不慢地穿行。

  黑黃相間的標志杆十分醒目,伴隨著滴嗚滴嗚的聲音,正巧放了下來,從不遠處便可以看到。三人便順勢停在了最後一個樹蔭下,遠遠地等待著。

  山口這才驚醒。

  他一時說的興起,直到停下了腳步,他才突然發現,好像這麼長時間以來,只有自己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話。

  無禮、自大且自我的,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事情。

  他倏地卡住了,因為羞窘,臉有點發紅。

  「呃……對、對不起。」他磕磕絆絆地道歉道,「因為、因為這些東西太過麻煩嶼田先生,好像不太好……所以、所以我才……」

  真是個不好的說法。

  這麼說,好像麻煩嶼田先生不太好,麻煩她就可以一樣。

  山口懊惱地暗暗咬了咬嘴唇,試圖補救:「……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站在他身邊的月島插著兜,聞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列車呼地駛過了。叮叮哐哐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遠方。

  黃黑相間的標志杆緩緩抬了起來。

  三人紛紛邁步,繼續往前走。

  「……對不起。」山口連忙跟上那兩人,沮喪小聲說道。

  走在山口右手邊的月島沒有任何多余的反應,仿佛這話不是跟他說的一般。他的表情依舊是一種了無生趣的平淡,像是對身邊的人、身邊人的話語動作情緒都完全不在意。

  山口左手邊是一個小個子女生——平時回家,都是他和月兩個人。今天突然多了一個,山口也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有點奇怪。

  或許是他倆在前她一人在後,三人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每一個路口走了同樣的路,在每一個岔道選了同樣的方向。

  有點驚訝。如果她也是要回家,這路的重合度也太高了。

  山口一直以為她很快就會和他們分別的。

  不過繼續這樣下去,一直走在她「注視」下的兩人——至少山口是這樣的吧,如芒在背。再不說點什麼,她繼續跟在他們身後的話,都有尾行的變態那味兒了。

  山口平時跟她幾乎完全沒說過話,沒有交流,甚至面都沒見著幾面,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還是個女生。

  他當時悄悄用眼神求助了月。不出所料,月用沉默地後腦勺拒絕了他。

  就像現在一樣。

  山口不再指望看上去一點都不想為緩解這個尷尬的氣氛而說任何話、做任何舉動的月。他小心翼翼地往左手邊飛快一瞥,只能看到一個矮個子影子,確實在他們身邊,跟著他們一起走。

  「呃……西谷……同學?」山口試探著問道。

  借著說話的功夫,山口這才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看了一眼她的臉。

  可能是平時在排球時部看到西谷前輩的時間比較多,這雙飛揚的鳳眼已經與一切熱烈、無畏、強大與元氣畫上了等號,現在突然換了一個人,山口不很適應。

  不過,相同的是,這兩個人在山口心目中都可以歸為「不好惹」的一類人。

  西谷前輩是「前輩」,自然不是那種可以用隨隨便便的態度攀談的人。西谷同學的話……

  山口借著這一眼的功夫,仔細端詳了一番她的臉色。

  黑色短發的女生,安安靜靜、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邊。事實上,山口並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任何「厭煩「或「故意不理會」的刻薄,那雙眼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平靜無波」,只是靜靜地倒映著前方灑滿了陽光的道路。

  總之,是「很厲害」且……「不好接近」的……那類人吧。

  「……啊,對。你說的沒錯。」她眨眨眼,好像恍然回神了一般。

  山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句沒頭沒腦的贊同,到底接的是他那麼多話中的哪一句。

  可是,他最後一句是為自己說的太多而道歉,「對不起」這句……

  難道她確實在生氣麼?

  山口突然緊張起來。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女生的名字,是她堅持要退出女子排球部的時候。

  他和月來到體育館後,看到的便是她正在和二三年級的前輩們爭執。

  還是以一種……

  呃。

  倔強……?任性……?隨性……?

  山口說不好。

  不過他知道,這絕對不是那種驕橫亂來的討人厭。他只知道,這樣的決定與這樣的姿態,是這樣的他,這輩子、這一生、都不可能做的來的,就是了。

  第二個印像,是從前輩們嘴裡說出來的,「一年級首發自由人」的身份。

  哇,好厲害。

  山口站在旁邊看著她和前輩們吵鬧,只有這樣的感覺。

  那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自卑感。

  他有點害怕這個人。

  這個與他同一年級、身處同樣的升學班、卻比他矮小、比他柔弱(?)、還是個女生的,人。

  山口並沒有歧視女性的意思。

  只是,長久以來的社會分工與角色認同上,女性,都是處於弱勢群體的。

  雖然大家都不會承認。

  但是這就是現實。只是……

  好吧,坦率一點來說,這不是關於「女性地位」這樣恆古不變的難題的辯論。山口明白,這是他自己的問題。

  那一瞬間,山口忠,作為一個高中男生,一個在他的自評中不能算強大的人,在自我力量的展現與信心的建立上,遭到了自己不小的懷疑。

  特別是在那段自我懷疑的時間——一年級的所有人都成了首發,除了他。

  「一個那麼小的女孩子都可以那麼勇敢那麼厲害,為什麼我就總是不行呢?」

  山口那時不禁這麼問自己。

  他知道,如果他將這個問題問出口,肯定會遭到月的嘲笑。

  「這算是什麼『勇敢』?」月肯定會如此驚訝、不屑且輕蔑地道,「只是小女生的任性罷了。」

  而他肯定也會照例干笑著,唯唯諾諾地說著是,將這個顯然再繼續下去便會引發爭執的問題跳過。

  為什麼他就得跳過呢?

  因為那是月。那是很厲害的月。

  那樣厲害的月,自然不會理解他這樣的懦弱的想法。

  月從小對任何事,都總是一副得過且過的隨意態度。「及格萬歲滿分隨意」?這說的就是月了吧。和那種連表情語氣、每時每刻的行動都在表達自己積極向上的好學生完全不一樣。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完全沒干勁的月,學習、運動全部手到擒來,任何事都能處理的很好。

  現在除了月,與他們同級的其他兩個一年級絕非常人,三年級的前輩撐起了隊伍的根基,二年級的前輩們也強大可靠。現在還有一個西谷同學……

  「怪物」……吧?

  用這個詞形容這些人,應該蠻貼切的。

  可是,山口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混跡在這堆怪物裡面的普通人。

  明明吃的是一樣的米飯,打的是一樣的排球,上的是一樣的學。

  但是,就是不一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區別,更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能將這些歸因於「天生」,之類的。

  雖然這是很讓人喪氣的負面歸因……但是若不這樣說,他無法說服自己。

  他也在努力。甚至,他總是苦苦追趕的那一方。

  可是他那艱難的、漫長的努力,像月他們這樣厲害的人,可能輕輕松松一抬手,就隨時能做到。

  他這樣的人,普遍都被稱為「弱者」。

  但是,弱者不想當弱者,又有什麼錯呢?

  他也想變得強大起來,他也想擁有那樣游刃有余的帥氣姿態。

  他確實在努力……這也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但是,相比起這些怪物來說,他的那一點點努力,又有什麼用呢?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想法常常像鬼魂一般陰魂不散地盤桓在山口心中。這讓他不可避免地更加喪氣和自卑。

  「嗯……你說的那個擊球點和球速的問題,我感覺其實不難解決的。」

  忽然,山口聽到身邊的女生這麼認真地對他說道。

  「……誒?」山口愣了。

  「飄球是因為球無旋轉且速度較快,才會因為空氣阻力的影響發生無規則亂晃的情況。」小朝認真地解釋道,「我沒有系統學過。但是我感覺,這個應該和跳發差不了多少——區別只在擊球的地方不同吧。」

  「比如就像這樣……」小朝伸出了右手,做出了一個揮臂的動作,手掌停在擊球點上,並著重壓了壓腕,「……跳發和扣球都會包球,也就是會有整個手掌抓住球芯的感覺,這樣的球是從後往前旋轉的……」

  「但是飄球的話……」她將手掌抻平,沒有再壓腕,琢磨著揮臂模擬了幾下,「……飄球用掌跟擊球的話,沒有包球的動作,手揮下去的方向……往下的……估計這樣就抵消掉了球往前轉的力,變得沒有了旋轉……就是飄球了……」

  「嗯……可能咱們的情況會有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女生較矮一些,而且很多人跳不高……這樣發球時擊球點便會較低……所以從網對面發來的飄球,便會有種「上浮了」的錯覺。過了網後,上浮的球卻會突然咚的掉下來。男生的話,身高、再加上更高的跳躍,擊球點高了很多,倒是會有球直接從空中墜下的感覺……啊,也可能會非常平且快的……」

  「嗯。總之最重要的還是擊球點和揮臂速度吧?如果想球飄得狠一些,球速是必不可少的。」小朝點點頭,抬起頭看著山口道。

  「……」

  山口目瞪口呆地和她對視著,竟連面對女生的緊張害羞都忘記了。

  山口直到剛才都還認為,若能好一點,她可能會笑呵呵地打圓場,表示「我在聽你說」之類的,緩解氣氛;壞一點的話,她可能會干脆不理會人,或者用一些敷衍的話像征性地表達一下禮貌。

  因為,自己的這些問題肯定都是很幼稚且無聊的吧。對於這些人來說。

  至少山口是這麼認為的。

  總之,他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收獲這樣意外的一個經過認真斟酌、考慮過的認真的答復。

  山口呆呆地盯著小朝,看了好一會兒。

  女孩兒的眼睛與西谷前輩別無二致。大、稍圓、且眼尾上揚的,鳳眼。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人的時候,尤其有壓迫感。

  她正微微仰著頭,認真的回視自己。

  可能是他沒接話的時間太久了,她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山口沒聽到她開口催促,但是他從那表情中,分明讀出了「我已經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你不繼續接了?」這樣的不滿。

  山口忽然意識到了。

  她——如果說她代表了他心目中那些「厲害的人」——那樣「厲害的人」,好像,確實也是會認真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的。

  而且,這樣的問題,她也曾認真地思考、研究過——或許是在他提出類似問題的很久之前。

  一瞬間,山口感覺一直以來悄悄懸在自己心上的那塊大石,終於轟然落下了。

  是啊,有什麼事情是光用「帥氣」、「漂亮」的姿態,「啪」地一下就能解決的呢?

  不管是誰,不管看上去多麼厲害,不管姿態多麼帥氣……

  真正變得厲害變得帥氣的途經,也只有一個。不是嗎。

  小朝迷茫地看到,這個臉上有小雀斑的溫和男孩,眼睛突然亮了。

  「西谷同學,難道說,你剛才一直在想那些問題嗎?」他問。

  小朝歪歪腦袋,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不解:「是呀。這不是你問我的嗎?」

  山口聽到走在自己另一邊的月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嗤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他倆這聊天聊的牛頭不對馬嘴,還是在嘲笑胡思亂想的他。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山口小天使的個人pa…

  是有用的啦!之後的!

  嗯

  呃

  如果我說男主定了…可以…麼…?(突如其來的男主


第17章 月輪

  山口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新的回家娛樂項目。

  即使是月,也從沒有與他像這樣聊過排球。這還是第一次。

  原本還覺得「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做了之後才發現並不是如想像一般艱難——至少幾天前的山口肯定會覺得,像這樣與西谷同學一邊閑聊著一邊回家,是絕對不可能的。

  還是不能以貌取人呢。

  山口最近總是在心裡感嘆。

  近距離接觸過後才會發現,西谷同學其實並不像遠遠看去那麼難以接近。她是個很認真的人。雖然對於女生來說,可能在性格上有些過於大大咧咧的率直,但是並不惹人討厭……而且,不愧是升學班的學生,真的很聰明,交流十分舒服。

  如果能在體育館維修這段期間,每天放學都可以和她交流交流自己在排球上遇到的問題……

  課間,教室裡一片喧囂,學生們各自三三兩兩自由活動著,交談打趣。

  「不要。」月島一口拒絕道。

  啊,月果然會這樣說。

  山口站在月島的桌邊,有點傷腦筋地道:「……可是月,我們回家的路是一樣的哦?又像第一天的時候那樣,明明認識卻一前一後地裝不認識分開走……實在是太尷尬了呀。」

  「那我們就等她走了之後再走不就好了。」月島臉上寫滿了不高興,「遠遠地走她後面,別讓她看到。」

  「……」

  山口眨眨眼睛,望著低著腦袋的月島,有點疑惑。

  月島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見他一副欲言欲止的表情,便不耐地道:「干什麼?有話直說就好。」

  山口皺著眉,在「好奇心」和「月可能會不高興」之間權衡了一下……

  呃,不過月現在不是已經在不高興了嗎。

  如果已經在不高興了,再不高興一點應該也沒關系吧。

  於是山口,果斷偏向了好奇心那邊。

  「月。」山口低下頭,認真地望著坐在課桌後的月島。

  他問道:「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你確實,不喜歡西谷同學吧。」

  「……」

  「為什麼你要這麼討厭她呢?我們那天在排球館第一次見到她之前,西谷同學甚至根本沒有跟我們說過話啊。」山口追問道。

  月島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他靠在椅子背上,微微耷拉著腦袋,漫無目的地望著站在自己旁邊背對著自己的男生——他坐在椅子上跟另外幾個男生扎成一堆看著同一本漫畫,因為哈哈大笑渾身都在微微晃動,好像隨時都會笑得摔個四腳朝天,翻到椅子下面去。

  月島忽然感覺平時短暫的下課時間,竟也如此漫長。

  不用抬頭他就能感覺到,站在他桌邊的山口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他。

  月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不情願地掙扎道:「為什麼要關注這個……」

  山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起來認真極了:「我就是非常關注這個。」

  月島:「……」

  山口這種平時「萬事皆可」好揉捏的軟柿子,一旦硬起來了,足以把人的牙崩掉。月島明白,若山口真的認真了,執意想要一個解釋,他今天若沒給出來,這死腦筋的家伙今天怕是不可能放過他。

  於是月島別過頭,嘆了口氣,嘟囔道:「……為什麼要對這種事這麼在意啊。這種的……完全無關緊要。不是嗎。」

  沒想到,山口竟然激動起來了,立刻反駁道:「怎麼是無關緊要呢!我很擔心的!月從來都沒這麼針對過一個女生……不對!……一個人!不是麼!」

  山口點點頭,再次肯定地重復了一遍:「月從來沒有這麼針對過一個人!」

  從小都那麼酷那麼厲害的月,身邊除了他沒有其他人——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除了他誰從來都沒有。但是他即使是與其他同學發生不愉快,大多也是「月因為一些幼稚的原因被找了麻煩,對方在月的嘲笑和不屑中一敗塗地」這樣的模式。

  即便是被找了麻煩,月也從沒對任何人真的動過怒,永遠是一副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樣子。

  對任何事情都「及格萬歲滿分隨意」的月,對待人際關系,似乎也是同樣的態度。

  「不成為眾矢之的為及格,要成為最受歡迎的那個就隨意吧」。

  類似的。

  但是這樣的「溫和」的月,竟然有一天會這麼反感一個孩子……!

  「如果是曾和西谷同學鬧過某些不愉快……」

  說到這裡,山口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唰地凝重了。

  「……我悄悄聽日向說的,西谷同學空手道很厲害……日向說他就被她摔過呢。如果月也被她摔過……」

  「不對!」山口越想越恐怖,緊張地絞著指頭,碎碎念道,「我聽谷地同學說,西谷同學國中的時候是當時的校霸呢!還有一群小弟什麼的……啊……如果是西谷同學誤會了月,因為言語衝突一個沒控制住上升到了肢體衝突,趁我不在的時候約在了學校外的小黑巷子裡,然後把月這樣那樣這樣那樣……」

  「……等等等等。」月島越聽越離譜,連忙在山口沒有說出更離奇的猜測之前打斷了他。

  「別拿我跟日向那種身高比好嗎。」月島頗為郁悶地道,「西谷同學的身高大概跟西谷前輩差不了多少,大抵也就160cm左右。再怎麼說,我也是比她高出了幾乎30cm的男生。日向那樣的小孩還可能用巧勁兒扳倒,對我就不太可能了吧。」

  山口沒有真正見過小朝的空手道,只是聽日向和仁花分別跟他嚼過一點兒嘴皮子,現在一向信服的月一這麼說,便立刻就動搖了。

  「說……說的也是呢……啊……啊哈哈……畢竟是月……」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

  「根本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月淡淡地再次肯定了一遍,「只是很單純的『不想』罷了。」

  「『不想』?」

  月島卻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

  「行了,沒什麼別的了,就是這樣。」他匆匆結束了話題,總結道,「所以都說了,等她先走了之後,我們跟在她後面走,別讓她發現就好。什麼問題都不會有的。」

  山口望著他,猶豫了半晌。最後在月島終於快忍受不了這樣的眼光的時候,才極度不情願地坦白道:「……月,我感覺,這樣好奇怪哦……」

  「真的好像……尾行少女的……變態……」

  「……」

  這次的談話因上課鈴響起被迫中止——或許對於月島同學來說,中止反而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不過總之,因為他無法提出讓人信服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並且山口「與可以交談的朋友談論自己喜歡的事情」的願望特別強烈,還因這天放學,剛好又和西谷同學碰到一起了……

  反正,總之,就是,又變成了三人行。

  月島只得繼續默不作聲看風景,聽兩人嘰嘰喳喳了一路。

  就這樣,這個氛圍一直有些奇怪的三人行,就在月島「很明顯極不情願但什麼都不說」的臭臉下,順理成章地維持了快一周。

  據山口所說,他現在在跟嶼田先生學習跳飄球。但是嶼田先生白天有工作要忙,所以不好去麻煩他,等晚上他下班後,山口會去他那兒接受半個小時左右的指導。

  平時都是結束了社團活動便可以直接去的,但是這幾天沒有了社團活動,提前去不太好,山口便只能先回家,到了晚上再去。

  在此之前,有長長的一個下午沒事干。

  「啊,對了西谷同學,上次跟你說的,我做出來了哦。」

  結果山口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月為什麼會這麼看不慣西谷同學。他只得在心裡暗暗將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你不順眼」行徑,稱為氣場不合。

  月平時就不是多話的性格。但是山口總感覺,自從這幾天放學一起回家的人多了個西谷同學後,月雖然沒真的說什麼難聽的話,但是確實比平時都要沉默一些。

  雖然……西谷同學也是這樣。若沒必要,她也絕對不會去主動搭理月……

  不過,這兩人也都沒說什麼「討厭」或「不想」之類拒絕的話的話……山口便默認他們這是「不是特別喜歡但是非要這樣也不是不可以」的默認了。

  反正,多了一個可以一起討論排球的朋友,至少山口自己是蠻高興的。

  所以,今天依然是山口左右手各一個的三人並排。

  「就是上次說的……擊球點的問題。」山口將書包抱在了胸前,一面說著,一面窸窸窣窣往外掏著什麼東西。

  小朝只疑惑地望著。

  「……你看。」

  山口掏出了一個4k的大素描本,將書包帶子隨便一扣,甩在肩上背著。

  「我昨天去找嶼田先生的時候拜托他錄了像的。」他嘩啦啦翻開著紙頁,「跳飄、跳發和站立發球的揮臂姿勢以及擊球點都有稍微不一樣的地方。雖然每個人都會不一樣的啦……我錄了嶼田先生的發球,回去後一幀一幀地對比後……嗯……總之,就畫成這樣了。」

  「你看看?」

  山口翻到了想要找的那一頁,將素描本交給了小朝。

  「好的……」

  小朝接了過來,邊走邊低頭認真看起來。

  山口稍稍歪了點兒身子,也同她一起看。時不時伸手指點解釋一番。

  「……標了紅點的地方是擊球點的位置,跳發和跳飄的腳步和跳躍高度不一樣,我暫時用橫杠代表跳躍高度的刻度……然後因為發球和扣球的揮臂會有不一樣的地方,這裡這個符號的意思是……」

  月島耳邊全是那兩人討論的嘰嘰咕咕的聲音。他將臉撇在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沿途的風景。

  若是顧忌到可能會不禮貌,他早就戴上耳機了。

  「……所以就是這樣……啊哈哈,」山口撓了撓臉頰,發覺又是自己說的太多了,有點不好意思,「抱、抱歉。」

  「不……」

  小朝捧著素描本,抬頭瞥了他一眼。

  她記得之前幾次和他討論過的東西。

  跳飄。

  他在練這個。

  這幾天放學回去的路上,確實都會和他討論這個問題,但是也只限於「路上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順便接接話的討論」……

  深色頭發的男孩臉上有點雀斑,看人的眼神都有種濕漉漉的溫和味道,像是完全無害的小狗一般。一個一直以來都是一副沉默溫順的模樣的,不出彩不顯眼也不愛爭搶,扔在人群中就自動游到人群邊緣的小透明。

  真意外。這樣默默無聞的家伙,竟然是個這麼認真的人。

  小朝收回了視線,重新凝視著繪得滿滿的畫頁。

  認真的人啊……

  「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呢?」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凹凸不平的頁角,將這微微翹起的一頁反復撫平。

  「……誒?」山口一愣。

  這問題跳了個十萬八千裡。她剛才還在聽他講述自己的理解與想法,現在卻突然問起了這種奇怪的問題。

  山口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問。」小朝抬起頭,直視著他,聲音平靜自然,「你不是首發。並且看烏野的整體實力,在三年級的前輩們畢業之前,可能也沒特別大的機會上場。」

  「既然可能都沒有機會了,為什麼又要那麼認真呢?」她問道。

  山口呆愣愣地望著那張嘴一張一合,一字一句吐出來的話卻如重磅炸彈,轟隆隆炸起了一連片的雞皮疙瘩。

  山口感覺自己似乎心悸了一下。

  走在兩人旁邊的高個子男孩,好似依然在望著路邊牆角的某棵野草野花出神。他脖子上掛著耳機,邁著不緊不慢地步子向前晃悠。從他身旁看去,只能看到他微微低垂的一側面頰,以及漫不經心插褲兜裡的、自袖口下露出一截的白皙的手腕。

  好像身邊的幼馴染和那女生的一切話題,都提不起他的半分興趣。對一直以來他倆談論的最多的跳飄話題興致缺缺,對現在談話氣氛因一個尖銳的問題變得尷尬且咄咄逼人的現狀,好像也絲毫沒有想去關注或調解一二的意思。

  而此氣氛中唯一能起到緩和可能的第三人一作壁上觀,這問題就必須問題中心的兩人自行解決了。

  小朝敏銳地注意到,男孩的臉色果然變了——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小朝還是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讓她有了一種怪異的滿足感。

  若是幾個月前,小朝或許根本不會覺得這樣沒出息的話,竟會從幾個月後的自己嘴裡問出來。

  「認真還需要理由嗎。」

  若是以前,小朝肯定會這麼斬釘截鐵地反問。

  但是事到如今,誰還會相信「認真」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呢?

  就像這個男孩子。

  即使這麼努力了,或許教練也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即使挖空了心思,還是比不上他身邊那個憊懶沒干勁的幼馴染。

  「認真」這種東西……

  越走下來,越發現,它好像是個稀罕玩意兒呢。

  即使從小就生活在「認真學習」之類的教導中,老師家長全都告訴孩子要「認真」。做什麼事都是需要「認真」的。不「認真」不努力、用敷衍了事的態度,就永遠、什麼都無法得到。

  可是反過來說。

  「認真」了的話,就能得到了麼?

  她也知道,自己這話問的不可謂不失禮。

  如果是小朝自己被人這麼問,早就一句「你算老幾關你啥事」懟回去了。

  人真是種惡劣的生物。不管是誰,源於內心深處的這種劣根性都不會有區別——她也說不好是什麼,總而言之,就是「排他性」吧。人類似乎總會排斥不一樣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其他什麼,只要與自己不一樣……或是說,與自己所在的大多數群體不一樣。

  若是積極意義的,便是「我們都得不到的你怎麼能就這樣輕松得到」。

  若是消極意義的,便是「你這樣的人和我們根本合不來啊」。

  真可笑。

  即使是她,也會變得和她們一樣那麼惡心啊。

  小朝的指腹被紙頁刮得絲絲刺痛。

  於是她不再去折磨紙頁與自己的手指,兩指抿了起來,輕輕搓了搓,那點絲絲癢癢的割痛便被輕輕揉開了,消彌在了指尖。

  她啪地將素描本合上。

  「……話說,你為什麼總是在道歉?」她問。

  「誒……?」

  山口還沒有從上一個問題中回過神來。他看著女孩兒平靜無波的臉色,仿佛剛才問了那麼尖銳的問題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我不喜歡。」小朝抬起眼,將素描本遞還給了他。

  「道歉。」她補充道。

  「誒、誒……?對、對不——呃……不是……」

  山口手忙腳亂地接過本子。從別人嘴裡聽到以「不喜歡」開頭的句子,他立刻張口就想道歉,卻反應過來這句話本來的意思,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惴惴不安地偷瞄著身邊的女生,生怕自己再說了什麼不自知的話,惹到了她。

  應該,算是,惹到了吧?畢竟問了那樣的帶著火氣的問題。可是,他確實還是沒搞懂,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話。

  誒……果然他的第一印像沒有錯?不管怎麼說,總歸是個「不好接近的人」呢……

  不過,可能,他這人就只剩這一個優點了吧。即使是剛才那樣普遍來說足以翻臉的無禮問題,說實話,山口並沒有怎麼覺得受到了冒犯。

  她問完了沒多久就自己跳過這個話題了呢……

  山口甚至抱著點小僥幸,慶幸自己不用繼續處理那個尷尬問題。

  「不過我覺得吧,對一項運動來說,站在這兒嘴裡光說白話真是一件蠢事。」小朝說。

  「蠢事」啊……

  好像自己這樣還是麻煩到她了呢。

  山口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

  果然還是生氣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生氣……

  他張嘴便想道歉:「對不……」

  「什麼事都要上手做了才行。所以,那個……自、自主訓練……」

  本來擲地有聲的說話聲,卻開始越來越小了。說道最後幾個詞,簡直就跟蚊子叫沒什麼區別。山口一時有點沒聽清。

  「什麼?」他疑惑地彎低了身子,將耳朵湊得更近了一些。

  「我說……如果、如果需要的話……當然!」蚊子聲悶悶地嗡嗡的,好像是在強撐著氣勢一般,壯著聲兒喊了兩個字,之後卻又弱下去了,「也是……也是我需要……需要有人和我練習……和我打配合的時候……」

  「我、我可以……就是……有空的話……」

  女生腦袋低著,聲兒也越來越小。山口聽到的內容也有些混亂,他不得不湊得更近了些。

  「可以,和你一起……練習……的。」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兩個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

  「誒……?」

  山口眨了眨眼睛。

  這話,好像跟他以為的有點不一樣……?

  山口倏地扭頭,望向了身邊的小朝。

  剛才因為聽不清她說的話,山口湊的有點近了——至少按照正常情況下,山口絕不可能靠近一個女孩子這麼近的距離。

  「……反、反正……我很閑……所以那個……就只是……」黑色短發的女孩子頭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將腦袋完全埋進胸口裡去一般。山口卻注意到了露在黑色發絲間的,一點兒耳尖。

  有點,泛紅。

  「……只、只是沒事干而已啦。」她喏喏道,「順便……順便的。」

  山口忍不住噗地笑了。

  小朝毛都要炸了:「你、你你笑什麼?!」

  山口直起身子捂住嘴,卻還是憋不住,噗嗤的笑聲順著指縫漏出來,根本無濟於事。他索性放開聲音笑了,哈哈哈哈笑的直不起腰。

  小朝被笑的手足無措,下意識就想提拳頭打人,卻遏制住了。

  她只能唰地將臉一別,看路邊的花花草草,拒絕將正臉轉過來。

  山口笑的肚子都疼了,好不容易才堪堪止住,揩掉了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抱歉哈哈哈咳……」他想起了什麼,又改口道,「啊,對了,你說不喜歡道歉來著……」

  不過那笑意盈盈的樣子,看上去根本沒有認真道歉的意思。

  「不過我完全沒想到呢,西谷同學會主動提這個。」山口愉快地道,「我本來確實有這個想法,畢竟嶼田先生的空閑時間很短暫,自主練習的話,有個人和我一起練習,效率會高很多。但是……」

  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小朝知道,他是在顧慮提到她退部的事情。

  「嗯……總之,平時自主練習的時候,西谷同學若能從旁邊稍作指導,那再好不過啦。不勝感激。」山口笑著說。

  小朝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當面的真摯感謝,只能板起臉不做聲,依然頑固的別這腦袋,只給山口一個後腦勺,就當什麼沒有聽到,她也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發生過。

  山口盯著那紅通通的耳朵尖,笑的更開心了。

  「那就這麼決定啦。」山口笑著道,「下周體育館就能使用了。西谷同學會來的吧?畢竟,是經理呢。」

  畢竟,是經理呢。

  「我……」

  小朝咬了咬嘴唇,略一猶豫。

  她被迫答應的哥哥的請求,只是「下次遠征時會一起去」。

  她提出的「自主練習」,也沒有表示包括表示她要去烏野平時的日常訓練。

  但是……

  「……嗯……」山口敏感地察覺到了這話裡的遲疑,立刻改口道,「……那個,有什麼別的事的話,也不是非要來不可啦。平時我們自主訓練的時間還是不少的,我們可以抽你有空的時候……」

  差點說出口的拒絕,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小朝無需抬頭,就可以想像到這個溫和的男孩子體貼寬容的笑。

  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也不敢——或者說,不是那麼願意——拒絕,這樣的人。

  啊真是的,煩死了。

  最討厭這種明明笑得軟乎乎的,卻讓人不好意思拒絕的人了。

  這家伙知不知道,他這樣的善意與笑容有時候就是一種最強烈的逼迫啊!逼迫著人答應其所有的要求,稍微一個拒絕,便會在良心上受到嚴厲的鞭撻……

  一堆來找茬的混混都比這樣的一個人好對付。混混什麼的,什麼話都不需要多說,只需要上拳頭就行。

  但是這樣的家伙……

  小朝咬咬牙,硬著頭皮,臉漲的通紅。她低著頭,煩躁地呼嚕呼嚕後腦勺,將後腦柔軟的發絲揉成了個炸毛的草窩。

  良久,她終於被打敗了一般,輕輕嘆了口氣。

  「……當、當然了……」她嘟囔著回答道,「不就……不就是社團活動麼……我本來!我本來就是這、這樣……打算的……」

  雖然是強撐著答應的,但是很奇怪,這樣的感覺,她發現自己似乎並不討厭。

  雨水她壯著膽子繼續道:「……之後、之後也都會一直——」

  「等等。」一個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

  夏季的雨天,再怎麼說也是夏天的雨。

  會濕、會陰、會有雨後如蒸籠般的悶熱、也會有摻雜空氣中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但是,總歸是冷不到哪兒去的。

  小朝卻感覺,自己身後的那個聲音,卻在這炎炎夏日,卻比寒冬時節的冰凌還要冷。

  冷得刺骨。

  山口與小朝停下了腳步。

  「第一,山口道歉,是因為他教養好。跟你喜不喜歡,沒有關系。」

  小朝聽到落後了她與山口幾步,站在他們身後的的月島這麼說道。

  「其次,他自己一直都很努力。是不是首發跟你無關,也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施舍。」

  「最後。」月島盯著那個小小的背影,短促地冷笑了一聲,「……呵。只是個逃兵而已。你在騙誰?沒有人求你去什麼社團活動的。都這時候了,別想隨便抓一個人就能躲在他背後粉飾太平,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就這樣回去。」

  「還是以如此居高臨下的難看嘴臉。」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激情更文了!!

  正式開始男主線了!!(怎麼越寫越像山口線…?


第18章 子非魚,安知?

  空氣粘稠燥熱,灰蒙蒙的天空卻一滴雨水都擠不出來。烏沉沉的雲如厚厚的棉絮一般層層疊疊,遠方偶有上方刺下的金色微光,也都被大片的黑沉埋沒了。

  暴雨欲來的下午。憋悶、潮濕、燥熱。

  山口亦步亦趨地跟在幼馴染身後。周圍已全是民房,山口可以看到剛剛路過的一戶人家,二樓的窗戶邊,一位阿姨正忙著在下雨前將衣服收回來。

  月走的有點快,頭也不回。

  山口稍一走神的功夫,就又被撂下好幾步了。他連忙又向前追了幾步,戰戰兢兢地偷偷望著他的背影。

  從沒想過,月竟然也會發這麼大的火。

  山口不怎麼願意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

  衝突爆發的太過突然,他只能傻眼的、呆呆的站在一邊,被激烈的爭執衝擊得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現在,西谷同學已經離開很久了,他還沒緩過來。

  他還不很敢去和他的幼馴染搭話。甚至,不敢並肩走在他的身邊。

  雖然山口從沒說過,但他是知道的,月確實不是傳統意義上「好相處」的那類人。

  但是,也不是容易被情緒支配而口不擇言的那類。

  月雖然平時總是一副嘴壞的樣子,但最多也不過挖苦嘲諷;若是真正的、打心底兒裡生了氣的話,反而會笑得越是溫和。

  在山口的印像中,自從他認識月以來,都從沒見他這麼直接的,發過這麼大的火。

  發火的起因……

  山口也搞不明白月發火的起因是什麼。

  也有可能,是西谷同學不怎麼好的語氣讓他感到不快了。可是,這應該不至於這麼生氣吧?

  即使是在排球部,面對男孩子,比如說影山。月島與他鬧別扭的時候,也從沒用這麼冰冷嚴厲的口吻,說過這麼刻薄的話。

  谷地同學、清水前輩、以及班上一些女生,月不是沒有接觸過女孩子。但即使是那樣「難相處」的月,面對女生,也都會收斂不少。

  月向來跟他說話都很少,對其他男生說話更少,能不說就不說,對女生,在保持距離與禮貌的前提下,干脆直接當空氣無視,沒必要壓根不會交流。

  或許對於女生這類群體,月只是單純的漠視與不關心。這樣稍嫌冷漠的態度,說好聽點,甚至可以稱得上「有禮」與「進退有度」。

  這樣從來沒對人翻過臉的月,這次竟會對一個女生態度如此——可是說是嚴厲、刻薄。

  果然……月還是討厭西谷同學的吧。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種莫名其妙的厭惡與針對,到底從何而來呢?

  竟導致今天造成了這麼嚴重的衝突。

  山口惴惴不安地偷瞄著走在自己前面的那個背影。

  即使從小學就認識了,在這個問題上,山口卻從沒搞懂過,月到底是怎麼想的。

  「月,你討厭她麼?」

  在第一次認識西谷同學的那天,傍晚,大家結束了訓練,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他曾這麼問過自家幼馴染。

  第一次試探性地詢問,月就沒有給出正面的答復。

  除此之外,月對西谷同學的若有若無的敵意,平時也有不少地方可以看出來——

  比如,西谷同學在他們訓練休息空閑,和菅原前輩他們嘗試著打配合的時候啊……

  平時聽到大家閑聊,提到西谷同學的事情的時候啊……

  最近的一次是在去東京合宿的時候,睡覺前,西谷前輩和田中前輩在「要不要西谷前輩拉西谷同學參加下一次遠征」的事情鬧騰,月更是起身就走了……

  ……總之,有很多次了。但是若要具體的證據,山口感覺自己也說不好。月不是個性格張揚的人,這些小細節也只有經常和他呆在一起的山口自己,能稍微覺察的到一點。

  「月,你討厭西谷同學嗎?」這句話,他已經忍不住問了很多很多次了。

  雖然,月一次都沒有正面回答過。

  ——但是,換個角度說,月即使真的討厭西谷同學,反正就是不知為何地很討厭很討厭,但是確實,直到今天以前,也從沒真正當著她的面說出來過,或者造成像今天這樣的衝突。

  平時在不得不與她接觸的時候,月都選擇了回避與沉默。如果一定得交流,大多也是他在旁邊幫忙。

  自從排球館維修以來,幾天了。他們一同放學回家,月也從沒在明面上表達過排斥與不滿。

  但為什麼就只有今天,月竟會突然間選擇如此衝動與激烈的針對與爆發呢?

  山口仔細回憶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情。

  特別是月所說的話……

  最開始,月第一句是:

  山口道歉,是因為他教養好。

  第二句大概是:

  他一直都很努力,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施舍。

  第三句:

  別想躲在他背後,還如此的居高臨下。

  ……

  ……山口忽然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地方。

  ……月剛才,說的確實是這些吧?

  若他沒記錯,就是這些?

  這話的大概意思……

  若他的國文理解能力沒有問題,他可以大膽猜測為,這是在為他打抱不平嗎?

  天吶不會……

  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將感動與震驚死死按在了喉嚨裡。

  月為了他……?!

  走在山口前面的那個背影高高瘦瘦,雙手插著兜,依然絲毫沒有減緩步速的跡像。山口跟在他身後,只能看到他寬而平的肩形,以及微微佝僂著的頸子。

  山口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這個,怎麼說呢。

  他傲嬌、不坦誠、孩子氣的……

  ……他的,最好的朋友。

  雖然他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月會對不怎麼相熟的女生如此厭惡,但如果今天的衝突是因為他的疏忽而導致,那麼他就必須為此做點什麼。

  莫名湧上的酸楚、感動、愧疚等等各種復雜情緒糅合在一起,山口胸中忽然生出了萬丈豪情。

  他下定決心要幫助他最好的幼馴染,和同樣不坦誠的但是好心的西谷同學和好。

  說不定,今天的矛盾一化解,月也不會那麼討厭西谷同學了呢。

  山口清了清嗓子。

  「那個!呃……月、月……?」

  該死的。明明都下定決心了,話到嘴邊,卻依然變成了顫巍巍的小貓叫。

  月島的腳步停了下來,還微微回了點頭,瞥了他一眼。

  「啊?」

  語氣不怎麼好。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備,山口還是被嚇了一跳。他打了個激靈,像只鵪鶉一般縮著脖子,開始緊張地絞起手指來。

  「那個……那個……月……剛才、剛才的事情……我、我是說……」他不敢直接面對月島的視線,目光便四處飄忽,吞吞吐吐道,「……西、西谷同學並沒有……呃……應、應該是我……我也沒有……就是……」

  「你想說什麼?」

  月島的聲音超乎尋常的冷淡,就山口聽起來,好像還有點強忍的不耐煩。

  山口相信,若是他再沒用最簡潔的句子表達出他最明確的意思,月絕對會直接扭頭走人。

  ……月好可怕。

  山口嚇得一個立正,什麼委婉曲折的措辭都不敢想了:「……我、我只是想想想說,我我我沒、沒沒沒什麼關系的,月、月月月不用因為這這、這種事情跟西、西西谷同學吵、吵架!」

  意思是順溜了,說出來的話卻徹底不順溜了。

  ……搞砸了啊。

  山口的視線飄到了一邊。他暗暗咬著自己的舌尖,絲絲麻麻的刺痛傳來。這卻並不能緩解他在月面前緊張到口吃的慫樣的尷尬。

  他臉微微泛紅了。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不用在意。」

  過了好一會兒,山口才聽到月島這麼淡淡地說道。

  按照月的性子,山口覺得他可能什麼都不會說。

  如果按「正常情況」吧,最多有一句——「山口好吵」。

  要不就是還在生悶氣——這種屬於「特殊情況」,那就可能會連帶著他也吃一頓連諷帶刺地嘲弄。

  結果,什麼都沒有。

  山口得到的,是這樣一個對於月來說,已經足夠稱得上「正常人」的回答。

  『不關他的事』……?

  他傻眼地抬起頭,卻見月島已經往前走了不短的距離了。

  「誒?月!等等!」他連忙追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月並沒有真的停下來等待。他依然插著兜兒,以一種較平常稍快的步幅往前走著。

  山口跟的有一點吃力,不過他並不在意這個。不如說,若要月真的因他這句話而乖乖停下來等他,才是山口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所以那個、等等……我只是想說……」山口追到他面前,卻不敢真的阻擋他往前走的腳步,只能辛苦地跟在他身邊,努力嘗試跟他交流。

  「我、我只是想說,」山口惴惴不安地說道,「月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西谷同學並沒有任何,呃……」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表達:「任何……惡意……就是……她並沒有任何利用我或者貶低我的惡意……」

  「只是……嗯……大概吧,只是我的看法,有些不坦率……而已……我覺得可以看成是一種掩飾吧,所以她才會說這樣的……」

  「我也知道月是為我好啦,說實話我很感動……可是、這只是一個誤會而已呀……誤會的話,說開了就沒什麼問題了……是吧?」

  山口不安地端詳著月島的臉色,生怕自己遺漏了他面部任何一絲松動的痕跡。

  而他一向冷靜的幼馴染,卻並沒有接話。

  戴著眼鏡的斯文大高個兒只是默默地走著,眼眨都沒眨,目不斜視地注視著前方的路。他對身旁好友眼巴巴的目光視若無睹,那嘴更是跟個蚌子一般閉得死緊,不吱一丁點兒聲。

  在別人眼中,「月島」這個姓氏差不多就可以與任何「乖僻、難相處、不好打交道」這類的詞語劃等號,但是對於山口來說,作為這個人的幼馴染,他知道怎麼和月島相處,知道怎麼幫助別人和月島相處,知道怎麼與月島一起和別人相處,也知道怎麼和發脾氣的月島相處。

  他卻幾乎從沒經歷過和為了他——山口忠——而發脾氣的月島相處。

  這讓他頗覺傷腦筋。

  雖然,有億點點開心。

  「西谷同學人不壞的,那些話我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幼馴染好像還沒有接受他的勸解。

  即使在山口看來,現在的月再怎麼像是個不好意思承認的別扭孩子,他也不太敢將這點真的挑明說出來。

  於是山口只好壓下心裡那點就快飛起來了的飄飄然,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

  「月不需要生氣的,雖然……雖然她說的是沒錯……」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小聲承認道,「就是……我不是首發啊……什麼的……這類。」

  「但是這是事實啊哈哈哈。」

  被別人說是一回事,自己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在這樣維護自己的幼馴染面前,莫大的感動與信任自然是不必說的——當然,這也是最容易讓人心房與口舌松動的東西。

  山口也是第一次在月面前袒露這些深藏在心中的想法,感覺有些害臊。

  於是他挪開了視線。

  「……我不是那種厲害的人,我自己知道的。西谷同學只是說出來了而已。我不會在意的啦。」山口摸著後腦勺笑道,「實話說,我還覺得西谷同學和月,你們兩個還真有點像呢……」

  「球打的好,學習也厲害,什麼事情好像都很擅長……」

  山口掰著指頭,邊走邊一個個歷數著,卻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幼馴染已悄悄駐足。

  「啊,還有就是氣場吧……一看就讓人覺得「哇好厲害」那種……」他自顧自地說道,「月可能沒有這種感覺吧,雖然我一直以來都……」

  山口緩緩停下了腳步。

  不僅是正式組織,在任何非正式組織——說通俗點,也就是一起玩兒的朋友們之中——也會有地位差距。

  就像他自己,和月——准確來說在山口心中,應該是他自己、和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弱者」,和「強者」。

  孩子王沒有受過欺辱,他們不會知道書包被人扔進水池裡的痛苦和惶恐。

  只是一個人在眾多沉默的注視之中,默默從水裡撈出濕漉漉的書包——難以想像,那一刻,這個孩子便能接收到那些一絲一縷混雜在空氣中、多麼巨大、且無孔不入的惡意與恐嚇。

  或許,只有「弱者」,才會這麼敏感吧。

  對在沉默的空氣中,那些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不滿、冰冷、與否定。

  一滴涼涼的水落在了山口的眼皮上。他飛快地眨了眨眼睛。

  腳步聲重新響了起來。

  高大的身影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步子,漸漸走遠了。

  「我說過了。不關你的事。」

  可能是背對著他的緣故,月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零零星星的水珠,冰冷冷地滴落在額頭上、鼻尖上、嘴角邊,順著臉頰,慢慢蜿蜒出一條條透明的水漬。

  又是大腦一片空白的感覺。

  越來越多的雨滴打在皮膚上,細如毫針,涼颼颼的寒意伴著刺痛,從毛孔打進皮膚去,滲透進了血液,游走了全身。

  剛才踩在雲端上的飄飄然仿佛只是黃粱一夢、他又一次自以為是的忘乎所以。山口只感覺自己被凍住了。

  淺色短發的男生脖子上掛著頭戴式耳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略顯單薄,但肩背已有了成年男子寬闊偉岸的雛形,平凡無奇的黑色的校服外套顯得他格外高挑。

  他稍稍駐足,回頭看了他一眼。

  「還有。」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補充道。

  「我和她,一點、都、不像。」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無法保證更新,但是我不想棄的

  能更會盡量,畢竟大家三次元都不會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過結局已經寫好了的嗯,不怎麼遠了


第19章 月之影

  「螢,我們隊約上了市聯排球隊[1]的練習賽,在下周末。明天准備隊內打磨合賽……你要不要也一起參加?」

  房門被砰的一下撞開了,又是哥哥。他站在門口舉著個排球——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家裡還要帶著這個東西。

  月島正戴著耳機坐在桌邊翻閱雜志,對「房間被闖入」這一現狀好似早已習以為常。他眼皮兒都沒抖一下,慢悠悠翻了個頁。

  這樣的邀請力度好像不足以引起弟弟的注意呢。對於怎麼和變得帥氣(臭屁)又可靠(傲嬌)的青春期弟弟相處,疼愛手足的明光哥稍作思考,又補充了一句,誘惑他道:「……我們隊的二傳很厲害的!並且,我們真的很缺副攻的哦!」

  月島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以為他是日向麼。哪兒有厲害的人就會往哪兒鑽。拿這種拙劣的餌釣他。

  「不了,部裡的練習已經很累了。」他的眼睛從始至終沒有從雜志上抬起來過,只一如既往地淡淡拒絕道。

  門外,哥哥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房間內恢復了安靜。

  這意味著哥哥想要邀請他一同打排球的計劃又一次落空了。

  月島翻了一頁紙。雜志上篇篇文章排版簡潔文字優美,他坐在舒適的坐墊上,手放松地搭著書桌,卻半點看不進去了。

  哥哥這段時間每次回來,都會問他要不要去參加他們隊伍裡的訓練。

  沒錯,哥哥高中畢業之後,現在又組建了自己的球隊,繼續在打球。

  房間的牆上懸掛的鐘不緊不慢地走著秒,滴滴答答的聲音充盈著整個房間,像一根狗尾巴草般騷擾著人的神經,攪得人心神不寧。

  遜不遜啊。

  月島索性合上了雜志,不再繼續閱讀。

  自那失敗的高中之後?

  直到現在才組建一個隊來安慰自己嗎?

  緬懷逝去的青春?還是在補償自己從未得到過的輝煌?

  反正,排球也不過是他小時候打著玩玩的東西罷了。

  只是個社團活動,不管做的如何,寫在簡歷上的永遠都只有一句話。

  「很認真參加了社團活動」……之類的?

  高中畢業之後,他會上大學。大學畢業之後將會就業。

  或許會在家人的介紹下找一位合適的女性談戀愛,如果相處愉快,就會結婚,然後他們會有一個孩子,或許兩個——像月島家的兩個孩子他和哥哥一樣。

  然後就這樣每天工作、回家、應酬、節假日陪伴家人,回去看望父母,偶爾和哥哥相聚。孩子們從幼稚園,到上國小、國中、高中、畢業,長成大人,最後離家。

  簡直是一眼望得到頭的貧瘠人生呢。

  在這樣平淡無味的日常中,或許會有矛盾與爭執,也會有感動與溫馨。

  但是,在這裡面,沒有一絲一毫,與「盡全力地參與高中社團活動」相關的地方。

  是啊,沒有任何用啊。

  這東西。

  「我回來了。」

  玄關處遙遙傳來男孩子的聲音悶悶的,隨後是門被關上輕輕砰的一聲。在廚房准備晚飯的月島母親便明白,這是小兒子放學回來了。

  今天還是這麼早呢。

  她正端著鍋翻炒,手上的活兒不停,揚聲回答道:「啊呀,螢回來了?歡迎回來~」

  較平時稍微有點急躁的腳步聲從玄關處及近了,幸子女士卻忙於新嘗試的菜品,一手鍋一手菜譜手忙腳亂,並沒有發現平日裡向來不慌不忙的小兒子今日的不同。

  小兒子今天又提早回來了,看來暫時還是沒有社團活動的。那麼明日的便當的話,應該也不用准備太多……就像今天這樣應該可以吧……

  她這麼想著,於是隨口問道:「螢,學校的體育館還在檢修嗎?那明天的便當……」

  話音未落,重重的腳步聲卻從玄關就這樣匆匆經過了廚房門口,仿佛沒聽到她正在詢問的聲音一般,一刻不停地走過了廚房,咚咚咚上樓去了。

  幸子女士只來得及回了個頭,瞟到廚房門口小兒子一閃而過的衣角,以及耳邊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的沉重腳步聲。

  「……想吃……什麼呢……」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不明白小兒子是怎麼了。

  月島回到房間,將門砰的關上,隨手一甩,將手裡的書包扔在了牆角。

  書包撞上了牆壁,掉在地上,打開了。裡面的幾本書落了出來,凌亂地散在地上。

  月島則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不是沒有聽到母親的詢問。只是這個時候,實在是沒有心情回復她了。

  升入了高中,進入烏野,進入烏野男子排球部,只能說是他一時的鬼使神差。

  沒必要去白鳥澤那樣厲害的地方。但是,也沒這個必要專門跑老遠去一個弱校……

  說到底,烏野高中是離家最近的一所。

  嗯,這個理由,應該夠了吧。

  他當時這麼想著。

  入學儀式、開學典禮、上學、放學,高中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月……社團活動的話,你打算……?」山口這麼問過他。

  社團活動麼……

  從小唯一參加過的社團活動只有排球。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來自己還會去參加什麼。

  肌肉一直以來都參與的都是這項運動,而且在這項運動中成績也還算不錯,上了高中後還有IH和春高……怎麼想,按正常來說都是肯定要繼續參加的吧。

  「都行。無所謂。」他卻這麼回答道。

  「那就是繼續打排球了!」

  這可不是他做出的決定。話說,山口這家伙為什麼突然開心起來了。

  「那個啊,月,我今天早上拿到了入部申請書,排球部的主將是三年級的……」

  這不是都已經打聽好了麼……

  不過,怎麼樣都好,排球就排球吧,最後的高中了。隨便打打……也行吧。

  月島想著。

  畢竟只是個社團活動而已,選什麼都無所謂。

  在規定的時間內,按流程提交入部申請、審批合格,被通知今天便可去參加社團活動。

  「月,你想打什麼位置?不過……如果部裡有厲害的前輩的話,即使月十分適合副攻,也可能會被迫去打別的位置……」

  「沒去過就什麼都不知道吧。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月島淡淡地回道。

  「呃……也是呢……啊哈哈哈哈……」

  打什麼位置呢。

  月島並不怎麼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因為想了沒意義。

  高中社團活動罷了,又不是什麼很厲害的職業隊伍。當然是哪兒空就補哪兒了。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很厲害且值得期待的選手,若在一個位置出現競爭情況,他也不一定有那個能力打敗其他人。

  所以,對這些抱有這種期待,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種「他適合哪兒」的問題,交給教練和部裡的前輩就好。他並不在意。

  當晚,他和山口准備回家時,卻遠遠看到草坪那邊,好像有兩個人在玩球。

  「誒,這麼暗的地方?能看到球嗎?」山口質疑道,「為什麼不去體育館呢?」

  兩人的腳步沒停。越走越近了,可以看到在昏暗的路燈下,那兩人正在打防。

  因為天色黯淡的緣故,球飛在空中,已不能清晰地看到了,打防的難度大大增加。那個矮個子的男生頻頻沒接住,總是在去撿球。

  兩人走到鐵網門處停了下來,站在外面看了一會兒。

  山口說的沒錯,如果是打排球的,為什麼不去體育館呢。今天他們去社團活動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這兩個人。

  這麼晚了,還在這裡湊著這麼點光加練……

  月島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說道:「山口,你還記得今天下午前輩說過的,我們有兩個同級生因為犯了錯被罰不許進球館嗎?」

  山口迷惑地看了他一眼:「記得啊,怎麼……」

  他眨眨眼,倏地又轉過頭望著那兩個在路燈下打球的人影子。

  「……是他們?!」

  「不知道。我猜的。」月島回答。

  「這麼說的話,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打球就說得通了……」山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今天的社團活動這兩人沒有參加,估計就是在他們訓練的時候,在這裡打防了一個下午,一直到現在。透過鐵絲網,月島可以看到兩人的動作已經非常遲緩了。

  可能是因為看不到球,也可能是因為疲憊。浪費回家吃飯的時間不說,還效率低下,沒什麼用。

  即使是這樣,這兩個人還在磕磕絆絆地繼續。

  這兩人,是笨蛋嗎。

  竟然會做出這種超出常理又沒什麼用的事情。

  任誰都不會在被禁止參加社團活動之後,沒有組織的訓練、沒有前輩的指導、沒有場館、甚至沒有充足的照明,就這樣自己跑到草坪上瘋了一般打球一直到晚上吧。

  不就是個社團活動嗎,不讓打就不打了唄,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呢?

  「月,你說如果他們輸了的話,是不是就真的……那個影……影山?不做二傳手了?影山不是那個北川第一的麼,就因為這件事不打二傳,不是太可惜了?」

  誰知道。

  那個叫影山的當不當二傳,跟他有什麼關系。不過……

  月島也不知道怎麼的,忽然間,被山口提起「影山當不成二傳手了」這個可能,他心中竟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愉悅感。

  不是很努力嗎,這兩個家伙。

  但是努力到最後,如果什麼都沒得到的話……

  山口繼續笑道:「總歸還是兩個笨蛋吧,剛開學就惹這麼大的麻煩。咱們走吧月?別理他們了……」

  確實是兩個笨蛋。

  但是,這麼走了,就太便宜他們了。

  月島瞥了一眼山口,沒有回答,卻率先邁步跨過了鐵絲網門,朝那兩個還在打防的笨蛋走去。

  啊啊,確實是兩個笨蛋。

  說他小肚雞腸也好,但是他就是討厭這樣的家伙。

  他們的存在,就好像是在鄙夷他的不作為,並嘲笑他束手束腳的畏縮。

  一學期很快就過去了。烏野在IH敗退了青葉城西。大家卻沒有消沉很長時間,很快就投入了接下來春高的准備。

  那兩個笨蛋憑著一股莽牛一般的蠢勁兒往前衝,竟讓他們造就了無人可敵的「怪人快攻」,而且這個竟成為了烏野整支隊伍進攻的軸心。

  是啊,他們是兩個笨蛋。但是他們一個是球技精湛的「王者」影山,一個是擁有怪物般強大體能與身體素質的日向。

  取得這樣稱得上矚目的成績,也是理所應當的吧,他一介庶民,自然是比不上的。

  比不上,是正常的。

  月島時常這麼對自己說。

  一面討厭且鄙夷著,一面卻又忌憚且自卑著。

  月島感覺自己簡直就像只見不得光的鼴鼠,收束著四肢,畏縮地藏在土裡,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觸任何與「可能會失敗」一切有關的行為。

  但是不行動即會被拋下。他不是瞎子。在沒有行動的情況下,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伴越飛越高,自己卻依然只能深陷泥土中,無法掙脫。

  是啊,會失敗的。

  不管多麼努力,都可能會是失敗的結果;不管下了多少功夫,最後得到的的也只有簡歷上短短的一句不重要的總結語。

  只是個社團活動而已,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呢?

  但是……繼續這樣下去,就真的好嗎?

  他明白自己的狀態非常糟糕,但是他是真的已經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對的了。

  直到,在某天的社團活動時,一個根本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了體育館。

  房間內沒有開燈。或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較平時,天暗得更早了一些。室內十分昏暗,月島卻依然靜靜地坐在床上,並沒有半點讓房間亮堂起來的打算。

  他整個人幾乎與昏昏然的陰雨色融為了一體。

  空氣中的寂靜彷如能凝成實質,如一團團粘膩的蜂蜜,人浸泡在其中,沉得無法呼吸,膩的喘不過氣。

  月島只能聽到雨聲中,自己怎麼都緩不下來的劇烈心跳。

  她是西谷前輩的妹妹。好像也是個很厲害的自由人。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和隊友吵了架,鬧著要退部。

  誒,只因為這個,就要退部了啊。

  在那一瞬間,月島突然發現,自己心中的厭惡與鄙視,達到了一種自己完全沒想到的程度。

  ——我都還沒有放棄,我都還在掙扎。你這家伙,又憑什麼就這樣簡單地放棄了呢?

  那個女生還是成為了男子部的經理。她好像已經完全融入了男孩子們之中,應該說不愧是西谷前輩的妹妹,閑暇時便會與大家笑鬧成一團。

  月島則避免了所有與她接觸的可能。因為他知道,不管說的內容是什麼,自己與她的對話,最後都很有可能變成爭吵,最後不歡而散。

  不過這樣的情形也沒維持多久。好像才一個多星期,那個女生便忽然不來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乖巧且討喜的孩子,谷地同學。

  「好少見啊,月島竟然會找我問這種問題。」日向驚訝地望著他,「你問西谷同學嗎?好像是因為她和谷地同學吵架了哦。」

  又是吵架。

  又是這種「吵架→放棄→逃走」的模式。

  月島當時就在心裡冷笑著想,這個女生,除了放棄和逃掉,還有什麼是她會做的嗎?

  雨下大了。

  半開著的簾子掩著窗,窗玻璃上布滿了雨水爬過的痕跡,和著雨滴打落的聲音,更多的水漬一條條,蜿蜒而下,滑落出了透明的玻璃窗框。

  月島坐在床上,默默聽著窗外淅淅嘩嘩的雨聲。

  「月,你討厭西谷同學嗎?」

  山口問過他很多次這個問題。他都記得。

  月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這個問題的白痴。

  他撐著下巴,在這個灰色的黯淡傍晚,漫無目的地注視著牆角摔開的書包,以及散落的書籍——

  與這整潔干淨的房間,格格不入的凌亂。

  討厭她?

  這個女生與他無緣無故,他為什麼要討厭她。

  她確實是個失敗後只會逃跑的膽小鬼。

  但是誰說,他就不是了呢?

  甚至,他連失敗的味道都還沒嘗到過。

  雨下的更大了。

  雨點打在窗上、欄邊、屋頂,整個世界都在被當空而下的瓢潑大水澆洗著一般,滿耳都是水聲越發有力的劈裡啪啦聲響。仿佛在下一秒,這人為制造的小小庇身屋檐,便會在浩瀚的蒼天下,如一粒微塵般湮沒在大自然隨手一揮卷起的小小氣流中。

  月島在瓢潑大雨的喧嘩聲中,噗通一下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他百無聊賴地注視著空無一物的雪白天花板。

  「真遜。」他呢喃道。

  [1]市聯排球隊:系心所在的隊伍。文章需要,明光哥所在的wilddog球隊需要練習賽,就給他們私自組了一個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突然增加了沒想過的男主線,所以把前面有月月出來的地方都稍作了改動,浪費了點時間

  翻不翻回去看都行的,不是特別重要,只是些鋪墊,為了讓月在這裡表現出來的心理活動更順暢,沒那麼突兀

  我希望我寫明白了(哭)這心理活動有點復雜

  確實不太擅長寫這種純心理活動的章節了,覺得不好……也請將就……將就一下……


第20章 日常

  體育館終於維修完工了。暑假正式開始,烏野男子排球部的眾人也開始了排球每天從早打到晚的訓練。

  讓排球部的大多數人都感到驚喜的是,某天天剛蒙蒙亮的一大早,和烏野的守護神一起來到學校體育館的,還有一個背著小包,躲在哥哥身後兀自別扭的女孩子。

  也讓某一部分知情的人感到十分開心的是,三個女生——特別是那兩個之前疑似鬧別扭的一年級孩子,作為經理,她們相處的似乎不錯,日常工作都沒有吵架生疏的感覺。

  ……除此之外,讓除個別的所有人都感到奇怪的是,有兩個誰都根本沒想過會出現問題的人,關系突然差到了冰點往下直跌負數。

  「那個……月島和小朝……他倆到底怎麼了?」

  趁著休息時間,三年級生逮住了上廁所回來的山口,悄悄問他。

  「啊哈哈……這個嘛……」

  接下來是接扣與防守練習。場上需要長凳,方便教練站上去幫助訓練。三個經理女生忙前忙後准備著訓練需要用的東西,幾個一年級的男生也過去幫忙。

  山口透過幾位前輩的肩膀,偷偷瞄到了一點體育館裡頭。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擺長凳的事,幫忙搬的這位一臉不爽得好像人家女孩子欠他幾百萬,幫忙擺的那位拳頭癢的恨不得一巴掌過去教他什麼叫人在棺材躺談何身外物。

  兩人只是錯身而過的功夫,都在暗自較勁著肩膀手臂的碰撞誰贏誰輸。

  月啊……

  山口不忍卒睹地捂住了臉:「……嗯,只是一點小爭吵罷了……沒關系請放心吧,他們會調節好的……會的……」

  關於這兩人那天突然的爭吵,以及一直以來月對西谷同學的敵意,山口回家思考了很久都沒有結果。

  也許去問問月比較好。山口這麼想著,卻感覺自己已經可以預料到月的回答。

  要不就是嘲諷滿點的——「你不是覺得是因為你而吵的架麼。那就是這樣咯」。

  要不就是直接懶得回應——可能瞥他一眼,就當做他什麼都沒說,繞過他走掉。

  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被月嘲諷什麼的……

  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是之前的自己那一不小心得意忘形的模樣,如果被月這樣第二次提出來,他還是找個地洞鑽進去一輩子不出來好了。

  場上邊拉網挪凳子邊針鋒相對的兩人身後仿佛都已具現化出了龍與虎的爭鋒相對,劈裡啪啦的火花四濺場外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山口心累地嘆了口氣。

  算了。就當眼瞎好了。

  順便來個失憶。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也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天的訓練很快就過去了,時間來到了傍晚。

  一年級的部員們忙著擦地收拾器材,小朝將場館裡最後一個球撿起收回球袋,將這大袋的排球扔進了器材室,拍拍手,又拿起了拖把。

  「啊,西谷同學,我來就好了。」

  小朝一愣,回頭一望,卻只見身後的山口正不好意思地朝她微笑:「西谷同學已經做了很多了,剩下的交給我們吧。西谷前輩不是在等你麼?」

  「唔……」小朝用余光瞟了一眼場館中央正來來回回比賽誰拖的更快的某兩位一年級生,想著應該也沒剩多少可以做的了,便接受了好意,「……嗯,那就,麻煩你了。」

  「嗯。」山口面帶微笑一直目送著她走出器材室,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確實是往門外走的,這才大松了一口氣。

  「呼……終於走了。」山口拿起拖把,來到外面,認認真真給那兩個只顧比賽、場館邊邊角角根本沒拖干淨的家伙收拾爛攤子。

  若不是之前三人一同放學知道了他們家在同一個方向,現在他也不至於這麼操心。

  今天西谷同學是要和西谷前輩一同回去的呢。他們回家是同一個方向,月肯定傾向於遠遠跟著不搭話……但是這樣對西谷前輩也太失禮了!

  唯一能不讓月和西谷同學一起走的方法,只有讓西谷同學早點回去了。

  他郁悶地直起身子擦了擦汗,看到體育館門外,西谷前輩和田中前輩勾肩搭背走在前面,西谷同學已經換好了衣服,拎著書包默默跟在後頭。

  谷地同學也還沒有離開。她正准備幫日向他們洗拖把,日向和影山道了謝後便換衣服去了。

  「山口,你快一點哦,我換完衣服就過來關燈了。」月島淡淡喚道。

  「啊!月稍等!我馬上就好!」山口連忙貓下腰加快了速度。

  睜眼排球,閉眼排球。時間在每一天的汗水中流逝。除了月會在每天很短的固定訓練後直接回家,其他人大都各有各的單獨練習內容。三個經理也一直盡心盡力協助他們完成訓練。他與東峰前輩這邊的發球練習,有西谷同學一直幫忙接發,並給出合適的反饋;影山那邊的傳球訓練則有谷地同學;清水前輩去了菅原前輩他們那邊的同時多點進攻練習。

  大家分散練習,在山口看來,確實規避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月從不會參加個人練習,他和西谷同學碰面的時候減少了很多,他被夾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的機會也少了不少。

  雖然這麻煩減少的原因,並不是很讓人放心。

  而西谷同學,正如他所料,是個很厲害的人。

  發球練習的剛開始,東峰前輩甚至不敢下手。

  「我不是不敢發球呀!只是站在我們對面的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你讓我怎麼下重手發她!」東峰前輩還曾悄悄站在底線,這麼悄悄跟他哀嚎。

  男子排球終歸不同於女子。在力量上,二者根本無法比擬——即使他們還只是高中生。

  即使是他,在IH上作為決勝發球員上場的那短短幾個球的功夫,球場上那每人的目光都幾欲擇人而噬的緊張氛圍都讓他心有余悸。球落地便會失分,稍有一丁點兒的猶豫,對方的扣球便會釘死在自己這邊的界內。若是遇到了王牌球員,站在後排接扣更是堪稱恐怖——甚至沒看清球在哪兒,就已經落地結束了。

  萬一砸到了她……砸出個好歹來不說,打了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本就是極度令人譴責的事情了。

  「應該沒事的,東峰前輩。或者我們發球的時候注意一點,稍稍避開她站的位置就好了。」

  嘴上這麼說著,山口卻有些心虛。他甚至不敢讓網那邊老遠的小朝看到自己的目光和口型,只背對著她,這麼對東峰前輩道。

  自己的這番話,他並不陌生。有時在外頭的場館打野球時,偶爾會遇到女生。但是打的再怎麼好的女生,在有男生們的球場上,永遠被視為「需要小心一點的那個位置」。

  「發球別朝五號位去。其他的隨意。」他們會這麼囑咐隊友。

  發球不會瞄准女生所在的位置發;扣球會避開女生所在的線路,除非實在無法避開;甚至是女生轉到了前排,在勝利面前,場上四個攻手,二傳也會在無意識中有選擇偏向。

  只有在男生們打興奮了,一不小心漏了個球過去……若能接好,那就是一句「好球」的誇獎,女生得以繼續作為湊數,時不時得到一個漏過來的球;若是沒有接好……

  整場球,可能就再也沒有碰球的機會了。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山口很明白這一點。

  不止是天生生理差別的高低,智力、情商、甚至家庭、環境、性格,都有從出生就注定的不平等。

  作為很多方面的對比競爭都處於下風的「弱者」,山口非常清楚。

  但是,當自己站在「強者」的位置,以這樣的身份面對「弱者」時,他卻發現,他所能給予的最大的照顧和溫柔,也就只有「稍稍避開她站的位置」的方法了。

  想要強大,有什麼錯呢?但是選擇「避開」的那些「強者」,也並沒有錯啊。

  就像西谷同學作為女生。

  就像他作為一年級中唯一一個不是首發的球員。

  山口感覺,西谷同學大概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東峰前輩,請不要顧忌我是女生。」

  第一次發球練習只持續了二十分鐘。場下休息時,西谷同學就來到東峰前輩面前,就這麼直接地說道,「練習的目的是磨煉你們的發球武器,若是老想著『對面那個位置有女生所以不能發』,練習就沒有效果了。」

  即使是覺察到了自己在球場上被照顧,估計誰也都不會說出來吧。畢竟,「被照顧」這樣的待遇本身,自己在他人眼中就已經是處於「弱者」地位了啊。沒人願意自取其辱。

  果然,東峰前輩嗆了口水。

  他咳了半天,尷尬地對西谷同學笑道:「……小朝,為什麼會這樣說呢?」

  「我也是球員。我知道什麼時候球該來,什麼時候不該來。更何況是東峰前輩這樣球技很好球員。」西谷同學這樣說道。

  「啊……那……」

  山口當時站在旁邊,卻假意對門外一列搬運食物的螞蟻起了莫大的興趣,從始至終探著身子往外望著,表示自己沒有注意這邊的談話。

  東峰前輩沒說出口的意思,山口很清楚。

  「你若是站在場外幫忙撿撿球,也是幫了大忙的」——估計是這個意思。

  一般來說,揣摩到了這個意思的人,都會選擇識趣地退開,不會敢繼續直面自己公認的「弱小」,接下來的練習,都會選擇去撿球;除此之外,也可能會說其他的一些俏皮話之類,避開這個讓人尷尬的話題,擺脫這個尷尬的氣氛。但是,山口在那一刻才發現,對於世界上的有些人,這樣另一意義上「承認自己弱小」的行為,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東峰前輩,我是不會下去的哦。」

  山口永遠記得,那天只有他們三人的偌大體育館裡,那個女生這麼說道。

  「我並不是故意對著干。」她說這麼說道,「但是請相信一下,東峰前輩。既然我站在了你們的對面,就不會是沒有能力勝任卻死要面子。我也不是那種只為了彰顯自己有多厲害,攪亂你們練習的家伙。」

  「我只是想幫助你們練習發球罷了。」

  女生的態度十分平淡。她說完,便走到一邊自顧自找水杯去了。

  山口望著一只只排著隊經過的螞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果然,對於這種「厲害的人」來說,什麼在意令人尷尬的氣氛、什麼識趣地退讓、什麼察覺到自己被否定後的自卑情緒,都是不可能的。

  永遠認真地對待自己所認定的事情,永遠敢直面自己的弱勢,並永遠相信自己強大。

  不誇耀也不自貶,只是按自己所說的一般,能夠做到。

  山口呆呆地望著那隊的螞蟻,很久沒有說話。

  「小朝說那話時真的好凶哦,我好怕她一拳頭揮過來。」好幾天之後,東峰前輩才跟他無奈地提起了這件事,擔心道,「我真沒有那個意思呀……只是……唉,女生還是不一樣的呀,我下意識就那樣做了……」

  「東峰前輩,西谷同學可能只是在就事論事而已,請不用放在心上。你看,之後即使我們瞄准了她發球,她不也處理的很好麼。」他這麼勸慰著前輩。

  抬眼望去,女生現在依然堅守在對面場地。她個子嬌小,站在對面的六號位,甚至將要被澄黃木地板和天花板高闊的穹隆淹沒了去。但是,幾天下來,山口相信,即使是東峰前輩,也不會再將其列入「照顧一下」的行列了。

  畢竟對於這樣的人,「照顧」,就是一種羞辱啊。

  「雖然性格很不一樣,但是……果然啊,小朝還是那個西谷夕的妹妹。」兩人望了良久,東峰前輩這麼嘆道,「那個我們烏野的守護神。」

  強大、堅定、令人安心。


第21章 曉

  這次的遠征為期一周,地點埼玉縣。在春高預選賽之前,這是最後一次長期集訓了。

  凌晨三點從學校出發,兩點鐘,西谷家已一片燈火通明了。

  屋內鬧成一團。護具水壺等用品很早就准備好了,可在晚飯時,剛收拾好的衣服卻被過於興奮的兒子潑上了菜湯……

  很是一番劈裡乓啷兵荒馬亂的折騰,伴隨著兒子的道歉和求饒,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被重新拆開,加緊再洗了一遍。

  現在西谷媽媽除了要忙前忙後收拾晾干的衣物,還要准備兩個孩子的便當,順便找到女兒,將一些現金交給她妥善保管。

  「媽,這也太多了。哥哥那邊你也給了這麼多嗎?」女兒問。

  「你哥哥的份也在你手裡。記得平時別讓他亂花。」媽媽叮囑她。

  「我們走了——」

  西谷媽媽送到了玄關處,將手裡的便當盒遞了出去,口裡絮絮叨叨地囑咐:「我只給你們裝了水果和一些夜宵,在車上先吃點東西再睡,水果可以分給大家一起吃,到達的時間估計是早上,記得先吃早餐……」

  「知道啦知道啦,餓不著我們的。時間不早了,媽我們走了哈。」西谷接過便當,順手將小朝的也一起抓在了手裡,挎包都還沒背整齊,鞋子後根還沒提上,就這樣一股小龍卷風一般亂七八糟卷著一堆行李轟隆隆刮出門去了。

  小朝也系好鞋帶起身。哥哥肩上的是白底灰條紋的運動挎包,而她挎著的是同款粉色。媽媽為他們挑選東西時,特別喜歡選一樣的款式,用不同的顏色區分。雖然這個喜好遭到了一雙兒女的共同嫌棄。

  「媽,那我們走了。」小朝整理好包,最後看了一眼母親,「趕緊去睡覺吧。」

  「小——朝——快——一——點——!」院子外頭,哥哥正扯著嗓子喚她。

  小朝翻了個白眼,轉身就准備往外走:「來啦!叫魂兒呢!」

  「哎等等!你的外套呢?晚上風有點涼,你外套得放外頭披著呀!」媽媽突然又想到個可以囑咐的問題,連忙叫住她。

  小朝不得不停下來回答媽媽的話:「外套我放在——」

  「小——朝——小——朝——小——朝——小——朝——朝——朝——朝——朝……」

  媽媽忍無可忍,也顧不上女兒的外套了,走下玄關,站在門口訓斥兒子:「阿夕!大半夜的喊什麼!人家都在休息呢!安靜一點!」

  小朝趁機溜了出去。

  離開家正是凌晨兩點二十。一路走來,左右的房屋內全都是一片漆黑,偶有房間仍亮著光,窗簾也遮的嚴嚴實實,只有路燈亮著微微的光。

  夜風微冷。兩人走在街上,只能聽到兩個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和著樹葉沙沙的輕輕響動,不知是從哪個黑漆漆的矮牆上方,傳來的貓兒嗚嗚咽咽的呼嚕和奇怪的喵嗚叫。

  從家到學校步行只有二十分鐘左右。他們出發早了。

  小朝默默跟在哥哥身邊走著。媽媽說的沒錯,即使是夏季,半夜的風也格外涼。她穿著十分舒適的短袖短褲,在這樣的晚上卻被吹得身上有點發冷。

  「等會兒。你幫我拿一下。」小朝從包裡掏出了外套,將包遞給了哥哥。

  西谷聞言也停了下來,一手抱著兩人的便當盒,一手接過了粉白挎包,肩上還背著自己的灰白同款,掛了一身丁零當啷的行李,和她一同站在安靜的小路上,看她窸窸窣窣穿外套。

  「這麼點小風就涼了?不行啊你。」

  小朝覺得應該是他嘴上沒個水壺給他叼,這才閑的下來說這些找打的廢話。

  她低頭擺弄著拉鏈:「我又不是鼻子連著屁股的單細胞。只有笨蛋才不會覺得冷。」

  「鼻子連著……」西谷差點被口水噎到。

  這話若是清水前輩說出來,那是可愛。性感。純欲。女王。S。但是這話從這家伙嘴裡出來的,那就是欠收拾。

  雖然真的收拾下來,他並不一定能收拾的過她。

  「……你好好說話!」西谷不滿地斥責道,「哪兒有女孩子把『屁股』這樣粗俗的詞掛在嘴邊的?」

  「是是是。下次不問候屁股了,問候你的手就是。」小朝敷衍地回答著,一點都不將擺兄長架子的某人放在眼裡。

  「『問候我的手』……?」西谷沒轉過彎兒來,呆了一會兒沒想明白,便問道,「……為什麼問候的是手?」

  唰啦一下子,拉鏈被拉了上去。衛衣外套休閑寬松,小朝將帽子戴上,防風領豎起,整個下巴都藏了進去,這才感覺到了暖意。她小巧的臉藏在寬大的兜帽裡,透過防風領,只能看到她軟軟的劉海下的一雙舒適地眯起的鳳眼。

  「因為你手太長了啊。誰手短的會管那麼多啊。」她將手往兜裡一插,來自防風領後的反擊卻絲毫不柔軟可愛。

  西谷:「……」

  這渾然天成的嘲諷!雖然著實欠揍的很,但是聽了這麼多年不得不很泄氣地承認,他確實有點習慣了。一次又一次聽得牙癢癢卻因武力值的壓迫無可奈何,直到現在演變為只能用「無法可說」的一記死魚眼就當這次暴擊根本沒發生。

  「……拿著你的包!」西谷將粉白挎包推回了她懷裡。

  小朝將包重新背好,望著已經氣哼哼走掉的哥哥的背影,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兩點四十過一點,西谷兄妹二人到了學校。路燈幽微的夜路盡頭,是黑漆漆的學校。校門口長長的金屬門開了條縫,僅容一人通過。門衛室亮著光,依稀可以看到有人正坐在其間打著哈欠。

  「唔,上次遠征也是這樣麼?」小朝好奇地朝裡頭張望,「我還沒這麼晚來過學校呢!現在時間還這麼早,不知道誰會在這兒等著……」說著,她便邁步朝學校走去。

  「小朝。」

  挎包帶子忽然被揪住了。小朝被包帶子拽住,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她莫名其妙地回了個頭,卻因為戴著帽子,視線被帽沿擋住了。

  「干什麼呀……?」她不得不伸手去掀帽子。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麼。」背後的哥哥的聲音竟聽起來十分鄭重。

  「跟我說的……啊?什麼話?」小朝將帽子掀開,一頭柔軟的短發卻因為靜電稀稀拉拉豎立著,她不耐煩地撲棱著自己的頭發,轉過了身來。

  「我跟你說過的。」哥哥站在路燈下,黑漆漆的鳳眼閃著光,面上卻是少見的認真——一個成天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單細胞忽然擺出如此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著實有點嚇人。

  小朝與他對視半晌,忽然道:「我不要薯片。」

  「……」

  誰在跟她在說去參加遠征就給她作為賭約的薯片的事情了!話說她怎麼還記得這個!

  西谷強忍住想上手的衝動,沒好氣地道「……你本來不就說了不要薯片的麼!現在想要也不給你了……啊不對不對!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

  這時,西谷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身後的某處,眼睛微微一亮。

  亮光微不可查,轉瞬而逝,但是西谷還是捕捉到了。

  沒過多久,身後便傳來了帶著溫和笑意的問候:「啊,果然是西谷前輩和西谷同學。為什麼不進去?日向還在抱怨他等得很無聊呢。」

  「你太慢了!」小朝哼道,「我們都等了好久了!」

  西谷還沒作反應,妹妹已經干脆地從他身邊走開了,迎向了來人,三人一同朝學校走去。

  走在最右邊的高個子男生戴著耳機將頭撇在一邊,擺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態度;三人中間的深綠色頭發男孩子則抱歉地抓著腦袋,正和走在最左邊的女孩湊在一起說著話,西谷依稀能聽到那男孩子為自己來得較晚而溫和地道歉……

  雖然他根本不理解為什麼他要道歉。只是男孩子道歉的態度太習以為常,仿佛這本來就是他的錯一般。

  接著,兩人便嘰嘰咕咕聊開了。西谷聽到了什麼「要是緊張怎麼辦」「我帶了一點胃藥和彩虹糖」「彩虹糖可以止吐麼」「但是球場地板顏色也可能不一樣」之類奇奇怪怪的交談。

  「『在春高開始前,若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不要想著打排球了』。若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這句話,那就是時候好好想想了。目前,你真正應該做的,到底是什麼。如果春高開始之後你都還沒想明白……

  「那麼現在的男子排球部,也不再歡迎你了。」

  這番話說出來,西谷已經做好了她會生氣、會動手、會與他爭吵、甚至會哭泣、會任性地甩手回家的准備。

  他確實是不擅長應對她的這些反應的。或者說,他一直都不怎麼清楚如何與她交流。女孩子細膩的心思讓任何事情都變得超級復雜。很多對於他來說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她那兒卻讓他完全無法理解。

  光是稍微想想這個問題,他的腦袋就已經開始發疼了。

  他是她的哥哥。他不會溫柔地傾聽情緒的宣泄,也不會耐心地和她一同討論解決的辦法,更不會給予她情緒上的支持與鼓勵。

  他只會用最直接、最簡潔,以一種將她逼上絕路的方式、堪稱粗暴的坦白直言,告訴她,「你的選擇,只能是這個」。

  但是嘛,現在來看——

  西谷助跑幾步,猛地蹦起來撲上了前頭山口的背,整個人掛在了男孩的肩上。

  他開心地放聲笑道:「啊哈哈哈哈你們這些一年級生!緊張嗎?竟然還會緊張?山口,我聽到你剛才說怕自己緊張哦?」

  「噗呃——咳咳咳西谷前輩……」山口被撞得往前頭踉蹌了好幾步,這才堪堪撐住了掛在自己肩上的這麼一個大活人加一個大挎包附贈兩個便當的重量,「……我狀態很好的!真的,只是日常擔心一下,『若是自己緊張了怎麼辦呢~』的問題……」

  西谷似乎根本沒發現左邊自家妹子嫌棄的目光,以及來自右邊默默拉開的距離。他盯著這忐忑地朝自己微微笑的男孩看了好一會兒。

  「山口,你性格還真麻煩啊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

  「誒……!是嗎……」

  ——但是,現在來看,這些不得不逼迫你的話,似乎並不需要說了呢!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等待其他部員時,西谷有了個小發現。

  山口左邊站著月島,右邊則是小朝。

  月島怎麼好像站的離山口格外近……胳膊纏胳膊,倆人都快貼到一起去了。不熱麼那倆。大夏天的。

  但是,山口卻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格外黏糊的左邊,而是在和右邊開心地聊著什麼。

  左邊那位則孤零零戴著耳機,一個人低著腦袋,並沒有參與那倆的交談。

  嗯……真是怎麼看怎麼奇怪呢。任何意義上。

  雖然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兒奇怪。

  西谷望著那邊的三人組,摸著下巴疑惑地思考著。


第22章 這是什麼呀好害羞嚶

  早上七點半左右,大巴車抵達了埼玉縣,森然高中。

  清晨的陽光十分溫柔。即將抵達森然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前,從車窗向外看去,都已是連綿不絕的郁郁蔥蔥。下了車,更是撲面而來的涼爽與清新。清涼、濕潤、混雜著泥土芳香的冷空氣自口鼻灌入,人仿若是被一大盆子冷水從頭到腳稀裡嘩啦澆了個透涼,在車上睡得木木呆呆的腦瓜子全清醒了。

  便當早就吃完了,卻不能指望哥哥把空盒子收好。下了車,小朝剛將哥哥的便當盒與自己的放進同一個小布袋,打算整理行裝時再去清洗。

  與他們差不多時間抵達的,還有音駒的隊員——這還是山口告訴她的。

  和日向呆在一起的布丁頭矮個子是音駒的二傳,孤爪前輩;正順著長長的台階往這邊下來的細長高個頭是音駒副攻,一年級的灰羽同學;與田中前輩和自家哥哥勾肩搭背湊在一處的莫西干頭……

  不好,他看向這邊來了。

  小朝打了個激靈。

  這發型她可太熟了。國中時被亂傳成什麼千鳥山的大姐頭,結果就是不停地有頂著這樣花花綠綠腦袋的家伙來找自己,層出不窮。她還沒見過如此花式渴表達望被揍的願望的家伙呢,那段時間是讓她開了眼了。

  難道,森然還有這種會來找麻煩的不良嗎……

  此時,打賭勝利的烏野二年級笨蛋組正洋洋得意,在山本咬牙切齒的羨慕嫉妒目光中更是膨脹得快要拍拍翅膀飛上天去了。

  「可惡!變成三個了!」山本含淚咬迷之手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竟然真的變成三個了……三個……竟然真的有三個……」

  「哈哈哈哈虎喲!」田中叉腰大笑,「烏野的實力深不可測!這就是你小看烏野女經理池的下場!」

  山本雙目無神,失魂落魄地念叨著:「竟然除了漂亮系的眼睛美女、可愛系的短發妹妹……還有一個……」

  他忽然後脖頸寒毛一豎。

  「咦,怎麼忽然有點冷。」田中也抱起了雙臂,搓了搓手臂上凍出來的雞皮疙瘩。

  西谷卻非常熟稔地覺察除了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意的方向。三人身後稍遠的地方,一個穿著寬松衛衣的女孩子手裡倒拎著一個便當盒布袋子正在朝這邊觀望。小小的個子,一個布袋子卻拎出了四十米大砍刀的氣勢,掩在寬大兜帽和防風領下只有一雙眼,似乎正閃著紅光,不知是不是他們聽錯了,似乎還有類似野獸遇到威脅時發出的呼嚕呼嚕的威脅聲。

  「……我們,我們還是……先走吧……別回頭……」西谷哢噠哢噠轉回頭,僵著身子,推著兩人的背,同手同腳朝場館的方向遠去了。

  疑似不良少年的莫西干頭山本在目光下首當其衝,戰戰兢兢地被推著往前走,小聲問:「……你們還有一個女經理,怎麼是……惡鬼系的啊……為什麼總盯著我?我是不是被討厭了……?」

  西谷想到國中時在妹妹手下前僕後繼、僕了再繼、最後甘願單方面臣服的某群不良,以及那些家伙弄得快要患上不良ptsd的妹妹,打了個冷戰:「不是討厭你……但是為了安全考慮,你還是快點走吧……」

  小朝掛了大半個學期的男子排球部經理的名頭,卻還是第一次承擔整整一天經理的工作。她還是第一次發現,經理相和場上的球員相比,辛苦程度不遑多讓。

  練習賽前的准備,包括球場布置、球網、計分板、球員的水、毛巾等全要准備就緒,比賽時要幫著計分,賽後要幫忙清掃體育館,統一清洗晾曬球員的番號背心……

  首先抵達的是烏野和音駒。之後沒多久,梟谷和生川也都先後到達了。五個學校的隊伍陸陸續續解決了早餐問題。這時,經理們卻得知運送食材的車趕上了早高峰,在路上堵了半天,耽擱了。

  一大堆飯量超額的男孩子到了十二點就要吃飯,現在一大車的食材還在外頭停著,卸貨和准備午餐無法同時進行,食堂的阿姨們忙壞了。

  「既然如此,比賽還沒開始,我們幫忙准備應該會快一點!」

  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女孩的贊同。就這樣,六個經理趁著球員們消食、熱身的功夫,一個個扎頭發卷袖子,熱火朝天投入了午餐的幫忙制作中。

  烏野這邊的三個經理受到了所有女孩子的熱烈歡迎。

  「人多力量大嘛!嘿嘿~」梟谷的由裡子前輩笑著說。

  而小朝混在廚房組裡濫竽充數的那個。她的家政課分數一向上不得台面,自己也沒拯救一下的意識,於是在廚房組裡,從剛開始因為「很沉(gu)穩(pi)的後輩,很靠得住的樣子!」的原因受到了莫大的期待,慢慢降格為「差不多的水平應該也行的」,最後因為完全不行慘遭變成打雜。

  小朝倒完全不介意,甚至還松了口氣。

  日頭漸漸高升,臨近正午,太陽愈來愈烈了。

  「那就拜托你了哦小朝~」

  前輩們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被關在了廚房門後,小朝沒應聲,只默默從廚房出來,回憶著前輩的指路,往教學樓走去。

  森然高中也並不是寄宿制學校。為了容納包括本校的五個隊伍的球員、加上經理、教練等人,森然按往常慣例開放了教學樓,將桌椅全疊放在旁邊,並騰出空地供這一大堆人休息使用。另外,為囤積食材等材料,森然將教學樓一樓的兩間教室也清理了出來,用作儲備間使用。

  廚房臨到炒菜,才發現鹽沒有了。但是現在女生本來就人手短缺,男生們更沒空……

  「那我去吧。」

  障礙物小朝混在認真干活的女孩子們中不免心虛,於是自告奮勇承擔了這項跑腿任務。

  小朝在太陽下匆匆而去,也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臉頰有些發紅。她的頭上戴著生川的前輩友情贈送的一只小兔子發夾——是那個扎著活潑雙馬尾的海夕前輩,她幫她夾起來的。

  「你是叫小朝嗎?」

  海夕前輩在她正努力與案板、刀和土豆作鬥爭時湊過來的。

  「上次遠征,沒有見過你呢!」她好奇地歪頭注視著她。

  「嗯。上次家裡有點事。」小朝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甚至沒有多看一會兒主動來交談的他校二年級前輩,只這麼淡淡地回答。

  「誒……這樣啊……」

  這個前輩很活潑。而且,似乎很擅長發出暴言。

  她圍著小朝左看右看,從小朝握刀的動作到那案板上被切得亂七八糟的土豆全研究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你的家政,似乎很爛呢。」

  小朝:「……」

  「不過沒關系啦!這種東西多練練很快就熟悉了。」她轉而笑道。

  小朝勉強自己忽略掉了剛才那句的暴言,打算禮貌地回一句類似「拜托前輩關照了」之類的社交辭令來著,前輩的話題又變了。

  「啊對啦,」前輩將目光向上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你熱不熱呀?我看你劉海都汗濕了。」

  小朝聞言,剛想抬手去撩已經被汗浸成絲縷的劉海,卻想起自己正在切土豆,摸頭發太不衛生。

  於是她動作頓了頓,又將手放了下來:「……嗯,不熱的。等會兒我會去……」

  這位生川的前輩似乎天生就沒有聽人將回答說完的耐心。她笑道:「我這兒有發夾!你要不要?」

  小朝:「不麻煩……」

  「我給你夾上吧!」

  「……」

  不過,被汗水打濕的額發被翻上去夾在腦後,露出了額頭,確實涼快了許多。

  小朝頂著烈日,根據指路卻跑到了別的地方。又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了教學樓。她跑過了最後一段炎熱的光照區域,順利踏入了教學樓一樓屋檐的陰涼下。

  森然高中是什麼土豪高中,校園怎麼建的這麼大。那個前輩的指路也有問題呀,明明在第一個路口應該向左轉不是向右轉才對。

  小朝望著陽光對面,那個自己經過了一次卻選錯路的路口,心裡泛著嘀咕。

  她站在廊下歇了口氣。剛才在陽光下一路急匆匆小跑,已是滿頭滿臉的汗水。她抬起手臂,本打算用胳膊蹭干淨額頭的汗,但未想到胳膊上也是汗水淋漓,且汗中還沾著剛才翻檢土豆時粘上的灰。

  於是,她用胳膊在臉上一通亂蹭,抬頭便發現自己滿臉滿手都被蹭成了一塌糊塗的大花布。

  胳膊上的灰塵和汗水攪合攪合全抹在了臉上,臉上額頭上全是這兒一道那兒一道的黑印兒,被抹的跟個髒兮兮的花貓一般。

  小朝默默看著反射著陽光的窗玻璃中的自己,又低下頭看了看髒髒的手。左右望了望,卻沒有看到有衛生間。

  小朝懶得去找了,並且廚房裡還在等著用鹽,於是她十分不講究地彎腰撩起了衣服下擺,把臉呼嚕了個干淨。

  反正衣服晚上要洗的。她無所謂地想。

  被灰塵和汗弄得黏噠噠的臉在柔軟的布料下,很快就擦干淨了。小朝將臉從手中的軟布裡拔出來,感受著臉上的干爽,舒適地呼了口氣。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兩個震驚的……

  ……男孩子。

  黑尾是陪同自家不省心的一年級回去塗藥的。

  列夫這家伙將護膝忘在了臨時用作宿舍的教室,結果在和他熱身打防時,非要跟烏野的小不點炫耀新學(還沒學會)的什麼「rolling thunder」。結果,一大團支楞八叉的人體亂糟糟在地上滾了兩圈,該救起的球砸在了他腦袋上,還把膝蓋層破了。

  「這不就是滾翻救球麼。還完全沒滾對。」黑尾這麼嫌棄著,拎著這蠢貨回去找創可貼去了。

  抹了藥,貼了創可貼,順便拿了護膝,兩人原路返回體育館。

  男生的臨時宿舍在二樓,三樓是女生們休憩的地方。一路上,列夫吵吵嚷嚷地解釋他怎麼怎麼偷學了夜久前輩的救球必殺技,黑尾百般無奈且冒火地戳他腦袋說先把站著接球學會了再說別的。待他們下到了一樓,剛出樓梯口,一扭頭,便看到左邊不遠處的廊裡站著個女孩子。她低著頭,正在往臉上鼓搗著什麼。

  黑尾和列夫還沒看清她究竟在鼓搗啥,下一眼便瞅到了那撩起的一片衣擺,和露在外頭的一大截白白的腰。

  身邊的列夫石化了。

  這個狀況太過出人意料,一瞬間,連黑尾都沒轉過彎兒來該作何反應才好。

  嗯……一般來說,女孩子不都是干干淨淨的,香香的,愛美的,重視儀態的,即使是打球的女孩,頭發也都會漂漂亮亮扎起來的……這類型的生物麼?

  作為男生,黑尾和列夫都很熟悉這個行為,也很清楚打球打得滿臉汗時,像這樣隨手一撩衣服將臉抹干淨是一件多麼舒適的事情……

  但是,這不意味著他們很熟悉一個女孩做出這樣的行為啊!

  還沒等兩人做出應有的反應,那女生已經抹干淨了臉,抬起了頭。黑尾眼尖地瞅到了她面上滿足的表情,到發現了他二人後,有一瞬間的呆怔。

  女生個子十分嬌小,柔軟的黑色短發上夾著個可愛的粉色小兔子,露著光潔的額頭,一雙大大的鳳眼中似將今日明媚的日光都納入了其中,看人的時候,眸光生動且飛揚。

  就是看上去,怎麼有點眼熟啊。

  「那個……」

  黑尾很快反應了過來。為了避免人家女孩子尷尬,他搶先打破了沉默,就當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只笑著問道:「你是森然的經理嗎?不好意思,我們剛才回去拿了護膝——」

  說著,為了作證,還拽起列夫的手,將他手上拿著的護膝亮給她看。列夫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拎著腕子,黑尾松開後,那手又啪嘰掉了下去,人沒絲毫反應。

  「——現在想回體育館來著,但是忘了路怎麼走……」他繼續笑道,「你知道體育館在哪個方向麼?」

  意料中面前這女生可能會出現的臉紅與慌亂根本沒有。她在剛開始一瞬間的發怔後,面色便很快恢復了正常,甚至還不緊不慢將撩起的衣擺放了下去,抻了抻褶皺——雖然這讓衣擺上一道道的黑色的髒污顯得更突出了。

  「我不是森然的經理。」她看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到讓黑尾生出了「剛才看到有女孩子不顧形像地撩衣服擦臉」這樣的事情是別人干的的錯覺。

  話說完,她略一猶豫,似乎是覺察到了語氣很不禮貌,又補救道:「不好意思。但是體育館的話若我記得沒錯,應該是往那邊***再走***最後轉個彎再走***最後往右***就到了。」

  語氣淡然且篤定,好像在這森然高中校園裡,她就是那條連每個牆縫裡有幾只螞蟻都了如指掌的地頭蛇一般。說完,她皺眉回憶了一下,似乎是確認了自己指的路是對的,於是又確定地點了點頭。

  今年高三、從一年級開始,每年暑假都會來森然集訓的黑尾,在腦中默默推演了一遍這條線路,卻發現最終導航到達的目的地是學校大門口後,沉默了。

  或許,向她問路是個錯誤的選擇。

  黑尾開始擔心這孩子在偌大的森然校區迷路的可能性了。

  「……啊哈哈哈原來是這樣,」黑尾打了個哈哈,決定就當這條線路指向的確實就是體育館。

  他轉而問她:「那你在這裡干什麼呢?是回來拿什麼東西嗎?」

  這女生的回答十分耿直簡單:「拿鹽。廚房鹽不夠了。」

  啊好像是有這回事。在早餐時有聽到過隔壁的森然經理在說什麼「去廚房幫忙」之類的話。

  鹽不夠了來拿鹽正常嗯。但是話說,派的是這孩子來拿鹽……?那些女孩子經理們到底咋想的?放假了校園裡空蕩蕩的誰都沒有。隊員教練全在體育館,經理們全在廚房,除了遠遠兒的在大門口呆著的保安,就只有這邊教學樓卸貨的一個司機和幾位阿姨。

  這是想等她迷完路回去了再用上鹽嗎。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的我記不住。我們等你拿完鹽,可以拜托你送我們回去麼?」黑尾無奈地道。

  十分鐘後,三人站在了廚房大門口。被黑尾送回廚房的小朝,手裡抱著鹽,漲紅了臉。

  根據剛剛走回來的路線,自己指的的那條路根本就是錯的。小朝也終於明白了這個男生拜托她送他們回體育館的目的。

  女生低著頭,旁邊的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黑尾卻眼尖地瞅到了她泛紅的耳朵。

  真是奇怪的孩子。撩起衣服露出了那麼一大截腰都不害羞,發覺自己指錯了路卻能羞窘成這樣。看看自家傻孩子列夫,一路上都不敢看她。這才是正常來說的反應吧。

  ……不過,如果知道什麼叫作「正常來說」,她應該就不會撩衣服擦臉了。

  黑尾在心裡犯著嘀咕,面上卻依舊是平和的笑。

  微笑著目送了這孩子飛快鞠了一個躬,像是身後有啥惡狗在追一般轉身三兩步跑回了廚房,黑尾拎著另一只自家的蠢孩子,轉身回了體育館。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列夫貓貓:震驚jpg

  黑尾貓貓:鄙人一向待人熱忱


第23章 迷茫

  那個在某些方面有點迷之天然的孩子,黑尾還是在午飯時才從別人的交談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西谷朝。烏野的一年級生,這次似乎是作為見習經理跟來的。

  西谷……?

  猜測很快就從山本那兒得到了證實。那孩子是西谷夕的妹妹。

  誒,是兄妹啊。黑尾不免將那個烏野的自由人與她放在一塊兒比較。

  他與烏野的那位二年級自由人不很相熟,對他的印像只有在賽場上他有這家伙有多麼難纏。但是,從他和山本混在一起玩的開心來看,應該是和山本那樣一類的「單細胞」。

  黑尾悄悄看了一眼獨自一人站在盛飯區百無聊賴的女生,對將這對兄妹的性格歸為一類的做法持懷疑態度。

  下午的比賽時,黑尾抽空注意了一下場下。

  果然。黑尾只想說果然。

  那孩子跟「單細胞」完全不沾邊——「不是單細胞」的意思,並不是誇她像他一樣待人熱忱、像福永那樣穩重可靠、像夜久那樣事事操心。

  這根本不是在誇她。

  她不是「單細胞」那類,而是看上去比單細胞更差火的一種。

  怎麼形容呢,黑尾不知道怎麼用詞來形容。硬要說的話,黑尾只能想到一年級時,在球隊裡遭到不公待遇、只能默默蜷縮成個球的研磨。

  區別在於,她身邊並沒有「小黑」。

  音駒沒有經理,而烏野這次卻來了三個。這或許就是山本心裡不平衡的緣由。練習賽時,經常是扎著小辮子的短發可愛女生坐在記分牌邊,幫烏野計分,而高個子戴著眼鏡那個則站在教練身邊,手中常抱著手寫板,每一球都會低頭劃上幾筆,顯然是在記錄比賽信息。

  大家都有事情做。但他上午遇到的那個孩子,則就不那麼合群了。

  烏野的另外兩個經理在各自忙碌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百無聊賴地站在旁邊,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跑腿——搬水、送毛巾等雜事。

  球員們下場時她便分發灌滿的水杯,上場後她便將四處亂放的水杯一個個收撿起來,重新灌上水。

  球員們為了馬上開始的比賽並不會喝很多,大多數杯子都只是少了幾口的水而已,有的甚至都沒動過。即便如此,她每次也都會抱著布筐,稍遠地靠牆坐著,固執地將它們挨個兒抽出來,擰開查看。檢查好的便一個個排在一邊,一筐子水杯都補了一遍水後,再一個個碼進筐子。反正,總是要確保所有杯子的水都必須滿到杯口。

  灌滿水杯,發給大家。這仿佛就是她的全部任務。

  怎麼說呢。可能是身邊有個自閉兒童的緣故,黑尾看到這樣的後輩,總會有種戳心窩子的感覺。

  「啊……研磨一年級時也是這樣呢……」他走神地暗暗想道。

  如果讓清水知道了剛借自家雙人攔網的指尖打了個漂亮的打手出界的音駒主將心裡正在想的事情,估計也會一臉郁悶。

  小朝這學期只來過不到一周的時間,這是事實。怎麼計分、怎麼看球、怎麼觀察她都沒來得及學。即使她有心幫助一下後輩,打練習賽時實在忙碌,也無能為力。

  這時,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手機與大腿只隔了薄薄的一層布料,悠長的三響震動仿佛透過了皮膚,直達肌理深處,清晰地昭示著存在感。

  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應是line有消息了。但是手機的主人卻仿若絲毫未覺察般,根本沒有拿出手機查看的意思。

  小朝坐在場下,耳邊全是體育館內防滑橡膠鞋底摩擦木地板的吱吱聲,以及球員有條不紊的呼喝與腳步聲。在這炎炎夏日,少年們的青春迸發著熱情與活力,空氣似都要被燒起來了——不過,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客觀事實。

  球館內只有頂壁附近的一圈有支起的窗玻璃,以及靠近地面牆邊的兩排通風口。球館內容納著這麼多的人,呼吸著,奔跑著,沒有空調,也沒有充足通風,較場館外不僅更悶,溫度也確實更高。

  像個蒸籠一般。悶熱得呼吸困難。

  手機又震了震,這次差點震掉出口袋。

  小朝正彎腰搬布筐,又得手忙腳亂地撈住手機,差點沒把筐子砸了去。

  「……嘖。煩不煩人啊。」

  她單腳站著,抬起一條腿堪堪穩住了布筐,一手胡亂將手機往口袋深處狠狠塞了塞,重新端穩了布筐。

  和音駒的比賽結束了,烏野又是華麗麗的慘敗。從場上喘著氣下來的男孩子紛紛接過水杯仰頭灌。

  「好了好了別喝太多!等會兒懲罰的時候衝不動了可不行!」隊長澤村拍了拍手,將隊員們趕出了場館。

  下午將近兩點,氣溫最高的時候,烏野開始了集訓第一天內第六次的清爽後山深綠坡道衝刺懲罰。身著紅色馬甲隊服的音駒一個個站在門口吹風休息,手裡拿著運動水杯,順便旁觀。

  經理們暫時結束了一個階段的工作。黑尾看到烏野的另外兩個經理站在一邊悄聲交流什麼,那個不合群的孩子則依舊默默撿拾扔的到處都是的水杯。

  嗯……總感覺,有點可憐的樣子。

  「研磨?」黑尾不禁喚了一聲。

  「嗯?」音駒二傳正坐在台階上喘氣兒。打一天的練習賽對體力的消耗實在太大,現在下午第一場才剛結束,他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你這次來帶了幾個游戲機?」黑尾問。

  「……啊?」

  研磨怎麼都沒想到黑尾會問這個。話說,小黑什麼時候問過他的游戲的事情?於是研磨疑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啊……這個……」

  問題問出口後,黑尾才發覺自己的想法太過理想當然。

  那孩子確實跟一年級的研磨有一點點像,但是也不可能就等於研磨。研磨愛玩游戲,他可沒見過有過哪個女孩子也那麼鐘愛這個東西。

  「前輩們在聊什麼呀?」

  身後突然冒出了一個歡快的聲音時,黑尾還在考慮別的事情。

  黑尾回答:「在聊……」

  不過他不可能將話說完。因為像這樣隨便插進前輩們談話的後輩,是歡脫問題兒童的幾率會比一個乖巧後輩要大很多。

  「研磨前輩,下一場給我雙快的信號吧!」長手長腳的俄羅斯混血大貓貓根本不管自家主將是否在說話,或者自己打斷是否很無禮,他唰地戳到研磨面前,自信地拍著胸脯道,「按練習來絕對沒有問題!我的雙快加入進來,絕對會成為音駒的一大強勁新生力量!」

  黑尾:「……」

  研磨坐在台階上,抬頭望了他半晌,別開了視線。

  「不要。」他蜷成一團,整個人都在抗拒這個提議。

  列夫遭到了一棒當頭重擊一般唰唰唰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似乎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為什麼?!」

  「……」

  音駒的二傳根本懶得對笨蛋做出任何解釋。他看都不看一眼,拍拍屁股,徑直起身走回球館去了。列夫還想說點什麼,一只手卻搭上了他的肩。

  「列夫。」背後傳來了主將陰森森的聲音,嚇得他打了個激靈,定在了原地。

  「不說你平時訓練雙快的成功率也才不到百分之五十,根本無法使用。再說,」不用回頭,列夫就能感覺到前輩涼颼颼的注視,「你還在想雙快?集訓前不都跟你說過?你這個夏天的課題是什麼?才第一天就忘了嗎?」

  這個夏天的課題是接球。但是除非被摁著腦袋綁起來,列夫永遠不會主動接受這個課題。於是他嘴硬道:「……練習接球跟下一場加入雙快不衝突呀!即使訓練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但我是那種實戰成長型的選手!如果將雙快應用在實戰中,我的進步速度將超乎前輩的想像!」

  黑尾:「……」

  實戰成長型選手……?難道不是專注搞砸實戰15年的單細胞生物嗎?還超乎他的想像……確實超乎他的想像。下限一次次被突破這種事情,在遇到這家伙之前是真的沒想像過。

  「……雙快別想了。」黑尾努力忽略了額頭蹦的歡快的青筋,「今晚的自主練習我練你接球。如果敢跑……你可以試試。」

  「……」

  時間很快來到了傍晚,一天的比賽全部結束了。

  第二體育館,最後一場烏野和梟谷的比賽仍是以烏野的慘敗告終。

  「魚躍一周!」澤村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大聲道。

  「是!……」

  周圍傳來稀稀拉拉的回應聲。大多數人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喘著氣,默默跟著隊伍趴下做魚躍。

  清水帶著兩個一年級的後輩將賽場清理干淨後,低頭整理今日的比賽記錄,卻發現交給仁花記錄的部分在第三場幾分有所缺失。

  於是她抬頭喚道:「仁花,你的記錄有一個地方不太清晰,你能過來一下嗎?」

  仁花正和小朝一起將折疊椅收起碼放回器材庫,聞言連忙應了一聲。小朝點點頭表示沒關系後,她便道了句抱歉,放下了手裡的事情,轉身朝清水跑來。

  清水點了點圖上繪得亂七八糟的線條,問道:「你這畫的是什麼意思呀?」

  「呃……」仁花的臉唰地一下子紅了,想拿過本子,卻又不敢從前輩手中搶,於是徒勞地手舞足蹈了一陣子,直到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很蠢後,才悻悻地將四肢摁住了。

  「……這個,這個是……」她緊張地搓著手指解釋道,「……梟谷那邊在第三局有幾分采用的戰術……我有點看不懂……所以……只是將球員的跑動記了下來……

  「就是……二號位和三號位的……全都向四號位跑動……與此同時後排又有一號位鑽出來准備進攻……還有一直作為主要強攻點的四號位……呃……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太在意四號位了……這個戰術在第三局用了好幾次,每次扣球的人似乎都不一樣,所以有點搞不懂……」

  仁花指著本子上記錄的雜亂的線條,根據記憶笨拙地解釋著。

  「嗯……你說的可能是雙背飛、還有前排掩護後排進攻吧。」清水說道,「至於四號位……」

  她想到情報上梟谷主將的奇葩的情況:「……這個戰術應該沒有四號位主攻的參與。」

  「為什麼?那個4號不是進攻中心才對嗎?」仁花疑惑地問。

  虧她一直在分析那個4號的作用來著……

  清水正想回答,身後卻傳來了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因為我們的主將,是一個愛耍小脾氣的任性家伙呀∼」雪繪輕輕笑著道。

  清水和仁花一齊回頭望去,卻見是梟谷的兩位經理,雪繪和熏正並肩朝她們走來。

  清水道:「啊,是雀田同學和……」

  「清水前輩不用那麼見外啦,都做了一整天並肩戰鬥的戰友了,叫我熏就好。」較高的那個搶著說道。

  「雪繪。」另一位也微笑著道。

  清水笑了起來。

  「熏,雪繪。」她改口道,「今天的比賽十分感謝你們的指導。梟谷真的是一個非常強大且優秀的隊伍。我們學到了很多。」

  「彼此彼此啦∼」雪繪笑道,「烏野進步真的太神速了,相比起上次簡直如脫胎換骨一般,我們全都震驚了呢。看來你們有一個十分充實的暑期。」

  「啊……這個,確實是的。大家都很不容易。」清水想到期末,大家各自的訓練,以及在練習時造成的各種矛盾與衝突,不知如何說起,只能報之苦笑。

  「唉,你們每一位的進步空間都很大,不如說潛力無限,但是我們,就別提了唉。缺點顯而易見呀。」熏嘆氣道,「就像剛才仁花說的——啊,我直接叫你仁花可以嗎?」

  仁花一愣,直到三位前輩將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這才意識到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啊……!」她連忙道,「當然可以!是、是鄙人的榮幸……!」

  鄙人……

  前輩們共同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個正式到有點奇怪的自稱。

  「……仁花剛才說的就是這個問題。」熏無奈道,「我們的主將,別看他打球風格強悍,平時嗓門也大,其實很玻璃心的呢。跟鬧別扭的小孩一模一樣。」

  「第三局就是因為——還記得嗎?第二局你們死死咬住最後扳回來的局末,木兔前輩因為這個鬧脾氣了,覺得自己作為主將失職了,於是第三局拒絕扣球,所以在前半場基本沒有參與過進攻。」雪繪道。

  竟然因為這個便拒絕參與進攻嗎?啊,所以第三局他們才會突然轉變了風格,采用了之前從沒用過的戰術啊……

  仁花瞪大了眼睛,悄悄傾聽著前輩們的交談。

  「說起這個,我們隊裡也有呢。」清水道,「就是日向和影山……」

  「啊,我知道。」熏興奮地道,「是那個吧?烏野的一年級怪人組合。可是……誒?」她略一思考,疑惑道,「……今天……好像你們的一年級配合並沒有使用很多呢。」

  清水無奈地道:「是的。因為他們兩個鬧矛盾了。自從上次周末的遠征後,他們便分開練習了呢。平時互相連話都不說。」

  「誒……」

  仁花想到那天晚上日向和影山的爭吵與打架,但是依然堅持著各自尋求解決方法的那兩人。

  「我在國中時,男子排球部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從不知道一個『隊伍』是什麼感覺。」發生打架事件後的那天晚上,日向在分別的路口曾對她說。

  日向看起來很難過。他的臉被影山打傷了,貼著創可貼,耷拉著腦袋,和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低。這與他平時衝滿活力的聲音大相徑庭。

  仁花也不怎麼理解日向口中的「一個隊伍」是什麼感覺。畢竟在此之前,她從沒參加過任何社團活動。

  但是日向看起來,真的非常難過。

  而她作為朋友,卻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即使日向幫助了她那麼那麼多——日向本人可能都渾然不覺,但是若沒有他,她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地融入球隊,也不可能第一次勇敢地下定決心,擔任烏野男子排球部的經理——即使日向是她如此重要的朋友,在日向遇到困難時,她卻只能站在原地提心吊膽,觀望著他與影山的關系持續冰冷。她除了盡所能地幫助影山訓練傳球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甚至,她連自己遇到的問題都沒有解決好。

  「一定會沒事的……」仁花不禁喃喃道,「我們都在努力,所以一定會沒事的……」

  「仁花?」清水詫異地喚道。

  「……誒?」仁花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三個前輩都正疑惑的望著她。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不知不覺中說了什麼話。

  「啊……這個,我是說……」她慌忙擺著手解釋道,「……我指的是日向和影山,他們一定會和好的!怪人快攻也一定會復活!」

  「仁花怎麼還在之前的話題上呀?」熏善意地取笑她,「我們剛才在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呢。」

  仁花傻傻地望著她:「去哪裡?」

  兩個梟谷的經理前輩對視了一眼,抿著嘴笑起來。

  「仁花剛才在走神嗎?想那兩個男孩子的事情想的這麼認真?」雪繪調侃道。

  ——糟!糕!了!

  仁花望著兩個前輩樂不可支的模樣,腦子轟隆一聲雷炸響,心裡的小人兒在瘋狂尖叫撓牆。

  她犯了與前輩交往的重罪之不認真傾聽且牢記前輩們的話語這一條!她將來走上社會,也會因沒有記住前輩們交代的事情而被同事排擠!縱式社會!最後被公司開除,流落街頭,迫不得已乞討為生,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

  「咳咳,仁花,」清水提醒她,「我們剛才在說,晚飯後邀請其他的經理一起制作一些飯團。」

  「因為很多人都會自主訓練的樣子嘛∼」雪繪笑著道,「因為是集訓,體育館會開到很晚,自主訓練結束後球員們餓肚子就不好了。所以做一點飯團以備時需,如果有人餓了可以當作夜宵。」

  仁花呆呆地望著這位梟谷的前輩,只感覺她溫柔的微笑下似有聖光環繞,仿佛天使降臨一般。

  前輩,真的好好……!

  即使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時間,仍會想著自己能為疲憊的球員們做些什麼……她都快累癱了呢!只想洗個澡坐在房間裡吹電扇……

  「仁花?」清水再次喚道。

  「……啊!」仁花慌忙應聲,唰地鞠躬道,「我當然願意……!能和前輩們共事是鄙人的榮幸!請不吝賜教!!」

  ……鄙人?

  這孩子,剛才是不是又自稱鄙人了?

  還有「共事」、「不吝賜教」什麼的……只是一起去做飯團而已……?怎麼感覺他們是准備去簽幾千萬的合同……

  梟谷的兩位二年級經理迷面面相覷。

  「啊哈哈哈……」清水尷尬地笑著打圓場,「……既然如此,我把小朝也叫上如何?雖然那孩子家政不太行,但是把她獨自一人扔在一邊也太可憐了,還請各位擔待……」

  「『小朝』是……」雪繪疑惑地道。

  「就是那個孩子啦。烏野的另一個一年級後輩。」熏連忙提醒。

  雪繪順著她的暗示看到了不遠處默默收拾東西的矮個子短發女生後,恍然大悟道:「啊,是她。真是不好意思,突然提起名字,我一下子沒想起來……是西谷同學吧?我記得她和烏野的自由人是……」

  「是相差了一年的兄妹。」清水笑著接道。

  「誒,竟然是兄妹嗎?我第一次知道!」熏驚奇地道。說完,她略一回憶「烏野的自由人」,想到了那個存在感很強的矮個子男生。

  「……啊,是感覺蠻像的。他們的眼睛。」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烏野的自由人很厲害,今天中午還聽小見前輩在感慨後浪的力量。說『不留神的時候就已經被打下去了』呢。」雪繪笑道,「西谷同學看著也是個很可靠的孩子,果然不愧是兄妹呢。」

  「啊,這個的話,」清水招招手,示意小朝過來,聞言不由無奈地笑道,「雖然她和西谷是兄妹,長相也有相似的地方,但是性格方面就不完全相同了……」

  小朝獨自一人將折疊椅收好一張張碼進了器材室,又坐在一邊收拾球員們脫下來的背號馬甲。聽到清水前輩在叫她,這才抬起了頭。

  ……這是在叫她?

  小朝狐疑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站起身,朝他們走去。

  叫她做什麼?看她們聊的這麼開心,應該不是經理工作之類的事情。

  ——既然不是工作,那叫她做什麼?

  「清水前輩。」小朝走到近前,喚了一聲。

  仁花悄悄低下了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小朝過來了自己要低頭避開視線。她只盯著她的腳尖,看著她一步步走近,最後停在了她不遠的對面。

  「小朝,」清水溫和地道,「辛苦了,接下來的事情我們來就好,你休息一下吧。」

  「沒關系,我差不多做完了。」

  小朝的聲音淡淡的。這麼平靜的小朝,竟讓仁花產生了陌生的感覺。

  這是自遠征以來,她第一次離她這麼近。大巴車上她和清水前輩坐在一起,小朝一個人坐在單人座位上;一整天的工作下來,她也成功避免了工作上與她的交集。

  小朝可能不願意和她說話吧。

  仁花默默想著。

  她有不足之處。因為她的自卑和懦弱,還對小朝說了很過分的話。但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地消極地沉溺在自我否定之中。

  不過,村民B也有村民B的戰鬥方式。

  她沒有小朝那樣過人的天賦,也沒有日向那樣堅定的意志,那就必須自己努力拔腿向前走。她只有這一個選擇。

  只要她不再是那個自暴自棄地對小朝承認「我就是這麼懦弱的家伙」的人,那麼小朝,是不是就會回來了呢?

  這是她得到的答案。她會努力的。

  仁花這麼告訴著自己,這才漸漸放松了下來。

  「小朝,我們剛才正在說晚上的事情。」清水說道,「你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小朝回答。

  能有什麼安排呢?大家都在森然校區裡,也不可能自己一人跑到校區外的陌生地帶瞎逛。大晚上的,逛丟了還麻煩別人來找。

  「那你願意晚上和我們一起去做飯團嗎?」清水邀請道,「我們會一起去。如果自主練習後有人餓了的話,也不至於餓著肚子去睡覺。」

  ……飯團?

  小朝有一瞬間的發愣。

  這時,她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當然了,如果你累了的話,休息當然也很好。」也許是看她的表情不像很積極很情願的模樣,熏連忙搶著補充了一句。

  「晚上沒什麼事做不是嗎?」雪繪笑眯眯地邀請道,「既然如此就一起來嘛∼也不需要做的很多,就當是女子飯團交流會啦∼」

  小朝並不是不情願,只是她實在沒想過,她們來找她,會是這個事情。

  手機又震了一下。

  體育館裡十分喧鬧,除了小朝自己,沒人聽到她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震動的聲音。

  她說道:「……當然了,我會去的。」

  ……

  「那,我們就先走了。」體育館門口,清水囑咐她,「你把這些送到第一體育館去,就趕緊來吃飯吧。」

  「麻煩小朝啦∼」梟谷的雪繪擺擺手,笑的俏皮可愛。

  「沒關系,本來我也要去第一體育館拿包的。」小朝回答著這句不知道說了幾遍的解釋。

  仁花跟在清水身邊欲言又止。但是小朝正低頭將裝滿了排球的網兜背在背上,並沒有看她。直到前輩們紛紛轉身離開,仁花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最後,她扭頭追著前輩們跑遠了。

  第二體育館內燈火通明,光明的室內充滿了自主訓練的球員們的喧鬧聲。那光太亮了,亮得室內幾乎盛不下去。高高的玻璃窗,腳邊的通風口,大敞的門邊——明亮的燈光便尋著這些出口,一絲一縷溢出來,還混雜著膠鞋摩擦木地板的吱吱聲響與運動員們的呼喝。體育館外黑漆漆的草地被投上了門框形狀,其中影影綽綽,那是運動員們閃動的影子。

  小朝就站在門口,站在階下,站在門口向外透出的光亮之中。她目送著前輩們和仁花漸漸走遠,女孩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也逐漸消彌在了涼爽的晚風裡。

  她撓撓後腦勺,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手機,低頭點亮了屏幕,轉身慢悠悠朝第一體育館走去,邊走邊看。

  一天下來,足足有十幾條未讀消息。發信人那欄寫的都是同一個名字——「中村楓」。

  小朝望著一排下去整齊劃一的「中村楓」,過了良久,她才點開,一條條翻看起來。

  ……

  上午9:07。

  「前輩,日安。昨天全國的半決賽中,南野前輩獲得了季軍。雖然她不願意讓您知道,但是就當我自作主張吧,我覺得她並不是真的這麼想的。」

  上午9:51。

  「前輩,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幾經猶豫,還是決定向您發出疑問。失禮了。請問您為什麼沒有參加今年的全國大賽呢?」

  下午14:24。

  「前輩,我聽南野前輩說了約定的事情。這與您不再去道館有關系嗎?不好意思,我很久之前就去道館找過您了,但是卻得知了您自升上高中後便再也沒有去過道館的消息。我有話想對您說。如果您有時間,能不能抽空見我一面?」

  下午16:48。

  「前輩,我私自探詢了很多之前的事情,懇請您的原諒。十分抱歉,之前我竟從不知道有這回事。如果您沒時間見我,打電話可以嗎?等待您的回復。」

  ……

  下午19:33。

  「前輩,您真的決定,放棄空手道了嗎?」

  這是最後一則消息。就在剛才。

  不知何時,腳步已經停住了。小朝孤零零站在體育館外黑漆漆的草地上,面上映著手機屏幕藍瑩瑩的光。她在這條消息上停留了很久。她背上背著網兜,裡面卻是滿滿一兜的排球。但是,她現在卻穿的是負責後勤工作的經理的運動polo衫。

  她旁邊的體育館內不時隱隱傳來排球干脆落地的砰咚聲,還有男孩子的笑聲與叫喊。那明亮的室內充斥著無憂無慮歡暢快活的氣息,即使只有一牆之隔,卻似乎離她那麼遙遠。

  半晌,她放下了手機,仰頭出了口長長的氣。

  「……我到底在干什麼啊。」她喃喃道。

  月上中天了。


第24章 獅子貓貓

  與此同時,在第一體育館,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從人群中悄悄挪到了牆邊。

  不是叫他試試嗎?試試就試試。

  列夫當然敢試試。一米九的小獅子有什麼是會讓他怕的?

  在第二體育館,烏野結束了魚躍一周的懲罰後,第一體育館這邊,音駒也以2-1勝了最後一場比賽,集訓第一天圓滿收官。

  最後這場打的是東道主森然。列夫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前輩竟然真的沒有打過雙快!一次都沒有!雖然最後贏了就是的……但是沒有打雙快!

  難道在集訓前讓他和海前輩練雙快,不是「讓外校的那些家伙看看音駒的新生王牌有多厲害!」的意思嗎?

  下午的比賽結束了。裁判與教練交談著結伴離開,隊員們也三三兩兩分散了。吃飯的去吃飯,留下自主練習的呼喝著找同伴。列夫眼尖地瞅到自家隊長正與森然的經理商量著什麼事情,而另一位可能會抓他的夜久前輩……

  列夫飛快掃視了一圈。很快在偌大的場館另一端看到了正喝著水與森然自由人交談著的小個子前輩。

  ……現在!沒有!任何人!在注意他!

  列夫二話不說,轉身拔腿便准備開溜。

  森然的第二體育館也開著呢,烏野今天在那邊和梟谷比賽。日向肯定會留下來自主訓練,如果幸運的話,梟谷的主將和二傳也會留下。

  繼續呆在第一體育館,他今晚一定會死在無休止的接扣中。而第二體育館則會是拯救他的天堂!

  列夫貼著牆悄悄摸摸來到了體育館門口。

  還有兩步了!只要出了這個門,今晚他就自由了!

  出去的時候要快、輕、無聲、迅速!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不能磨磨蹭蹭拖泥帶水!

  列夫最後警覺地看了一眼身後,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開心地一大跨步蹦出門外,蹦下了台階。

  他開心地道:「今晚一定要給日向看看我的……噗呃。」

  列夫感覺自己猛的撞到了什麼東西。巨大的衝擊力甚至讓他根本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列夫預先知道自己不看路的結果是招惹到了一個難對付的家伙,他絕對不會選擇從溫柔的主將和自由人前輩身邊逃掉。

  嘩啦啦的一片響聲,還有一聲短促的悶叫。

  相撞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列夫甚至根本沒看清自己撞到了什麼。感謝一米九的身高與足夠的體重,他被撞的只後退了兩步,被身後的台階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除了人有點懵,沒啥大礙。

  離門口不遠的人很快發現了門外的事故,紛紛疑惑地探出頭來查看。列夫蒙圈地坐在原地,目光落在了旁邊的布筐子以及散了一地的運動水壺上,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剛才撞到的,好像是個人。

  這時,他終於看到了那位倒霉地被自己撞趴在地上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列夫唰地蹦了起來,連滾帶爬跑到了那女生身邊,一雙手慌得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

  「你你你你你沒沒沒沒沒、沒事——?對對對對對對對對對不不不不——」

  女生趴在地上,沒啥動靜。她個子十分嬌小,身著白色的運動polo衫。看樣子是個經理。卻不知道是哪個學校的。如果撞到的是個男生還好,道個歉,大不了被凶一頓踹兩腳,受著就行,受不住打一架了事。

  但是女生的話……

  列夫手抖得活像罹患帕金森。他想將女生扶起來,卻不敢去抓那對於男生來說十分纖細的胳膊,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將人家撞傷,卻根本不敢自己動手檢查。

  「怎麼了怎麼了——」

  「好像有人躺在地上……誒,那個男生是……音駒的一年級?黑尾!你們音駒的!」

  ……

  站在門口的球員紛紛出來了,很快久有人認出了列夫。

  再不走黑尾前輩就要來了,他絕對逃不掉今晚的接球。但是列夫根本沒心思管這個了。他只祈求自己沒闖禍。如果真的把人撞出好歹來,不說主將和教練會怎樣,他自己都得把自己捶死。

  「你你你還好嗎……?起得來嗎……?我我我我扶你……」

  列夫結結巴巴手忙腳亂,卻根本沒幫上一點忙。

  女生沒有回答他,慢吞吞蠕動了一會兒,自己撐起胳膊,緩緩坐了起來。坐起的動作似乎牽動了傷處,她輕輕倒吸了口涼氣。

  列夫緊張地瞪著她,也跟著倒抽了口氣。

  「你疼嗎?哪兒疼?疼的厲害嗎?要不要我……」

  女生柔軟的黑色短發有點亂。她坐在地上捂著額頭,慢慢緩著勁兒。

  「……別吵,我頭暈。」

  她嘟噥了一句,煩亂地朝聒噪源隨手一推。

  列夫被一巴掌拍開,卻又開心地湊了上來,聒噪聲更大了:「太好了你沒事了嗎?能說話就表示沒事了吧?頭暈的話休息一下就好了!我送你去醫務室!啊,現在醫務室好像不開……不過沒關系!我帶你去找貓又教練!他……」

  小朝只感覺自己手掌疼得要命,小臂外側的一塊兒皮膚也被地面擦的火辣辣的刺痛。不過這都次要的。最難以忍受的是腦袋。她實在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從體育館裡狂衝出來。她還背著塞滿了排球的網兜,一時躲避不及,摔在地上的時候,鼻子在地上磕得不輕,現在只感覺整個腦袋都嗡嗡地發暈。

  不過,沒有摔在那一堆亂滾的球上扭到腳或腰,已經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我叫你別吵……」

  她煩躁地捶捶暈乎乎的腦袋,抬起了頭。

  她似乎與那個噪聲源對上了視線。這個一直蹲在她身旁的家伙不知為何,滿嘴唧唧呱呱的廢話忽然「嘎」地打住了。他焦急的表情慢慢扭曲成了驚悚與恐慌,活像《吶喊》裡恐成殘影的抽像畫小人。

  「……你怎麼了?」小朝疑惑地問,卻感覺自己鼻子下一熱。

  她低下頭摸了摸,攤開手,就著體育館的燈光一瞧,看到自己摸了滿手的血。

  列夫驚恐地看著滿手滿鼻子滿下巴紅彤彤血淋淋的女生,一瞬間,心髒似乎都停止跳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半晌,他尖叫道。

  黑尾靠牆站在教學樓的走廊間,看著對面耷拉著腦袋的後輩,第無數次嘆了口氣。

  暑期排球部的集訓,學校醫務室的醫生當然不會上班。所以只能讓帶隊老師找來了醫療箱,在三樓女生們休息的教室裡,經理們暫時幫忙檢查一下身體。而黑尾現在就和造成事故的始作俑者站在門外,等待檢查結束,以及等待烏野的老師過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年級傻小子這回似乎終於知道自己闖禍了。黑尾不動聲色地瞅他了一眼。男生的身量格外高大,平日裡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沒心沒肺的模樣,現在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耷拉著腦袋,呆呆地看著牆角,一雙長手長腳不安地縮著,甚至不自覺地焦慮到不住摳手指甲——話說,這是什麼小學生才會有的習慣?

  黑尾覺得自己作為前輩,理應說些什麼。

  他清清嗓子:「列夫,你……」

  「我不該不看路瞎跑的對不起是我錯了!」話一出口,列夫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了起來,嗷的一嗓子叫喚,反而把黑尾嚇了一跳。

  與喘著粗氣與瞪視著自己的列夫面面相覷半晌,黑尾眨眨眼,無奈地安撫道:「……放輕松,我不是准備罵你。暫時。」

  平時的列夫挨罵挨揍挨罰啥時候怕過。即使今晚試圖逃訓一事被發現了,他都不可能慌。大不了就一頓罵,罵完該咋樣咋樣。但是這次不一樣呀。裡面躺了個生死不知(?)的女生,如果人被他害死了,那他豈不是……

  列夫越想越慌,於是向自家主將前輩求助:「黑尾前輩,我怎麼覺得這次我真的闖大禍了?」

  黑尾:「……」

  不是「好像」。是「就是」。除此之外,不是「這次」。而是「每一次」都是。

  不過看這家伙緊張成這樣的模樣,訓斥的話還是等之後再慢慢來吧。黑尾嘆了口氣,選擇采取暫時安撫的策略:「……你也別太慌張,只是一次意外。你之前跟人家打架,把人打的流鼻血的時候,怎麼就沒這麼慌過呢?」

  「那能一樣麼!」列夫反駁,「那是他先挑釁的!」

  黑尾:「……」

  黑尾一時不知道怎麼接這話。

  這家伙擔憂的重點到底是「因為我的緣故人家受傷了」還是「人家明明沒挑釁卻受傷了很吃虧」?

  所以,那孩子沒挑釁就被撞傷了,是她虧了是麼?

  黑尾剛想就這個奇怪的邏輯教育一下後輩,樓梯間便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步子雜亂,聽起來很急,從一樓徑直朝三樓來了。

  黑尾估摸著是教練和老師們得到消息了。

  來人很快上到了三樓。不過衝在最前頭的並不是年輕的烏養教練或小武老師,而是他們的教練,貓又。

  黑尾早已站直了身子等待著。

  「您別急……慢點慢點……哎,注意腳下,別跑那麼快……」烏養手忙腳亂地攙扶著貓又老教練的胳膊,滿臉焦急且無奈,嘴裡勸著道,「您也不想想,兩個臭小子相互打的滿嘴血還有可能,一個女生怎麼可能被打成這樣?肯定是傳話的學生看錯了……」

  在學生闖進來哇哇大叫「有烏野的經理被音駒的人打得滿嘴吐血」的時候,他們剛斟上的酒還沒喝上兩口。

  然後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自己帶出來的孩子,如果在校外遇到了什麼意外,他這個當教練的首先得承擔起責任。但是烏養左右看了一圈,卻沒有看到什麼「滿嘴吐血即將不治身亡」的女生。

  話說,這話傳的一聽就很離奇。至少他是不太信的。可能確實有女生受傷了,但是「被打的吐血」……這……

  「黑尾你這、你這臭小子……!」貓又教練卻不理會這番安慰,他一把推開烏養,還氣喘吁吁的就罵道,「才第一天就闖了這麼大的禍,可真是不省心啊你!人家女生在哪兒呢?傷的重不重?要不是現在……咳……咳咳……」

  「您慢點您慢點……」烏養和小武老師一頓攙扶拍背順氣,好容易讓老教練把這口氣喘勻了。

  「真的十分抱歉。」黑尾率先鞠躬致歉道,「西谷同學還在教室裡暫且接受檢查,剛才我也聯系了車,不論如何都應該去醫院檢查一番才行。

  「除此之外……」黑尾一把揪過還傻傻杵在一邊的列夫,摁住他的腦袋,再次一齊躬下了身,「……沒看顧好我們這邊的隊員,確實是我作為隊長的失職。真的,十分抱歉!」

  「沒事的!真的沒關系!」小武老師連忙道,「你們把頭抬起來吧,只是一個意外罷了,你們不也是兩個孩子而已,不用在意。」

  烏養看著面前兩個半大孩子,其中一個還尤其慌得六神無主,嘆了口氣:「是呀貓又教練,先看看情況如何再說也不遲。再說『被打』什麼的,真的一丁點可信度都……」

  這時,教室門開了。森然的三年級經理清和走了出來,面對他校的老師和教練,微笑道:「粗略檢查了一下,大概沒什麼大問題。手臂擦傷正在消毒處理,鼻血也止住了。但是要進一步檢查還是等車過來……」

  清和的前半句話讓門外的大人們稍稍安下了心,結果還沒聽完後半句,半掩著門的教室裡便隱隱傳來了惱羞成怒的大聲抗議。

  「前輩!就是門外的那個前輩!不是都說了不要去醫院了麼!不需要車!只是一點擦傷而已……!」

  這似乎是傷患的聲音。正在努力抗爭。清和被打斷了話,與門外的老師尷尬地面面相覷,只得呵呵笑著解釋道:「西谷同學從剛開始就……十分抗拒去醫院……」

  裡面的抗議並沒有停止,門外的大人們甚至隱隱聽到了疑似傷患與人爭執發出的吵鬧。

  「……哎呀你別亂動我幫你扣好……老師們都在外頭呢!你手……手!別亂揮……!」

  「啊啊啊別亂動了!鼻血!別撒在內衣上了!」

  「那你就放手呀!我自己來!我擦破了皮又不是斷了骨頭!我自己穿!」

  「害羞什麼呀,剛才不就是我們幫你脫掉的麼……別跑!海夕!去那邊攔住她!」

  「你們來脫我衣服的時候難道我就沒反抗過嗎……!」

  ……

  教室裡傳來咚咚咚奔跑的追逐聲。站在門外的清和尷尬地笑著,悄悄將門掩緊。但是這一聽就能想想像出所有場景的對話與動靜,這個掩門的動作更是欲蓋彌彰了。

  那些家伙在搞什麼鬼……!難道不知道門外可以聽得很清楚麼!

  清和欲哭無淚地咧著嘴,獨自面對著一堆師長和同年級與後輩的男生,笑的僵硬極了。

  「……啊哈哈哈……聽上去西谷似乎沒事的樣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烏養率先打破了寂靜,努力大笑了幾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蓋過了教室裡可疑的雜音,「……既然如此也不用去醫院了。」

  「我們之後再來看望她……」

  老師與教練們離開,也不忘記拎走了同樣在場的兩個臭小子。黑尾默默跟在大人們身後,悄悄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列夫。

  嗚哇好紅。

  這個臉。和猴子屁股有一拼了。

  黑尾捂住嘴,顧及到走在前面的老師,吭哧吭哧老半天才將笑意憋了回去。他只默不作聲地抬手,往列夫背上用力懟了一拳。

  該說是男生的默契麼。此時的列夫完美接收到了他拍背動作下的調侃意味。爆紅著一張臉,揮開他的手回瞪了他一眼。

  不過話說回來,果然是她……

  黑尾想起中午在教學樓碰到的那個拿鹽的女生,不經哭笑不得。

  那孩子,是真的不知道「害羞」兩個字怎麼寫嗎?啊對,她知道。

  但顯然在她的認知中,「指錯了路」比「讓男生看到了自己撩衣服」更難為情,甚至比「大聲爭吵內衣、脫衣服相關話題」還更讓她羞恥。

  ……這是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標准啊?

  ……

  「嗯嗯,是的……好像就是烏野的女生……我看到了,她摔在地上,血都從鼻子流到下巴了……」

  「……應該是打架了。烏野的那個女生嘴都被打破了,流了好多血,趴在地上起不來呢……」

  「……我聽音駒的說,他們一年級和女生打架,那個女生都吐血了……」

  「……音駒的一年級打了女生!還把人家打吐血了呢……!」

  ……

  消息傳了一圈傳回來,已經變成了「烏野有一女生被打得吐血病危」。

  小朝:「哈?!我什麼時候被打得——」

  「坐下。」

  清水冷靜地將暴起的傷患一把摁下來,繼續低頭用鑷子小心地夾取嵌在皮肉裡的細碎石子。

  小朝憋屈地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氣得鼻孔裡堵著的棉花球都快被噴出來了,卻乖乖地伸著手,任憑手臂被清水前輩清理傷口,不敢有絲毫反抗。

  「他才沒打過我!」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小朝氣憤地對前輩辯解道,「這只是個意外!他根本沒出過手!」

  「不用擔心,我們都知道的,他根本不可能打你。」清水安撫她。

  清和前輩跟隨老師們離開了,梟谷的雪繪和熏見小朝無事,也先一步去食堂了。現在教室裡只有烏野的兩名經理看護。三年級的清水前輩正在給西谷同學包扎,於是海夕湊到了站在旁邊的烏野一年級後輩身邊。

  「仁花,」海夕悄悄跟她咬耳朵,「那孩子不愛說話,我本來以為她是那種悶悶的沒脾氣的類型呢。沒想到她還會生氣誒。」

  「啊哈哈哈……」仁花尷尬地笑道。

  剛才鬧騰太過被清水前輩訓斥了一通的小朝,此時乖的跟個貓崽兒一般——雖然是只氣呼呼的貓崽,但是至少清水前輩怎麼擺弄她都沒問題。

  不過,「小朝沒脾氣」?這話讓烏野或千鳥山的任何一個知道西谷朝姓名的人聽到了,怕不是抗議聲都得把屋頂掀翻了去。

  仁花想起了國中時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良,以及上了高中後與之大吵一架的烏野女子排球部。

  還有,和她的……

  「誒誒,你看到那個傷口了嗎?」海夕前輩繼續跟她咬耳朵,不忍卒睹地道,「好大一片好可怕。是在體育館外的瀝青路上擦破的吧?噫——那麼粗糙的地面,看著就好疼啊。」

  「嗯,是呢……」

  坐在榻榻米上的清水學姐和小朝,一個穩穩當當清理著創口,一個不吭不哈仿佛沒事人一般。反而是她們旁觀的,看著那擦破傷,自己的皮膚就已經開始疼了。

  「擦傷比刀傷還疼呢。」仁花看了一眼小朝,也悄悄道,「據說是因為刀傷切口平整,而擦傷的皮肉是鋸齒狀的。肉被撕開肯定比切開更疼吧。」

  「哎呀你別說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海夕攀住了仁花的肩,捂著耳朵道,「別逼我想像!」

  仁花忍不住噗嗤一笑:「海夕前輩好像很怕這個呢。剛才也是,不敢去拿鑷子。」

  「我不暈血已經很好了——!」海夕哀嘆。

  「哈哈。」仁花忍不住笑了。

  外校的前輩們都很好呢。不提會時刻照顧她的清水前輩,生川的海夕前輩活潑可愛很好相處,梟谷的雪繪前輩和熏前輩也待人溫和,森然的清河前輩做事更是穩妥大方。

  緊張了一整天的仁花不禁稍微放松了一點。

  啊……一整天聽到誰叫她都忍不住立正大聲喊到,真的好累……

  「不過,真沒想到。」海夕前輩笑道,「雖然這個傳言一聽就不可信,但是她竟然真的在因那個男生的名譽受損而困擾誒。她真的好可愛啊。」

  仁花:「……這個的話……啊哈哈哈……」

  可不可愛是一回事。但是仁花敢肯定,小朝剛才辯解的「沒有被打」,百分百不是因為「擔心人家名譽受損」。

  不需要面對面,就代表著不需要糾結是否與小朝說話的問題。這讓仁花放松了不少。小朝現在注意力都在清水前輩的手上,仁花站在旁邊,得以不需小心翼翼與其相處也可以仔細地觀察她。

  仁花悄悄打量著她的表情,卻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出任何忍耐與委屈的情緒。明明應該那麼疼的,但是事實上,小朝的眉毛都沒皺一下。她只是平靜地坐著,仿佛傷口不是她的一般。

  是呢,小朝一直都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堅強到總是讓她感覺,小朝不需要任何人。

  仁花失落地耷拉下了腦袋。

  總覺得小朝離她好遠好遠啊。她非常需要小朝,但小朝似乎並不很需要她。

  她從沒見過小朝有過害怕、膽怯或猶豫。即使孤零零一人,小朝也可以一個人向前,並總能將所有事情漂亮地完成。平心而論,她做不到。

  如果沒有人陪伴在身邊,她會恐懼不安,如果面臨選擇時孤身一人,她會怯懦猶疑。

  人是群居動物。每個人都需要陪伴,抱團取暖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但是小朝似乎並不是。她是頭獨狼。

  獨狼不需要任何人。她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可以走的很遠。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難道她做的其實都是無用功嗎……?即使她努力了,即使她改變了自己,小朝也不會……

  仁花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腦袋忽然被揉了揉。

  仁花嚇了一跳,卻見海夕正探著腰,歪著腦袋注視著她。不知何時,海夕已經端詳她的表情很久了。

  「仁花,你和小朝怎麼了嗎?」扎著雙馬尾的海夕前輩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

  清水小心清理干淨了粘在皮肉間的碎石子,又細細塗了一遍碘伏,這才松了口氣。

  「嗯,這下應該就不會感染發炎了。」她微笑著道,「小朝真了不起呢,應該很疼吧?表情卻都沒變過。」

  突然被當小孩兒誇獎了。清水感覺自己被錯愕地盯著,看了又看。那目光十分明顯,清水甚至不用抬起頭與她對視,都可以覺察的到。

  半晌,她似乎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在不經意的地方被贊揚了,而且一直盯著人家十分不禮貌,於是連忙眨眨眼,別扭地別開了視線。

  「……清水前輩,請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她的臉微微發紅,低聲道。

  「本來不就是麼。難道你成年了嗎?」清水平和地道。

  「……」

  清水放下了鑷子和消毒棉,拿起創可貼,比對著傷口形狀,小心地剪裁起來。

  她抬眼悄悄看了一眼。

  少女叉腿坐在榻榻米上,剛才因為穿衣服的事情一番折騰打鬧她紅著臉,表情活泛了不少。此時乖乖坐著,柔軟的黑色短發被揉亂了,她懶得整理,polo衫的領口也仍不會扣好。

  貓崽子被揉的毛毛亂糟糟生悶氣的既視感。

  清水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幫她包扎:「小朝,等會兒要不要一起去食堂?你還沒吃飯吧?」

  清水覺察貓崽驚訝地抬起眼睛,望了她一眼。這樣的反應,讓清水覺得大家一起去吃晚餐是什麼特殊且非日常的事情一般。

  女生們一起去吃飯很奇怪嗎?清水有點困惑。但是她沒有做聲,也沒有催她。只默默貼好了手肘後,開始貼手臂那塊兒的擦傷。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嗯」的一聲。聲音低低的,輕不可聞。


第25章 那個受害女生她好凶

  清水一直都記得小朝與烏野女子排球部的矛盾。女子隊那邊的做法雖然並不被她認可,但是她也沒有立場對同年級的女子排球部主將說教。

  隊伍裡發生矛盾太正常不過,因為矛盾或別的原因造成人員流動,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但就像東峰和緣下一樣,清水打心眼裡希望小朝能和隊友冰釋前嫌,重新歸隊。

  畢竟已經選擇過了一次,就表示是「喜歡」的吧。

  「清水前輩!西瓜到啦!快來快來!」

  清水自記錄本中抬起了頭,應聲道:「馬上!」

  她將上午總結的最後一句寫完,便匆匆放下筆,起身離開了教室。

  門被拉開復又合上,咚咚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隱隱傳來女孩子們清脆的笑聲。窗邊的書桌上是放著剛被合上的記錄簿,微風入簾,盛夏正午的陽光便在薄紗柔軟的一起一落間映亮了本子封面。封面上端端正正書寫著「烏野高中男子排球部記錄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雖然這麼說,但這是小朝的抉擇,她並沒有權利規定她必須選什麼。

  相比起「天賦」或「理應如此」,「我想」如何,這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嗎?

  畢竟不論如何選擇,總是會有所收獲的——即使很不幸的沒有成功,選擇帶來了失敗、挫折與痛苦,這些東西也將實實在在作為一份「經驗」,刻在骨子裡,指導著繼續走下去。

  就像她從跨欄選手,變成了男子排球部經理一樣。

  清水下了樓,便看到不遠處的路旁停著幾輛私家車,幾位戴著遮陽帽的太太站在車旁,後備箱正緩緩打開。她望著跟在森然的二年級前輩身後禮貌地向家長們道謝的小朝,微微笑了起來。

  她選擇回到女子隊那邊,那麼烏野女子排球便能迎回她們可靠的自由人;她選擇一直呆在男子隊這邊,那麼男子隊將來就能多一個很棒的經理。即使兩個都不選擇,清水相信,小朝也一定能找到第三個更棒的選擇。

  「我來幫忙。」

  女孩子們開始陸陸續續向下搬西瓜了。清水喚了一聲,跑進了陽光之中。

  西瓜帶來的驚喜,遠遠大於預期。

  午後的日光最烈。站在那熾熱的陽光下甚至會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男孩們結束了下午上半場的廝殺,一個個汗水淋漓,有幾個熱得很了,便跑到水龍頭下囫圇衝了個頭臉脖頸,回來時甩著一腦袋的水珠子,晾著一大塊濡濕的衣領去找經理要西瓜吃。

  樹蔭下三三兩兩坐著乘涼的男孩子。從那蒸籠般悶熱的體育館出來,即使外面日頭正盛,但有新鮮的空氣,舒爽的微風,再往陰涼的樹蔭下一坐,此生足矣。

  「月島同學,你不再吃一塊嗎?」仁花拎著垃圾袋,瞅了一眼不遠處的清水。清水前輩手裡端著盛西瓜的托盤,正被田中前輩和西谷前輩兩人纏得沒轍。

  「清水前輩那兒還有很多。」她說道。

  即使在汗流浹背時吃西瓜確實很舒服,月島也從不喜耽於這樣的口腹之欲。相比起在鬧哄哄的人堆裡吃西瓜被太陽曬得發昏,他更喜歡繼續一個人呆在悶熱但沒太陽的體育館裡喝純淨水好好休息一下。

  「不了,謝謝。」他將瓜皮放進了垃圾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扎堆兒坐在草地上啃西瓜的男孩們在比賽吐西瓜籽。

  仁花站在屋檐下的一小片蔭涼下,低頭將碩大的垃圾袋拎拎拽拽,把扔歪的瓜皮抖落入袋底,重新將袋口撐開,呼了口氣。

  正在比賽吐籽的是日向和灰羽同學。犬岡同學和孤爪前輩也在。仁花看到自家三年級的前輩們似乎也在和音駒的主將愉快交流。

  雖說這種時候顯示出來的確實是平時各個正規隊伍下的隊員們的小圈子,但是烏野和音駒的感情還真是尤其不錯呢。仁花發現清水前輩的「護衛隊」好像已經開始吸收音駒隊員後,不禁這麼感嘆。

  離她不遠的屋檐下,小朝正蹲在陰涼地裡捆扎裝滿西瓜皮的垃圾袋。她身旁還站著一個人,似乎試圖幫助她搬運裝滿的垃圾袋,卻被她搖頭拒絕了。

  仁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懷疑是自己沒看清。

  奇怪,山口同學什麼時候和小朝關系這麼好了?

  「我來就好,山口,我拎得動。這是我的工作。」小朝堅定地推拒了山口想要幫忙的意圖。

  「可是有兩袋呢,你跑兩趟,不是會很辛苦嗎?」山口說道,「一人一袋,我們兩個一起去就只需跑一趟。」

  小朝抬起頭,無奈地望著他,山口卻對她報以友善的微笑。

  其他經理的工作都很輕松。要不就是分發西瓜,要不就是收集清掃,只有小朝做的是最重的活。雖然不知道女孩子們到底是怎麼分配工作的,但即使負責扔垃圾的不是西谷同學而是別的女生,山口覺得,他們作為男生也都理應幫一把。

  他們三人一起放學回家的時候,小朝就沒能成功拒絕山口對她重新回來參與經理工作的請求。上次無法拒絕,這次估計也同樣。

  小朝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擅長應對這種毫無芥蒂與保留的好意。在此特指以山口忠為典型的這類人。同樣類型的,還有中村楓。

  今日手機乖乖呆在她的口袋裡,一次都沒有震動過。那是因為昨天那麼多條信息,她根本一條都沒有回復。

  小朝知道中村可以看到已發消息的狀態為何。他看到了「已讀」字樣,卻沒有得到她的回復,正常來說,應該都可以自發理解出一層拒絕的含義了。

  雖然事實上,她自己都沒搞清楚。

  小朝又忽然想到了那個雷雨前,爆發激烈爭執的下午。

  「只是個逃兵而已」。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那個討厭的家伙說的似乎是正確的。她總是下意識選擇了逃避。從選擇空手道開始,需要面對自己內心真正的願望時,她就已經開始選擇逃避了。

  一次次的失落使她變得猶豫不前。她不確定自己的肆意妄為會不會失去更珍貴的東西,因此變得束手束腳,裹足不前。

  她總是在逃避自己真正想要的……

  「西谷同學?西谷同學——」

  呼喚聲突然從耳邊極近的位置傳來,小朝被嚇了一跳。她甚至能感受到呼喚時吐出的氣流,聽到喉嚨裡聲帶振動時微微發啞的質感。

  「嗚哇!」她嚇得向後一縮,差點將手裡的垃圾袋扔出去。

  山口蹲在她身邊,擔憂地望著她,問道:「西谷同學,是不是昨天摔傷後沒有休息好?今天總是在發呆呢。

  「如果身體不舒服,還是好好休息比較好哦。」他說道。

  「啊……這個。」還在交談中就走了神,竟然還被朋友的提醒嚇了一大跳,這實在是太不禮貌了。小朝低頭尷尬地扯扯垃圾袋,將差點撒出去的西瓜皮重新兜了回去,「……我沒事的。真的。只是剛才……想別的事情去了。抱歉。」

  山口搖搖頭,示意不需要道歉,溫和地問她:「那,有什麼我是可以幫你的嗎?」

  可以幫她的……

  小朝瞄了一眼望著自己的男生,猶豫了。

  不遠處的草地上,吐瓜籽大賽因男孩們手裡的西瓜吃完了而告一段落。跑下來想再拿一塊繼續比賽的灰羽同學被黑尾前輩訓斥了,仁花在旁邊好聲好氣地勸。

  日向也加入了進來。兩人得以拿到了第二塊,高興地跑了回去,徒留黑尾前輩和清水前輩無奈地站在原地。

  小朝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那麼、那麼、那麼多的事情混成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團,即使她願意稍微求助一下朋友,但是一想到要描述那麼多的事情,就已經感覺累了。

  於是山口便看到,剛才還神色失落的女生收回了遠眺的目光,抿起嘴,飛快地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沒什麼的啦,都是些小事。謝謝你。」她道。

  小朝說完便重新埋下了腦袋,手裡繼續擺弄著垃圾袋口剛才弄散了的結。打結一回生二回熟,還是熏前輩教她的,但是現在小朝相信,她肯定可以出師了。

  她很快完成了扎口工作。

  「完成!」她呼了口氣,起身,抓住袋口,嘿喲一下子,一口氣將足足齊她大腿根高的黑垃圾袋挽在了臂彎裡,側彎起身體,用整個軀干的力量將它晃晃悠悠吊住。

  「山口,等會兒你還有比賽呢,好好休息吧,我不需要你幫忙。」她不容拒絕地對他提議道,「你可以去再吃一塊西瓜。」

  山口也站了起來。他無奈地看著女生身上吊著個巨大的垃圾袋走遠,分不清到底是她拎著垃圾袋還是垃圾袋拖著她。

  時間很快來到了傍晚。一天的比賽在哨聲中宣告終結,男孩們各自散去了。但是對於每日都自主訓練的人來說,今天的排球還遠遠沒有結束。

  小朝將收攏好的排球全部搬進了器材室,正准備收拾東西離開,卻注意到了不遠處一道窺伺的目光。

  清水前輩他們已經離開了。仁花去清洗隊員們的背號馬甲,其他學校的前輩們也去食堂了。小朝站在原地,手裡拿著自己的小包,感覺壓力驟然增大。

  那個窺伺著自己的家伙此時正扒在音駒那邊還沒被收走的記分牌後,妄圖用一個小小的鐵架子將自己掩藏起來。但是,一個比在場絕大多數男生都還高了半個頭的家伙,長手長腳地縮在一小塊記分板後頭,任誰都能注意到他的身形。

  不如說,還更顯眼了。小朝看到路過的每一個人都對他行了注目禮。

  列夫已經糾結了一整天了。

  如果是其他男生,昨晚洗澡時來一通情感交流就能搞定。如果是其他學校的經理前輩,乖乖去認錯,也很快能解決。但是這個女生……

  列夫一看到她,就想到了她站在教學樓一樓的走廊上,撩起的衣擺下那一小截白白的軟軟的腰,她擦干淨汗水後泛著可愛粉色的面頰,還有在教室外聽到的關於「內衣」的叫喊……

  就在走神兒的這一小會兒,那個本來還在收拾包的女生突然一回頭,將他逮了個正著。列夫一不小心和她對上了視線,登時嚇得渾身一炸,手忙腳亂又將眼睛藏在了記分牌後。

  列夫抓著記分牌,眼睛埋在手背上。不知過了多久,亂蹦的小心髒才漸漸平緩下來。

  記分牌上再次悄悄露出了半個腦袋。那個女生卻已經走了。

  列夫呆呆地注視著剛才她還站著的牆邊,失望地站直了身子。

  他只是想和她道歉。但是一整天了,他都沒找到上前去搭話的時機。盡管大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但是他總是在猶豫中錯過機會。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她已經離開了。

  「喂。你為什麼從剛才就一直在偷偷看我?」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如驚雷乍響,列夫嚇得整個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問道:「你到底在看什麼?」

  列夫唰地回頭,噔噔噔連退了好幾大步,一臉防備地盯著不知何時已經悄悄來到自己身後的女生。

  她肩上挎著小包,抱著雙臂站在他身後,眯著眼睛,似乎在審視他。

  列夫已經見了她三次了(其實應該是兩次),但這還是第一次和她如此直接地對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她的臉。她正凝視著自己,列夫恍惚感覺自己甚至能從那明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剛平靜下來的心髒再次瘋狂蹦了起來,列夫感覺自己緊張得快厥過去了。

  小朝微微仰著脖子打量著他,心裡卻在估摸著這個男生的身高。

  可能快兩米了吧。她想。

  可惡。

  「那那那、那個——我、我我我我是——」列夫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

  「灰羽同學。對吧?我知道你。」小朝十分好心地替他說完,列夫卻總覺得她審視著自己的目光隱約還有了點嫉妒的意味。

  嫉妒?嫉妒什麼?列夫沒想明白。他也不願意去想了。因為他的腦子已經徹底罷工了。

  「啊嗯……對……我就是叫這個名字……」列夫抓著後腦勺傻笑著說。

  就在這邊兩人聊上的時候,不遠處,音駒的主將正在努力把自家咬牙切齒的自由人拖住。

  列夫的每日接球訓練不可能跳過。隊伍解散時,夜久還告誡過列夫,在他從廁所回來後一定要看到他在對牆墊球。

  「別想著偷懶找我在哪兒!」夜久當時嚴厲地警告他,「我隨時都可能回來!」

  但是,夜久從廁所回來了,卻發現列夫根本不在對牆墊球。

  更有甚者,他還在跟人聊天兒,還聊的怪開心的!看那笑的傻乎乎的樣子!

  「真是的!我只走了一會兒就立刻偷懶!列夫那家伙——」夜久擼袖子就准備過去揪人,肩膀卻被一只手抓住了。

  黑尾攔著他,滿滿一副看好戲的壞笑,嘴裡卻義正嚴辭地譴責他道:「夜久前輩,是時候學著看看氛圍了吧?列夫和人家女孩子聊的正好呢,你現在過去豈不是太沒眼色了嗎?」

  夜久聞言,這才發現正在和列夫聊天的確實是個女生,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是誰來著?他肯定聽過她的名字。

  他眯起眼睛望了好一陣子,卻只能看到那個女生的背影,看不到正臉。

  肩膀又被拍了拍。音駒的自由人比副攻主將矮了不止一個頭,黑尾拍完他的肩,發現這個高度正正好,於是夜久的肩便被當成了扶手,黑尾將手臂舒舒服服搭在夜久上頭,不動了。

  他討人厭的聲音調侃又輕浮:「看在我和你同屆的情誼上友情提醒一句,列夫好像挺喜歡那孩子的哦,你作為前輩,可別做和後輩爭搶這種為老不尊的事情……」

  夜久氣的腦子都快炸了,一揮胳膊甩開了他:「誰要搶啊!話說我們什麼時候有情誼了!不許搭我肩!還有我不老!」

  這槽一個個的吐下來,嘴還真夠忙的。

  黑尾無辜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什麼都沒干。他在夜久的瞪視中笑道:「那個孩子看著很眼熟吧?烏野那個自由人的妹妹。好像也是自由人。昨天晚上睡覺前山本還在說西谷的事情,你不記得了?」

  這麼一提,夜久想起來了。前兩天還聽那些家伙閑聊的時這個女生也被提過一嘴。

  緊接著,他又想到了別的事情。

  「那就是說……」他皺眉道,「昨天被列夫撞著的女生,就是她?」

  「是的哦。列夫想找她道歉呢。但是害羞的很,到現在都沒成功搭上話。」黑尾笑嘻嘻地道,「所以就叫你別打擾人家啦。」

  夜久忍了又忍,發覺自己還是忍不了。

  「你純粹就是想看熱鬧吧!別把我和你降為同一層次!」他怒吼道。

  「別這麼說嘛,」黑尾笑道,「那孩子挺可愛的不是嗎?」

  注意到那邊的不止音駒三年級這兩人。畢竟「有人和女生打架」這種事情,作為茶余飯後的談資再好不過。

  而現在,兩個談資聚到一起來了。

  小朝聽著周圍嘰嘰咕咕的「就是那個女生」「太可憐了」「看樣子也沒被打的很厲害啊,臉上都沒什麼傷」之類的咬耳朵聲音,額角青筋亂蹦。

  而列夫卻根本沒聽到周圍的人在說什麼。因為他還在結結巴巴和小朝道歉並解釋昨晚的那場事故。才剛扯到「隊裡三年級的自由人前輩個子很矮小但是非常凶」的時候,便看到面前的女生忽然抬起頭,對他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呆愣愣地望著她,不知何時,從剛才開始一直叭叭廢話的嘴停住了。

  「灰羽同學,可以拍拍我的肩膀嗎?就拍這裡。」」小朝拍拍自己的左肩,示意他道。

  「啊?為什麼?」

  列夫傻傻地昂了一聲,也沒等小朝回答,便十分聽話地伸手,准備輕輕拍一拍。

  不過很快,他就會因為自己的毫無防備而後悔了。

  手指只堪堪觸到了衣服,列夫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她穿的衣服材質是粗糙還是光滑。事實上,他唯一意識到的,只有在自己碰上她肩的一瞬間,這個嬌小的女生迅猛地將他手腕一撥,他的胳膊猝不及防之下被推開,一霎那,視線從她身上挪開了。等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原地時,卻發現剛才還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列夫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還遲鈍地沉浸在「她去哪兒了」的疑問中發愣,緊接著便感覺膝窩從背後被輕輕一頂,他的腿登時不受控地軟了下去。就在他身子歪倒的一瞬間,站在他背後的女生立即抓住機會,從後面一胳膊橫勒住了他的脖子。

  天地旋轉倒置,砰地一聲悶響,屁股便是一陣悶悶的痛。

  她沒有用力,只是用逼迫脆弱的頸部的方式,讓他摔在了地上。但是這也足夠了。她用行動證明了「即使要打,被打吐血的也不會是她」的現實。

  體育館內一片寂靜。不知何時,列夫與那個女生所站的周圍,已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帶。剛才說著「好可憐」的那個男生,更是驚得差點將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躲在旁邊看熱鬧的兩個音駒三年級前輩同樣目瞪口呆。

  「……可愛?」夜久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重復了一遍黑尾對那女生用的形容詞。

  黑尾:「……」

  列夫呆呆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干淨利落地放倒了。

  被一個一米六的女孩子。

  「沒事吧?」

  眼前出現了一只手。

  列夫呆呆地仰起頭,朝上看,卻看到剛把自己摔了的罪魁禍首正笑意盈盈地蹲下身,朝他伸著手,似乎打算拉他起來。

  女生個子嬌小,蹲在地上,好心地對他伸出援手。若不是整個體育館的人都知道她剛才干了什麼,估計誰都覺得這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他躺在地上發呆的模樣似乎取悅到了她。列夫看到她笑眯了雙明亮的鳳眸,高額齊劉海被汗水微微潤濕,任誰看去都不會想到,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能將高出她那麼多的男生一胳膊勒住脖子撂倒,動作如此干練。

  列夫很熟悉用坐或躺在地板上的視角,從下往上仰視拉自己起來的人——單兵時累成只會呼哧呼哧喘氣的狗子的時候,練習滾翻救球失敗躺在地上的時候,無數次,被隊友們不同的手從地上拉起來,每只手都比現在這只寬闊有力,每一個將他拉起來的人都比她高大強壯。

  所以……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小朝卻根本沒想那麼多。

  作為一個後滾翻熟練到隨時被推倒都可以團起身子順勢滾一圈起來的自由人,小朝這一手,根本沒擔心過體育館光滑的木地板會把人摔傷。

  周圍說她可憐的嗡嗡議論徹底消失,讓她感覺很滿意,久違的活動手腳更是讓她舒服極了。

  如果這是在道館,她肯定會……

  小朝怔住了。

  躺在木地板上呆望著她的男孩子與躺在道館地面的中村楓重合了。那個由她帶入門的後輩,記憶中的中村便經常被她摔倒在地。道館的地上鋪著泡沫墊,周圍師兄師姐們對練時呼喝擲地有聲,空氣裡彌漫著墊子和護具的膠味兒,中村身著白色道袍,就像現在這樣躺在地上,懊惱又無奈地喘著氣,以同樣的角度抬頭望著她。

  「前輩,對付我不需要這麼認真吧?動作能再慢一點麼?」中村會這樣對她說。

  「要慢一點還找我干嗎?快起來,別賴在地上,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呢。」她常對此話嗤之以鼻,朝他伸出手去。

  手被拉住了。

  小朝猛的回過神來。眼前中村的面容消失了,她赫然發現握住自己手的人是灰羽同學。

  她抿起唇,手臂施力,將地上的男生拽起身,卻因為心不在焉,沒注意他盯著自己發亮的眼神。

  列夫激動地拽著她的手,兩瓣兒屁股鈍鈍的疼的慌也忽視掉了。剛才看到的那一手在他眼裡簡直帥呆,雖然被摔的是自己,但是不妨礙他想學啊!

  「西谷同學,可以教教我嗎?」他熱烈地請求道,「就剛才那個!就是我抓你的肩膀,你這麼『啪』地一下打開我的手,不知道怎麼跑到我身後去了,然後又『砰』地一下……」

  列夫話還沒說完,衣領忽然被人拽住了。

  「什麼『啪』地一下、『砰』的一下啊。」夜久站在他身後,不耐煩地抱著雙臂,斜睨著他,「比起向西谷同學請教她剛才是怎麼把你撂倒的,你的接球打算什麼時候練呢?」

  黑尾揪住自家一年級的後衣領兒將其拎開,對小朝笑眯眯打招呼:「西谷妹妹,你剛才那招好厲害呢,學過嗎?」

  小朝瞧瞧被自家主將蔫噠噠拎到一邊的列夫,以及等在旁邊訓話的矮個子前輩,回答道:「嗯,我修過空手道……之前的時候。」

  這話說的含糊其辭,與黑尾聽到的消息也不太符合。於是他疑惑道:「咦,你不是和烏野的自由人是……」

  「他是我哥哥。」小朝回答。

  黑尾:「那……」

  「我確實打過一段時間的排球,在烏野的女子排球部擔任自由人。」小朝略一遲疑,還是說道,「……但是之後退隊了。」

  黑尾瞅著她的表情,選擇將「為什麼不繼續修空手道了」這樣的問題吞了回去,轉而笑著道:「也不算可惜。什麼都嘗試一下挺好的。在這裡打球的也並不是所有人畢業後都會走這條路,高中有時間多試試,畢業後才知道自己最想做什麼。」

  聽著就知道這是看出了她為難、安慰她的體面話。

  小朝勉強地笑了笑,沒有接茬。

  自主練習已經開始了。夜久打了個招呼,便將和女生交流的事情扔給了黑尾,自己抓著列夫找了面牆,監督他墊球去了。體育館裡有兩個場地。一個場被練習接發的占用,另一個場地的人則在試圖將隔壁練接發的湊過來打三對三。黑尾余光忽然瞥見有只熟悉的貓頭鷹正和森然的主將強羅拉扯到底是三打三的訓練量大還是跳發針對練習量大。

  黑尾直覺要遭。

  於是他連忙匆匆道:「那個,西谷妹妹……」

  他話沒說完,貓頭鷹吵死人的大嗓門便後起直逼蓋過了他,一大波巨浪般嘩啦啦劈頭蓋臉把人衝擊了個透濕。

  「黑——尾——!喂——!黑尾你過來!你來說說!到底是發球練習量大還是三對三練習量大?!」貓頭鷹氣呼呼地大吵大鬧,「跟這個家伙完全說不通!」

  跟在自家主將旁邊的梟谷二年級二傳朝著黑尾的方向微微頷首:「不好意思,一個人扣球練習的話,木兔前輩很容易膩,需要有其他人和他一起才行。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不就是需要有人陪他玩的意思麼。

  「呃……」黑尾看了一眼小朝,總覺得就這樣把人趕走非常不好。更何況這孩子朋友似乎也很少,女孩子們都不和她一起行動……

  「喂!黑尾你聽到沒有?!」黑尾正為難的時候,貓頭鷹的喳喳叫像體育館忽然多了一百只麻雀一百張嘴,真心感覺能吵死個人,「話說你們自由人呢?夜久?夜久你不來嗎?三打三只有我和赤葦,人根本不夠呀!快來一決勝負!」

  夜久正忙著折騰列夫,幫他數了300個對牆墊後准備開始練他接扣,聞言回道:「抱歉,我現在有點忙,暫時不加入。」

  列夫生無可戀:「我們可以!我們兩個可以加入!我可以打副攻——」

  「你不可以!」夜久吼道,「手臂夾緊!蹲下去!小心我扣你穿襠!!」

  木兔和強羅還沒爭論出個所以然,赤葦則呆在一旁,默默數人頭。

  嗯……木兔前輩,強羅前輩,黑尾前輩,他自己,還差兩個……

  此時,身後的木兔和強羅吵得不可開交,決定通過「正面對決」(也還是三對三)一決勝負,赤葦注意到了拿著瓶水走進體育館的音駒二年級主攻。

  赤葦:「三對三來不來?」

  福永點點頭。

  好的,第五個人有了。

  場中央,赤葦、福永、還在互相看不順眼的木兔和強羅,四個人已經聚了起來。木兔叉著腰大叫:「黑尾!怎麼磨磨蹭蹭的!動作能不能快點!叫你多久了!」

  「啊——那只貓頭鷹真的吵死人了!」黑尾不耐地抓抓腦袋,對小朝抱歉地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可能……」

  小朝早就想告辭了。人家在約球呢,自己再不告退就是看不懂眼色了。只是這個他校的三年級前輩似乎還有想說的話,這才憋住了等待著。此時聽他一有結束閑聊的意思,便連忙道:「前輩不需要顧及我,不是要打三對三嗎?我也是時候要去食堂了,我們有時間回聊……」

  黑尾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的貓頭鷹正吵著「還差一個人」,把練習接發的所有人都煩了一遍後,又轉回去折騰夜久,列夫一聽夜久前輩可能會去打三對三,立刻心不定了,也開始瞎鬧,夜久被兩人吵的煩不勝煩,狠狠一球扣在了心不在焉的列夫的腦門兒上。

  黑尾忽然有了個主意。眼看著面前的女生對他小小地鞠了個躬便准備轉身離開,連忙攔住了她。

  「等等等等!」他攔在小朝前頭,對她笑道,「現在還早,西谷妹妹餓了嗎?」

  小朝疑惑地抬頭望著這個三年級前輩:「……還好,下午吃了點飯團……呃,為什麼問這個?」

  「西谷妹妹不是自由人嗎?據說和哥哥西谷夕不遑多讓呢。」黑尾笑眯眯的捧她。

  「謬贊……?」

  黑尾卻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回答。他轉過身,對場上等他過去的四人喊道:「貓頭鷹!缺一個自由人是不是?!我找到一個代替夜久了!三對三敢不敢賭今晚的酸奶?!」

  一瞬間,場上吵吵鬧鬧的男孩子們似乎安靜了一下,小朝敏感地覺察到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這樣的目光讓人渾身不適。小朝感覺一堆不太熟悉的前輩約球玩,她混在裡面實在有點尷尬。於是她猶豫著想叫住黑尾:「呃……那個……前輩?我還是去……」

  可惜她的話沒能說完。

  「好啊雞冠頭!」木兔被那句「敢不敢」激得鬥志昂揚,張口便應下了賭約,指著朝自己這邊走來的黑尾叫道,「如果我們贏了,你今天、明天、後天的酸奶都要給我!」

  黑尾無奈:「不都說了只有今晚麼!」

  兩人吵著嘴的時候,其他幾個人則注視著站在場外顯然十分不知所措的女生。邀請自己的前輩轉身離開了,小朝只能和其他人面面相覷,卻無法從他們的表情中揣摩出在這個三對三的球局中,自己到底是否被允許加入。

  小朝遠遠望著,只能看到音駒的那位二年級前輩沒說話,只慢吞吞走到了自家主將身旁;生川的那位前輩也鑽到了網另一邊,選擇好了陣營。

  黑尾和木兔在隔網互相挑釁,赤葦望著本方陣營孤零零的自己和木兔前輩,再次將視線投向了場外的女生身上。

  「西谷同學,今晚多出來的一份酸奶,你喜歡喝草莓味的還是芒果味的?」他望著她,平靜地問道。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斟酌了很久,還是選擇讓小朝在男生們的邀請下,和男生一起打球。

  雖然這樣的場景放在現實生活中,除非關系很好,不然不可能發生。

  表白古館老師,創造了一個以熱愛拼搏為主題,在熱愛面前眾生平等的理想國。

  熱愛、拼搏與堅持,是全世界所有人都能引起共鳴的美好。

  阿根廷球隊都官宣了及川大王入隊,就連國籍、文化、次元壁的隔閡都能在平等與熱愛之下被打破,我不想在這樣的作品的同人裡描寫真實球場上發生的性別歧視。

  雖然性別歧視確實是常事,就像小朝在幫助東峰、山口練習發球時,兩個男生會下意識「照顧」她一樣。

  唉

  另:有感覺很暖麼?這個陣營分配wwww我感覺男生們的這個默認陣營分配真的有點暖(雖然還是「照顧」)

  感謝小晨要暴富和你爸爸我灌溉的營養液!!!

  記得之前還有一位寶貝灌溉過的,但是因為身邊一直沒有電腦(無法後台查看),也沒有更文(無法通過一鍵感謝查看),就不知道是誰嗚嗚嗚

  謝謝你啦!!!


第26章 為什麼不問問神奇海螺呢

  一球即將狠狠當頭扣下,而己方場地除去單人攔網,只有兩人接發,是個什麼樣的體驗呢?

  抬頭向上望,網對面那高高躍起的人影在空中舒展、拉開,身體後勾成一張漂亮的弓,藍黃相間的排球已傳到了網上沿,不偏不倚停滯在半空,他那向後舒暢拉開的手臂已快揮上了最高擊球點。

  一霎那,攻手的動作似乎無限放慢了。

  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聽不到了。抬頭專注地盯著那高高躍起拉開的人影,唯一的體感只有根據攻手轉體方向和傳球高度快速判斷球路,腳下細微調整前後左右距離時,橡膠防滑鞋底抓地的阻力。

  攻手猛的卷腹,手掌抓住了球芯的脆聲轟然炸響。眨眼的萬分之一時刻都不到,手臂上便是一陣遭受重擊的刺辣辣疼痛。

  那顆砸在手臂上的排球更像一個燃燒著火的鉛球一般,一球砸下來,整個小臂登時麻了,皮膚似都被被這一錘打得與肉分離開去。

  福永揮臂下球,在網前落地時,對面的上空已劃過了一道柔和的拋物線。排球高高凌空,他仰頭注視著,二話不說便飛快後撤做好了接扣的准備,准備迎接對面緊接著的進攻。

  排球被重扣接起,在空中高速旋轉著,黃藍相間的顏色都在旋轉中被混成了模糊的一團。

  所有人都在仰著脖子看著空中的排球。

  「……真的假的啊。」趁著球下落的那點時間,黑尾笑著呢喃了一句。

  他這麼說著,卻絲毫不敢懈怠,與剛傳過球後立刻並過來的強羅組成雙人攔網,防在了對方四號位的進攻點前。

  與此同時,貼網而立的赤葦已高高躍起,高舉的十指腹兜住了下落的排球;四號位那邊,木兔已拉開了保證助跑的距離。

  黑尾這句自言自語的嘟噥,站在對面網前的赤葦,還有和他並肩准備攔網的強羅都聽到了。進攻近在眼前,不論是攻方還是守方,都沒有時間回答這句話。

  但是,所有人心裡都明白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

  一傳起了球,且落點很好。赤葦這球傳得舒服又到位。對面的木兔已助跑到了網前,身影躍動間,已在二號位准備好的黑尾可以看到他身後身量小巧但絕不容忽視的人影。

  「一——二——」木兔躍起凌空,黑尾掌握的起跳時機非常好,但是仍被打了個打手出界。福永回身去救,卻苦於攔網背後偌大的場地只有他一人,沒能追上,球擦著他的指尖落在了貼近邊線的界外。

  排球彈跳著滾出了場外。貓頭鷹開始歡呼了。隔著網,黑尾可以看到剛剛完成了完美配合的三人在擊掌慶賀。

  強羅也有點喘氣。兩人一起站在網邊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他說道:「……我開始有點後悔剛才沒有猜拳分邊了。」

  黑尾邀請了小朝後,為了避免身為自由人的女生和強攻木兔光太郎正面對上,他們三人便主動選擇了女生的對面,讓重炮主攻手和她一隊。

  本意是善良的。但是現在三人發現這份善良似乎坑了己方。面對頂尖的自由人、二傳和主攻組成的三人小隊,他們開始有點吃不消了。

  即使是故意讓主攻的木兔接一傳,那三人也會飛快做出調整——若木兔的一傳到位,那麼仍由赤葦傳給他扣;若扣球凶猛使木兔沒有時間做進攻准備,那麼小朝便會傳給赤葦,赤葦的靈活處理也夠他們喝一壺。

  而若是將球故意扣向赤葦和小朝的負責區域……

  這個選項在試驗了兩次後便遭到了果斷拋棄。小朝不必說,她負責的區域必須果斷避開。若逼迫赤葦接了一傳,也會由小朝傳給木兔。而只要木兔參與了進攻,那麼他們得分的幾率就會大大降低。

  「難打。」黑尾說。

  「他們三個就不該在一隊。」強羅說。

  「難道不是西谷同學的表現意外的好嗎?」福永說。

  「雖然確實是我們小看人了。但是,不行,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音駒主將飛快振作了起來,拍拍手為隊友鼓勁道,「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還是在勝利後用作自謙更合適。」

  「那只貓頭鷹現在打手出界打的很順,我們接下來換一個策略……」

  這邊的三對三戰況分外激烈,激烈程度甚至波及到了場下。列夫繼無數次因為分心去看比賽而被球砸臉後,這一次一時不察真被扣了個穿襠。

  友情爆蛋球噠噠滾回了夜久這邊。夜久彎腰撿起排球,無奈地看著痛得蜷縮在地上顫抖到無聲的後輩。

  「……休息一下吧。」夜久有點愧疚地說。

  雖然很疼,但是結果是不錯的。列夫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卻忽然發現體育館門口,烏野一年級的高個子副攻手裡拿著副護膝,已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了。

  「喲吼——!」木兔歡呼著,扣完球剛落地,便一轉身逮住了在自己背後保護的小朝。

  「好一傳小朝!」木兔球扣得爽到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那一掌下去可以將球速打出縣內前五水平的大手,開心地一拳懟在了女生的肩窩裡。

  小朝被這一拳揍的向後踉蹌了兩步,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顫顫巍巍舉起手,繼續跟他give me five。

  「西谷同學」變成「小朝」了呢。某些方面木兔前輩真好搞定。赤葦默默琢磨。

  沒心沒肺的梟谷主將跟己方自由人豪放地交流完感情,渾身舒暢地回到了前排。小朝揉揉肩,低頭看著自己從胳膊肘紅到手指尖的皮膚。

  手臂上的紅印是接扣留下的。手心的紅痕是被木兔前輩打出來的。明明沒有扣球,卻有一種被當球扣了的感覺。

  「沒事吧?」赤葦走到了她身邊,抱歉地道,「不好意思,那個人球打順了很容易上頭,一上頭就不管不顧了。我會讓他輕點的。」

  女生站在空曠的球場中央,聞聲抬起頭,望著他。

  赤葦本是想與她商量接下來的戰術。黑尾前輩那邊到現在都是雙人攔網一人接扣。但是他們這邊有一個女生,所以只能采用單人攔網。這樣的防守保守了些,但可以保證有人在後排幫助她參與救球。

  即便如此,單人攔網每次最多也只能攔住一條線路,攔網背後遼闊的場內,只有兩人。沒有人知道加入了攔網後的扣球會臥果還是打手出界,習慣了全隊一溜一米八往上的男生,身邊的隊友忽然變成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再怎麼說,赤葦都是擔心的。

  她只是站在場內,偌大的球場似都要將她吞噬了。

  現在他們連續得分,對面可能會改變策略。若能實現他與木兔前輩雙人攔網,那麼接下來不論對面打梯次還是雙快,他們的防守都會更主動。

  赤葦的視線從她泛紅的手掌挪到了她的手臂。

  那雙相較男生纖細許多的小臂沾滿了灰塵,內側觸球的一大片皮膚都泛著內出血的紅點。女生的皮膚白,斑駁的血點和灰漬更是顯眼。即使不是木兔前輩這樣的強攻手,男生扣出來的球也是和女生完全不同的。這是令人絕望的、無法用「努力」彌補的生理差距。

  在球場上,赤葦極少需要低頭才能與隊友對視。他低頭看著她,忽然猶豫了。

  將後排交給她一個人,真的可以嗎?他應該對她提麼?

  他不禁這樣想。

  不止是能力考量,問題是這只是一場游戲性質的比賽,實在沒有必要如此的……

  不近人情。

  赤葦選擇了這個詞形容。

  她此時正抬頭望著自己,微微喘著氣,柔軟的劉海被汗水沾濕,被她胡亂扒到兩邊,貼在腦門上,露出一片沁著汗的光潔的前額,面頰被熱氣蒸得粉撲撲的。鳳眸中映著體育館內永遠燃著迸發與熱意的燈火,比起在場下默默做著經理工作,她鮮活生動,且充滿朝氣。

  她似乎覺察到了他欲言又止,眨眨眼,恍然地瞥了一眼場下觀戰的夜久和列夫,忽然懂了什麼一般。

  「赤葦前輩,夜久前輩有空了。要換人嗎?」她認真地問道。

  赤葦根本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一愣之下,一時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啊?我們這局還沒結束……」他頓了頓,問道,「……你不想打了嗎?」

  小朝被問得也是一愣。

  「想」「不想」打……?為什麼問這個?

  答案當然是想的。久違的活動身體,不是枯燥無味的後勤工作,而是與東京強隊的男生們打比賽……孰優孰劣,一眼就看得出來麼。但是在現在這個場景下問的這話……

  小朝瞄著場下空閑的夜久前輩,分不清赤葦這話是否只是一句客套的挽留。

  她稍作權衡,還是決定謹慎一點。

  赤葦還沒反應過來這句問話是什麼意思,就見女生衝他小小鞠了一躬,轉身小跑到了場下。

  「夜久前輩有空參加了嗎?您換我上去吧。」小朝對夜久道。

  夜久卻根本沒想那麼多。他抱著手臂站在場外,疑惑地望著她道:「為什麼?我沒空的呀?」

  小朝一呆:「誒?可是……」

  夜久擺擺手:「等列夫恢復了還要繼續的。要不是這個笨蛋被砸到了——」

  「啊啊啊啊啊!!!」列夫爆紅著臉撲過來,一大只唰地死死攔在了小朝和夜久中間,夜久這才忽然意識到這話似乎對女生說不太好。

  「……啊哈哈。」夜久干笑兩聲,試圖將這個話題混過去,「那什麼……西谷同學,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如果是黑尾那家伙遭遇覺得會被攔住的攔網,在二傳不是很到位的時候會更傾向於用吊,而福永則更多會選擇更強硬的打手……知道了這些的話,接下來防守會更得心應手一些……」

  「這樣啊……」小朝疑惑地看著旁邊捂著臉縮成一團的列夫,還是忍不住問道,「夜久前輩,如果灰羽同學需要陪練,我可以替您監督他。如果您想去打三對三……」

  夜久望著這個後輩,十分納悶為什麼她這麼想讓自己去參加三對三。他撓撓腦袋,只能猜測她有其他的事情,沒時間繼續打了,卻不好意思主動離開。

  於是夜久說:「你不想打了是嗎?不想打了跟他們說一聲就好,不需要非替他們找個人替代你參加的。」

  小朝這下子真的疑惑了。

  這場三對三是木兔前輩提出的,他邀請的一開始就是夜久前輩。但是夜久前輩沒有時間,實在沒人來,黑尾前輩才邀請了她來湊數——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現在夜久前輩有時間了,她將位置讓出來,不才是理所應當的麼?赤葦前輩問她是不是「不想打了」還有可能是客套的挽留,夜久前輩若要參加,為什麼又會拒絕的如此干脆?

  不知是她聽到這話的神情太過困惑,還是沒有及時回復夜久的話,面前的自由人前輩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西谷同學,你喜歡打排球嗎?」

  「嗯?」小朝呆愣地望著他,「算是喜歡……的吧……」

  「等會兒有其他的事要忙嗎?」夜久緊接著問。

  「並沒有……」小朝道。

  「那就是討厭和那些家伙一起打球?」夜久繼續問。

  「……當然不會!」

  「那就是『想打!』的意思啦。」夜久笑著替她下了結論,「記得我剛才說的哦,等會兒如果黑尾處於『這球我贏定了!』的心情下突然被防住了吊球,一定要記得抬頭看看他的表情。」

  「你會打心底裡覺得,「雖然空中戰不是我們自由人的領域,但我們卻是唯一能與整個空中戰正面對決並取得勝利的人」啊。」夜久拍拍小朝的肩,轉身拎起列夫朝牆那邊走回去了。

  「啊,對了。」

  小朝呆呆地望著走遠的矮個子前輩,卻見他又回過頭,衝她招了招手。

  「加油呀!你真的好厲害!」夜久笑著對她說。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超級愛自由人這個位置唉

  對面不論是多麼強大的主攻手,只有自由人是唯一可以與之匹敵正面分勝負的人

  不論扣球得了多少分,都比不上接起一球的成就感。

  在場所有人都認為這球即將釘死在地上、卻被你接起時,你跪伏在地上,手臂火辣辣的疼,抬頭望著高高起到空中的球,可以看到所有人都注視著你,所有己方隊友都在回頭看。

  你可以看到所有隊友們的目光從緊張、失落、絕望轉變為驚訝、激動、狂喜,並一邊大聲贊揚「臥槽***好球啊啊啊啊——!!!」,一邊迅速調整准備進攻。

  然後,你看著所有人背對著你向前衝的背影,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去保護扣球。

  或許這一球隊友們得分了,所有人都會從網前轉過身跑向你,無數雙手輪流跟你擊掌、被揉腦袋、被抱抱、被拍肩,被誇誇無數遍,

  並被所有人深深信賴著

  啊 我好愛接球

  感謝赤司本就是帝王灌溉的營養液嗚嗚嗚嗚嗚嗚!!!知道大家想看小朝打球(我也想看),但是需要表現出來的東西有點多,這場三對三完全不酣暢淋漓。好遺憾。如果有機會放番外吧,友誼賽,什麼的,大家一起玩的那種,沒有那麼多糾結、迷茫和束手束腳……(呃 好難寫 已經慫了 要不就當我沒說吧


第27章 朝月

  「熱愛做此事」+「沒有更重要的其他事情」+「不討厭和自己一起做此事的這群人」就可以等於……「想去做」?

  小朝從沒想過,「想」與「不想」的解釋,竟然能如此簡單粗暴。

  既然如此,她又到底在猶豫什麼呢?

  晚風漸漸轉涼,明月自夜間成片的晴雲中隱匿而去。站在森然校區的草坡上朝下望去,依然可以看到體育館明亮的燈光,聽到排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吱嚓嚓聲。

  小朝盤腿坐在草坡上,下面體育館的喧囂聲順著微微晚風隱隱傳來。

  運動過後不僅沒有拉伸,還立刻跑到外面坐著吹風,雖然很舒服,但是這樣不僅容易感冒,而且肌肉也容易抽筋。

  不過,現在小朝不願去為自己的身體考慮這些。

  梟谷的主將、二傳與一個女生,對上音駒的主將、主攻與森然的主將強羅,誰都沒有想到,這樣組隊的三對三,第一局竟會打到了30分。

  最後一分的來回球更是長達將近一分鐘。

  木兔前輩大喊著「小朝」,赤葦前輩冷靜地喚她「西谷同學」的聲音,在陡然清寂下來的夜色中,似還如驚雷乍響般不時縈繞在耳邊。

  福永前輩的重扣、黑尾前輩戲耍攔網的處理球、強羅前輩的攔網與跳發……木兔前輩和赤葦前輩的雙人攔網後,只有她一人守著這寬闊的己方場地。

  但是,每一次對面的攻手高高躍起時,赤葦前輩和木兔前輩誰都不會回頭看她。兩人攔網落地後,赤葦前輩會理所應當地抬頭尋找一傳,准備繼續傳球組織進攻;木兔前輩則會立刻後退,保證助跑距離。

  這是兩名放心將後背交給她、信賴、依賴著她的戰友。

  摸摸小臂內側,皮膚已經感受不到疼了,只有大片的麻木,以及摁壓橈骨時,細細密密的疼痛。

  小朝低頭慢慢用拇指搓著手臂,只能摸到滿手髒兮兮的灰塵。

  這是一雙自由人的手臂。從球場下來,二傳的十個手指尤其是指腹會特別髒;攻手的慣用手掌會發紅、微微腫脹;而自由人則是觸球的那段小臂全是黑灰。

  冬天時,靠近橈骨莖突的手臂內側那一小塊皮膚會干燥起皺,十分粗糙,每天必須用護手霜塗抹。小朝想起這還是烏野女子隊裡的候補自由人,二年級的樹裡前輩傳授給她的經驗。

  「黑尾前輩,您為什麼要邀請我參加三對三呢?」比賽結束後,她曾這麼問音駒的主將,「明明除了我,也絕對會有其他人答應的。」

  黑尾前輩滿臉的汗,聞言詫異地望著她,問她:「怎麼?你打的不開心嗎?」

  她愣道:「……並不,我打的很開心。」

  「那為什麼還要糾結這個?」他反問。

  這個問題她沒能回答出來。

  涼幽幽的晚風拂過頸間,撫摸著面頰,鑽進腋下肋間,順著脊骨摩挲著後背。身上汗津津的熱意漸漸平息了下來。沒有得到拉伸的肌肉有點發緊。

  小朝伸手揉了揉小腿肚。

  「開心」啊……

  好像,所有人對「想做」的解釋都如此簡單呢。「想」與「不想」的選擇,在哥哥、在夜久前輩、在黑尾前輩、在這間體育館裡所有打排球的人,似乎都是一個如吃飯喝水般簡單明了的事情。

  無關乎其他任何,發自內心的「想」,就能百分百等於「想做」。

  隱於雲中的明月雖不見其形,但皎潔的光芒卻仍映亮了周圍一片的晴雲。夜晚的雲朵依然能看出細膩的紋路,那被照亮的一圈,依稀可以分辨白日裡漫天大團大簇潔白如棉絮的盛景。

  那麼,她現在又是因為什麼、在做什麼呢?

  小朝茫然地抬頭凝望著夜空,不禁再次詢問自己。

  這時,草坡下似有人在大聲叫喊。小朝低下頭,疑惑地抻長了脖子向下眺望,卻見廊間站著兩人,好像在爭執著什麼。

  其中一人好像是山口。那麼另一人是……

  小朝起身,悄悄朝草坡下走去。

  她很小心。還特意繞了點路,藏在了旁邊體育館後頭。但她似乎多慮了。那兩人的爭執十分投入,只要她不是大聲喊著衝上去,他倆誰都不會發現有人在接近他們。

  果然是山口和月島螢。兩人正在激烈地爭執。

  小朝站在體育館的牆根下,頭頂的通風口中泄露了館內的光明和喧鬧,背後的牆壁卻是冰涼的。冷意透過polo衫汗濕的棉質布料滲透進毛孔,順著血液流過四肢百骸。

  她感覺身上發僵。

  她想到白天時,山口善意地問過她,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助她的。

  溫和、善意、關切、擔憂地,聲音平和地詢問她,需不需要他的幫助。

  「……可最近的月真的很遜!」好幾步距離外,山口此時卻在衝月島螢不顧一切地大聲喊著,即使隔了一堵牆,小朝都能毫不費勁兒地清晰聽見他不管不顧吼叫的聲音,「日向或許有一天會成為小巨人,那你贏過他不就好了嗎?!用實力證明你比他更厲害不就行了嗎?!……」

  啊,對了。山口和月島從國小一年級就認識了。山口和她說過。

  小朝背著手,安靜地靠牆站著,低頭呆望著被自己的腳尖踩彎的一株小草。

  又是幼馴染呢。總是幼馴染。

  只是一起打球、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而已。但就是面對這樣「只是一起長大」的幼馴染,連山口卻都會用如此焦急且莽撞的方式啊。

  必須承認,山口溫和、友善、踏實、真摯且忠誠。不論是誰和山口接觸後,估計都會喜歡這樣一個朋友吧。

  她自然是的。而月島螢只要眼睛不瞎,也不會是例外。更何況,山口還陪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了。

  小朝想起了那個暴雨瀕臨的下午,想起了她與月島螢的爭執,想起了他對自己說的話,想起了在此之前,她與山口的交談。

  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願意去回想這段爭吵。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在那兩人眼中到底是個什麼孬樣。

  她只記得自己心悸了一下。這句話像把錘子一般將自己的腦袋敲的嗡嗡作響,一瞬間,大腦竟一片空白。

  只能說,情緒對處理問題來說不是個好東西。這番針對性極強的話說出來,足以讓她使說這話的人付出點代價。但是她沒有。

  那短短幾刻的功夫,她甚至連表情都沒有管理好。

  茫然的?驚慌的?迷惑的?狼狽的?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個什麼表情。但是大抵上是副蠢相。

  可能只有短短不到十秒,也有可能在完全被情緒支配的這段時間,她浪費了好幾分鐘。她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自己手忙腳亂將理智從一片空白中找回來後,憤怒與羞惱便立即開始瘋狂反撲。

  「你什麼意思?山口道不道歉跟你有什麼關系?話說,你怎麼回事?我哪兒惹到你了?」除了被冒犯的羞怒之外,她感覺莫名其妙極了。

  「這話都聽不懂嗎?我是叫你別拿山口當擋箭牌。」月島似乎沒有解釋後面那兩個問題的打算,只繼續說,「他一直都很努力,他自己能行。他沒有你的「陪伴」也可以練好發球,你高中三年都放棄社團活動也不會影響到我們訓練、比賽等的任何進度。」

  「還非要你的幫助?能別自視甚高嗎。」他冷笑道。

  月島螢到底為什麼突然跟她對著干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被徹底激怒了:「那你呢?!一直和山口呆在一起怎麼沒學會他的努力和執著?就因為你「有天賦」?「天生個子高」?」她嗤笑,「你別忘了經理是會統計球員的得分數據的!」

  「你不是覺得自己「有天賦」「球感好」嗎?要不要我拿日向的得分數據和你的對比一下?」她挑釁地說道。

  事實上,她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能聲音確實很尖銳吧,因為她記的很清楚,月島的臉色唰地徹底陰沉了下來。

  不待他又要說出什麼尖酸刻薄的話,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說「想去做」=「熱愛做此事」+「沒有更重要的其他事情」+「不討厭和自己一起做此事的這群人」……

  ——那麼,什麼叫熱愛呢?

  是像月島螢那樣將「喜愛」與「成績」本末倒置?

  還是像她這樣,永遠被身邊的其他人與事所左右?

  晚風愈發冷了。小朝無意識地揉捏著自己發涼的指尖,卻發現這對抵御冷意於事無補。她站直身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頭揉了揉眼睛。

  幾縷從耳後溜出來的細軟發絲被帶了進來,眼睛刺刺扎扎的生疼。

  那邊的爭執已經結束了。月島冷靜了下來。

  山口喘著氣,正驚疑不定地望著他,被他剛才那突兀的笑聲嚇成了個汗毛倒豎的刺蝟。

  山口害怕他生氣時,向來都是這樣忐忑不安的表情。月島從沒想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後說話聲音都不敢大的幼馴染,也會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就像他今晚第一次看到西谷朝打球之前也從未想過,一個只會「逃跑」的人,排球竟真的會打的那麼好。

  努力是騙不了人的。後滾翻、魚躍、保護扣球、接扣、戰術意識、與隊友的配合,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能看出,她為此付出了多少時間和汗水。

  他真的從沒想過。

  他真的一直都認為她只會逃避而已。

  為什麼一個能如此大膽地付出期待、並能因此努力的人,卻又總會如此輕易地放棄呢?

  明明她連失敗與期待破滅都不曾害怕啊。

  「……我還是不能理解。」月島的聲音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淡,他對山口說道,「我去問問。」

  說完,他轉身朝第二體育館走了回去。

  山口望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方才大聲叫喊的那股熱勁兒還沒過去,涼風一吹,被激得打了個冷戰。

  月島漸漸走遠,四周恢復了安靜。山口被扔在原地,抓抓腦袋,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了沐浴在明淨月光下的一片空蕩蕩的草坡。

  回首仰望,卻見明月已破雲。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完結倒計時!!!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出來現在月山朝的大三角了麼  山口是最大的贏家(笑)

  不知道有沒有把人物心理活動講清楚唉。沒講清楚就……

  沒講清楚吧

  我盡力了

  感謝茉莉塔的灌溉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等的真的好苦(都替你心酸了


第28章 誰的自由人(完)

  每天九點鐘,暫用作宿舍的教學樓便又開始了一天的喧囂。

  五所學校的少年們每日挨挨擠擠睡著榻榻米,一同在浴缸裡水花劈裡啪啦地打鬧,一同在食堂搶飯插隊,早上一同頂著頭亂毛抓著肚子刷牙洗臉,白日裡在悶熱的體育館戰得酣暢淋漓,夜晚腳踢著肚子互相疊在一起睡得亂七八糟。

  少年時代的友誼總是這麼簡單又復雜的。成為傾囊相授的師徒只需要一個反彈球和幾句捧哏;獲得他校的女生前輩們的line,則只需一個女子飯團交流會。

  但是,和幼馴染相識將近十年的男孩卻死活都弄不明白他的阿月到底為什麼會和一個女生關系如此差。

  不止是烏野的人,有不少他校的也都發現了烏野的兩個一年級之間隱隱約約針尖對麥芒的緊張感。

  「是開竅了吧。阿月也到年紀了呢。」不正經的音駒主將虛假地抹著並不存在的感動的淚水。

  「月島和小朝不是一直都是這樣感情不錯的嗎?」這是來自烏野某位似乎眼睛有點瞎的小胡子主攻前輩。

  「誒?小朝和月島同學……」烏野一年級的小經理對問這個問題的人表示疑惑,「難道不是因為山口同學——你的緣故嗎?」

  繞了一圈鍋竟然跑到了自己背上的山口感覺十分冤枉。

  ……行。冤枉就冤枉吧。但最重要的是,那群不靠譜的前輩能不能好好睜開眼睛看看再說話?!

  竟然說兩人感情好……

  山口抹了把臉。

  這話說的之前那麼久費盡心機地分開兩人避免爭鬥都是白做的一樣。

  正是中午飯點,人聲鼎沸的食堂裡,山口端著餐盤站在盛飯區,瞅瞅互相瞪著對方一勺勺給自己添飯的兩人,又瞅瞅兩人飯碗裡已經被堆成山的米飯,無奈極了。

  「……阿月,這麼多飯你吃不完的吧,別再添了。」他勸道。

  月島冷哼一聲:「我向來都吃這麼多。」

  山口又轉向小朝:「……西谷同學,你剛才不是還吃過飯團嗎?吃太多了對胃不好。」

  小朝也冷哼了一聲:「我盛多少就能吃多少,不像有些人只會逞強。」

  這句話使戰火進一步升級了。山口望著兩人之間幾乎具現化的劈裡啪啦的電光火花,閉上了嘴,端著餐盤默默退到一邊去了。

  現在他倆是不吵架了。倆人換了種方式。

  現在成了這兩個家伙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幼稚的小學生比賽的局面。

  「嘔——」空無一人的衛生間裡,月島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扒著馬桶,想吐卻吐不出來,難受得氣若游絲。

  「……阿月,你和西谷同學到底發生了什麼矛盾呀?就不能好好談一談嗎?」山口給他拍著背,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有什麼是談一談不能解決的呢?如果擔心起衝突,要不要我幫你去說?」

  月島捂著肚子,蹲在馬桶前氣若游絲,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我豈不就輸了?你不許去。

  「再說了,這跟你沒關系。」

  什麼叫「輸」……?山口真心弄不明白他倆在比什麼。不過他沒有放棄。

  他又悄悄去找了小朝。

  「西谷同學,阿月脾氣確實不太好,如果有什麼地方惹到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山口找了個機會悄悄湊到了小朝身邊。

  小朝最近正在和前輩學著記錄比賽數據。此時正坐在椅子上,低頭謄抄整理上一場比賽的個人得分。聞言,她抬起頭瞅了山口一眼。

  「月島螢讓你來的?」她這麼問著,眼神卻明晃晃寫著的不信。

  山口看出來了。於是他尷尬地抓抓後腦勺:「……呃,確實不是阿月讓我來的。」

  山口好像看到她冷笑了一下。待他細看去,她的表情卻依然一派平靜無波。

  她將本子翻到最後一頁,照著草稿本抄寫了點什麼後,將這一頁撕下來,隨手折了一次,重新抬起頭,將它遞給了山口。

  山口疑惑地接過來,看到她對自己微微一笑,抿著嘴兒笑得十分乖巧。

  山口又感覺自己出現錯覺了。這麼可愛的笑容,他竟感覺出了陰森森的味道。

  「請把這個給他。」小朝道。

  即使西谷同學沒有說「只能給月島看」,並且她疊的也十分敷衍,那也是疊了一道的。疊過的信紙,就山口的理解就是「西谷同學不想讓其他人閱讀的東西」。

  雖然有點好奇,但是山口忍耐住了。他將這張疊起來的紙原封不動地轉交給了月島。

  不過很快他就不好奇了。

  看著月島那能將人嚇尿的臉色,不用問,山口就知道紙上的內容不是什麼好東西。

  「哼。」

  山口只記得幼馴染冷哼了一聲,忽視了那條七歪八扭的折痕,慢吞吞將紙整整齊齊對折疊好,放進口袋,什麼都沒說。

  當時的山口還沒讀懂自家幼馴染這番行為下的含義。直到第二天,他回想起來才發現,幼馴染昨日一言不發收起紙條的行為大概可以這樣翻譯——

  「你可以。我記住你了」。

  第二天,山口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像。

  西谷同學單獨一人時無事發生。他自己這個傳信的單獨一人時也無事發生。但是只要西谷同學和他呆在一起——吃飯也好、遞毛巾時多聊了幾句也好、他幫忙搬東西也好、個人訓練時交流也好……

  幼馴染就會笑得眉眼彎彎、滿面純良無害地冒出來,伸手,把他抓走,硬生生打斷他們的交談。

  山口第無數次被推著後背離開,惴惴不安地望著被遠遠拋在他們身後沉著張臉的小朝,疑惑地問:「阿月,你到底在做什麼?這樣真的很不禮貌啊。」

  「在做什麼?」月島笑得陰慘慘的,看著就瘆死個人,「當然是在迎戰了。」

  山口:「……」

  迎戰……?迎西谷同學的戰嗎?恕他國文沒學好,聯系上下文,他實在沒弄懂阿月在迎西谷同學的什麼戰。

  不過接下來,山口也不必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因為戰火再再再再一次升級了——西谷同學很明顯完全接收到了阿月的反擊(雖然方式山口至今仍無法理解)。

  山口看著兩人已經上升到「誰走路快」「誰長得高」「誰眼睛大」「誰英語口語流利」「誰年級排名靠前」的幼稚園三歲小孩行徑,徹底無語了。

  山口知道自家幼馴染有些我行我素,雖然在他看來很帥,但很容易被其他人看不順眼。他也一直在想辦法幫他彌補這一點。

  而西谷同學在這方面和阿月是一樣的。厲害的人好像都是如此呢。雖然阿月並不承認。

  不過,若山口能早些知道十年後的自己依舊在為這倆人頭疼,也不知現在會不會絕望地提前放棄。

  兩人的競爭體現在各個方面。

  不僅是日常幼稚到極點的決勝負,周圍的人很多也都徹底意識到了兩人的變化。

  這種「意識」分別體現在阿月連續攔死了兩次音駒主攻的扣球;以及西谷同學第一次獨立承擔並圓滿完成了一整場比賽的記錄、統計、對比與歸納整理總結的任務。

  「小朝,你真是太棒了。」清水前輩欣慰地道,「你學的真快。雖然還有不全面的地方,但是作為一名經理,你已經可以獨立為球隊效力了。」

  「月島干的漂亮!」烏養教練把月島拍的臉都揪成了一團,露著後牙槽哈哈大笑,「下一局跟梟谷的比賽,攔網繼續拜托你了!」

  ……

  誰都說不清楚十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以前曾怎樣、未來會如何……或許在十幾歲青澀的此時會患得患失、斤斤計較,但是十年抑或二十年後的自己回首望去,估計只會付諸淡淡一笑。

  往事與未來不可觸及,思之無用,甚至會如附骨之蛆,絆住腳步。唯有緊緊抓住了此時此刻的,才是能夠觸摸到獨屬於自己的一片藍天的自由之人。

  第七天的下午集訓便將宣告結束了。而在結束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最後一次在森然校區進行自主練習的時候,誰都沒想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會突然出現在體育館。

  ……

  「……列夫!都說了多少次了!手臂夾緊!頂住!」夜久氣急地叫著。

  「是是……」

  剛剛再次接飛了扣球的列夫正垂頭喪氣地去追滾遠的排球。追到了體育館門口,卻發現球被一只較男生纖小很多的手停住了。

  手的主人彎下腰,將球拿了起來。

  列夫一愣,慢慢抬起頭來,看到是個女孩子,微笑著將球抱在手上。

  不同於經理的休閑運動類制服,速干衣、短褲、護膝、排球鞋,她整齊地穿戴著排球球員所需的著裝,在最後一個自主練習的晚上,來到了體育館。

  列夫驚喜道:「西谷同學!你是來一起玩的嗎?」

  小朝不回答,只拿著球,邁步走上了台階。

  防滑膠底的排球鞋踏進了館內,踏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噠」的一聲輕響。

  「月島螢!」她站在體育館門口,聲音嘹亮篤定。

  體育館裡,男生們練接發的、兩人一組打防的、練扣球的,全都陸陸續續停了下來,疑惑地望著門口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子。

  月島正與黑尾和梟谷的主將和二傳練習攔網。黑尾最先反應了過來,笑著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月島:「阿月,叫你吶。」

  在整個體育館所有人的注視中,女生卻沒有任何怯懦與猶豫。她手裡拿著球,佇立在體育館門口,朗聲道:「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將是我最後一次打排球了。不管是輸是贏,之後我都不會再出現在排球場上。」

  「『今晚是最後一次打球了』……?」木兔摸著下巴琢磨道,「這話聽起來……真有點帥啊!有『土方歲三最後一日』的意思了!」

  赤葦無奈地望著他:「……木兔前輩,您不是說『薄櫻鬼這種幼稚的少女漫我是不會看的!』的嗎?」

  「但是!但是卻是有點好看嘛!」木兔漲紅了臉,急道,「要不是日向在看,我才不會看呢!」

  ……

  黑尾若有所思地望著小朝,又瞅了一眼身旁的月島,忽然笑了。

  「敢和我打一場嗎?」女孩的笑容張揚且挑釁,一雙鳳眸神采奕奕,在體育館熱騰騰的燈光下,她似乎也化成了盞聚光燈,散發著勃勃生機。

  「最後一場。決賽了。」她笑道。

  山口在旁邊的場地與其他學校的前輩們一起練習發球,聞言差點急出汗來,以為這兩位的「戰爭」已經不管不顧地擴大到賽場上來影響到其他人了。

  他剛想去勸阻,卻見自家幼馴染沒有回話,轉頭向一起練習攔網的前輩們征求意見。

  「不好意思前輩們,打擾了攔網練習。十分抱歉。」他面對黑尾、木兔和赤葦,淡淡地問道,「如果在集訓最後一天的自主練習,最後來一場三對三,你們願意嗎?」

  「至於還差了一個人的話……」山口眼睜睜看著月島找到了自己,與自己對上了視線。

  心髒狂跳了起來。

  「山口,過來和我一邊吧。」月島慢慢微笑起來,眉眼彎彎,笑得純良無害。

  山口打了個寒戰。他只覺得這笑容看上去,分外眼熟。

  ……這是准備認真應戰了。

  山口絕望地打消了勸阻的念頭。

  與東京的四所強校的集訓結束,暑假也結束了。

  回到宮城的大家,迎來了新的開學季。

  下課鈴聲一響,一高一矮兩人唰的站起,一把抓過早就收拾好的書包,一人從最後一列一人從中間一列幾乎同步竄出來,在老師與同學的目瞪口呆之下,在教室後門撞上了。

  日向和影山對視一眼,互相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熊熊燃燒的戰意。

  「今天也是我贏!」日向咬牙道。

  「蠢貨!今天也是我贏才對!」影山怒吼道。

  兩人跟兩只鬥雞般瞪著眼睛對視著,互相警戒著對方,慢慢走出了教室,來到了走廊上,朝著樓梯走去。

  兩人走的越來越快,步子越邁越大,影山的眼神越來越凶惡,日向的表情也愈發猙獰。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不許在樓梯上奔跑!你們聽見……」三年級的風紀委前輩氣急敗壞的吼叫聲很快就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田中和西谷邊說笑著邊來到了活動室,便看見門口攤著兩灘熟悉的不明物體。

  田中無奈道:「你們兩個怎麼剛開學就這樣。現在把力氣耗光了等會兒還怎麼打球啊?」

  「前輩們好……」兩人有氣無力地打招呼。

  日向喘著粗氣,抬頭望著兩位前輩,看到了西谷前輩,卻沒有在西谷前輩身邊看到本該和哥哥一起來的女生。

  「咦,小朝呢?」日向疑惑地問。

  西谷抓狂道:「別看我啊我!說了咱倆又不一個班!要來也怎麼可能一起來!」

  「誒?谷地同學沒和你說嗎?你和她相處的挺好的,我以為她會告訴你呢。」田中驚訝地望著他道,「小朝妹妹,退部了哦。」

  「啊?退部?」日向目瞪口呆,「……那、那就是說,西谷同學回了女子排球部……」

  「嗯……好像也不是呢。」田中皺起眉,摸著光禿禿的腦袋思考道。

  與此同時,南野道館。

  南野陽子和中村楓身著潔白的道服,正驚訝地呆站在門口。嬌小的女生手裡拎著書包,站在道館的院子外,微風輕拂著她柔軟的黑色發絲,那雙鳳眸一如兩年前那般明亮、飛揚、滿是蓬勃朝氣。

  「我回來了!」小朝站在陽光下,咧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輕舟灌溉的營養液!!!

  完結撒花!!!!

  嗚嗚嗚嗚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這篇文一度已經決定坑掉的。寫到南野陽子那裡後,就完全寫不下去了。

  連作者本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那種不會寫,茫然得就像在看別人的小說一樣(因為當時小朝遇到的問題,作者自己也正在迷茫、不知道怎麼解決)

  超級感謝追到這裡的寶貝們。每一個喜歡與推薦都是使我能繼續寫下去的支柱,每一條評論(特別是長評啊啊啊啊啊)都是我繼續敲字的動力源泉!!!!

  這是我打上完結戳的第一個長篇(嗚嗚嗚嗚好舍不得,感覺自己的孩子獨立了,不要我了)

  看到了很多說有共鳴的姐妹的評論,寫這篇文這漫長的好幾年,就真的有種和不認識的大家一起坐下來慢慢交談、交心的感覺。你們能喜歡我的故事真是太好了。

  接下來會有番外的!!!

  (估計有好幾篇呢)

  因為還有不少沒有解決的問題,包括與仁花的友情,蠻多的,都會在番外裡有交代噠∼

  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愛


第29章 後記

  深秋的傍晚時分,宮城縣的最後一抹余暉將滅未滅,居酒屋正是忙碌的時候。不時有新來的客人打簾兒入內,屋裡暖和和的,一派熱火朝天。

  熱騰騰的飯菜與小酌的清酒,澤村早已渾身發熱了。他將制服外套脫下來放在旁邊,領帶也放松了一點,挽起了襯衫袖子,吃的額頭冒汗。

  他對面坐著的是菅原。此時正端著酒杯,臉頰喝得開始泛起了紅暈。

  這是在宮城縣的兩人每日下班後約著一起吃飯聚一聚的日常。

  畢業後,不說東峰去了東京,那些後輩們才是跑的一個比一個遠。影山進了國家隊,常年不在日本,日向更是跨了大半個地球跑去了巴西。

  「啊?你問西谷嗎?」菅原正夾著塊魚肉送入口中,啊嗚一口吞下,含含糊糊地咀嚼著道,「……田中沒和我說過呢。不過好像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上一次他寄明信片回來還是一個月前,好像還在非洲拍獅子吧?」菅原笑道。

  「啊……西谷也是啦。我是問小朝。」澤村無奈地道,「旭和谷地同學不都在東京嗎?兩人偶爾會約著吃個飯什麼的。前幾天旭還在問我,知不知道小朝的事情。因為谷地同學告訴他,她已經快兩個月沒聯系到小朝了。」

  菅原:「……」

  「問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澤村攤手道。

  兩個月都沒聯系到了啊……一個年輕女孩子獨自一人在外面闖蕩,突然失聯很長時間確實是……

  誒——?!失聯了兩個月?!這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嗎?!

  話說怎麼都兩個月了才開始擔心?!

  「兩、兩個月……?!」菅原一口魚還沒吞下去,差點嗆到氣管裡去,吭哧吭哧地咳嗽著,「她上次在哪兒呢?這個情況的話,難道不是應該報警嗎?」

  說到這裡,菅原愣住了,喃喃道:「……呃,話說,我們該報哪個國家的警呢?」

  他現在面前就有一位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小朝在各個國家輾轉,是去干什麼的?」

  菅原愣了半晌,慢慢笑了起來。

  「真是……我怎麼忘了這個呢。」他搖頭笑道,「畢竟是和那個西谷擁有同一套DNA的人啊。」

  高中畢業後,大家都各奔東西,跑得遠的跑得遠,爬得高的爬得高,卻都是有方法可以聯系得上的。

  唯有兩個人,不止行蹤成迷,前一段時間某個人的手機丟了後,更是完全失去了蹤跡。

  不同於哥哥自由式的放飛自我周游世界,小朝是走遍各個國家進行訪學。

  泰國的泰拳、朝鮮/韓國的跆拳道、日本的柔道、凶狠的巴西格鬥術、甚至是巴西的卡波耶拉(巴西戰舞),還有截拳道、以及空手道、跆拳道的起源——中國武術。

  她甚至慕名去了美國西雅圖湖景墓地,看望了一代武學宗師李小龍。

  她的腳印遍布全世界。邊打工邊窮游,學習著全世界文化、不同流派與傳承的武術,吃百家飯,集眾人長。

  「找誰?西谷嗎?大的還是小的……哦。大的小的都不在家。現在在哪個國家都不知道哦,反正不在日本。」這是西谷媽媽最常說的話。

  叮咚——

  question:用什麼方法才能逮住一只野的不想回國的西谷?(哪只都可以)

  1 跨越半個地球的偶遇

  日向:……說實話,我遇到過一次。但是真心把我嚇得夠嗆。

  日向在巴西時,一直是邊打零工邊打沙排的。最方便且時間最自由的零工,就是送外賣。

  但是裡約的街道實在太復雜了。在裡約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日向仍會時不時跑錯一小段路。

  偶遇就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為了趕一單送錯的外賣,日向背著大大的外賣包,急匆匆騎車經過一個比較偏僻的灰撲撲的街頭巷子。

  因為這條路幾乎沒有人,所以在拐一個九十度的彎時,日向基本沒有減多少速。

  但是由不得他不減速了。轉彎後,一群混亂地扭打在一起的人赫然映入眼簾。日向大驚之下猛地拉緊了手剎,緊急剎車時輪胎摩擦地面發出了十分刺耳的聲音。

  自行車好不容易停下來了。日向唰的跳下車,往後退了好幾大步,想避開這場街頭混戰。

  這種在街頭打野架的小混混他不是沒遇到過。不如說,就是因為吃過虧,他才會判斷如此迅速。

  遇到這種情況時,能避著走就避著走,能不看就不看,能不對上視線就不對上視線,能跑就快跑。至於外賣還能不能按時送到……就看能不能更快地選擇好另一條路了。

  日向拽著自行車,正想轉頭開溜,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個特別耳熟的聲音。用的還是日語。

  她驚喜地叫道:「日向!是你嗎?」

  日向頓住了。

  他一寸寸扭過頭來。

  入眼的是一個十分嬌小的女孩。她周圍滾了一地捧著手肘抱著膝蓋的小混混,手裡還抓著一個少年的手腕。那只可憐的手腕被扭得已不是正常的角度,可憐的少年正不住地哀哀叫喚。

  在日向目瞪口呆地注視下,女孩瞥了那少年一眼,手一松,少年便捂著手腕連滾帶爬地跑掉了。

  完了。外賣送不到了。

  這是日向心中唯一的想法。

  二十分鐘後,熱鬧的快餐店裡,絕大多數的客人,或光明正大的注視或悄悄的偷看,都在打量著靠牆那桌吃得格外狼狽的人。

  日向不禁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臉。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他從一場野架中偶然遇到的小朝。

  她頭發稍微長長了些,卻依然沒有收檢,衣著樸素風塵僕僕,身上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個小小的單肩背包。或許是剛才打野架時造成的,日向發現她髒兮兮的小臉上還有細小的傷口。

  在快餐店裡,她沒半點形像地大剌剌盤著腿坐在椅子上,根本絲毫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那雙黑漆漆的鳳眸一如既往生動明亮,即使滿身塵土滿面髒污,也絲毫不能掩其璀璨的光華。

  她埋頭拼命往嘴裡塞東西,吃得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

  「那個……你很餓嗎?」日向問,「要不要再點一些?」

  「啊,那太好了!我能再要個漢堡嗎?」滿嘴糊著油的小朝聞言高興地抬起了頭,興致勃勃的解釋道,「因為前天被師傅趕出道館了,身無分文,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東西了,所以現在有點餓。」

  「……被趕出了道館?」日向無奈地問。

  「嗯。」她點點頭,滿不在乎地道,「我最近幾個月一直輾轉巴西學習格鬥術,但幾天前在裡約停留時,遇到了那群不長眼的小混蛋,看我是亞裔,便想來找找存在感。

  「我忍無可忍,把他們收拾了一通,沒想到被師傅知道了,說什麼『收你為徒不是教你怎麼在街頭打架鬥毆的』,就把我趕出來了。」

  她聳聳肩,用手背蹭了蹭臉,卻蹭得滿手髒。日向看著她越蹭越髒,連忙遞上了干淨的紙巾。

  「謝謝你。」她吞掉了最後一口漢堡,接過紙巾擦了擦手,「不過你放心,我現在有錢的。這餐飯也不用你破費啦。」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糾正道:「准確來說,是剛剛才有錢的。」

  「……剛剛才有錢?」日向疑惑地問。

  於是日向便看到坐在桌子對面的那女孩從自己的小包裡掏出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錢包,驕傲地高高舉給他看,開心道:「剛才的戰利品!」

  日向唬得一把將那只滿手贓物的爪子摁在了桌子底下,哭喪著臉道:「別說這麼大聲!你這是犯罪啊!」

  2 姐姐妹妹系

  女孩們對視了一眼,嘻嘻笑起來。

  美羽:這個問題呀……為什麼不去問問月島同學呢?

  那是影日之戰時。日向回國並將在賽場上與影山重逢的消息不脛而走,妖怪一代那個時期的當年高中生,幾乎都來看比賽了。

  西谷的話……誰都不知道那兩個西谷會不會來。

  根據美羽的描述,比賽下午兩點才開始,她和小夏果斷拋棄了自家礙事弟弟(哥哥),在附近的商場逛了個痛快。

  她為了來看這場比賽,專門將美發店關了一天。本來是愉快的一天的,沒想到在商場遇到了一直糾纏她不願放棄的前男友。

  「美羽,美羽……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你電話都不接,我去找你你也不見我……」

  兩個女孩步履飛快地在前,一個打扮輕佻的男人緊追在後。美羽沉著臉,緊緊拉著小夏的手,和朋友的約會被打攪,看上去生氣極了。

  小夏剛升入高中,此時拉著美羽姐姐的手,無措地偷偷看著身後的那個男人。

  兩人就快走到體育館門口了。身後的人卻依然緊跟在後。美羽停下了腳步,煩躁道:「隼人,我不是說過我們絕對不可能復合了嗎?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呢?」

  男人見她肯與自己說話,不由眼睛一亮,連忙道:「之前是我錯了,我不該如此對待你的朋友。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不是我給不給機會的問題……」美羽嘆了口氣,看樣子想快點結束與他的交談,「咱們不合適。就這樣。別再跟著我了。」

  說完,美羽拉著小夏,轉身就打算離開。

  「可是……哎!等等!」名叫隼人的輕浮男人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聽我說,我當時——」

  「人家不都說了,和你絕對不可能復合了嗎?」

  拉拉扯扯的三人都聽到男人背後突然傳出來的聲音。

  男人一驚之下回頭,卻見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年輕人正不緊不慢地朝自己走來。

  「月島!」美羽驚喜地叫道。

  是美羽認識的人。那就是來幫美羽的。美羽認識這麼厲害的男人嗎?!

  「臥.槽……!」輕浮男人仰頭看著他,被驚得手一松,放開了美羽。

  但是那個身高極具威懾力的年輕人卻並沒有做什麼,鏡片後的一雙眼睛微微眯縫著,瞄著他的眼神滿滿都是嫌棄。

  他並沒有走近,只停在了幾步之外,便事不關己地抱起了手臂。

  男人迷惑地望著他,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便聽到離自己更近的下方,一個女孩的聲音清了清嗓子。

  「嗯……咳咳。」她說道,「在這裡哦。你找錯目標了呢。」

  輕浮男人這才想起來,剛才第一聲喊住他的,也是個女的的聲音才對。

  他僵硬地低下頭來,卻看到離自己極近的面前,一個黑色短發的女孩正仰著臉看著自己,那雙大大的鳳眼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甚至讓人感覺有點可愛。

  那雙漂亮的鳳眼盯著他,忽然一眯,微微笑了起來。

  男人躺在地上前的最後一眼,依稀只記得自己面前那女孩猝不及防筆直的高踢腿時,踹上他下巴的鞋跟。

  暈頭轉向之際,男人隱隱約約聽到女孩們歡快的聲音逐漸遠去。

  「美羽姐姐,那個男人就是出軌還騷擾你朋友的渣男呀?」那個惡魔般的女聲問道。

  「哎呀這個不重要啦!」這個似乎是美羽的聲音,「嘿嘿嘿小朝,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你和月島到底怎麼回事?」

  「對呀對呀!竟然回國了都不告訴我們!」這是聽上去更年幼的少女的聲音,正不滿地叫著。

  ……

  之後的交談他便沒聽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流鼻血了。

  3 西谷夕:?看我干嘛。我和她上次遇到是南極。她在□□一只嘎嘎叫的可憐企鵝。

  4 沒人成功逮住過西谷夕。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估計會很快哈哈哈哈

  因為提前寫好了


第30章 番外1

  這是在影日之戰後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烏野的大家久違的齊聚,雖然少了某個鬧騰的自由人,但是大家仍非常高興。

  日向和影山沒能呆太久。因為兩人各自幾天後都還有比賽,大家也沒有灌他們。酒過三巡,兩人很快就抱歉地提出告辭了。

  仁花酒量淺,一不小心就喝暈乎了,抱著小朝嘿嘿嘿地傻笑。

  山口看著仁花紅撲撲的小臉,沉思地望著小朝。

  小朝正在回答他關於未來的問題。

  「嗯?我以後啊……我打算開一家綜合武館。算是自立門戶了吧,不過還需要很長時間准備呢。」她思索著回答道。

  「那真不錯!到時候如果有需要,我們一定會幫忙的。」猶豫來猶豫去,山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那個……說起來,我剛才在谷地同學的手機上發現了一張照片。她買了新手機後,將它設置成屏保了。她喚醒屏幕後我看到了。」

  「嗯?什麼屏保?」小朝摟著仁花,愣了一下。

  山口便輕輕推了推仁花,輕聲喚道:「谷地同學?谷地同學?能不能讓我們看看你手機屏保的照片呢?」

  「可以喲。」仁花傻樂地掏出了手機。喚醒屏幕出現了屏保,卻是一張抓拍。

  照片裡,小朝緊緊抱著仁花,仁花的表情呆呆的,眼中似有水光。

  兩人都穿著制服,手裡拿著書包,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擁抱著。看那年幼的模樣,應是高一的時候。

  「這張照片是我攝影社的朋友……」仁花打了個酒嗝,「拍的。」

  她嘿嘿笑道:「她當時正巧在趁著放學,為校園祭拍攝學校的宣傳照片。」

  「西谷同學,我記得之前聽說你和谷地同學吵過架呢。」山口試探著問道,「高一的時候。好像還鬧得挺久的。真的沒事了嗎?」

  小朝怔怔地看著這張照片。

  她記得這張照片。這是她返回了空手道後的高一下學期。這張照片中發生的時候,正是春高開始的前一天。

  那天,她專門去找了仁花,鼓勵她春高加油,並為她最好的朋友送上了抱歉的擁抱。

  「嘿嘿嘿嘿嘿嘿山口同學你知道嗎?」仁花口齒不清地笑道,「小朝抱了我,並且和我說加油哦。」

  「是呢。」坐在小朝旁邊的清水笑眯眯地接話道,我當時看到仁花抹著眼淚走出來,差點以為她被欺負了呢。」

  「因為、因為太感動了嘛!」仁花仍抱著小朝的脖子不放手,嘟著嘴道,「小朝抱了我……還跟我說加油……嘿嘿嘿……她嗝……她嗚嗚嗚……小朝,我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嗎?」

  跟小醉鬼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誰知道她為什麼會本來高高興興的又突然哭起來呢?

  小朝摟著她,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

  「是的呢。」她柔聲道。

  「我是你最好最好最好最最好的朋友嗎?」小醉鬼抽抽嗒嗒地繼續追問。

  「是的呢。我們是最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小朝笑道。

  聚會結束了,出了居酒屋,大家分配好了清醒的人和醉鬼,商量好誰送誰後,紛紛道別了。

  小朝本來想送仁花回家的,但是被山口阻止了。

  「西谷同學,我來就好。我剛好順路,今天不回家,等會兒會去一個朋友那兒。」山口笑眯眯地對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小朝從一向都是如此的溫厚笑容中,感覺出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她還想繼續堅持。

  「沒關系啦,不需要那麼多人的。」山口笑道,「已經不早了,一來一回很耗費時間的。你剛回國,不是應該好好休息才對麼?」

  總之,小朝被說服了。

  回家的路還是那條。就像高一那段時間他們三人一起放學回家一樣,熟悉的道路,路上熟悉的花草建築,一路走回去,唯一不一樣的,只有身邊的人。

  小朝和月島肩並肩,安靜地走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走到了那條岔路口——六年前,兩人第一次說話、也是首次交談便是爭吵的那個地方。

  岔路口中間立著個路燈。橘黃的燈光下飛舞著小蟲子,幽微映亮了兩人的面頰。

  小朝走到了路燈下,輕輕一笑:「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你當時看我那麼不爽,是不是因為山口的原因?」

  「因為山口很喜歡我這個朋友?」她促狹道。

  「山口是我的幼馴染。」月島淡淡道。

  「可是我是他更喜歡的那個朋友。」小朝爭執道。

  今晚的月島卻似乎並不欲和她過多爭論。他瞅了她一眼,不說話,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了個小巧的物件。

  「西谷。」他輕聲喚道,「接著。」

  「什麼……?哇啊!」小朝聽到了他叫自己,轉過身來,卻差點被月島扔過來的那個東西砸了臉。

  她慌忙擋臉,怕摔了東西,又手忙腳亂地去接:「這什麼東西……我說,要給我東西不會好好遞麼?!到底是什麼——」

  她捏著那個東西,聲音忽然頓住了。

  小朝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眨巴眼睛。她握著手裡的東西,低頭看看它,又抬頭看看面前的月島。

  月島站在幾步之外,靜靜地望著她。背後是一輪皎潔的明月,他周身似都鍍上了淡淡的月輝。

  「……不打開看看?」他輕聲問。

  打開……

  小朝又低下腦袋,認真端詳了一番月島扔給她的這個物什。

  粉色的。

  只有一個手心大小。

  厚厚的,小方盒。

  她又眨眨眼,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月島有些不自在,不是很敢與那雙在溫暖的橘色路燈下亮晶晶的眼睛正面交鋒。他的視線飄到了一邊,望著旁邊黑漆漆的矮牆,也不知道能將這灰撲撲的水泥牆看出個什麼花來。

  「……用打工攢下來的錢隨便買的……罷了。」他含混地道。

  「哦……」小朝長長的應了一聲,聽起來卻總有種意味深長的懷疑味道。

  至少在月島聽起來,是這樣的。

  「你真的不打開?」他決定跳過這個問題,不耐煩地——誰知道是真不耐煩還是為了掩飾什麼,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急躁起來,「不打開我可走了。」

  小朝連忙道:「當然要打開了。」

  說完,便低下頭,認認真真地捧著那只小盒子,小心翼翼推開了盒蓋。

  月島靜靜地看著她。

  不出所料,是一枚戒指。

  一枚小巧、樸素的銀色戒指,頂端有一枚小小的鑽石簡單點綴著——小朝分不清它是什麼材質,但是至少,它確實不可能是貴到能滿足女孩子虛榮心的數值。

  小朝卻眯起眼睛笑了。

  她將戒指捏在指尖,輕輕一拽,便從那黑絲絨中取了出來。她將空盒子重新蓋上,收進了外套口袋裡。

  然後,小心地捏著它,將它套進了右手的中指,緩緩、又堅定地推到了指根部。

  完畢後,好像完成了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一般,抬起右手,將手高高揚起,放在路燈下端詳。

  月島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站在原地,剛才還不耐煩的神情,早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好看嗎?」小朝笑眯眯地重新望向了他,問道。

  她黑亮亮的眼睛笑彎成了勾月,十分開心的樣子。月島這才放松了些。悄悄握緊的拳頭松開,他發現自己的掌心滿是汗水。

  淡淡的欣喜漸漸染上了心房。

  盡管如此,他面上卻絲毫沒有顯露任何情緒。他再次挪開了視線。臉上依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就,一般般麼。普通的。也沒怎麼樣。」他低聲道。

  若是山口在這裡便絕對會發現——他可以將手按在與月島一模一樣的國小畢業證書、國中畢業證書和高中畢業證書上發誓,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馬,此時的現在,心裡根本不可能像表面的一般平靜無所謂。

  小朝眯起眼,盯了他一會兒。

  「嗯……?好吧。」她淡淡地說,「看來這款戒指並不適合我。」

  月島注視著旁邊的矮牆,卻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聲音,像是手臂在小心地合作著,將某樣東西取下來。

  「既然不好看,那我就不要了……」她嘟噥道。

  月島愣住了。這話在腦子裡又多過了一遍,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她傳達的是什麼意思。

  月島相信,現當代不論是哪個國家什麼種族什麼思維的人,應該,大概,或許,都不會不知道一年輕單身男性送給一單身女性一枚鑽石戒指,是什麼用意。

  若他的思維還沒有變成一個獨斷專橫的老頭,「戴上了戒指」應該,大概,或許,就是「接受了」的意思……才對?

  可是現在,她接受了,卻又說「不要了」?

  這樣輕率地改變了自己已作出的決策的原因,只是因為一個「漂亮嗎?」「很普通」的問答?

  可是,可是,這可是,這種決定啊?

  這種決定,竟然敢會因為如此無聊的問題而改變,這也太不可理喻了吧。

  月島有些手足無措了。

  一向自詡冷靜理智的他,竟因為這句話,腦子有了好一會兒的空白。

  還沒能到達頂峰的喜悅,被澆了盆冷水般忽地直線下跌為負,月島有種難受的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僵硬地擺正了腦袋,卻低著頭,只愣愣地看著不遠處那個人的腳尖,竟不敢真正抬起頭來與她對視了。

  誰知道女生會這麼難搞呢?他又不像日向或影山那倆笨蛋一樣有姐姐或妹妹。他只有一個哥哥。

  他從小便和山口呆一起不也怪好,女生為什麼就有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心思與不可理喻的多變的決定。

  或許我們得抱著理解的態度去看待這一點。

  在決策與情緒上,大腦生理上的區別,最多只是比男性的胼胝體更粗。

  這確實讓女性的情緒傳遞更快更激烈、激活的腦區更多,大腦左半球的決策也很容易受到右半球的情緒影響。

  研究顯示,女性普遍的對情緒的優秀感知體察,讓她們相比於男性,能更處理好與人交往事宜。她們在任何交流與共情的任務上,最終的完成總體來說都比男性更出色。

  腦電的研究成果更直觀地證明了這一點。在對女性的某一腦區產生電刺激產生喚醒後,點亮腦區的亮點迅速傳遞到了整個半球,同時,通過更粗壯的胼胝體,另一半球也很快接收到了傳導,兩個半球整個大腦皮層都興奮了起來。但對男性的某一腦區施以刺激後,信號甚至不會在同一半球傳遞,刺激了哪兒,就只有哪兒興奮。

  啊——不對不對。情緒的性別生理差異根本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

  月島艱難地將書本上蒼蠅般嗡嗡嗡飛舞的文字趕出腦海,卻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考慮的是什麼。

  原諒他,即使他是如此純粹的「理智」與「冷靜」的結合體,他這也是第一次面對和處理這樣的情況。

  誰的第一次便會那麼老練呢。

  ……好吧,或許,他確實應該聽取山口的建議。

  雖然他當時對這種方式充分表達了自己的不屑,但是以他對人類女性的觀察得到的結論來說,山口的方法確實是最穩妥、最容易成功的一個。

  一瞬間,月島有點後悔了。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考慮過「如果失敗」的這個可能假設。按山口來說,便是「這次的月,是沒有萬事都要考慮清楚再行動的少見的月」。

  他當時沒有當面反駁,只是自己在心裡默默地郁悶與鄙夷自己。

  理智與感情同處一體,卻常常不能相統一。即使是以清醒的理智與冷靜澆築而成的他,作為一個腦部無任何損傷沒有先天疾病沒有心理障礙的健康人,終究也無法避免情緒的影響。

  他當然不可能跟山口坦白,自己很幼稚且不成熟地根本「不願意」去考慮失敗的可能。

  ……該死。他現在正在面臨的問題還沒解決呢,想山口那家伙又有什麼用。

  他也不會突然從天而降幫他解決這個問題。

  月島緊緊抿起了嘴,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

  盡管作為月島螢的人格讓他非常想立刻爽快地說再見,直接回家躺倒睡覺,從而擺脫這種難受的境遇。但是,如果真的按照平時的他這麼做,那他就徹底失敗了。

  月島根本不願意接受失敗。即使需要在這兒忍受失敗帶來的羞恥與痛苦,他也不願扭頭離開,將失敗變得徹徹底底。

  好吧。他不願意走,還是因為因為不甘心。

  她不是戴上戒指了嗎?雖然現在取下來了……但是她剛才戴上過。

  這是否意味著,他其實還是有機會反敗為勝的?

  月島覺得自己現在非常丟臉,且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但是,從送出那玩意兒的一瞬間,他的臉就已經預付丟了一大半了。而難受……

  該死的。山口沒告訴他「如果失敗」的這個可能性竟然會讓他這麼難受啊?!

  他掙扎著喘了口氣,卻感覺空氣似乎更稀薄了。

  如果現在繼續下去,他只不過是很將正常地丟完了注定會丟的另一小半臉。而這種令人發瘋的溺水般的痛苦,也不會有更糟糕的余地了吧。

  既然已預付了這麼多,不妨為了勝利,最後再爭取一下。

  反正,他就是不願意接受自己會失敗這個事實。

  即使是在向喜歡的女孩子告白這種事情上。

  月島掙扎著慢慢抬起頭,逼迫自己去直視她。

  他根本沒想好要說什麼。或者說,該用怎樣更聰明更靈巧的方式讓她再次改變自己的決定——事實上,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空的像只貼著「白痴」標簽的無用的垃圾桶。

  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究竟是個多傻的模樣——

  怎樣都好吧,無所謂了。傳承了千年的兩□□往的文化,注定了在此時此刻,丟臉的得是他。

  他只來得及微微蠕動了一下嘴唇,半個音節都沒吐出來。

  她依然站在那兒。

  路燈下,女孩兒半長的黑發披散在肩,別在耳後,露出秀致纖巧的脖頸。右手的中指上,戒指璀璨的鑽石依然在燈下閃爍著奪目的亮光。

  她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地抱著雙臂,正滿目戲謔地觀賞著他的表情。

  觀賞得津津有味。

  ……

  再沒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月島就可以把自己從「烏野理智」的光環中抓下來,扔進那堆單細胞中混跡了。

  呆怔過後,月島有些發窘。

  緊接著是羞怒。

  若無意外,剛才的舉動應該是人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如此重要的時刻,月島的表情都沒有怎麼大變化,此時卻微微發紅了。

  想掉頭就走的衝動更強烈了。但是,月島再次、成功地、憋住了。

  現在掉頭走,才是真正的「因為被耍了惱羞成怒就地遁走」——輸得一敗塗地。

  不能功虧一簣。

  總歸……結果應該……?會算是好的吧……?多余的……就不要過多糾結了。

  他這麼死撐著自己想道。

  不過,好消息是,在一片羞惱生氣埋怨不甘的復雜糾纏中,高興的情緒——沒錯,就是那個曾經跌落谷底、歷經大起大落的滄桑仍堅持下來的小可憐,又從垃圾桶裡被翻出來了。

  「嘖。」

  月島煩亂地撓了撓微卷的短發,最終,還是向小朝慢慢伸出了手掌。

  「……戴好了就趕緊走了。明天我還有比賽。」他不滿地嘟囔道,「別浪費我時間。」

  小朝又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視線才微微下移,盯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掌。

  白皙、干淨、寬大卻修長的手,指尖與指甲被包養的非常細心,干燥溫暖。

  這只手握筆、翻書、拿眼鏡,扣球、發球,更不知道攔死了多少凶猛的重扣。

  此時,正靜靜地、認真地向她提出邀約與請求——雖然,依舊是用他那十分不討喜的方式。

  小朝哼了一聲,卻沒有往前去。她站著不動,也朝他伸出了手——中指戒指上的小鑽石在路燈下閃爍著柔和絢麗的光彩。

  「你過來。」小朝揚著下巴,傲慢地提出了乙方的要求。

  「……」

  「……不要太得寸進尺。」

  月島的聲音有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看上去甲方並不接受這個提案。

  「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小朝卻根本不怵這個惱羞成怒得耳朵都紅了的甲方。

  「……」

  或許,月島明白,自己在鬼使神差走近路過了無數遍的首飾店的那一瞬間,這一輪他就已經輸了。

  月島挫敗地垂下了手臂,輕輕嘆了口氣。

  拔動了腳,走到了她近前。他抬手輕輕接住了她朝自己伸過來的那只手,將細細的手指籠在了自己的掌心。

  她戴在中指的戒指貼著他的手掌,涼涼的,滑得像一溜銀白的月光,手軟軟的,比他的小了太多——身高當然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女性骨架與肌肉本就比男性小,身高相同的男女,手掌大小尚且有很明顯的差異,更別說一米九的男性與一位一米六多一點的女性了。

  身高相差了30釐米,手握在一起,更像是大人寬闊的大手牽著個小孩兒細細窄窄的小手。

  但是,這次,月島卻破天荒沒有開他那要命的尊口。

  讓一次是讓,讓兩次也是讓。讓三次……平時是極限了,僅限今晚……三次就三次吧。

  不過這個還是得記著的,改天再嘲笑她。

  他這麼想著。

  月島無奈地問她:「可以走——」了嗎。

  問題卻再也沒能問完了。

  手心裡那只小手卻突然間,將他的手反握住了。

  然後,往下用力一拉——

  晚風卷起陣陣漣漪,空氣中似還有清酒的芳香。溫暖的路燈下,兩人的影子交纏在一起。

  若說兩個各自奔跑的人永無相交的可能,那麼是什麼使這兩條平行線在某個點上相交、並開拓出了另一片燦爛的天地呢?

  至少15歲的月島肯定不會想到,那個自己當年極度厭惡的家伙在未來會走到自己身邊。

  唇紅——從解剖學上來說,唇紅是由細小的毛細血管與數量極大的神經分布組成。從弗洛伊德的性學來說,嘴是用來發聲與進食的器官,與性行為的發生並無特別大的關系,接吻在他的觀念中是性變態的一種。

  但是月島一直都覺得,弗洛伊德白天在紙上寫完這句話,可能睡覺前吧,就會和妻子來一次他所謂的性變態。

  一個有了女兒的父親,不可能沒對此親身實踐過。

  但是,若按照弗洛伊德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論,深究他此行為背後的潛意識——弗洛伊德因童年經歷對女性恐懼,在心理層面上,他一生都在性方面有障礙。他認為這事是不潔的。

  基於這點,一個對性有心理障礙的人,提出這樣一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結論,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人信服的理論了。

  至少,月島現在根本不想去深究任何一個抓腦袋摳屁股歸因出各種歪理的學者的理論。(在此沒有對弗洛伊德有任何不敬之意。他創立精神分析學派是劃時代的偉大功績)

  他拼了命才勉強把腦子裡雜成一大團的東西推開。可惜,把多余的廢料全清理掉後,腦子便順理成章變成了一片空白,根本轉不動。

  像個只會發呆歪腦袋的蠢蠢的可達鴨。

  月島只機械地張開雙臂,呆愣愣地輕輕環住了現在、自己面前、踮著腳尖的嬌小姑娘。

  唇上軟軟的觸感緩緩離開了。脖子上還繞著她柔軟的手臂。

  ——該死。她從頭發絲到腳趾尖兒都是用棉花糖做的嗎。怎麼可能會這麼軟。

  這麼軟溜溜的無害的胳膊,怎麼可能在兩分鐘內將一個成年男子絞殺掉。編的吧,這家伙慣會騙人,確實比山口不好對付。

  月島胡思亂想著。

  他能聞到她身上女孩子才有的溫柔干淨的馨香,懷裡是她纖細柔軟的軀體。來自於她的細細的氣流,一呼一吸,輕輕拍打在他的臉上,癢癢的,讓人心尖發顫。

  他竟僵在原地,不敢動了。耳邊只有她輕柔、卻帶著點小得瑟的聲音。

  「……你才是呢,別浪費我時間。」

  她貼在他的耳邊,悄悄地嘲笑他道。


第31章 番外2

  「這個啊……嗯……姑且是……」月島說著,面頰微微泛起了紅暈。他自己本人覺察到了這一點,於是摘下了眼鏡,借著擦眼鏡片的動作,掩飾性地低下了頭。

  「未來的妻子。」月島道。

  「暫時的男朋友。」小朝道。

  兩個聲音重疊了。但是大家都聽得清這兩個聲音各自說了什麼。飯桌上一片寂靜。

  這是在影日之戰的一個月後了。日向和影山剛結束了一個賽季,終於有了一點空閑,在宮城的老朋友們便約著聚了聚。

  月島和小朝也一起來了。托山口的福,兩人偷偷在一起了的這事兒成了所有人秘而不宣的事情。

  這次聚會,也真的說不准有多少人是趕來看稀奇的。

  「月島竟然會是第一個脫單的!」日向痛心疾首道,「你竟然連他都沒比過啊影山……嗷!!」

  於是,便有了如今這番場景。

  月島皺起眉,轉頭看著身邊的女孩,發現她也皺著眉,正抬頭望著他。

  月島試探著問道:「未來的……?」

  「……男朋友?」小朝試探著回答。

  兩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一片死寂中,不知哪個位置出現了抑制不住的噴笑,又立刻被捂上了。不過月島現在卻並沒有時間去深究是誰在看自己笑話。

  「可、可是,你戒指不是都收了嗎……!」他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道。

  女孩傻愣愣地伸著爪子。中指上的那枚鑽戒閃閃發光。

  她的臉怦的一下子紅了個通透。

  「……你你你你、你沒跟我說過這這是……」她哽了一下,選擇性地跳過了那個詞,「……就是……那個、那個意思啊!」

  「怎麼沒說呢?你不是還……」月島想起了那個柔軟且甜美的吻,臉也紅了,也選擇性地跳過了某個詞,「……還……就是……那個、那個……了嗎?」

  圍觀的單身狗們觀望著兩個各自紅著臉瞎慌張的新出爐笨蛋情侶,嘴裡的糧啃的嘎嘣嘎嘣響。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的……說的是哪個?」日向嘰嘰咕咕嚼著三文魚,問山口道。

  山口:「呃……」

  雖然通過揣摩這兩個家伙的想法,他大概猜的出來他們各自是什麼意思……以及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就在大家吃吃喝喝余閑中悄悄嘀嘀咕咕嚼嚼嘴皮子的功夫,情侶吵架愈演愈烈。

  ……

  「你就是敷衍我!你這不是敷衍那什麼是敷衍!不行我不接受!再說也著太早了!」女孩漲紅著臉,騰地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反抗道。

  「我怎麼就敷衍你了……!」月島氣不打一處來,也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登時籠罩住了她,氣勢反壓一頭,「……好,那你說你要怎麼樣才不算敷衍?」

  「要……」她卡住了,仰著腦袋瞪著他,明明是想表達凶悍的意思,不知想到了什麼,小臉卻紅撲撲的,完全凶不起來。

  磨合啊,陪伴啊,父母的同意啊,鮮花啊,約會啊,禮物啊……旅行啊……求婚啊……還有……結婚前他們可以……

  「怎麼不說了?你倒是舉個例子呀?」月島氣哼哼地道。

  「嘖嘖嘖。」日向搖頭嘆氣,悄悄嘀咕,「這話找打的……女朋友不更生氣才怪。」

  菅原也嘆了口氣:「月島真的一點都沒變呢。這件事在我這兒已經成為僅次田中追到清水的第二大不可思議了。」

  如果月島能分分心聽聽旁邊的交談就好了。不過可惜的是,他沒有。

  然後女朋友果然更生氣了。

  「……你煩死人了!哪有你這樣的啊!」小朝氣得狠狠朝月島的胸口推了一把,卻還不解氣。

  「十分抱歉各位,我還有事先一步告辭了。」她向在座所有前輩同學們鞠了個躬,飛快地拎起包直接轉身出店去了。

  「沒事沒事,你去忙你的事吧∼」菅原笑嘻嘻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喂……!」月島被推的一個趔趄,一伸胳膊卻沒抓住她,等穩住腳步後,她已經跑沒影兒了。

  「……」

  月島惱火地站在原地:「……她到底在生哪門子氣啊!」

  「噗。」菅原撞了撞身邊的澤村,壞笑道,「我就知道會出問題。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來就對了。」

  「……菅,人家都吵成這樣了,你怎麼還煽風點火啊。」澤村無奈地道。

  日向攪著味增湯,撐著下巴:「真神奇。月島我想問問你,你這樣的情商,到底是怎麼有女朋友的?教教影——」

  「閉嘴。」從頭到尾一直埋頭大吃的影山終於吝嗇地分出了半秒的嘴,幾個冷冰冰的字便將他沒說完的話堵了回去。

  月島不服了:「哈?!我情商怎麼了?」

  山口也嘆了口氣:「如果我猜得沒錯,主動權之類的……是掌握在西谷同學手上的吧。」

  「誰說的,明明是我送出的——」月島繼續反駁。不過話剛說完,他便莫名又想起了那個出乎意料的親吻,臉上不禁又熱了起來。

  「既然你說你是主動方,那你現在還在這兒干嘛啊?」日向問道。

  對啊。人都跑掉了呢。阿月呀,你還在這兒跟我們說什麼話啊。山口無奈地想。

  「在這兒……」

  月島被問的莫名其妙。在這兒吃飯啊還能在這兒干嘛?但是日向看他的表情卻明晃晃地對他表示著「質疑與嘲諷(?)」,這讓他不太敢說了。

  日向搖搖頭:「所以說,你哪兒主動了呀月島同學喲。」

  即使第二天還要去訓練,晚上回家的月島卻仍抽了時間為和女友鬧別扭一事的緩和做出了努力。

  月島坐在桌邊,合上了某《與女朋友相處的108式》一著作,皺著眉:「……所以,之前那種情況我應該主動追出去,她說什麼都點頭對對對,她怪我什麼都得說是我錯了,她要買什麼都得說好好好……?」

  他手裡拿這本被研究了個透的書,盯著面前的的青竹牆紙愣了半晌。

  「……莫名其妙!什麼智障書!」

  夜間,月島家門外的垃圾袋裡,一本封面寫著《與女朋友相處的108式》的書被塞在了袋子最底層。

  與此同時,西谷家,小朝剛將垃圾扔出門外,轉身走回了家門。

  垃圾袋的藍色塑料下,隱隱能看到一本書的封面。

  《男人心,海底針》。

  叮咚——

  line有消息了。

  仁花:哈哈哈哈我和你說一個好玩的事情,小朝今天來問我有沒有對付男朋友的速成書誒

  山口:……真巧,剛才阿月來問我有沒有戀愛相關尤其是剖析女朋友的心理學書籍

  仁花:……

  山口:……

  仁花:……說真的,他倆真沒問題嗎?

  山口:……

  <hr size="1">作者有話要說:

  漫畫裡疑似月島明光cp田中冴子。月島螢cp西谷朝後

  ——西谷和龍(握手握手):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親家親家

  小朝:親家個鬼啊笨蛋!我又不是和冴子姐結婚!

  被自家妻弟(小舅子)一聲「親家」直接成為無關者的月島家兄弟倆:「………………?」

  (全文完)

  徹底完結了!(絕大概率番外也沒有了)

  之後小朝開了武館、笨蛋情侶怎麼磕磕絆絆走下去、怎麼吵架和好吵架和好吵架再和好、怎麼吵吵鬧鬧地結婚……就讓他們自行發揮吧哈哈哈哈

  愛你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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