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約翰.班維爾及其犯罪小說
一
愛爾蘭作家班維爾,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八日出生於愛爾蘭共和國威克斯福德郡,曾擔任《愛爾蘭時報》文學編輯,是一位敏銳的評論家,也是一位多產的作家,多次獲得文學大獎。他的小說用詞豐富,語言優美,富有詩意。自一九七○年發表《朗.蘭金》以來,他先後發表了《哥白尼博士》、《開普勒》和《牛頓書信》以及「框架三部曲」等。他的「框架三部曲」《證詞》、《幽靈》和《雅典娜》堪與貝克特的《馬婁伊》、《馬婁伊之死》、《無名的人》媲美。二○○五年,班維爾的第十四部小說《大海》獲得英國「曼布克獎」。曼布克獎評委會將他譽為「文字大師」、「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小說文體家之一」,認為小說《大海》採用了漂亮的散文手法,「足以代表班維爾寫作的高峰」,並稱這種風格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寫作風格之一」。這是自一九九三年羅蒂.道爾以《帕蒂.克拉克,哈哈哈》「奪冠」的十二年後,愛爾蘭人再度獲得此項大獎。
二
二○○八年,班維爾以班傑明布萊克為筆名發表了第一部犯罪小說《墮落的信徒》,隨後又以這個筆名發表了《銀天鵝》、《狐猴》和《愛波的輓歌》。除《狐猴》之外,其他三部小說均以二十世紀五○年代的愛爾蘭為背景。
五十年代的愛爾蘭被天主教嚴格控制著。整個社會乃至每個人的行為均以宗教為準則。在《墮落的信徒》中,主角奎克是位驗屍官,他性情孤僻、行事低調、思想悲觀。讓他感到陌生的似乎不是死亡,而是生存。一天晚上,辦公室的聚會結束後,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工作場所——太平間。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連襟馬拉奇也在那兒,正在修改一份文件。第二天早上,奎克發現他的連襟,這位久負盛名的醫生隱藏了死者死亡的真相。死者名叫克麗斯汀.佛斯,死於難產,在教會眼中,她是一個墮落的女人。難道克麗斯汀的死跟馬拉奇父子有關?他感到很為難,因為馬拉奇的父親也是他的養父。經過調查,他發現這一切的背後都有教會的影子。《墮落的信徒》是一部經典的懸疑小說,班維爾以布萊克的身份初登場就向世人證明,他不僅是愛爾蘭一流的文學家,還是一位犯罪小說大師。
《墮落的信徒》熱銷兩年後,主人公奎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銀天鵝》中,他真正的愛人、亡妻的姐姐——莎拉也去世了;養父加倫特法官中風,住進了一家女修道院醫院;自己長期沒有相認的女兒菲比性格越來越內向、孤獨。小說開頭,一個大學時期的朋友比利.漢特找到他,請他不要解剖溺水而亡的妻子迪德麗的屍體。這當然是個有點奇怪的請求。為了避免在妻子的安葬問題上和天主教發生衝突,比利.漢特希望她是意外溺水而亡。因為好奇,奎克偷偷對她進行解剖,同時教堂也按天主教儀式為她舉行了葬禮。但當奎克在檢查屍體時,有跡象表明迪德麗是被謀殺的。他禁不住對她的死因展開調查。
布萊克熟練地將奎克的調查和細述迪德麗生前往事的章節——從嫁給比利.漢特到與英國人萊斯利.懷特合開美容院——交織在一起。隨著調查的深入,奎克發現了一個充滿謊言和敲詐的圈套,與他日益疏遠的女兒菲比也成了這網中之物。
在《愛波的輓歌》中,好奇心極強的奎克下決心要找到女兒菲比最好的朋友、跟他關係也很好的年輕醫生愛波.拉默特。在二十世紀五○年代保守、階級森明的都柏林,愛波是個非常不光彩的人物。雖然她來自這城市裡最受尊敬的家庭之一,但因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對男人的看法也不同於一般人。愛波消失後,菲比.格裡芬懷疑她發生不測。狂亂之中,她找到奎克,請求他的幫助。奎克在他的老搭檔哈克特探長的支持下,踏上尋找失蹤年輕醫生的旅程。兩個人兵分兩路,沿著愛波的蹤跡,在這座城市隱秘的小路上搜尋,終於得到了一些對於她的下落至關重要的資訊。隨著他增加對愛波陰暗經歷的瞭解,終於看清了家庭野蠻行徑、天主教的殘酷和種族仇恨中那些複雜和醜陋的真相。
如果按時間順序的話,《狐猴》是布萊克的第三部犯罪小說,在《墮落的信徒》和《銀天鵝》之後;但小說中的主人公及故事情節與其它三部小說沒有任何關聯。在《狐猴》中,主角不再是病理學家奎克,故事背景也不再是戰後破敗不堪的都柏林;主角約翰.格拉斯曾經是一位知名的新聞記者,前妻死後娶了一位非常富有的女人,整天在光彩誘人的曼哈頓虛度光陰。他岳父、獨斷專行的穆赫蘭道先生讓其撰寫自己的傳記。格拉斯雇了一個調查員去調查這位老人的過去。這位調查員似乎發現了老人的一些不光彩的過去,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格拉斯,就在這時神秘地死了;死法跟多年前穆赫蘭道先生的一個同事一模一樣:貝雷塔的子彈打穿了他的眼睛。
三
約翰.班維爾的犯罪小說也許沒有用一些讓人瞠目結舌、錯綜複雜的情節來折服讀者,而是讓其預先知道的結果充滿強烈的意義,使其釋放出相應的強烈情感。
班維爾曾經表示,他在著手創作犯罪小說時,就決定將二十世紀五○年代的都柏林作為小說的背景。那遍地的污穢,沉沉的霧氣和煤煙,那薄霧繚繞的早晨,被雨水沖刷過的黎明或黃昏,運河兩岸可愛的銀灰色傍晚和隆起的大理石橋,一切見不得人的勾當,一切隱秘的罪惡,一切絕望的人和事,一切的罪行等等,他都認為是自己犯罪小說的理想背景。
二十世紀五○年代的愛爾蘭還處於傳統的禁錮之中。當時歐洲的反宗教改革運動早已結束,而在愛爾蘭,最後一次改革卻還沒有開始。國家在鋼鐵般頑固的意識形態——愛爾蘭天主教是羅馬天主教的一種特殊形態——的支配下,對人民實行絕對的統治。所有的抗議都是徒勞的,所有不同政見的人士都會受到懲罰。不識時務者和罪犯一樣,會遭到流放。思想自由的作家要麼被迫流落國外,要嘛保持沉默。桀驁不馴的男孩會被鎖進「工藝勞作學校」;未婚懷孕的女孩會被送到修女辦的洗衣店工作——實際上是做苦工,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強行抱走,丟進國內或者國外的孤兒院。
因為存在著一個特權階級,所以也有人認為這樣很好。那些中產階級、政客、醫生、律師、工業鉅子,只要他們謹慎從事,恪守公共道德,生活是很自由的。對於其他人來說,生活狀況就非常糟糕了。七○年代,左翼政客們有句著名的論斷——「愛爾蘭人有了電視之後才有性生活。」愛爾蘭的第一家電視臺是上世紀六○年代開播的。大家在嘲笑這句論斷的同時,都心知肚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據班維爾回憶,在他小時候,每週日的英國報紙上會有很多空白的方框;那些方框裡原本是宣傳避孕品的廣告,由於愛爾蘭海關會沒收登有這類廣告的報紙,英國報社就把這些廣告撤下來了。
五○年代的愛爾蘭,謀殺事件倒是很少。發生過的一起謀殺案,讓整個國家震驚了好幾個月:一個來自印度的醫學專業的學生致使一個愛爾蘭女孩懷孕,之後將其掐死;然後分屍,把碎屍一塊一塊地放進他打工的餐館地下室裡的爐子裡燒掉。在班維爾的出生地威克斯福德郡也發生過一起兇殺案。位於哈佩斯巷的一家糖果店店主被一個突然闖進來的人棒擊致死,儘管大家都知道是誰幹的,可兇手一直沒有受到懲罰。人們對這樣的過激行為感到非常震驚。
對童年的班維爾來說,五十年代的都柏林彷彿是氤氳密佈的天空中一道遙遠、明亮的光。他出生於一個海港小鎮,這個小鎮位於當時非常知名的「陽光明媚的東南部」。這個詞常常在當地人中引起歡樂的聯想,大概現在還是這樣。在他長大成人的那些歲月裡,人們的生活比較節制,也較為平靜,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人們的生活節奏很慢,不樂意接受變化,這種生活有時候讓人感到舒適,但更多的時候是無聊。
班維爾有一個姑媽,住在都柏林的高山街,現在的政府大樓上去一點點即是。她在一幢喬治王時代的房子裡有個很大但漏雨的公寓。在十八世紀,這裡是都柏林最為繁華的地方之一,而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這個地方已變得相當破敗。現在這裡是律師辦公室,從外面看跟五十年前一樣破敗。五十年前,當班維爾從姑媽那兒繼承這套公寓時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世界公民。他寫《墮落的信徒》時把這套公寓「給」了筆下的主人公奎克。奎克的那種生活正是他想擁有的:穿著考究、思想獨立;女人似乎對奎克無法抗拒;奎克所遇上的麻煩事都讓班維爾著迷,即便他的痛苦都讓班維爾羡慕。在都柏林,奎克適得其所,遊刃有餘。
班維爾曾說:「童年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期,你之所以成為你,在那時已初現端倪。當時我們對前方一無所知,很迷惘,但我們都需要給自己造出一個生活的模子,於是我們吸收了自己在幼年時的經歷,然後便展開對生活的想像。」從這個意義上講,他的犯罪小說以這個時代為背景就很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