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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恐)如何在怪談遍地的世界活下去》作者:茶伍【完結】

《(綜恐)如何在怪談遍地的世界活下去》作者:茶伍【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403個瀏覽者
文案:

你的媽媽給你帶回一個名叫安娜貝爾的娃娃,這時你家收養了一個孤兒院裡的小女孩。你選擇:
將安娜貝爾送給小女孩當做見面禮物。
*
你的父親接管了一家豪華飯店,並帶著你們一起搬了進去,飯店旁邊有個小木屋,但它的主人從未露面。你選擇:因為山林起火,你們一家火速搬離。
*
你收到一個快遞,裡面的木偶笑容詭異,於是你把他和安娜貝爾放在一起,並為他們主持了婚禮。
你的朋友帶回一卷錄像帶,據說看後七天就會死亡,你沉思片刻,對錄像帶進行慘無人道的銷毀。
你的同學邀請你去未知洞穴探險,你打電話向「國家洞穴協會」舉報了他們。
為追求刺激,舍友在深夜群聚玩筆仙,但被你用一副撲克打斷施法;
為貪圖便宜,朋友為你訂下廉價租房,你在破舊門前佇立一秒,果斷拔腿就跑;

……

多年後,西黛爾·克裡斯蒂安在日記中寫到。
關於如何正確在怪談遍地的世界活下去——
她思忖半晌,落筆。
靈異事件別落單,災難事故別報團。
當然她是個例外:)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靈異神怪 驚悚 日韓泰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西黛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當恐怖片的主角不再作死

立意:經歷再多挫折也要好好生活,保護別人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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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文明伊始,娃娃就深受孩童喜愛,為收藏者所珍視。

  亦在宗教儀式中被用作連接善惡的渠道。】

  西黛爾·克裡斯蒂安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對勁,是在她七歲那年。

  說她七歲也不准確,因為加上上一世的年齡她大概已經二十多了。但在一場車禍後,她再度睜眼已經成了大洋彼岸的一個嬰兒,金發碧眼的女人面容疲倦,神色溫柔的抱著她輕輕搖晃。

  但是哪怕活了二十多年,這樣的場面西黛爾也是第一次見。

  「是的,那是個溫柔可愛的小姑娘……我真的很心疼她,她的遭遇太可憐了。所以在靈媒師告訴我這一切後,我同意了讓她住進我的娃娃裡,與我一起生活。」

  擱著一張橫木案桌的真皮沙發上,穿著靚麗的年輕女孩款款而談,她身側是裝在一個木頭做的四四方方的盒子,只有前面那面是玻璃制成,可以看見裡面笑容「甜美」的玩偶。

  「克裡斯蒂安夫人,她真的非常安靜。」女孩棕色的大眼睛閃著濕漉漉的光,誠懇的請求:「她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我是說——雖然我無法帶走她,但我依然想為她找一個好的歸宿。」

  玻璃折射出冷冷的光,漆色慘白的少女玩偶僵直臥在鋪滿玫瑰花瓣的木盒中,它有著濃烈如血的腮紅,紅到發黑的嘴唇裂開一個露齒笑,精致的眼珠閃著霧霾一樣的灰藍,長且挺翹的濃密睫毛搭在那兩顆彷佛有生命、正在冷冷發笑的眼珠上。

  它穿著一襲精致繁復的純白鑲嵌著蕾絲花邊的裙子,金棕色的長發被人用紅色絲帶綁成兩個麻花辮垂在胸前,腰間束一條綻開著殷紅玫瑰的系帶。

  那襲綢面長裙在裙尾出散開一朵花的形狀,錯落鋪散在鮮紅濃烈的玫瑰花瓣上,美麗又詭異,仿若一個精致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藝術品。

  西黛爾面無表情地看到面前這個女孩誠懇和她母親請求,要她們善待這個玩偶。

  她看似面無波瀾,其實是已經槽多無口,不願腹誹。

  畢竟有哪個正常人會在知道惡靈存在後,不僅不退避三舍,還主動把自己心愛的娃娃讓出來當寄體並且期望跟這個惡靈好好相處?

  這合理嗎?!

  今天她被母親一大早拽起來洗漱,收拾打扮後開了十幾公裡的車,才到這裡。

  這位佩兒·喬伊斯小姐是位有錢人,父親是知名資本家,她將要去英國讀書,所以想在離開前將一些東西贈予出去,而西黛爾的母親和這位有錢人家的小姐有過一些來往,於是喬伊斯小姐表示可以將這棟別墅的居住權贈予加裡一家,在她學成回國之前。

  於是作為交接,母親來到這裡,順便帶了西黛爾讓她和喬伊斯小姐認識一下。

  然而,見面沒有談多久,喬伊斯小姐便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舉動——

  她轉身進入收藏室,抱出來一個裝在鑲嵌玻璃的木盒子中的玩偶。

  「在離開前,」這個年輕的小姐閃著撲棱撲棱的長睫毛,似乎有些羞怯,「我有一個請求。」

  據她所說,這個高達一米的娃娃是她母親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非常喜愛。

  但是最近,這個娃娃總是會出現些莫名其妙的靈異現像,她感到十分困擾,便找了一位著名的靈媒,靈媒師告訴她,這是因為房子裡出現了一個靈體,那是個小女孩。

  小女孩父母雙亡,但她很喜歡這個娃娃,所以俯身在了上面。小女孩沒有惡意,她只是想擁有一些朋友,喬伊斯十分同情這個小女孩,便把娃娃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雖然只在三天前才與她生活在一起,但我真的不忍心再繼續讓她四處流離,無家可歸。」

  「我能感受到,她需要家人,需要有人陪伴著她。」

  喬伊斯小姐嘆息道。

  而在沙發上乖巧坐著的西黛爾:……她不理解。

  但她大受震撼。

  作為孩子西黛爾顯然沒有發言權,於是她只能在心裡驚恐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微笑著把娃娃接過來,並表示自己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西黛爾一定能和這個孩子好好相處。

  西黛爾在心裡垂死掙扎:不她一點都不想和這玩意兒好好相處……

  顯然她的內心禱告沒什麼用。

  「那麼,這個孩子叫什麼呢?」她聽見自己的母親——瑞伊·克裡斯蒂安問。

  「安娜貝爾。」喬伊斯小姐微笑著說,「她叫安娜貝爾·希金斯。」

  她看著木盒子裡的玩偶——那個有著金棕長發,灰藍眼珠的「女孩」,穿著一件華麗的復古白色洋裙,鮮紅的絲綢系在腰間,卷成玫瑰花的形狀。

  同樣鮮紅的是她臉上凝結的傷疤,血跡似乎還未曾干;大紅色的唇瓣很厚,揚起一個詭異的笑,似乎在直愣愣的看著眼前。

  ……露出的小半截牙齒還挺白,這是個愛干淨的娃娃。

  西黛爾默默地想。

  此刻那個安娜貝爾被放在車後座,西黛爾正坐在駕駛副座上,聽著瑞伊對她喋喋不休的教訓。

  「西黛爾,你的表現真是讓我很失望,今天你對喬伊斯小姐太沒有禮貌了,這會讓別人認為我的家教出了問題。」

  「可是,」西黛爾試圖據理力爭,「我們或許不該把那個娃娃帶回去,我真的不喜歡……」

  她真的無法理解什麼樣的腦回路才會把一個鬧鬼的靈異玩偶放在家中,直到現在她自己也變成了這種人。

  她還試圖說服自己的母親:「媽媽,這太不吉利了。」

  外國沒有這種「吉利」說法,但是大致意思是相同的——

  然後她就被瑞伊無情嘲笑了,金色長發的女人偏頭看她一眼,碧藍眼睛蘊藏笑意:「親愛的,我不知道原來你還相信這些。惡靈是不存在的,況且如果有惡靈,那麼上帝也會保佑我們的,不是嗎?」

  西黛爾:「……」不,你不懂。

  這真的很像恐怖電影的開頭啊!

  眼見無法改變瑞伊的決定,西黛爾頗為郁悶的癱在座椅上,懨懨看著窗外的風景。

  瑞伊余光掃過,見自己女兒一臉焉焉,忍不住出聲:「只是一個娃娃罷了,如果你不喜歡,把它放進儲物間就好。別忘了,今天是你姐姐艾絲特來到我們家的日子,寶貝,你可能需要打起一點兒精神來迎接她。」

  西黛爾被驚得坐起來:「我姐姐不是後天才來嗎?」

  「本來是這樣的,」瑞伊聳聳肩,「但是出了點意外,你父親今天已經帶著她辦好收養手續了,以後她就是你的姐姐艾絲特·克裡斯蒂安,你需要對她友好些,畢竟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孤兒院裡的女孩子或許會有些敏感。」

  「好的,我會的。」西黛爾點點頭。

  在三年前,她本來會擁有一個妹妹,但是瑞伊意外難產,失去生育能力,而失去的這個孩子也成為這個家的心結。

  為了擺脫心傷,父母帶著她從東海岸搬到新英格蘭地區,但是失去孩子的陰影並未被掩蓋下。

  不久前,父親提議去孤兒院收養一個孩子,本來這對父母准備收養一個比西黛爾小的女孩當做那個未出生的妹妹疼愛,但他們在孤兒院卻意外被一個俄羅斯小女孩吸引。

  那是個九歲的小姑娘,文靜漂亮,修養良好,是個很聽話、惹人憐愛的女孩子。

  ——父親這樣像西黛爾描述。

  他們生怕西黛爾不能接受多一個姐姐,但實際上如果能讓父母擺脫悲痛,西黛爾很樂意多一個姐姐。

  別說一個,再多十個都行,反正她家也不是養不起。

  況且——據說這個姐姐漂亮且靦腆,一想到以後可以和又香又軟的漂亮姐姐貼貼,西黛爾甚至揚起幾分激動的期待。

  「嘎吱——」

  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下,瑞伊讓西黛爾先抱著安娜貝爾下車,她自己將車開去車庫。

  西黛爾不是很情願的抱著那個幾乎跟她差不多高的木盒,一轉頭跟玻璃裡的安娜貝爾對上眼神,下意識加快腳步。

  在門前,西黛爾還沒來得及去按門鈴,便聽見開門聲。

  她父親凱爾森——一個儒雅的中年男性出現在門前,寵溺的對西黛爾微笑:「歡迎我的小公主回家。」

  他彎腰抱了下西黛爾,西黛爾還抱著那個對她來說巨大的玩偶木盒,動彈不便,只能站在原地,乖乖等他抱完。

  接著,凱爾森從身後牽出一個小姑娘。

  「這是你的姐姐,」凱爾森和她介紹,「她叫艾絲特·克裡斯蒂安。你們要好好相處哦。」

  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兩顆漆黑的玻璃珠落在清水中。濃密纖長的睫毛搭在清亮如水的黑色眼瞳上,鼻梁挺直,唇瓣鮮艷,膚色像牛奶一樣白皙,深棕色的發梢卷起,平靜又帶著一點靦腆的微微低著頭,靜靜看向西黛爾。

  或許是因為怕生,她的左手一直牽著凱爾森的衣角。

  「你好!」被美貌震懾的西黛爾呆滯幾秒,將懷中的安娜貝爾放到地上,高高興興伸出手:「我叫西黛爾·克裡斯蒂安,今年七歲,是你的妹妹哦。」

  因為站在台階上,而比西黛爾高了整整兩個頭的小姑娘並未立刻回應,而是盯了她幾秒後,才慢吞吞把右手伸出來,與西黛爾碰了碰,「我叫艾絲特。」

  她的手很涼,聲音又細又軟。

  不知為何,此刻的西黛爾忽然怔了一下,見到漂亮姐姐的興奮也被壓下,一種及其詭異的違和感湧上心頭。

  「好啦,你們的媽媽來了,」凱爾森見到停好車過來的瑞伊,笑著讓兩個孩子進屋,「我們的新生活才開始呢。」

  西黛爾眨眨眼,壓下籠罩在心頭的違和感,乖巧的進了別墅。

  此時的西黛爾不知道,這只是她「新生活」的一個開始。


第2章

  「當當當當——」凱爾森將大盒樂高和全套彩繪擺在桌上,對艾絲特微笑著道:「嘿,寶貝,這是我和你媽媽為你挑選的禮物,慶祝你在今天加入我們的家庭,怎麼樣?喜歡嗎。」

  白膚棕發,披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的小姑娘有點害羞的把兩件禮物抱在懷裡,抬頭充滿感激和驚喜的衝著凱爾森甜甜的笑:「謝謝爸爸,我很喜歡。」

  接著又轉頭看向瑞伊:「謝謝媽媽。」

  「沒關系甜心,你喜歡就好,」瑞伊揉了揉她的腦袋,「以後我們是家人,你不用再像之前那般拘束。」

  西黛爾單獨坐在沙發,身旁放著那個對她來說頗為巨大的安娜貝爾。

  此刻的她有些尷尬,畢竟全家似乎就她沒有准備歡迎禮物,不過這個問題不大,看起來艾絲特是個很好相處的文靜女孩,之後她再把禮物補上就好。

  她這麼想著,就忽然見艾絲特朝她看過來,露出一個標准的淑女笑容,小聲問:「這個娃娃是西黛爾給我的禮物嗎?」

  艾絲特水潤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安娜貝爾,似乎非常喜歡的樣子,她將手中的禮物放下,走過來似乎想摸一摸。

  「等等!」西黛爾的身體反應大過大腦運轉速度,她下意識擋住艾絲特伸過來的手:「這個不可以摸。」

  說完她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凶,頓時懊惱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嚇到艾絲特。

  對西黛爾而言安娜貝爾這種充斥著靈異色彩的物品最好能被立刻鎖進地下室儲物間,不知為何她總是對這個娃娃有種直覺的回避,因此她也不想讓自己的家人與安娜貝爾有什麼接觸。

  進門時父親還想幫她拿這個盒子,但被西黛爾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但還不等西黛爾道歉,她身前的艾絲特就施施然收回手,低垂了黑葡萄一樣水潤的眼睛,「抱歉,我不應該亂碰你的東西。只是這個娃娃就像藝術品一樣漂亮,我從來沒有擁有過這樣美麗的娃娃。」

  西黛爾:……?這個娃娃漂亮??

  她沒忍住,看向安娜貝爾那厚厚的猩紅嘴唇、詭異僵硬的笑和臉上凝結的傷疤。

  這麼陰間的玩意兒……真的會有人喜歡嗎?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艾絲特噔噔噔跑回凱爾森身邊,興致似乎有些萎靡,她緊緊靠在凱爾森身邊,低垂著頭,又恢復剛剛怕生的羞怯模樣。

  「西黛爾,」母親瑞伊嚴肅的喊了她一聲,西黛爾下意識提起腰,看見瑞伊飽含譴責的目光。

  「噢……」凱爾森沒有跟西黛爾說話,他躊躇片刻,有些不自然的安慰身側緊緊依偎著他的小姑娘:「你喜歡西黛爾的娃娃?艾絲特,如果你有時間,或許下午我們可以去玩偶店看一看。」

  西黛爾一直都很乖巧懂事,凱爾森第一次體會到哄孩子的感受,難免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話。

  西黛爾:「……」

  她似乎……沒說重話吧。

  但考慮到艾絲特的身世,西黛爾在內心嘆了口氣。她畢竟是心理年齡二十幾歲的大姐姐,總不能和一個孤兒院出來的九歲小女孩計較。

  西黛爾干脆的給艾絲特道歉:「對不起,姐姐。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我很抱歉,但是那個娃娃的主人不是我,我沒有資格把它送你。」

  艾絲特依舊埋在凱爾森懷裡,只是微微探出臉來,雪白的小臉被黑色大衣襯的精致美麗,西黛爾內心那點嘆息立刻被這張高顏值的臉蛋吹散。

  她愉快地提議:「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作為道歉禮物,我可以帶你介紹我們的家嗎?」

  凱爾森笑,西黛爾一直都很聰明。他撫摸著懷中女孩的卷發,讓她坐起來,「親愛的,你的臥房布置西黛爾可出了不少力呢,要不要跟你的妹妹去樓上看一看?」

  西黛爾看見艾絲特柔怯的目光,她飛快掃了一眼自己,又低下頭去,輕輕點了兩下。

  艾絲特的手輕輕搭上西黛爾伸出的手。

  西黛爾握住小姑娘的手,只是在這瞬間她下意識微微皺眉,在別墅門口初見時那種詭異的違和感又回來了。

  ……為什麼?

  她微微側目,用余光審視身側的小女孩。

  艾絲特正低斂眉目,美麗的五官安靜的如同一副畫,明明是個孤兒,舉止行動間卻有種說不出的優雅。

  注意到西黛爾的打量,艾絲特回以眼神,和一個雅致的微笑。

  西黛爾強壓下心中的違和感,也朝艾絲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不管如何,這是她的姐姐——她不能隨便懷疑艾絲特,僅僅憑著毫無根據的直覺。

  看著兩個孩子手拉手上樓,瑞伊露出一抹笑:「西黛爾今天真的有點怪,不過她應該能和艾絲特好好相處。」

  「那是肯定的,」凱爾森聳聳肩,坐到瑞伊身邊,攬過妻子的肩膀:「你知道的,我們的小公主一直很聰明。」

  「是啊,」瑞伊輕聲說,目光越過丈夫,直直看向窗外盛開的白色花朵:「如果我的戴麗娜還在,西黛爾一定會是個很好的姐姐。」

  「親愛的,」凱爾森抱住瑞伊:「已經三年了,或許你應該——我是說,你可以快樂一些。」

  「我明白,」瑞伊閉眼:「現在我們又多了一個女兒,不是嗎?」

  「艾絲特乖巧又聰明,她會給我們帶來新的東西,比如愛,和歡聲笑語。」凱爾森輕輕說。

  夫妻二人相擁在沙發上,窗外的白色花朵隨著風微微搖曳。

  「對了,」過了一會兒,瑞伊松開凱爾森,「那個娃娃等下就放到我們臥室吧,西黛爾好像不是很喜歡它。」

  凱爾森看著沙發上艷麗的少女玩偶:「……哦?我以為那孩子很喜歡這娃娃呢,不然怎麼會對艾絲特做出如此失態的事情。」

  「這正是我想和你說的,」瑞伊說,「西黛爾今天一天都很反常,自從見到這個娃娃開始。我有點擔心她。」

  「是有點反常,」凱爾森一邊漫不經心的打量沙發上的娃娃,一邊安慰自己的妻子:「不過她畢竟還是孩子,情緒反復也很正常。」

  「或許明天你可以跟她談談,」瑞伊聳聳肩,起身道:「我去准備晚餐。」

  「不用擔心她,」凱爾森笑著道:「說不定西黛爾睡一覺就會忘記今天的煩心事了。」

  瑞伊嘆氣:「希望如此吧。」

  樓上的西黛爾正拉著艾絲特的手,給她把別墅的結構布局耐心介紹了一遍,絞盡腦汁的用著各種詼諧用語,試圖把兩人僵硬的氣氛緩和一些。

  但是顯然效果不大。

  艾絲特大她兩歲,個子也高她不少,西黛爾只能堪堪到艾絲特的脖子。

  她注意到艾絲特的手腕和脖頸處都纏繞著黑色的絲綢,有點好奇,但介於兩人不熟,西黛爾又默默把好奇的話吞下去。

  最後到艾絲特的房間門口,西黛爾准備和艾絲特一起進去時,一路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艾絲特卻忽然甩開她的手。西黛爾不解回頭,就見棕發黑眼的女孩臉上的表情不再溫馴沉靜,如同換了個人般,她冷冷瞥了一眼西黛爾,眼神頗有不耐,率先一步開門,轉頭神色冰冷的凝視自己的這個繼妹:「你需要進來嗎?」

  西黛爾:「??」啊這。

  她著實沒想到一個九歲小姑娘可以變臉如翻書,一時楞在原地。

  艾絲特微微皺眉,見西黛爾一時沒有搭話,毫不猶豫「砰」的一下關上門。

  西黛爾:「???」

  她懵逼的站在原地,幾秒後反應過來自己吃了閉門羹,一時之間甚至被氣笑了。

  哎呦嘿,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幅面孔呢。

  好家伙,這是父母面前乖巧柔順,人後就開始暴露本性?

  西黛爾氣得倒不是吃了閉門羹,畢竟人家也是個九歲的人了,有自己的隱私很正常,不想讓她進臥房也很正常。

  可她也不是一個單純的七歲小孩,至少在心理方面已經成熟的她很清楚自己在艾絲特眼中看到的是什麼。

  不耐、厭煩、以及蔑視。

  ……因為不給摸娃娃就討厭到這個地步?艾絲特就是迪士尼在逃公主?

  西黛爾辛辛苦苦討好漂亮姐姐半天,最後落得滿腹怒氣,她怒火衝衝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深覺小醜竟是她自己。

  與此同時,艾絲特的反差也引起西黛爾的警覺。

  ……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真的值得她父母付出的愛嗎?

  小姑娘把腦袋埋在枕頭上,想起母親瑞伊和她提起,他們收養了一個孩子時那雙閃亮、閃著希冀的眼睛,有點不忍心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父母。

  再等等看吧——她默默地想。

  那種古怪的違和感,從西黛爾見到艾絲特後,便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而艾絲特的反差,無疑加重了西黛爾的不安。

  這些不安如同烏雲聚集,在她心底打下一片陰影。


第3章

  一直到晚餐上桌,西黛爾才被瑞伊從房間拉出來。

  「你姐姐和爸爸都在下邊等你,」她摸摸西黛爾的頭:「怎麼沒跟你姐姐在一起?我和凱爾森還以為你們在樓上交流感情呢。」

  「沒什麼。」西黛爾拉著母親的手往樓下走,不是很想談論艾絲特。

  快到餐桌時,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我放在沙發上的娃娃呢?」

  「你爸爸把它拿去我們臥室了。」瑞伊問:「你不是不喜歡它嗎?」

  西黛爾:「……哈?」

  「你不是說要把它放去儲物室嗎?」

  七歲的小姑娘面容尚且稚嫩,嬰兒肥的臉蛋顯得她略帶生氣的質問滑稽又搞笑。

  總之沒有一點威信力可言。

  瑞伊被自己女兒的可愛逗笑了,她扯了扯西黛爾氣嘟嘟的臉蛋,笑著道:「但是儲物間在地下室,那裡的鑰匙我放在車庫後的倉庫了,現在太晚了,不方便去拿哦。」

  她指了指外邊漆黑的天空。

  「而且,媽媽也答應喬伊斯小姐好好照顧她的娃娃,」瑞伊想了想,決定耐心和西黛爾交流,「雖然她不知道,但我想把七歲的安娜貝爾小姑娘放到灰撲撲的地下室不是一個善待她的選擇,西黛爾也不忍心把和你同齡的孩子關進地下室吧?」

  西黛爾出奇憤怒了。

  瑞伊還開了一個玩笑,難道她覺得她這句話很好笑嗎?!

  為什麼他們都對玩偶裡住著一個人的靈魂這種事情這麼稀松平淡啊喂!

  還是說大人們都不信這些……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是真的呢?!

  她甚至被這個玩笑激起一身寒毛,甚至驚恐的預見不久後的未來,那個瘆人的娃娃和她在別墅中玩捉迷藏的游戲。

  「被捉到的人就會變成下一個玩偶哦」

  玩偶拖著帶血白裙,臉上張開一個詭異的笑,僵硬的四肢拖行在瓷磚地板,發出呲呲的聲音。

  「哢嚓哢嚓——」它的腦袋轉過來,眼珠發出猩紅的光芒,直直射向躲藏在衣櫃中的自己。

  西黛爾:「!」

  她絕對不要讓想像變成現實!

  西黛爾抿著唇,悲憤地看了一眼瑞伊,轉身向餐桌走去。

  瑞伊一點都不尊重她!

  果然對大人來說小孩子的話都是童稚之言,是不可信的,但西黛爾只覺得心累。

  長方形的餐桌上,擺放著豐盛的菜肴。

  艾絲特又變成了那副文靜內斂的神色,唇角勾起一點點弧度,腰脊挺直,姿態優雅到近乎完美。

  就像是父母口中經常出現的「別人家的孩子」。

  顯然凱爾森和瑞伊也對艾絲特很滿意,凱爾森正溫和的微笑著跟艾絲特說話,艾絲特也如一個優雅的淑女一般雙手輕輕搭在膝蓋,微微側頭和凱爾森交談。

  瑞伊緊跟著西黛爾走進來,凱爾森已經注意到西黛爾似乎心情不好,詢問的目光看向妻子,瑞伊一臉無奈的搖搖頭。

  「西黛爾,」見小姑娘似乎准備坐下來就開吃,凱爾森叫住她:「你姐姐等了你許久,你怎麼能不打招呼就自己開始吃飯?」

  西黛爾:「……姐姐好。」她確定艾絲特不喜歡自己,干脆的對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艾絲特從容微笑,偏頭脈脈看了一眼凱爾森:「沒關系,我不介意。」

  西黛爾看著眼前的父女情深:「……」

  越是缺少什麼,越喜歡炫耀什麼。她現在倒是相信艾絲特是個孤兒了,畢竟這麼急著在她面前炫耀父愛,想必是以前從來沒有享受過罷。

  西黛爾冷靜的把盤中牛排一分為二,叉了一塊塞進嘴裡。

  艾絲特也在切牛排,但跟西黛爾不同,她姿勢優雅的用小刀將牛排切成許多小塊,再一塊塊小口咀嚼。

  在西黛爾的對比下,顯得十分精致。

  飯吃到一半,瑞伊忽想起什麼,起身:「牛奶熱好了,我去給你們拿過來。」

  西黛爾仰頭:「謝謝媽媽。」

  剛剛她想通後,倒也不再生氣。畢竟對瑞伊來說,她並不信靈異神鬼之事,安娜貝爾對她來說不過一個普通娃娃。

  聽見西黛爾的道謝,艾絲特正在切牛排的手指一頓,鋒利的小刀在瓷盤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但她並沒有向瑞伊說什麼,反而旁若無人的繼續切割自己的食物。

  直到瑞伊將溫熱的牛奶遞給她時,艾絲特才微微抬頭,目露為難:「我不喜歡牛奶。」

  「這樣啊,」瑞伊動作一頓,有些尷尬的將牛奶拿回去:「媽媽不知道。抱歉,艾絲特,以後我會注意的。你還有什麼不喜歡的食物嗎?」

  艾絲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首,搖了搖頭。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直到凱爾森出來打岔:「既然不喜歡就不用喝了,艾絲特有什麼喜歡的都可以和爸爸媽媽說哦。」

  艾絲特這才露出一個弧度大些的笑,轉頭向凱爾森甜甜道謝:「謝謝爸爸。」

  正在咕咚咕咚喝牛奶的西黛爾:「……」

  硬了,拳頭硬了。

  這味兒太衝,西黛爾下意識就想到兩個字。

  綠茶。

  西黛爾忽然意識到艾絲特可能不止討厭她,還討厭她的母親瑞伊。

  這算什麼?仇女?

  然而她的父母似乎都在盡力想經營好這頓晚餐,兩人也沒覺得艾絲特有什麼問題。

  郁悶的西黛爾用餐巾擦完嘴,啪嗒一下跳下椅子,「我吃完了,回去睡覺了。」

  她要先去想辦法解決安娜貝爾的歸處問題,艾絲特如果真的是個綠茶,相處久了必然會暴露馬腳,西黛爾現在倒不擔心她。

  畢竟一眼就被她看出來本質,艾絲特這個綠茶手段也不怎麼高明。

  回房間後,西黛爾思忖片刻,打開網站,輸入「安娜貝爾」進行搜索。

  片刻後,西黛爾有些失望的關掉網頁。搜索出來的東西跟那個娃娃毫不相干。

  西黛爾苦惱的坐在地毯上思索,她知道按照瑞伊的性格,至少今晚絕對不會聽她的去倉庫拿鑰匙然後把安娜貝爾丟進地下室。

  何況如果安娜貝爾真的有惡靈附體,大概丟進地下室也沒什麼用。

  但不管如何,都不能把它直接放枕邊。

  西黛爾忽然想起什麼,抱著一點渺茫的希望打開一個用於搜索報紙期刊的網站,再次輸入「安娜貝爾」。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真的在報紙中找到了線索。

  隨著那則報道一點點被西黛爾收入眼簾,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竟然是這樣!

  西黛爾看完報道,此時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讓父母和那個娃娃共處一室!

  「於是,我就不會再跟他說什麼蟒蛇、原始雨林或星星了……這樣一來,這個人就會非常高興,以為遇到了一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人。」

  貼著卡通人物的床頭櫃上,白色的小台燈正盡職盡責散發出溫暖的橘色光芒。

  凱爾森正拿著一本小王子,語調低沉緩慢的和床上睡著的小姑娘朗讀睡前故事。

  艾絲特黑黝黝的大眼睛掛在白皙的臉蛋上,棕色卷發乖順貼在小巧的臉蛋上,她安靜的聽著凱爾森朗讀。

  「好啦,艾絲特,」最後,凱爾森合起書本,輕輕在小女孩額角落下一吻:「今天的故事到此結束,已經很晚了,你該睡覺了,寶貝。」

  「爸爸,你要走了嗎?」艾絲特睜大眼睛。

  「是的,你的媽媽還在等著我回去睡覺。」凱爾森笑著道別:「晚安,我的寶貝。願你做個好夢。」

  艾絲特的依戀讓凱爾森很是受用——雖然西黛爾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但在某些方面西黛爾十分成熟,還經常嫌棄凱爾森這個父親太過幼稚。

  這讓凱爾森十分傷心,但今天他又找回了養女兒的快樂。

  他關上台燈,合上書本,在黑暗中聽見艾絲特平靜的回答。

  「晚安,爸爸。」

  她說。

  黑暗中看不清女孩兒的表情,但凱爾森依舊心滿意足的離開。

  他回到房間,瑞伊已經換好睡衣在床上等他。

  「我回來了,艾絲特睡了。」他說,同時誇贊道:「那真是個很乖巧聽話的女孩,比西黛爾安靜多了。」

  「是嗎?」瑞伊看著對面櫥櫃上艷麗的大裙擺娃娃,道:「那正好和西黛爾性格互補,不過……」

  「親愛的,也許我們現在不應該談論孩子們。」凱爾森親吻瑞伊的臉頰,「你不覺得現在應該做些別的事嗎?比如……」

  瑞伊哼笑一聲,玩鬧般跟丈夫嬉戲了幾句,然而正當凱爾森親吻瑞伊的唇瓣,准備進行下一步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哦……」凱爾森抓了抓凌亂的頭發,無奈起身,瑞伊也匆忙裹好睡衣坐起來。

  門後站著的是艾絲特。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袍睡衣,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對夫妻,白皙的臉在燈光下顯出幾分蒼白的透明。

  「我怕,爸爸。」她仰頭看向凱爾森,緊抿唇瓣,面無表情,道:「我不想一個人睡覺。」

  凱爾森為難的看向自己的妻子,床上的瑞伊怔愣一瞬,隨即溫柔的微笑起來:「既然這樣,那……」

  「姐姐不想一個人睡可以找我呀。」瑞伊的話被突然衝進來的西黛爾打斷,她興衝衝的看向艾絲特:「正好我今晚也不想一個人睡。」

  瑞伊:「西黛爾……?你怎麼過來了?」

  西黛爾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我要不過來還不知道這個小蹄子作了什麼妖。但她面上仍笑嘻嘻,環顧一圈房間,噠噠噠跑去櫥櫃前,踮著腳把安娜貝爾小心翼翼抱下,認真道:「我來找我的娃娃,媽媽,我把安娜貝爾和姐姐帶走了哦,你和爸爸快睡覺吧。」

  她說著,一手攬著裙子拖地的安娜貝爾,一手抓住艾絲特的手毫不猶豫往門外衝,艾絲特被她拉的一個踉蹌,張嘴想說話,西黛爾當作沒看到,死死攥著她的手腕把人給拖出門。

  「也好,」凱爾森在後邊咳嗽兩聲,「你們姐妹好好增進一下感情。」

  西黛爾來去如風,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又毫不拖泥帶水的出去,夫妻二人還在怔伀間,房內就沒了人影。

  艾絲特也被西黛爾帶走了。

  「嘎吱——」

  身後的門關上了。

  「砰——」西黛爾的手被艾絲特大力甩開,她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西黛爾一手夾著娃娃,故作茫然的回頭看艾絲特,伸手去拉她的衣角:「姐姐我們去睡覺吧,你不是害怕嗎?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哦。」

  艾絲特雪白的臉上眼瞼微微抽動,她目光不再柔怯,冷冰冰盯著西黛爾。

  甚至連空氣都散發著她怨憎的氣息。

  可西黛爾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罷了。

  她還是個孩子,孩子什麼也不懂,繼續笑眯眯的牽起艾絲特的手:「姐姐,你是怕黑嗎?沒關系,我拉著你,帶你回去哦。」

  這一次,艾絲特居然沒有甩開她的手。西黛爾帶她回到艾絲特的房間,進門後是一片漆黑,房間沒有開燈。

  這是艾絲特來到這個家後,西黛爾第一次進她的房間。

  西黛爾對這裡的布局也不熟悉,想了想,她拉著艾絲特囑咐:「姐姐,你先去床上吧,我去把娃娃放好就回來陪你睡覺。」

  出乎西黛爾意料,艾絲特居然真的松開她的手,沿著黑暗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但她也沒有說話。

  ……難道這小綠茶真的被她唬住了?

  西黛爾有些納悶,但也沒有多想。在查出安娜貝爾的來源後她一心想著先把父母房中的娃娃拿走,再跟父母一起睡——

  沒料到恰好遇見艾絲特。

  懷中的娃娃在西黛爾的懷中沉甸甸的,她小心抱著這個外表華麗的少女玩偶,回到自己房間,把娃娃放到搖椅上,又小跑著出門,細心的把門關好。

  不知是娃娃太重,還是別的原因,關門前,西黛爾聽見搖椅吱呀的搖晃聲。

  她回到走廊,離開前還不忘抱上自己的小被子和枕頭。

  奇怪的是,西黛爾打開艾絲特房間的門後,床上已經沒了人影。

  「……姐姐?」西黛爾奇怪的叫了一聲,聲音空蕩蕩的回響在漆黑的房間內。

  沒人應答。

  借著窗戶外微弱的光線,西黛爾摸索到門框旁邊的牆壁上一截燈管,她摩挲幾下,找到按鈕。

  「哢嚓——」

  亮起的不是白熾燈,而是幽幽閃爍的紫光燈。

  同時亮起的,還有整整一面牆壁的——畫。

  西黛爾怔伀呆滯在原地,眼角不自覺微微抽動,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忽然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你在干什麼?」她聽見有人幽幽發問。

  西黛爾猛然轉身,看見艾絲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面無表情、微微歪頭,一只手背在身後。

  棕發女孩雪白的臉隱匿在黑暗中,露出黑漆漆的兩顆暴露在紫光中的玻璃。

  現在這兩顆玻璃珠子正死死盯著她。


第4章

  氣氛一時凝固。

  宛如實質的膠狀壓迫感從面前的人身上溢出。她微微歪頭,臉色慘白,冰涼身體幾乎貼近到西黛爾身上,一動不動。

  似乎在等西黛爾的回答。

  黑暗寂靜的房間中,安靜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西黛爾瞳仁微縮,屏住呼吸的一瞬,聽見自己卡在喉間的心跳。

  咯噔、咯噔、咯噔。

  然而下一秒,在這毛骨悚然的氛圍中,西黛爾露出一個甜甜的笑,毫不吝嗇的吹捧:「姐姐,你的畫真漂亮,還會在夜晚發光。」

  燦金卷發披散在小女孩消瘦的肩頭,她湛藍澄澈的眼瞳漾出孩童天真無邪的笑。

  「姐姐真厲害,」她說,頗為失落的垂下頭,「不像我,什麼都不會。」

  那兩顆折射出幽幽紫光的玻璃珠子一動不動盯著她,倒映出西黛爾身後貼滿整個牆壁的「熒光畫」。

  一張張充滿童趣的畫,在紫色光線照耀下,儼然變成另外一副模樣。

  向著太陽的一簇簇的向日葵,倒映出一個醜陋女人的簡筆畫,一把匕首從天靈蓋貫穿她半個腦袋,鮮血從頭頂流下。

  童話裡的王國城堡,變成被大火熊熊燃燒的房子,幾個小人在火中痛苦掙扎。

  玫瑰花叢中出現了一棵枯樹,一個人晃悠悠被吊死在樹上。

  ……

  「姐姐,」小女孩怯怯叫了一聲,抱著被子擠擠挨挨想向身前近在咫尺的姐姐湊過去。

  幽幽站在她身前的人卻厭惡向後退開,西黛爾看見她居高臨下的眼神多了幾分掂量和審視。

  西黛爾裝作年幼孩子的無知懵懂,歪頭疑惑盯著艾絲特,似乎是在不解艾絲特為什麼會拒絕她的貼貼。

  只有她自己能聽見體內的心跳如擂鼓。

  半晌後,棕發雪膚的女孩移開幽冷的盯視,似乎放松警惕。

  「不要把我的畫告訴父母,明白嗎?」

  她冷冷開口,聲音又輕又涼,像是冬日窗欞上落下的雪。

  不帶一絲溫度。

  「好,」西黛爾眨眨眼,乖巧應是,「我聽姐姐的。」

  一陣緘默後,她又小聲問:「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小姑娘的聲音明顯充滿難過。

  「雖然我很喜歡安娜貝爾,不過」

  「如果姐姐也喜歡安娜貝爾,我可以把它送給姐姐,」她怯生生問:「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此刻西黛爾眼睛裡滿是真誠、友善的期待,不等艾絲特說話,飛快道:「我這就去把安娜貝爾拿過來!」

  她又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和枕頭,轉身趿著拖鞋噠噠噠跑出去。

  艾絲特:「……」她花了幾秒才記起安娜貝爾是那個娃娃。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被幽紫光線照出的臉色變得陰沉而憤怒。

  如果西黛爾的懵懂是在偽裝——

  她追了出去,然後迎面就撞上又一溜煙跑回來的西黛爾。

  「姐姐你看,」小姑娘高高舉起懷中的玩偶,「這是你想要的那個娃娃哦。」

  她向來行動力極強,抱著娃娃進屋,借著窗戶透進的光線掃視一圈,發現床對面的白色書櫥上還有空閑位置。

  西黛爾踮著腳尖把安娜貝爾放上去,撫摸著少女的裙擺,戀戀不舍般回頭:「娃娃也有靈魂,姐姐要善待她哦。」

  黑暗中,艾絲特看向書櫥上的安娜貝爾,忽然有種詭異的錯覺感。

  ——有一瞬,她好像在和一個生命體對視。

  但這種錯覺很快被打破,她來不及細思,西黛爾就湊到她面前。

  「姐姐要跟我一起睡嗎?」她歡快的說,仿若搖晃尾巴的大狗勾。

  「我喜歡一個人睡。」

  艾絲特拒絕了她,並未過多注意那個娃娃。她冷淡的目光裡仿佛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味,唇角抿出一點笑:「你回去吧。」

  西黛爾:……呵。

  不愧是你,這個跟西湖龍井一個味兒的女人。

  但同時她心中也暗松口氣,心道暫時是糊弄過去了。

  什麼顏料能在紫光燈照耀下,顯示出棕褐的顏色?

  西黛爾不願意多想,但現實似乎告訴她最細思極恐的那個答案才是正確的。

  ——是血呢。

  她繼續保持稍帶失落的笑:「好吧,姐姐。等你以後喜歡我了,我們再一起睡哦。」

  不過大概不會有以後了,西黛爾冷漠地想。

  先是安娜貝爾,然後是艾絲特……

  ……她爹媽都是從哪找來的這些個牛馬玩意。

  「那我回去睡了,姐姐晚安。」

  她和艾絲特揮手道別,棕色卷發的女孩站在原地,冰冷的視線隨著她的移動而轉動。

  西黛爾離開艾絲特的房間,這裡距她的臥房還有一段距離。

  她剛走兩步,不知為何,忽然回頭了看一眼。

  艾絲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正站在門口冷冷看她。

  幽紫色光影只在艾絲特身上打下一半,於是她半邊身子處在黑暗裡,看著像是只有一半身體的幽靈似的,在這漆黑的走廊幽幽盯著西黛爾。

  ……草。

  西黛爾干笑兩聲:「姐姐,不用送我啦,我知道怎麼走。」

  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艾絲特沒什麼反應,微微眯起眼,露出一個優雅的笑:「沒關系,我看著你回去。」

  西黛爾:「……好。」這是還沒消除對她的懷疑呢。

  怕她對父母告秘。

  她只能轉過身,繼續向自己房間走去。只是一想起那冰冷粘膩的視線就在她身後緊隨著她,西黛爾就渾身不舒服。

  回到自己房間時,西黛爾下意識再次回頭。

  艾絲特依舊站在她自己的房門口盯著她。

  西黛爾打開房間燈,干脆的和她比了個愛心,做出晚安的口吻,笑眯眯關上門。

  還不忘順手把門把手反鎖上。

  鎖門後西黛爾忍不住開始沉思——她家是不是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才導致最近的氣運如此逆天。

  白色的藤條搖椅前一刻還放著那個形貌華麗的鬼娃娃,現在空空如也。

  話說,把安娜貝爾送給艾絲特,這一人一娃娃在一個房間,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西黛爾有些猶豫的想,下一刻她就拋開這些擔憂。

  艾斯特·克裡斯蒂安和安娜貝爾·希金斯打起來,與她西黛爾又有什麼關系呢?

  於是西黛爾洗漱後,高高興興上了床,蓋好自己的小被子,准備做一個美夢。

  至於解決艾絲特?那得是明天的事了。

  如果她能和安娜貝爾相安無事、和平共處的話:)

  床沿上,艾絲特低頭把手中的小刀開開合合,鋒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傾瀉出一抹寒芒。

  她站起身,走到一個角落的抽屜,打開,把小刀放了進去。

  抽屜中除了刀,還有一把手槍、散落的麻繩、不知名藥片、酒精、打火機……

  她合上抽屜,忽然聽見細微的哢嚓聲。

  ——書櫥上的娃娃倒了。

  裙擺艷麗的少女玩偶臉上帶笑,艾絲特伸出去的手一頓,本來想把它直接扔進角落,她本來並不喜歡娃娃,想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只是因為那個愚蠢怯懦的小女孩似乎很重視它,艾絲特想為之後的挑撥離間埋下伏筆。

  但借著微弱光線看清娃娃後,忽然又覺得把它放在這裡也不是不行。

  娃娃精致又艷麗、優雅中包含血腥的藝術。她把娃娃重新扶起,在這個角度,安娜貝爾正好面對著對面的床鋪。

  艾絲特調整好位置,幽幽欣賞了一會,這才關燈准備睡覺。

  關燈後,那一整個牆壁的死人畫像便變回白日的天真童趣。

  書櫥上,少女玩偶臥在死寂的漆黑中,笑容詭異又僵硬。

  它一動不動,霧靄灰藍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對面的臥床,以及床上入睡的人。

  ……

  一夜無事。

  西黛爾在清晨被瑞伊叫醒,她打著哈欠起床換衣的時候,聽見瑞伊對她說:「快點哦寶貝,你姐姐還在門外等你呢。」

  西黛爾被昨晚的事情整出了陰影,聞言瞬間清醒:「她在外邊干嘛?」

  「你姐姐等你一起下去吃早餐。」

  西黛爾准備脫口而出的「媽媽我有件事要說」就這麼被站在門外的艾絲特憋回去了。

  她本來只是有幾分懷疑,現在艾絲特盯她這麼緊,西黛爾反而能確認。

  這人絕對藏著不能見人的秘密。

  ——比如那貼滿一面牆的畫。

  她洗罷臉,讓自己頭腦快速冷靜下來。

  消除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對它——

  她決定冷靜跟艾絲特開始battle。

  現在就是找到機會和父母說出關於艾絲特身上疑點的問題,畢竟她沒有一個人探究謎底的怪癖。

  明明身邊有可靠的力量卻不去依靠,堅持獨身深入調查最後返送人頭的操作——西黛爾表示她看過太多。

  瑞伊在叫她起床後就離開,此時門外站著的只有艾絲特。

  西黛爾做好表情管理,一開門就看見艾絲特安安靜靜站在門側,見她出來,轉頭露出一個弧度優雅的笑,輕聲說:「早安,西黛爾。」

  西黛爾:「……早安,姐姐。」

  她沒忍住,心道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還跟她擱這裝呢,不過轉念一想艾絲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看穿了她的小伎倆,上前熱切挽住艾絲特的手臂,甜絲絲地笑,拉著她往樓下拽:「姐姐對我真好,西黛爾最愛姐姐了。」

  不出所料,艾絲特身體一僵,西黛爾在她眼中看見了隱藏極好的厭惡。

  艾絲特似乎很討厭肢體接觸,不過對西黛爾來說艾絲特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都不重要。

  因為她就是來專門惡心艾絲特的。

  目的達成的西黛爾神清氣爽,連一頓普通的早餐都吃的心滿意足。

  吃飯時西黛爾發現艾絲特在大人面前十分收斂,尤其在凱爾森面前簡直乖巧安靜的不像話。

  回想起昨夜艾絲特的凶悍——

  西黛爾:這就是綠茶的威力嗎,見識了。

  可惜她上一世專業采茶。

  艾絲特黏人的緊,因為是周日,父母都在家。她在沙發上緊緊貼著凱爾森撒嬌,瑞伊在一旁開著筆記本工作,只有西黛爾安靜待在客廳角落。

  艾絲特顯然不放心西黛爾,哪怕她隱藏極好,抱著游戲機打游戲的西黛爾也還是能敏感察覺她若有若無飄過來的目光。

  西黛爾面上不顯,專心致志打著游戲,內心卻忍不住冷笑一聲。

  ——就這?

  對付這種段位的綠茶,她甚至不用動腦子。

  既然艾絲特這個未知危險源非要纏著她父母——准確來說是纏著她父親。

  那她也別怪自己這個專業鑒婊大師重出江湖了。


第5章

  六月三日晴周日

  今天是新的一天,我和我的姐姐艾絲特相處的很好。她是個漂亮的女孩,總能和我的父母相處的很好,給予他們捧腹大笑的時刻。

  有姐姐的家庭,充斥幸福、快樂、歡聲笑語,連空氣中充滿快活的氣息。

  我愛我的姐姐,可是她好像不喜歡我。為了討她歡心,我把我最心愛的娃娃安娜貝爾送給她。

  安娜貝爾是個活潑善良的姑娘,我相信安娜貝爾能和我的姐姐成為好朋友,順便把我對姐姐的愛傳達給她。

  總之,今天也是歡樂的一天呢。

  我愛我的姐姐,我和姐姐艾絲特永遠是甜蜜的一家人。

  ——《西黛爾的日記》。

  艾絲特纏著凱爾森和瑞伊玩鬧,西黛爾一時之間無法接近父母。她在客廳玩游戲也玩累了,干脆收起掌機准備上樓苟著,卻不料在二樓拐角間看見一道飛速飄過的白色身影。

  那是個小女孩模樣的東西,烏糟糟的頭發垂到腰間,穿著一襲白裙子,眨眼就消失在……艾絲特的房間門口。

  西黛爾:瞳孔地震jpg

  難道那是安娜貝爾?

  看來這二樓也待不下去了,西黛爾信仰多年的唯物主義一瞬被打破。她干脆利落、面無表情地轉身,准備繼續下樓聽她那個姐姐發嗲,卻不料一轉頭就看見一張蒼白的臉在她身後。

  西黛爾:「……姐姐?!」

  她應激反應被激出來,下意識後退一步,艾絲特仰頭看她,灰色瞳仁裡神色幽幽,西黛爾卻恍若有種錯覺——

  她好像被某種恐怖生物冰冷粘膩的目光纏上了,那個東西正用一種搜尋獵物的視線幽幽看她。

  ——艾絲特這是盯上她了。

  西黛爾倏然注意到艾絲特還在樓梯上,她微微眯眼,下一秒笑容甜美的一把將人拽上來:「姐姐是來找我玩的嗎?」

  艾絲特似乎依舊沒有習慣西黛爾動手動腳的習慣,被西黛爾輕松拉上樓梯,她眉眼惱怒,試圖推開西黛爾的手。

  但沒什麼用,西黛爾力氣雖然不大,但借力反手握上她的手腕,摩挲幾下,天真發問:「姐姐,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綁上綢緞?」

  小女孩嬌氣撇唇,嫌棄一覽無遺:「還這麼破舊。」

  西黛爾摸上對面人的手腕時便清楚感知到艾絲特的身子僵硬了,但她毫無畏懼,不顧艾絲特惱怒的喝止,笑嘻嘻的繼續朝她脖子伸手,看著棕發女孩瞳仁明顯的擴大,西黛爾本來只是想惹怒她,見她反應這麼大,忽然有些好奇綢緞下到底是什麼。

  艾絲特「啪」一聲打開西黛爾的手,她近乎暴怒的把西黛爾試圖碰她脖頸的手狠狠捏住,西黛爾只覺手腕一疼,驚詫艾絲特力氣的時候也沒想忍著,委屈的叫起來:「疼!姐姐輕點……」

  「聽著——如果你再敢碰我……」暴怒到失態的艾絲特發怒起來如一只失控的野獸,雙目充血,脖頸上青筋若隱若現,但被她怒氣所指的西黛爾卻忽然對她眯眼甜甜地笑了笑,輕巧轉身——

  西黛爾向後仰去,艾絲特一怔,下意識松手,下一刻倏然意識不對,再次伸手想拉人已經來不及。

  她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茫然看著小女孩小心翼翼抱著腦袋咕嚕咕嚕滾下去,掉到地面後迅速松開腦袋,擺好pose開始哭:「嗚嗚嗚……」

  西黛爾不是假哭,她摔得著實有點疼,眼淚甚至不需要醞釀自己就出來了,她一邊哭一邊看見艾絲特呆滯的佇立原地,似乎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樓梯離客廳很近,西黛爾叫疼時凱爾森和瑞伊便聽見了,她現在一哭更是把父母引來。兩人一到場,看見的便是這副場景。

  ——他們七歲的小女兒可憐兮兮的趴在地上,一邊委屈的嗚咽,拿著衣袖擦眼淚,一邊搖搖晃晃的試圖自己爬起來。

  而人高馬大、至少比小女孩高了一個頭的艾絲特面無表情、高高在上的站在樓梯上。

  瑞伊一驚,下意識跑上前把西黛爾抱在懷裡,焦急的問:「西黛爾,你沒事吧?」

  凱爾森眉頭緊皺,繃住唇線,威嚴的目光投向樓上的艾絲特:「孩子們,發生了什麼?」

  艾絲特一怔,下意識想開口解釋,就被樓下小女孩驚慌的嗚咽截住,西黛爾哭的滿臉是淚,依舊可憐兮兮從瑞伊懷中抬起頭,略帶驚慌的扯住父親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纖細、卻在手腕處有一圈淤青的手臂,結結巴巴道:「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問了。我是自己摔下來的,跟姐姐沒有關系……」

  「天哪,」瑞伊發現西黛爾手上的淤青,驚呼一聲,碧藍的眸子流露出心疼:「寶貝,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這次,就連向來溫和的凱爾森都露出幾許怒氣。

  艾絲特直覺不妙,「我……」

  她已經發現西黛爾的用意,只能盡量顯出無辜,掩飾住心底的暴怒試圖擠出眼淚博取同情,卻被西黛爾再次搶答。

  「對不起,你們不要責怪姐姐,」小女孩的聲音嬌軟稚嫩,顯出幾分較弱怯意,她淚眼朦朧的抬頭:「都怪我,都是因為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想幫姐姐洗她的綢緞,姐姐就不會這麼生氣了……」

  她抽泣兩下,覺得眼淚要干了,忙轉頭看向艾絲特,把最後一點哭腔用出來:「姐姐,對不起,我只是看你的綢緞那麼破舊,夏天睡覺都不摘,出汗會有味道,才想幫你脫下來洗一洗的……」

  西黛爾繼續表情委屈的對艾絲特插刀,清楚看見樓上的人止不住的微微發抖。

  大概是被她氣的。

  凱爾森忽然一把將西黛爾從瑞伊懷中提起來,抱在懷中:「瑞伊,我帶西黛爾去一趟醫院。」

  瑞伊連忙起身,焦急的眼神追著西黛爾:「我和你一起。」

  凱爾森抱著西黛爾大步走出別墅,而瑞伊則表情復雜的看了一眼站在樓梯上方的艾絲特:「你先待在家吧。」

  西黛爾得意的把腦袋埋進凱爾森的胸膛,唇角微勾。

  ——她以前可是飽受宮鬥劇熏陶長大的,在這個連勾心鬥角職場劇都只會當面罵婊子的國度,艾絲特拿什麼跟她鬥?

  別墅中。

  女孩雪白的臉隱在棕色卷發中,她全身都在發抖,連牙齒都在嘴裡咯吱作響!

  「婊子……」她憤恨咒罵西黛爾,「賤人!竟敢欺騙我……」

  艾絲特憤怒的一腳踢在木質樓梯上,單薄胸膛劇烈起伏——她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對她來說,被這樣誣陷可以算奇恥大辱,在以前收養她的人家,她才是弱勢、受到同情憐愛的那一方——她本來該得到凱爾森全部的愛,在不久後。

  ——不愛她的人都死了。沒人會防備一個美麗安靜的小女孩。

  雖然她並不是小女孩,按照正常紀年,今年她已經33歲了。

  艾絲特牙齒深陷在下唇,磨囓間鮮紅的唇瓣血肉模糊。

  「該死的雜種……」她呢喃著,陰冷的恨意充斥在心間。她並不解恨,回到自己房間,進門一眼看見那個該死的小婊子送她的娃娃,安娜貝爾臉上的笑像是在嘲諷她,艾絲特大腦中緊繃的理智斷掉了。

  狂暴的因素在她血液裡躁動,她一把抓住安娜貝爾的麻花辮把它惡狠狠摔在地上,書櫥上的書被她憤怒中推到在地,她伸腳踩過狼狽倒下的娃娃,伸手打碎桌上玻璃水杯,房間內回蕩著她狂暴而凶狠的吼叫。

  等一切都結束,艾絲特氣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手掌滿是玻璃碎渣劃傷的血跡,鮮血和水跡混合淌在地上,洇濕角落中安娜貝爾的裙角。

  艾絲特坐在地上,緩緩平復心情。她轉頭,忽然看見牆上那一整面的畫。

  醫院裡。

  「身上沒有擦傷,連皮都沒破。」醫生拿下眼鏡緩緩擦拭,和藹對圍著小姑娘的夫婦二人笑呵呵道:「你們說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看來這孩子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那這個呢?」凱爾森指著西黛爾手上的淤痕,「這個也沒有問題嗎?」

  醫生思忖幾秒,「幸虧你們來的及時,不然這顏色就消下去了。」

  被父母噓寒問暖一路的西黛爾:「……」

  她合理懷疑醫生在陰陽怪氣並且已經掌握了證據:)

  凱爾森和瑞伊帶著西黛爾離開就診室,西黛爾在醫院走廊上拉住父母,凱爾森蹲下來與她平視,棕色眼睛溫柔注視著她:「西黛爾,你是有什麼話想和我們說嗎?」

  瑞伊在一旁摸摸西黛爾的腦袋。作為西黛爾的父母,他們比誰都更了解自己的女兒,也因此在西黛爾摔下樓梯後他們擔心則亂,第一反應是相信女兒的話。

  但身為理智成熟的成年人,兩人也在事後慢慢察覺不對。

  ——西黛爾那時的表現和她的性格完全不符。

  「我認為艾絲特有問題。」西黛爾並未猶豫,向兩人坦白自己發現的一切,包括艾絲特從來不肯取下綢緞的疑點和那滿牆壁的可怖畫像。

  她說完一切後,父母明顯有些猶豫的對視一眼。

  「西黛爾,」凱爾森直視西黛爾的眼睛,嚴肅道:「這種懷疑不是一件小事。在讓我們相信你之前,你能向我保證,你不是因為對家中新來的姐妹搶奪父母關注而對她心生嫉妒、故意陷害嗎?」

  「我可以保證,爸爸。」西黛爾毫不顧忌的回視凱爾森,凱爾森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說:「我會向孤兒院打電話詢問這件事,關於艾絲特的來歷。既然你對她抱有懷疑,那我們就從她的來歷查起。」

  西黛爾記得父母說過艾絲特是俄羅斯出生的小女孩,只是後來被一戶美國人家收養,便跟著來到美國。

  「爸爸,你不是很喜歡艾絲特嗎?」西黛爾忽然想起什麼,問。

  凱爾森和艾絲特一直相處的很好,西黛爾觀察過,在凱爾森面前艾絲特總是有種隱匿的嬌羞。

  「……是的,寶貝。」凱爾森沉默片刻,將視線投向瑞伊:「但你知道,我們家是為什麼收養她。我願意愛她,是因為瑞伊需要一個孩子。」

  西黛爾一怔。


第6章

  瑞伊靠在牆上,她的面色發白,眼眶通紅,眼梢還殘留淚痕。

  「抱歉,爸爸媽媽,我不該讓你們擔心。」小姑娘愧疚的抿緊唇,滿懷歉意,斂起眼瞼,低垂腦袋。

  這一世,她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正因如此,才讓西黛爾可以從以前的十六歲退化成七歲的心理年齡,著實是因為被寵的太過。

  打給孤兒院的電話被接通,工作人員遺憾的告訴凱爾森,負責檔案的人和院長都不在職,「雙休日大家總是要休息的,不過你明天可以直接打院長專線咨詢那個女孩兒的檔案。」

  唯一獲取信息的渠道暫時不能用,凱爾森和瑞伊准備先帶西黛爾回家。

  「或許我們今天可以先不回去?」西黛爾提議。

  畢竟家裡除了艾絲特,還有個隱形炸彈安娜貝爾。

  她想和父母說明:「其實安娜貝爾」

  西黛爾想說她真的看見鬼了,可惜父母似乎都以為她在恐懼艾絲特,凱爾森安慰她:「別怕,寶貝。你難道認為我保護不了你嗎?」

  可是這次不是艾絲特的問題啊……

  於是又只能西黛爾一個人默默發愁——

  如果能把艾絲特趕出去,再順便讓她把安娜貝爾帶走就好了。

  她幽幽想。

  車很快就回到別墅住宅區,瑞伊牽著她的手,再次打開別墅大門,只時隔一天,心境便已經截然不同。

  西黛爾回想從昨天到今天的所有經歷——不僅見了鬼,還被迫和疑似變態殺人魔的綠茶鬥智鬥勇,心中一片祥和安靜,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的心髒受到衝擊。

  停好車的凱爾森走過來:「我上去看看艾絲特。」

  西黛爾仰頭:「我和你一起,爸爸。」

  推開門後,房間內一片狼藉,書本散落到處都是,卷曲棕發的小女孩坐在碎紙屑中,凱爾森喚她一聲她,她緩緩轉頭,蒼白的小臉上淚痕斑斑,眼睛紅腫,唇瓣和衣裙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爸爸?」她略帶茫然的張口,眼神空洞,眼淚唰唰往下掉:「對不起,如果西黛爾不喜歡我的畫,我可以再也不畫畫的……」

  「求求你們,不要拋下我……」

  她手掌和赤裸的足尖全是血跡,傷痕累累的雙手一直發抖:「我畫畫、學鋼琴都是為了讓你們能夠注意到我、不要拋棄我」

  凱爾森一驚,顧不上其他,先一步把艾絲特攬進懷裡,查看她的傷口。

  西黛爾站在艾絲特身後,清楚看見虛弱靠在凱爾森懷裡的艾絲特朝她投來怨毒的目光。反正已經彼此撕破臉皮,西黛爾微微一笑,朝她比出一個國際慣用友好手勢。

  看見艾絲特臉上表情微微扭曲,西黛爾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湧上詭異的愉悅。

  ……難不成她覺醒了什麼奇怪的屬性?

  紫光燈那一面牆壁的畫已經被人為處理掉,按艾絲特的說法是「因為西黛爾不喜歡她的畫她就全部撕毀了,她願意為了西黛爾的一切喜好泥塑自身」並成功用這套說詞說服了凱爾森。

  等凱爾森為艾絲特處理好傷口和混亂房間後,西黛爾在一旁看見被仍在地上、頭發和裙擺都凌亂狼狽的安娜貝爾。

  瞧著是被人狠狠強奸過了。估摸是成了艾絲特的出氣筒。

  西黛爾:……

  她想起之前在艾絲特門口看見的白衣阿飄,一時間沉默了。

  好家伙,這路走的可真有夠窄的。

  已經接近深夜,凱爾森安撫了一會艾絲特,西黛爾默默到樓下去找瑞伊。看見凱爾森下來後,她站起身想詢問情況。

  據凱爾森說,艾絲特已經罷她帶來的那些兒童畫全部毀掉,成為一堆堆粘糊狀物品堆在垃圾桶裡。

  「辦理收養手續並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所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想報警並不是一個合理選擇。」凱爾森聳聳肩,拒絕西黛爾報警的提議,「不過,如果你害怕,可以和我們一起睡,寶貝。」

  西黛爾沒有太失望,從一回來看見艾絲特賣慘開始她就預料到這個後果:「我們家的備用鑰匙可以交給我嗎?」

  拿到備用鑰匙後,西黛爾拒絕父母發出的一起睡邀請。開玩笑,這要是真出什麼事情一家人都在一個房間那還不是被人一鍋端?

  再三叮囑凱爾森和瑞伊睡覺前一定要鎖好門後,西黛爾清楚的在父母眼中看見無奈的神色,但其實她也很無奈——

  凱爾森似乎並不能明白女兒會擔心他在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手中吃虧,哪怕這個小女孩是一個疑似居心叵測的變態。

  等父母都回房後,西黛爾藏好備用鑰匙,敲響艾絲特的房門。

  門內傳來小跑的聲音,很快有人開了門。

  看見門口是西黛爾後,艾絲特蒼白臉上湧出的笑一點點淡下去,冷漠發問:「你來干什麼?」

  「姐姐,我來跟你說晚安阿。」西黛爾無辜歪頭,委委屈屈:「你為什麼這麼冷淡,是因為我讓爸爸討厭你了嗎?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會和爸爸解釋的。我不想你們因為我吵架。」

  她嘆一嘆氣,頗為惆悵:「我也沒想到爸爸會這麼在意我,一看到我受傷就急得連你的心情都顧不上了。都是爸爸的女兒,他也不該厚我薄你,我和爸爸說過要他多照顧你,可是誰讓爸爸不聽呢,就寵我。」

  艾絲特攥緊拳頭,下午她自己弄出的傷痕又開始痛。怨毒的盯著面前的西黛爾,下意識想抬起的手又被迫止住。最終只是憤恨的抿唇,平復心情想關門,忽然聽見小女孩說:「姐姐,你好容易生氣哦,你不會以為自己是公主吧?」

  看著艾絲特眼角微微抽動,西黛爾撕下天真的表情,不屑嗤笑一聲:「公主有病才叫公主病,你這種叫野雞綜合征。」

  「幾條破布稀罕的跟寶貝一樣,你不會以前窮的天天乞討吧?」

  「你這麼厲害,一看就是一個人長大的吧?」

  「你現在白的跟鬼一樣,這麼醜怪不得沒人收養你就我爸爸當做慈善撿回家,把你帶出去別人還當我家是收垃圾的呢什麼臭魚爛蝦都敢往回帶。」

  「哇……」

  「砰!」

  門關上了。

  西黛爾在門外歪歪頭,回憶艾絲特被堵的想發作又不能動手而被堵的發青的臉色,心滿意足回到自己房間。

  嘖,這戰鬥力有點兒弱阿。

  西黛爾不忘鎖上門,再次檢查好備用鑰匙後,乖乖鑽進自己的小被子,合上台燈准備入睡。

  雖然這兩天糟心事有些多,不過她還是會該吃就吃、該睡就睡。

  生活質量不能下降。

  另外一邊卻沒有這麼和諧平靜。關門後的艾絲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她表情近乎失控,由西黛爾送她的娃娃又成了出氣工具。

  被凱爾森擦干重新放上書櫥的安娜貝爾雪白的裙邊還染著艾絲特的血跡,此刻它又被人狠狠摜下書櫥摔到地上,艾絲特儼然把它當成了西黛爾的替身,打理精致的麻花辮被扯散,臉上也多了好幾個腳印。

  「哢嚓——」

  安娜貝爾的臉被踢到一邊,灰藍雙眼無神盯視床腳。

  艾絲特發泄罷脾氣,喘著粗氣將安娜貝爾又拎起來塞回書櫥。

  她倒回床上,閉上雙眼,挺翹的長睫劇烈顫抖——、

  她發誓,遲早有一天她會殺了那個可恨的表子!

  她要用最殘酷的手段,讓那個賤人為自己今天所做下的一切後悔……讓她跪下懺悔!

  黑暗中,安娜貝爾灰藍色的眼珠緩慢充血,白色的眼白被密集血絲纏繞。

  在艾絲特幻想著如何虐殺西黛爾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周圍的空氣溫度逐漸下降。

  ……

  深夜。

  艾絲特醒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只是醒來的瞬間有一種莫名煩躁充斥心頭。喉嚨十分干渴,房間內的寒冷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為什麼會這麼冷?

  房間內詭異的溫度讓艾絲特逐漸清醒過來,她裹著被子坐起來,試圖開燈,卻在轉頭的霎那在自己床邊看見一個白衣服、長頭發的人。

  那是個小女孩,頭發垂到腰間,中分露出的額頭和裙下的皮膚皆皴裂開,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布滿血污的臉上雙目赤紅,此刻那兩顆血珠子正盯著她。

  艾絲特驚恐看著全身是血的小女孩,不等她發出聲音,見她發現自己,小女孩突然向床上爬過來。

  驚叫被堵在嘴裡,艾絲特手忙腳亂向後爬,撲通一聲掉到床下,她一邊向外跑一邊不經意想起自己殺過的那些人——

  那個女人被她用一把刀貫穿腦袋,永遠停留在睡夢中;那一家人被她活活燒死,包括兩個小孩……

  如果早知道世界上有冤魂,她絕對不會輕易動手!

  但她似乎已經沒了後悔懺悔的機會。

  艾絲特跑到房門口,伸手去開門,搖晃兩下後,卻發現不知道誰把房間從外邊鎖上了,她根本出不去。

  身後寒氣逼近,艾絲特驚恐又絕望的回頭,看見渾身鮮血的小女孩飛快向她衝來。

  那可怖的一側臉頰,隱約可見幾個腳印。


第7章

  西黛爾在半夜被吵醒——

  驚恐夾雜絕望的嘶吼響徹整棟別墅,尖叫之人似乎因為太過用力嗓子接近破音的狀態。

  隨之而來的還有撞擊聲和玻璃破碎的聲音。

  隔壁房間劈裡啪啦一頓吼,西黛爾睡眼惺忪坐起來,小姑娘打著哈欠赤腳下床,趿拉上拖鞋打開房門,看見燈火通明的走廊上站著自己的父母。

  凱爾森和瑞伊顯然也是被驚叫聲吵醒,這些驚叫聲還夾雜斷斷續續的髒話,髒話內容之豐富讓西黛爾為之側目。

  ……艾絲特似乎在跟什麼人打架。

  夫婦二人驚懼不疑的站在門外,最終還是決定將房門打開。西黛爾默默縮在瑞伊身後,試探伸出自己的腦袋。

  房間內沒有開燈,但是一片狼藉。書櫥倒在地上,兩扇窗戶的玻璃被打碎,散落的玻璃碴一部分嵌在房間內瘋狂對著空氣嘶吼、揮舞武器的艾絲特身上,她形貌狼狽,額角被打破,正斷斷續續往下淌血,一條腿形狀扭曲的拖在地上,她懷裡緊緊攥著大裙擺娃娃,現在那個娃娃被她當作武器狠狠砸向床腳。

  西黛爾震驚的瞪大眼睛——

  好家伙,艾絲特到底對安娜貝爾做了什麼?她是在睡前刺激一番艾絲特,又順手把房門從外邊鎖上,希望這兩個「人」能掐起來。

  但打起來後這激烈程度她真沒想到,看這模樣艾絲特似乎都快被安娜貝爾逼瘋了。

  她忽然對安娜貝爾的凶殘有了新的認識。

  這一幕落在凱爾森夫婦眼中,是這個認識以來就一直文靜懂事的小姑娘忽然開始莫名發瘋。西黛爾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毫不猶豫拉扯瑞伊衣角:「媽媽,我們還是趕快報警吧,或者打醫院急救電話也行——」

  她怯生生往父母身後藏:「她的樣子真的不正常,說不定是有什麼病呢。」

  小姑娘小聲嘀嘀咕咕:「比如狂躁症之類……」

  房間門內側,實心木門被人硬生生踢出一個扭曲的弧度,很難想像這是一個普通九歲小女孩應有的力氣。

  凱爾森面色嚴峻起來,親眼見到艾絲特不正常的一面對他的衝擊最大,他摸摸西黛爾的頭,讓瑞伊先帶西黛爾下樓。

  艾絲特終於注意到房門被打開,她回頭一眼看見凱爾森,把手中的娃娃丟下飛速衝出房間,哭叫著抱住凱爾森:「爸爸救我!」

  瑞伊牽著西黛爾的手往樓下走,西黛爾不知為何忽然心梗了一下,她不安回頭,驚悚地看見被破壞的亂七八糟的房間窗邊,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小女孩背對著凱爾森幽幽站著。

  她一驚,下意識甩開瑞伊的手,焦急催她:「媽媽你先下樓。」

  說罷她匆匆跑回樓上,只是等她上樓後那個白色的阿飄已經不見了。凱爾森攬著艾絲特在走廊撫慰她,只是這玩意兒似乎已經被嚇懵了,抱著凱爾森的脖子口齒含糊不清,嗚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邏輯完整的話。

  小姑娘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一片狼藉的房間,角落到處都沒有她之前看到過的白色身影,但她確定自己沒有花眼。

  猶豫半晌,在進去把安娜貝爾拿出來和把它就這麼丟裡邊不管之間衡量半天,西黛爾還是默默關上房間的門。

  現在安娜貝爾剛剛和人打完架,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心情不會太好。

  她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打擾安娜貝爾了……讓它先自個兒冷靜一會吧。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問題,西黛爾看見被仍在床腳的安娜貝爾……後腦勺凹進去一塊。

  ……看來艾絲特也蠻凶殘的。

  西黛爾陷入沉思,倏然發覺自己家好像變成養蠱場,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玩家,父母在她眼裡已然變成用來供奉蠱蟲的傻白甜養料。

  一切的起源都是從拿到安娜貝爾開始,西黛爾意識到這個世界似乎不對勁。

  從拿到安娜貝爾開始,一切的走向經歷都變得詭異且不可預測。

  瑞伊已經報警,凱爾森哄著艾絲特把她抱了下去,西黛爾緊跟在凱爾森身後,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再度被鎖上的房間。

  忍不住小聲嘀咕:「我就知道不該把安娜貝爾帶回來」

  事情發生,再抱怨已經於事無補,西黛爾只能默默在心裡發誓——

  她以後再也不會讓父母把亂七八糟、一看就很陰間的東西隨隨便便帶回家了!

  也不會再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兄弟姐妹!!

  她堅定的想。

  艾絲特還不知道瑞伊已經報警,只是死死抱住凱爾森,帶著哭腔:「我沒有撒謊,真的有人想害我」

  「不、那不是人,是惡魔……」

  她喃喃自語,情緒接近失控。

  西黛爾想起樓上那個腦門被砸凹的娃娃:……

  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也不差,能和你口中的惡魔對掐。

  還能把惡魔薅禿一塊。

  其實艾絲特本來也不會如此失控——以她的年齡和經歷。

  前提是她沒有殺那麼多人,對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儈子手來說,半夜鬼敲門的驚嚇威力非同小可。

  別墅的門鈴響起,瑞伊起身去開門,西黛爾看著一邊流淚,一邊窩在凱爾森懷裡不斷喃喃「有惡魔要來找我」的艾絲特默默道:「你放心,警察已經來了。」

  她淡定道:「不管是什麼惡魔,我們都要相信國家的力量可以保護我們。」

  艾絲特要素察覺,猛然從凱爾森懷裡抬頭,驚恐怨毒的眼光射出:「你……你說什麼?!」

  金發碧眼的小女孩衝她甜甜一笑:「比如你,對嗎?我的姐姐。」

  艾絲特嘴唇嗡動,忽然劇烈掙扎起來,試圖擺開凱爾森的桎梏。

  然而為時已晚,瑞伊已經帶著警察走進來。

  被艾絲特的事情折騰大半夜後,西黛爾終於在清晨來臨的時候聽見警局那邊傳來的消息。

  關於艾絲特身世的事情。

  簡而言之,艾絲特不僅不是凱爾森夫婦想像中的完美女孩,她甚至和他們一樣大。

  ——這是個精神病人的故事。

  艾絲特是Saarne機構的患者,這個機構用來收容危險的精神病患者。艾絲特患有罕見的垂體激素紊亂症,這個病導致她身材矮小,一生都只能擁有蘿莉的外形。然而她的實際生理年齡已經三十三歲,卻因病的緣故注定一輩子都會受到社會和他人的歧視,她扮演可憐的小女孩被人收養,真實目的卻在於接近那些她看上的男主人。

  據機構方面傳來的消息,她已殺害七人。上一戶收養她的美國人家,因為她勾引養父未遂,惱羞成怒之下在深夜一把火燒死了那家人。

  手腕和脖頸纏繞的綢緞從不取下,只是因為在Saarne機構時她被判定為最具危險性的暴力病人之一,為保護醫護人員她每日都需穿束身衣,衣服在她手腕和頸部留下蝌蚪一樣的傷疤。

  「我們很抱歉讓她逃了出去,」機構的瓦拉瓦醫生在電話那頭充滿歉意的說:「為你們帶去危險十分抱歉,不過現在她正被引渡回國,我們會對她的危險性重新判定並約束好她。先生和夫人,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她不會再有傷人的機會。」

  「希望你們能對你們的話做出保障。」瑞伊掛斷電話,長嘆一聲,後怕之余,頗顯自責:「抱歉,這件事的起因都是因為我。」

  「如果不是我想收養一個孩子……」她捂住臉頰,低落喃喃:「如果不是因為我……幸好西黛爾沒有出事。我甚至不敢想像,假如你們出了什麼事情——」

  「我該怎麼辦。」

  女人哽咽出聲,凱爾森面色不大好看,他一回想自己因為父愛而對艾絲特做出的親密舉動,會被那個九歲孩童身體裡的33歲女人當作男女間的親昵,頓時一陣惡心。

  用西黛爾的話來講——

  凱爾森覺得自己不干淨了。

  但他還是先打起精神安慰妻子:「沒關系,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

  西黛爾也試圖安慰自己的母親:「媽媽,爸爸說的對。」

  她還准備繼續叭叭,余光不經意掃過客廳的角落,剩下的話突然哽在嘴邊。

  沒有陽光的余蔭角落,擺放觀賞花瓶的旁側,一個皮膚蒼白的小女孩站在那裡。

  她金棕色長發垂到腰間,身前是兩條細細的辮子,藏匿在陰影裡的膚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白色裙擺安靜垂落在身側,優越的五官組合出的漂亮臉蛋神色漠然看過來。

  西黛爾:這年頭的鬼都這麼漂亮了嗎?

  她木然跟小女孩對視,還沒想好要不要叫父母往後看,就見小女孩忽然衝她咧嘴詭異一笑,身影消失在原地。

  西黛爾沉默數秒,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不顧父母驚異的目光,丟下一句話就向樓上跑去。

  「我去樓上看看。」她說。

  西黛爾上了樓,艾絲特的事情剛結束,因她跟安娜貝爾掐架而一片狼藉的房間還沒有收拾,依舊保持著鎖上的狀態。

  她放慢腳步,緩緩向那個房間走去,周圍寂靜無聲。

  西黛爾最終停在房門前。

  她低頭看去,房間前是一張不知何時出現的小紙條。

  西黛爾思忖片刻,彎腰把小紙條撿起來。

  紙條被展開,裡面被人用彩色的蠟筆歪歪扭扭寫了兩個單詞——

  「Find me」


第8章

  小姑娘仰頭盯著門把手,四周陷入死寂的沉默,安靜得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幾秒後,她毫不猶豫的退後兩步,向客廳的父母跑去。

  「媽媽,或許我們可以找一個驅邪的神父——」

  小姑娘站在父母面前,仰起濕漉漉的大眼睛,認真且誠懇:「艾絲特是個殺人凶手,我想她住過的房間——不太吉利。或許我們會需要一個神父不然今後我可能難以入睡。」

  凱爾森無奈一笑,寵溺的揉揉女兒的腦袋:「當然可以,我的小公主。畢竟發現艾絲特的秘密可是你的功勞呢。我會讓你安心的。」

  「記得找大教堂的神父哦!」西黛爾認真囑咐,背在身後的小手毫不猶豫把那張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不要那種招搖撞騙的騙子。」

  因為是周一,西黛爾本該在今天去上學。

  但她用「受到艾絲特的驚嚇」為借口輕易得到父母幫忙請假一天的特權。

  凱爾森似乎很重視西黛爾的請求,不久後他就去往日祈禱的教堂,並成功帶回來一名身披黑色長袍、頸部掛著銀色十字架、因為白發蒼蒼而一看就德高望重的神父。

  西黛爾高興迎上去,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艾絲特的房間可能有某些不同尋常、邪惡的物品。

  「有時候,我總是以為那個娃娃是有靈魂的,它正在注視著我」

  西黛爾委婉又努力的試圖提高神父心中安娜貝爾的威脅程度。

  瑞伊打開門:「我們希望您能進行淨化的就是這間房子,我想我的丈夫已經把情況給您說明了——這裡幾小時前才搬走一個連環殺人魔。」

  「我會的,夫人。」神父向瑞伊和凱爾森點頭致意,雙手合十,將銀色十字架放在胸前進行禱告。

  他語速逐漸加快,從來沒去過教堂禱告的西黛爾只能吃力聽懂第一句「願主保佑我們——」。

  然後她就只能一臉茫然的昂頭,如聽天書般寄希望於這位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年神父身上。

  數分鐘後,神父放下十字架,面帶微笑的看向凱爾森一家:「你們很幸運,這間房子並無惡靈,那個凶殘的殺人惡魔並沒有在這裡留下不妙的東西。」

  西黛爾:「……?」

  她茫然注視神父,以及神父身後背對他們站在窗前的白裙小女孩。

  小女孩緩緩轉頭——

  字面意思的轉頭,它把自己的腦袋一百八十度轉了過來,漂亮但沒有血色的臉蛋面無表情盯著西黛爾,西黛爾甚至聽見她轉頭時咯吱咯吱的聲音。

  「爸爸,」她喃喃道:「你不是答應我要找一個有真材實料的神父、不要江湖騙子的嗎……」

  「西黛爾?」凱爾森皺眉呵斥一句:「你怎麼能對安德森神父如此無禮?他可是聖彼得大教堂德高望重的長者,驅魔一事上可謂能力非凡。」

  對於小姑娘的失禮,長輩安德森神父顯然並沒有再意,他和藹微笑著搖搖頭:「無妨,童言無忌。小孩子可能是受了驚嚇,但這間屋子確實並非惡靈棲息之所。」

  西黛爾呆滯看他,不敢置信。

  你他媽但凡回頭看一眼,都說不出來這屁話。

  小女孩嘴角微微咧開森冷的弧度,雪白雙腿忽然開始拉長,身子微微朝前弓起,手臂也逐漸拉長,發出骨骼嘎吱摩擦的聲音,白色中裙硬生生被撐成超短裙,蒼白皮膚化成灰色,臉型扭曲成怪物的模樣,整個兒一被骨架撐起的玩意兒。

  現在這玩意兒悠悠晃晃朝神父飄去。

  ——《能力非凡》。

  西黛爾面無表情,從來沒有這麼無語過。

  她唯一慶幸的是因為神父要驅魔的緣故,現在她和父母都站在門外走廊上。

  比較方便逃走。

  神父背後的怪物伸手,尖長的五根灰色手指撓在神父脖頸上,擦下一個灰色手印。

  就在西黛爾以為怪物會更進一步時,它卻忽然收回手,變回小女孩的模樣,衝西黛爾冷冷扯了下嘴角,再次消失。

  凱爾森和瑞伊十分感激的把德高望重、能力非凡的神父安德烈送出門,西黛爾在一旁,看著這幅畫面,心情一言難盡。

  她冷漠地目送凱爾森帶著神父離去,一直到走前神父脖子上的灰色手印都沒有消除。

  請神父不管用,西黛爾只能自己親自上陣。

  她噔噔噔又跑上樓梯,進入原本艾絲特的房間,把一直被仍在地上的安娜貝爾抱起來。

  娃娃臉上有幾個灰沉沉的腳印,發辮散亂,衣裙沾著零星血跡。

  西黛爾緘默一會兒,伸手把安娜貝爾臉上的灰塵擦干淨,又把散落的麻花辮解開,重新梳好,工工整整疊在身前。

  ——消除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面它。

  西黛爾決定跟安娜貝爾好好相處。

  畢竟古語曰:打不過的就當朋友。

  如果安娜貝爾願意的話。

  她坐在床邊舉起安娜貝爾,沉思半晌,發現自己竟然憋不出一句話。

  她倒不是社恐,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七歲的「小姑娘」相處。

  在學校她本來因為雷厲風行的性格成為大姐大,有前世十幾年的生活經驗,受一群小孩子崇拜也是常事。

  ……但現在安娜貝爾才是老大。

  西黛爾凝噎半晌,只能默默捋順娃娃的發頂,看著它的霧靄灰的藍眼睛:「你很漂亮,但想要大家喜歡,還是要做一個乖孩子,知道嗎?」

  娃娃一動不動,在她手中毫無反應。

  西黛爾心累嘆氣,尋思這玩意兒總不能就這麼仍在這裡,也不知道放地下室會不會跑出來,只能先把它拎著放回自己屋中的白藤搖椅。

  奇怪的是,把娃娃放上搖椅後,搖椅忽然開始慢悠悠搖晃。

  西黛爾:認真盯jpg

  她默默看了一會,發現搖椅仍然在自己動,只是幅度很小。

  看來安娜貝爾還挺滿意這個新環境。

  西黛爾之前曾在網上查到有一家紙媒報道過關於「安娜貝爾·希金斯」這個名字,文中的內容大概是有一對夫婦慘死在家中,這對夫婦中的男性職業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玩偶師。

  他們有一個女兒,叫「安娜貝爾·希金斯」。在安娜貝爾七歲那年,因車禍意外離世,夫婦倆大受打擊,從此深居簡出,丈夫甚至放棄自己的職業,不再制作玩偶,這位小有名氣的玩偶師逐漸銷聲匿跡。

  直到兩年後,這對夫婦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家中,死狀凄慘。

  警方最後找到這位曾經小有名氣的玩偶師屋內僅存的一個玩偶,並把其作為物證帶了出來。

  ——這已經是十年前的報刊登記了,雖然沒有找到別的線索,但西黛爾憑借上一世覽遍恐怖片的經歷,不動腦子都能猜出大概。

  夫婦二人過於思念自己的女兒,便試圖做出一個替代品,中間的過程說不定還有做法、進行邪惡儀式一類的舉動。

  顯然他們玩過火了——被制作出來的娃娃擁有了凶性,開始反噬,這對夫婦只能品嘗自己釀造的苦果。

  還順便把苦果帶給了她:)

  回想起這些,西黛爾心累的嘆一口氣,又想起那位佩兒·喬伊斯小姐,只覺這人幸運值簡直拉滿。

  明明自己作死,還能在無意中把作死的後果扔給別人。

  這氣運簡直逆天,屬於在恐怖片中至少能活到片尾的角色了。

  她關上門走了出去,看見父親凱爾森已經從教堂回來。西黛爾做好被批評教育的准備,不料凱爾森並沒有對她進行管教,而是拉著她和瑞伊在客廳坐下,神情嚴肅的思忖半晌,對她們開口。

  「有一件事,其實我一直想說。在上個月,我的表叔公聯系上我。瑞伊,你應該記得——他是馬薩諸塞有名的富豪。他名下有一間豪華飯店,雖然地處偏遠,但剩在清淨。」

  「因為某些緣故,他希望我能暫且幫他管理一下這間飯店。你們願意和我去山上嗎?那裡清幽涼爽,我想是個不錯的避暑地。」

  凱爾森灰棕色眼睛誠懇的看著西黛爾,以及自己的妻子。

  「我想那裡會是個好去處,」他有些緊張,試圖籌謀語言,「嗯……在我們的家庭遭受這種事情後,或許我們可以去貼近大自然放松一下。」

  「…哦?」瑞伊有些驚訝,「我沒有意見,不過……西黛爾可能需要為此轉學。」

  西黛爾看著自己父親誠懇的目光,明白他的用意——或許在凱爾森看來,自己對神父的失禮是因為受到艾絲特的驚嚇。

  把艾絲特領養回家的凱爾森因此感到愧疚,或許還有害怕自己女兒留下心理陰影的原因,他想把妻女帶離這個環境,至少暫時遺忘掉艾絲特帶來的不快回憶。

  「我不介意轉學,爸爸。」西黛爾眨眨眼,小姑娘的眼睛如沉在水下的璀璨藍寶石,晶瑩透澄,一片真誠:「何況再過幾天就要放暑假了,或許我還能在開學前再趕回來呢。」

  凱爾森得到妻女的肯定,長舒一口氣,放松的攤在沙發上。

  「嘿,親愛的,我向你們保證——」

  他微笑著說:「我們將會擁有一個最棒的暑期。」


第9章

  凱爾森和瑞伊都是行動派,在決定搬去萊拉卡伊山脈的遙望酒店後,夫婦二人雷厲風行處理好所有事務,把一切安排妥當不過花了數小時時間。

  西黛爾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從衣櫃和書櫥上裝滿需要物品後,拉起行李箱的拉鏈,當作沒看見安娜貝爾,目不斜視拉著行李箱走出房間。

  凱爾森替她把行李箱拎到樓下車後備箱中,瑞伊正在車旁收拾手提箱,打開一款卡其色皮箱後,她略顯驚訝叫住西黛爾:「親愛的,這是你放進去的嗎?」

  她從皮箱的最下邊抱出安娜貝爾,笑眯眯把娃娃抱在懷中:「真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它,但是安娜貝爾在重物堆壓下可能變形。要不然媽媽先幫你收起來吧?」

  春夏交織的季節,光金色影破碎落在金發碧眼的女人發頂和微微揚起的眼梢,她碧藍的眸子如同金色漣漪泛起的平靜湖面,笑意溫柔祥和,懷中是裙擺隨風拂動的大只娃娃。

  瑞伊溫柔又帶著調笑的逗視自己的女兒。

  西黛爾看著瑞伊懷中的安娜貝爾,沉默幾秒,上前把娃娃抱過來。

  「不,媽媽。」她朝瑞伊彎起眼睛,露出笑容,寶藍眼瞳眸色深幽,令人一時看不出這個七歲的小姑娘在想什麼。

  「我想它會更喜歡和我在一起。」她說。

  西黛爾垂眸俯視懷中的「小姑娘」,汽車搖搖晃晃行駛在盤踞山路,車窗拉開一條縫,碎金光線灑在安娜貝爾身上。

  她溫柔撫摸安娜貝爾的發梢,低聲跟它講話:「沒想到安娜貝爾這麼喜歡我呢,是想和我一起生活、成為家人嗎?」

  西黛爾顰眉,白嫩手指一下下敲擊沙發坐墊,頗為苦惱:「家人是不可以互相傷害的——安娜貝爾應該知道吧?」

  「不要傷害家人,可以保證做到這一點吧。」她說,手指撫上安娜貝爾後腦勺上的坑坑窪窪。

  聽見後座位傳來西黛爾和娃娃說話的聲音,凱爾森和瑞伊忍不住會心一笑,孩子的童稚之言讓瑞伊心情顯然好了些許。

  車窗外風景不間斷閃過,蔥郁秀麗的樹林茂盛,連成一大片蒼翠欲滴的海洋。

  瑞伊享受的深吸一口山中空氣,面帶輕松微笑:「我很早就想來一場放松的旅游了,親愛的,謝謝你。」

  遙望酒店是萊拉卡伊山頂的一座豪華觀景酒店,時常有度假的人來此入住。

  ——換句話說,如果想要在萊拉卡伊山脈獲得最佳的觀賞景點,遙望酒店是必要打卡處。

  「如果不是地處太過偏僻,我想它的名氣會比現在大很多。」凱爾森聳聳肩,一邊開車一邊道:「每到冬天萊拉卡伊山脈就會封山,遙望酒店也會在冬天停業。但現在是夏天——是最適合去遙望酒店觀景的季節。」

  瑞伊笑著偏頭看他,「哦親愛的,我想你是我見過最棒的男人了——」

  「我愛你。」她深情地說。

  凱爾森笑:「我也愛你。」

  其實關於遙望酒店還有一件事,但妻子的興致鮮少如此高昂,凱爾森猶豫片刻,還是決定不將那件晦氣的事情說出來影響瑞伊的心情。

  在五六年前,大雪封山的時候,負責看守酒店的管理員向自己的妻女揮起斧子,將她們剁成一塊塊塞進某個倉庫,做完這一切後他吞槍自殺。

  因為暴風雪斷掉酒店對外的聯系,這件事直到雪化後的來年春日才被人發現。

  這件消息被酒店方壓下去,但每當有新人入職時,酒店管理者便一定會以此告誡新員工,但事實是之後的五六年酒店再未出過事,這也證明了酒店本身並沒有問題。

  只是一個偽裝成正常人的瘋子,在工作時突然發瘋了而已。

  凱爾森不想因為五六年前一個已經死了的瘋子影響妻女的心情。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漫不經心的想。

  車輛飛速在山路上前進,後座的西黛爾安靜太久,瑞伊回頭,看見西黛爾已經在搖搖晃晃的座位上睡著。

  小姑娘安靜靠在車窗邊,身子蜷成一團,毛茸茸的金色發頂隨著路途起伏輕輕抖動,均勻而平穩的呼吸從小巧鼻翼呼出,顯然在香甜的睡夢。

  她左側倚著安娜貝爾,七歲的小女孩身量尚小,沒比這個華麗的娃娃高多少。

  在瑞伊眼中,此刻一人一娃娃擠擠挨挨貼在一起,就如同兩個幼崽親密團在一起,她忍俊不禁,同時抽了條毯子探身給西黛爾蓋上。

  順便也給安娜貝爾掖掖被角。

  從他們的住宅區到遙望酒店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車開到一半時,凱爾森看見前方的加油站。

  加油站有些破敗,白色的圍牆漆都掉了幾塊。

  一個身材干瘦的男人戴著頂白色帆布帽子,懶洋洋站在圍牆外抽煙,見有車過來,他取下帽子看過來:「老板,加幾升啊?」

  凱爾森眉頭微皺,他記得上次來時這裡似乎還沒有人。但他並未多想,既然有現成的加油站便用不著親自動手倒汽油。

  凱爾森:「加滿。」說著遞去鈔票。

  男人穿著灰撲撲的夾克,胡茬亂糟糟分布在下巴上。他抬起眼皮接過錢,把煙蒂別在耳後,又看一眼車中幾人:「……你是遙望酒店的新經理?」

  凱爾森一愣:「你怎麼知道?」

  中年男人笑了一聲,懶懶俯身給汽車加油,一邊說:「我叫漢斯,老板可能沒聽過我,我平常就在這裡給人加加油。這不,前幾天聽酒店的人說他們這可能會來個新經理。」

  邋遢男人遞了根煙給凱爾森:「說起來,我這邊還有點事想找酒店的人幫忙。」

  凱爾森委婉拒絕:「我不抽煙。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需要。」

  男人也不在意,收回煙道:「遙望酒店在萊拉卡伊的最高峰,它的旁峰上有個屋子,是我一親戚的。我親戚好多年沒回來了,前幾天跟我聯絡說他孩子和朋友要來這邊度假,想回那屋子住。」

  「那木屋離酒店不遠,要是開車的話,十來分鐘就能到。」他吸口煙,對著空氣吐出煙圈:「我想拜托你們酒店的工作人員,能不能在閑暇的時間去幫忙打掃一下?」

  中年男人指指自己:「我要在這工作,實在是抽不開空了。」

  猶豫一下,他又說:「我可以給報酬,只要把房子灰塵打掃干淨就好——」

  「沒關系,」瑞伊笑著回應,她想著今後住在這裡幾個月,少不了和加油站的人相處,干脆賣個人情,愉快的應下:「正好我也想去山裡走一走。你親戚的房子是什麼樣的?」

  「夫人,非常感謝。」男人向瑞伊頷首致謝,「是幾間木屋,非常小,還有一個地下室——不過我想地下室就不用進去了,那裡邊太髒。」

  加好油後,凱爾森再度發動汽車向酒店駛去。

  他們看不見的是加油站中,一直態度誠懇的中年男人忽然陰冷下去的目光。他扔掉煙蒂,踩滅火星,拿出手機播出一個電話。

  西黛爾醒來時,天色已暮。

  她揉著睡出紅印的臉頰,安娜貝爾還在她身邊安靜躺著,車門被打開,瑞伊揉揉小姑娘的腦袋,把睡眼惺忪的西黛爾抱了下去。

  西黛爾本來還試圖在瑞伊懷裡撒個嬌,但下去後看見的一幕直接讓她整只清醒過來。

  滿滿當當、大概有十幾人穿著整潔的工作制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黑有白,齊齊站在復式豪華木屋外觀的酒店門前,齊齊大聲道:「歡迎小姐!」

  西黛爾:……

  她是誰、她在哪、她要干什麼?

  在一陣恍惚後,西黛爾終於明白現實到底發生了什麼——

  父親凱爾森開車到達酒店時已經接近黃昏,酒店副經理巴納德帶他先進酒店熟悉環境,瑞伊出來接西黛爾回他們在酒店中的住處,而那些員工都是負責來幫忙拿行李。

  西黛爾長松一口氣,她還以為自己一覺醒來就穿越到什麼奇怪的小說。

  「對了,」瑞伊跟她說:「你爸爸的經理辦公室多了個快遞,也不知道是誰寄的。剛剛巴納德先生讓人拿去我們家裡,說可能是某個員工給我們的驚喜,我已經拆了。」

  西黛爾:「……?」

  為什麼遇到這種來歷不明的奇怪東西不直接丟掉而非要帶回家啊?!

  她嘴唇微顫,欲言又止,半晌後,幽幽道:「所以裡面是什麼?」

  「一個木偶,」瑞伊回憶著:「有點兒醜不過做工精湛,和你的安娜貝爾差不多大。」

  又來一個。

  西黛爾忽然想起以前看到過一個故事。

  【A君某日收到一個恐怖娃娃,他用盡辦法、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恐怖娃娃的糾纏。

  後來他靈機一動,開始網絡銷售這個娃娃,每次娃娃都會自動找回來。

  A君最終憑借賣娃娃成為一名富豪。】

  西黛爾面無表情的想,這個暴富方法要在安娜貝爾和不知名木偶身上實現可能有點兒不現實。

  ——畢竟這倆都醜。

  眼見瑞伊就要抱著她走進遙望酒店,西黛爾連忙松開手,從瑞伊懷抱落到地上。

  她向自家汽車跑去,抱起安娜貝爾,手臂穿過它的腰,死死把它按在自己身前。

  「媽媽,」面對瑞伊的疑惑,她淡定抬頭:「我和安娜貝爾是好姐妹。」

  所以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想帶它一起去見新朋友,我想它們會和諧相處。」

  木偶醜沒關系,反正安娜貝爾……也挺醜。

  西黛爾把安娜貝爾抱在身前,昂首挺胸闊步走進遙望酒店的大門,准備去居所會一會那位「新朋友」。

  總之如果真有什麼危險,那就死道友不死貧道好啦。

  她深沉地想。


第10章

  踏入酒店的剎那,西黛爾不知為何,忽然感覺懷裡的安娜貝爾開始抖動。

  原本只是小幅度的顫抖,但在她越加靠近酒店給她們一家安排的房子時,安娜貝爾抖動的愈發嚴重。

  西黛爾:「……?」

  她若有所思慢下腳步。

  母親瑞伊在不久前被酒店大廚哈羅昂先生叫走,據說是帶她熟悉後廚包括儲藏室的環境,似乎是因為哈羅昂先生准備離職,不久後酒店需要新招一位主廚,作為酒店經理的妻子,瑞伊表示自己或許也能負責一些相關事宜。

  本來瑞伊還准備領著西黛爾一起參觀酒店,但西黛爾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我很累,想去臥室休息。」她以此為借口拒絕了瑞伊,以及瑞伊身邊滿眼期盼的黑人大廚哈羅昂。

  最終西黛爾由一名女招待帶她前往居住的房間。

  但現在看來,安娜貝爾似乎有些害怕。

  ……它在怕什麼?

  前方的女招待停下腳步,投來疑惑的目光。

  「我沒事,可以繼續帶路嗎?」西黛爾對她歉意一笑,低頭輕輕撫摸安娜貝爾的頭發。

  她內心冷笑一聲——

  之前死死糾纏她不想離開,現在一遇到不測就想溜?

  安娜貝爾長的醜,想得倒是挺美。

  很快便到凱爾森一家的房子。這間酒店很大,內部裝修富麗堂皇,最高有五層樓。她們的房間在第二層樓,西黛爾走進去,看見客廳的落地窗和酒店大門同一個方向,微醺的夕陽下可以清楚看見整座山的風景。

  酒店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森林迷宮。

  蔥郁的綠色植物牆圍造起的巨大迷宮,它的占地面積幾乎是酒店的兩倍。

  西黛爾現在卻無心欣賞這些美景。

  進入房間後,安娜貝爾突然停止抖動,安靜下來。

  女招待離開,西黛爾做好心理准備,打開臥室的門。

  ——瑞伊說,她把那個木偶放在了床上。

  「它長得有點醜,」金發碧眼的女人聳聳肩,「所以我給它蓋了一層白布。」

  開門的瞬間,西黛爾毫不猶豫打開臥室的燈。

  不然她還會以為自己是誤入了什麼停屍房。

  臥室裡的溫度低到仿佛跟外邊不是一個季節,整潔雙人床上,一塊白布整齊蓋在一個坐起來的人形木偶身上。

  「——啪嗒。」

  西黛爾蹲下,小心翼翼把安娜貝爾放在地上,又往裡面推了推,囑咐它:「你先跟它玩一會,我等會再來接你。」

  說完毫不猶豫關上門。

  客廳的桌上還擺放著快遞的包裝,小姑娘噠噠噠跑過去,先是拿起外邊裹著木盒的牛皮紙,不能說干干淨淨,只能說確實是啥也沒有。

  ——沒有寄件人、發貨地址。

  自然也沒有收件人。

  好家伙。

  這連收件人都沒有,為什麼父母會同意把這種東西拿回家啊!

  論恐怖片的主角是怎麼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還沒見過主動走向狼嘴邊的肉,恐怖片主角除外。

  再看那個裝著木偶的盒子,也是個方方正正、做工精致的木盒。

  西黛爾吃力的把木盒翻身,終於在木盒背後找到了少到可憐的一行字。

  【不要尖叫】。

  似乎是被人歪歪扭扭刻上去,因為木盒太過堅硬,也不知道那人拿什麼東西刻的,總之字體十分醜陋,西黛爾吃力辨認半天才看出來。

  這是說「尖叫」是死亡條件?觸之必死的那種?

  可是如果把這個木偶放在酒店——以現在的人流量來看,想要這棟豪華的觀景酒店不出現尖叫似乎有些困難。

  西黛爾也沒整理出個頭緒,她思考半晌,決定還是先打開臥室門看看裡邊如何了。

  畢竟她親愛的家人、她的好姐妹安娜貝爾還在裡邊呢。

  她本以為臥室裡可能會打起來,然而現在的情況是房間內寂靜無聲,死寂到可怕。

  嘎吱——

  她輕輕推開門,盡量放輕自己的呼吸。

  然後西黛爾就看見安娜貝爾還保持著剛剛被她推進去的姿勢,一動不動坐在地上。

  那個木偶也依舊躺在床上。

  西黛爾:「……」

  她沉默兩秒,毫不猶豫再度關上門。

  這個木偶貌似、可能、大概、應該有點兒凶。

  總之肯定比安娜貝爾凶。

  西黛爾不是很願意一個人面對這種玩意兒,她准備去大廳裡找幾個人——最好把那些剛剛迎接她的十幾個工作人員全部拉上來,大家一起圍著木偶掀蓋頭。

  畢竟是人流量大的夏季,哪怕是遙望酒店這種偏僻的地方一樓依舊人聲鼎沸,不少來旅游的游客都在下邊用晚茶。

  她這麼想,准備離開轉身離開,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一個案機上的玻璃杯,忽然倒向地面,發出劇烈的聲響。

  西黛爾回頭,瞳仁微縮。

  然而這還不夠,角落的留聲機忽然開始自己轉動,放出流暢優美的音樂。

  「I'm looking for a place I can call my home

  My home wow

  Looking for a place where I belong

  Belong wow

  ……」

  西黛爾:「。」

  她毫不猶豫,向客廳大門跑去,踮著腳扭動門把手。

  出乎意料,本來西黛爾以為或許會開不開的門,竟然被她輕易打開。

  她飛跑出去,轉身毫不猶豫把門鎖上,還沒等放松,忽然再次意識到不對。

  外邊依舊是女招待帶她來時的走廊景像,但一定有哪裡不對——在她進房間又出來的短短十幾分鐘內,這條走廊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還沒等西黛爾想明白,她忽然聽見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你是誰呀?」

  她轉頭看去,忽然怔住。

  離她不遠的地方,也是走廊的拐角處,站著一對似乎和她差不多大小的雙胞胎小女孩。

  她們相貌相似,發型一致,都在耳邊別著一個銀飾小發卡,棕色卷發束到臉後,露出兩張肉乎乎的臉蛋,手拉手站在一起。

  走廊不寬,兩個人堵死了出去的路。

  開口說話的是左邊的小女孩,她說完,右邊的小女孩面無表情接上話:「我沒見過她。」

  左邊小女孩:「陌生人呢。」

  右邊小女孩「是來陪我們玩的嗎?」

  左邊小女孩重復道:「你是來陪我們玩的嗎?」

  她們每說一句話,就忽然離西黛爾更近一些。

  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兩個手拉手的小蘿莉已經幾乎貼近西黛爾的面頰。

  「來和我們一起玩吧,西黛爾。」左邊小女孩面無表情的貼上來,毫無生機的瞳孔裡閃著冰冷的光。

  右邊小女孩不甘示弱,她的鼻尖幾乎都要懟到西黛爾臉上:「永遠。」

  「永遠。」

  冰冷的氣息浮在西黛爾身前,她只能睜大眼睛看著兩只詭異的蘿莉幾乎貼在她身上,身後就是門,門裡還有兩個玩偶。

  兩「人」似乎在等待西黛爾的回答,面無表情堵著西黛爾,沒有生機的瞳孔泛著冰冷的光,幽幽注視她。

  西黛爾深吸一口氣,露出友好的微笑,一口氣道:「你們需要朋友是嗎?巧了,我正好有需要朋友的娃娃,可以給你們一人一個哦。」

  她笑眯眯抬頭,抓住一個小女孩的手臂,被凍的一抖,卻依舊堅持著自己的微笑,一手打開房門把兩人推進去:「就在裡邊,你們不要走,等我去把娃娃給你們拿過來。」

  房間裡,留聲機依然在放著那首歌——

  Home。

  西黛爾笑嘻嘻的拉著兩個小蘿莉走到臥室門口,把門打開,指著裡邊道:「就是這兩個娃娃,我想它們會很高興和你們成為家人,陪伴你們。」

  這對雙胞胎似乎沒想到情況忽然變成這樣,兩人如同被冰雪凝結的表情突然出現一絲裂痕。

  西黛爾內心深吸一口氣,做好准備邁入臥室,唰的一下把白布掀起。

  白布下的木偶確實挺醜,雖然它穿著西裝還打著紅領帶,那個臉型如果要西黛爾來形容,她可能會想起某個打僵屍游戲裡的窩瓜。

  這是個腹語木偶。

  因此它嘴角到下巴裂開兩條縫隙,那是用於表演時活動的。但西黛爾提起它時,木偶的嘴哢擦一聲張開了。

  西黛爾:「……聽話。」

  說實話她現在挺虛,手都在發軟。

  但她依舊很想把這玩意兒送出去。

  ——不是想要一個家嗎?她現在就給它找個家,希望它能喜歡:)

  就是不知道長的這麼醜,那對雙胞胎姐妹會不會喜歡。

  她先是把木偶塞進雙胞胎懷裡,眼尖的看見木偶頸部有一個刻出的名字:比利。

  西黛爾把腳邊的安娜貝爾提起來:「諾,這就是我所有的娃娃。我可以把它們送給你,陪你們玩。」

  她好心的顯擺自己剛剛才得知的名字:「你們手裡的叫比利,我手裡的這個叫安娜貝爾。」

  「有喜歡的嗎?」西黛爾貼心的問,以防止自己塞給她們不喜歡的東西而激怒她們:「你們要分配一下嗎。」

  雙胞胎中左邊的小女孩面無表情注視手裡的比利,少頃,她忽然把比利狠狠摔在地上,抬頭冷冷看著西黛爾。

  「砰——」

  被摔下的比利兩顆靈活的眼球滴滴答答轉一圈,斜視西黛爾,似乎隱約帶著充滿惡意的笑。

  客廳裡,留聲機的歌聲戛然而止。


第11章

  西黛爾默默退後一步,小聲問:「你們是不喜歡嗎?」

  良久,她看見雙胞胎同時呲牙,露出雪白牙齒和一個弧度極小的笑。

  「我們很喜歡。」兩人異口同聲說。

  「你要把它們送給我們嗎?」左邊小女孩道。

  「你可以把它們放在237號房間裡。」右邊小女孩說:「我們會去那裡拿走它們。」

  說罷,不等西黛爾應答,雙胞胎消失在原地不見。

  哪怕雙胞胎已經消失,西黛爾依舊高興對門口揮揮手:「慢走啊。」

  能把這兩煞星送走,西黛爾心情不錯。

  她現在也沒那麼怕比利——

  如果不尖叫就不會出事,那她倒是對自己自控力有點自信。

  西黛爾把比利提起來仔細端詳,這個腹語木偶眉毛粗的跟蠟筆畫出來一樣,眼睛大到猙獰,唯一值得誇贊的就是那濃密的黑漆漆的發頂,發量密集。整只木偶嶄新如剛制作完成一樣,西黛爾打量了一會,把它跟安娜貝爾一起整齊擺放到床上。

  想了想,她又從旁邊的箱櫃和抽屜中折騰半晌,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既然是送「人」的禮物——

  自然要顯得有誠意一些。

  在強力膠和裙子上的紅色綢帶間躊躇片刻,西黛爾決定選擇那條紅色的綢緞。

  她把安娜貝爾和比利的手綁在一起,還好心系成愛心的形狀。做完一切後西黛爾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四舍五入就相當於這兩只結婚了。

  然而她剛綁完,兩只玩偶忽然從床上滾到床下,綁好的絲綢散落。比利掉在床下,安娜貝爾直接滾到了桌腳旁。

  西黛爾:「?」

  她啪嗒啪嗒跑過去,繞過床把兩只玩偶又撿起來,拍拍回放回床上。猶疑片刻,她還是拿起那瓶強力黏膠,把兩只玩偶的手臂塗上黏膠,然後再次用絲綢綁起來。

  她拍拍比利的頭:「安娜貝爾以後算是你老婆啦,打老婆的男人不算好木偶!你以後不能欺負你老婆哦,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西黛爾還准備繼續說些什麼,門卻忽然被人推開,瑞伊走了進來:「寶貝,哈羅昂先生現在就要離開了,我們去送一送他。」

  她本來想先把比利和安娜貝爾送去237號房間,但由於母親的堅持——

  據說是哈羅昂先生想要見一見她。

  她只能先關好門跟著瑞伊去送別那個她根本就沒有見過的哈羅昂先生。

  所幸在把安娜貝爾和比利綁好之後,這兩個玩偶都沒有再弄出任何動靜。

  拉著瑞伊的手走出房間後,西黛爾忽然意識到之前出門時的奇怪感來源於哪裡。

  明明是人流量旺盛的夏季,一樓大廳也是人聲鼎沸,甚至於二樓都能聽見聲音。

  在見到那對雙胞胎時,她卻絲毫聽不見別的動靜,整條走廊寂靜無聲。

  哈羅昂先生是個黑人,也是這座酒店的大廚。據說他在這座山上已經工作十多年了,沒人知道他為何會突然辭職離去。

  等西黛爾見到哈羅昂時,他和酒店眾人的告別已經結束。

  男人一臉和藹的看著小姑娘,蹲下來給她一個擁抱:「很高興見到你,可愛的小天使。」

  「我也是,哈羅昂先生,」西黛爾:「祝你一路順風。」

  她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這人想要見她。

  就聽見男人說:「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訴你。所有酒店的入職人員在入職之前,都由我負責告訴他們這件事。對了,我也告訴了你的父母,他們和你說了嗎?」

  西黛爾說:「沒有。」

  她來到這個酒店後都沒有見到父親凱爾森一面,瑞伊也十分忙碌,根本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

  見小姑娘略帶好奇的看著他,哈羅昂知道自己吸引小孩子的目的達到了。他微微笑道:「酒店裡有一個房間——237號房間,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進去,知道嗎?」

  西黛爾一怔:「為什麼?」

  哈羅昂眼神深邃,他摸了摸西黛爾的腦袋:「你也能看到那些,不是嗎?」

  「既然你能看到,那就一定能理解我說的話,」他微笑,聲音無比嚴肅:「237是這個酒店最不幸的地方,記得遠離那個房間。」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進去。」

  「祝你們平安。」

  他無意多說,拍拍西黛爾的肩膀站起來。

  西黛爾:「…等等!」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再走啊!

  她的話被簇擁著哈羅昂的鼎沸人群擠下去,哈羅昂似乎沒有聽見。男人了車,毫不猶豫朝山下駛去。

  西黛爾怔怔目送車尾氣揚起,一陣灰塵中那輛破舊卡車順著天色未暗逐漸遠去,這一幕畫面在她眼中忽然變了。

  在西黛爾眼中,這輛揚起煙塵的卡車如同一個在恐怖巨獸掌控下、驚慌失措逃離被巨物吞噬下場的弱小生物。

  她呆呆回頭,仰視在山地上映下廣闊陰影的酒店。

  夕陽落下的光線描繪出酒店最後的輪廓,即將隱藏在陰影裡的巨大建築佇立在山巔,打開的大門仿若一張捕獵的大嘴,正蠢蠢欲動、擇人而噬。

  黃昏已落,夜就要來了。

  一陣微風吹過,西黛爾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她想到一個詞。

  ——凶兆。

  夜晚的餐桌透著安靜幸福的氛圍。

  西黛爾發現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愁眉苦臉。

  瑞伊站在落地窗前,俯視面前大片森林迷宮,愉悅回頭:「西黛爾,明天我帶你去迷宮裡玩怎麼樣?」

  西黛爾把一勺飯扒拉進嘴裡,面無表情:「媽媽,比起迷宮,我更想和你探討臥室裡的那個木偶。」

  她拿鐵勺敲敲碗,恨鐵不成鋼道:「以後那種來源不明的東西都不要往家裡拿啊,萬一是恐怖分子報復社會寄來的炸彈怎麼辦?」

  不等瑞伊說話,西黛爾又看向自己的父親:「爸爸,關於這座酒店,是不是有過什麼不好的傳言?」

  凱爾森:「……啊?」

  他顯然知道些什麼,在女兒面前露出尷尬的笑容。

  「爸爸,」西黛爾深吸一口氣,「我今天……看見了一對雙胞胎小女孩。」

  「就在走廊,」西黛爾強調:「她們還跟著我進屋了。」

  凱爾森微怔,「會不會是旅客的孩子?」

  西黛爾點頭:「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我話還沒說完,總之進屋後她們又咻的一下,就這樣——」她比出一個手勢,「在我眼前消失。」

  男人溫和的面容嚴肅起來:「西黛爾,是誰給你說了奇怪的話嗎?」

  「沒人跟我說奇怪的話,」西黛爾說,「但是我想我應該擁有知道這棟酒店發生過什麼的權利。」

  凱爾森默認半晌,面對瑞伊疑惑的目光,緩聲說:「幾年前,在這裡,大雪封山的時候,當時的酒店管理員殺掉了自己的妻子。」

  他頓一頓,緩緩補充:「還有他們的一對雙胞胎女兒。」


第12章

  西黛爾:「這種事情為什麼現在才說啊喂!」

  她怒視自己的父親,讓自己淡定下來:「那後來呢?」

  凱爾森本來不願和女兒講這種血腥的事情,只是西黛爾氣鼓鼓的鼓著腮幫子瞪他,小姑娘白嫩的小臉蛋皺成一團,凱爾森心底快被萌化了,不自覺把事情都講出來。

  「後來他把妻女都放到了倉庫裡,自己吞槍自殺了。來年開春才被發現。」

  西黛爾:「……」

  「所以你在來之前就知道了吧。」她肯定的說。

  西黛爾無言的注視自己的老父親。

  老父親凱爾森不知為何,在這樣的目光中感到一陣心虛。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試圖緩解這種莫名的尷尬:「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怕打擾你們喬遷的心情。」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西黛爾看著凱爾森,再次確認:「真的是倉庫嗎?有現場爆料嗎?」

  凱爾森回憶片刻,搖搖頭:「這種事情本來就會影響酒店的客流量,怎麼可能被大肆報道出來。況且屍體放了一整季節,自然是看都不能看了。據說屍體確實是被塞進西區的倉庫,不過人是在酒店裡殺的,具體哪個地方也就不清楚了。」

  瑞伊掐了一把凱爾森腿上的肉,嗔怪瞪他一眼:「現在還在吃飯呢,干嘛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她看向西黛爾:「因為酒店副經理詢問過職工們,不是他們的物品,我和你爸爸才會以為這是寄給我們家的。不過西黛爾說的對,以後我都會注意些。這個木偶凱爾森和巴納德先生都在排查了,如果是他人的物品我們會給寄回去。」

  「不用查了,」西黛爾慢吞吞咽下最後一口飯,幽幽道:「已經晚了。」

  那個木偶——

  本來就沒有指定收件人。

  大概就是誰收到帶回家誰倒霉,如果是西黛爾發現大概看都不會看一眼這種來源不明的物件,直接讓人丟出去,最好再開車丟遠點。

  可是比利現在已經來到她家。

  而且她也答應了那對疑似住在237號房間,在幾年前被父親殺死的雙胞胎,把比利和安娜貝爾送給她們。

  一想起雙胞胎,西黛爾就忍不住頭痛。

  她問凱爾森:「我真的不想住在這裡,我發誓——這裡絕對有不正常的地方。」

  「我們可以今夜就搬走嗎?和那個哈羅昂先生一樣。」

  西黛爾不願打擊父親想要撫慰她的心情,但這個酒店給她的感覺無比怪異——總之哪裡都不對。

  不止是收到的詭異木偶、遇見的奇怪雙胞胎、絕對不能進去的房間……

  她有種奇怪的預感。

  如果停留在這裡,絕對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不出所料,父母拒絕了她的請求。

  凱爾森為難的看她:「抱歉,寶貝。現在有些太晚了,現在離開這座山可能不太安全。」

  「西黛爾,明天我會去山中幫別人清掃房子,」瑞伊說:「你要來一起嗎?呼吸山裡的新鮮空氣,或許能讓你感受不一樣的風景。等閑暇時我們還能去森林迷宮裡玩捉迷藏。」

  西黛爾一驚:「誰的房子?」

  「我也不是很清楚主人,不過和山間那個加油站的工作者有關系,」瑞伊說:「聽說那間屋子很久沒人居住了,他懇請我們幫助他稍微清掃一下,在後天他的親戚會回來居住,這間房子會派上用場。」

  「我會和你一起的,媽媽。」

  西黛爾默然許久,嘆一口氣,答應了瑞伊的邀請。

  雖然這聽上去不是什麼好事,她幽幽想。

  「爸爸,」她忽然又叫住凱爾森,心底湧起奇怪的衝動。

  「你能保證……不傷害我和媽媽嗎?」她噔噔噔跑到凱爾森身前,認真昂頭,如湖水般深幽的藍色瞳仁幽幽注視他,「永遠。」

  凱爾森一愣:「我當然可以保證。寶貝,你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不,」西黛爾輕輕眨眼,長翹的鴉睫如同蝶翼優雅停留在那譚幽深湖水上,她別過頭:「沒什麼。」

  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麼發問,只是這句話忽然出現在她的心裡。

  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

  西黛爾微微閉眸。

  ……她想不起來了。

  用罷晚餐,西黛爾不准備即刻回房間。

  她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

  把比利和安娜貝爾送給雙胞胎姐妹。

  她告別父母,有些吃力的抱著兩個幾乎和她差不多體型的娃娃出門。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西黛爾依舊想起來某首鄉間童謠。

  「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

  她甩甩頭,試圖把這個洗腦的調子扔出腦後,但西黛爾失敗了。

  西黛爾:……

  算了。

  她自暴自棄的打開門,恍然間總覺得自己真的左手拿著只雞,右手捉著只鴨,准備拜訪未來的鄰居以提高它的好感。

  當然那鄰居也不是什麼「好人」。

  客廳中。

  瑞伊擔憂的看著自己的丈夫:「我想……我們是不是該給西黛爾找個心理醫生。」

  「或許吧,」凱爾森蹙眉,有些煩躁,不知在想什麼。

  「你是相信她的話嗎?」瑞伊沉默一會兒,問:「關於她看見一對雙胞胎的事情。」

  「西黛爾沒有渠道得到這些消息,」凱爾森抬頭,直視瑞伊碧藍的雙眼:「她沒有機會和酒店的工作人員說話,他們也不會和她一個孩子講這些事情——」

  關於那個酒店管理員殺掉妻女後再自殺的訊息。

  以及被殺掉的孩子是一對雙胞胎。

  「況且……」他苦笑兩聲,「你不覺得西黛爾的問題太過古怪嗎?我從來沒有對你和西黛爾做出過分的事情,哪怕是語言上的責罵——」

  「是的,」瑞伊凝視他:「你是一個好丈夫,也是一個好父親。」

  凱爾森從來不會把工作中的煩惱帶回生活,在家庭中他也一直是溫和儒雅的人。

  「所以,你不覺得西黛爾太過反常?」他問瑞伊:「即使西黛爾十分早熟,她也不應該在沒有任何經歷和潛意識暗示的情況下認為我可能傷害你們。」

  「噢我的老天,這簡直太瘋狂了。」凱爾森喃喃道,他抱住自己的腦袋,不能想像自己傷害瑞伊或者西黛爾是什麼樣的情況。

  瑞伊輕嘆一聲,搭上丈夫的手,試圖撫慰凱爾森的心情。

  「不用太過焦慮,」她說:「我知道你希望給我和西黛爾一個好的生活環境——我認為你做的已經夠棒了。」

  「你就沒有一點不安嗎?」凱爾森抬頭反問。

  「老實說,」瑞伊沉默了一會,「在今晚之前沒有,我一直認為這裡是最棒的夏季度假地點。」

  「如果這裡真的發生過凶殺案件,我想……」女人遲疑著,蔚藍的眸子閃過幾許不安:「你可以詢問西黛爾的意見。我只是不希望讓你的心意白付。」

  凱爾森明白了,男人猶豫半晌,道:「明天我會和她好好談談。如果這裡讓西黛爾感到不安,我想我會盡快和表叔溝通,讓他找到下一任接班經理。」

  「麻煩你了,」瑞伊看著凱爾森嚴肅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或許下山後,我也該預約一位心理醫生。」

  「給西黛爾。」她撲進凱爾森懷裡,順便補充道。

  此時,西黛爾正站在酒店走廊上發呆。

  四周又開始寂靜無聲。

  二樓本該有不少住戶,但現在一人都沒有。

  她似乎又回到了初見雙胞胎姐妹時的那個走廊,雖然酒店走廊的裝修風格和房間都沒有改變,但西黛爾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

  ——這不是白日裡,正常的那個酒店。

  既然已經出門了,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西黛爾抱緊兩個娃娃,在鋪陳灰色地毯的狹窄走廊上緩緩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她就覺得這個酒店設計實在不合理。

  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米黃色的木門,雪白的牆壁貼滿淡紫色壁紙,整體顯出一種優雅溫馨的氛圍。

  但走廊的結構卻橫七豎八,短短七八米的距離就是一個拐彎,西黛爾有種在迷宮裡的錯覺。

  她繞來繞去,很快找到那個據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進去的房間」。

  237號房間。

  木偶比利和娃娃安娜貝爾在她懷裡安靜如雞。

  這個房間和其他的房間並無不同,米黃色的木門鑲嵌在白底淡紫混合的壁紙上,西黛爾仰頭看了一會兒,默默把被綁好的兩只娃娃放在木門前。

  進去是不可能進去的。

  總之禮物放在這裡雙胞胎大概也能收到——

  她滿意拍拍手,剛准備轉頭離開,237號房間的門卻忽然嘎吱一聲打開一條縫。

  西黛爾一怔,還沒來得及回頭,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她背後推了她一把。

  西黛爾:「!」

  她還沒來得及懊惱自己不該在夜晚獨自來到這裡,已經被推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一切卻讓西黛爾整只呆住。

  眼前的一切——

  和她想像的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

  237房間裡沒有血腥、沒有恐怖、沒有惡靈、甚至連任何奇怪的東西都沒有。

  沒有出現任何在一個酒店的房間不該出現的東西。

  只是一個普通而干淨的房間。

  整潔的床鋪、嶄新的桌櫃、拉起的窗簾……

  一切都自然的和任何一個其他房間一樣。

  ……就這?

  西黛爾沒有在裡邊多等,站穩後她毫不猶豫退出237房間,順手把比利和安娜貝爾丟了進去,死死關上房門。

  但她確認,剛才並沒有人開啟237房間的門。

  她身後也沒有人。

  西黛爾不願多想推她的是些什麼玩意兒,雖然237房間並沒有任何不祥意味的事物,但她直覺不該在這裡站著,哪怕片刻。

  她沒有再看一眼237房間,匆匆離開這裡,順利回到家後略微松一口氣。

  或許今晚該和父母一起睡——

  她漫不經心的想,漂亮的幽藍色眼睛在黑暗中綻出幾許微光。


第13章

  大雪紛飛,簌簌落下。

  冷風凜冽的刮著,吹起一片呼呼作響的碰撞聲。雪鋪天蓋地,迎面向大地砸下。

  結滿冰霜的玻璃後邊,金發的小姑娘安靜坐在窗前,漂亮的幽藍眸子認真望向窗外,觀賞這壯觀的雪景。

  她雪白小臉上,嫣紅唇瓣如同兩片芊巧輕薄的玫瑰花瓣,秾艷稠麗在雪白中暈染開,給精致到像bjd娃娃的小姑娘帶去幾分人氣。

  隔著霜花,隱約可見她手中的筆記本。

  她看了一會兒雪,又低下頭,開始繼續寫日記。

  【今天是我來到遙望酒店的一個月。

  爸爸好像很忙,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我和媽媽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天氣越來越冷,不久前下起大雪,把山路堵住。

  媽媽說外邊的人進不來,通訊設備出了問題,她正在嘗試修復。

  爸爸依然呆在大廳。

  我又見到那對雙胞胎了,她們還是手拉手站在一起。

  這次我看見她們倒在走廊的畫面。走廊上全是血,她們躺在地上,她們分開了,再也不會手拉手站在一起,因為她們死了。

  我好像看見她們死亡的畫面,不知道是誰殺了她們。

  昨晚睡覺時,我聽見樓下好像很熱鬧,可是我沒有出去看。

  第二天爸爸好像喝醉了,他躺在大廳的地板上,呼呼大睡,還是媽媽和我一起把他抬到床上。

  ……我不喜歡這裡。】

  門外有人敲門,她停下筆,合上筆記本。

  這一頁的日記上方,赫然是黑色的日期標識。

  ——1月2日,大雪。

  小姑娘跳下椅子,噔噔噔跑到門口,打開門,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母親瑞伊。

  「西黛爾,」女人和藹的揉揉小姑娘金燦燦的發頂,微笑著問:「要不要和媽媽去森林迷宮裡玩?」

  「不了,媽媽。」西黛爾拒絕了母親,她昂起雪白精致的臉蛋,幽藍色眼睛瞥向窗外:「外邊太冷了,我想在房間裡讀書。」

  「那好吧,」瑞伊無奈地笑笑:「有什麼事情記得找我,我下去工作了。」

  她還要去檢修酒店所有的設備。

  但這本該是凱爾森的任務。

  西黛爾默默注視著母親略顯疲態的面容,乖巧點頭,如玻璃般剔透的眼中神色卻逐漸變冷。

  已經一個月了呢。

  自從一個月前父親凱爾森找到一個酒店檢修員的工作,並且帶她們搬來遙望酒店後,西黛爾與瑞伊就逐漸減少了和凱爾森的交流。

  並不是這對母女不願意與凱爾森交流,而是……

  她垂下眼簾,忽然想起被酒店大廚哈羅昂先生叮囑過的話語。

  「千萬不能進入那個房間。」他說,神色鄭重,又仿佛隱藏一絲驚恐,「237號房間。」

  237號房間……會有什麼呢?

  她試圖思考,卻只覺一片茫然,大腦裡空空如也。

  不知為何,西黛爾從小就比別人家的孩子理智冷靜。但此刻,她莫名湧出一股不安。

  事實上,這股不安已經持續很久,在來酒店的第一天她就見到一對神秘消失的雙胞胎。

  剛剛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這種幻覺越來越嚴重。

  她開始經常看到一些恐怖而血腥的東西,有一次她站在走廊裡,卻忽然看見面前的拐彎處變成倉庫的大門,大門又忽然被鮮血衝垮,無盡的血水向她湧來。

  但真正恐怖的地方在於,西黛爾發現,自己的不安並不是來源於那些幻覺。

  她發現一件讓人驚恐的事情。

  令她不安的源泉,竟然是她的父親。

  凱爾森。

  西黛爾再次拿出筆記本,繼續動筆。

  【每次深夜,我都會聽見熱鬧的大廳。我想或許我可以知道那些聲音的源頭。】

  躑躅片刻,她在下邊添了一句話。

  【……我愛我的父母,無論是誰,都不能傷害他們。】

  西黛爾聽見父母吵架的聲音。

  真奇怪,明明他們在大廳,她卻能在二樓的角落聽得如此清晰。

  她穿著白棉布的小睡裙,抱著一個小熊玩偶,靜靜倚在布滿霜花的冰涼玻璃,側耳細聽吵架的內容。

  聽不大真切,不過沒關系。

  她今夜准備做一件事。

  西黛爾一直有種詭異的錯覺感。

  在某些時候,她總懷疑有東西在注視她。

  當她回頭,背後又是空蕩蕩。

  我要找出一直在注視我的東西——西黛爾想。

  她知道的,那東西就藏在這座酒店。

  不管在哪,她都要把它揪出來,她有預感,一直在窺伺她的東西就是導致她的父親凱爾森愈發奇怪的原因。

  她把小熊放下,在這座沉睡的巨大酒店裡,深夜寂靜無聲,父母的吵鬧聲使她心煩意亂,但西黛爾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穿好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無論這裡藏著什麼樣的妖魔鬼怪,她都會守護好自己的家。

  西黛爾漠然地想,她的臉色在漆黑走廊泛出雪地般蒼白。

  遙望酒店很大,但一個小姑娘在一個晚上逛完它已經足夠。

  因為居住的家就在二樓,西黛爾路過237號房間時,不自覺一個停頓,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忽然想起……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她忘掉了。

  但她的思緒被雙胞胎打斷,走廊盡頭又出現那兩個手拉手的孩子。她們冷冷注視西黛爾,西黛爾也同樣冷漠的回視她們,面無表情從兩人身上跨過。

  這一個月間她已經發現,她看到的任何不正常的影像都是幻覺。

  根本毫無殺傷力。

  父母的吵鬧聲漸漸遙遠,像是被她甩到身後。西黛爾已經下樓,正在酒店的儲物室和倉庫間漫步,她頭上戴著一個探照燈,手中拿著手電筒,睡裙的兜袋裡還裝著兩節電池。

  她漫步一個又一個倉庫,在巨大的貨架間行走,周圍死寂無聲,西黛爾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和呼吸。

  當然也只能聽見自己的,現在她要是在這裡聽見別人的聲音才奇怪。

  漆黑的倉庫被燈光照亮,白裙小姑娘面色蒼白,冰藍的眸子幽幽拂過一個個巨大的貨架,身下腳步不停。

  ——要快一些。

  有個聲音在她心裡說。

  再快一些。

  它說。

  西黛爾步伐更快,如同漂浮一般輕盈轉過一個又一個倉庫,在管理室的旁邊,她停住了。

  就是這裡。

  她慢慢走上前,在案桌上看見一本陳舊的人員管理手冊。

  西黛爾翻開這本手冊,在第一頁看見一個被紅色筆跡劃掉的人名。

  查爾斯·格蘭蒂。


第14章

  這是誰?

  西黛爾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人的名字,但她翻遍全冊,只看見這一個人的名字被紅筆劃去。

  被糊掉的名字……意味著什麼?

  ——死亡。

  如影隨形、附骨之蛆的目光又來了,西黛爾甚至聽見它在自己心裡的講話聲,它聲音怨毒的和她說:「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小姑娘啪嗒一聲合上手冊,面無表情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大概查爾斯·格蘭蒂這個人身上有什麼秘密,她或許該去別的地方查探一番。

  在酒店後廚這邊探索浪費的時間太長,等西黛爾溜到大廳附近,四周已經萬籟俱寂,父母吵架的聲音也不再。

  她准備進入大廳,卻忽然停住。

  她聽見了……父親凱爾森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並不真切,卻仿佛含帶笑意。

  大廳如果沒有人,凱爾森在和誰說話?

  西黛爾立在原地,下意識關掉探照燈縮進一個角落躲起來。

  她躲進角落後,猶豫片刻,把頭頂探照燈摘掉,放在地上,又脫下鞋子,把手電筒藏在身後,輕手輕腳走向大廳。

  小姑娘金色長發被她用一根皮筋盤在頭頂,素白的肌膚在黑暗中顯出幾分冰冷觸感,她放慢腳步,赤腳踩在光滑地板,輕盈的不發出一絲動靜。

  她在大廳後面的側門停止,小心翼翼向外撇去一眼。

  西黛爾怔住。

  裝橫華麗的大廳不是黑暗沉寂的模樣,它燈火通明,金碧輝煌,衣香雲鬢的客人來來往往,笑容愉快,滿面春風。

  她眼尖的看見自己的父親——

  凱爾森的背影。

  他正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

  那個男人似乎是酒店的男招待,他衣冠整齊,工作服妥帖的熨燙好,貼在身上,完美修飾出高大身形,衣服下的肌肉鼓鼓囊囊。

  西黛爾記得父親凱爾森已經有一米八,可他依舊比凱爾森高了一個頭。

  這是個壯碩的男招待。

  似乎是因為他把酒不小心灑在凱爾森身上,西黛爾看見他向凱爾森鞠躬致歉,又拿著手絹似乎想幫凱爾森清理身上污穢。

  凱爾森擺擺手,似是准備去洗手間清理衣物,那個高大男招待跟在他身後。見此,西黛爾毫不猶豫先從後門跑向男洗手間——在這個酒店住了一個月,她差不多把結構摸清楚了。

  顯然她跑的比凱爾森和男招待快,西黛爾進入男洗手間時凱爾森和男招待還沒有來,她快速掃了一眼,看見角落通風管道下邊有用來處理線路的鐵箱子。

  躲在裡邊顯然不安全,但時間已經不允許西黛爾多做思考。

  腳步聲漸漸逼近,她毫不猶豫鑽了進去。七歲的小姑娘身量嬌小,和這些細細的線路擠在一起也並不顯狹窄。

  透過些微縫隙,西黛爾能看見少量外面的空間。她捂住口鼻,盡可能保持安靜,哪怕一絲吸氣也不敢松懈。

  兩雙腿走了進來,西黛爾認出凱爾森的皮鞋。

  一陣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後,西黛爾聽見兩人開始說話。

  「格蘭蒂先生,」她聽見父親問:「你曾經是這裡的守門人嗎?」

  向來溫柔儒雅的父親,此時說話的聲音卻有些怪腔怪調。

  格蘭蒂這個稱呼,一下子就讓西黛爾想到那個被糊掉的名字——

  查爾斯?格蘭蒂。

  「我不是,先生。」被稱作格蘭蒂的人笑著問:「你為何

  會這樣認為?」

  凱爾森干笑兩聲:「不……沒什麼。你結婚了嗎?」

  「是的,」格蘭蒂回答:「我有個妻子,和兩個女兒。」

  他似乎在幫凱爾森清理衣物,兩雙腿靠的極近。

  「那她們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先生。不過她們大概就在這附近,我想她們不會離我太遠,也不會離開酒店。」

  「格蘭蒂先生,你欺騙了我,」西黛爾聽見男人略顯憤怒的聲音,然而下一刻他就又洋洋自得笑起來:「我見過你。你就是這裡的守門人——我在報紙上看見過你。」

  「你把你的妻子和女兒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然後,你吞槍自殺。」

  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住。

  四周安靜下來,洗手間內是死寂的沉默。

  長久的緘默後,被稱作做格蘭蒂先生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怪笑。

  「那太奇怪了,先生。」他說:「我可一點兒印像都沒有。」

  「而且,你說錯了一件事。」他繼續笑著道:「現在,我不是這兒的守門人。」

  「你才是。」

  「你一直是守門人。」

  良久,西黛爾聽見凱爾森似乎從氣管裡發出一聲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喃喃道。

  「你的女兒——她不是很乖巧。」格蘭蒂說:「她總是在深夜溜出房間,試圖給你造成麻煩。你應該制止這種行為,先生。」

  忽然被點名的正窩在鐵皮箱子裡的西黛爾悚然一驚。

  「西黛爾是個壞孩子。」凱爾森喃喃自語,得到格蘭蒂贊同的回應:「沒錯,她是個壞孩子。壞孩子就該受到懲罰。」

  「壞孩子就該受到懲罰,」凱爾森繼續復讀,好像沒有了自己的思想,但他的聲音卻逐漸憤怒起來:「她一直都很任性!我想是我太寵愛她了,才讓她做出這些事情!」

  鐵箱裡的西黛爾握緊拳頭,冰冷的憤怒覆蓋心頭。她很想出去給那個蠱惑她父親的玩意兒來一拳,但她現在非但不能出去,甚至還要保持安靜,不能被似乎已經變得奇怪的凱爾森發現。

  「希望我的言語沒有冒犯您和您的家人,」格蘭蒂繼續溫和的說:「我想您已經知道應該如何去做了。對了,請務必不要忘記孩子的母親——我想您懲罰您的女兒,孩子的母親只怕不會答應吧。」

  「但任何人都不會成為你的阻礙,」格蘭蒂含笑說:「先生。當我的妻女想阻止我時,我給了她們嚴重的懲罰,最終她們自願留在遙望酒店。就連最開始,那個想偷火柴燒掉酒店的小女兒都願意留下來了。我想——」

  「您是時候向她們展現您的威風了。」

  「是的……!」凱爾森恨聲道:「我會這樣做的,非常感謝你,格蘭蒂先生,你提醒了我。」

  「那麼,先生。」

  西黛爾忽然看見一雙腿向角落走來。

  「現在,您該履行自己的職責了。」她聽見格蘭蒂說:「首先,您需要懲罰您調皮搗蛋的孩子。」

  「她現在就在你的身後——那個大鐵皮箱子裡。」


第15章

  酒店之外,風雪彌漫。風雪越來越大,刮卷起一片雪白沙子揚在玻璃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酒店內,溫暖如春。

  紅漆為主色調的洗手間內,小姑娘穿著單薄的棉布睡裙,蜷縮在角落的隱蔽處。

  哇哦。

  被發現了呢。

  她漠然地想,內心古井無波,甚至從縫隙中看見那雙緩緩走過來的腿,也感受不到驚慌。

  西黛爾從來沒有如此冷靜過,她大腦飛速運轉,調整好姿勢,右手把手電筒緊緊握住,在鐵皮箱子被人粗暴打開時她毫不猶豫打開強檔燈光朝來人的面部直射。

  檢查箱子的是凱爾森。

  他下意識擋住燈光,趔趄後退幾步,西黛爾從鐵皮箱子裡爬出來,飛快向外跑去。

  男廁裡除了凱爾森,便沒有別人。剛剛她躲起來時聽見那個蠱惑凱爾森的男招待已經消失不見。

  衝出男廁,迎面的大廳裡燈光暗淡,之前的金碧輝煌全都消失不見,身後傳來凱爾森呼喚西黛爾的聲音。

  男人粗糲的聲音隱隱帶著幾分興奮,「西黛爾,你怎麼藏起來啦?是要跟爸爸玩捉迷藏嗎?爸爸現在就來找你玩了哦!」

  西黛爾顧不上回頭,她臉色微白,面無表情越過大廳向二樓跑去,棉布睡裙在奔跑中蕩開,像是一朵在黑暗中盛開的雪白花朵,幽幽發出微光。

  她的預感沒錯,果然出事了。

  但在危險降臨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完成。

  西黛爾衝進二樓的房間,跑進父母的房間,看見已經在床上入睡的金發女人。

  「媽媽!」她衝過去,搖醒自己的母親,「快起來!!」

  突然被人從睡夢中搖醒,女人略顯茫然的睜開迷蒙睡眼,窗外厚堆的白雪照出滿室晃眼白光,她看見般站在床邊的面容雪白的小姑娘,她嫣紅的唇瓣因為急速奔跑而略微發白,整張臉在雪光下素白到透明。

  不等瑞伊發問,小姑娘就催著她起身:「媽媽,快跟我來。」

  沒有時間解釋,西黛爾拉起瑞伊的手向外跑去。

  瑞伊一怔:「西黛爾?發生了什麼……」

  她一邊踉蹌跟著西黛爾後邊,生怕女兒跌倒,干脆拉住西黛爾的手把人攬到懷裡,看見小姑娘雪白小臉上亮的驚人的幽藍眼眸盯著自己,仰頭道:「我現在沒辦法解釋,但是你要藏起來,媽媽。」

  「我會保護你的,媽媽。」瑞伊聽見西黛爾說:「還有爸爸。」

  小姑娘態度堅決。

  瑞伊惴惴不安,她已經聽見丈夫在一樓的大吼大叫。瑞伊不理解為何凱爾森會在這個冬天變得如此暴躁,她一直認為等冬日過去凱爾森就會恢復以往的模樣,但現在一樓傳來的動靜似在否定她的想法。

  但她現在並不是被凱爾森嚇到,而是被眼前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女兒。

  西黛爾拉著母親從樓梯奔進後廚,把人帶進倉庫裡,踮起腳尖,瑞伊會意彎下腰,西黛爾摸了摸母親的臉頰,撫慰她:「媽媽,你在裡邊藏好,不要出來。」

  「事情結束後,我會來找你的。」她輕輕說。

  酒店後廚的存儲倉庫是這棟木制結構的房子裡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那裡有冷鍛鋼板制造的門,既防火又防水,裡邊還存儲著可以熬過一個冬季的食物。

  小姑娘神色平淡,幽藍色的眼睛好像在黑暗裡發出冰涼的光。

  她忽然松手,趁女人不注意把鋼門關上,瑞伊驚恐的撲到門前:「西黛爾,你不進來嗎?你要去哪裡……」

  瑞伊只看見——小姑娘臉色蒼白,細瘦的身體裹在白棉布睡裙中,她赤腳踩在冰冷地板,幽涼眸光如水,隨著她緩緩退步,一起沉入身後的黑暗。

  保持安靜。

  最後她比出一個口型,身形隱沒在無邊黑暗中。

  黑暗的遙望酒店想要隱匿一個小孩子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凱爾森的怒吼時遠時近,西黛爾沒有開燈,黑暗中她轉過一個又一個倉儲貨架。

  她想起,之前逛倉儲區時,在某個角落看見一把紅色的消防斧頭。

  斧頭。

  ……武器。

  西黛爾想,現在她需要一把武器,消防斧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凱爾森找到她之前,她已經在一個轉角處看見那把消防斧。

  斧柄是空心木頭,前端連著鋒利的殺人工具。一段是圓弧的形狀,一段是鐮刀模樣的尖斧。

  她扔掉手電筒,撿起消防斧,斧子前端雪白的寬刃映照出西黛爾漠然的臉。

  西黛爾冷冷盯視斧頭中自己的臉,不久,蒼白的唇瓣勾起一個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從現在開始,獵物和獵人的位置……變了。

  她會把那個藏匿在黑暗中的偷窺狂抓出來,然後——

  讓它支離破碎。

  大廳中,尋覓不見西黛爾的身影,凱爾森摸索著上了二樓。

  酒店的燈不知為何全都打開了,他跌跌撞撞行走在走廊上,滿身酒氣,目光迷蒙,繞過一個房間:「嘿——抓到你了。」

  角落後一片空白,空空如也。

  男人失落的打了個酒嗝,不滿嘟囔幾句,搖晃身子准備離開眼角卻忽然瞥見角落處不知何時多一把斧頭。

  那把開刃的斧子好像有什麼魔力,凱爾森不自覺被它吸引,低聲喃喃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話,走過去把它握到手裡。

  「噢,」他想,「這個東西可以用來懲罰他那不聽訓誡的家人。」

  比如西黛爾。

  他還沒來得及幻想那幅畫面,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他。

  那聲音空靈靈——仿若漂浮在半空,不能穩當當落下,自然也失去真實感,但凱爾森還是下意識回頭。

  他看見穿著白棉布裙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她雙手背在身後,面色蒼白,幽幽喚他:「爸爸,我在這兒。」

  「你不是在找我嗎?」她歪歪頭,目光落到凱爾森手上的斧子,雪白面容忽然浮上淺淡的憂傷,但這份憂傷轉瞬即逝。

  啊哈,找到了。

  凱爾森興奮的想,但不知為何他卻沒有感到太多高興。他想他現在應該做些什麼,他握緊斧頭,慢慢走近西黛爾,仿佛老手獵人對待一個即將落網的獵物——小心又謹慎。

  小姑娘仰頭看他,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准備。

  她忽然哭了,長睫垂下一滴滴剔透的淚珠,順著白嫩臉蛋滾落。小姑娘昂著臉,毫不畏懼看著凱爾森,幽藍眼睛中毫無波瀾,淚水順著眼眸流出,綿軟又茫然地問:「爸爸,你要殺我嗎?」

  凱爾森頓住,他看著正在落淚的小姑娘,原本順暢的邏輯鏈忽然斷了一瞬,他下意識彎腰,思緒短暫紊亂又恢復正常,凱爾森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麼。

  凱爾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彎腰,雖然這樣砍人也更加順手,但他已經來不及舉起斧頭——

  他只看見一道銀紅色殘影。

  砰——

  沉重的肉體敲擊聲響起,在鋼制斧背和後頸親密接觸後,身材高大的男人撲通倒在西黛爾身前,她面無表情盯著地面上昏迷過去的自己的父親,手中的斧子微微顫抖。

  「西黛爾!」她忽然聽見一聲尖叫。

  西黛爾回頭,看見瑞伊正站在轉角處,滿臉驚恐的看著自己。


第16章

  「你在……干什麼?」

  瑞伊的視線移到地上的男人身上,神情逐漸凝固。

  西黛爾:「媽媽……」

  白裙小姑娘歪歪頭,幽藍眼睛像是蒙了一層迷霧,朦朧看不真切,雙手依舊握著那把紅色消防斧。她幽幽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瑞伊臉色煞白,她嘴唇發抖,一時之間不敢上前去。

  「門打開了,」瑞伊說,「我、我擰不開,便在裡邊等著,但是那扇門自己打開了,我就想出來找你們。」

  「啊,原來是這樣。」小姑娘輕聲笑道,笑聲冰涼清晰,毫無感情。她低垂下眼睫,掩蓋住瘋狂湧動的情緒,平靜地說:「媽媽,你來得正好。」

  「把爸爸帶出去吧。」她說:「不要再進來了。離開這裡,離酒店遠一些,越遠越好。」

  瑞伊僵在原地,遙望自己的女兒和丈夫,宛如驚弓之鳥。一夕間最親密的女兒和丈夫彷佛都變了模樣,瑞伊咬著唇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西黛爾提著斧頭過來時她僵在原地,大腦彷佛結了冰。

  但西黛爾只是拎著消防斧與她擦身而過,鋒利的斧尖在水磨石地板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相信我,媽媽。」錯身的瞬間,瑞伊聽見西黛爾輕聲說:「逃離這裡,帶著我的父親。」

  「……那你呢?」

  瑞伊下意識想拉住西黛爾,但小姑娘似乎並不想停留解釋,在瑞伊愣神的時間她已經到達轉角,只留給女人一個單薄瘦弱的身影。

  斧柄是空心的,這把消防斧不算重,但西黛爾依舊把它拖行在地上,以此來減少自己的體力消耗。

  畢竟她只有七歲。

  她面無表情,唇線緊繃,勾勒起一個僵硬的笑,眼梢卻毫無笑意。

  西黛爾想——

  她大概明白了作祟的是什麼東西。

  那個誘惑她父親拿起斧頭、一直窺伺她、把瑞伊放出倉庫的……正是她腳下的這座酒店。

  啊,是這樣啊。

  此刻,西黛爾內心不僅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讓我來看看,這間酒店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她想,在237房門前停住,一腳踹上去。

  記憶裡,好像有人跟她說——

  237房間是一個絕對不能進入的地方。

  但這句話對於現在的西黛爾來說沒有任何威懾力。

  一腳沒有踢開門,小姑娘略疑惑,不知為何她下意識認為237房間很好打開。不過被鎖上也沒有關系,她舔了舔唇,雪白的面容湧起一股瘋狂的興奮。

  西黛爾揮動手中的斧子,裹挾風聲狠狠劈在門鎖上。

  哢擦、哢嚓、哢嚓。

  被劈爛的門鎖應聲而開,西黛爾一腳踢開損壞的木門,拖著消防斧赤腳走過滿地木屑。

  她環視一周,這裡和酒店任何一個房間沒有區別。窗戶前的深色窗簾緊緊閉合,她走過去,拉開窗簾,看見滿山的雪。

  房間裡溫暖如春,仿佛感受不到寒冬的冰冷。西黛爾漫不經心撫摸窗欞上的精致雕花,下一刻手中的斧頭便落在結滿霜花的玻璃上。窗戶應聲而碎,但這一切還沒有終結。西黛爾拿起床頭櫃上的空白畫框,恍惚有種錯覺——她好像感受到顫栗。

  但這不重要,即使她現在聽見生命的心跳,也不會停下該做的一切。

  雪亮的利刃閃著寒光,毫不留情劈在237房間的每個角落,留下坑坑窪窪和一地木碎,始作俑者發泄過後,拖著斧子再度踏出237房間,迎面看見沸騰的血沫向她噴湧而來。

  西黛爾不屑抬眉,冷冷嗤笑道:「你不會就只有這點兒能耐吧?」她抬腳毫不猶豫淌過去,果不其然又是一陣幻覺。

  西黛爾知道汽油放在哪裡——在她去倉庫檢查時,除了斧子,她還發現酒店的備用能源存儲地。

  要燒酒店的話……幾根火柴怎麼夠呢?

  酒店內光怪陸離,景像千變萬化,西黛爾沒走兩步,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攔住她的去路,男人穿著男招待的制服,胸前戴了個箔金色邊的員工掛牌,名字是「查爾斯·格蘭蒂。」

  西黛爾:「……」

  她認出來這個男人是蠱惑她父親的那個人,面無表情迎上去,「廢物,滾開。」

  只會對比自己弱小的妻女揮刀的人不是廢物是什麼?

  毫不意外,這人依舊是幻影,西黛爾拖著斧子行過一個又一個房間,冒出來的東西千奇百怪,她甚至看見兩個綁在一起還長得奇醜的娃娃。

  然而這些都是幻覺,西黛爾面無表情從這些魑魅魍魎中穿行,一路直奔存放汽油的倉庫。

  倉庫門也被鎖住,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門的鎖芯用斧頭劈壞後西黛爾輕松進入存滿汽油桶的倉庫。

  她丟下消防斧,環視貨架,擺放著一個個整齊的汽油桶,桶口被黑色塑料蓋嚴封起來,一側有一處凹陷,凹陷處緊緊貼合一個米黃色塑料導管。

  西黛爾搬起一個汽油桶,這種小型汽油桶大概有五十磅左右的重量,她根本抬不動。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

  她小心翼翼把汽油桶拖到門口有亮光的地方,打開瓶口先倒掉一半,拆開米黃色導管安裝在桶口上,現在的重量雖然依舊吃力,但至少可以讓西黛爾順暢的拖走。

  她心情愉悅的又進去推出兩桶汽油,雖然理論上在這種百分之八十都是木質的酒店即便是半桶汽油被點燃也足夠把它整個燃燒殆盡。

  西黛爾愉快地哼著歌,抱起汽油桶上了酒店二樓,首先從237開始——

  塑料導管裡紅褐色的汽油不斷流淌,蔓延在木質地板上,穿著白棉布裙的小姑娘唇線勾勒出陰郁而瘋狂的快意,讓汽油一路從走廊的牆壁蔓延到下樓的木質樓梯,最後直至那一桶粘稠的液體完全浸濕大廳華麗的地毯。

  她站在大廳中央,撩起金色發絲,別到耳後,雪白肌膚上兩顆極亮的幽藍眸子湧動瘋狂的愉悅。

  「西黛爾!」

  她聽見有人在呼喚她,小姑娘回頭,酒店的門開著,她棉白的裙子在凜冽寒風中獵獵作響。金發碧眼的女人站在酒店門外不遠處,正滿面焦急看向她,女人身側是還在昏迷中的凱爾森,他套著厚實皮衣倒在雪地中,雪已經停了。

  西黛爾眨眨眼,看清自己在雪地中的父母。母親在向她招手——

  她壓住自己被風吹開的裙子,慢吞吞走了出去,走到瑞伊面前。

  西黛爾甚至還沒有穿鞋,單薄的睡裙裹在她身上,赤腳踩進雪地,她甚至感覺不到冷,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肋骨間隔著橫膜飛速跳動,血液湧上大腦,外部世界的冰冷已經被她自我阻絕,西黛爾無比興奮——

  一想到她之後將做的事情。

  「媽媽,再退後一點兒。」西黛爾說。

  她回頭凝視遙望酒店。

  這座始建於上個世紀,現在正高大、威嚴的屹立山巔的酒店。

  也是一座罪惡、詭異、陰怖的酒店。

  西黛爾摸出早已備好的打火機,按下開關,扔了進去。

  火焰在被寒冷冰雪凍結之前,已經觸碰到那浸滿汽油的地毯。

  熱浪迎面撲來,爆炸聲中西黛爾彷佛又看見了酒店大廳裡雲鬢衣香、歌舞升平。火焰熊熊燃燒,滾燙的熱度在西黛爾白嫩臉頰映下一片火燒雲,她面無表情注視燃燒的酒店,轉頭看見自己的母親瑞伊臉色慘白,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

  「媽媽,」她輕聲說:「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關於這個酒店的所有——

  它的過去將不復存在,它的現在即將湮滅,而它已經注定了沒有未來。

  火焰很快攛到二樓,西黛爾聽見了一聲聲嘶啞凄厲的慘叫,她很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酒店內慘叫傳來的同時她還看見了一團團漆黑的煙霧翻滾——

  不是火焰燃燒產生的煙霧,而是仿若活著的有生命的東西被包裹在裡面,現在它只是被火焰逼了出來。

  痛苦的哀嚎經久不絕,但瑞伊彷佛聽不見,只是呆滯看著被火焰繚繞包圍的酒店。

  西黛爾靜靜聽著凄厲的嚎叫,幽藍瞳仁平靜倒映出燃燒的火焰。

  ……

  ……

  「……西黛爾?」有人在輕聲喚她。

  西黛爾醒了。

  她睜眼,首先看見的是潔白干淨的牆角,目光轉圜,是一張男人的臉。

  是她的父親凱爾森,凱爾森身側還站著瑞伊。

  「爸爸、媽媽?」她喃喃道,「你們……」

  凱爾森衣著整潔,面容溫和,微笑揉揉小姑娘的腦袋:「我和你媽媽見你一直不回來,就出來找你。」

  「寶貝,你是下午沒睡好嗎?」瑞伊關切問:「讓爸爸抱你回房間睡吧。」

  西黛爾忽然意識到什麼,她掙脫凱爾森的手,看見房間角落的兩個娃娃。

  比利和安娜貝爾。

  西黛爾明白了。

  ……從進入237房間後,她根本就沒有出去過。

  「西黛爾,我們還是回家再睡吧。」凱爾森棕色眸子隱下擔憂,溫和的牽起小姑娘的手。

  西黛爾沉默片刻,點點頭:「好。」

  凱爾森牽著她就要出門,瑞伊順便把兩個被捆在一起的娃娃撿起來:「西黛爾,你的娃娃不要了嗎?」

  「……嗯,」西黛爾回頭,看見瑞伊懷裡的比利和安娜貝爾,她又緘默了一會,慢慢點了下頭。

  「把它們放在這裡吧。」她慢吞吞說,聲音含著睡醒不久的惺忪。

  瑞伊笑了笑,只是笑的有些奇怪,像是面皮在抖動,她把木偶和娃娃放下。

  「對啦,爸爸。」凱爾森准備牽著西黛爾出門,西黛爾卻忽然停下腳步。她歪歪頭,幽藍眸子純真且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父親:「你要帶我去哪兒?」

  「當然是帶你回家呀。」凱爾森奇怪的看向西黛爾,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女兒為何會問出這種問題。

  然而西黛爾似乎比他還迷惑。

  她茫然抬頭:「可是……」

  「你們並不是我的父母,要帶我回誰的家呀?」


第17章

  「傻孩子,你在說什麼胡話。」

  瑞伊臉色溫柔,試圖撫摸西黛爾的金發,卻被西黛爾躲開。

  她松開凱爾森的手,後退一步,面無表情,重復道:「你們不是我的父母。」

  房間內忽然變得安靜。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一剎,凱爾森和瑞伊的身形忽然開始波動起來,周圍空間似乎在扭曲。一陣強烈眩暈後,西黛爾再次睜開眼睛。

  她站在這個房間的窗前,窗簾不知何時被拉開,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座山的風景。

  雖然現在這些秀麗風景被隱匿於濃重夜色之下,但酒店前的迷宮森林中還有不少在游玩嬉戲的人群,燈光明亮,歡聲笑語隱約傳到西黛爾耳中。

  喧鬧嘈雜。

  也帶著幾絲煙火與人氣。

  西黛爾怔怔抬手,在臉上揪了一下,驀然發現自己竟然保持著一個弧度僵硬的笑,她甚至能感受到冰冷的氣息從指尖傳來,寒冷冰雪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那不是夢。

  她垂下眸子,長睫掩住眼中神色。

  西黛爾並不是簡單的做了個夢,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於寒冬季節在遙望酒店生活的每一天,甚至連筆記本中的標點符號她都能想起來。

  假如——

  她被酒店蠱惑心智,在那個被酷寒封山的冬日殺了凱爾森,或者被凱爾森殺掉,會怎麼樣?

  大概便是永遠留在那個大雪封山的酒店中吧。

  西黛爾轉身,看見地上被扔擲在房間連在一起的兩個娃娃。

  木偶比利和玩偶安娜貝爾安靜的連在一起,西黛爾面色古怪的走過去。

  在上一刻的緊要關頭,剛剛從毀掉遙望酒店的極度興奮中脫離的西黛爾,如果不是因為這兩個娃娃,可能還真被那對假父母帶了出去。

  幻覺中的237房間外會是什麼,西黛爾沒興趣知道。

  她現在大概懂了這個酒店的運作機制——

  237房間,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它可以制造出幻覺,而那份幻覺,映照出進入這個房間的人內心深處最為恐懼的影像。

  比如西黛爾內心的恐懼……

  在進入這間酒店後,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她心底潛意識給予暗示。

  會有人傷害她、和她的家人。

  這種潛意識的暗示,使西黛爾進入237房間後,直面的恐懼便是家人身處險境。

  然而酒店沒想到的是——

  西黛爾不僅有著對於家人遇險的恐懼,她還用敏銳的第六感毫不猶豫把懷疑的矛頭指向酒店。

  結果就是酒店自身的意識也被拉入幻覺,並且……被西黛爾給重創。

  酒店第二次試圖影響西黛爾,也就是在剛剛。然而237內的幻像根源於西黛爾內心的潛意識,西黛爾對於比利和安娜貝爾的印像大概就是——

  兩只醜到一塊兒去了的娃娃。

  為了把這兩只綁在一起,讓它們不再去禍害別人,西黛爾還將比利和安娜貝爾用強力膠黏在一起,如果想離開彼此,可能有一個娃娃需要承受斷臂之苦。

  ——多年後西黛爾在一個玩偶店的角落,看見了獨臂的安娜貝爾,然而現在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在看見幻覺中的比利和安娜貝爾分開的身體後,西黛爾意識到她醒來後看見的瑞伊和凱爾森也是酒店制造的虛假幻境。

  在第一層幻境中,酒店試圖讓她喪失理智,和父母互相殘殺;在第二層環境中,酒店試圖引誘她走出環境中的237。

  顯然遙望酒店沒能得逞,被戳破假像後它似乎安靜下來,西黛爾站在房間中,卻感覺不到進入酒店後如附骨之蛆的不安和煩躁。

  西黛爾思忖片刻,未在這個房間停留,繞開比利和安娜貝爾走出去。走廊裡也一切正常,然而在幻覺中見慣了各種妖魔鬼怪出沒於走廊,此刻面對再正常不過的酒店,西黛爾竟然升起一股荒誕的不習慣。

  西黛爾:「……」

  唔。

  如果有一天她成為變態,怎麼想都是這個世界的錯。

  她孤身回到家中,凱爾森和瑞伊似乎都已經在臥室休憩。

  西黛爾沒有去打擾父母,她現在需要冷靜一下。

  ——畢竟向自己的父親掄斧頭時,她並不算輕松。

  在幻覺第一層,她甚至忘記自己曾經在大陸彼岸生活過十幾年的前世,只記得自己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生活在父母雙全、幸福美滿的家庭中。

  而這一切被這棟酒店打破,美好的家庭被遙望酒店影響,即將會成為一個支離破碎的犧牲品。

  西黛爾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的發生,在得知酒店真相後她產生的竟然不是驚恐與畏懼,而是冰冷的憤怒。

  她要保護自己的父母。

  七歲的小姑娘如是想。

  於是她拎起斧子,打昏被酒店蠱惑的父親;翻出汽油桶,將整棟酒店置於燃燒的火焰之中。

  西黛爾坐在床邊,沒有開燈,安靜在黑暗裡沉默。

  她盯著腳下的地板,手指撫摸上木質的牆壁,幽藍的眼睛裡眸光閃爍,神色難明。

  如果在現實,真的發生了幻覺中的事情,西黛爾不介意再燒一次酒店。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嘛。

  長睫垂下,掩住西黛爾逐漸冰涼的幽藍眼眸。

  然而西黛爾沒想到,她最後真正燒的房子並不是遙望酒店,而是另外一處地方。

  那個加油站男人親戚家的木屋。

  在來遙望酒店的第二天,瑞伊決定去山中到處轉轉,放松心情,順便去一趟酒店附近的林中木屋,看一看清掃那間木屋需要什麼工具。

  在瑞伊問起西黛爾要不要與她同行時,西黛爾默然許久,抬起眼睛沉靜地看著她:「媽媽,我和你一起去。不過你要等我一下。」讓她看看那個林中木屋又藏著什麼牛馬東西。

  瑞伊笑眯眯答應:「好的寶貝,我就在車裡等你哦。」能帶著精神狀況堪憂的女兒出去散心,瑞伊心情甚好,雖然今天的小姑娘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總覺著自己的女兒有哪裡和以前不一樣了。

  西黛爾抿唇,略微蒼白的小臉上也捎起點兒笑,乖巧點頭:「我會很快回來。」

  她確實很快就回來了,坐上副駕座,給自己綁好安全帶,靜靜看向窗外風景。瑞伊試圖和女兒搭話,被西黛爾嚴肅的懟了回去:「媽媽,開車時不要和別人說話,要注意前方道路,特別是在這種陡峭的山路。」

  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西黛爾覺著甚至不用遙望酒店出手,她今天就能狗帶在這大山裡。

  按照她目前所見的光怪陸離,既然怨靈真實存在,說不定死後她還能化個縛地靈或者紅衣小女孩,以後有游客閑的蛋疼跑來深山老林玩露營,大概率還能車子半路拋錨然後遇上化為怨靈的她,西黛爾面無表情漠然腦補,甚至自己給自己腦補出一出大戲。

  忽然西黛爾又想起這是在歐美,按照美國的慣性她很可能不是變成怨靈而是被思念她的人招魂結果被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頂替,然後進入某個寄托成為和安娜貝爾一樣醜的鬼娃娃,這個鬼娃娃還會被冠以「西黛爾·克裡斯蒂安」的名字。

  被西黛爾提醒的瑞伊莫名心虛:「好的,我知道了。」

  她心道自己大概真的不是錯覺,今天見到的西黛爾莫名成熟了不少呢甚至讓她有種小姑娘才是成熟的成年人,自己是孩子的感覺。

  一路上風景確實秀麗,西黛爾托腮,回憶自己這幾天的歷程,幽幽嘆氣,又在心中的小本本加上一條。

  在繼「絕不隨便收養孤兒」和「絕不隨便把來歷不明的東西帶回家後」,西黛爾又默默在後邊添上一條。

  「不要隨便搬家。」

  ……總覺得生活越來越奇幻了呢,說不定以後都不用主動出擊,出個門就有詭異找上來。

  事實證明,西黛爾的擔憂不無道理。

  在見到那棟雖然陳舊但完整的木屋後,瑞伊驚嘆了一聲木屋主人的精巧心思,其內容包括艷羨在這樣環境優美、風景秀麗的山林中擁有一間可以隨時休憩的做工精巧的木屋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西黛爾:「……」

  她摸著細白手臂上被涼意激起的寒毛,不是很想說話。

  自從下車來到這間木屋前,西黛爾能感受到直衝脊髓的涼意,事實上從只有她能看見安娜貝爾那個「小女孩」開始,西黛爾就開始懷疑一件事。

  她好像突然變成了可以見鬼的體質,面對比利時她表面面無表情,實際上內心已經想滑跪送走這尊「大神」,她甚至能感受到比利比安娜貝爾強烈的怨氣,而在瑞伊眼裡那只是一個有點兒醜陋的腹語木偶。

  不過顯然遙望酒店更強勢,西黛爾把比利跟安娜貝爾打包一送一扔進237後它老實得如同一只鵪鶉。

  瑞伊贊嘆著去近距離圍繞觀賞那間木屋,西黛爾站在外圍,不再多想,默默掏出一根紫光燈手電筒。

  受艾絲特影響,西黛爾對於「紫外線能照出血跡」這件事映像深刻。實際上她還記得更好的方法,比如魯米諾試劑,它能把曾經殘存過血跡的地方照出青白色,顯然比只能照出土棕色的紫外線明顯的多。

  她繞著木屋慢吞吞用紫光手電筒掃視木屋周圍的土地,顯然在青草茂盛的泥地上沒有任何痕跡。西黛爾擰眉蹲下,手指佛過濃密草葉,探照出野草下的泥土。

  ——在土棕色中找土棕色真是個……不明智的決定。

  很快,西黛爾面無表情的想。

  她很確定這裡大概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但她無法得知到底是什麼。

  木屋後邊是一片樹林,西黛爾看一眼木屋旁邊的母親瑞伊,略微猶豫後,握著自己的小電筒向樹林裡走去。

  樹林除了茂密的枝丫,地上光滑平整,只有稀疏幾點綠,跟外邊的茂密草叢截然不同,這般景像著實怪異。

  西黛爾默默用手電筒照射地面,不死心的試圖再找出一丁半點兒的痕跡。

  她本來沒抱希望,然而——

  居然真的讓她看見了。


第18章

  棕褐色的平整土地上,隱約可見稀疏的土棕色痕跡。在顏色相同近乎相同的土地上,西黛爾仔細尋找這種斑斑點點。

  那是……一個輪廓近乎人體,但又和人體形狀迥異、讓人毛骨悚然的痕跡。

  西黛爾湊近,打著紫光燈循跡試圖准確描出這份隱約能窺見的輪廓。

  這間木屋荒蕪已久的模樣,角落結著蛛網,周圍草木叢生,大概許久未曾有人來過。能在附近找出線索著實是一份意外之喜。

  這份意外之喜很快就變成了驚嚇。

  地上比土地顏色略淺的顏色絲絲縷縷,密集的像水墨勾勒出的極細線條,均勻的沿著中心的輪廓向外散落。西黛爾蹲在地上看了半天,忽然發覺中心的那個輪廓像極了一具沒頭的人類身體。

  西黛爾:「……」

  她恍然明白,手電筒下意識向前方照去。

  一個和人類腦袋大小的土棕色淺痕印在不遠處,形狀像極一朵盛開的細瓣菊花。

  西黛爾佇立原地,面色忽然微微發白。她想起什麼,轉頭向身後不遠的木屋望去,木屋的門是開著的——在不久前被瑞伊打開。

  日光透過稠密樹葉灑落,星星點點照在小姑娘精致雪白的臉蛋,她唇瓣忽然失去了血色。

  這裡——

  很久之前,有一個人死了。

  被某種野獸、或者別的什麼不知名的怪物的蠻力所殺,腦袋和身體分離,全身都是爆漿一樣射出的血跡。

  ……山林中有野獸嗎?

  她忽然轉身,向木屋走去。

  西黛爾踩過草地,發出一片沙沙的聲音。在木屋前佇立,然後毫不猶豫走了進去。

  木屋構造精巧,內裡有好幾間屋子,進去的客廳裡家具古樸陳舊,卻顯示出結實耐用的模樣。客廳的一面牆壁上擺放一個狼頭,細膩的絨毛覆蓋在已經死去多年的頭部,它耳朵直豎,眼睛圓睜,嘴巴微微長大,露出處理干淨的尖牙和舌頭。

  整棟房子完全由木板制造,牆壁上掛著幾副木制畫框,屋內的氣氛陰沉,西黛爾仿若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霉味。

  她斂眉,轉身看見瑞伊站在一塊翹起的木質地板前。西黛爾快步上前,挽住母親的手:「媽媽,你在干什麼?」

  瑞伊怔怔看著翹起地板下的樓梯,雙眼失神,呆滯道:「下邊……」

  西黛爾順著她的目光向地窖看去,光線灰暗,她干脆打開手電,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牆角的暗沉污漬。

  地窖裡的東西繁復且雜亂,白色的笑臉面具、占蔔用的水晶球、一副陰沉古怪的油畫、陳舊的沙漏、帶有裂痕的銅鏡……甚至角落裡還有等身高的白裙少女玩偶。

  西黛爾冷冷收回目光,輕輕拽住瑞伊衣角:「媽媽,我冷……」

  她可憐兮兮抬頭,卷翹的長睫下,澄澈的幽藍眼睛濕漉漉,閃著怯怯的光:「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吧。」

  瑞伊打了個冷顫,忽然回過神,不知為何自己剛剛看這些入了迷。

  她心下奇怪,又聽見西黛爾的懇求,小姑娘輕柔的聲音好像把她從某種狀態喚醒,瑞伊有些不解的揉揉眉心,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不過她未細想,牽起西黛爾:「那我們先離開吧。」

  小姑娘乖巧點頭:「好。」

  她低下頭,乖乖牽著母親溫熱的手,余光瞥見裂開的一道地板牆縫裡露出來一點跟整體幽暗灰撲的木屋豪不搭配的鮮艷亮色。

  像是一根電線絲。

  西黛爾輕巧瞥過一眼,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和瑞伊一起走出木屋。

  沉重壓抑的氣氛淡了不少,瑞伊吐出一口氣,輕松笑道:「還是山裡的空氣清鮮,木屋也太悶了些。」

  「看來這裡真的很髒,」她聳聳肩,「或許我還需要你父親的幫忙。」

  ……所以為什麼要進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舉動呢?

  西黛爾眯眼,幽幽看向木屋,抿出一個笑。

  「——倒也不用。」她想。

  「媽媽,」西黛爾柔軟的笑,露出白嫩臉蛋上的兩個小梨窩,她乖乖昂頭:「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先去車上休息一下?」

  「那你呢?」瑞伊一怔,有些傷心:「你不想和媽媽一起去山中散步嗎?我瞧後邊那片樹林就很不錯,或許是一個春游的好去處,雖然現在是夏季。」

  西黛爾溫和微笑:「不用了,你先去車上吧。我不喜歡這邊的風景,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游玩。」

  那片樹林確定挺風水寶地,估計死過不少人呢。

  在西黛爾的無聲下,瑞伊莫名其妙就回到了車上。她有心解釋自己沒有很累,但面對女兒綿軟擔憂的目光,心中又甜又軟,最後還是乖乖坐在車裡進行沒有必要的休息。

  西黛爾沒有和她一起上車,小姑娘摸了摸身上,忽然驚慌失措的回頭:「哎呀,我有東西忘在那邊了。」

  她轉身跑回木屋,瑞伊無奈搖頭,對於小姑娘冒失莽撞的性格甚是清楚,只能囑咐一聲:「跑慢點兒,別摔著了。」

  轉身那一刻,西黛爾純真柔軟的表情突兀地變了,她斂起笑意,冷漠盯著眼前的木屋,在瑞伊看不見的角落停下。

  勾起的火苗,在雪白的臉上勾出幾分暖色,她長睫微垂,掩住冰冷的眼眸。

  ……不該存在的東西。

  就該被這樣,一把火燒掉才好。

  她安靜看著開始燃起的輕薄煙霧,面色平淡,轉身走了出去。

  外邊日光正好,金燦的日光照進西黛爾的眼睛,她伸手擋了擋,勾起一個愉悅的笑。

  某個實驗室。

  精密的高科技儀器擺滿在各個角落,碩大的高清顯示屏被一股濃烈的黑煙籠罩。

  「該死的!」人到中年的禿頂領導惱怒的抓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這就是——漢斯那個老家伙找的清理屋子的人?!」

  他怒罵一聲:「那個小女孩把木屋點燃了!聯絡部呢?快派人去把火給滅了啊?!」

  他身後的白襯衫怔怔道:「來不及了……」

  「從最近的聯絡地點到萊拉卡伊山,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就算是漢斯上去,也要半個鐘頭——」

  一個金棕卷發的女性倚在牆上,冷冷接話:「等人上去了,木屋也燒干淨了。」

  室內一片緘默。

  所有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出現一種驚恐。

  有人喃喃:「那……我們的計劃怎麼辦?」

  「木屋起火了,他們不會來了。」領導者看了一眼手表,「還有……十七個小時。現在就轉移……」

  「應該還來得及。」

  在萊拉卡伊山脈的岩層中,不為人知的隱秘機關被啟動——

  透明的金屬收納間裡,長著吸盤觸手的類人生物盤踞在其中;如同抱臉蟲一般的粘膩怪物緩緩把腦袋綻開幾瓣,露出裡面猩紅血肉和鋒利鋸齒;穿著芭蕾舞裙的女孩背對透明玻璃門,踮著腳站在收納間的角落……

  這些本來該在不久後於這座山上放出的怪物們如同流水線上產品一樣,在形似電梯的特制收納間被運往山外。

  ……

  瑞伊開車載著西黛爾又回到了遙望酒店。只是兩人還沒從車中下來,便聽見酒店內傳來的一陣陣驚呼。

  西黛爾隔著車窗,眺望離酒店並不遠的山峰,濃濃黑煙籠罩,猩紅的火焰在煙霧間若隱若現。

  酒店中的人陸續走出來,眾人震驚看著起火的山峰,凱爾森正在忙著與酒店副經理撥打消防電話,安撫諸多游客的情緒。

  顯然山林起火的事實讓很多人感到不安,火勢還近在咫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不少游客直接開車溜了。

  在火勢受到控制前,這一新聞已經如雪花般飛傳出去。現場圖很快出現在網上。

  大學附近的住宅區。

  「哦天吶,」年輕的金發女孩拉住身側閨蜜,遞去一個手機:「茱爾絲,我們要去度假的地方起火了!」

  頁面上的新聞,赫然是關於萊拉卡伊山脈起火的報道。

  「天哪,」女孩不滿的嘟囔:「這下我們又要重新找地方了,等我跟科特說一聲……」

  她撥出一個電話,而她身側的女孩茱爾絲沉吟片刻,無所謂道:「夏天可以去海灘開part嗎?」

  「這真是個好主意!」金發女孩眼睛一亮:「陽光、沙灘、比基尼——我想科特他們也會喜歡!」

  ……

  西黛爾最終還是和父母一起離開了遙望酒店。面對愈發凶猛的火勢,樹木連片的山峰燒起來著實過快,凱爾森無法,只能組織人員進行撤離。酒店的游客和員工都搬走了,凱爾森也開車帶著瑞伊和西黛爾撤離。

  由於情況危機,很多人甚至來不及收拾自己的物品。

  比如西黛爾,她甚至來不及去酒店把自己的娃娃收撿起來,就急促的跟著父母上了撤離的行伍。

  比利和安娜貝爾一起留在了遙望酒店。

  遙望酒店能在消防員趕來前不被火勢影響嗎?

  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西黛爾趴在車窗上,碧藍的眼睛幽幽注視濃烈黑煙冒起的方向,平靜無波。

  她也因此錯過了瑞伊盯視她時的深思,以及眉眼中一閃而過的憂慮。

  這次火災最終被定性為意外事故——

  消防員沒有在火災現場發現人為縱火的痕跡,也可能是火勢太大掩蓋了那些細微末節。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夏季炎熱高溫導致山林起火。

  彼時西黛爾正坐在家中,悠閑的邊吹空調,邊吃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冰鎮葡萄。

  ——果然比起去山林避暑,她還是更喜歡人工制冷。

  而且在離開遙望酒店後,安娜貝爾和比利也並未再出現在家中的任何一個角落,西黛爾對平靜的生活十分滿意。

  這份平靜且愜意的悠閑被瑞伊遞過來的一紙資料打破。

  「西黛爾,」瑞伊籌謀語言,小心翼翼窺探女兒的表情,似乎生怕說重話了刺激到她:「你有興趣和我去拜訪一位先生嗎?他雖然年紀尚輕,不過已經是馬薩諸塞大學的心理學副教授,據說他優雅溫和、博學多識,我想結識一下他,你願意和我同去嗎——」

  西黛爾:「……」

  她媽媽不會以為她看不出來這人是給她找的心理醫生吧?

  瑞伊曾經也是一名教授,不過研究方向是哲學方面。

  ——也可能是真的學多了哲學,堅信唯物至上。

  西黛爾曾試圖委婉提示:「……可能不是我出了問題,而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然後瑞伊眼中對她的擔憂便愈發嚴重。

  西黛爾最終還是放棄掙扎了。沒料到還沒幾天,她媽便雷厲風行給她找到了心理醫生。

  那張資料上,男人的照片尤其顯眼。

  年輕男子黑發柔順貼在額側,露出骨相完美的五官,靛藍的眸子像是冰山沉澱過後的顏色,透露出溫和冷淡的笑意。

  他披件英倫風的毛呢大衣,站在百葉窗邊,高領針織衫籠住修長完美的脖頸,唇邊一點兒似笑非笑,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風度。

  似乎一個優雅紳士的人類高質量男性。

  照片的旁邊,姓名一欄,赫然是白底黑字的印刷體——

  漢尼拔·萊克特。


第19章

  漢尼拔·萊克特——

  年僅二十八,便任職馬薩諸塞大學副教授,溫文爾雅、學術淵博,據說見過了他的人,無一不稱道贊嘆其高雅為人。

  「萊克特教授是個對心理學方面很有研究的學者。」汽車上,瑞伊溫柔的對西黛爾說:「他也很擅長和孩子交流,我相信你會喜歡上他。」

  西黛爾:……這就是廢話文學嗎?

  這位漢尼拔·萊克特先生既然能年紀輕輕便能評選為心理學副教授,自然是在心理學上造詣非淺。

  她看見瑞伊位於身前絞在一起的纖細手指,心下了然。

  瑞伊在不自覺的緊張,可能是怕她真的被檢查出什麼心理問題。

  西黛爾能怎麼辦呢?她只能乖巧眨眼,並且對瑞伊的再三叮囑連連點頭。

  「媽媽,」小姑娘細聲細氣的保證:「我一定在萊克特先生面前表現出自己最乖巧懂事的一面。」

  汽車很快停在一座公寓面前,瑞伊領著西黛爾敲開單人公寓的門。

  「您好,我是昨天和您預約的客人。」瑞伊向年輕男人伸出手,蔚藍色眼睛含著一絲期待的笑意。

  「我記得您,夫人。」年輕男人輕笑一聲,伸手給予瑞伊恰到好處的回應。他微笑道:「您曾任布朗大學的哲學系教授吧?三年前我在倫敦的一場學術講座有幸見您發言,可算記憶尤深。」

  「這位是您的女兒嗎?」他將視線轉向西黛爾,男人英俊面頰露出一絲溫和微笑,勾起左邊臉頰上的淺淺酒窩,「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年輕男人相貌出眾,神色溫和,靛藍的眼眸露出愉悅笑意,紳士的向西黛爾行禮,如同對待成年人一樣握住小姑娘白嫩的小手,直視她的眼睛,微笑道:「很高興認識你,可愛的……小甜心。」

  西黛爾回視漢尼拔,在男人如同月色浸染的真誠眸光中,不知為何,突然心髒漏跳一拍。

  ——她雷達動了。

  瑞伊就在身側,西黛爾只能不動聲色,露出孩童應有的天真笑容,開開心心搖晃漢尼拔的手:「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漢尼拔叔叔。」

  漢尼拔將瑞伊和西黛爾帶進公寓。

  這是一間風格簡潔雅致的個人公寓,水晶吊燈掛在頭頂,米黃色壁紙貼滿牆壁,棕木書櫥和配套桌椅渾然一體,客廳中家具擺放錯落有致,在這裡生活的人大概十分有生活情趣。

  西黛爾被瑞伊丟下。漢尼拔和瑞伊一起離開前,還特意給西黛爾翻出一些糖果,男人笑眯眯揉揉她的頭,被觸碰到的西黛爾卻頓覺寒毛倒豎立,略帶驚恐的睜圓眼睛——

  她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隨便觸碰身體。

  何況這是個讓她雷達爆響的男人。

  漢尼拔給的糖也被西黛爾丟在案幾上,畢竟——

  好孩子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況且西黛爾也不喜歡吃糖。

  她百無聊賴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瑞伊和漢尼拔在房間聊些什麼。百感無趣的西黛爾開始搜尋客廳中有什麼有趣的事物,很快她的目光被客廳書櫥上那整杳的書籍吸引。

  書櫥上的書籍五花八門,從《食物的365種烹調法》到《人體繪畫入門藝術》,《童謠三百首》的下邊擺放著《路西法效應》。

  西黛爾看得入迷,幾乎要忍不住上去翻開來看一看,又因為是在別人家而忍住。正當她仔細琢磨書櫥上最感興趣的幾本書,准備回家再看時,書房的門開了。

  瑞伊和漢尼拔一前一後走出來。

  西黛爾還沒反應過來時,漢尼拔已經走到她身側。

  他眸光有些奇怪,幽幽打量這個佇立在他書櫥前的小女孩兒,卻又在西黛爾把目光投過來的前一刻收斂起異樣情緒,狀似閑聊開口,聲音低沉柔和:「喜歡哪一本?」

  西黛爾看他一眼:「我都喜歡。」她說的是實話,不管是講述美食的書還是關於心理學的書籍她都很感興趣,而這個書櫥上大部分都是關於心理學方面的專業知識。

  漢尼拔:「……?」

  他一怔,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

  「小甜心,」因為身高原因,他干脆的彎下腰平視西黛爾,幽深的靛藍眸子噙著笑意,悠悠道:「太過貪心可不是一件好事。」

  西黛爾很想說一句關你屁事,但介於諸多原因,她忍住了,並且只能繼續表現出百合花朵一樣的純潔天真笑容:「謝謝叔叔的提醒,我知道啦。」

  反正她不會改,西黛爾冷漠地想。

  不知為何,漢尼拔表現的滿是真誠,西黛爾甚至感受不到他除了真摯以外別的情緒。然而愈是如此,西黛爾愈發覺得這個人——

  十分虛偽。

  也不知道瑞伊為什麼會找這樣的人開給她做心理咨詢。

  要麼是瑞伊被人騙了,要麼是這個虛偽的家伙騙了所有人。

  「所以你有喜歡的書嗎?」漢尼拔似乎並不在意西黛爾的回答,他直起身子,饒有興趣看向自己的書櫥,回想西黛爾剛剛的目光所在,「比如這本——」

  他沉吟了一下,把《童謠三百首》抽了出來。

  西黛爾:「……?」

  「你是喜歡這個嗎?」漢尼拔唇角含笑,幽幽望向她,將書本打開:「正巧,我妹妹以前也喜歡童謠。」

  他目光溫和柔軟的黏在西黛爾身上,西黛爾卻忽然一怔,只覺得一陣冷意從脊背蔓延上來,又一瞬她好像覺得漢尼拔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甚至那個人還是個死人。

  她被自己的聯想驚出一身冷汗,再看漢尼拔依舊是溫和優雅的看著她,西黛爾下意識湊近書櫥,從中隨便扒拉了一本書出來:「我剛剛看的是這個。」

  直覺告訴她,現在似乎不要提童謠比較好。

  「……嗯哼,」漢尼拔看清她手中的書名,沉默一瞬,然後意味難明的輕笑出聲:「原來你喜歡它。」

  西黛爾:「……」

  她心道不妙,不知道自己又抽了本啥,低頭看去,手中是一本《路西法效應》。

  書的封面,黑色大號字體簡潔明了,介紹了這本書的內容。

  ——好人如何變成惡魔。

  西黛爾:「……?!」

  不是啊等等!!

  她可以解釋的!!!


第20章

  西黛爾略顯驚恐的模樣似乎取悅了漢尼拔。

  他抽過西黛爾手中的書,將童謠放在一邊:「不用慌,它和你想的不一樣。」

  「這只是一本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介紹了一些實驗。關於在某種特殊情況下,好人也會做出暴行的實驗。」

  西黛爾:「……」所以這人知道她剛剛想的哪樣?

  「你對心理學感興趣嗎?」男人偏頭,靛藍眼眸蘊著微微笑意:「這種入門書籍內容稱不上愚陋淺薄,但確實基礎了些。實際上,我認為它有些無聊。」

  「你願意和我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嗎?或許我們可以閑聊一會兒。」他語調優雅:「我想你的母親也會贊同我們相處。」

  西黛爾悻悻收回看向瑞伊的目光,瑞伊確實坐在沙發上,一邊悠閑品茶,一邊對她投來贊同的目光。

  說來也奇怪,瑞伊和漢尼拔見面前後不過數十分鐘時間,再出現在西黛爾面前時,西黛爾能感受到她已經消退來時的緊張和忐忑。

  ……唔。

  心理學教授就這麼神奇的嗎?

  西黛爾小聲在心裡嘀咕,有些不情願搭上漢尼拔伸出的手,佯裝天真揚頭問:「我該叫你漢尼拔叔叔,還是萊克特醫生?」

  漢尼拔動作一頓,略帶笑意低頭看她:「隨你高興,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小甜心。」

  「不過現在叫醫生確實有些早了,」他悠悠道:「畢竟——我的醫師執照還沒有考核完成呢。」

  西黛爾:……?

  所以說這是個連醫師執照都沒有的家伙——她媽到底是從哪裡找來的這種三無產品來治療自己女兒的?!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個被她父親找來的德高望重、能力非凡的神父。

  也不知道那位神父脖頸上被安娜貝爾撓出的傷現在好了沒有。

  漢尼拔帶著西黛爾進入書房,順便把那本《路西法效應》擱在案桌上,把小姑娘帶到一個柔軟的真皮座椅旁:「我想你大概不會介意等一下。」

  座椅面對著書桌,檀木桌上干淨、整潔、錯落有致,如同這間書房一樣,整體格調簡潔優雅,這裡擺放著三個巨大的書櫥,比起客廳那個裝飾意味強烈的書櫥,這間屋中的擺放的書籍和文獻顯然更具有專業性。

  桌上點著一個炭火爐,爐子上駕著一把紫砂壺。

  男人取出紫砂茶具,俯身,挺直的鼻梁在炭火微熱的炙烤下照出半邊鼻翼。

  水沸騰,漢尼拔徐徐將沸水倒掉,加熱茶碗,不久後,動作輕靈熟練的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端至西黛爾面前。

  「我本來想為你准備果汁奶凍,」他微笑著說:「不過……你似乎不太喜歡甜食。」

  漢尼拔注意到被西黛爾棄之如敝的糖果。

  即便不喜歡面前這個人,但西黛爾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細致和周到——這個三無產品的禮節優雅到近乎完美,很難讓人產生厭惡心理。

  茶水滾燙,暫且不能入口。

  但別人如此細致周到的對待,倒讓一心想著躲避敷衍的西黛爾頗為難為情,她試著開口贊嘆漢尼拔:「萊克特醫師,你真是一位優雅的紳士。」

  漢尼拔臉上是一貫溫和的微笑,聞言,他神色並未有什麼變化:「學著優雅或許不是一件壞事,小甜心。」

  「粗魯會降低一個人的品質,」他說:「會使人變得狂暴、易怒、容易衝動——就像一頭發情的公牛。」

  「你不會是那種粗魯低下的生物,對嗎?」漢尼拔深邃的靛藍眸子幽幽望著她:「小甜心。」

  西黛爾蹙眉:「我不認同你的看法,萊克特醫生。粗魯是一件很主觀的事情,隨意稱呼他人粗魯低下不是一個很好的行為。」

  她想了想,舉出例子:「假如你今天吃午飯,在你的三明治吃出一坨屎,這時你情不自禁罵一句fuck,我想沒人會認為你很粗魯——大家都能理解你為何激動。」

  對面的男人似乎被西黛爾的舉例逗笑了,他唇角弧度略微擴大,聲音透出愉悅:「很有趣的想法,我會考慮加進我的社會心理學學術研究範疇中。」

  一番對話下來,西黛爾不禁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噸了一口,意料中的味道不錯,就是有幾滴茶水濺到衣服上。

  西黛爾抬起頭,看見漢尼拔還在注視著自己。

  她動作一頓,若無其事擦掉衣袖上的水珠:「你可能不知道,這在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不拘小節。」

  低情商是粗魯,高情商——不拘小節。

  ——總之優雅是不可能優雅的,尤其是日本的茶道,想喝口水還得欣賞半天茶杯上的花紋,西黛爾不能理解。

  漢尼拔似乎並不在意:「茶道是我的嬸嬸教我的,如何生活也是。」

  「她是日本人,我並不是,在這方面也沒有太多忌諱。」

  相反,他端坐在桌後,靛藍的眼眸深沉的凝視西黛爾,帶出幾分饒有興趣的打量,如同在看一個有些珍奇的物件:「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你的心理醫師,那對接下來的事情有了解嗎?」

  「沒有。」西黛爾搖頭,就見漢尼拔從旁邊的書立抽出一張空白的畫紙。

  「你有什麼愛好嗎?比如畫畫。」他問,順便將一支筆放在西黛爾身前,「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西黛爾猜到漢尼拔會說什麼,果不其然,他提出房樹人測驗——心理學上著名的測試分析。

  但意料之外,漢尼拔表示自己也會與西黛爾一起畫一張畫。

  「游戲讓一個人進行不太公平,」男人英俊面容上閃著莫測神色,「作為同等代價,你也可以要求我畫一副畫,內容由你選擇,如何?」

  這似乎很公平。

  西黛爾心中略一嘆氣,漢尼拔顯然是看出來她的不情願,才以游戲為幌子。不過她自知如果不能讓心理醫師給自己的父母交出他們滿意的答卷,大概這種麻煩事情便一直不會停止。

  小姑娘幽幽抬頭:「可以。不過——我要你畫對你影響最大的那個人。可以嗎?萊克特醫生。」

  然後漢尼拔毫不猶豫一口應下。

  西黛爾最後要了套全彩蠟筆,表示要進行一個大創作。漢尼拔則只是隨手拿了根鉛筆開始描繪,一邊在畫紙上塗塗抹抹,一邊愉悅的哼著歌,似乎心情很不錯。

  半晌後,西黛爾畫好了。

  她乖巧坐好,看見漢尼拔遞過來的畫紙,眼中閃過幾許驚艷。

  雪白的畫紙上,一個典雅高貴的東方女人形像躍然而出,這種精致的完成度難以想像是一個人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隨手塗抹出來。

  「這位是我的嬸嬸紫夫人,」年輕英俊的大學教授帶著幾許緬懷道:「我曾經由她撫養,她算是我人生中映像最為深刻的人。」

  西黛爾沉默一瞬,恍若舉得自己的畫拿不出手。

  但在漢尼拔溫和期待的目光下,她還是緩緩把自己的畫推了過去。

  然後就換漢尼拔沉默了。

  他拿著西黛爾的畫紙,罕見的陷入沉思。

  這張底色雪白的紙上,已經被人用五顏六色的蠟筆塗了個四不像,但若真的認真看去,竟然真的可以分辨出房、樹、人的模樣。

  西黛爾開始給他解釋:「這個房子叫做魔仙堡,是魔仙們生活的地方。對了,你知道什麼是魔仙嗎?」

  漢尼拔沉吟了一下,表示自己沒聽過,然後換來小姑娘譴責的目光:「沒有醫師執照就算了,給小孩子做心理輔導前也不知道做個調查功課,漢尼拔叔叔你簡直太不敬業了!」

  漢尼拔:「……?」

  還沒等他想明白「不知道什麼是魔仙」和「不敬業」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系,西黛爾就嘴快的叭叭叭給他科普畫面上的人物:「左邊的是黑魔仙,她是邪惡的;右邊的是……」

  西黛爾和漢尼拔科普完她畫上的所有內容,令她意外的是——

  漢尼拔除了開始時的略微驚詫,此後一直在認真聆聽她關於「魔法少女」和「正義與邪惡」的惡俗狗血劇情,似乎還津津有味。

  等西黛爾講完,他甚至輕輕給她鼓掌,靛藍色眼睛裡滿是贊嘆:「真是個劇情曲折的故事呢。」

  漢尼拔的修養似乎很好,連一直胡攪蠻纏的西黛爾都忍不住心虛了一下,雖然下一秒她又繼續理直氣壯道:「我也這麼認為,才把它分享給你。」

  她也不想胡攪蠻纏,然而關鍵是,雖然在之前決定要好好接受心理治療,但事到臨頭,西黛爾發現自己果然還是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暴露內心——

  西黛爾決定等離開這裡就立刻讓瑞伊給她找個正常的心理醫生。

  不管是誰都可以。

  反正只要不是那種總是在無意間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微笑就讓她突然毛骨悚然的人就行。

  比如面前這位貌似涵養和風度都極好、既優雅又理性、年輕有為的漢尼拔·萊克特。

  然而西黛爾的胡攪蠻纏顯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可能是被西黛爾的言行震驚,漢尼拔緘默一刻,忽然輕笑出聲。

  他微微後仰,以輕松姿態陷在椅子中,右手隨意轉著那只素描鉛筆,饒有興趣的盯著西黛爾,微笑開口:「你是不是不知道,孩子是不會自稱自己是孩子的?」

  「除非在他們闖禍後。」他看似悠閑的加了句,靛藍目光卻如靈巧蛇芯,溫軟黏和在西黛爾身上。

  「所以,小甜心。」漢尼拔笑意不變,英俊臉上帶著幾許探究好奇:「你為什麼要在萊伊卡納山上放火?」


第21章

  西黛爾茫然道:「萊克特醫生,你在說什麼?」

  她面不改色,心中不屑冷嗤,心想這人肯定是在誑她,然後就聽見漢尼拔溫和平靜的聲音:「不用再偽裝了,小甜心—

  他最後那個「小甜心」特意微揚語調、捎帶幾分笑意,一字一字念出,聽起來像纏繞在舌尖甜蜜流淌的蜂蜜,甜的西黛爾心裡發齁,她忽然想起自此見到漢尼拔後,這人從未叫過她的名字,而是一直稱呼她——

  小甜心。

  現在這個稱呼讓西黛爾有點慌。

  她總覺得……某些時刻,漢尼拔嘴裡喊著小甜心,看她的眼神卻像看一塊小點心。

  還是那種新鮮可口、很合他口味的點心。

  此刻漢尼拔·萊克特醫生就用那種欣賞美食的眼光看著她,溫和道:「你知道你的母親為什麼會為你找心理醫師嗎?」

  「因為你在萊納卡伊山脈上的事跡,克裡斯蒂安夫人太過擔心自己的女兒,想知道她為何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這才預約了我的時間來給你治療。」

  漢尼拔悠閑的輕呷一口茶,姿態優雅的等待西黛爾的反應。

  西黛爾卻忽然冷靜下來,剛剛她確實被漢尼拔篤定的態度唬住了,然而這句話一出她反而能確定,瑞伊並沒有和漢尼拔說什麼不該說的。

  她確實在萊伊卡納山上縱火,這件事除了她的母親瑞伊大概也不會有其他人猜到——關於那場大火其實是被一個七歲孩子故意放的事實。

  然而西黛爾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母親瑞伊絕對不會在沒有確鑿證據前對外人講述自己女兒的罪行。

  瑞伊可能確實有一些不好的猜想,關於西黛爾,但西黛爾很自信瑞伊不會對旁人亂說話。

  所以歸根結底——

  還是漢尼拔在誑她。

  西黛爾騰起一股惱意,她端肅好面色,義正言辭的譴責漢尼拔:「誣陷一個小女孩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你必須為你說過的話拿出鐵證,不然我可以告你誹謗罪,萊克特醫生。」

  漢尼拔放下茶碗,西黛爾直視他的雙眼,盡量讓自己不表現出一點兒心虛。

  事實上,她也確實不怎麼心虛。

  ——反正她放火屬於是為民除害了,西黛爾干的心安理得。

  而且現在距離起火已經過了一周,再多證據都早就消失。

  「……唔,」漢尼拔的表現卻有些出乎西黛爾的意料,他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終頗為為難的說:「好吧,你是對的,小甜心。」

  西黛爾:……

  淦!

  這完全就是半點兒都不信她的語氣啊!

  而且話末還特意加了個小甜心,總給她一種……他已經看透一切,卻無奈又縱容的包容她任性的既視感。

  ……學心理學的人都這麼厲害的嗎?西黛爾有點想不通。

  她不理解。

  她明明什麼破綻都沒有露出……吧?

  「總而言之,萊克特醫生,」西黛爾認真且嚴肅的說:「請立刻停止你對我惡意的臆想。」

  西黛爾可不是給個台階就會下的人,事實上只要有機會她會毫不猶豫順著杆子往上爬。

  不管漢尼拔是不是知道真相——

  只要她不承認,那就跟她沒有關系噠!

  西·毫不羞愧·黛·端正凜然·爾:那種因為自然天氣引起的火災,跟她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七歲小姑娘有什麼關系呢!

  「嗯,」漢尼拔微微笑了一下,英俊面容上的靛藍眼眸無聲注視西黛爾,瞳仁略微渙散,似乎透過西黛爾看見其他:「你知道嗎……其實你很容易讓我想起一個人。」

  這台詞莫名熟悉。

  西黛爾下意識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大堆狗血惡俗替身文學。

  然後就聽見男人優雅低沉的聲音。

  「——總是讓我想起七歲時的自己。」

  西黛爾:……啊這。

  她默默刪除掉腦海中的狗血替身文。

  漢尼拔略微前傾身子,手肘懶懶撐住下頜,興致盎然的看著面前的小女孩:「你很大膽。」

  西黛爾自動翻譯了這句話,簡而言之,漢尼拔認為她很勇。

  「你知道蜜獾嗎?」他音色幽涼,輕聲道:「它平均體重10千克,身長不足一米,卻以獅子和獵豹為天敵。」

  「它凶猛、好鬥、捕獵效率極強,幾乎會攻擊所有的東西,也能聰明察覺敵人的弱點。蜜獾就算是碰到天敵獅子、獵豹也不會怕,它們只會一直瘋狂反抗撕咬,直到將對方咬死才放棄。」

  「——或者被對方咬死,至死方休。」

  「你和它很像。」漢尼拔說,他靛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漾出奇異的光:「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了……雖然你讓我回憶起某些難堪。」

  「若是我七歲時,」男人輕嘆一聲,近乎完美的眉眼湧出些許遺憾:「能有你這般便好了,想來會避免很多事呢。」

  ——比如,要麼在七歲那年就殺死那些人,要麼就干脆葬身於那片雪地。

  和米莎一起。

  雖然萊克特醫生終於結束了他職業且虛偽的假笑,但現在他流露出的情緒卻總讓西黛爾有種想要避開的衝動。

  但與此同時,她還是不自覺的注意到另外一個重點。

  西黛爾回憶了一下蜜罐的長相,有些難以接受:「萊克特醫生,我能接受你用它做比喻誇我很猛,但是和它像還是算了。」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抱怨:「它太醜了。」

  漢尼拔贊同:「當然,外貌上你們一點兒都不像。」

  「你可是個……可愛的小甜心呢。」他愉快地笑,似乎心情很不錯,輕巧朝西黛爾眨眨眼。

  西黛爾:「……謝謝?」

  雖然她並不想當小甜心。

  但介於漢尼拔似乎處在某種詭異的緬懷和哀郁、不正常的狀態裡,西黛爾還是決定謹慎道謝。

  ……話說這個心理醫生真的沒問題嗎?!

  西黛爾總感覺漢尼拔自己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才對。

  「——滴滴滴。」

  座機電話聲響起,漢尼拔眸光微滯,似乎緩緩從某種不可言說的狀態脫離,他低頭看了一眼腕骨上的手表,向西黛爾致歉:「抱歉,我失陪一下。」

  男人起身向窗邊走去,接起電話。

  「萊克特醫生,」話筒那邊傳來年輕男子虛浮的聲音:「今天下午你有空嗎?我記得我預約了你下午五點的時間做心理輔導。」

  漢尼拔淡淡道:「你記錯了,你預約的是周三的下午五點,今天是周一,維傑先生。」

  「這真是個糟糕的消息……」被稱為維傑的男人不滿嘟囔:「你知道嗎?那個……該死的小羊羔又開始鬧騰了,噢天哪,我真的應付不了它們……」

  「今天不行嗎?」他哆嗦著聲音問:「我想要不了太久……」

  漢尼拔干淨利落的眉微蹙,准備開口拒絕,身後卻忽然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

  西黛爾手忙腳亂的蹲下去撿瓷片,看見漢尼拔簡短瞥過來的目光,忙不迭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口渴了想倒杯茶喝……」

  ……她也沒想到能無意間把茶壺碰碎。

  漢尼拔:「……沒關系。」

  他按了按眉頭,果不其然聽見話筒那頭忽然嘈雜激動的聲音。

  「我好像聽見了孩子的聲音,」年輕男人激動的說,「醫生,是你的孩子嗎……」

  漢尼拔:「……」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說出了愚蠢的話,訕訕道:「抱歉,那個孩子的聲音太可愛了……她是你的患者嗎?醫生,我可以現在過去拜訪你嗎……」

  「可能不太方便,」漢尼拔冷淡道,眉眼間湧上不耐,靛藍眸子如同凍結的冰湖冷冷看向窗外。

  「啊沒關系的,我不會打擾到你的治療,醫生,」那位維傑先生似乎激動不已:「她的聲音太純淨了,簡直治愈了我的心靈……我真想見她一面,天哪。」

  拒絕無效,話筒那邊的男人似乎准備死纏爛打,這一次漢尼拔緘默了一會兒,忽然換了個口吻:「可以。」

  「你過來吧,現在。」

  等漢尼拔打完電話轉身時,西黛爾已經收拾好地上的陶瓷碎片,乖巧坐在座位上等待發落。

  她小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原價賠償……」

  「沒關系,」漢尼拔隨意瞥了一眼破碎的茶具,並不在意:「一套茶具罷了。」

  可是那套茶具看起來很貴的樣子。

  西黛爾幽幽在心裡道,然而茶具的主人似乎都不在意,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跟著漢尼拔的模樣,當做無事發生。

  漢尼拔從書立中抽出一張表格,重新在西黛爾對面坐下,拿起筆,恢復了初見時溫和的笑意:「小甜心,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關於這份給你母親的心理檢查報告。」

  西黛爾:「??」

  她有些不敢置信:「這份心理報告這麼快就能寫出來嗎?」

  她還只做了個房樹人測試呢,而且因為試圖胡攪蠻纏而畫了個魔仙堡出來。

  漢尼拔轉著筆,淡淡道:「其實不用很多復雜的測試,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顯然,你的心理沒有問題,」他微微一笑,「或許,你這種性格才能在這個世界活的更好,不是嗎?」

  西黛爾:「……?!」

  她實在沒忍住,開口:「你們心理學……都是這麼神奇的嗎?」

  比如只是一個照面,就能看出別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到底是心理學還是算命啊喂?!

  學這個真的不會折壽嗎?


第22章

  「當然不,」漢尼拔輕笑了一聲:「只是因為你比較特殊,小甜心。」

  西黛爾著實不喜歡「小甜心」這個稱呼,自然也沒有去追問自己為何比較特殊的原因。

  她本來便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如果你喜歡心理學,」男人執筆沉吟了一會兒,「我可能在這方面有一些研究,你介意和我一起探討嗎?」

  換言之,如果西黛爾想和他學習一些東西,他可以用為西黛爾治療的理由將人留下。

  西黛爾想像了一下自己以後每天都在漢尼拔身邊生活的日子,先表示十分感動,然後果斷拒絕了他:「……不了,謝謝您。」

  她可不想每天都面對漢尼拔甜膩的稱呼,以及自己爆響的雷達。

  「好吧,」漢尼拔略微遺憾的輕嘆一聲,開始在那份檢測報告上下筆書寫。

  筆尖在紙上發出摩擦的細微聲響,西黛爾乖乖坐在座椅上,等待這位大學教授給自己的「心理疾病」下一個結論。

  漢尼拔毫不避諱的當著西黛爾的面寫完那份關於她的心理研究報告,西黛爾看見紙上流暢漂亮的字體,以及上面的內容,心情微妙起來。

  總結來說,這完全可以歸結為一份給她的花式彩虹屁。

  書寫這份報告的人甚至毫不吝嗇從各種專業角度、引入各種專業術語對她進行全方位無死角的誇贊。

  饒是以西黛爾的心理素質,此刻都不禁微微赧然。

  也因此,在之後離開書房見到瑞伊,看見漢尼拔把那份報告遞給瑞伊,西黛爾難免升起一股詭異的錯覺——

  好像她和漢尼拔做了py交易一樣。

  不過客廳裡並不只有瑞伊,此刻瑞伊的身側還坐著一個年輕男人。

  見漢尼拔出來,年輕男子急忙站起身,在慌慌張張的朝漢尼拔打招呼後,便將目光黏在西黛爾身上。

  小女孩膚色如冰雪般素淨,小巧臉蛋上是精致的五官,金色長發柔順披在肩頭,一雙水潤的眼眸像是透徹的琉璃,鑲嵌在雪白面容上。

  「啊……你好,」這個面容蒼白、聲音虛浮的年輕男人雙眼一亮,朝西黛爾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伸出手想跟小女孩握手:「我是梅森·維傑,你可以叫我梅森,我……」

  西黛爾一怔,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陌生男子眼窩隱約可見烏青,面色虛白,瞧上去像是個在酒囊飯袋裡泡了三天三夜才爬出來的模樣。

  她心裡隱約升起幾許古怪,還未細想,便聽見身側的漢尼拔冷淡出聲,平淡語氣和在書房和她說話時的溫和判若兩人:「維傑先生,你的病情還未穩定,不要太激動了。」

  梅森撓撓頭,像是想起什麼,連忙回頭:「克裡斯蒂安夫人,這就是您的女兒吧?真是抱歉,她實在太冰雪可愛了,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純淨動人的孩子了。」

  「孩子都是天使。」他喃喃贊嘆,回頭以欣賞的眼光目視西黛爾,向她道:「非常抱歉,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嗯……你願意接受我的賠禮道歉嗎?」

  「我家有一個農場,還蠻大的,你可以來我的農場騎馬和玩游戲。」他愉悅的朝西黛爾眨眨眼:「我想你會喜歡上那裡。」

  西黛爾盡量在瑞伊面前保持溫和的語氣:「……謝謝您的邀請。」

  但她不會去的,這個男人同樣給了她不祥的感覺。

  西黛爾不是很想和他沾上關系。

  如果要類比的話,漢尼拔給她的是一種直面深淵、對未知的恐怖。

  那麼這個叫梅森的男人……西黛爾思忖兩秒,發現這人給她的是一種微妙的寒意。

  ——就像是普通人不想在大路上踩到狗屎一樣的那種不祥寒意。

  而且,西黛爾同時發現了一件事。

  ——原來一個人油膩的原因,真的和臉有關系。

  在書房時,漢尼拔也曾朝她調笑著眨眼,然而畢竟漢尼拔有一張堪稱賞心悅目的臉。

  現在換成這個男人來做這個眨眼的動作,西黛爾內心痛苦面具,心道這簡直堪稱大型油膩教學現場。

  「克裡斯蒂安夫人,」在瑞伊帶著西黛爾離開前,梅森還不忘繼續刷存在感:「有機會一定要來莊園拜訪我哦。」

  但他也沒機會多說,在梅森說完這些後,漢尼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進入書房。梅森貌似頗有不願,不過最終還是敗在漢尼拔輕聲細語的幾句勸說中。

  等梅森進入書房,在瑞伊和漢尼拔表示了感謝,准備帶著西黛爾走時,漢尼拔卻忽然叫住了她。

  「等一等,」在西黛爾臨走前,英俊挺拔的男人長身立在客廳書櫥邊,拾起一本書,含笑的眸子望進西黛爾眼裡。

  「小甜心,」他將書放進西黛爾懷裡,「這個便當做道別禮物吧。」

  「希望你以後一切順利。」

  漢尼拔微笑著說。

  西黛爾低頭看去。

  這是那本《童謠三百首》。

  「媽媽,」西黛爾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給自己系安全帶的瑞伊,沒忍住問:「你知道那個梅森是什麼人嗎?」

  她能看出來瑞伊似乎也不是很喜歡他。

  瑞伊眉頭微顰,「你是說剛剛在萊克特教授家中見到的那個男孩嗎?」

  西黛爾點點頭。

  「大概是來拜訪萊克特教授的客人一類吧,」瑞伊回身坐好,「不過維傑家倒是和你爸爸家裡人有生意上的往來,維傑家算是個老財閥了。」

  「對了,你父親不喜歡維傑一家。」瑞伊想了想,又補充道。

  等車況平穩上路,西黛爾也安靜下來。

  她能確定自己大概不會再去拜訪漢尼拔·克萊特,大概也不會再遇見梅森·維傑。

  這兩人是什麼樣的人,漢尼拔為何對她感興趣,她也沒有繼續了解的興趣。

  看過那份心理分析的瑞伊心情明顯好了不少,連帶著西黛爾也輕松不少。

  她打開那本漢尼拔贈送的童謠,微愕。

  看似嶄新的精致封皮內,居然有著被人翻動過的痕跡。西黛爾隨便一翻,童謠自動停留在唯一被做出褶皺記號的那頁。

  這一頁的書紙遍布褶皺,似乎有人在無數個深夜在此停駐、摩挲。

  這張書頁上記載著一首德國童謠。

  《樹林裡的小矮人》。

  「森林裡有個小矮人,平靜又沉默。

  他有一件紫色的小大衣,

  告訴我,誰是那個小矮人,他獨自站在樹林裡,

  穿著他那紫紅色的小大衣。

  森林中有個小矮人,只有一條腿,

  他頭上戴著一頂帽子,

  告訴我,誰是那個小矮人,他用一條腿站著,

  戴著它那黑色的小帽子。」

  在這張書頁的空白處,存在一堆黑色的筆跡。

  下筆的人字體極其漂亮,線條卻並不流暢,還能見到被糊成一團的黑色疙瘩,似乎跟漢尼拔的優雅形像頗為不符合。

  西黛爾甚至能透過紙張,回想當初落筆之人的混亂糾結。

  然而他還是將這段話寫了出來。

  西黛爾一字一句讀下去。

  「我必使他們在圍困窘迫之中,就是仇敵和尋索其命的人窘迫他們的時候,各人吃自己兒女的肉和朋友的肉……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已有之事,後必再有,日光之下無新事。」

  在這段話之後,還有一行字。

  「所有犯罪就是罪的奴僕,不要效法這個世界。」

  ……這兩段熟悉的話,讓西黛爾瞬間回憶起來。

  這些話都出自於《聖經》。

  但她未能看懂這首童謠和這些凌亂話語有什麼關系,也想不通漢尼拔為何要把這本書送給她。

  既然沒能理解漢尼拔的意思,西黛爾也無心去探究——畢竟她大概再也不會見到這個男人。

  她隨手合上書冊,放在一邊,靜靜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此時的西黛爾並不知道,數年後她不僅再次見到漢尼拔,還順勢見到了梅森維傑。

  同時也發現了,某個秘密。


第23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已經熄燈的某間宿舍,卻傳出說話聲。

  一群女孩子嘰嘰喳喳,在一片漆黑的宿舍,舉著手電筒,圍著一個小方桌。

  手電筒慘白的光照亮這個漆黑的寢室,隱約帶出幾分陰森詭異的氣氛。

  帶頭的女孩小聲開口:「傳說,在古老的東方,有一種可以請鬼的游戲……」

  她身側兩個女孩子一邊瑟瑟發抖,一面面露期待看向她。

  「我們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問這個請出來的鬼,」女孩繼續說:「不過,我們必須要對請出來的鬼保持尊敬,不能叫它鬼,必須稱為筆仙……」

  小方桌上擺著一張白紙,一只筆。

  「傑奎琳,」一個女孩怯生生開口:「那我們要怎麼做……」

  「不過反正我不相信能召出來鬼,」被稱為傑奎琳的女孩子高高揚眉,滿臉不屑:「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嘍——」

  「今晚我們就來請筆仙,」她說:「而且,不要送走它。讓我們看看到底會不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剩下兩個女孩子面面相覷,猶豫半晌,傑奎琳不耐的催促她們:「你們快伸手呀,難道害怕了嗎?」

  「既然是大家一起准備要玩的,」左側女孩沉靜道:「我……」

  但她們的對話突然被打斷。

  有人掀開床簾,探頭出來,沉吟了一下,道:「其實在古老的東方,除了筆仙,還有一種游戲。」

  「而且比筆仙有趣多了,」探出頭的女孩子面容似冰雪,她幽藍的眼睛倒映出傑奎琳背後滿身血污的女鬼,平靜補充:「它叫鬥地主。」

  西黛爾下床,為這幾個小姑娘講解完鬥地主的規則,順手從自己桌內掏出一盒撲克:「你們現在要來幾把嗎?」

  「……西黛爾!」不同於身側兩個小女孩對「鬥地主」躍躍欲試的表情,她對面的傑奎琳面色漲紅,憤恨瞪著西黛爾:「你是什麼意思?」

  「之前我問晚上要不要一起玩游戲,你說你不玩。」傑奎琳憤憤不平的怒瞪她,羞惱成怒:「現在我們要開始玩游戲了,你卻來橫插一腳,你是故意針對我吧?」

  玩筆仙是傑奎琳提出的建議,此刻見剩下兩個舍友心思都被那副撲克吸引,她滿心惱怒和委屈。

  西黛爾停下洗牌的手,抬頭輕飄飄看她一眼:「那你也沒跟我說你要玩的是通靈游戲啊。」

  「你!」傑奎琳又氣又委屈,她憤怒對身側兩個小姑娘道:「筆仙和西黛爾的紙牌,你們選哪個?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兩個小姑娘面面相覷,但還沒等她們出言緩和氣氛,便聽見一聲意味難明的輕笑。

  西黛爾放下撲克,拈起那張白紙,紙上面被人用工整的字體認真寫了召喚筆仙用的數字和字母,看出來做准備的人著實用了心。

  「你的筆仙游戲……就這?」她像是沒忍住,不屑冷嗤出聲,歪頭帶著貌似純真的眼神看向傑奎琳,「你是只能想到這種無聊且浪費時間的游戲嗎?」

  「你要是想見鬼,也用不著那麼麻煩。」西黛爾輕飄飄笑了一聲,忽然拿起手電筒,低下頭,金色長發垂落在臉前,漆黑的寢室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面色曝光慘白的女人。

  傑奎琳還沒反應過來,面色慘白的長發女已經面孔猙獰朝她撲來,還伴隨著恐怖的哀嚎,她下意識驚恐瞪大眼睛,向後仰去。

  然而什麼都沒發生,西黛爾隨意丟下手電筒,恢復了正常的模樣,漫不經心掃了面露驚恐的傑奎琳一眼:「這樣你就害怕了?」

  她咯咯笑起來:「就你這膽量還敢玩通靈游戲?我怕你在我們寢室猝死。」

  回應她的是一聲巨大的摔門聲。

  傑奎琳衝進廁所,反鎖了門。

  「西黛爾……」露易絲怯怯開口,「傑奎琳好像生氣了,我們該怎麼辦……」

  她是個膽小柔弱的小姑娘,面對這種情況難免不知所措。

  另外一個女孩瑪戈也看向西黛爾。

  「沒關系,」西黛爾淡定的繼續洗牌,她看了空出的位置後邊那個依舊蹲在那裡的紅衣怨靈,垂下卷翹的睫毛,不動聲色將召喚筆仙的白紙推到自己身邊:「你們要是不想玩了就去睡覺吧。」

  紙牌到最後當然也沒有玩成,寢室裡還算平靜的氣氛早已被打破,瑪戈和露易絲早早上床休息,西黛爾起身,將白紙揣進兜裡,慢悠悠晃去盥洗室。

  「嘟嘟嘟——」她頗有禮貌且耐心的敲門,敲到第三聲時門被人砰的一聲打開。

  門後站著的小姑娘雙目通紅,白嫩的小臉上還綴著水珠。

  傑奎琳擦了一把洗臉的水珠,冷冷轉過頭去。

  ——傑奎琳討厭她。

  西黛爾一直知道。

  她甚至還知道這人為什麼討厭自己。

  對於一個完全是精英教育出身、心高氣傲、爭強好勝的女孩子,不論是考試還是社交都完全被人壓一頭的感覺一定不好受。

  雖然西黛爾完全不想當這個第一,也不想在每次考試排名出來過後都被傑奎琳以自以為是凶狠的語氣和眼神下戰書。

  然而,雖然她並不想當這個第一,但在每次考試拿起卷子時,看著上面的題目,她真的不忍心故意做錯。

  《關於壓軸數學題是雞兔同籠這件事》。

  這是她上一世在小學時就已經做過無數遍的題目,對西黛爾而言難度等同於一加一。

  ……所以果然還是華夏太內卷了吧。

  如果說在成績這方面西黛爾還能理解自己是憑借多出十幾年的內卷經歷碾壓這些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在這座美國貴族私立學校內她的人氣居然也能排第一,這才是真讓她不敢置信的。

  秘密流傳於學生中間的、被不知名人士們投票排序的榜單中,西黛爾穩穩占據「最想當朋友」榜單的第一名。

  西黛爾不能理解,她很迷惑。

  她對於這座學校裡的人——唯一有印像的,大概除了三位室友便只有開學時遇見的某個校霸。

  那是個刺頭兒男孩,家中有錢有權,性格也張揚跋扈。

  開學第一天西黛爾就看見他欺凌小姑娘,實在沒忍住,上去一陣冷嘲熱諷的嘴炮讓校霸的小弟羞愧不已、自動道歉。

  校霸自覺面子掛不住,對西黛爾發起solo邀請。

  校霸是個男孩,校霸還是留級生,比同齡男性強壯。

  然而他沒打過西黛爾。

  於是十分鐘後,西黛爾把人按在地上,指著馬桶裡的水,微笑著問他:「看見這是什麼了嗎?」

  小男孩恐懼點頭,尚且青澀的聲音含著一點哭腔:「看、看見了。」

  西黛爾笑眯眯道:「很好,下一刻你的頭就會出現在裡面,知道嗎?」

  校霸最後嚇哭了。

  當然西黛爾也沒真的把他的腦袋按進馬桶,她還想有個安生的初中生活,事情鬧太大對她影響也不好。

  問題便在於,從衛生間出去後,這個校霸簡直如同換了個人,變成了西黛爾的忠實擁躉者,雖然他自己堅決不承認。

  曾經大言不慚發出「女生很無聊,我就是死、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和女生一起玩」的校霸潘西?喬治同學開始向西黛爾日常獻殷勤,然而——

  在他羞澀將一封告白信放在西黛爾桌內,被西黛爾發現後,她只是茫然的捏著信紙,疑惑問出一句:「這個人是誰?」

  在被舍友露易絲——也是當初在開學時被校霸潘西欺負的那個女孩子告知這人是誰後,西黛爾大為震撼:「……原來我當初打的就是他?」

  「那他還給我寫告白信……他是不是有病?」

  比如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候群之類。

  以及。

  西黛爾捏著信紙,沉默半晌,最後委婉的說:「他可能……對自我認知不太清晰。」

  這些話被傳出去後,校霸的少男心可謂被傷了個透。

  然而令西黛爾意外的是,自此之後,不僅校霸喜歡繼續黏著她,那些男孩子似乎都覺得她很酷,一個兩個上趕著找她玩耍。

  ……然而她真的對帶孩子沒什麼興趣。

  為了擺脫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的窘境,她只能愈發努力的冷臉維持自己的高冷形像。

  於是現在就出現了這種情況——

  連同寢室的女孩子都認為西黛爾是個不屑於交朋友的高嶺之花。

  比如傑奎琳,她甚至一直固執認為西黛爾是看不起她們才不願意和她們成為朋友。

  西黛爾沒想過解釋,畢竟她確實沒想過在學校裡和別人結識親密關系。

  只是——

  西黛爾打開水龍頭開關,余光斜斜看見身側的傑奎琳還在用清水洗臉,估計是想掩蓋一下紅腫的眼睛。

  她低頭垂睫,語氣平淡道:「傑奎琳,我沒有針對你,我只是不想明天吃席罷了。」

  傑奎琳一愣:「西黛爾,你、你什麼意思?」

  然後她就看見西黛爾懶懶歪頭,衝她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你沒有看見嗎?」

  「就在你身後哦,」西黛爾聲音幽涼,眼裡含著的笑意散漫,像是鋪散雪地的冰藍碎玻璃,細碎又凶狠。「你沒有看見嗎?那個穿著紅衣、滿臉是血的女人,就站在你身後呢。」


第24章

  傑奎琳嘴唇一個哆嗦,又想哭了,不過這次是被嚇的:「你、你不要嚇我……」

  她試圖給自己壯膽,提高一點音量,顫著聲音大聲重復:「你別想嚇唬我了!」

  只換來西黛爾狀似不屑的一聲輕笑,她歪頭看傑奎琳,卷翹的睫毛搭在那雙布滿細碎玻璃笑意的幽深藍色眼眸上,落下一片陰影。

  「我嚇唬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嗎?」西黛爾毫不在意地說,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筆仙早來了,就在你身後等著你的召喚呢——」

  看著傑奎琳越來越慘白的面色,西黛爾心滿意足,並決定加大力度,以免以後半夜睡到一半,轉臉就能跟不知道哪冒出的鬼怪對上眼神。

  她話鋒一轉,幽幽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體質比較特殊,總是能遇見不祥的東西呢。」

  西黛爾輕輕嘆息一聲:「七歲那年,我家收養了一個女孩,可那女孩是個身患精神疾病的變態殺人魔。」

  傑奎琳嘴唇一抖。

  西黛爾繼續道:「發現真相後,父母怕我留下陰影,給我找了一個心理醫生。」

  她幽幽道:「然後那個心理醫生也是個精神病患者。」

  傑奎琳的發抖開始蔓延到身體上。

  漢尼拔醫生雖然不是精神病……不過為了嚇唬一下傑奎琳,西黛爾把他說成了精神病,同時沒什麼誠意的在心裡給他施予數秒歉意。

  金發碧眼的小姑娘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近乎透明,她完美的五官沒什麼表情,只有唇角有一抹飄忽詭異的笑:「我收到過一個禮物,那是個美麗的娃娃,可惜她不是很聽話,總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房間到處亂跑。」

  「唔……還有一個不喜歡聽人尖叫的木偶,它的癖好屬實不太適合我,所以我把它和娃娃打包一起扔掉了。」

  「話說,搬家遇見奇怪的事情應該不能怨我吧?」美麗的女孩子奇怪歪頭:「可是為什麼只有我能看見房間裡發生的事情,比如漫延的鮮血、破碎的肢體……」

  傑奎琳:「……夠、夠了!」

  這真的是人類可以經歷的程度嗎?!她一時竟然不知是害怕更多還是震驚更多。

  「……唔,」西黛爾苦惱皺眉,唇邊的笑意卻越擴越大,像是下半張臉逐漸裂開一道猩紅的口子:「你要出去嗎?可是那個之前站在你身後的紅衣筆仙好像還在外面哦。」

  「她還在外邊等你去把她召喚出來呢……」

  「……嗚,」傑奎琳紅腫的眼睛又溢滿充盈的淚水,她小聲嗚咽著往後退了兩步,「你、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啦,」西黛爾唇邊的笑忽然從詭異的弧度收起,帶著幾許惡意般湊近傑奎琳,戲虐般道:「不會吧不會吧?這種漏洞百出的鬼故事你也會相信?」

  傑奎琳的眼淚被西黛爾嘲諷的話語噎住,一時搖搖欲墜的掛在睫毛上,似乎不知是該掉還是不該掉。

  「……你!」她羞惱起來,想要推開西黛爾,卻反被一把抓住手。

  「雖然鬼故事是假,」西黛爾伸手,揩去她睫邊水珠,悄聲道:「不過筆仙是不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你出門還能碰見她呢。」

  她帶著微笑,輕輕拍了拍傑奎琳煞白的臉,「有些事不能做的,試試就逝世,知道了嗎?」

  傑奎琳被西黛爾氣的胸疼,她再也無法忍受面前之人惡劣的捉弄,推開她奪門而出。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西黛爾影響,她離開盥洗室時看見自己剛剛坐的地方,忽然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就好像……那裡真的存在什麼惡靈一般的東西。

  盥洗室內。

  冰涼的水漫延過指尖,西黛爾低頭,盯著汩汩流出的水流,面色平淡,長睫掩映下的眸色不明。

  她離開盥洗室時,順手關了個燈。

  角落的垃圾桶裡,安靜散落一堆被撕成雪花碎片大小的紙屑。

  在一張紙屑上,隱約可見工整認真的黑色字體。

  一夜安眠。

  西黛爾睡的十分香甜,第二日清晨她還是被別人收拾行李的動靜吵醒。

  她睡眼朦朧的往床簾外看了一眼,角落裡已經沒了昨天的紅衣女鬼。

  ……這就走了嗎。

  西黛爾思忖幾秒,決定先睡個回籠覺,再想其他。

  她愜意的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抱著自己的被子又滾到床的另外一邊。

  距離父母出國,已經五年了。

  五年前,在漢尼拔醫生給她做過心理輔導後不久,瑞伊便接到海外一所大學的聘請offer。

  雖然不是知名大學,但這對空閑在家數年的瑞伊來說,已經讓她心滿意足。

  而凱爾森……由於家族企業發展的需要,他順理成章和瑞伊去了同一個國家。

  美其名曰出差,但西黛爾合理懷疑這人是不想和自己老婆分開。

  被漢尼拔醫生確診為心理健康的西黛爾就這麼被自己父母丟下。

  在兩人臨走前,順便還為西黛爾找了一所學校。

  是一所美國私立貴族學校,在此上學的幾乎都是各界名流政要、商賈精英的孩子。

  從小學到高中,全面貫徹什麼叫貴族精英教育——

  然後西黛爾面無表情叉掉父母選擇的選修插花、茶道、書法等課,自己勾選了格鬥和解剖。

  雖然她當時還處於小學階段,並不會教什麼高深的內容。

  總之,在學校待了數年後,西黛爾順利升入初中部,而現在,第一學期結束了——

  學校放暑假了。

  在之前的日子,西黛爾曾經被一家親戚接去,在假期小住。

  那家親戚裡的女兒——也就是西黛爾的遠房姐姐帶回來一個閨蜜,結果晚上那閨蜜拿著亂七八糟的凶器准備殺人,被西黛爾躲衣櫃,趁她不備一板磚拍暈了。

  後來查出那個閨蜜有多重人格分裂症,她暗戀西黛爾那位姐姐,因為愛而不得分裂出多個人格,甚至分裂出一個彪壯殺人凶手,想要殺掉西黛爾親戚一家,綁架西黛爾的遠房姐姐。

  西黛爾:……貴圈真亂jpg

  她完全被這個操作震驚了,自此之後她便堅決不接受任何親戚的邀請,每逢假期都乖乖待在學校,倒是沒出什麼大事。

  ——小問題還是有的,比如像昨晚那般,偶爾會見到些奇怪的東西。

  但西黛爾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過這次放假倒是與往常有不一樣的地方。

  露易絲頂著毛茸茸的發頂,羞紅著臉小小聲邀請西黛爾去她家做客。

  小姑娘也太可愛了,西黛爾rua了一把小蘿莉,感覺走路都飄忽起來。

  最後西黛爾順理成章被露易絲拐回了家。

  露易絲很喜歡西黛爾,不止是由於在開學初她被欺凌時西黛爾給她出頭。

  她性格綿軟內斂,容易害羞,猶豫不決,時常喜歡躲在他人身後,西黛爾做事果斷干脆,經常幫露易絲做出決斷。

  加上西黛爾也很喜歡又甜又軟的小姑娘,兩人的關系就在一學期間不知不覺拉近。

  日頭曬過半晌,西黛爾終於從床上起身。

  宿舍裡異常安靜,傑奎琳不在,瑪戈在陽台上打電話,露易絲正在認真讀書。

  西黛爾准備收拾去露易絲家裡住時要用的行李。

  她剛收拾好兩件衣服,忽然想起自己有東西放在陽台,拉開玻璃門出去,突然聽見瑪戈突兀尖銳的叫聲:「你想都別想!」

  西黛爾:「……?」這是發生了什麼。

  她看了一眼瑪戈,金發女孩注意到有人進入陽台,略微緊張的壓了壓話筒,強裝鎮定朝西黛爾搖搖頭,示意無事發生。

  瑪戈又向離西黛爾更遠的地方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小聲對著話筒繼續說話。

  西黛爾眼尖的注意到女孩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恐。

  ——是因為被她聽見對話的驚恐,還是因為別的……?

  金色的淡薄日光下,瑪戈的側臉隱約露出疲色。

  西黛爾忽然想起剛剛開學時的一件事。

  初來學校的瑪戈,似乎總是穿著長褲長袖,不苟言笑,在人前存在感微弱到極致。

  在一次洗漱時,西黛爾曾經無意看見瑪戈偏長的衣袖裡,隱約露出的青紫淤痕。

  那也是西黛爾第一次見瑪戈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她迅速把衣袖攏起來,別過臉去,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

  瑪戈完全沒有求助的態度,西黛爾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默默多關注瑪戈一些日子,然後發現並沒有什麼校園霸凌的情況出現。

  此後的數月,瑪戈也像是慢慢融入新的生活環境,雖然依舊是個沉靜成熟的小姑娘,但至少不會每天都繃著臉。

  等瑪戈打完電話進來,西黛爾注意到她臉上濃重的沉郁之色。

  今天就要放假了,所以讓瑪戈在意煩惱的……是她的家人?

  西黛爾斂下心神,不動聲色。

  幾個小姑娘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等老師來一一檢查完畢後,就能被家長接出校門。

  傑奎琳最先離開,剩下三個女孩子等在校門口。

  露易絲的家人很快到達學校,靚麗的大紅色瑪莎拉蒂停在門口。

  西黛爾在和露易絲離開前,給了瑪戈一個擁抱用來道別:「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對嗎?」

  女孩本來隱著惴惴不安的神色被訝異替代:「是、是的,我們一直是朋友。」

  西黛爾松開瑪戈,輕巧朝她眨眨眼:「那就別忘了我的聯系方式,暑假記得找我玩哦。」

  反正大家都在一個城市,交通這麼發達,最多半天就能到對方家裡。

  「維傑小姐,暑假見啦!」露易絲小姑娘彎起月牙一樣的眼睛,同樣上前給了瑪戈一個擁抱。

  瑪戈一愣,向來冷淡的臉色顯出幾分別扭的感激:「好的,有空我會去找你們的。」

  一旁的西黛爾忽然心中一動,她忽然想起瑪戈的全名是瑪戈維傑。

  ……怎麼有點兒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想了想,沒想起來在那瞬間出現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第25章

  露易絲的母親是個美麗動人的女人,她笑容明艷與西黛爾打招呼,態度熱烈的把兩個小姑娘塞進車裡。

  「露易絲實在太靦腆了,」她嘆一嘆氣,有些無奈的笑:「我平時又忙,不能常常照料她。這是她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呢。」

  在車後座上,被母親珍妮特打趣的露易絲小姑娘抿出淺淺的羞澀笑容,又帶著點開心和西黛爾貼在一起,毛茸茸的發頂挨在西黛爾頸邊。

  車子平穩上路,珍妮特戴上墨鏡,隨手按下按鈕,車內響起流暢優美的音樂。

  很快就到了艾姆街,露易絲家是一棟佇立於此的三層別墅。

  「西黛爾,」車後座上,露易絲忽然小小聲開口:「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西黛爾:「當然可以。」

  她挺喜歡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多可愛啊,能貼貼自然不會拒絕。

  「那就好。」小姑娘白嫩的臉頰抿起淡淡的笑,帶著一點放心的意味,「其實,我、我最近老是做噩夢……」

  她有些難為情的看了一眼前座的珍妮特,怕被母親聽見,湊近西黛爾耳邊:「前些天我和媽媽說了,但是她認為是我膽子太小……」

  「最後還把我說教了一頓。」她有些沮喪的小聲嘟囔:「可是那個夢真的很嚇人。」

  珍妮特掃了一眼車後視鏡裡親密咬耳朵的兩個小女孩,下了車敲敲車窗:「姑娘們,我理解你們友誼,但現在你們可以下來在家裡暢聊。」

  露易絲被珍妮特的聲音嚇了一跳,頭頂呆毛都要豎起來,急忙坐直,撲閃著一雙澄澈藍眼睛應聲:「好的,媽媽。我和西黛爾現在就下來了。」

  西黛爾發現露易絲有些怕自己的母親,不過她掃了一眼妝容精致、氣場凜冽的女人,大概就明白怎麼回事兒了。

  也不知道這種干練伶俐的女人是怎麼養出露易絲這種小白兔的。

  露易絲牽著西黛爾的手下了車,帶她走進別墅,鵝卵石鋪就的道路旁種滿棕櫚樹,郁郁蔥蔥、甚是養眼。

  「我帶你去媽媽給你准備的房間。」露易絲說,拉著西黛爾走上二樓,來到一個臥房。

  推開門,裡面布置井井有條,淺藍色的印花床鋪用品,同色系清新雅致的橫紋壁紙和書桌,生活用具也一一擺好。

  露易絲有些開心的轉了轉,又想起來之前的事情:「西黛爾,我今晚來找你哦。」

  「你千萬不要忘記啦,如果你睡著了就不能給我開門了。」露易絲補想了想,軟軟充道:「我媽媽不讓我和別人睡,說要……鍛煉我的膽子,如果我們一起睡被她發現了,媽媽會生氣的。」

  西黛爾:「……唔,沒關系,今晚我不會鎖門,我們可以一起睡的,不用害怕。」

  她現在才有機會問露易絲:「之前在學校沒聽你說過,你的噩夢是怎麼回事?」

  聽起來不像什麼好事呢——

  放假第一天,不會就要遇上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唔,」小姑娘眨著天藍色的眸子,忽然微微打了個寒顫:「我也不清楚,不過……就是在三天前,忽然有一晚,我開始做夢。」

  她眼睛裡浮現些許惘然:「我在一條破舊的街道上,有一個……一個男人。」

  露易絲倏然想起什麼,瞳仁微微擴散,帶著幾分驚恐小聲道:「那個男人很嚇人!他一直追著我,還發出很可怕的笑聲,無論我跑到哪裡,他都能很快的找到我…」

  西黛爾:「……」

  聽這個描述,完全就是一個有著煉銅癖好的猥瑣大叔。

  她斟酌片刻,放柔語氣——主要是怕嚇到露易絲,繼續問小姑娘:「還有更詳細的特征嗎?」

  「沒了,」露易絲抬起眼睛,淚汪汪看著西黛爾:「我很害怕,他一出現我就跑,但我跑的不快,有好幾次都差點被他抓到。」

  「我太害怕了,那個地方又很昏暗,我沒看清他的樣子……」

  「我有種預感,」小姑娘喃喃自語,臉上帶著恐懼:「如果被他抓住,一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西黛爾差不多了解情況了。

  雖然她不能理解為什麼連著做了一個星期的噩夢還看不清噩夢裡人的臉,但是又看一眼只是因為說出這些話便眼稍泛紅,眼睛含上薄薄水光的小姑娘,又覺得理所當然。

  ——如果是露易絲的話,以她的性格能在噩夢裡撐一個星期都足夠讓西黛爾感到驚奇。

  大概她逃跑時根本不敢直視那個追她的……疑似煉銅的猥瑣男。

  可惡,光是露易絲這個描述就足夠讓西黛爾生氣了。

  一想到她在學校護的好好的小姑娘居然在睡夢中被這種惡心變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牛馬盯上,西黛爾就感覺血壓上來了。

  她越想越氣,在已經很驚恐的小姑娘面前又不能說出重話,怕嚇到她,只能壓抑住脾氣,摸摸露易絲額前漆黑的鬈發,輕聲道:「不用怕。」

  「今晚我們一起睡吧,」她說:「我會保護你。」

  「沒有東西可以傷害你。」

  晚上吃飯時,珍妮特准備了豐盛晚餐。

  然而吃到一半時,她便因為一個電話急匆匆離開家,只在最後丟下一句。

  「這棟房子都可以去,只是不要進地下室。」

  「那裡有些不祥的東西。」

  她意味深長的說。

  說完這句恐怖片經典台詞,珍妮特卻也並沒有解釋,雷厲風行離開家門。

  奶油蛤蜊濃湯喝到一半的西黛爾:「……」

  她動作只略微一頓,然後繼續慢條斯理把剩下的喝完。

  ……只是有種莫名的預感呢。

  似乎、大概、應該,這個假期不會過太順利。

  對於不能進的地下室,露易絲表示:「那個地下室?我小時候就被媽媽下令不許進去了,所以對它沒什麼印像。」

  「具體時間……」她饒有其事的認真皺眉,思考片刻:「好像是在爸爸和媽媽離婚之後,媽媽就不讓我進去了。」

  露易絲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之後她一直跟著自己的母親珍妮特,對父親的記憶寥寥無幾。

  在之前的相處中,小姑娘曾很認真的和西黛爾說過——她在小時候的學校經常被人欺負,因為她沒有父親。

  西黛爾估摸她的軟糯性格也是在那時養成,而那些日子露易絲的母親一直忙於工作,沒有多少時間陪伴自己的女兒。

  「離婚以後,爸爸沒有來看過我。」說這話時,露易絲眉眼低垂,散著濃郁的難過和喪氣:「或許他是真的不愛我了,才離開的。」

  西黛爾只能盡力去安慰她,然而小姑娘很快又自己活潑起來,閃著一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看向西黛爾,誠摯向她道謝,謝謝她願意聽自己聆聽心事和抱怨。

  「西黛爾,謝謝你。」小姑娘拖著嬌嬌軟軟的聲音,抱著西黛爾撒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因此,哪怕這次假期來到露易絲家似乎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然而一想到露易絲在睡夢中擔驚受怕時,至少自己可以陪在她身邊,或許還能幫助她——

  西黛爾倒覺得現在隱約傳來的危險味道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小場面,別慌。

  「西黛爾,」露易絲為難看她:「你為什麼問我這個……是想進地下室嗎?不過媽媽說不可以進去的,而且我也沒有鑰匙……」

  西黛爾:「?」

  她茫然從水果撈的盤子裡抬頭,頗為不可思議道:「為什麼……你覺得我會想去地下室?」

  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西黛爾沉思片刻,甚至開始反省自己最近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露易絲對自己有這樣的印像。

  露易絲遞給西黛爾一張餐巾紙,「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歉:「我以為,你是對地下室感興趣才問我這些。」

  「…唔,」西黛爾接過餐巾紙把唇邊酸奶漬擦去,「既然阿姨都說了那裡有不祥的東西,我為什麼要去?」

  她並不好奇,畢竟——好奇值幾個錢?

  反而常常有因為好奇送命的人。

  西黛爾想起藍胡子裡那被剁碎殺掉的新娘們。

  她義正言辭看向露易絲:「你也不能進去,要聽你媽媽的話,知道嗎?」

  露易絲練練擺手,小臉通紅:「我、我肯定不會進去的啦。」

  她一直是個乖孩子,西黛爾倒並不擔心她。

  至於地下室裡有什麼……西黛爾並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等她吃完飯,已至深夜。

  珍妮特還沒有回來,西黛爾和露易絲上了二樓。

  露易絲去自己的小臥房准備把被子抱來西黛爾的房間,和她一起睡。

  西黛爾正在想著露易絲的噩夢,此時她並不知道,雖然她並不好奇,但她還是在不久後知道了地下室的秘密。

  ——那裡藏著一具屍骨。

  准確來說,是一具屍體的一部分。

  露易絲很快抱著自己的被子和枕頭來到西黛爾的房間。

  她羞怯抬眼,小跑著進來把自己的被子鋪好,期盼地在床上躺好。

  等西黛爾上床時,就被小姑娘黏糊糊貼了上來,露易絲滿臉羞紅,還在努力小聲解釋:「我、我覺得抱著你睡會安心一些……」

  「…我很高興你這麼想,」西黛爾沉默一瞬,把露易絲臉旁碎發鋝去耳後,唇瓣跟小姑娘白嫩飽滿的額頭貼了一貼:「睡吧,我會保護你的。」

  她躺下來,任由露易絲如同八爪魚一樣纏抱住她。

  「謝謝你,西黛爾,」黑暗中傳來小姑娘又甜又軟的道謝,後一句幾乎輕到聽不清:「我……我好喜歡你的。」

  大概是鼓足勇氣發出的表白。

  「嗯,」西黛爾同樣輕聲回應道:「我也是。」

  ……

  夜深了。

  西黛爾倏然驚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只是醒的那一刻下意識往身邊一摸。

  空蕩蕩的。

  ——床邊沒人。

  露易絲呢?

  西黛爾翻身下床,窗戶外月光明亮,明晃晃照進來,她很快適應了這並不算深沉的黑暗。

  她掃視一眼,周圍一片漆黑,床頭的掛鐘滴滴答答,秒針盡職盡責的走著——

  那嘀嗒聲卻讓西黛爾莫名煩躁。

  她舔了下唇,倏然覺得這場景有點兒熟悉。

  七歲那年她曾經搬家到一個名叫遙望酒店的地方,在那裡,她偶爾也會有這種莫名的詭異感和煩躁。

  在某些時候,她見到的——並不是那時人聲鼎沸的酒店,而是另外一個錯位的異度空間。

  西黛爾心底有數了,她暗嘆一口氣,估摸自己現在又被拉進另外一個詭異的地方。

  雖然看似依舊在露易絲的家中,但其實……身處之地已經不再是那個正常普通的別墅。

  西黛爾貓腰下身,隨便看了一眼這個房間,有點兒懊惱自己白日並未注意這裡的擺置物件。

  她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能用的工具大概除了那個四角板凳就只有手邊的鬧鐘。

  四角板凳還是塑料的,也不知道有危險的話拿它砸人能不能擦破皮。

  西黛爾:「……」她沉默了一瞬,忽然想起自己行李箱裡還有一把竹節刀。

  房間裡沒有別人,她慢慢移動過去,准備拿了刀就出門去找露易絲。

  然而行李箱打開——

  西黛爾:「……??」

  她什麼時候帶了這麼多的課本和作業回來?

  等把行李箱翻了個底朝天後,西黛爾絕望的發現不止竹節刀,連她珍藏多日,專門放入夾層的某些不能言說的本子也不見了。

  西黛爾:……

  淦!

  是誰、動了、她的、行李!!

  然而等她冷靜下來思索一翻後,發現大概不是有人動了她的東西。

  ——這個行李箱看似相似,但其實並不是她的行李箱。

  所以是有人換了她的行李箱……?

  西黛爾蹙眉,但還沒等她想明白,窗外忽然傳來聲音。

  那是一群小孩子在唱歌的聲音。

  他們似乎在唱一首童謠。

  西黛爾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借著月光向窗邊走去。

  這個房間在二樓,她在月光下俯視著眼前的一切。

  在鵝卵石小路的旁側,棕櫚樹林子裡,蔥郁的草地上,一群小孩子在夜色裡玩耍。

  他們有男有女,西黛爾視力很好,清楚看見他們蒼白浮腫的皮膚和沒有表情的臉。

  「一、二、弗萊迪來找你了;三、四、最好把門鎖緊……」

  兩個小女孩搖著一根長長的麻繩,眼神僵硬,嘴唇吐出詭異的童謠曲調,還十分富有節奏和韻律感。

  一個小男孩在搖繩中跳著,他同樣也在張嘴唱。

  剩下幾個孩子站在一邊,面色冷漠麻木,嘴巴卻張張合合露出一個個黝黑的洞,洞中發出童稚又詭異的童謠曲子。

  「五、六、快去拿十字架;七、八、熬夜到天明……」

  「九、十、永不能入睡!」

  一曲疑似童謠的詭異格調唱完,幾個孩子突然住嘴,齊齊向西黛爾看來。

  他們面色蒼白陰郁,目光冰冷中折射出怨毒,西黛爾尋思不能丟了份子,干脆同樣直直看回去。

  一邊跟這群小屁孩瞪眼睛,西黛爾一邊尋思——

  那個叫弗萊迪的「人」就是讓露易絲天天做噩夢的根源嗎?

  那個中間的小男孩似乎沒想到西黛爾會瞪回去,他突然尖叫起來:「弗萊迪會來抓你的!」

  他尖叫完,這群孩子如鳥獸般散去,飛快四散入黑暗中。

  西黛爾懂了。

  好家伙,所以始作俑者果然是那個佛萊迪對吧!

  她又掃了一遍房間,無奈按額。

  這裡沒什麼殺傷性武器,她還得去找個順手的工具使著。

  來抓她……?

  最好那個叫弗萊的傻逼最好現在就能出現在這裡,也免得她跑去外邊黑暗且不熟悉的地形涉險,順便還避免了對露易絲小姑娘的擔心。

  ……對了,現在還不知道露易絲在哪兒。

  西黛爾有些頭疼的看著窗外不遠處黢黑的街道,雖然月光明亮,但不知為何,卻照不亮那些區域。

  還要去找她的小姑娘。

  西黛爾小心開了門,門外是走廊,她思忖了下,慢慢扶著樓梯走了下去,把客廳的燈打開。

  奇怪的是,這裡雖然和西黛爾印像中白日的布置擺設一樣,但她總有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西黛爾自己的行李箱她比較熟悉,很快分辨出那其實並不是她的行李箱。

  但她對露易絲的家並不熟悉,現在她找不出來這裡到底是哪裡違和。

  不過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等西黛爾把這個家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依舊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用的殺傷性武器。

  甚至在廚房連把菜刀都沒有。

  西黛爾:「……」

  這合理嗎?!

  這一點兒都不合理!!

  現在唯一沒翻過的地方就是地下室,然而西黛爾在地下室的樓梯間停留半晌,最終還是默默轉身離開。

  空著手出門實在有點兒為難,但西黛爾覺得自己不能再遲疑。

  畢竟露易絲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西黛爾深吸一口氣,做好面對那個名為佛萊迪的玩意兒的心理准備,還是踏出別墅的門。

  只是,出門那一瞬,西黛爾就意識到不對。

  邁出門的那瞬間,她下意識回頭。

  ——身後空空如也。

  西黛爾:……露易絲的家呢?

  那麼大一個別墅去哪裡了?!

  身後塵土飛揚,坑坑窪窪的土地上,是一條見不到來處的路。

  她復又轉頭,看見自己身前——

  與原本的艾姆街截然不同的情形。

  一個生鏽的鐵牌匾斜斜插在瀝青路和泥土路的交界處,上面用紅色油漆扭扭歪歪寫著三個刺目的大字:

  榆樹街。

  雜亂無章的垃圾隨意堆放,而牌匾後邊是一條漆黑水泥焊成的通道,白色的霧氣騰騰沿著天花板往下放,破舊的通風塑膠管道往下滴著來歷不明的水,前方不遠處還有一個下水道,鐵水澆築成橫條的模樣封住下水管道。

  西黛爾還在怔愣間,忽然有條狗一邊狂吠一邊從通道轉口處飛馳出來,向西黛爾衝去,西黛爾下意識一腳踢了上去。

  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然後那條狗就被踢到了裸露的漆黑板磚上,腦袋和突出的水泥板塊來了個親密接觸。

  它一動不動了。

  西黛爾:「……」

  這是死了還是……?

  她心情復雜,一時不知該對這條榆樹街的「歡迎禮物」說些什麼。

  然而這條野蠻、喪失理智的狗似乎也代表著某種東西。

  她抬起頭,恍然聽見有一個聲音在跟她說。

  ——歡迎來到榆樹街。

  這裡也是弗萊迪的老家。

  西黛爾其實一直不懂為什麼有些作品裡的主角,在和boss決戰時要在boss熟悉的場地,最後往往被boss依靠對地形的優勢打翻在地。

  她不理解,然而她現在正面無表情的貓著腰,在榆樹街裡前行。

  ……行吧。

  或許有時候不是強行降智,而是劇情殺。

  她深沉的想。

  水滴聲時刻縈繞在耳邊,空氣冰冷、潮濕、粘膩,散發著陳年腐臭的味道。

  西黛爾很難形容這個環境。

  簡而言之——能生活在這種環境的,一定是個邋遢且變態的瘋子。

  若隱若現的血跡布在牆角地面,棕色的牛皮布掛在各個角落,有的還破破爛爛,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刮破撕碎。

  這裡奇奇怪怪的東西不少,西黛爾在地上一路見到不少小玩意兒。

  除了鐵夾子、鑷子、扳手、碎玻璃、折斷的刀片、她甚至還見到一個電烙鐵。

  比起一條街,這裡更像是一個多層樓閣堆積起來的地方,足夠大,結構也足夠復雜。

  鋼鐵構架的鏤空房子裡,西黛爾避開一個垃圾,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警覺回頭,不期然看見一個穿著淺色睡衣的小姑娘雙眼含淚朝她跑來:「嗚嗚嗚……」

  看見西黛爾,露易絲朦朧淚眼透出驚喜:「……西黛爾!」

  她撲進西黛爾懷裡,西黛爾接住她,然後就看見後面拐角處轉過來的人。

  西黛爾總算是知道弗萊迪長啥樣了。

  這是個男人,不過也沒有多高,也沒有多強壯。

  他戴著一頂棕黑色禮貌,上身是一件紅綠橫條紋的毛衣,右手是金屬制成的鋒利鐵爪,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溝壑縱橫,似乎是被火大面積燒傷留下的痕跡,那張臉難以形容,如果非要找一個形容,那西黛爾大概只能想到一句詩——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再具體一點,就像那風沙漫延、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

  ……好、好醜。

  這玩意兒醜到西黛爾再多看一眼都覺得侮辱了自己眼睛的地步,她拉住露易絲向前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個醜逼果然跟露易絲描述的一樣一邊怪笑一邊向她們追來。

  西黛爾問:「露易絲,你知道你身後那個人是誰嗎?」

  露易絲搖搖頭,咬著唇怯怯的說:「西黛爾,你、你怎麼也來這裡啦?」

  她是很害怕,希望有人陪她,可是真的看見西黛爾也出現在這個恐怖的世界,露易絲下意識不想讓自己的朋友也遭受這種危險。

  西黛爾一邊看地形一邊拉著露易絲繼續躲:「那個人叫佛萊迪,你有印像嗎?」

  露易絲茫然搖頭:「我、我不知道。」

  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西黛爾,前邊!」

  前邊垂掛著一張棕色的牛皮布,這張原本完整的牛皮布忽然被人從中間撕開五道裂縫,一只鋒利的鐵爪從中伸出,隨後探出的是一個戴著棕色禮貌的腦袋。

  那個醜人——佛萊迪怪笑著把整張臉探了出來,然後就被兩根手指狠狠戳進整張臉上唯一完整的眼珠。

  眼睛驟然受到攻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下意識揮動右手鐵爪,被西黛爾靈巧避開,她按著露易絲的腦袋一腳踹在佛萊迪肩膀。

  身體失去平衡,佛萊迪晃悠了兩下,他身後是鐵欄杆,又被補了一腳後,啪嗒從閣樓上掉落下去。

  露易絲躲在西黛爾身後,看著西黛爾的操作,目瞪口呆。

  她沒想到困擾自己多日的噩夢三兩下就被西黛爾解決了。

  她張嘴,剛想說話,卻見西黛爾轉過身,金發白膚的小姑娘因為剛剛的急速奔跑而微微喘著氣,細密的汗珠布在額上,她卻毫不在意,幽藍的眼睛閃著奇異而冰冷的光。

  西黛爾看向露易絲,捧起她的臉:「露易絲,你來到這裡三天了,你應該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暫時躲藏一下吧?」

  露易絲茫然點點頭。

  「那就好,」小姑娘雪白面容上露出一個微微的笑,眼神卻幽幽涼涼,毫無波動,「現在,去找地方躲起來,離這裡越遠越好。但一個地方不要躲太久,如果看見有東西靠近就及時逃跑,知道嗎?」

  看著露易絲震驚迷茫的眼神,西黛爾貼了貼她的面頰:「不用怕,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

  「畢竟,我說過了,」她輕輕笑了一聲,「我會保護你的。」

  她轉過露易絲,向下跑去。

  身後傳來小姑娘茫然又帶著點焦急的聲音。

  「西黛爾,你要去哪兒?」

  西黛爾沒時間回頭,只是在心裡默默道:當然是去補刀了。

  剛剛她清楚看見,佛萊迪摔下去的高度不過三米左右,他已經開始試圖揉著眼睛爬起來。

  西黛爾還不知道要怎麼離開這條榆樹街,但目前顯然不能放著這個危險系數極大、手持利刃、對她抱有敵意的人游蕩。

  西黛爾心中飛快計算——

  弗萊迪大概身高不到一米八,而她已經一米六。

  佛萊迪雖然是個男人,但他身形佝僂瘦弱,說是瘦骨嶙峋也不為過,西黛爾踢他那一下完全沒想到自己能把人給踢下去。

  然而身體接觸那一刻她就感覺到了佛萊迪的瘦弱——

  這是個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還受過重傷,大概是重度燒傷。

  一翻盤算下來,西黛爾覺著自己也不是不能在這裡干掉他。

  最主要的麻煩就是榆樹街是佛萊迪的場合,其次便是露易絲。

  西黛爾准備去給佛萊迪補刀,總不能帶著那個嬌軟的小姑娘。

  而且——

  雖然佛萊迪看似瘦弱,然而他畢竟是個男人,西黛爾並沒有毫發無損、全身而退的信心。

  她快速走過一個個角落,一邊走一邊掃視,很快在一個滿是工具的房間裡發現了一件好東西。

  啊哈,可真是天助她。

  西黛爾愉快的想——

  她發現了一把電鋸。

  然後西黛爾又很苦惱的發現,這把電鋸居然連著粗大的電線。

  這樣意味著這並不是一把可以移動使用的武器。

  攻擊範圍似乎只有在這個房間呢。

  然而這一路上西黛爾沒有發現比這個電鋸殺傷性更大的武器了,她猶豫一下,找到插頭把線連接好,試著啟動開關,發現電鋸鋸齒滾動的十分流暢。

  她掃了一下這個房間的構架,心中有了定數。

  西黛爾跑回剛剛和露易絲分別的地方,欣慰的發現小姑娘果然聽話的跑走去躲起來了。

  但她現在要吸引佛萊迪的注意,至少不能讓他去找露易絲。

  ……話說,佛萊迪是人嗎?

  如果不是人的話,物理傷害……應該也有用吧?

  至少她剛剛插佛萊迪眼珠時,他叫的挺慘的。

  西黛爾陷入沉思,但她沒時間思考太多。

  佛萊迪已經爬起來,佝僂著身軀爬上來了,入目是幽暗陰森的環境,他爬的還挺快,西黛爾一時找不見人。

  她想了下,干脆破壞起附近的東西。

  這個鐵桶看上去挺大的,扔到樓下一定能發出很響的聲音吧。

  ——一陣叮當隆冬。

  還有這個玻璃,打碎後肯定可以吸引到某些存在的注意。

  ——一聲劈裡嘩啦。

  在佛萊迪家中搞完破壞的西黛爾快速收手,估摸時間差不多,向自己剛剛准備電鋸的房間跑去。

  她回到那個房間,迅速攀爬上門邊的書架上,這個書架是木質,已經腐朽不堪,西黛爾爬上去時甚至能聽見它不堪負重的咯吱作響。

  幸而它最終還是承受住了西黛爾的體重。

  她小心翼翼拿過那把連接好電源的電鋸,窩在自己懷裡,嘗試了幾個比較方便的姿勢。

  因為書架在門後,如果佛萊迪開門,西黛爾可以用電鋸夠到他的腦袋。

  因為電鋸聲音太大,如果一次埋伏失敗——

  就會被發現。

  西黛爾考慮著兩人的身高差,以及多種因素,決定如果一擊不中就直接跳下去給他來個腰斬。

  ……是不是有點太血腥殘忍了。

  這個念頭在西黛爾腦海裡大概存在了不到一秒,就被她果斷踢了出去。

  佛萊迪雖然身形瘦弱,但其實頗為笨重,至少他追西黛爾和露易絲時,西黛爾能清楚聽見他笨拙的腳步聲。

  西黛爾:……等等,怎麼越想越覺得這玩意兒有點兒……菜的過分?

  她自我懷疑了一下,一邊細細聆聽門外的動靜,忽然覺得身下有什麼東西。

  西黛爾低頭看去,居然是一本日記。

  日記本泛著陳舊的光澤,腐朽的書頁簡直和她身下的書桌一樣陳舊,帶著糜爛的臭味。

  門外還沒有聲音,西黛爾懷著收集情報的想法,騰出只手翻開第一頁。

  頁面上是歪歪扭扭的凌亂字體。

  2/17

  沒有人和我玩。

  為什麼?

  9/12

  又聽見那些孩子們在說話了。

  他們在……嘲笑我嗎?

  好像聽見他們在說,什麼怪物、瘋子。

  6/7

  我好像很喜歡小孩子。

  ……

  他們真可愛,我喜歡他們的笑。

  如果能出現在我身上就好了。

  7/9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笑的那麼開心。

  很多人。

  ……

  果然我還是……啊。

  3/23

  神會寬恕我嗎?

  修女。

  聽說你是我的母親,可是我殺了你。

  神應該不會寬恕我了吧。

  4/2

  今天……

  之後的全是墨水,大片墨水沾染了之後的日記,字體模糊不清,看上去觸目驚心。

  西黛爾皺眉迅速翻過幾頁,忽然聽見門外終於傳來聲音。

  她在附近做出那些破壞物品的舉動,無非是想引來佛萊迪,佛萊迪來到這一層樓卻找不見人,肯定要挨個房間搜尋一波——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她剛剛還在想,若是佛萊迪遲遲不來,她還要舍棄電鋸、冒著危險重新出門去找他。

  顯然佛萊迪已經到了附近,西黛爾聽見他沉重的腳步和呼吸,他應該正在揮動自己鋒利的右爪,把空氣揮動出撕裂破碎的聲音。

  快了、就快到這裡了。

  西黛爾不動聲色放下日記本,悄然拿穩電鋸,恍然發覺自己掌心竟然沁出了汗。

  她甚至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急速在胸膛裡砰砰作響。

  但西黛爾也無比確定自己現在冷靜非常,她甚至能默默根據腳步聲倒數佛萊迪離這裡的距離。

  ——五米、四米、三米、兩米……

  噔。

  腳步聲停止了。

  西黛爾屏住呼吸,聽見門外一絲動靜也沒有,安靜極了。

  「刺啦——」

  率先進入門內的不是佛萊迪的腦袋,而是他那五根根根分明的金屬利刃。

  利刃輕易的撕開木門,穿透進來,無畏的跟空氣做著鬥爭。

  西黛爾:「……」

  她一時不知該誇這金屬爪子質量好,還是先誇一下佛萊迪的智商。

  她回想起日記本上瘋瘋癲癲的話語,握緊手中的電鋸。

  伸進來的金屬爪子沒有抓到人,門外的人與空氣鬥爭片刻,又把手抽了回去。

  大概數秒後,整扇門被人推開,戴著棕色禮帽的男人佝僂著身軀走進來。

  他緩緩環視一周房間,忽然聽見一聲輕笑。

  金發碧眼的女孩抱著電鋸蹲在門後的書架頂部,對他露出一個微笑:「知道孩子們為什麼不跟你玩、嘲笑你嗎?」

  她冷冷笑了一聲,在電鋸聲響起的同時嘲諷道:「因為你太醜了,醜逼。」

  「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西黛爾抬起電鋸,直直往下鋸去。

  佛萊迪反應過來,一時間那張恐怖扭曲的面孔湧上憤怒,也不知道是被西黛爾罵而憤怒還是被西黛爾偷襲感到憤怒。

  但為時已晚。

  他面孔扭曲的同時,電鋸已經順著他的肩膀往下鋸,順便還削掉了半片臉頰和小塊腦袋。

  西黛爾已經做好了看見血腥場面的准備,甚至她的手和心都一樣,一直十分穩。

  然而她見到的並不是噴湧而出的鮮血。

  西黛爾:「……」

  她看著被削掉一小半身體,垂死般倒在地上的佛萊迪,以及他傷口處湧出來的……無數巨大的黑色的蛆蟲,一時間陷入沉默和震驚。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密密麻麻的蛆蟲湧出來,西黛爾抱著電鋸懵在原地。

  現在電鋸顯然也沒用了,她總不可能拿著這把巨大的電鋸去鋸這些只有1/3米長的蛆蟲們。

  她身子僵硬,倒不是被嚇得,而是被惡心的。

  不過就愣站著也不是回事,蛆蟲一條有三十釐米長,渾身光澤油亮發黑,又粗又壯,肥碩的身軀朝西黛爾腳下擠。

  西黛爾面無表情,一腳踩過去,濺出一地惡臭黑色污泥。

  西黛爾:……

  不過就是一群蟲子而已,她冷漠地想。

  看著佛萊迪身體裡湧出來越來越多的蛆蟲,踩著踩著,西黛爾忽然想起,似乎露易絲最怕的就是這些粘膩的肉蟲。

  她心中微動,下意識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西黛爾眉頭微皺,心覺不妙——雖然她還沒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什麼,但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她趕緊離開這裡。

  她扔下電鋸,不打算再去踩那些蟲子,准備趕快離開,然後找到露易絲,帶她尋找離開榆樹街的辦法。

  只是在走之前,西黛爾又看了眼書架上的那本日記。

  直覺告訴她,佛萊迪這個人應該和怎麼離開榆樹街有很大的聯系。

  ……或許應該把那本日記帶上?畢竟她還沒有看完後面的內容。

  西黛爾想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

  她悚然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原本已經被削成兩半的佛萊迪身體竟然如同被粘膠黏起來一般,詭異的融合在一起。

  他又站了起來。

  坑坑窪窪、溝壑難平、充滿肉洞的猙獰面孔上,浮現出一個憤怒扭曲的笑。

  「你該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西黛爾聽見他嘶啞陰冷的聲音。

  下一刻,只見那鋒利的五根金屬利爪朝她迎面揮來。


第26章

  鋒利的銀色金屬鐵爪帶著撕破空氣的聲音向西黛爾抓來。

  她瞳仁微縮,霎那間向後仰去,險險避開佛萊迪揮向她身體的利刃,只是肩膀還是不可避免被抓出三道血痕,破爛的衣裙裡雪白肌膚上映出滲血的傷口。

  強烈的刺痛從肩膀處傳來,西黛爾卻無暇顧及——佛萊迪眼見沒有抓住人,改變方向輕松攥住她披散在肩頭的金色長發。

  怪人棕色禮帽下人肌肉虯結的臉上綻開凶狠怨毒的笑,他喉間發出沙啞古怪的笑,攥住西黛爾的頭發往自己身邊拉。

  頭發被人拉住,西黛爾失去平衡,她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余光掃到身邊不遠處的電鋸。

  眼見距佛萊迪越來越近,她心下一狠,就著頭皮緊繃的疼痛摸到電鋸,狠狠朝身後砍去——

  來不及拉電動開關,西黛爾不敢眨眼,屏著呼吸毫不猶豫手動鋸向自己因為被拉扯住而繃直的頭發。

  纖細柔軟的發絲被她用不算鋒利的鋸齒硬生生割斷,參差不齊的掛在耳邊。

  佛萊迪只拽回一堆頭發。

  然而西黛爾還不敢松口氣,電鋸顯然拿不走,而佛萊迪正好堵住門口的位置。

  後邊就是房間的死角,西黛爾端著電鋸,看著緩緩逼近的佛萊迪,微微後退兩步,靠近那個腐朽的書架,不動聲色掃到書架腐朽最嚴重的地方,忽然狠狠劈砍上去。

  書架應聲而倒,砸向佛萊迪,上面堆積的雜物灰塵一並落下,整個房間灰霧彌散,西黛爾被嗆的咳了兩聲,同時看見那個能死而復生的男人就這麼被一個破舊書架砸到,壓在下邊,正努力的試圖推開書架爬起來。

  她並不戀戰,靈巧的跳上已經倒下的書櫃,快速踩著這堆腐爛的木材向門外跑去。

  只是在出門前,西黛爾看見那本日記就掉落在佛萊迪的腦袋旁邊,雖然很想用電鋸再殺一次這玩意兒,然而想起他恐怖的愈合能力,西黛爾還是撿起日記就往外跑。

  她現在屬實有點兒摸不清佛萊迪的套路——

  明明算是不死之身、卻又能被她用物理攻擊傷害……

  西黛爾准備找個時間把手裡這本日記看完,裡面說不定會隱藏著什麼關鍵線索。

  然而現在她沒有時間,逃出房間的一刻她清楚聽見房內佛萊迪推開書架爬起來的聲音。

  嘖。

  西黛爾舔了舔唇,入目是幽森陰暗、白霧四起的環境,混凝土和鋼筋凝結成的地面和鐵欄圍起這個地方,她在極高的閣樓上奔跑,這裡的房間不多,然而結構卻及其曲折精妙。

  簡而言之——

  非常容易迷路。

  西黛爾轉過一個角落,微微喘了口氣,忽然發現這裡有人生活的痕跡。

  在這個遺留生活痕跡的地方,殘留許多零碎的工具,西黛爾在一個燃燒著的壁爐旁邊,找到一個黑不溜秋、布滿鐵鏽的燒火用的撬棍。

  撬棍上面隱約可見暗沉的污漬,介於西黛爾准備把它當成自己新的武器,她准備暫時不去想這些污漬是什麼東西。

  西黛爾掃視一眼這個地方,忽然意識到這裡可能是佛萊迪的住處。

  ……好家伙,這是跑著跑著跑進人家老巢了。

  空曠幽寂的空間回蕩著佛萊迪的怪笑。

  他又開始怪笑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恐嚇西黛爾。

  然而佛萊迪並不知道,此時西黛爾正面無表情在他家裡翻找能用的東西——

  反正根據這笑聲,她還能判斷出佛萊迪離她還有一段距離。

  火爐裡燃燒著的不像是木柴,西黛爾隨意看了兩眼,發現用於燃料的東西是幾個頭骨,根據大小來看應該是孩童的腦袋。

  被人放到壁爐,被火燒成只剩漆黑骨渣的模樣。

  西黛爾有點不忍心看,她面無表情移開目光,繼續在一堆零碎瑣碎裡翻找各種可以用的工具。

  螺絲刀、釘子、油漆、半塊肥皂、烙鐵……這個就算了,太重帶不走。

  她快速扒拉完佛萊迪的老家,左手拎著撬棍,右手提溜著一堆用布包裹起來的瑣碎物件,離開時忽然有種自己才是個登堂入室的強盜反派的錯覺。

  西黛爾:「……」

  草。

  她迅速擺脫這種奇怪的錯覺,一邊穿行於鋼筋橫立的街道,時刻注意身邊有沒有佛萊迪的身影,一邊挎著小布包掀開那本污漬斑斑的日記。

  翻過大片被墨水浸染的頁數,後邊的字盎然入眼,只是西黛爾卻越看越心驚。

  這本日記到後邊記載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日期,只是一個純粹變態的殺人狂記錄自己以折磨虐殺孩子為樂的自我狂歡。

  他甚至喪心病狂的把所有細節都記載下來。

  日記本的主人洋洋自得用無數的酷刑折磨被他虜走的孩子——

  他用開水燙掉他們的皮、用刀子割開血肉、剜出眼睛、砍斷手腳、碾碎他們的牙齒、拔出舌頭……

  他喜歡聽他們凄厲的慘叫和哀嚎。

  最後他會把被殘忍折磨殺害的孩子們的腦袋割下來,擺放在自己家中。

  西黛爾越看越氣,看到最後血壓都上來了,她合上日記,而前面的拐角處突然衝出來戴著棕色禮帽、身穿紅綠毛衣的瘦弱男人。

  佛萊迪似乎也看見西黛爾手中的日記本,他陰冷怪笑著摘下了禮帽,似乎並不著急追西黛爾:「小女孩,你看見裡面的東西了嗎?」

  他頂著個禿頭,被禮帽掩蓋下的頭部肌膚也是肌肉虯扎的恐怖狀態,張嘴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齒:「等我抓到你,你會比他們死的更慘!」

  西黛爾:「……」

  雖然但是,有話可以好好說,能不能別摘帽子,也別笑。

  佛萊迪醜的真的超出西黛爾的下限,她面無表情緩緩後退,看似毫無波瀾,其實內心已經開始痛苦面具——

  她突然開始懷念艾絲特了,雖然同樣都是變態殺人魔,但是艾絲特至少長得很好看。

  「好啊,」西黛爾慢慢後退,眼睛死死盯著佛萊迪,參差不齊的金發碎在耳後,她右手掂了掂撬棍,露出一個略帶寒意的冷笑:「你來追我呀。」

  追到就可以讓你死了。

  ——既然死一次不夠,那就多殺幾次好了。

  她冷漠地想。

  丟下這句話後,西黛爾毫不猶豫轉身開跑。

  這裡結構復雜,最熟悉地形的人便是佛萊迪,西黛爾根本沒有在這裡跟佛萊迪玩躲貓貓還可以贏的自信。

  既然不能逃,那就只有主動進攻了——

  至少要吸引佛萊迪在她身上的注意,不能讓他去找露易絲。

  西黛爾假裝逃跑,然而轉身那一刻她的目的就不再是躲避,而是……

  再一次殺死這個怪胎。

  只是,西黛爾並未忘記自己之前微妙的違和感。她似乎在這裡忘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她出現在這裡,一心想要保護露易絲,帶著露易絲逃離這個名為榆樹街的地方。

  對了,露易絲。

  ……西黛爾悚然想起,露易絲現在應該是在自己的夢裡。

  ——那她呢?

  她也是……在露易絲的夢裡?

  如果是她也被拉進了露易絲的夢裡,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包括看似相像但並不一致西黛爾的行李箱,以及露易絲家中微妙的違和感。

  那都是因為露易絲的潛意識和現實的差距。

  被削成兩半的佛萊迪還能爬起來,是因為在露易絲心中他是恐怖和詭秘的化身,他無比強大、甚至到了不會死亡的地步。

  而佛萊迪身體流出的那些黑色蛆蟲,也是因為露易絲最為害怕黑蟲,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露易絲對佛萊迪極其恐懼、視其為不可戰勝的魔鬼,那麼西黛爾就永遠不可能真正殺死他——

  甚至,露易絲若是對佛萊迪抱有更大的恐懼,說不定佛萊迪還能憑此,在露易絲的夢境裡擁有一些奇怪的能力,死而復生或許只是其中一種。

  要消滅佛萊迪,還需要露易絲自己走出這個夢境。

  西黛爾忽然意識到什麼,瞳仁微微擴大。

  她現在正攀在一個通風管道旁鏤空的鐵架上,這裡十分光滑,落腳點也只是纖細的鐵條,她晃悠悠的掛在上面,准備等佛萊迪追過來給他一撬棍,鋒利的彎鉤插進腦袋的觸感一定十分不錯。

  在佛萊迪來之前,西黛爾忽然明白了。

  但是已經晚了。

  身下纖細冰冷的鐵條,觸感發生改變,西黛爾低頭看去,面目猙獰扭曲、滿臉肉色小洞的怪胎佛萊迪突兀的出現在她身下,狠狠攥著她的腳踝把她摔在地上。

  被狠狠摜到水泥地上,西黛爾好像聽見自己的骨骼和五髒六腑都在發出不堪負重的聲響,她頭有點兒暈,頂著滿眼金星撐起身子,發現更糟糕的是她被拉下來時後背被一根突出的鐵條擦傷了,大概破了一大片皮,火辣辣的疼著。

  但她沒有勻氣的時間,落地之後,下意識反手揮出撬棍。

  ……所以為什麼佛萊迪還會出現瞬移的能力啊?!

  露易絲看著又乖又軟,可她的小腦袋瓜子裡每天都在想什麼啊!!

  揮出撬棍後西黛爾忍著頭暈往後蹭了兩步,發現自己因為高度問題只是把撬棍尖端嵌入佛萊迪胸口,但即便只是如此,他也依舊痛苦的捂住胸口蹲下來。

  ——雖然十分可怕,但他並不是無敵的。

  這個念頭在西黛爾腦海一閃而過,她沒有遲疑,迅速爬起來把佛萊迪胸口的撬棍掰下,忍著疼痛對他那個光溜溜的腦袋又來了一下。

  鐵鉤這次順利插入佛萊迪的腦袋,他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西黛爾加深力度往裡邊戳,很快這個相貌可怖、滿身燒傷疤痕的怪胎就四肢抽搐的倒在地上。

  佛萊迪看似死了,但西黛爾沒有掉以輕心,她知道很快這個男人又會再度復活——

  在露易絲的夢裡。

  如果被在夢中死亡會怎麼樣?

  ……

  西黛爾拿起撬棍准備離開,她起身時一個趔趄,搖了幾下腦袋清醒後,才蹣跚向外走去。

  她要去找露易絲。


第27章

  現在,能終結這個噩夢的只有露易絲。

  在離開前,西黛爾又想起什麼,拎著撬棍站回佛萊迪面前。

  ……

  西黛爾找到露易絲時,她正躲在狹小的木板隔間,四周是隨意堆疊起來的凌亂雜物和垃圾。

  「……西黛爾?!」

  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見到好友的第一瞬,柔軟的淺藍色眼睛露出驚詫的光。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女孩。

  西黛爾燦金長發似乎被什麼東西割下,現在參差不齊的零碎落在耳後。

  她白皙的臉上,精致五官沒有表情,幽藍的眼睛綻出森森涼意。

  女孩右手拎著一根遍布灰鏽的撬棍,撬棍尖端還在往下趟著來源不明的液體,她左手……提著一個布革手套,手套尖端是五根鋒利的鐵爪。

  「……啊,」西黛爾朝她看來,提起左手的手套晃了晃:「看,我把佛萊迪的武器拿來了。」

  她走之前,順便把還沒來得及復活的佛萊迪手上的手套武器薅走了。

  這麼危險的東西,留給一個瘋子可不太好。

  西黛爾順便當著露易絲的面給自己戴上,雖然有點大了,不過勉強應該還是能用。

  西黛爾滿意的揮了兩下,聽見破空的嘩啦聲響起。

  「不,」露易絲瞪大眼睛,略顯驚恐的看著西黛爾:「我只是想問……你沒事吧?」

  她衣裙破爛,露出左肩上猙獰裂開的幾道傷痕,白瓷般的肌膚被硬生生劃開,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還在往下滴滴答答滲著血。

  露易絲跑上前去,想查看西黛爾的身體狀況,卻又不經意看見她鮮血淋漓的後背。

  「……天哪!」露易絲驚恐的捂住嘴,避免自己驚呼出聲:「你、你去做了什麼?」

  「這些傷口疼嗎?」她著急抬眸,眼淚又泛上柔軟的眸子裡,小聲嗚咽道:「我該怎麼辦……」

  「唔,」西黛爾歪歪頭,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傷,如果不是露易絲提醒她都快忘掉了,「這不重要。」

  她現在也沒有時間去安慰焦急又驚恐的露易絲,干脆的拉起她的手腕,幽幽道:「我是來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露易絲迷惘抬眼。

  「一出好戲。」西黛爾冷淡勾唇,幽藍的眼睛卻毫無笑意,漠然到凜冽:「你會是唯一的觀眾。」

  「不要怕,」因為手中拿著撬棍,她沒法給露易絲整理凌亂的發絲,只能定定看著她:「我說過會保護你的,沒有什麼能傷害到你。」

  「這只是個噩夢,」她輕聲說:「等你醒來就好了。」

  露易絲似懂非懂,喃喃:「我、我知道這是一個噩夢……」

  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結束它,而夢中的殺人惡鬼一直追在她身後。

  雖然今天貌似是最輕松的一次噩夢,從遇見西黛爾後她就一直沒有看見過佛萊迪了。

  西黛爾拉著她的手往前走,露易絲乖乖跟在她身後。

  西黛爾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殺死佛萊迪兩次。

  ……有的東西,還是要親眼看見比較好呢。

  西黛爾很快帶著露易絲來到一個地方。

  這裡是佛萊迪的老家,壁爐裡還燃燒著小孩的頭骨。

  重重簾布包圍之下,西黛爾把露易絲藏了進去。

  「在這裡躲好,」她唇畔牽出一絲冷淡的笑意,「然後,看著我。」

  看著我親手把他殺死。

  西黛爾轉身出去,她要把佛萊迪引過來。

  按照時間,此時佛萊迪大概早已復活,正在樓道間四處游蕩,尋覓西黛爾的身影。

  不得不說這個鐵爪是真的好用——

  西黛爾用它破開一道鋼鐵閘門時,忍不住想道。

  很快,西黛爾就再次見到佛萊迪。

  只是此時的佛萊迪雙手空空,禮帽也不知是不是復活時忘記撿起來戴上了。

  面容醜陋猙獰、卻瘦弱不堪,體格好像一陣風吹過就會倒的瘦骨嶙峋的男人歪歪扭扭上前幾步,跟滿身血污、面色冷漠、左手戴著利爪、右手拎著撬棍的女孩狹路相逢。

  恍然間,竟然一時分辨不出哪個是變態殺人魔。

  西黛爾提著撬棍,看著佛萊迪的目光投向從他身上薅走的利爪手套,對他森森一笑:「來追我啊,追上就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說罷,她不再看佛萊迪憤怒扭曲的臉色,毫不猶豫從樓上往下跳——

  佛萊迪的老巢就在樓下,介於佛萊迪不知什麼時候能使用他的瞬間移動,西黛爾只能盡快回去那裡。

  她掛在鋼筋橫立的閣樓間,左手抓住鐵欄,腰腹發力,腳腕勾住下一層樓的鐵攔,輕松蕩了下去。

  然後就聽見樓上傳來佛萊迪無能狂怒的吼聲。

  西黛爾微微勾唇,當著佛萊迪的面向他的老巢跑去。

  ……也不知道佛萊迪回到自己的家,看見那滿地和強盜過境一般凌亂會想些什麼。

  ——不過他也不會有機會想了。

  在佛萊迪追著西黛爾進入自己老巢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然注定。

  身著紅綠條紋毛衣的瘦弱男人在追進來的那一刻,先是不住的在地上打滑,滑稽的摔倒在地後,吊在空中的鐵塊怦然砸向他的腦袋,於此同時地面的纖長鐵釘貫穿他的喉嚨。

  然而一切還沒有結束。

  暗中布置好一切的西黛爾提著撬棍施施然走了出來,不緊不慢惦著撬棍,醞釀好力道,踢開鐵塊,一腳踩在男人醜陋的腦袋上,一撬棍揮下——

  鮮血濺了出來。

  西黛爾明白了什麼,幽幽看向露易絲躲藏的角落。

  因為在露易絲的潛意識裡,人被殺是會流出鮮血的。

  ……所以佛萊迪現在正流出鮮紅的血液。

  小姑娘依舊聽話的躲在裡邊,一動不動,只是驚恐彌漫了那雙霧氣朦朧的眼睛。

  她睜大眼睛,看著外面的情景。

  夢幻的讓她簡直不敢置信。

  西黛爾甩甩手,左臂或許是失血太多,讓她的手有些顫抖,不過她依舊穩穩握住撬棍,又是一記揮下。

  「噗嗤——」

  鋒利的尖勾插入肉體的聲音在此刻的西黛爾耳中是如此悅耳動人,她心情愉快地折磨這具已經「死亡」的屍體,鮮血似乎飛濺出來,有幾滴落到她的臉上,不過她毫不在意。

  露易絲躲在角落,驚恐的看著自己宛如變態殺人狂的朋友。

  女孩面色平淡,眼眸毫無波瀾,細碎的金發垂在耳邊,臉上是被濺射的血珠,有一滴正好落在眼下,像是一顆鮮紅的朱砂,她朝自己的方向瞥過一眼,忽然勾唇出聲:「看著我,露易絲。」

  她忽然改變了撬棍的方向——

  目標似乎從腦袋變成了脖子。

  在一陣陣宛如地獄中傳來的錘煉聲後,露易絲聽見一聲清脆的哢擦聲。

  ……西黛爾把佛萊迪的脖頸打爛了,她俯身把頭拽下來,提溜著男人光禿禿的腦袋,唇角含笑,笑意盎然的把這個人頭轉了個方向,面對露易絲:「你看見了嗎?」

  她微笑著說:「這個追著你的醜陋怪物已經死了。」

  「這只是個噩夢,一切恐怖的東西都不存在,沒有人能傷害你。露易絲,你該醒了。」

  她面上笑意輕松,其實心中依舊警惕,右腳從踩著佛萊迪的鬧到到他倒下的身體脊柱,時刻注意腳下的動靜。

  畢竟佛萊迪能復活。

  而她要在這個怪物復活前,讓露易絲脫離夢境。

  「出來吧,露易絲——」西黛爾繼續對小姑娘循循善誘:「我已經殺了他,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

  露易絲居然真的從角落裡緩緩走了出來。

  她雙眼含淚,眼稍泛紅,白皙的鼻頭也因為哭染上紅暈:「西黛爾……」

  「你難道想一直想讓這種醜陋的怪物出現在你的夢境嗎?」西黛爾似乎不解皺眉:「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不過是個噩夢罷了,你現在醒來,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其實我真的不理解為什麼你要幻想這種醜陋的人物出來。」她狀似一言難盡,腳下感覺到那個無頭肢體開始蠢蠢欲動,不動聲色加大踩下去的力度,心中微凜。

  ——如果這次不能讓露易絲醒來的話,之後恐怕會更加艱難。

  幸而被她踩了一腳的無頭屍體似乎又安靜了下去。

  老實說現在西黛爾有點怕,她手裡提著的人頭會不會突然睜眼發出一陣怪笑,然後再度化身怪物殘害已經被嚇得神志不清的露易絲。

  然而小姑娘只是紅著眼眶,怔怔看著一手提著人頭、一腳踩住屍體,身上鮮血淋漓的西黛爾,怔怔自語:「這只是一個噩夢……」

  「對,這只是噩夢,佛萊迪也不存在。」西黛爾肯定道。

  她跟著西黛爾絮絮叨叨:「佛萊迪也不存在……」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身邊的空間忽然扭曲起來,西黛爾看見眼前的一切光怪陸離的破碎,包括身前的露易絲。

  露易絲帶著一點兒迷茫的看過來,似乎想張口呼喚西黛爾,但下一刻她便消失在這個地方。

  西黛爾從床上醒來。

  房間中一片漆黑,窗外也是一片漆黑。

  ——今晚本沒有月亮。

  她轉身,對上淚眼婆娑的露易絲。

  小姑娘枕頭上全是淚水,正帶著點兒不知所措的看著西黛爾:「……西黛爾?」

  她摸了一把臉,驚訝道:「我怎麼在哭呀?」

  西黛爾一愣:「你不記得了?」

  「什麼?」露易絲茫然看她:「……你在說什麼呀,西黛爾。」

  「我要記得什麼?」她軟糯的聲音帶著點疑惑,忽然奇怪道:「西黛爾,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看著你,感覺好安心哦。」

  西黛爾默然一瞬:「沒什麼。」

  「你可能是認床,換了個地方,睡眠質量就不好了。」

  她掖掖露易絲的被子,把空調升高一度,順便從床頭抽了兩張濕紙巾,遞給露易絲:「先擦擦臉吧。」

  「哦,好。」露易絲乖巧接過,而西黛爾翻身下床。

  「我去一趟衛生間。」她說,不動聲色撇了一眼床邊的鐵爪和……撬棍。

  這倆玩意兒怎麼被帶出來了。

  房間很黑,如果不是因為鐵爪閃著銀色的光澤,西黛爾還不一定能瞅見。

  她順手把這兩件東西拿起來,床上的露易絲還一無所知的擦著眼淚。

  露易絲還在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哭,而西黛爾走進房間裡的衛生間,這才敢打開燈。

  鐵爪手套倒是干干淨淨、嶄新如初,撬棍依舊是那副燒火棍的老樣子,遍布鐵鏽,但尖端沒了她砸佛萊迪時染上的血跡。

  西黛爾蹙眉,把這兩樣東西放在地上,順手拿起鏡前擺放的大盒清潔劑。

  她抬眸,忽然一怔。

  清潔劑在鏡子中倒映出了一個人頭的模樣。

  面容猙獰扭曲、布滿肉洞的人頭正帶著惡意的笑看向她。

  「小女孩,」人頭的嘴一開一合,發出嘶啞冰冷的笑聲:「我抓到你了。」


第28章

  西黛爾:「……」

  她低下頭,和手裡的人頭無聲對峙。

  充滿醜陋肉洞、肌肉虯結的腦袋眼珠眯成一條縫,張嘴咧出一口稀松牙齒。

  小姑娘雪白臉上,幽藍的瞳仁中神色兀然凝結。

  猙獰的人頭嘿嘿怪笑兩聲,滿意的聽見西黛爾喃喃自語:「這真是個糟糕的夢。」

  但它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動作,就又聽見女孩包含痛苦的幽涼聲音。

  「為什麼我會夢到這種醜東西。」

  話語中,嫌棄一覽無余。

  佛萊迪的人頭:「……?」

  西黛爾說的是真心話,她現在堪稱戴著痛苦面具看向手裡的人頭,這腦袋真的太醜了,說是醜絕人寰都不為過。

  她寧願和一百個艾絲特在夢裡掐架,也不想和長成這種玩意兒的東西有任何接觸。

  一想到自己以後可能還會在夢中看見佛萊迪——

  西黛爾:……

  她發自內心的抗拒。

  她一生行善積德,為什麼會夢見這種醜逼!!

  西黛爾默默放下手裡的人頭,看向鏡子自我催眠——

  這只是個夢!

  這麼醜的東西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她帶著強烈的抗拒催眠了自己兩聲,看見鏡子中佛萊迪的腦袋帶著驚恐憤怒與不甘的消失了。

  消失前似乎還想抻長脖子去瞄一眼自己被放在地上的利爪手套。

  西黛爾:「……」

  就這?

  西黛爾淡定的撿起撬棍,她是准備來衛生間仔細打量這倆被她從露易絲夢境裡帶出來的東西。

  撬棍太髒了,西黛爾忍不住蹙眉,再度拿起清潔劑給它洗了一遍。

  把鐵鏽洗去後,露出裡面漆黑的色澤。

  那個有點大的皮革手套,現在要洗的話一時半會兒也干不了,西黛爾想了想,揣著它和撬棍回到房間,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把兩樣東西壓到最下邊。

  床上的露易絲似乎已經再度睡著了。

  安置好一切,西黛爾也怏怏的打了個哈欠,上床入睡。

  一夜安眠。

  清晨醒來時,夏季的日光正溫暖透過窗欞,撒在淺藍色的書桌上。

  露易絲的小腦袋趴在西黛爾肩上,正睡得香甜,泛著紅暈的白嫩臉蛋上,細軟絨毛在日光下泛著淡淡金色。

  西黛爾不是很想搖醒她——

  但她的肩膀實在是麻的不行了。

  思量片刻,西黛爾小心翼翼把露易絲的腦袋方正在枕頭上。

  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是不是被噩夢折磨太久了,今天居然如此嗜睡,西黛爾決定讓她好好睡一覺。

  她翻身下床,在衛生間洗漱罷,下了樓,正好碰見在准備早餐的珍妮特。

  女人穿了一件大紅的露肩連衣裙,姿態優雅的把煎好的培根和肉片擺上餐桌,笑容愉悅的和西黛爾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寶貝兒。」

  珍妮特似乎很擅長社交,或者說——

  這人非常自來熟。

  「昨天把事情處理完了,」她一邊加熱面包一邊笑眯眯跟西黛爾聊天:「我就想著來陪陪你們,露易絲還在睡嗎?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我煩呢。」

  「唔,」西黛爾想了想:「她很依戀您的,我看的出來。」

  她接過珍妮特遞來的熱牛奶,猶豫片刻,「珍妮特阿姨,您知道一個叫榆樹街的地方嗎?」

  雖然佛萊迪已經消失在露易絲的夢境,但西黛爾依然隱隱不爽。

  線索已經有了,她想追根溯源,看看現實中是否有佛萊迪這個人物。

  「……恩,」女人烤面包的手停頓一瞬,笑意不變:「你是聽誰說的這個地方?」

  「露易絲小時候在那裡住過,」珍妮特隨口道,取出烤好的面包片遞給西黛爾:「沙拉在桌上。」

  「那您知道一個叫佛萊迪的人嗎?」西黛爾沒想到真的能問出線索,她雙眼一亮——起來後她就去網上搜索了佛萊迪這個人,什麼也沒有搜到。

  「知道。」珍妮特居然真的給出了回答。

  她看了一眼西黛爾:「這個也是露易絲告訴你的?」

  「……不,」西黛爾思考了一秒,想起露易絲已經忘掉佛萊迪,決定換個說法:「是我自己做夢夢到的。」

  「在榆樹街上,有一個叫佛萊迪的男人,他以折磨孩子為樂。」

  「是啊,」珍妮特居然又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她笑意淡淡:「不過他現在不能傷害孩子們了。」

  「佛萊迪已經死了。」

  西黛爾:……

  等等,露易絲的母親怎麼知道這麼多啊喂!

  還一臉淡定的樣子……這是知道什麼內幕嗎?

  西黛爾忍不住追問:「他是……」

  珍妮特似乎知道西黛爾想問什麼:「他十年前就死了,被火燒死的。」

  回想起夢境中佛萊迪可怖的樣子,西黛爾明白了。

  他並不是一直都是那張可怕的臉,那些傷痕都是火災導致。

  珍妮特到沙發上坐下,翹著腿抽出一根煙,大紅色的唇輕啟:「介意我抽根煙嗎孩子?」

  西黛爾:「……不介意。」

  她忽然覺得珍妮特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

  西黛爾試探著道:「如果佛萊迪沒有死呢?」

  或者說這個男人又變成了游蕩在夢境中的鬼魂,繼續尋找自己的獵物。

  ——他依舊有著傷人的能力。

  然後她得到了篤定的否認。

  「怎麼可能?」大紅唇色的女人奇怪睨她一眼:「他是我親手放火燒死的。」

  西黛爾:「……」

  西黛爾:「?!」

  等等,這個一臉淡定從容的美艷女人是不是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看你這樣子,是知道了什麼吧,」珍妮特眯眼,笑眯眯道:「你和露易絲那孩子不同,她性格軟糯,有些事情我也不敢和她說。」

  「不過如果你願意聽的話,」她左手夾著煙,噴了口煙圈,漫不經心道:「我可以告訴你。」

  在得到西黛爾的點頭後,珍妮特幽幽講述起來:「十幾年前,我還住在榆樹街……那陣子出了很多孩子失蹤的案例。你知道的寶貝,警察都很無能……他們抓不住罪犯,卻天天有時間在各種報刊上聯合主編們推卸責任——」

  「那時候失蹤了十幾個孩子,」她說,眉眼間神色郁郁:「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時候,那個掠走孩子的凶手被找到了。」

  「他叫佛萊迪,」珍妮特懶懶躺在沙發上,夾著煙又抽了一口:「他被抓緊了警局,然後又逃了出來。」

  女人眯眯眼,像是在回憶什麼:「他逃到了一個修理工廠裡,但是你知道嗎孩子?法律上沒有死刑,他既然能逃出來一次,我就不能信任那些酒囊飯袋能讓這種事情不發生第二次。」

  珍妮特把煙頭按在玻璃煙灰缸裡,不緊不慢道:「於是我說:讓他進監獄沒用,還是一把火把他燒死吧。」

  「你知道嗎?」她朝西黛爾微微一笑:「當時群情激憤,有孩子的父母都很焦心,何況那些受害者的家屬。於是我說完這句話後,他們便把修車廠團團圍住,有人搬來了汽油桶,有人點起打火機……」

  「後邊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珍妮特聳聳肩:「我剛剛說了,他已經被燒死了。」

  「在我面前死的。」

  西黛爾:……

  她看著正優雅美麗的抽著煙的珍妮特,心情一言難盡。

  西黛爾忽然明白了佛萊迪為什麼會找上露易絲——

  喜歡折磨小孩子只是一方面,或許……他根本的目的,是為了向當成燒死他的家長們復仇。

  ……然而西黛爾不覺得家長們做錯了什麼。

  法律不能制裁的人渣,獲得這樣的下場正合她意。

  結果顯而易見,家長們人數眾多,法不責眾,加上燒死的又是一個本該無期的瘋子——

  這些動手的家長顯然沒有獲得法律的任何懲戒。

  西黛爾忽然想起,佛萊迪能找露易絲復仇,會不會也去找其他動手的家長孩子們復仇?

  有沒有辦法……徹底消滅佛萊迪?

  西黛爾想了想,委婉的跟珍妮特講述:「如果……佛萊迪回來了呢?」

  她不知道珍妮特會不會信,果然,女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佛萊迪已經死了,寶貝兒。」

  「不管你是從哪裡聽見這個人,」珍妮特幽幽注視她:「都不用在意,他死在我的面前。」

  西黛爾:……

  實不相瞞,是在你女兒的夢裡見到的。

  她有些頭痛:「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他變成亡靈回來了呢?」

  珍妮特笑了笑,懶散道:「那就再殺他一次唄。」

  「畢竟,」她抽了口煙,淡淡道:「他的骨頭還在我地下室放著呢。」

  西黛爾:!

  她忍不住有些震驚。

  珍妮特翹著二郎腿,肩臂的刺青紋身若隱若現,她笑眯眯道:「和露易絲父親離婚後,我獨自創業,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會去地下室坐一會兒。」

  然後對著佛萊迪的骨頭發泄情緒,比如對著它罵個人,順便踢兩腳啥的。

  西黛爾:!!

  好、好彪悍……

  她現在應該能確定,露易絲大概是佛萊迪第一個找上報復的對像了。

  這母親的行為也太拉仇恨了。

  西黛爾默然幾秒:「那個屍骨……可以讓我看看嗎?」

  「說來你可能不信,」西黛爾誠懇的說:「我真的在夢裡見到了佛萊迪,而且他似乎對露易絲抱有敵意。」

  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過讓珍妮特真的相信,然而西黛爾居然聽見珍妮特笑了一聲:「雖然我不清楚你說的話,不過她的屍骨確實對我沒什麼用處。」

  女人淡淡道:「只要你不害怕,別說給你看,就是你把他挫骨揚灰我也沒什麼問題。」

  西黛爾沒忍住,好奇問道:「你不覺得我說的話很奇怪嗎?」

  珍妮特奇怪看她一眼:「我確實覺得你是個奇怪的孩子。」

  「不過那又跟我有什麼關系呢,」她說,美麗的面孔在煙霧繚繞中平淡開口:「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把佛萊迪的屍骨挫了也沒什麼,只要能把他的鬼魂再踢回地獄。」

  「如果你是在說謊,對我也沒什麼損失。」

  西黛爾最後愉快的和珍妮特達成了協議——

  珍妮特可以讓她自行處理地下室那具屍骨。

  介於露易絲已經遺忘了噩夢的事情,西黛爾和珍妮特頗有默契的在她下樓後停止了這個話題。

  在用過早餐後,西黛爾接過珍妮特給的地下室的鑰匙。

  但她並沒有先去地下室,而是先出了門。

  西黛爾目前並不知道要如何消滅佛萊迪,而她晚一天行動,或許就會有一個孩子受害。

  所以,西黛爾要去一個地方——

  她在佛萊迪日記本裡發現的、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第29章

  聖瑪利亞修道院。

  ——這個在日記本中,作為佛萊迪出生的地方。

  佛萊迪的母親是這裡的修女,但根據日記本中的內容,西黛爾大概能看出來她已經被佛萊迪殺掉了。

  她並不好奇佛萊迪的身世,但西黛爾也不是很清楚怎樣才能拯救那些可能還不知情、但已經被恐怖怪物盯上的孩子們。

  一個個去別人的夢境裡?那也太不現實。

  況且,萬一有哪個孩子被佛萊迪反殺,西黛爾恐怕也逃不了。

  因為那並不是她所主導的夢境。

  西黛爾站在修白聖潔的殿階前,忽然感到一陣冷風吹過,她不自覺打了個寒噤,忽然感覺有人在看她。

  西黛爾下意識回頭,看見熙攘人群裡突兀站著的白衣修女。

  她頭披白巾,身上也是一件全白的衣袍,棕色的卷發被裹的嚴嚴實實,不算蒼老的臉上神色平淡。

  雖然站在人群裡,但西黛爾發現修女似乎只在看她一人。

  她想了想,慢慢走過去。

  修女看她一眼,轉身就走,西黛爾跟在她身後,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修女轉過頭,目光審視的打量西黛爾:「女孩,你已經見到他了嗎?」

  西黛爾點點頭。

  雖然她還想說自己不僅見到了佛萊迪,還殺了他幾次,但是想起自己対這個修女身份的猜想,她還是默默咽下了喉間不合時宜的話。

  修女臉上露出一種平淡的悲傷:「我已經盡力教導他,但他依然變成了一只野獸。」

  好像是個溫柔的好人呢。

  ……不対,應該說好鬼。

  西黛爾心想,並且試圖安慰:「這不是您的錯。」

  修女沒有接話,而是淡淡道:「你如果要消滅他,就需要找到他的屍骨,讓他釋放心中怨氣。」

  西黛爾點點頭:「好的。」

  這不是難事,佛萊迪的屍骨就在她朋友家地下室鎖著呢。

  重點是怎麼讓他釋放心中怨氣。

  未等西黛爾開口,修女便似看透她心中疑惑,「修道院的聖水或許會対你有幫助。」

  她朝西黛爾點點頭,「祝你好運,女孩。」

  修女轉身走了,一陣風吹過,西黛爾眨了眨眼,那道修長潔白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得到佛萊迪母親加持的西黛爾感覺自己干勁十足,她買了杯礦泉水,去水留杯,趁人少的時候去修道院中舀了聖水——

  雖然她看不出來這水和普通的水有什麼區別。

  但西黛爾依舊帶著聖水回了露易絲的家,趁著露易絲在樓上,她進入地下室地下室,成功在一個充滿煤灰的工具盒裡擺放的屍骨,大概能看出來是一個人的骨架。

  西黛爾找到一個木箱,在征得珍妮特同意後她試圖把骨頭塞進箱子裡,然後發現人形骨架過大,根本沒法放進去。

  西黛爾思忖了一會兒,果斷決定自己動手,把骨架一根根拆散後,全部塞進箱子,她心滿意足拍拍手站起來,抱著箱子打車去了一個附近的森林公園,在一個偏僻的假山後邊,把「聖水」澆灌到佛萊迪的骨頭上。

  她肉眼可見的看到骨頭上冉冉升起的白色煙霧,骨頭快速腐爛成一團軟綿綿的東西。

  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響起。

  很快,這些骨架腐爛成一團軟爛、分辨不出是什麼的東西,西黛爾低頭看了半天,發現有點兒像白色的糞便。

  ……唔。

  既然像糞便,西黛爾就順便把這坨東西丟在了泥坑,希望它能真的施施肥,為這個美好的世界做出一點貢獻。

  處理完一切後,西黛爾心滿意足的回了露易絲家。

  回去之前,她還特意去理發店將自己的頭發剪短,一直剪到耳邊。

  回家後,露易絲驚奇的看著剪短頭發的西黛爾:「西黛爾,你為什麼要剪掉你的頭發?」

  西黛爾摸摸自己的碎發,想起夢境中跟佛萊迪互砍時被他抓住頭發的一幕,沉吟片刻:「為了方便打架?」

  露易絲:「……」

  她投來不贊同的目光:「雖然這確實很符合你的作風,可是西黛爾,這樣可能不太好——」

  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透著擔心:「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西黛爾:「……唔。」

  其實打架打上頭的時候她會選擇性忘掉疼痛,被別的情緒比如興奮替代——

  但是看著小姑娘柔軟的天藍色眸子裡透出的擔憂,西黛爾還是從善如流道:「我只是開個玩笑。」

  「我也不會去主動惹事啊,」她無辜道:「畢竟我也不是很愛打架。」

  她真的不想惹事,都是麻煩事來主動找她的。

  不過——

  雖然西黛爾也想當個安靜乖巧的小姑娘,但是……

  遇見變態時,果然還是得有讓它們挫骨揚灰的能力吧。

  比如佛萊迪。

  珍妮特並未詢問西黛爾出去做了什麼,她是真的不在意佛萊迪的屍骨被帶去了哪裡。

  可能対她而言——也就相當於失去一個出氣筒吧。

  之後的生活裡,露易絲一直沒有再說起關於噩夢的事情,她好像真的忘記了佛萊迪,只是比以前更黏西黛爾了。

  西黛爾時刻關注新聞,也沒有發現哪裡有爆出孩子突兀死亡的事件。

  時間就這樣緩慢而舒適的流淌,直到這一天。

  珍妮特在餐桌上,詢問露易絲要不要去看望外祖父。

  「我想他會願意見到我們,」珍妮特聳聳肩,「自從幾年前他癱瘓時,我去見過他一面。之後我一直忙於工作,已經很久沒去拜訪他老人家了。」

  「還有你也是,露易絲。」珍妮特說:「他跟我說過很想你。」

  「那西黛爾呢?」露易絲問,西黛爾剛想說自己可以一個人生活,就聽見珍妮特開口。

  「我們只是去住幾晚,」珍妮特露出微笑:「如果西黛爾願意和我們一起去的話——你外祖父也不會介意的。」

  「他挺喜歡小孩子。」她看向西黛爾:「或許老人年紀大了都是這樣,喜歡熱鬧。」

  雖然可以自己獨自生活,但西黛爾還是在露易絲期待的目光下決定和兩人一起去看望老人。

  珍妮特一邊開車,一邊跟後座上的兩個小姑娘說:「我父親——也就是露易絲的外祖父,他五年前因為車禍導致下半身癱瘓,包括大小便都失禁,甚至離不開人照顧。」

  她語氣有些愧歉:「這幾年來,我有些忙,就沒有關照到他,只是每月定時寄錢,還有支付保姆的工資。」

  「可能是獨居久了,我父親脾氣不太好,腦子也有些不大清醒。」

  「如果可以,女孩們……我希望你們能包容一下他。因為他的古怪脾氣,我已經在五年裡換了不少保姆了。」

  露易絲和她這位脾性古怪的外祖父感情並不深,似乎是因為從小就沒有見過幾面。

  聽見珍妮特這麼講述,她有些不安的應了一聲,不經意的貼近西黛爾:「我會盡力讓他感到愉快的。」

  「我也是。」西黛爾附和道。

  她倒不怎麼在意這位據說脾氣很壞的老人家,現在她正盯著手機思索。

  手機上有一通顯示紅色的未接電話。

  ——倒不是她沒有注意,而是打電話的那個人只撥了兩三秒,在她按下接聽鍵前便掛了電話。

  撥打電話的聯系人,正是瑪戈。

  西黛爾思索幾秒,在撥打回去和發消息之間糾結一下,還是點開了消息界面。

  她沒有詢問瑪戈為什麼要給自己打電話,而是換了個說法。

  【瑪戈,你不是說要在暑期和我們一起出去玩,怎麼還沒有來消息啊,要不我去你家找你吧?】

  過了一會兒,界面一直顯示輸入中。

  然而最後,只發來一個字。

  【好。】

  西黛爾盯著那個字,抬頭看了眼開車的珍妮特,心想自己可能沒辦法陪著露易絲一起去看她的外祖父了。

  然後她低頭,就看見瑪戈發來的第二條消息。

  【五天後,你們來我家找我吧。】

  西黛爾微微蹙眉,回憶記憶裡瑪戈身上莫名的淤青,還有放假前她的驚慌失措,西黛爾有些擔心瑪戈。

  她繼續發消息。

  【真的嗎?為什麼我們要五天後才能見面。】

  這次消息回的很快。

  【我這幾天有點忙。】

  過了幾秒,対面又發來一條。

  【我很好,也很想你們,期待我們見面那天。】

  西黛爾直覺不対,微妙的寒意籠罩心頭,她在現在下車帶上人去瑪戈家和先報警之間糾結了一下,忽然看見瑪戈又發來一條語音。

  語音裡女孩子的聲音略微有些嘶啞,不過帶著歡快的笑意。

  「我沒事啦,就是有點兒想你們了。」她頓了頓,接著說:「今天太晚了,從你家過來都要好幾個小時了,今晚還是不要來了,就五天後吧,到時候你再來找我玩。」

  西黛爾盯著手機屏幕半晌,緩緩回了一個字。

  【好。】

  車很快到達目的地,珍妮特戴上墨鏡下了車,踩過蔥郁的草地,按響門鈴。

  西黛爾和露易絲也下了車,跟在珍妮特身後。

  沒有人開門。

  珍妮特微微皺眉,又按了一次。

  然而,大概過了好幾分鐘,門才被姍姍打開。

  開門的是個又高又壯的白人女性,她棕色的頭發盤在腦後,臉上滿是雀斑,保姆帶著謙卑的笑,連連鞠躬把珍妮特和身後的兩個孩子迎進來,止不住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爺子剛剛發脾氣,還摔碎了一堆東西,我一直在收拾東西,沒注意到門鈴。」

  空氣裡彌漫著酸臭和果撻混合的氣息,珍妮特皺了皺眉,忍著走了進去。

  順便道:「無妨,我父親脾氣我還是知道的,照顧他辛苦你了。」

  「沒事沒事,」保姆滿臉堆笑,「不辛苦,都是我應該做的。」

  保姆點頭哈腰跟在三人身後,西黛爾看她一眼,雖然她表現的十分周到謙和,但西黛爾直覺這人身上有些違和。

  她一進門,就看見案幾上擺放著一個婦女的黑白照片。

  而珍妮特看著這張照片,輕輕嘆了口氣。

  她摘下墨鏡,揉了揉眉心,有些哀傷道:「我父親還沒有走出來嗎?」


第30章

  保姆嘆息一聲:「是啊,老爺子經常坐在這裡,看這張照片呢。」

  西黛爾看著桌上的黑白照片,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就聽珍妮特徐徐向兩個孩子解釋道:「我母親已經離開五年了,也是車禍時出的事情。」

  她嘆了口氣,精致面容染上幾分哀傷:「剛剛出事時,我父親不能接受這件事,還一直吵嚷著說他能看見我母親就在他身邊,一直到後來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又服用了許多藥物後,才慢慢緩和這種情況。在給他找到保姆照料後,這種情況才再也沒有出現。」

  「只是他癱瘓後,脾氣越來越差,」珍妮特眉間有些許疲憊,她揉揉眉心:「很快就氣走了第一個保姆……現在這個已經是第七個了。」

  西黛爾:「……」

  她盯著桌上的黑白照,照片中的婦人笑意溫和,長卷棕發披散在背後,只是眼睛幽幽的盯著前方,像是有生命一般。

  西黛爾眨了下眼,忽然看見婦人眼珠似乎略微動了動,但她仔細看去,發現應該只是她的錯覺……

  是錯覺……個鬼啊!

  照片上的人剛剛絕對動了吧!!

  西黛爾:……

  她如果現在說想離開,能把露易絲和珍妮特一起帶走嗎?

  顯然不能。

  珍妮特審視一眼客廳,皺眉看向保姆:「房間裡味道也太大了,打掃一下吧。」

  「是的,」保姆低眉順眼點頭,「老爺子最近經常失禁……我也一直在清掃,可是味道還是比較大。我現在就去再打理一遍。」

  珍妮特「恩」了聲,對保姆態度還算滿意:「我父親在哪個房間?我去看看他。」

  保姆說:「老爺子在臥室呢。」

  珍妮特向臥室走去,臨了交代西黛爾和露易絲一句:「你們在沙發上坐一下吧,有什麼事情記得叫保姆。」

  西黛爾挽住露易絲,悄悄跟她咬耳朵:「如果我不想在這裡住,可以離開嗎?」

  露易絲一愣:「當然可以,西黛爾。不過現在媽媽可能趕不及送你回去了。」

  「你為什麼要回去啊?」她茫然問,想了想道:「是害怕我外祖父脾氣不好嗎?沒關系的,我可以擋在你身前,你不用和我外祖說太多話。」

  西黛爾:「……倒也不用。」

  她看了一眼案幾上照片中的女人,心道:我可能不是害怕你外祖父,是你外祖母……

  西黛爾欲言又止,最後道:「如果我現在離開,你可以和我一起嗎?」

  露易絲一臉迷糊:「可是,我就是專程來看望我外祖父的呀。而且,媽媽也很久沒有看外祖父了,她肯定不會走的,可能只有打車送你回去了。」

  她觀望了眼外邊的天色:「現在這麼晚,打車可能不太安全。」

  西黛爾:「…好的,我明白了。」

  如果現在是她一個在這裡,西黛爾早就溜之大吉了。

  然而看著面前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西黛爾怎麼都不可能把她丟在這裡。

  她只能把手伸到背後,摸了摸自己的撬棍。

  ——終結佛萊迪之後,回到露易絲家中的西黛爾發現自己箱子中的鐵爪手套不見了。

  但是撬棍依然還在。

  ……所以佛萊迪的本體原來是那個鐵爪手套嗎?

  西黛爾陷入沉思。

  她當時還沒有發現這根從夢境中帶出來的撬棍有什麼用。

  直到露易絲回了自己房間睡覺,西黛爾單獨過夜的第三天。

  在她關燈上床後,在床上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

  她在睡夢間翻身,無意識觸碰到一種冰冷的觸覺,西黛爾睡意朦朧的睜眼,在黑暗中看見自己枕頭上落著一只人手。

  她瞬間清醒,還以為是佛萊迪又出現了,然後後知後覺想起佛萊迪的骨灰都被她挫了。

  ……所以這只手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西黛爾順著人手往上看,發現這只手的手臂齊長,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著從牆角裡伸出來。

  從牆壁伸出的手動作輕柔的在枕上摸索著,拈到西黛爾的發絲。

  西黛爾冷漠抽回自己的頭發,起身默默盯著它,看見它纖長的手臂像是得了羊癲瘋一樣突然扭動起來,瘋狂向西黛爾的方向移動,似乎想要抓住她。

  西黛爾面無表情,內心卻因為在半夜被叨擾睡覺而煩躁不已。

  就在她想著如果手邊有個工具就好的時候,她手中突然多出來一根撬棍。

  西黛爾:……?

  她奇異的看向手中撬棍,記得自己明明把它壓在箱底,然而當時比起深究撬棍的來歷,西黛爾更想趕緊把人手解決然後繼續睡覺。

  她熟練的拎起撬棍,一陣劈裡啪啦後,人手終於發覺自己或許打不過撬棍,帶著滿臂淤青縮了回去。

  為了避免這只手流血弄髒床單,西黛爾還貼心把撬棍鋒利那頭換了個方向。

  西黛爾赤腳下了床,拄著撬棍蹲在牆角,思索要不要刨一刨,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東西。

  但想起這是在露易絲家,她還是略帶遺憾打消這個想法。

  在這之後,西黛爾就發現——

  只要她想要這根撬棍出現,撬棍就能立刻出現在她手裡。

  ……真是個神奇又實用的能力呢。

  西黛爾回憶起父母曾為她選的插花、鋼琴、舞蹈等課程,又看著手中隨時可以出現的不明材質撬棍,忍不住有那麼點兒愧疚之心。

  總之好像完全沒按照父母的期望成長呢,似乎完全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她甚至能想像自己以後再遇見變態時,罵罵咧咧擼起袖子提著撬棍上去的畫面。

  雖然……西黛爾本人覺得這個能力挺不錯。

  只是,撬棍能對鬼魂進行物理攻擊能有用嗎?

  還是說該寄希望於這位老婦人看在血緣關系的份上不對珍妮特和露易絲下手。

  西黛爾陷入自我懷疑,忽然發覺她這個外人似乎才是最該離開的那個……?

  珍妮特已經推著輪椅走了出來,輪椅上的白發老人面頰凹陷,面色枯槁,雙眼無神,他怔愣的呆呆直視前方,雙腿蓋著薄薄的毯子。

  珍妮特把輪椅停在露易絲面前:「爸爸,這是露易絲,旁邊是她朋友西黛爾,她們都來看你了。」

  老人轉動眼珠,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僵硬的把眼神投到露易絲身上,西黛爾在一邊看的心底發冷。

  ……這個老人身上,好像完全失去了生機與活力。

  「……哦,」他遲緩的應了聲,眨了眨眼,慢慢道:「是露易絲啊,好多年沒見了。」

  珍妮特笑了一聲:「這不是你前幾年一直說想我和露易絲嗎?那段時間確實忙,沒法子過來看你,現在好不容易得空了,來陪你幾天。」

  珍妮特確實忙,暑假期間西黛爾總共也沒見她在家裡休息過幾日。

  露易絲跟在一旁,忙不迭點頭:「外公,我和媽媽特地來看你啦。」

  本來該是溫馨和諧的一幕,誰知老人下一刻的反應誰也想不到。

  本來相貌算得上慈和、卻因為面無表情而帶起幾絲詭異的老人忽然冷哼了一聲:「誰要你們來看我了?」

  「現在來看我,」老人聲音不大,卻頗為尖銳:「有什麼用?」

  說這句話時他似乎有些激動,說完便咳嗽起來,咳嗽聲回蕩在有些空曠的房子裡,不遠處正在拿著抹布擦地板的保姆動作微微一頓。

  「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珍妮特不悅蹙眉,隨即又想起什麼,幽幽嘆氣:「那段時間我剛離婚,工作上又有很多急事,實在抽不開身。」

  老人冷哼一聲,閉了閉眼,似乎不願再開口。

  露易絲怯怯的看向珍妮特,不知該如何是好。

  珍妮特似乎也沒什麼辦法,她沉默片刻,客廳的氣氛一時如冰凝結。

  最後還是做完清潔的保姆來到老人克雷吉身邊,帶著訕笑跟珍妮特搭話:「老爺子就是這脾氣,您也知道。您看現在天也晚了,醫生還囑咐老人家不能晚睡……」

  她有些為難道:「要不我先把老爺子安頓去睡,您先和兩位姑娘在外面坐一下,我去給你們收拾房間去。」

  克雷吉始終閉著眼,他不開口,珍妮特也沒辦法,她只能點點頭答應。

  「等等,」在保姆將老人推走前,他忽然睜眼,看向案幾,出聲道:「把照片拿給我。」

  克雷吉指向的是案幾上那位婦人的黑白遺照。

  珍妮特默不作聲,上前取了照片放進老人懷裡。

  保姆推著老人離開,而他最後也沒有再跟珍妮特說一句話。

  被自己父親懟了一句的珍妮特心情似乎不太美麗,她有些疲憊在沙發上坐下,放空眼神盯著前方。

  露易絲擠擠挨挨和西黛爾貼在一起,西黛爾安撫的揉揉她的腦袋,看向珍妮特,心中疑竇叢生——

  這個家的氣氛也太古怪了。

  看似親和盡責、卻鬼鬼祟祟的保姆。

  黑白照片裡那個會動的婦人。

  明明孤寡許久、卻對前來探望的兒女態度漠然的老人。

  西黛爾想起那個一直讓她有種詭異違和感的保姆,忍不住看向珍妮特。

  珍妮特不會看不出來那個保姆的古怪吧?


第31章

  西黛爾清楚看見,在老人克雷吉喊「等等」時,保姆捏住輪椅的手驟然收緊。

  在克雷吉說出他只是要照片後,保姆不甚明顯的松了口氣。

  她心中疑點還不止這些——

  這棟房子裡,難以形容的地方太多了。

  西黛爾視線落到牆角的污漬、電視桌下雜亂堆放的物品、聞著被噴完清新劑依然隱約有異味的空氣,試著對珍妮特開口:「阿姨,這個保姆是你挑的嗎?」

  珍妮特微怔,搖搖頭:「不,是我委托中介機構挑選的。」

  西黛爾:「那這個保姆……」

  她沉吟了下,盡量不冒犯的說:「我看克雷吉爺爺的面色不太好呢。」

  珍妮特看向西黛爾:「你是想說保姆有問題?」

  她說罷,輕輕搖頭,道:「你只是不知道我父親的脾氣。」

  「在車禍後,他變得十分暴躁。」珍妮特淡淡說:「可能是因為身體出了事故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我母親因車禍去世。」

  女人纖長眼睫在眼妝精致的眼瞼打下一片陰影,她輕輕抖動著睫毛,鎮靜的繼續說下去:「我給他找的第一個保姆,是一個年歲四十的中東婦人,她在服務行業小有名氣,照料我父親也一直盡心盡責。」

  「我給了她豐厚的薪水,但是,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辭去這份工作。」

  「在這之後,我陸陸續續又找了幾個保姆,但是無一例外,有人時間長些,可以忍受他幾個月;有的保姆,只是十天半月,哪怕違約也要離開這裡。」

  「我父親克雷吉——在這附近的家政行業的名聲已經非常差了,從這裡辭職的保姆,幾乎要麼離開了這個區,要麼就銷聲匿跡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珍妮特有些自嘲的勾起大紅色唇瓣,疲憊的說:「我本來還想著,這幾天抽空來看看他,好好交流一下——」

  「沒想到他連話都不願意對我說。」

  珍妮特滿臉倦意,她微微後仰,靠在沙發上。

  「我已經不指望什麼別的了——只要還有人能好好照顧他就行,錢都不是問題。」

  露易絲看著自己向來強勢的母親罕見露出脆弱神態,有些膽怯的咬咬唇,想上前安慰,又不知說什麼好。

  西黛爾:……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問題是……這個保姆似乎並沒有在好好照顧老人啊!

  珍妮特這麼聰明的人——

  是真的沒有看出來,還是不願意看出來?

  西黛爾心下明了,或許現在跟珍妮特再說什麼都沒有用。

  她心思在保姆身上打了一轉,又回到那張被拿走的黑白遺照上。

  有一說一,西黛爾不能理解把一張已經逝去之人的遺照放在身邊,天天看是什麼意思。

  就算當做是思念情深吧,可關鍵是睹照思人就不能用點兒陽間的照片嗎?!

  大半夜上廁所真的不會被擺放的黑白遺照嚇到的嗎?

  而且這張黑白遺照裡的人……還疑似會動……

  想起老人克雷吉似乎對那張照片很重視,再聯想珍妮特之前說過的話。

  西黛爾忽然明白了什麼。

  ——或許,克雷吉知道那張照片裡的秘密。

  難道說珍妮特已經逝去的母親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家嗎?

  這棟房子不大,在珍妮特還在怔愣時,西黛爾悄然起身,准備四處溜達看看。

  她把露易絲按在珍妮特身邊,用眼神示意她陪伴一下自己的母親。

  珍妮特現在大概需要獨自安靜一會兒。

  西黛爾則獨自向一樓的盥洗室走去,在路過一個房間時她動作一頓。

  據她觀察——這棟房子裡,似乎只有這一個房間是上了鎖的。

  不止是自帶的門鎖,厚重的黃銅大鎖也掛在門上,在外邊打量時,西黛爾很難猜出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默默在心裡給這個地方畫了一筆記號。

  盥洗室十分普通,沒有異常。西黛爾躲在馬桶邊,把撬棍拿出來揮了兩下,熟悉手感後又默默塞回去。

  ——有個能隨時召喚的武器真是太棒了。

  她滿足的想,然後出門就撞上了保姆。

  保姆棕色的頭發盤在腦後,像是頂起一個腫脹大包,在暗淡燈光下看頗為嚇人。

  西黛爾忽然注意到盥洗室這邊的燈都是掛著的小台燈,她不免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保姆,蹙眉發問:「怎麼不開亮一點的燈?」

  說著,西黛爾順手打開了牆壁上的白熾燈。

  暗淡的光線被衝散,狹窄的空間霎時明了。

  西黛爾在心裡滿意點點頭,扭頭看見保姆有點勉強的扯出來一個笑:「開大燈太費電,電費貴,我就想著節省一些。」

  西黛爾愈發奇怪:「電費再貴,又不是你掏錢啊。」

  珍妮特說過每月都有寄生活費回來。

  保姆臉上的笑似乎僵硬了一瞬。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西黛爾腦海,福至心靈,她兀然開口:「你不會把生活費吞了吧?」

  慘白燈光下,保姆的臉上神情略微扭曲,她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見面前十二歲的女孩子笑了。

  女孩幽藍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露出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笑。

  「哎呀呀,」西黛爾歪頭,眸子露出純真無邪的笑,無辜地說:「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這麼緊張干什麼?」

  保姆的話又被這句堵回喉間。

  她赫然牽扯出一抹笑,「有的話可是不能亂說的,小姑娘。」

  保姆表情放松,施施然走進盥洗室。

  她看不見,在她身後的西黛爾逐漸冰涼的眸色。

  西黛爾幽幽盯著保姆的背影,直到她走進盥洗室關上門,才懶懶移開目光。

  都當強盜了心理素質還這麼差,一嚇就嚇出來了,估摸也成不了什麼嚴重的事。

  不過,西黛爾現在倒能確定一件事。

  保姆確實不是好東西,她有點兒擔心克雷吉的身心問題了。

  西黛爾沒有走,而是倚在牆壁上,等保姆出來。

  盥洗室的門再次打開,出來的保姆一抬頭便看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倚在牆上幽幽盯著她。見她出來,笑嘻嘻湊上去:「我可以去看看克雷吉爺爺嗎?剛剛都沒有跟他說上話呢。」

  保姆眉頭微皺,似有些為難,用誘哄小孩子的口氣道:「老爺子已經睡了,今晚只怕不方便,我們等明天再去看克雷吉爺爺,好嗎?」

  西黛爾不說話,幽藍的眸子似笑非笑瞥她,保姆心中一慌,總覺得這小孩兒臉上表情有些好奇怪,好像知道些什麼似的——

  她舔舔唇,壓住不耐,盡量露出和藹的笑:「今天真的太晚了,我們也不能打擾克雷吉爺爺睡覺,是不是?你看珍妮特阿姨都去睡覺了,你也快去吧!」

  西黛爾輕巧笑道:「好啊。」

  她隨意轉開眸光,落到掛著黃銅大鎖的門上:「對了,這房間為什麼要鎖起來?」

  西黛爾伸手擺弄了兩下黃銅鎖:「是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嗎?」

  保姆見她不再追問克雷吉,心中微松口氣,裝出怔愣模樣:「我也不知道,這房間從我來的時候就是掛著鎖的模樣,我都沒進去過。」

  保姆說的是實話——

  她在初來這戶人家時,這個房間就已經是上鎖的狀態。

  西黛爾:「哦,是這樣啊。」

  她不鹹不淡應了聲,像是失去興趣般移開目光,衝保姆微微一笑:「既然克雷吉爺爺已經睡了,那我也去睡啦。」

  ……房間裡會有什麼呢。

  西黛爾垂下眼睫,掩去眼眸中神色。

  因為時間倉促,保姆只為珍妮特、露易絲和西黛爾三人收拾了兩個房間出來。

  最後珍妮特和露易絲住一間,西黛爾一個人住一間。

  在和露易絲兩人互道晚安後,西黛爾回到自己該睡的房間,卻沒有立刻入睡。

  房間雖然干淨整潔,卻散發一股隱約的霉味。

  西黛爾開了燈,轉了一圈,在房間一個桌角的下邊,隱晦角落處發現了一片滑膩青苔。

  西黛爾:「……」

  她和這片霉色青苔對視半晌,默默無言掏出手機,給這副畫面拍了個照。

  正好明天作為指控保姆的證據拿給珍妮特看。

  時間緩慢流淌,一直到夜深人寂的時候,西黛爾才慢吞吞下床,輕手輕腳打開這個房間的門。

  四周一片漆黑,家具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安靜、沉寂,似乎連輕微的吸氣聲在黑暗中都無所遁形。

  西黛爾保持著打開房門的動作,僵硬站在原地。

  在黑暗中,她看見房間對面的盥洗室旁側,隱約站著一個人形輪廓。

  西黛爾:「……」

  哦豁。

  她一言不發、若無其事,又默默把門關了回去。

  西黛爾站在門後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再次開門時,盥洗室旁側已經沒有了那個隱匿在黑暗中的影子。

  她把撬棍握在手中,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忽然發覺有微弱的亮光從走廊那邊傳來。

  似乎是……克雷吉老爺子的臥室。

  不會出什麼事吧?

  西黛爾想起老人孱弱的身體,略有憂慮,她屏住呼吸,悄聲走了過去,路過保姆的房間,站在克雷吉的臥室前,遲疑著移動了下門把手。

  ——哢擦。

  門居然開了。

  克雷吉沒有在床上,而是和衣坐在自己的輪椅上,一盞小台燈在桌上發光,而他的輪椅靠在桌邊,正靜靜摩挲手中的照片,眼神凝聚在照片上,似乎有淡淡悲哀。

  聽見開門聲,他轉過頭,西黛爾也乘機看見他手裡的那張照片。

  木質相框鑲嵌著的黑白遺照上,那個目光溫和的老婦人消失不見了。

  照片上沒有了人影,一片空蕩蕩。


第32章

  珍妮特半夜被吵醒了。

  吵醒她的是女人尖銳的慘叫和呼救聲,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東西翻倒的劈裡啪啦聲,她被驚醒後下意識看向身側,露易絲還安然無恙躺在她旁邊,只是眉頭微蹙,似是被這響聲打擾入眠。

  珍妮特心中一緊,顧不上其他,披了件衣服打開門,看見亮堂堂的客廳。

  保姆的房門大開,女人面色慘白,驚懼的癱軟在角落,房間內一片狼藉,房門口還站著個人。

  是西黛爾。

  西黛爾還穿著淺粉色睡裙,一臉迷惘看向珍妮特,纖瘦的身子立在燈光下,投出一道斜斜的影子。

  她雙手背在身後,金色碎發搭在耳畔,幽藍的眼眸望過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聽見這邊有很大動靜,才起來看看。」

  小姑娘咬著唇瓣,面色似乎驚懼不定。

  「這個保姆……」西黛爾說:「她好像突然發狂了,不知道是不是——」

  她躑躅片刻:「有什麼精神方面的疾病。」

  話說出來,西黛爾恍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她忽然想起這一幕有點兒像幾年前。

  她帶著父母看艾斯特發瘋的那晚。

  不同的是,這次折磨保姆的不是安娜貝爾,而是……

  照片裡早已死去的老婦人。

  西黛爾眼神不經意掠過珍妮特,瞥向盥洗室旁邊掛著鎖的房間。

  現在那把鎖已經被打開,鎖落在地上。

  ——當然不是西黛爾砸的,而是有什麼東西在引誘她進去。

  門裡的房間什麼都沒有放,只有正對著門的那面牆壁。

  掛著整整七個整齊的相框。

  前邊六個相框,已經被人塞進去六個不同女人的照片。

  只有第七個相框,還是一片空白。

  如果不出差錯,今晚作為照片被塞進去的應該是——

  現在正在房間裡崩潰癱倒在地上的保姆。

  也不知她見到了什麼。

  大概是老婦人的亡靈……?

  西黛爾不太確定的猜測。

  在她開門時看見的漂浮在盥洗室旁邊的身影,也是那位已經車禍去世的婦人。

  也就是珍妮特的媽媽。

  至於這個老婦人為什麼不去墓地安息,而是徘徊在這個家中做這種事,甚至引導西黛爾發現真相,西黛爾想起老人克雷吉身上的傷痕,大概能明白。

  ……這保姆還真是個人渣啊。

  她幽幽想,在珍妮特想捏著鼻子上前查看身下一堆污穢液體的保姆情況時,默默出聲提醒:「珍妮特阿姨,克雷吉爺爺好像也被嚇到了,我剛剛聽見他房間裡傳來了很大的動靜,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先給保姆打急救電話吧。」

  聽聞此言,珍妮特果然一怔,隨即奔向克雷吉的臥房。

  西黛爾冷冷看向房間中的暈厥的保姆,眉眼間幾分倦怠和厭煩。

  她拿出手機,首先撥打的並不是急救、而是報警電話。

  希望醒來之後,保姆能夠老實交代出來在克雷吉家偷竊的財產物品的去處、以及好好坦白老人身體和精神狀態的虐待情況吧。

  對於人渣,西黛爾一向毫不手軟。

  雖然還沒有發現確鑿證據,但不出西黛爾所料,從克雷吉房間出來、和老爺子親密接觸過後的珍妮特面色冷峻下來。

  西黛爾和露易絲被珍妮特連夜塞進車上,同時她還先把克雷吉送去醫院,保姆則去了警局接受問詢調查。

  第二天,從珍妮特處得知後續的西黛爾,聽說保姆醒來後神態和動作變得遲緩、前言不搭後語,警方從房子內勘探的證據,得出保姆是在裝傻逃避問責的結論。

  所以目前保姆還在受審中。

  西黛爾:「……」

  她想起那一面牆、整整齊齊擺放的畫。

  原來老婦人還是沒有放過保姆。

  大概保姆也不會再有清醒過來了的機會,那第七個相框到底還是有了新的照片。

  不過……一連找了七個保姆都是這種小人,克雷吉老爺子也是挺倒霉。

  事情至此,已經算是解決了。

  唯一沒有緩過來的大概只有珍妮特,她還處在震驚加愧疚的心理中,連工作都暫且擱置,三天兩頭去醫院照料克雷吉。

  在從克雷吉家回來的第二天,西黛爾手機也接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

  發信人不知是誰,西黛爾對那個號碼也沒有印像。

  屏幕上,白底黑字的內容赫然入目。

  【不要來。】

  收到消息的西黛爾陷入沉思,她記得瑪戈的家是在麝鼠農莊……那裡有大片的草地、谷倉和房屋。

  西黛爾淡定打開地圖軟件開始搜索路線。

  在西黛爾搜索麝鼠農莊的時候,出門去照料克雷吉的珍妮特剛剛回來。

  她無意識瞥見西黛爾手機上的東西,湊過來多瞄了兩眼:「你要去維傑家?」

  西黛爾:「珍妮特阿姨,你知道維傑家?」

  她越聽這個姓越覺得耳熟,只是怎麼都想不起來除了室友叫瑪戈維傑,到底還在哪裡有過印像。

  見珍妮特似乎知道些什麼,西黛爾不免發問。

  珍妮特:「知道啊。」

  她似乎回憶起某些不好的記憶,微微蹙眉:「老維傑是個地道的吸血鬼,維傑家都是因他發家,他看似做的是正規肉類加工業,其實背地裡……嗯,一言難盡。」

  「你也可以理解為一個用金錢勾搭上權勢和□□後得意忘形的暴發戶。」

  她聳聳肩:「他們家的錢都淌著普通工人的血。」

  西黛爾懂了。

  珍妮特想起什麼,接著說:「不過老維傑的兒子這幾年風評還可以,雖然沒有改變自家企業現狀,但慈善倒是做了不少。」

  「新刊日報前幾個月才給他評了個慈善家的名頭,據說是因為他一直在致力投資和孩童有關的慈善事業,給各種孤兒院和學堂進行基礎設施的建設。」

  西黛爾心中微動,忽然想起什麼。

  她快速在手機上搜索維傑家族,隨後看見了珍妮特口中的那個最近風評還行的老維傑的兒子。

  照片上的男人衣冠楚楚、笑容和善,他身邊圍繞著一群瘦弱的孩子們,他環手擁著他們,露出包容的神色。

  西黛爾死死盯著手機中的人物,幾年前的記憶悄然浮現。

  大抵是漢尼拔帶給西黛爾的印像太深刻,以至於讓她順帶記住了這個個只有一面之緣、本不會有印像的男人。

  梅森維傑。

  西黛爾努力了下,試圖回憶梅森五年前的模樣,然而只能帶起心中一片陰冷潮濕的不適感。

  她果斷放棄了,轉身放下手機,准備收拾行當出門。

  ——本來今天還沒有到和瑪戈約定好的第五天。

  然而那條消息發過來,對西黛爾來說,無疑等於瑪戈發來的一條求救訊號。

  ……為什麼抗拒別人去她家?

  【不要來。】

  【救救我。】

  麝鼠農莊面積極大,據珍妮特說是因為有內政部簽發的特許證。

  西黛爾離開前,特意跟珍妮特交代了一聲——

  如果今晚九點前她還沒有回來,記得報警去麝鼠農莊找人。

  安頓好一切,西黛爾坐上車,獨自前往麝鼠農莊。

  車速飛快,很快就到達山莊入口,那是一道用鐵鏈和掛鎖鎖住的大門,兩側是包圍了森林的長條籬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西黛爾只覺這裡頗有種陰森的厚重感。

  附近都是參天林木,只是連個電話亭都沒有,司機扭頭看向西黛爾,西黛爾示意他繼續往裡邊開。

  再次前進了兩英裡,才到達正門。

  西黛爾在這裡被攔下了。

  穿著制服的門衛滿臉橫肉,他拿起寫字板看了看,又看向西黛爾,「你是哪一位?有預約嗎?」

  當然沒有預約。

  不過西黛爾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換了個說法。

  西黛爾探身:「我是來拜訪維傑小姐的,之前她邀約我來這裡玩,方便我給她打個電話嗎?」

  門衛一怔,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看了兩眼西黛爾:「維傑小姐有事,不能隨便接外人電話。」

  「不過我可以給維傑先生打一個電話,希望你沒有說謊,小姑娘。」

  他嘟囔了兩句,轉動門衛室裡的電話。

  電話被人接通,又很快被掛斷,門衛對西黛爾說:「維傑先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西黛爾有些驚奇的挑眉,心中忽然意識到怪異之處。

  瑪戈不能接電話就算了,為什麼梅森連她的名字都不問就來迎接她?

  難道梅森還記得她……?

  男人來的很快,西黛爾下了車,在門衛室坐了沒幾分鐘,就看見玻璃窗外匆匆趕來的梅森。

  或許是因為走路太過急促,他脖頸皮膚微紅,細密的汗珠布在臉上,鼻翼翁動,只是蜷曲的黑發柔順貼在臉頰。

  梅森臉上帶著奇異的笑,雙眼在看見西黛爾的瞬間微微發亮。

  「西黛爾,你好——」

  男人微微躬身,對西黛爾行了個紳士禮,話語開始時還有幾分激動,然而漸漸的便平靜了些。

  「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五年前見過一面。」

  梅森微笑著說,西黛爾冷眼旁觀這個男人,雖然記不清五年前他是個什麼樣,但這五年間他一定變化很多。

  「當時我在我的心理醫生那裡治療時曾見過你。」梅森笑呵呵道:「當時我給你的母親留了聯系方式,可惜後來你們沒有上門拜訪我。醫生也不肯告訴我你的身份、住址、聯系方式……」

  「不過,好在我終於又找到你了。」他用贊嘆的口吻說:「你真是出落的愈發美麗,簡直就像希腊神話裡的潘多拉。」

  西黛爾:「……」

  她看著眼前似乎想大肆誇贊她美貌的梅森,眉梢不自覺抽動了下。

  ……還是不要告訴他潘多拉是給人間帶來災難和厄運的人好了。

  沒文化真是太可怕了。

  只是……一個成年男人會對著一個幼女誇獎她的女性美嗎?

  西黛爾幽藍的眸子斂起,冰涼的目光隱匿投向地上。

  她不能給人間帶去災難和厄運,但給遇見的人渣帶去宅難和厄運大概不是什麼難事吧。

  西黛爾幽幽地想,只覺得自己手心不存在的撬棍已經蠢蠢欲動了。


第33章

  梅森·維傑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對西黛爾表現的太過熱切了。

  他咳嗽兩聲,壓下臉上的激動,「抱歉,我只是忽然得知瑪戈的朋友居然是我曾經見過的人,才有些失態。」

  梅森誠摯的說:「我真的很喜歡孩子們,尤其是看見他們臉上像天使一樣的笑容時,總是會有巨大的幸福感淹沒了我的心靈。」

  他感嘆道:「我這些年一直致力於投身慈善事業,比如……」

  西黛爾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傾訴欲望。

  十來歲的小姑娘金色碎發搭在耳畔,露出白皙圓潤的一點耳垂,在昏暗的門衛室裡,那雙幽藍的眼睛像綻放微光的璀璨寶石。她安靜又乖巧的站在地上,抿出一個小幅度的笑,聲音又細又軟:「叔叔,我是來瑪戈玩的。」

  小姑娘唇畔微彎,一雙水靈靈的眼瞳直勾勾看向梅森,帶著不加掩飾的純真:「你可以帶我去找她嗎?」

  「叔叔……?」梅森一怔,咂嘴回味了下這個稱呼,「我是瑪戈的哥哥,你也叫我哥哥就好,不用這麼客套。」

  西黛爾從善如流:「哥哥,瑪戈在哪兒呀?」

  「我們還要一起去海族館呢,放假前約好了的。」小姑娘似有不滿的抱怨。

  「誰知道一放假瑪戈就沒消息啦。」

  梅森:「真是這樣?」

  他想了想,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替你教訓教訓瑪戈了,言而無信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不過,瑪戈現在在家呢,」梅森說:「在這裡說話也不方便,我還是先帶你過去吧。」

  男人棕色瞳孔閃著誠摯的光,神色親切坦然,似乎只是一個招待自己妹妹的朋友來家做客的大哥哥。

  ——雖然這個「大哥哥」已經年過三十了。

  西黛爾一想到這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居然還要自己叫他哥哥,不免一陣惡寒,然而想起瑪戈,她又維持著柔和得體的笑容跟隨在梅森身後。

  經過一片草場,濃密新鮮的草茬兒上還掛著晶瑩水滴,一片白綿綿的大鵝啄著草走過,木欄杆箍成結實的柵欄,裡面圍著一群膘肥體壯的矮種馬。

  梅森跟西黛爾介紹:「這一片牧場沒有別的牲畜,連狗都沒有,是專門供人休憩的場所,每到周日會有很多孩子來這邊騎馬,都是免費的。」

  「如果你感興趣,以後也可以常常來這邊做客哦。」

  西黛爾看著身邊清新廣闊的牧場,輕輕應答一聲,忽然想起另外一個人。

  她好奇看向梅森,問道:「大哥哥,我們以前是在萊克特醫生那裡見過面嗎?」

  小姑娘白嫩的臉上出現些許困惑的表情:「你為什麼要去看心理醫生?是生病了嗎」

  「……嗯,」梅森不知想起來什麼,眉頭輕微一皺,隨即不在意的說:「我家是做屠宰生意的嘛,總要養殖很多動物,有些動物不聽話,我就尋思著找個心理學方面的教授了解一下怎麼馴養它們。」

  西黛爾:「……?」

  這人腦子沒問題嗎?

  她沒忍住:「我覺得這種情況你更應該找養殖動物的專家。」

  馴養什麼樣的動物要用到心理學教授……西黛爾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要麼是他腦子不好,要麼他馴養的不是動物,而是——

  人。

  西黛爾聽見了矮種馬的濕熱的鼻子下發出的聲音,綿軟、悶熱又漫長。

  梅森被小姑娘吐槽了一句,似乎也並不惱怒,他笑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是啊,我也發現萊克特教授大概沒辦法給我太多經驗,後來很快就離開了。」

  西黛爾問:「那你現在跟萊克特醫生還有聯系嗎?」

  她只是隨口一問,漫無目的的找話題,卻看見身邊男人面色忍不住微微扭曲了一下。

  他像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把不爽壓在喉間,勉勉強強出聲:「漢尼拔·萊克特早就是達官貴族的座上賓了,他可是大忙人,我怎麼有機會跟他聯系。」

  西黛爾:……

  確定了,漢尼拔看不上梅森,懶得跟他玩兒了。

  也不知道漢尼拔是對梅森做了什麼,現在只是提起漢尼拔的名字,梅森臉上都隱隱籠罩著壓抑不住的厭惡之情。

  但他很快調整好情緒,蒼白的臉上擠出溫和笑意:「不要談論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們已經到了,等我上去看看瑪戈——」

  「這個時間點,她應該還在睡覺。」梅森說。

  西黛爾面前是一座立在淺丘之間的大廈,在殷實肥沃的土地間林立著這樣一棟冰冷鋼鐵組成的大廈,有種夢幻和現實交彙的錯覺感。

  她踏步上前,屋內是巨大的空間和彩繪的梁柱,牆壁上掛著畫像,大廳鋪著絨緞地毯,西黛爾還在樓梯口看見十分眼熟的來自中國的景泰藍瓷器。

  管家前來招待西黛爾,梅森則上了樓梯,似乎是去如他所言的叫醒瑪戈。

  西黛爾在一樓沙發坐下,管家端來果汁和烘焙好的甜品,松軟酥脆的動物餅干和塗滿奶油的小蛋糕被擺放在剔透的玻璃盤中,西黛爾看了一眼,沒有動它們。

  她有些心不在焉,狀似無意的轉著右手手腕上,在光線下折射出琉璃顏色的玻璃珠手串。

  在一顆玻璃珠上,微光閃過的瞬間,有一個針眼大小的黑點浮現。

  在西黛爾身前墜著的水晶掛飾上,同樣布著與水晶同色的細微的小孔。

  露易絲家的某個房間,一台無人使用的電腦,屏幕正發著幽幽藍光。

  西黛爾漫不經心掃視這棟大廈,把結構一一記在心裡。

  「克裡斯蒂安小姐,您是不喜歡這些食物嗎?」

  管家突然出聲,他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西黛爾面前微微躬身,看了一眼那些一口沒動的飲料和甜品。

  西黛爾搖搖手,似有些為難,她赧然道:「我不是很喜歡甜的東西。」

  「非常抱歉,我現在就去為您重新准備,」管家又朝西黛爾微微俯身,「請稍等片刻。」

  西黛爾張口想叫住他,說自己不餓,然而她轉念一想又作罷,默默看著管家端著玻璃盤走遠。

  雖然她確實不喜歡甜膩膩的東西,但她不吃那些食物倒不只是因為喜好不同。

  主要是在一個疑似有著煉銅癖好的人家裡,她著實有點兒不太想吃這裡的東西。

  等管家走後,大廳只有西黛爾一人。

  西黛爾已經把一樓大廳都逛了一圈,梅森還沒有下來。

  西黛爾想了想,准備起身去二樓的時候,樓梯口忽然轉出一個人。

  瑪戈金色的長發隨意凌亂披散在身後,穿了一身素白的睡袍,像是剛剛起床一樣,蒼白面容中帶著幾分困倦,她冷冷回頭看了一眼,轉過頭來看西黛爾時,沒什麼感情的眼睛染上幾分生動。

  「西黛爾,」瑪戈扶著樓梯緩緩走下來,對她笑了笑,笑意裡卻看不出幾分感情:「你來啦。」

  西黛爾看著瑪戈冷漠的眸色,想起那條【不要來】的消息,果然是瑪戈給她發的。

  梅森跟在瑪戈身後下來,他滿面笑意的看著樓下的兩個小姑娘:「瑪戈這幾天可能不方便出去,西黛爾,你要不要在這裡住幾天?我會讓管家把房間裝扮成你喜歡的樣子,我保證。」

  「西黛爾會跟我睡,」瑪戈冷冷打斷梅森,她在西黛爾身邊坐下,拉過西黛爾的手,頗為不耐的回望站在樓閣上的男人:「你不去看著你新建的牧場?別又讓鬼獒把你的鵝群咬死。」

  西黛爾:「……等一等。」

  為什麼這兩人都開始分搶她的過夜權了?!

  西黛爾反手握住瑪戈冰涼的手指,發現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不動聲色抬頭,說:「我只是來找瑪戈玩的,我阿姨不讓我在外邊睡覺,她還在家裡等我回去呢。」

  「那好吧。」梅森無奈的聳聳肩,遺憾道:「不過,你要是想來找瑪戈玩,這裡隨時都歡迎。」

  瑪戈拉起西黛爾,帶著她上樓:「走,去我的房間。」

  路過梅森,西黛爾聽見梅森不甚明顯的笑了聲。

  他吹了聲口哨:「瑪戈,好好和你的朋友相處。」

  瑪戈一言未發,連眼神都吝嗇施予,一路拉著西黛爾走回自己的房間。

  西黛爾低著頭,掩去眸底神色,任由瑪戈帶她進入房間,直到房間的門被瑪戈反手關上,她才抬頭,眼神落在瑪戈裸露的半截白皙手腕上。

  瑪戈扭頭:「西黛爾……」

  她話語一滯,西黛爾忽然掙脫她的手,寬大的睡衣衣袖飄起,露出蒼白纖細的手臂上縱橫交錯的青紫傷痕。

  西黛爾抬眸,白皙的臉上幽藍的眼眸綻出銳亮的光。

  瑪戈僵在原地。

  窗外巨大的日輪落下,夕陽的金紅色余暉透過窗欞灑進來,映在西黛爾雪白的臉上,她唇瓣捻出一聲輕嘆,幽幽道:「我不是說過嗎?受欺負了就來找我。」

  她確實說過這話,在當初因為從校霸手裡保護露易絲,而被校霸放狠話的那幾天,為了避免舍友受到牽連,西黛爾特意在宿舍申明——

  有誰受到了欺負都可以來找她。

  瑪戈怔怔看著籠罩在金紅色夕陽下西黛爾鎮靜又冰涼的眼眸,唇瓣嗡動,忽然很想說些什麼。

  哪怕在此之前,她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瑪戈有一個秘密。


第34章

  瑪戈·維傑有一個秘密。

  ……她厭惡黑夜。

  其實她討厭的不是黑夜,而是在夜深人靜時、她總能看見這棟大廈裡的另外一面——

  即使她從小就在這裡長大。

  她聞到鋼□□結的牆壁裡發出腐木朽爛的晦澀潮濕,長滿刺的藤蔓從陰溝裡爬出來勒住她的心髒,刺進肉裡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能聽見下水道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是一群長著雪亮尖銳牙齒的老鼠在生鏽管道上爬動,她還能聽見蛆蟲蠕動和屍蠅飛舞,在她耳邊發出煩人的嗡動……

  瑪戈不喜歡這個莊園,即使她是裡面生活優渥、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在她還小的時候,她曾趴在窗沿,搖頭晃腦的數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

  星星真漂亮啊。

  它們高懸在漆黑的夜空,像是被上帝在黑色幕布中撒下的,晶瑩剔透、璀璨奪目的鑽石。

  一顆一顆、顆顆分明。

  這麼多星星,會有屬於她的那一顆嗎?

  聽媽媽講,人死後就會化成天上的星辰,外祖母去世後就在天空守著媽媽,那媽媽也會在天上看她嗎?

  小小的瑪戈滿心歡喜的期許,她睜大眼睛望著夜空。

  繁星滿天,流淌的星河倒映在她歡欣又充滿期冀的、不染纖塵的眼眸中。

  然後門把手轉動,有人走了進來。

  瑪戈回頭,看見了自己的哥哥。

  梅森維傑。

  ……

  那一夜過後,星光再也沒有照進過瑪戈眼中。

  她眼中看不見璀璨流淌的星河,也看不見朝升日落的金輪;白晝和黑夜混淆,而她甚至不願意去分辨。

  窗外花圃裡種滿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她的眼淚掉下來,她覺得那些眼淚不會被梅森喝掉,它們一直都在,在那些玫瑰身上,變成了爬滿玫瑰的蟲卵。

  或許是一次的得手未被發現,梅森逐漸變本加厲、愈發猖狂,在言語的恐嚇下不能得逞後他轉為肉體的折磨,於是瑪戈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床沿,可是她不再是為了星星熬夜,而是因為疼痛難忍。

  她再也沒有數過星星。

  媽媽的話是騙人的,是騙小孩子的。

  而她或許已經不算一個孩子。

  後來老維傑發現了瑪戈身上的傷痕。

  他把梅森叫去了書房,不輕不重訓斥了一頓,於是梅森逐漸減少了在深夜去找尋瑪戈的次數。

  他開始把抓捕獵物的陷阱放在麝鼠農莊之外。

  而老維傑又找了瑪戈。

  她的父親對她說:把一切都藏在心裡,不要告訴任何人,保住維傑家的名聲。

  只要瑪戈保密,她的父親就給她一棟房產作為她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一個女孩子,不要想著和你哥哥爭什麼。」老維傑說,他轉身立下遺囑,把財產繼承權給予自己的兒子,如果梅森死了,瑪戈將一分也不得到。

  ……其實她本來也沒想和梅森爭奪財產。

  這件事就好像這般過去了。

  可是在夜晚時她躺在床上,貼著牆壁,仍然能聽見哭聲。

  她聽見那頭傳來孩子的哭聲,她知道他們在遭受什麼,梅森總是從孤兒院和貧民窟誘拐孩子來麝鼠農莊,給他們玩具、新衣、糖果和一切他們幼小貧苦的生命裡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東西,孩子們歡天喜地來到這裡,以為會擁有幸福和快樂,殊不知吞下的是包裹糖果外衣的毒藥。

  他們不知道在這裡會遭受怎樣慘絕人寰的待遇,而他們的父母也並不知情。

  貧民窟的家庭以為自己遇見了好心的富豪,他們把孩子送來玩耍,帶來的是一具完整的肉體,領回的是一個殘破的靈魂。

  就如同她一樣。

  瑪戈躺在床上,冷冷看著雪白的天花板,麻木又冷漠。

  她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星星了,有時候她甚至會嘗不出湯汁的冷熱,神思恍惚的以為面前的面包爬滿肮髒蛆蟲。

  她聽見梅森在狂嗨的聲音,他激動的開著party,開了珍藏多年的紅酒,舉杯伴著孩子的眼淚入喉。

  她坐在床邊,轉頭望去,看見一片枯萎的玫瑰。

  瑪戈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後來她去了一所新的學校。

  入學那天,她看見一個如同那燦金發色一樣耀眼的女孩子,瑪戈想起自己也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只是因為常年失眠而稀疏枯燥。

  她轟走那些惡霸,把嬌軟的小姑娘攬在懷裡安慰,纖細白皙的手指為小姑娘擦去臉上的眼淚。

  瑪戈驚奇的發現自己的早就如死水一般漠然的心裡居然有了一絲波瀾。

  ——她忍不住懷著最狠毒的惡意,看著那個輕易就掉眼淚的小姑娘。

  如果是在梅森的莊園,她一定會是最受梅森喜歡的那個吧。

  她迷惘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把這種狠毒的心思投在無辜的旁人身上,她恐懼自己卑劣的內心,甚至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不敢讓任何人看見。

  她那一顆早已腐爛生蛆的心髒。

  後來她竟然和那兩個人成了舍友。

  保護人的女孩子叫西黛爾,她有一頭傲人的燦金長發,有冰雪般素白的肌膚,還有一雙幽藍深邃的眼睛,每當她的目光掃過來,瑪戈總是心跳加快,然後怯懦的避開。

  她總覺得……西黛爾可以看見她的一切,看清她被昂貴衣物包裹下的腐爛肉體。

  有一天,那個叫西黛爾的女孩子在宿舍說:

  你們要是受了欺負,就來找我。

  她生的極漂亮,素白的臉上神情寡淡,抬起纖長的眼睫,幽藍的眼睛輕輕掃過宿舍的女孩子們。

  她氣場冷淡,好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幽幽的冷氣,可是即使這樣,她依舊像是在幽暗宿舍裡綻著微光。

  很奇怪的,在那一霎那,瑪戈忽然聽見自己的心髒鮮活的跳了一下。

  ——不再是因為怯懦與恐懼的加速跳動,而是……

  從未有過的緊張與……期冀。

  她好像在這一瞬間,又看見了黑夜裡的星星。

  可是她再也沒有期許自己也能擁有一顆星星的勇氣。

  瑪戈依舊默默在暗處、悄無聲息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就像在麝鼠農莊一樣。

  她好像從那個地方出來了,又好像沒有出來。

  她看見露易絲和西黛爾成了好朋友,看見西黛爾對露易絲笑;她知道傑奎琳厭惡西黛爾,她也厭惡西黛爾,可是她們的厭惡不能相提並論。

  有一天,西黛爾看見了她身上還未痊愈的傷痕。

  她看見西黛爾眼中剎那就收斂的驚詫,西黛爾若無其事和她說話,沒有表現出一絲異樣。

  瑪戈忽然明白,西黛爾或許不是外人眼裡的高傲冷漠,她其實很溫柔。

  ……好吧。

  她想。

  即使那不是她的星星,她也依舊希望這顆星星可以一直懸掛在夜空,永遠不要墜落。

  學校放假,她回到麝鼠農莊,又看見了自己的哥哥——梅森維傑。

  他還是一如往常,瑪戈想自己或許能做些什麼,可是面對冰冷高大的鐵牆,她又怯懦的退縮了。

  直到手機裡的聯系人被梅森看見,他瘋狂又興奮的奪過手機,對著西黛爾的名字念念有詞。

  瑪戈才知道原來梅森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盯上了西黛爾,可是她又怎麼能讓那顆星星掉進泥沼,哪怕星星不屬於她。

  如果亮晶晶閃耀的星星掉進肮髒的泥地,她會難過的。

  瑪戈想搶回手機,梅森當然打得過自己十二歲的妹妹,可他被她的瘋狂震住了。

  後來瑪戈的手機還是到了梅森手中,因為他們的父親老維傑回來了,他不能忍受女兒對兒子的冒犯——比如在瑪戈在梅森手腕上咬掉了一塊肉,醉醺醺的男人抽出皮帶把女兒拖進了密室。

  其實挨打很疼的,可是瑪戈沒有哭,她的眼淚早就在小時候被梅森磋磨干淨了。

  她還在想星星,雖然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過了。

  可是……

  星星真的,很漂亮啊。

  那不是她的星星,可有一刻,星光確實照在了她的眼底,她看見了很多年前坐在窗邊仰頭數星星的小孩子。

  她還那麼干淨、純真、一塵不染。

  在璀璨星河的照耀下,她好像也變成了一顆星星。

  閃耀的、發著亮光的星星。

  瑪戈被管家找到後,梅森找醫生給她上了藥。

  「你說你招惹老頭子干嘛呢,」他在她床邊嘿嘿笑,「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暴脾氣。」

  「等西黛爾來了你可別亂說話,」梅森威脅她,因為她一直以來的逆來順受,他甚至不能再記起瑪戈是個會反抗的人。

  瑪戈裝作順從的低頭,卻依舊在間隙時偷出別人的手機給西黛爾發去消息。

  【別來。】

  ……快逃。

  不要來這裡,這是處人間煉獄。

  她以為自己大概不會再見到西黛爾了,雖然她很想見到她。

  可是第二天,她下樓,看見沙發上金發雪膚的小姑娘抬頭,直直向她望來。

  瑪戈下意識勾起一個笑,雖然她已經失去了笑的肌肉記憶,也忘記了人在笑時的感情。

  吶,這顆星星還是掉進她懷裡了。

  即使她膽怯、卑劣又醜陋,沒有上前一步。

  西黛爾依然成為帶她走出黑暗的——那顆晨星。


第35章

  「……所以,」聽完一切的西黛爾默然半晌,「梅森在這個莊園裡——」

  她有些不忍開口,但最終還是問出聲:「虐童?」

  西黛爾已經明白瑪戈為何會在同齡孩子中顯得成熟又穩重,童年的遭遇應該是主要因素。

  但她又著實不太會安慰別人,瑪戈身上又是皮鞭打出來的傷痕,就連一個最簡單的擁抱都無法實現。

  她還處在有些震驚加迷惘的狀態——

  西黛爾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成為別人心中如此重要的存在。

  瑪戈把衣袖放下,淡淡應了一聲。

  她眼神飄忽,移到窗外,幽聲道:「梅森在這裡建了許多供孩子玩樂的場所,但同時,他也有很多用來虐待的工具。」

  「他有專門用於存放自己癖好的工具房,裡面有一些……」瑪戈微微蹙眉,似有些難以啟齒:「一言難盡的東西。」

  「所以,」瑪戈望向西黛爾:「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來了嗎?」

  「梅森為了引誘那些孩子來農莊,同時為了欺騙他們的父母,他在外邊的形像一直還不錯,對外表現的性格也算平和大方,其實他就是個暴戾變態的虐待狂。」

  「你來的路上,他一定對你大獻殷勤,性格很好相處的樣子吧?那些都是他的偽裝。」

  西黛爾:……

  那倒也沒有,她回憶起梅森一路上的模樣,與其說是性格很好,不如說是腦子不好。

  瑪戈看她一眼,繼續說:「他不會立刻暴露本性,尤其是西黛爾你不是普通背景家的孩子,他想對你下手,肯定會做好一番籌劃。」

  「所以你現在就走,還來得及逃離這裡。」

  「那些被他誘哄過來的孩子怎麼樣了?」西黛爾忽然問,「他們的家長不會有所察覺嗎?」

  「有的被他們父母接回去了,」瑪戈淡淡道,眼中有一絲譏諷的冷笑:「不過……那些貧民窟裡的父母,怎麼可能與維傑家族對抗,梅森用一筆錢就能打發掉他們。」

  「如果他們還要鬧事,迎接他們的也不會是公正的法官,而是梅森和他手下那些粗魯凶狠的打手,在貝克街甚至要不了兩千美金就可以買一條人命。」

  瑪戈把一切和西黛爾和盤托出,是梅森意料之外的。

  梅森印像裡的妹妹大概就是沉默、內斂、順從的形像,然而他並未真正認識到自己這個妹妹的性格。

  西黛爾緘默片刻,看向瑪戈。

  小姑娘穿著寬松的睡袍,眼下一片烏青,面色蒼白,眼神冷漠,卻又帶著某種堅定——

  想要保護別人的堅定。

  西黛爾:「……唔。」

  她沉吟一句,停頓半晌,忽然笑了笑:「我為什麼要逃走?」

  「況且,我走了的話,你怎麼辦呢。」她淡淡發問,看見瑪戈忽然猶疑起來的眼神。

  「或許……我可以帶你離開。」西黛爾看著瑪戈,撩起她肩膀邊的凌亂金發,幫她打理好:「你願意嗎?」

  瑪戈嘴唇微抿,些許酸澀湧上眼眶,但她並未說話,而是冷冷將頭扭向一邊,「梅森和我父親都不會同意的。」

  「要他們同意干嘛,」西黛爾似乎被逗笑了,她歪歪頭,幽藍的眸子裡卻毫無笑意,在夕陽的余暉裡仿若燃燒著一團藍色的火焰。

  她慵懶道:「直接把他們送進去不是更好嗎?」

  瑪戈猛地回頭,怔怔看向西黛爾。

  ……

  西黛爾離開麝鼠農莊時,天色四暮,即將幽暗的氣息籠罩著大地。

  她回頭望去,看見高樓上的瑪戈隔著窗戶向她揮手。

  女孩兒纖細蒼白的手腕上,掛著一串彩光四射的玻璃珠串。

  西黛爾坐上車,看見車窗後跟著她道別的梅森。

  她微笑著朝梅森揮揮手:「大哥哥,我明天還會來找瑪戈玩的,你不介意吧?」

  梅森當然不介意,他可謂是求之不得了。

  西黛爾坐上車後,唇邊一直掛著的柔和笑意逐漸變淡,最終消失在臉上。

  梅森維傑和普通人不一樣。

  他是維傑家族的獨子,他代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個財閥。

  換句話說,以梅森目前表現出來的智商,他能這般明目張膽虐童多年還不被抓,和他的家族勢力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要和父母聯系尋求幫助嗎?

  西黛爾拿出手機的手微微停頓。

  雖然克裡斯蒂安夫婦都是好人,可是如今他們遠在千裡之外,得知自己女兒遇見這種變態,只怕第一反應是讓她遠離維傑一家,而不是給出幫助。

  西黛爾心煩意亂的關掉手機屏幕。

  剛剛在瑪戈身側時,她把自己帶去的微型攝像頭給了瑪戈。

  「我現在沒有辦法帶你走,」她對瑪戈說,「不過,之後我每一天都會來拜訪你。」

  既然梅森喜歡她,她也不介意多過來幾趟。

  來麝鼠農莊收集證據。

  然而瑪戈聽出來西黛爾的話外之意。

  她身形不甚明顯的微頓,看著西黛爾,似乎在做一個艱難決定,瑪戈最終還是開口,她說:「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可以做。」

  於是最後西黛爾把自己帶去的和電腦實時同步的微型攝像機給了瑪戈。

  本來西黛爾擔憂瑪戈,如果她偷偷錄像被抓了會不會出事——

  比如再被老維傑和梅森情緒不穩的傷害。

  然而瑪戈的意願十分堅定,西黛爾最終也只能順從她。

  由全天二十四小時待在麝鼠農莊的瑪戈搜集證據,顯然比西黛爾要容易。

  西黛爾本來以為等她收集好證據還要一段時間,

  不料瑪戈出乎意料的高效,在西黛爾回露易絲家的當夜,一段殘忍又血腥的視頻出現在西黛爾的電腦上。

  西黛爾一直到第二天才看見這段時間是從半夜開始的視頻回放。

  畫面有些抖動,由遠及近,這裡似乎是在進行露天的野營,人們舉行著夏日篝火,徹夜狂嗨。

  在一個野營帳篷裡,一個男人圍堵著兩三個幼小的孩子,拿著巧克力糖果引誘他們靠近,嘴裡在念叨些什麼。

  在有的孩子沒有遵循梅森的意思時,似乎已經醉醺醺、神志不太清晰的男人開始對其施暴。

  她強忍嘔欲看完這段視頻,轉身叫來了珍妮特。

  「珍妮特阿姨,如果這段視頻作為庭審證據,可以判他多久?」

  珍妮特看著電腦中的錄像回放,臉色逐漸凝重。

  「這人是維傑家的梅森?」她蹙眉,看著觸目驚心的一幕,眼神逐漸冷了下來。

  珍妮特沒有問西黛爾視頻的來源,她先聯系了律師,很快給了西黛爾答復。

  「這種程度的虐童案件,」珍妮特說:「如果受害者可以出庭作證,根據受害者的驗傷程度,大概能判三到五年——」

  她接著道:「在梅森維傑是維傑家獨子的情況下。」

  西黛爾盯著散發藍光的屏幕,幽藍的眼睛裡,眸色晦暗不明。

  「三年啊……」

  她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清脆的篤篤聲回響在空曠的室內。

  「這也太少了呢。」

  西黛爾輕嘆了口氣,從座椅上起身,轉了轉手腕,聽見清脆的骨骼哢擦聲。

  果然,還是要她親自去會一會梅森吧。

  再次來到麝鼠農莊前,西黛爾給梅森打電話通知了他。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有些虛浮,卻仍然帶著掩飾不住的高興,梅森明確表示了歡迎西黛爾的拜訪。

  在昨天從麝鼠農莊離開前,梅森便已經將自己的聯系方式塞給了西黛爾。

  ……看來這個屑還真的蠻喜歡她的。

  臨走之前,西黛爾被珍妮特叫住了。

  「西黛爾,你還要去麝鼠農莊嗎?」女人美麗的面孔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我大概知道你在做什麼……可你才十二歲,寶貝。」

  她隱晦提醒:「這是否太過危險了。」

  「沒關系,珍妮特阿姨。」西黛爾唇角勾起一個笑,幽藍的眼眸裡彌漫上冰涼的霧氣。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而且……」

  「你也會站在我身後,不是嗎?」

  「……好吧。」珍妮特無奈的聳聳肩,「我會提前聯系好律師,你可以告訴我需要什麼時候起訴他。」

  「雖然維傑家有時候就像一條瘋狗一樣難纏。」

  梅森站在農莊門口,時不時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灼熱焦急的等待即將到來的人。

  他此刻有些頭疼,眼底的烏青又漫上來——昨夜瘋嗨太久了。

  一想起三天後還有《國民報》的采訪,看著自己現在氣躁體虛的模樣,梅森就不免煩躁。

  昨晚喝的太多、他過於興奮,竟然在野營地就沒忍住對那幾個小孩兒出了手,幸而這場野營是他父親花錢舉辦的公益活動,那些參加野營的樂團人員隨便拿幾個錢就可以打發,這件事應該不會傳出去。

  「呲呲——」

  野馬汽車在農莊大門停下,梅森松開揉著太陽穴的手,雙眼微微一亮,上前幾步,看見從汽車裡下來的小姑娘。

  女孩穿著一件淺色的束腰連衣裙,荷葉邊的大裙擺下露出一截光滑纖細的白皙小腿,她胸口尚平,但身量較高,腰肢柔軟纖細,站在那裡像是一根新抽出條兒的嫩綠柳枝。

  西黛爾抬眸,露出一個柔軟的笑,似有些羞怯:「維傑先生,你是來接我的嗎?真是太麻煩你了。」

  「不、不麻煩。」梅森下意識吞咽了口口水,近距離看時他發現西黛爾膚色極白,幽藍的眼睛鑲嵌在雪白面容上,美的讓人窒息。不過這次梅森忍住了自己的激動,他咳嗽兩聲,鎮靜的領著西黛爾往前走。

  ……不知道這樣罕見的又白又嫩的小羊羔,掉下來的眼淚會是什麼味道呢。

  他走在前邊,腦海已經下意識開始幻想那美妙的一幕。

  也因此忽略了身後的「小羊羔」眼中閃過的幽冷厭惡。

  來到大廈後,西黛爾婉拒了梅森關於和他一起去騎馬的邀約,照例上去二樓敲響瑪戈的門。

  瑪戈很快打開門,西黛爾看見她完好無損的身體,心中略微松了口氣。

  瑪戈似乎還在睡覺,她懶懶打了個哈欠,揉著眼角把西黛爾拉進房間,「你都看見了嗎?」

  等西黛爾點頭後,才從瑪戈口中得知了昨晚的真相。

  梅森去參加一個由他捐款資助過的樂團舉辦的露營活動,因為瑪戈的堅持,梅森只能把本想放在麝鼠農莊的妹妹也一起帶上。

  「有時候他喝多了,就很容易失控,」瑪戈說:「當時人很多,現場比較混亂……我就渾水摸魚把他做的事情錄了下來。看見那些事情的肯定不止我一個,但他們都被封了嘴。」

  「沒關系,」西黛爾摸摸她的腦袋,柔聲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這些視頻已經可以作為證據讓他坐上被告的席位。」

  ——只是還不夠。

  西黛爾幽幽想。

  如果那一段視頻的證據不夠,不如再讓她多加一些砝碼吧。

  她從瑪戈房間出去,很輕易的在樓下找到了梅森。

  梅森正坐在大廳轉側的健身房裡翻著雜志,他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轉臉看見白嫩嫩的小姑娘忽然出現在他身邊。

  「大哥哥,」小姑娘閃著一雙水潤的眼眸,無聲注視他,抿出一個柔軟和善的笑:「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嗎?」

  等兩人都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梅森聽見西黛爾和他科普一個地處偏僻的孤兒院。

  「老師要求我們暑期進行一個實踐活動,」她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做什麼,只是最近才發現這裡有個孤兒院,就想著去那裡做義工——」

  「我看見報刊都報道說你是一個喜歡孩子的慈善家,經常資助貧困的小孩子。」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做義工嗎?」西黛爾赧然發問:「這家孤兒院真的很貧困、艱難……如果你也去的話,可以給他們一點資助嗎?」

  啊,孤兒院,孩子。

  光是這幾個字,就足夠讓梅森熱血沸騰、心癢難耐。

  何況還有一個他珍重無比的小羊羔正用濕漉漉又期盼的眼神看著他。

  梅森看向地圖,驚奇的發現他居然沒聽過這個孤兒院的名字,它是真的很偏僻,即使一刻不停的開車趕路也得要至少三小時才能到達。

  不過……這樣不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和小羊羔相處了?

  何況還能認識一群新的孩子們。

  梅森露出溫和的笑,深受感動般凝視西黛爾:「當然,我很樂意與你一同前往,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們……西黛爾,你能信任我,真是讓我太高興了。」

  西黛爾微微一笑,心安理得接受了梅森誠摯的感動。

  其實她也很高興,梅森答應的如此爽快。

  她找的孤兒院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孤兒院,最重要的是地處偏僻,屬於在地圖上都要找半天才能發現的那種。

  這是二戰殘留的一處孤兒院遺址,在戰爭期間曾被炸毀大半,後來不知被誰重新修建,又成了一座嶄新的孤兒院,不過裡面收留的孩子不多,只有不到上百個。

  西黛爾預先做過調查,那裡占地極大,只是處在群山裡邊,孤兒院下邊還修建有極大的防空洞。

  可謂是——

  殺人埋屍的好地方。

  雖然她並不准備那麼做。

  西黛爾和梅森道別,轉身坐上汽車離開。

  送走西黛爾後,男人面上湧現出無法言說的愉悅,他哼著歌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向某個房間,越過奇形怪狀的工具,在一個冰箱前停下。

  他打開櫃門,拿出裡面墊著消毒棉布的紅酒,就著垂掛的繩索一邊向前聳動身體一邊品嘗起來。

  梅森又想起了西黛爾白嫩水靈的皮膚。

  ……啊。

  那樣嬌嫩的皮膚上出現淤青的傷痕,一定會讓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哭泣起來吧。

  他幻想著那晶瑩的淚珠滑過白嫩臉頰的弧度,亢奮的情緒直衝大腦。

  西黛爾和梅森約好去孤兒院做義工慈善的日子很快到了。

  她准備好一切,愉快的出了門,看見沒有帶保鏢的梅森在車外等她。

  ——或許梅森覺得只是和一個小姑娘去一趟孤兒院,應該不會出什麼危險吧。

  西黛爾走上前,看見梅森為她打開車門,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謝謝你,」小姑娘聲音又輕又軟,含著清甜的笑意:「你真是個好人。」


第36章

  被心愛的小羊羔誇贊為好人的梅森維傑十分高興。

  他也甜蜜蜜回了句:「你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西黛爾唇瓣微勾,兀自點了點頭。

  「是啊,」她話語捎帶一點兒笑意,毫不心虛接受了梅森的誇贊,「我也這麼覺得。」

  雖然現在這個好孩子很想用物理學聖劍把他的腦門兒撬開。

  ……啊,不過果然還是要忍住呢。

  不能圖一時之快,監獄才是他最後的歸宿。

  西黛爾幽幽想,壓住心中的情緒。

  她面上平和,探出頭,道:「大哥哥,我想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帶些吃的,你可以幫我付下錢嗎?」

  反正這個屑遲早要進監獄,正好在他進去前再壓榨一把,給孩子們多做點好事。

  西黛爾借用人家孤兒院的場所,實在不好意思兩手空空的前往。

  她也確實有些同情孤兒院中的孩子。

  梅森果然一口應下。

  此時的車子已經行駛了一半的路程,四周都是荒郊野嶺,群山連綿起伏,山路蜿蜒,梅森按照導航又行駛了十幾分鐘,才找到附近的一家小型超市。

  西黛爾下了車,梅森跟在她身後,不過他沒有進去,而是在超市門口等著她。

  西黛爾走進去後,發現這裡面空間挺大,稱得上別有洞天。

  貨物架排排擺放在光滑瓷磚上,西黛爾轉過日用品,推著購物車一路奔向擺滿零食的貨架,她不怎麼吃零食,也不知道哪些牌子好吃,干脆專挑貴的塞進購物車。

  ……唔。

  如果是孩子的話,大概都會比較喜歡吃糖吧……?

  不愛吃糖的小姑娘遲疑了下,順便在貨架上尋覓起甜食的身影。

  西黛爾往購物車裡又塞了一堆巧克力,轉頭看見一盒包裝精致的糖果擺在一個貨架的最上方,它旁邊空蕩蕩的,似乎其他同類已經被選購走了。

  這麼搶手的樣子,應該味道不錯吧。

  貨架很高,西黛爾踮起腳尖試圖去夠那盒包裝精美、看起來很好吃的青檸味糖果。

  ……沒夠著。

  西黛爾:「……」

  她努努力,稍微跳了一下,再次嘗試。

  還是沒夠著。

  西黛爾:。

  就在她思忖要不要找前台幫忙拿下來的時候,一只腕骨纖細、指節分明的手忽然從身後伸出,把那盒糖果拿下來。

  西黛爾雙眼一亮,轉身道:「……謝謝。」

  她的話在空氣中打了個轉兒,最後落到地上。

  戴著鴨舌帽的少年動作自若的把糖果扔進自己的購物車,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西黛爾的道謝出口時他已經拉著購車走了,西黛爾只看見這人高挑纖瘦的身影。

  他走到收銀台前,抬手壓了壓黑色鴨舌帽,同色開衫衛衣的狼牙形拉鏈在日光下反著刺目的銀光。

  西黛爾眼睜睜看著她看中的那盒糖果被人堂而皇之擺上付款台。

  ……哼。

  藏頭露尾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目前還是個矮個子的西黛爾憤憤不平。

  等她抱著一大兜食物出了超市,外面只有梅森一人在,沒有別人的痕跡,甚至連車輛行駛的痕跡都沒有。

  見西黛爾出來,梅森趕忙上前幫她提起東西:「買這麼多嗎?」

  「是啊,」西黛爾笑眯眯的把東西遞給他:「孤兒院可是有一百來個孩子呢。」

  梅森替西黛爾付了錢,兩人又回到車上。

  此時距離孤兒院不過十幾英裡,只過了十來分鐘,西黛爾和梅森便到了那家孤兒院。

  這周圍並不是深山老林,而是一片連綿平整的黃沙。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孤兒院的老院長,這是一位年愈半百的老人,但她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鑠,不吭不卑的和梅森握手:「非常感謝您願意有意來這裡進行慈善投資,我相信孩子們會讓您感受到這裡平凡而美麗的一切。克莉斯蒂——」

  老院長向身後招招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跑了過來,這是個漂亮的女孩,她有著棕色的卷發和烏黑的眼瞳。

  「你們好,我是克莉斯蒂科頓。」克莉斯蒂向西黛爾和梅森兩人打招呼。

  老院長在一邊說:「克莉斯蒂是我們這裡的義工,她已經來這兒一個月了……她會為你們介紹這所孤兒院的一切。」

  「要知道,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新鮮血液注入了。無論如何,我都非常感謝你們的到來。」

  老院長輕嘆一聲,滄桑的雙眼略顯黯淡。

  克莉斯蒂領著兩人向孤兒院內走去,西黛爾留意到四周頹圮的圍牆,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滯。

  這兒的環境也確實……有些一言難盡,遍歷滄桑的模樣。

  進了院子,首先入目的是一個巨大的……炮彈?

  克莉斯蒂看著面露驚詫的梅森,微微一笑,向兩人解釋:「這是二戰期間敵軍空投的炸彈,不過似乎出了什麼問題,就沒有爆炸,一直沉寂到今天。在幾十年前,這裡就是一座孤兒院了。」

  梅森表情發生了細微的改變:「那不會很危險嗎?萬一它哪天突然爆炸了。」

  克莉絲蒂面上的微笑僵了一下,隨即面不改色道:「您好,根據物理常識,它是不會爆炸的。」

  「它已經死了。」女孩輕聲的說。

  西黛爾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下意識轉頭,看見身後的玻璃窗戶後面似乎閃過一道小孩子的身影。

  ……有人在二樓嗎?

  西黛爾冷冷注視二樓那扇反光的窗戶,一陣微風吹過,似乎也夾帶起幾分寒意。

  那邊的克莉斯蒂還在引著梅森往裡邊走,西黛爾沉思半晌,決定跟上梅森。

  ……不管了,先把她要做的事情做完再說。

  看見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就當沒看見好啦。

  他們來到屋中,這是孩子們休憩娛樂的場所,這裡出奇的大,高度大概有幾十米,西黛爾抬頭望去,恍然間有種自己在山洞裡的錯覺。

  空曠幽寂的大廳中,時不時走過兩三個孩子,他們怯怯的看著沒見過面的梅森和西黛爾,直到克莉絲蒂溫柔的笑著朝他們招招手,才敢上前。

  西黛爾光顧著觀察房間,一個沒注意間,忽然發現梅森不見了蹤影。

  面對西黛爾的詢問,克莉絲蒂笑著說:「維傑先生剛才說想一個人逛逛,就先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西黛爾面色不變,心中卻略微糟心——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跑哪兒去找尋中意的孩子了。

  她有些懊惱,向克莉絲蒂打了招呼便向外邊跑去。

  先去找到梅森在哪兒。

  在西黛爾離開大廳後,克莉絲蒂低頭溫柔的和圍著自己的一群小孩子講話。

  沒有人看見——

  在某個床鋪的旁邊,忽然浮現了一連串兒、水津津的小孩兒腳印。

  透明的玻璃窗上,隱約有張慘白的臉貼在上面,漆黑的眼珠幽冷望向窗外。

  梅森維傑覺得西黛爾這個小姑娘簡直是自己的幸運星。

  ——不光她非常符合自己的胃口,就連因為她而來的孤兒院,他都發現了難得一遇的小羔羊。

  那是個穿著一身破舊衣裳的小男孩,身上衣物髒的像是幾十年沒洗過一樣,幾乎光著下半身,露出兩條灰白纖細的腿。

  梅森發誓,他在那短短的幾秒內在那個孩子身上看見了破碎感——他一直為之著迷的東西。

  然而也只是短短幾秒,那個小孩就跑不見了蹤影,梅森在大廳沒有再看見他。

  他懊惱不已,轉念又想到這個孩子大概在這處孤兒院過的不好,如果能直接找到他,給他畫個大餅,說不定能直接把人拐回麝鼠莊園——甚至不用跟院長那個老女人扯皮。

  他再清楚不過了——那些打著慈善博愛名義、卻私行齷蹉之事的人有多少,萬一老院長跟他坐地起價……

  梅森在心底狠狠冷哼了聲。

  這裡收養的孩子不過幾十個,剛剛在大廳裡的就有十幾個,然而梅森一路從大廳走到廚房,再從廚房繞到後院,都沒有發現那個穿一身灰色衣裳的小男孩兒。

  他有些忿忿的在心底唾罵幾聲——梅森本來便不是好脾氣的人。

  他對外展現的溫和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的誘捕器。

  就在梅森以為自己找不到,准備回去問克莉絲蒂或者老院長時,他一扭頭,忽然在對面的門扉間隙瞥見一個灰白的身影。

  全身上下都灰撲撲的小男孩兒蹲在被鐵鎖掛住的門扉縫隙間,被鐵鎖遮擋了一半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悄無聲息的盯著他。

  梅森雙眼一亮,心中狂喜,那兩扇門扉間的縫隙不小,足夠一個孩子鑽進去,然而等他到了附近,發現不僅小孩兒又跑了,以他的體型也很難進去。

  梅森只得蹲下,使勁兒探頭朝裡邊張望,發現這竟然是一個和大廳那邊差不多結構的房子,只是小了許多。

  房裡鋪著一層厚重的灰,梅森不斷呼喚:「嘿,小伙子,你在哪兒——」

  「我是大慈善家梅森維傑,這次是來孤兒院裡挑選該收養的孩子,我的農莊很大哦,有很多新衣服、玩具、美味的食物,你還可以來這裡騎馬……」

  他在門外循循善誘半天,門裡也沒個動靜。

  梅森說的口舌干燥,他火氣又上來了,掰著木門狠狠一拉,沒想到竟然真讓他拉開幾分的距離。

  梅森心中一喜,嘗試著鑽進去,竟然真的順利爬了進去。

  他被嗆了一鼻子灰,猛烈的咳嗽兩聲,厭惡的扇著眼前的空氣,慢慢爬起來,環視一圈周圍,梅森發現一個走廊的入口,他向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試圖呼喚那個不知姓名的小孩兒。

  「嘿,我保證會給收養的孩子最棒的待遇……要知道我父親可是有名的富豪……」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轉角處上了二樓的階梯。

  梅森沒想到這裡邊竟然有如此大的空間,他漫無目的的掃視一圈,本來沒想過能看見,結果竟然真的在這漫不經心的一眼瞥見二樓走廊的盡頭,站著一個灰白的幼小身影。

  梅森狂喜的上前幾步,剛剛准備自我介紹一番,再來一大段忽悠,卻忽然看見那個小孩兒轉了身。

  它雙手成羅圈狀僵硬環在身前,赤腳踩在地板上,幽幽看著他,灰白的皮膚上雙眼幽涼,泛著濃重的死氣。

  梅森忽然僵住了。

  他驚恐的站在原地,兩腿打顫,下意識後退一步。

  梅森忽然明白他為何會在這個小孩子身上看見破碎感了。

  ——因為它的腦袋真的是破碎的。

  像是一個被破開了皮、露出裡面鮮紅肉瓤的西瓜。

  小男孩兒圓圓的腦殼上頂著一個血窟窿,血洞旁邊的皮膚均勻皸裂,像是密布的蛛絲網,從頭頂纏繞到眉骨。

  那個血窟窿還在往上飄著血氣兒。

  梅森連連後退幾步,嘴唇不斷顫抖,快被嚇傻了,直愣愣看著飄著血氣兒的小男孩向他緩慢走來。


第37章

  逃。

  趕緊逃。

  ——這是大腦一片空白的梅森唯一能想起的東西。

  他抖著嘴唇,雙腿發軟,踉踉蹌蹌的往樓下跑去。

  只要離開這棟房子,就能回到人群中去。

  梅森支撐著自己發軟的身子拼命向樓下跑去,他不敢回頭,只是拼命狂奔,很快到了被鐵鎖鎖住的門扉旁,他准備再次鑽出去。

  誰知搖了兩下門,硬是沒有搖動。

  不知是哪個人看見門上的鐵鎖松了,又給鐵鎖加固、重新捆綁了一圈。

  梅森:「……」瑪德。

  身後寒氣逼近,他不得不回頭看向身後,目呲欲裂的發現那個小孩——

  不、不應該叫它小孩兒,這根本就不是個人!

  那個鬼淌著水漬緩慢往樓下走來,它抬起被打破的腦袋,裡面的血氣兒幽幽往上飄,梅森好像都能聞見一絲絲冰冷刺鼻的腥味。

  那雙棕色發亮的瞳孔死死盯著梅森。

  他驚恐的搖晃鎖鏈,實在搖不動了,他幾欲癱倒在地上,轉眼看見右側還有一個房間,梅森咬咬牙,幸而那鬼移動速度極慢,只是慢慢踱步過來一樣。

  梅森連滾帶爬進了那個房間,把門關上,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然後他回頭,發現這個房間之後沒有別的出路了。

  換而言之,他被堵死在這裡。

  梅森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兒心絞痛起來,現在有了休憩的間隙,他忍不住在心中怒罵起來——

  究竟是誰把這房子結構設計的這麼古怪的?

  然而他也只有無能狂怒,這個門鎖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式設計,是用銅鑰匙開門的那種,沒有自動鎖芯,因而沒有鑰匙的梅森甚至不能把門扉鎖起來,他只能死死堵著門,驚心膽顫的祈願外面的那個玩意兒趕緊走人。

  梅森把房間掃視一眼,沒發現可以用的東西,結果他一回頭,正好跟鎖芯裡那個小洞對上眼。

  鎖芯外是一顆毫無生機、幽冷盯著他的瞳仁擴散的眼睛。

  梅森:「!」

  它還沒走,正在門外盯著他。

  梅森這次是真的要喘不上來氣兒了,他兩眼翻白,幾欲暈厥,兩腿顫顫,一股熱流順著腿間流下。

  他現在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死死抵住房門,扭頭無意中看見了身後他剛剛沒發現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像地窖一樣的木蓋。

  梅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一邊死死抵著門,一邊探出腳去盡力把木蓋踢開。

  然後他驚喜的發現那下邊竟然是一個地穴一樣的通道。

  梅森吸口氣,拉過身邊一個木棍抵住門,飛快的爬進去,反手把木蓋關上。

  這地下似乎有巨大的空間,他在一個幽暗逼狹的石壁岩洞中,小心的勾著身子往下走。

  按理來說,這樣的岩洞一定有別的出口。

  梅森受夠了外面那個玩意兒,他佝僂身體艱難的往下攀爬——這個縫隙對於一個成年男子來說太小了。

  但他終於還是爬到了底下,這下邊似乎是一個人工挖掘出來的巨大岩洞,空蕩蕩的回蕩著滴水聲,不知多久沒有人跡,岩壁上是濕滑粘膩的青苔,岩洞中央有一片深潭,潭水昏暗、帶著沙塵的黃土色。

  在潭水的另外一端,上方隱約可以見到有光透進來。

  梅森松了口氣,他攀著岩壁,小心的挪動腳,在濕冷粘膩的石壁上行走。

  他朝著潭水的方向慢慢踱步,准備繞過這潭水去前邊的岩壁處攀上去。

  然而不知道是地上太滑,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在靠近潭水時,他沒有站穩,腳下一個打滑,直直栽進潭水裡,潭水冰涼刺骨,但梅森心中還不算太慌,他並不是不會游泳——

  這份鎮靜直到他察覺有什麼東西環住了他的腰。

  梅森回頭,看見水下沉著一張蒼白的小臉,隨之飄起的還有幾一縷縷血絲。

  那個小孩兒,正沉在水下,睜著一雙錚亮的眼睛,毫無感情的看著他。

  它的兩只纖細灰白的手臂,正死死環在他的腰上,把梅森往水下拉。

  梅森驚恐的瞪大眼睛,心中的恐懼無以復加。

  不,他還不想死!

  他還有一整個莊園、有維傑家的財產繼承、有……

  梅森急忙扒住潭邊凸起的一塊岩壁,冰涼滑膩的青苔在手裡打轉兒,粗糙的石壁把手心磨破了皮,梅森也不敢松手。

  梅森正在拼命掙扎之時,忽然察覺身前有一道陰影落下。

  ……有人來了?

  他抬頭,驚喜的看見身前的居然是西黛爾。

  驚悸之下,梅森甚至來不及細思小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個被封鎖的偏僻的地下岩洞。

  他的聲音已經被凍的發抖,卻壓不住其中的欣喜:「西黛爾,快!快拉我上去!!」

  ——梅森不知道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能不能拉起來他,現在那兩只冰涼的小手還死死鎖在他的腰上,拉著他往下沉。

  可是讓西黛爾現在出去叫人幫忙顯然來不及了,梅森只能把希望寄托於西黛爾身上。

  他喊出這句話,卻發現面前的女孩兒並沒有任何舉動。

  女孩兒站在潭水前,白皙的臉上,一雙幽藍眼眸似凝結的冰湖,毫無波瀾、高高在上的俯瞰他,隨意的撩了撩臉側的金色碎發,把它們捋到耳後。

  她眸光冰涼,面上表情似乎有些奇異,平淡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水潭。

  然後一腳踩了上來,正好踩在梅森扒住石壁的手上。

  梅森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心中下意識湧起一股不對勁兒。

  下一刻,他就看見小姑娘白皙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

  她甩了甩手腕,然後舉起一根尖端鋒銳到在幽暗洞穴裡閃光的……撬棍?

  梅森:……?

  等等,她哪來的撬棍兒??

  梅森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劇烈掙扎起來,然而前有面帶笑容但手持凶器的女孩,後有看似纖細但力量巨大的不明生物,他逃無可逃。

  撬棍帶著呼呼風聲揮下來,「砰」一聲砸在梅森頭上。

  一縷血氣兒順著混沌潭水飄上來,男人壯碩的身體沉在潭中,並沒有立刻落下去。

  西黛爾走在房屋陳舊的孤兒院裡,她繞著孤兒院走了一圈,沒找到梅森,想起孤兒院裡的地下防空洞,沉吟半晌,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然後找到入口後,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了……泡在潭水裡驚慌失措的梅森,和水下那個纏在梅森腰間把他往下拉的渾身灰白色、腦殼上還頂著個血窟窿的小孩兒。

  西黛爾:……

  她罕見的沉默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能猜到梅森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以及他做了什麼。

  西黛爾真的很久、很久沒見過這麼能作死的人了。

  但無語的心情並不影響她走上前去,在梅森求救時,突生的惡念、以及揮下的撬棍。

  男人一時半會竟然還沒有沉下去,西黛爾一擊得手,手感太順,西黛爾甚至能感到血液急劇在身體裡流動,大腦微微發熱,她舔了舔唇,不免有點兒上頭。

  小姑娘沉思著,再次舉起撬棍。

  身後卻忽然傳來刺目的亮光,那是手電筒的白光。

  西黛爾一怔,這是……有人來了?

  不應該啊。

  她看著周圍的一切——

  梅森半死不活的飄在潭面上,水上還飄著幾絲血,她踩在男人的手上,手裡還舉著一個撬棍。

  宛如一個大型謀殺現場,還是直接被逮住那種。

  西黛爾:。

  她來不及收手了,只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西黛爾?」

  那人說。

  聲音似乎有點兒熟悉,還帶著點笑,像是街坊鄰居間的日常打招呼。

  西黛爾又是一怔。

  她扭頭,看見穿著深色風衣的男人將手電筒的光晃了晃,從她身上移到身邊潭水裡的英俊男人身上。

  是漢尼拔。

  「哎呀,」他不輕不重笑了一聲,緩緩踱步上前,「這可……」

  「真是個不小的驚喜呢。」

  他話語裡帶著熟稔,笑眯眯和西黛爾打招呼:「又見面了,小餅干。」

  西黛爾:「……?」

  怎麼從小甜心變成小餅干了?

  她繃著一張臉,剛剛散發出來的凜冽一時半會兒收不起來,時隔五年,再次見到漢尼拔,西黛爾道:「我們不熟,醫生。」

  所以就不要總是給她起亂七八糟的外號啊……給人一種很好吃的錯覺。

  漢尼拔:「唔。」

  他目光落到西黛爾手中的撬棍上,若有所思。

  西黛爾:。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一定會被誤會的!!

  雖然貌似大概也不算……誤會。

  漢尼拔眸光幽幽轉到了梅森身上,他半死不活的趴在潭壁上——自從西黛爾敲了他一棍子後,梅森就暈過去了,他身上那個小孩兒也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是不是沉進了水裡。

  漢尼拔看著西黛爾的姿勢,似乎輕輕嘆了口氣,他伸手想把撬棍從小姑娘手裡抽走。

  抽了下,沒抽動。

  西黛爾死死的握住自己的寶貝武器,毫無怯意的睜著一雙幽藍的大眼睛回瞪過去。

  只是順便改了下姿勢,默不作聲把撬棍從橫在身前准備打人的姿勢,悄悄拖在身後。

  漢尼拔:「……」

  他也沒糾結「凶器」的問題,不甚在意的松手。

  「還記得我送過你的那本書嗎?」

  面對漢尼拔忽然的發問,西黛爾遲疑著點了點頭。

  其實那本童謠還在她枕邊躺了一陣,裡面有的童謠故事趣味性還蠻強。

  只是後來就束之高閣,但西黛爾也沒扔掉。

  ……他到底想干嘛。

  「所有犯罪者就是罪的奴僕,不要效法這個世界。」

  低沉如大提琴般優雅的聲音,仿若在朗誦詩歌一般輕聲讀出這句話時,漢尼拔眼眸幽深,意味深長的注視西黛爾,和她身後的撬棍。

  西黛爾:「……」她大概懂了。

  小姑娘默默把撬棍又藏起來一點,試圖解釋:「其實我沒打算傷害他……」

  漢尼拔正順手把梅森從潭裡撈起來,給男人翻了個身,目光落在男人隱約泛著血跡的後腦勺。

  那裡的腦骨,明顯的凹進去一塊。

  西黛爾:「……」

  她沉默了。


第38章

  西黛爾真的沒有想過要對梅森動手。

  她帶梅森來此只是想引誘他做出某些可以在庭審時作為砝碼加重判刑的舉動。

  她甚至連錄像設備都准備好了。

  然而西黛爾也是真的沒有想過——

  梅森居然能這麼作。

  看見男人面露驚恐的在水中掙扎,身後的水鬼糾纏住他的腰,西黛爾想起瑪戈身上青青紫紫的傷口。

  她走了過去,居高臨下的俯瞰梅森,看著這張臉。

  越看越氣,就……一時沒忍住,敲了下去。

  ——現在這突發情況,今天估摸也拍不到梅森罪證了,不如先打一頓出出氣。

  西黛爾發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想私自終結梅森性命的想法……在第一次敲下去後她確實不可抑制的有了一絲陰暗念頭。

  但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

  西黛爾上輩子可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呢。

  只是西黛爾也沒想到自己的力道會這麼重。

  ……果然不該把普通人的腦殼當佛萊迪打吧。

  下次還是收斂一點好了。

  漢尼拔俯身,伸手在梅森凹下去的頭蓋骨處按了按,神情不變的起身,從口袋裡拿出手絹擦拭手上沾染的水滴和血絲:「問題不大。」

  西黛爾正試圖把撬棍再往身後隱蔽處挪一點——主要是漢尼拔現在在場,她不能直接讓撬棍消失。

  她抬眼對上漢尼拔檢查梅森情況的身影,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一種家長在給自己惹事兒的小孩子料理後事的錯覺。

  小姑娘默默縮了縮腦袋,略微心虛的移開目光,裝作毫不在意的四處打量這個岩洞。

  然後她就聽見了漢尼拔也毫不在意的聲音:「問題不大。」

  西黛爾:……

  啊這。

  不知為何,她忽然又開始不太心虛了。

  只是……話說如果漢尼拔以後有孩子,真的不會帶壞自己的孩子嗎?!

  漢尼拔深邃靛藍的眼眸裡似乎捎帶著點兒微微的笑意,他瞥了一眼不動聲色避開自己眸光的小姑娘,擦去指尖混著血的水滴,隨意道:「他死不了。」

  其實就算死了,問題也不大。

  不過這句號只是在漢尼拔心裡轉了轉,他並未說出口。

  ——撬棍還在西黛爾手裡呢。

  西黛爾低下頭,吶吶:「……好的,我知道了。」

  聽這語氣似乎還有點兒失落。

  漢尼拔不由按了按額角,輕嘖了聲:「小餅干,你要先離開這裡嗎?」

  「他死在這兒可不是一個對你友好的選擇。」

  他意有所指。

  西黛爾:……!

  她聽明白了漢尼拔的意思,有點兒不敢置信的抬頭:「那……那我走啦?」

  得到漢尼拔確認後,西黛爾一面提起撬棍,一面准備順著自己來的方向原路返回。

  這個岩洞有多個入口,梅森進來的那個入口只是其一。

  等西黛爾爬出去後,沒等兩分鐘,漢尼拔就拖著梅森也上了地面。

  他看見西黛爾兩手空空,多看了一眼,西黛爾解釋道:「我已經把撬棍藏起來了。」

  「我保證不會有人發現它在哪兒。」

  漢尼拔並未多說什麼,似乎挺信任西黛爾,他「嗯」了聲,西黛爾似乎聽出來些許……贊賞?

  「那我們就去見一見院長吧,」漢尼拔微笑著看她:「小餅干,你知道該說些什麼吧?」

  西黛爾果斷且淡然的應答:「當然,醫生。」

  在她點頭後,便乖乖跟在漢尼拔身後,看見他拖著的梅森和死了一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跟一具屍體一樣。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陷入了深思。

  為什麼現在發展的劇情像是她殺了人,然後漢尼拔來幫她毀屍滅跡一樣?!

  她明明是個遵紀守法、單純善良的好孩子。

  所以……錯的不是她,而是可惡的人渣梅森!

  自我說服的西黛爾憤憤不平在心裡對梅森進行了一番激情祖安,才算勉強消去自己因為梅森而險些淪落至變態殺人狂魔境地的不爽。

  梅森失去的不過是一塊頭蓋骨罷了,她西黛爾差點兒失去的可是善良的內心和純潔的雙手!!

  西黛爾一邊跟著漢尼拔走,一邊有點兒好奇,問他:「醫生,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兒這麼偏僻,西黛爾雖然不知道漢尼拔這幾年的發展。

  但怎麼都不可能淪落到一個在地圖上都看不見的地方教書吧。

  「我嗎?」漢尼拔微微笑了下,即使拖著一個可能兩百磅重的男人,他氣息也始終平穩:「前不久一家很有名氣的兒童慈善機構找到了我,這幾個月我已經走遍了那些孤兒院,負責給孩子們做心理調查、咨詢和輔導。」

  「這是最後一個。」他說,「不過……我已經是第二次來這裡。」

  「只是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已經不算年輕、但顏值依舊在線的漢尼拔勾了勾唇,似乎心情愉悅:「……似乎已經五年了呢,可愛的小餅干。」

  西黛爾:「……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地下岩洞?」

  「……嗯,因為克莉絲蒂?」

  「你見過克莉絲蒂了嗎?」漢尼拔淡淡道,「她是我還在大學任職時的學生之一,一個月前跟我來這裡做她的課題研究,因為憐憫這裡的孩子們,才抽出時間來做義務護理。」

  「她說今天來了個報紙上報道過的慈善家梅森維傑,身邊還跟著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但是這兩人卻在一前一後消失了。」

  「孤兒院使用的居住面積不大,她們找了一番沒找見人影,我先她們一步下了岩洞,不然……可能撞見你的就不是我了。」

  他話語中似乎隱含調侃,西黛爾心中卻是一陣後怕。

  她想了想,認真道:「主要是因為第一次,沒有什麼經驗,我以後會注意的。」

  注意不被別人發現,事前先處理好一切隱患。

  小姑娘嚴肅的想——

  畢竟這可是個很嚴重的問題,關系到她的名聲清白。

  在夢裡把人腦袋擰下來就算了,如果在現實裡也這麼做……

  可能就不太妙了。

  西黛爾忽然腦補起了一個畫面,她和漢尼拔隔著鐵窗遙遙相望,相顧無言,唯有《鐵窗淚》蕩氣回腸。

  西黛爾:……

  她冷冷打了寒顫,迅速把這可怕的一幕從腦海裡甩了出去。

  小姑娘堅定的握了握拳,在心裡想道: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一直自認守序陣營的西黛爾不能容忍這一幕出現在自己身上。

  「嗯哼。」

  西黛爾聽見漢尼拔意味不明的笑了聲,並未對她信誓旦旦的發言做出什麼反應。

  漢尼拔拖著個男人的模樣實在太過顯眼,兩人從偏僻的地方轉出去後,很快就被有的孩子注意到,他們迅速叫來了大人,不用漢尼拔把人拖去院長處,院長和克莉絲蒂幾人就已經到達院子裡。

  因為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老院長面色嚴肅的讓克莉絲蒂先把圍觀的孩子們帶回宿舍,然後才看向漢尼拔和西黛爾。

  梅森被漢尼拔齊整的扔在布滿沙礫的地上,男人抬手拍了拍灰塵,輕聲嘆了口氣,深邃靛藍的眼眸帶著幾分溫和的遺憾,看向老院長:「非常抱歉,我找到維傑先生時,他便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老院長:「!」

  她心中一緊,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頗為驚恐的看向地上的梅森。

  ……難道人已經死了?

  然後老院長就聽漢尼拔溫和輕緩的繼續道:「他後腦勺上有一塊大概三釐米直徑的圓形凹陷傷口,應該是維傑先生因為好奇,進入地下防空洞探索,沒有注意腳下路滑,摔倒在水潭裡了。」

  「他還非常不幸的被一塊凸起的岩石砸中了後腦,」漢尼拔嘆氣,「我能做的只有先把他從水中撈起來,不過我對醫術有所鑽研……維傑先生並未傷及根本,只要去醫院躺一躺便好了。」

  並未、只要、躺一躺便好。

  老院長沉默的將目光打量在梅森的後腦蓋上。

  那個凹進去的一塊……怎麼看怎麼像是被打出來的吧?哪有岩石會長的這麼齊整?連邊緣都如此均勻!

  漢尼拔注意到老院長的目光,適時的插話:「是西黛爾先發現了維傑先生,如果不是她一路從岩洞裡跑出來,著急的找到我去救維傑先生,還不知道維傑先生要在水潭泡多久才能被發現。」

  西黛爾身上沾染了地下洞穴的潮濕和青苔,顯然一眼就能發現她也去過岩洞。

  漢尼拔給予西黛爾毫不吝嗇的誇贊:「多虧這位聰明心善的女孩兒,我才能迅速救起維傑先生,我想維傑醒來也會感激於她。」

  男人幽深的眸色誠懇真摯,言辭談吐不緊不慢、條理清晰,絲毫不帶一點兒心虛,溫和直視老院長的眼睛:「您難道是在懷疑我和……這位小女孩兒嗎?」

  老院長沉默了。

  不是她想懷疑……而是這兩個人真的很可疑啊!

  然而,再仔細看去——

  漢尼拔可是一位不到三十便能任職教授,卻願意來這個偏僻孤兒院做義務教育的大善人,他心地善良、英俊、博學、有錢、多智、此時正溫和、優雅且從容不迫的站在此處,似乎還帶著對梅森智商上的惋惜嘆息了一聲。

  再看看旁邊的女孩兒——

  小姑娘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身量纖細,面容精致雪白的小臉上全是茫然無措,她一臉焦急的看向地上躺倒的男人,纖細柔弱的手指無措在身前絞在一起,這樣的柔嫩的手指只怕連塊磚都搬不起來,又怎麼可能打得過這樣一個體重兩百磅的男人?

  老院長明白了,她嘆了口氣。

  ……雖然梅森維傑先生也是來做慈善的,但是和漢尼拔比還是差了不少份兒。

  在老院長心裡梅森更是一個資本家,而漢尼拔不過來了兩次,不止有投資,還和孤兒院的孩子們相處的十分友好,甚至現在孤兒院的護工都是他的弟子,老院長不相信漢尼拔會對維傑先生做些什麼。

  至於西黛爾?

  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打的過梅森呢?

  何況西黛爾還是和梅森一起來的。

  ……只是,不僅不聽指揮瞎亂逛便算了,作為一個成年人還能被青苔滑倒,然後摔進水裡,等一個小女孩兒去救他。

  看來梅森維傑不僅不聽指揮,還有些……過於愚蠢。

  老院長有些頭疼,慈善投資沒拉到,還可能惹來一個麻煩,她問:「急救電話已經打了嗎?」

  漢尼拔微笑,男人英俊的面孔上露出溫和擔憂的表情:「當然。」沒有。


第39章

  克莉絲蒂小跑著過來,見到漢尼拔身邊的西黛爾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原來教授和克裡斯蒂安小姐認識呀。」

  在得知漢尼拔和西黛爾很早便認識後,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孩対西黛爾的態度立馬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流於表面的客套,現在是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親近。

  這些親近大概是由於她対漢尼拔的尊敬而來。

  西黛爾能看見克莉絲蒂臉上絲毫不加掩飾的敬佩和傾慕。

  此時梅森已經被漢尼拔扔進了車後座裡,男人身上的浮藻和水漬未干,頗為狼狽、不省人事的躺在沙發椅上,一旁的克莉絲蒂看也沒看一眼梅森,而是關切的向漢尼拔遞上濕巾:「教授您需要淨手嗎?」

  西黛爾:「……」

  她看著眼前的一幕,恍若在看一個大型唯粉追星現場。

  漢尼拔神態自如的接過濕巾,姿態優雅的回了克莉絲蒂一個溫和的微笑:「謝謝。」

  不久前,漢尼拔和老院長說——

  「此處太過偏僻、山路陡峭,上山的路只有一條,不如我先把維傑先生送出去,若是半路上遇見救護車,可以早些讓維傑先生得到醫治。」

  老院長商忖片刻,只覺這也是個法子,於是孤兒院僅有的幾位員工便都沒什麼意見了。

  只是梅森前來做慈善投資、卻在此胡亂瞎逛而導致自己被摔暈過去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孤兒院,現在連孩子群裡都口口相傳了。

  其實漢尼拔似乎本想把梅森塞進自己車裡,只是看著男人一身的泥水和浮藻,他動作一頓,眸色不變,思索了幾秒,淡定的打開了梅森的車門。

  鑰匙就在梅森腰間。

  等西黛爾跟著漢尼拔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系好安全帶時,也正好耳尖的聽見克莉絲蒂小聲的抱怨。

  「維傑先生真是太愚蠢了……」

  她輕聲的嘆了口氣,難免遺憾的扒著車窗:「教授,自從您離開馬薩諸塞大學後,我們都很想念您……好不容易在這裡可以見面,您又要離開了,下次再見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都是因為可惡又愚蠢的梅森·維傑先生!

  年輕美麗的克莉絲蒂小姐憤憤不平的想,雖然她沒有把這個想法訴諸於口,但明顯的就連西黛爾都能輕易從她眼中看出。

  西黛爾:……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漢尼拔的人緣是不是有點兒好的過了頭?

  難道他們都不覺得這個男人其實很可怕嗎

  然而現在正處於疑似被漢尼拔包庇狀態下的西黛爾只能默然。

  雖然克莉絲蒂極其不舍,但她還是輕易被漢尼拔三言兩語打發掉了。

  告別孤兒院眾人後,疑似載著一具屍體的車終於上路了。

  行駛在山路上,西黛爾不時探頭,回看車後座上梅森一動不動的身子。

  她在心裡估量了梅森暈倒後的時間,忍不住開口:「醫生,他真的沒死嗎?」

  「你還會擔心他的性命?」漢尼拔似笑非笑,輕輕瞥了她一眼:「敲人的時候倒沒見你掌控一下力度。」

  西黛爾擺擺手:「不是,我這不想著想著等下要把他送去醫院嘛。」

  萬一車開到一半人沒了,這不自投羅網?不如早點找個地方給處理掉……等等,這個走向怎麼又變成了殺人埋屍?

  漢尼拔輕笑了聲:「為什麼要送他去醫院?」

  西黛爾震驚:「……?!」

  難道,漢尼拔暗地裡早已做好了一切謀劃……

  但還沒等她腦部完,就聽見漢尼拔說:「放心,小餅干。」

  「你敲的地方傷不到他的腦核,」他一邊轉著方向盤,一邊淡聲道:「只是骨頭變形了而已,不是什麼大事,不必擔心。」

  「與其說他是被你敲暈的,不如說……他陷入了某種驚悸的狀態。」

  西黛爾懂了。

  ……所以梅森現在還不醒,主要是因為被嚇得?

  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錯手殺了人的西黛爾:「……」

  她充滿鄙夷的狠狠瞪了後座的躺屍一眼,不屑輕哼了一聲。

  廢物。

  不過,西黛爾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

  「醫生,你不是學心理的嗎?怎麼會対人體結構這麼清楚。」

  清楚到摸了兩下就能准確判斷梅森的傷勢情況。

  「嗯,」漢尼拔偏了偏頭,似乎並不意外小姑娘的發問:「我大學是在巴黎一所醫學院進修,當年我比較貧窮——就接受了學校的一筆工讀獎學金,啊代價是在課余為解剖課准備屍體。」

  「要不要猜猜那幾年我解剖過多少人腦?」他微笑著問。

  西黛爾沉默了。

  默然半晌,她干巴巴道:「這就不用了。」

  她錯了,她就不該質疑漢尼拔的業務水平。

  雖然解剖這個技能聽起來也不錯。

  但是總覺得跟面前這個男人討論解剖,就總讓西黛爾有一種……細微到神經末梢的不適感。

  「好吧,」漢尼拔似乎早有察覺,略微遺憾的嘆氣:「讓梅森回自己的床上睡一會兒,他會醒的。」

  「那麼——或許我可以知道,他是怎麼得罪了你嗎?」漢尼拔笑了笑,露出側臉上一個淺淺的酒窩,他看著前方公路,話語中似乎帶著幾分縱容:「得罪到讓你舉起撬棍的程度——」

  「沒什麼,」西黛爾想起梅森做過的事情,忍不住厭惡皺眉:「他只是一個惡心的暴力狂罷了,而我朋友很不幸成了他的家人。」

  讓西黛爾驚詫的是,漢尼拔沉吟半晌,居然吐出一個名字:「瑪戈?」

  西黛爾:「你認識她?」

  「嗯,」漢尼拔微微眯眼,似乎在回憶:「幾年前見過兩面,也算有點兒印像吧。」

  「是個心性堅定的女孩。」

  他難得加了句。

  從話語裡也聽不出來漢尼拔対瑪戈的態度,西黛爾難免緊張了瞬,有點兒怕漢尼拔也対瑪戈感興趣。

  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但直覺告訴西黛爾,被漢尼拔看上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但沒等她繼續想,就聽見漢尼拔問她:「所以你現在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西黛爾回過神來,「先把梅森送回麝鼠莊園吧。」

  她說罷,低頭拿出手機,向珍妮特發送去一條消息。

  等漢尼拔把車開進麝鼠莊園,再次被門衛攔住,但他只是拿出工作證給門衛看了後,便順利通行。

  因為車是特質的遮擋玻璃,一路上也沒有人看見車後座的梅森。

  一直到大廈前,西黛爾下車,看見了在大廳等待的瑪戈。

  「西黛爾,」小姑娘有些緊張的走上前,棕色瞳孔不經意掃見西黛爾身邊的一席風衣的英俊男人,以及男人打開的車門裡那個躺著半死不活的梅森。

  她一時僵住了,舌頭打了結般,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會……你不用做到這個地步,還、還……」

  殺人就算了,怎麼還把屍體運回來了?!

  西黛爾:「……你誤會了。」

  她瞥見緊急趕來的管家、家庭醫生等一眾人,那些人有漢尼拔應付,西黛爾拉住瑪戈的手不動聲色將她往樓上帶:「我和你哥哥去孤兒院做義工,誰知道他不聽指揮跑進二戰時的防空洞,還在裡邊滑倒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摔出病。」

  瑪戈:「……真的嗎?」

  她有些懷疑的注視著西黛爾,清楚的在她手臂邊見到一片濕潤的青苔。

  西黛爾淡定的繼續道:「幸好我找到了梅森,如果不是我及時出現,他可能就死在裡邊啦。」

  「你應該感謝我救了你的哥哥,」她反手握住瑪戈的手,対她輕巧眨眨眼。

  瑪戈明白了,她棕色的眼瞳裡似乎流露出真心實意的感動,「謝謝你救了他,西黛爾。」

  「不客氣,誰讓他是你的哥哥呢。」

  西黛爾毫不心虛的接受了這份道謝。

  等她從瑪戈房間出來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

  西黛爾和瑪戈告別,梅森的本該被留在麝鼠莊園,但因為天色漸晚,加上漢尼拔和西黛爾又是送梅森回來的恩人,管家破例讓兩人登記後從車庫裡取走了一輛野馬汽車,用來返程。

  西黛爾坐上了車,不過她還要去另外一個地方。

  在瑪戈房間時,西黛爾已經提出來可以現在就帶她走,畢竟她有些擔心梅森醒來是否會遷怒於瑪戈。

  然而瑪戈拒絕了她。

  「不用擔心我,」身量嬌小的姑娘站在落日余暉裡,靜靜回眸看她:「你要做的事情不是還沒有做完嗎?」

  「比如……送他進去。」

  「我想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幫助的,我想——我應該也能做些什麼。」

  西黛爾最終還是孤身離開了,瑪戈站在二樓的窗前靜靜遙望西黛爾的背景,表情平靜。

  西黛爾被漢尼拔送往她要去的目的地後,就和醫生道別了。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小姑娘幽藍的瞳仁閃著誠懇真摯的光,似乎在真心實意的道謝:「好人會有好報的。」

  說完後退兩步,一副准備開溜的模樣,連掩飾都沒有。

  漢尼拔:「……」

  他揉了揉額角,有些無奈:「借你吉言。」

  這還是塊狼心狗肺的小餅干,利用完就甩人的動作倒是挺快的。

  西黛爾轉身進入一條巷裡,沒有看見漢尼拔倚在車邊,逐漸幽深的眼瞳。

  他低下頭,輕輕哼唱起一首童謠,纖長白皙的手指似交響樂團裡的指揮棒輕輕在空氣中富有韻律的揮動。

  麝鼠莊園,一間幽暗的房間。

  梅森醒來時,只覺不僅後腦勺一片劇痛,身上到處都酸痛不已。

  他勉強睜眼,忽然看見身邊站了個黑漆漆的人。

  「……操,」他怒罵了一句,身體卻誠實的向後挪動,他又想起來昏迷之前……対了,昏迷之前見到的那個小孩兒!

  梅森面色慘白,幾欲驚叫出聲,卻忽然見到那個黑漆漆的人打開了燈。

  「啪嗒。」

  ——床邊是他的妹妹瑪戈。

  梅森捂住被子松了口氣,暫時放下驚恐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西黛爾……西黛爾呢?」

  無處發泄的驚恐轉化為憤怒,憤怒使他面容略微扭曲:「她個淫賤的小婊子!居然敢砸我!!」

  瑪戈正走到桌前倒水,聽見這句話,動作不停,只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面色寡淡的把倒好的藥水端過來:「你不是自己在岩洞摔倒了?別誣陷人家小姑娘。」

  梅森吞咽了口口水,想起在岩洞裡見到的詭異的一幕,噔時驚懼不已,但他依舊堅持道:「不可能!就是她砸的我。」

  他伸手想去摸摸後腦勺疼的地方,只摸到纏繞很厚的一疊紗布。

  瑪戈冷冷把藥塞進他手中:「所以你為什麼要去岩洞?」

  梅森:「……」

  他想了想,干巴巴道:「……因為我見到了一個小孩子……不対,那是只鬼!」

  「那個惡鬼想引誘我去岩洞,然後殺了我……」

  他低吼出聲,只是見到瑪戈冷漠的面色,忽然發覺這話可能太弱智了些。

  ……屬於即使是他的親身經歷,說出來也依舊很扯淡的地步。

  梅森:「……」

  他又干巴巴沉默了。

  「所以這跟西黛爾有什麼關系?」他看見自己的妹妹抱臂在他的床前,不屑的冷笑一聲:「是你自己把腦子砸壞了吧?」

  她手腕上一串流光四溢的玻璃珠在黑暗裡隱隱發光。

  「還是說你想以此為借口,誣陷西黛爾,讓你有更多対她下手的機會?」

  深感自己受到莫名污水的梅森大怒,他大聲道:「我是想要她來這裡玩耍,可在岩洞裡她絕対傷害了我!我頭上的傷口就是她用撬棍砸出來的!」

  他努力回憶:「當時我看的很清楚,那跟撬棍很長,是黑鐵一樣的顏色……」

  瑪戈打斷他:「所以撬棍呢?」

  梅森一下子呆住了,他重復了一遍:「所以撬棍……」

  瑪戈冷冰冰道:「西黛爾和你一起去的孤兒院,她根本沒有機會在你面前藏下一根長撬棍。」

  「所以歸根結底,」這個十二歲的金發姑娘替梅森下了論斷:「一切都是你腦子摔壞後的憑空妄想。」

  梅森吶吶:「……」

  他忽然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總覺著又有哪兒不対勁,只能弱弱辯解:「也可能是孤兒院裡的撬棍……」

  瑪戈似乎不屑聽他再瞎扯,冷冷賞了他一個白眼後摔門而出,只留下一句話。

  「把藥喝了,等下會有醫生來檢查你的腦袋是不是真的出了故障。」

  梅森捧著手裡盛藥的碗,陷入自我懷疑:「難道真的是我記錯了……還是說其實那個水裡的小孩也不存在,我只是自己摔倒後做了一場夢……?」

  可他為什麼會夢到小孩鬼和西黛爾打他?!

  梅森在房間裡疑神疑鬼,而出了房門的瑪戈轉動手中的玻璃珠串,斂起的眸子中神色冰冷厭憎。

  西黛爾回到露易絲家時,已經臨近深夜。

  「寶貝,」披著件毯子躺在沙發上的艷麗女人懶懶打了個哈欠,揉揉眼角坐起來:「你再不回來,我可能就要報警了。」

  西黛爾走上前,看見珍妮特対她扯起一個笑:「現在的證據已經提交上去了,猜猜那個人渣多久會收到傳票?」

  「……嗯,」西黛爾也跟著笑了笑,心裡卻沒有那麼樂觀。

  她現在有些憂慮——

  之前的擔憂落實了,那些被虐孩童的家長們並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站上法庭,作為證據出席。

  西黛爾正是抱有這份憂慮,才決定親身上陣,至少用自己偽裝出一個人證。

  ……但因為孤兒院裡的那個泡在水下的孩子,她的行動失敗了。

  即便有人證,梅森也只能判個幾年,更何況……

  更何況現在連人證都沒有,也不知道搜集的那些證據究竟能給他判多久。

  西黛爾的擔憂最終變為現實。

  在法庭上,梅森一口咬定這些指認的罪名是対他的污蔑,是捏造出來的騷擾條款——

  無非是有些肮髒下賤的人試圖用此謀利。

  他輕蔑的說。

  上法庭時他後腦勺的繃帶還沒有拆,因此他的憤怒也顯得十分可笑,他還要求法官嚴查西黛爾,他似乎一直堅定的認為是西黛爾傷害了他的腦袋——

  當然來負責調查的警察在露易絲家和西黛爾聊了一會後,又去孤兒院走了一趟,最終法院駁回了梅森的指控。

  但即使在視頻證據如此充分的前提下,在維傑家的人上下打點過後,梅森也僅僅被判了……500個小時的社會服務。

  得知此消息的西黛爾:……

  珍妮特在一旁安慰她:「你已經做的夠好了,寶貝。維傑家可算是個大財閥,你能一己之力做出這個結果,已經夠棒了。」

  「而且這並不是只有這個結果,至少他們家的股價現在暴跌了,至少有三個競爭対手盯著他們虎視眈眈呢。」

  「而且,至少此後梅森也不會再這般放肆大膽了。所以別太喪氣,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盡力了。」

  珍妮特還出面去麝鼠莊園交涉,以露易絲和西黛爾的名義把瑪戈接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維傑家已經亂成一攤,珍妮特和老維傑交流的很是順利,不久露易絲和西黛爾就在家中看見了瑪戈。

  因為當時露營的人數多且雜,梅森不會知道是誰將視頻拍下並泄露。

  但西黛爾也確實不放心讓瑪戈再繼續待在有梅森的地方。

  西黛爾本來以為這件事只能這樣落下帷幕,雖然她十分抑郁且不甘。

  ……她甚至都開始懷疑那天自己是不是就應該直接在岩洞裡殺人毀屍比較好。

  然而半個月後,外面傳來的消息讓西黛爾震驚了。

  ——梅森癱瘓了。


第40章

  梅森維傑在家把自己臉上的肉全部割下來喂狗,並且摔斷了自己頸椎的消息一夜間占據各大紙媒和網絡新聞的頭條。

  沒錯,這些都是……梅森自己做的。

  梅森是維傑家族的獨子,這條勁爆新聞傳播像病毒在空氣裡傳播一樣迅速蔓延,即使是維傑家的財力也完全壓不住。

  西黛爾看見這個消息時,露易絲和瑪戈正在她旁邊。

  自從把瑪戈接過來後,露易絲雖然剛開始見到瑪戈十分驚訝,但經過半個月的相處,兩人已經有了比學校半年都要親近的友好關系。

  然而露易絲小姑娘又嬌又軟,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她甚至連瑪戈的哥哥就是之前被爆出的虐童狂案件的主人公都不知曉。

  西黛爾震驚的翻看手機裡的新聞,扭頭對上了瑪戈同樣迷惘且不知所措的雙眼。

  她拉著瑪戈,找了個借口離開房間,飛快的跑到樓下找到了珍妮特。

  然後西黛爾就看見了珍妮特同樣奇特且古怪的面色。

  「嘿女孩們,」見到兩人的珍妮特卻並不顯得驚奇,她挑了挑眉:「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

  女人沉吟了下,道:「今早,維傑家族以故意傷害罪起訴了漢尼拔「萊克特,也就是法庭指派給梅森的心理醫生。」

  梅森在庭審過後,不僅被要求在狗欄做五百個小時的勞動,還必須接受法庭專門的心理醫生來給他做定時心理咨詢和報告,以確保他的心理是否健康。

  「那些報社現在還沒有得到發布文章,不過應該也快了。」珍妮特聳聳肩:「畢竟庭審時還有不少記者在旁聽,我也是從這裡打探到消息的。」

  西黛爾:「……?」

  怎麼又和漢尼拔扯上關系了。

  西黛爾以聽故事的心態剛剛准備點頭,卻感覺瑪戈拉了一下自己的手。

  她扭頭,看見瑪戈面色古怪的看著自己,小聲道:「那個漢尼拔醫生是不是上次跟在你身邊的男人……」

  瑪戈還記得那個男人。

  西黛爾從瑪戈眼裡隱約看見了震撼和……對待大佬的仰視?

  她沉默的試圖扯回自己的手:「你不要多想,不是我,我沒有。」

  她跟漢尼拔不是一伙兒的!

  珍妮特面色古怪,道:「梅森的傷勢……你們在報道上都看了嗎?」

  西黛爾和瑪戈齊齊點頭。

  面對兩個齊齊擺動的金色小腦袋,珍妮特生出一種想笑的衝動,她清清嗓子,知道面前兩個孩子心理年齡都很成熟,干脆直說道:「報道上的新聞描述的都不具體,准確來說——」

  「梅森的臉部肌肉組織已經完全被毀掉了,」珍妮特說:「嗯……如果把他臉上的紗布拆開,裡面大概只是一個有著人臉輪廓的骨架,和一排整齊的牙齒。」

  西黛爾:「!」

  「這是他在庭審上提供的漢尼拔傷害他的證據之一,」珍妮特接著道。

  西黛爾沒忍住,插話問:「那……不會真是漢尼拔做的吧?」

  如果真是漢尼拔做的,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不成是因為她?!

  想到這個可能,西黛爾心中驚悚,幽藍的瞳仁都嚇得縮緊了。

  可是漢尼拔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明目張膽犯罪的事情。

  果然,珍妮特瞥她一眼,幽幽道:「不。」

  「經過現場檢查報告鑒定以及……梅森的自訴,」說到這時,珍妮特面色似乎微妙起來:「是他自己把自己臉割下來。」

  西黛爾:「……?」

  她疑惑轉頭,對上瑪戈同樣茫然的目光。

  西黛爾:我不理解jpg

  瑪戈:我也不理解jgp

  「根據梅森的自訴——」

  珍妮特繼續說了下去。

  「他想掌控漢尼拔的一些證據,隨便什麼證據都可以——只要是能威脅他的,以此來換取漢尼拔萊克特醫生對他進行無條件保釋。」

  西黛爾緘默了。

  威、威脅漢尼拔?

  她忽然再一次刷新了對梅森的認識——這人豈止是能作,他簡直排在必死名單上了。

  這可是連她西黛爾都不敢碰的男人!

  威逼利誘,兩條路,梅森偏偏選了能下地獄那條……

  或許是印像深刻,珍妮特都能復述出梅森在庭審上講的話。

  「他說——」

  「為了獲得漢尼拔萊克特醫生的放水,他特意穿了一套皮革行頭去給萊克特醫生開門。」

  西黛爾善用搜索,立刻在維基百科上看見了【皮革行頭】是個什麼東西。

  是套字母情趣用品。

  哦,原來是這個啊。

  等等。

  ……?!

  西黛爾震驚轉頭,對上瑪戈同樣震驚的目光。

  西黛爾小聲:「梅森腦子有沒有被我砸壞……」

  瑪戈同樣小聲:「我也不知道……」

  她想說至少那天晚上梅森看上去還和往常一樣……還是說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他現在只是解放天性,其實他的本質是個LGBT?

  瑪戈迷惑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哥哥。

  珍妮特看著嘰嘰喳喳的兩個小姑娘,大紅色唇微揚:「安靜點,女孩們,我還沒有講完呢。」

  「梅森說,然後——他就把漢尼拔萊克特醫生迎了進來,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奇怪的癖好,然後他就帶萊克特醫生去看了……嗯,一個繩套結構。」

  ……這又是啥?

  西黛爾期待的看著珍妮特,等她講解。

  女人面上表情微微扭曲,似乎有些一言難盡,道:「你們可以理解為……一個用來實現特殊情趣的……物品。」

  西黛爾:「。」懂了。

  字母自我安慰裝置。

  ……等等。

  所以難不成梅森還在漢尼拔面前……

  西黛爾本來覺得梅森的遭遇還挺讓她爽的,但怎麼這個故事聽著聽著就變成了恐怖故事……?!

  珍妮特臉上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啊。」

  「然後梅森就開始在漢尼拔面前自我安慰?」西黛爾學會了搶答。

  她現在經過一番波瀾起伏,已經麻木到心如明鏡了。

  珍妮特:「是這樣沒錯,不過據他所說,是漢尼拔勾引誘惑他……」

  西黛爾:「……他是不是還說他把自己的臉割下來喂狗也是漢尼拔讓他做的?」

  珍妮特:「對。」

  珍妮特說完,忍不住沉默了。

  空氣中一時彌漫著震驚和緘默交雜的氣息,半晌,西黛爾幽幽道:「所以庭審結果是什麼?」

  西黛爾明白了,梅森可能不是腦子壞沒壞的問題。

  他根本就沒有腦子。

  「實際上梅森把當時的現場報告描述的很仔細,」珍妮特說:「即便他現在無法開口說話,但是他依舊頑強的把它們用鍵盤盲打出來。」

  據梅森所說,漢尼拔萊克特來到他家為他做心理治療,卻引誘他吸食爆破丸,還在他吸毒後神志恍惚時,拿起一塊鏡子碎片,他下意識想跑,但漢尼拔追了上來,微笑著把鏡片遞給他,誠懇的跟他建議——讓他把自己的臉剝下來。

  總而言之,當時的梅森聽從了漢尼拔的建議,漢尼拔還放出了他養了餓了很久的狗,於是他就蹲在地上,一邊割自己的臉,一邊把臉上的肉喂給那些狗吃。

  把自己的臉割完大概用了很長時間——但梅森表示自己當時完全失去了時間觀念,而現在那些狗被灌胃,找回了梅森的鼻子,但現在的醫學技術完全無法把鼻子接回原處。

  此外,梅森堅持稱是漢尼拔用繩套絞斷了他的脖子,而不是他自己摔斷的。

  梅森在報告的最後稱,當他從渾身劇痛中醒來時,看見漢尼拔開了他珍藏多年的紅酒,舉著酒杯站在窗簾幕布前,聽見動靜還回頭看了一眼,給了他一個難以忘懷的笑,然後漢尼拔朝他舉起酒杯——

  聽完全部過程的西黛爾忽然又沉默了。

  據她所知,如果過程真的如梅森所講,那麼真有可能是漢尼拔出手直接促成他的慘劇。

  ……所以漢尼拔為什麼會出手?

  西黛爾希望是因為他有感到被梅森冒犯,總不能……總不能是因為她吧?!

  那這也太恐怖了!

  她試探著問庭審結果,珍妮特道:「梅森維傑擁有一個律師團,不過當庭宣判的結果是漢尼拔無罪——」

  「畢竟梅森是個有吸毒前科的人,他在不久前還被指控虐童且成功了,不過現在的輿論風向不久就會變吧,從討論梅森的虐童心理轉變為對他性取向的討論。」

  珍妮特聳聳肩:「畢竟,不是每個異性戀都能理解為什麼要穿著情趣套裝在同性面前做出那種事。」

  「漢尼拔用精神錯亂反駁了那些人,不過警局還沒有放人——在維傑家族的壓力下,他們似乎在准備進行第二次指控。」

  好家伙,看來梅森是真的氣瘋了。

  哪怕忍受劇痛,也要堅持為對漢尼拔的指控提供一長篇供詞。

  ……可惜沒啥用。

  梅森的下場讓西黛爾心情愉悅,然而想起漢尼拔還作為犯罪嫌疑人在警局待著她就又感覺自己的開心有點兒沒心沒肺。

  西黛爾:「……」

  ……可惡。

  怎麼會這樣!她的良心居然罕見的受到了譴責。

  不過關於起訴和庭審的消息報刊們還沒有報道出來,西黛爾還不清楚漢尼拔現在和以後的打算。

  他那種人……應該會給自己安排好退路吧?

  聽完珍妮特跟講故事一樣把細節抖完後,西黛爾和瑪戈離開,瑪戈忽然把西黛爾拉進一個角落。

  西黛爾疑惑抬眸,看見小姑娘棕色瞳孔裡嚴肅認真的眸色。

  「西黛爾,」瑪戈喊她的名字,似乎斟酌了片刻,緩緩開口:「我不清楚……你和他的關系,但是,如果我沒記錯——漢尼拔已經有三十多歲了吧?」

  「雖然我或許沒有立場說這些話,但作為你的朋友,我還是要說——」

  「無論他是否英俊、博學、有錢,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和一個十二歲的女孩……,這都至少能體現出他的心理問題。」

  西黛爾:「……?」

  她倏然明白瑪戈應該誤會了什麼,看著女孩面上情真意切的擔憂,頓時哭笑不得。

  一時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害怕。

  「安心啦,」西黛爾揉揉瑪戈的發頂,她是幾個女孩間最高的那個,揉腦袋之類的舉動做的極其順手:「我怎麼可能跟漢尼拔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系。」

  那未免也……太驚悚了吧。

  西黛爾強調道:「而且漢尼拔對梅森下手也跟我沒有關系啦。」

  只是瑪戈似乎完全沒信,她半信半疑的斜睨西黛爾,西黛爾想起自己剛剛因為良心上的譴責,而對漢尼拔露出的一剎的憂慮,忽然不知該怎麼解釋。

  ……所以她現在在瑪戈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像?

  瑪戈微微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西黛爾:「……好。」

  珍妮特預估的時間不錯,等到下午的時候,各大新聞報刊紛紛出現了關於梅森維傑對漢尼拔醫生故意傷害罪的指控,以及庭審的部分內容。

  然而各大報刊和新聞頭條中對於此事的態度,卻讓西黛爾心情復雜。

  《國民報》中的登刊文章——

  【在資本壓迫下人權何時能得到重視?】

  小字:資本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流淌肮髒的血液!漢尼拔萊克特醫生在庭審勝訴下依然被刑拘,究竟權責在誰?!

  通篇痛斥維傑家以強權壓人,充斥對弱者的保護傾向,甚至以此次事件上升到資本和人權的問題。

  西黛爾:……

  還挺能扯。

  再看《信使晚報》。

  【善良無辜的漢尼拔萊克特醫生是否能再次重見光明】

  通篇先是陳述了漢尼拔的生平是何等優秀,然後以悲憫語氣沉痛闡述了這樣一位溫和、博學、善良、正直的教授被資本家誣陷淪落至戴上鐐銬的地步,是何等讓人痛徹心扉的一件事,在最後還照應標題的又回到對於漢尼拔教授能否單槍匹馬應對肥頭大耳資本家刁難的話題上,充滿了見難不平的憤慨和對漢尼拔的擔憂。

  西黛爾:……這倒不必擔心。

  她對漢尼拔有種盲目自信。

  現在一看各大報刊和社會上的反應,這自信就更膨脹了。

  不止各大報刊頭條幾乎一邊倒的傾向漢尼拔,各界社會人士也下場了。

  一直到第二天,這份動蕩還沒有消失。

  其中反應最激烈的莫過於馬薩諸塞大學的學生們,他們發起了聯合倡議要求警局釋放無罪的漢尼拔萊克特教授,西黛爾在網站上一眼就認出圖片裡那個義憤填膺的女孩兒——

  那是克莉絲蒂。

  在三個小時前她還來拜訪了西黛爾——早在孤兒院時她便留下了西黛爾的聯系方式。克莉絲蒂請求西黛爾也在倡議書上簽名,西黛爾看著激動的女孩半晌,沒好意思說可能梅森癱瘓加毀容這件事就是漢尼拔做的。

  她默默簽上自己的名字,還按上一個紅手印。

  距離漢尼拔刑拘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之前安靜蟄伏的不少人也站了出來,為漢尼拔背書,西黛爾甚至看見一個貴婦激情在社交平台發言,痛罵維傑家都是只會壓榨肥豬煉油的一群土包子暴發戶,聲稱漢尼拔萊克特醫生是她見過最正直善良的人……

  以下省略三千字的罵人語句和對漢尼拔的彩虹屁。

  網上的輿論天平直接倒想漢尼拔,西黛爾看見層出不窮的陰謀論,甚至還有人憤慨的說:

  他們甚至剝奪漢尼拔萊克特醫生請律師的權利!

  點贊大幾千,人們紛紛在下面跟風痛罵梅森維傑,雖然他們兩人都做過不少慈善,可現在人人都知道梅森做慈善是因為戀童,而漢尼拔萊克特才是那個真心慈善的好人。

  西黛爾:。

  雖然但是,漢尼拔不請律師大概是因為他看不上那些事務所,他自己就能搞定庭審的一切。

  也不知道梅森維傑看見這些會不會氣到爆炸。

  哦不對,他現在還在ICU醫治——據說醫生正試圖勉強拯救他那張已經沒肉了的臉,但是斷了的頸椎已經無法接好。

  他注定一輩子只能在床上和輪椅間渡過了。

  而西黛爾在漢尼拔被刑拘在警局的第四天,也是維傑的律師團跟漢尼拔在庭審上又見了多次後。

  西黛爾終於還是沒忍住,通過珍妮特走了後門,去警局見了漢尼拔一面。

  在她離開前,不巧看見瑪戈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唔。

  這下似乎……徹底說不清和漢尼拔的關系了呢。


第41章

  西黛爾終於還是和漢尼拔隔著鐵欄杆相見了。

  ……不過是漢尼拔在裡,而她坐在外邊。

  鐵欄裡還隔著一面透明玻璃牆,男人優雅的坐在鐵椅上,閑閑的翻著手中的書頁。

  見西黛爾來了,也只是抬頭容色隨和的対她笑了笑。

  「小餅干,我很高興你願意來看我。」

  「不客氣,」西黛爾問:「你在裡邊還好嗎?」

  她忽然生出一種自己在探監的既視感,雖然現在貌似就是在探監。

  「……嗯?」漢尼拔溫和的微笑,「還不錯,至少警察們都是富有風度的禮貌人士。」

  西黛爾決定開門見山:「你准備什麼時候出來?」

  「可能要過段日子?」漢尼拔貌似苦惱的沉吟了一會兒,「畢竟梅森的律師團似乎准備了幾十個罪名指控我。」

  看著男人一如既往的溫和神色,西黛爾心下有數。

  既然漢尼拔游刃有余,西黛爾也准備離開了,然而在她走前,正在低頭翻閱聖經的漢尼拔動作卻微微一頓。

  他看著書中彩色插畫裡父子相殘的一幕,忽然出聲,似在対著空氣喃喃自語,又似乎在與西黛爾說話:「上帝讓亞伯拉罕殺艾薩克,是想吃掉他吧。」

  西黛爾步伐一頓,她回頭,対上漢尼拔抬眸,露出靛藍深沉的眼眸,那雙眼睛裡似乎含著隱秘的渴望。

  西黛爾想了想,委婉又誠懇的說:「雖然我不了解聖經裡的故事,但是現實中……吃人是會得朊病毒的,醫生。」

  漢尼拔似乎被她逗笑了,他眼眸微彎,唇邊泄出一點笑意:「……唔,好吧。」

  「你是対的。」

  西黛爾:「……」

  她聽著這輕飄飄的跟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心裡有點兒發怵。

  小姑娘又轉身,上前兩步,精致的臉蛋上兩顆湛藍眼眸認真盯住漢尼拔:「雖然我們沒有什麼關系,但我還是想說。」

  「我不希望以後再見時,你是被綁著拘束衣,待在監獄裡的模樣。」

  漢尼拔唇畔的笑容似乎更甜蜜了:「我向你保證,那一天不會出現。」

  可惡,這個男人好自信啊。

  西黛爾忽然問:「醫生,你會中文嗎?」

  漢尼拔:「?」

  他點點頭,就見面前的小姑娘面色嚴肅,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開始播放一首音樂,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失去自由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失去親人和朋友

  ……

  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

  外邊的生活是多麼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園

  何日重返我的家園————」

  字正腔圓、飽含悲愴的男聲唱出的歌詞仿佛充滿悔意、字字泣血。

  漢尼拔:「???」

  他唇邊甜蜜蜜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西黛爾面容嚴肅,一本正經的舉著手機站在他面前:「我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你提前感受一下監獄的氛圍。」

  小姑娘苦口婆心,宛如長輩般諄諄教誨道:「或許你事先體驗過這種純獄風,就能想開了。」

  不要仗著自己智商高就再去做知法犯法的事情啊!

  此時的歌詞正好唱到——

  「兒在牢中想母親,悔恨未聽娘的話呀

  ……」

  漢尼拔:「……」

  他忽然就沉默了。

  從警局離開的西黛爾只覺一身輕松。

  她回家後,和珍妮特與瑪戈商議片刻,最終在大家意見一致的情況下,珍妮特決定向老維傑提出剝奪他対於瑪戈撫養權的起訴。

  根據瑪戈的證詞、瑪戈通過西黛爾的微型攝像機錄下的證據,以及現在維傑家還在主力解決梅森的問題,焦頭爛額之下珍妮特輕易勝訴,將瑪戈的撫養權拿到手。

  如果不是因為老維傑的遺囑——一旦維傑家沒有男丁,所有的財產都將被捐獻,瑪戈可能還想著去爭一筆財產。

  她並不是無欲無求的那種女孩,相反,她有不小的野心和狠勁兒。

  但在商議此事時,西黛爾很認真的跟瑪戈提議。

  「你現在回到麝鼠莊園,可以把梅森対你做過的一切都原封不動的返還給他,畢竟他已經是個廢人。」

  而瑪戈依舊是麝鼠莊園的主人,她完全可以暗中虐待梅森。

  「但我不建議你這麼做,」西黛爾直視瑪戈的雙眼:「不是因為対梅森有所憐憫,而是……」

  「我不希望你因為那種人渣,讓自己雙手沾滿血污。」

  「你可以擁有明朗的生活,而不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我不希望你被囿於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最終珍妮特決定收養瑪戈。

  她頗為欣悅:「露易絲性格太柔怯了,我一直擔心她以後怎麼辦,有個強勢的姐姐護著她、多教她些東西也不錯。」

  這件事算是翻過一個篇章,時間緩慢流淌,一直到開學前夕。

  珍妮特在送西黛爾三人上學前,給每人都送了一件臨別禮物。

  「下次再見不知要多久,」面容艷麗的成熟女人嘆了口氣,頗為不舍的挨個和幾個小姑娘貼貼了一番。

  西黛爾收到了一台嶄新的游戲機,據珍妮特說這是日本新出的一款TS掌機,因為時間緊迫,西黛爾只是先把游戲機塞進了行李箱。

  瑪戈收到了一件泡泡袖長裙,珍妮特還細心的親手為她打扮了一番,給瑪戈金色的長發挽成兩條清純的麻花辮,簪上兩朵少女色系的蝴蝶結。

  「女孩子就應該打扮成這樣。」珍妮特滿意的揉揉瑪戈的發頂,轉頭看見一邊又軟又糯、目露茫然的露易絲,忍不住嘆了口氣。

  最後珍妮特給露易絲塞了一個小熊玩偶,這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似乎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這個軟綿綿的女兒相處。

  而在西黛爾三人返回學校的當日,馬薩諸塞的一處機場內。

  大廳中,衣冠楚楚、英倫風範的男人起身,他拉上登機箱,不急不緩的上了飛機,中途還順便扶了一把身側差點兒摔倒的一位女士。

  在女士還沉迷於那張鑲嵌著靛藍深邃雙眼的英俊面孔,而來不及道謝時,男人就已經松了手,微笑著対她頷首致意,轉身消失在人堆裡。

  漢尼拔在飛機座位上坐下,窗外白雲悠悠,萬裡晴朗,他悠閑的翻開一本美食雜志,饒有興趣的閱覽起五花八門的菜譜。

  回校第一天,是學校的測試日。

  這場大型考試対西黛爾來說不在話下,然而在一天疲憊的考試結束後,校霸潘西找到了她。

  「西黛爾,」男孩兒神神秘秘的把她拉到走廊的牆角:「我今晚會在T507有一場大動作,你要不要來?」

  他還頗為驕傲的說:「你是我唯一決定帶上冒險的女孩兒,我知道你和其他的普通女孩不一樣。」

  西黛爾並不好奇,但她対於冒險二字有點兒敏感,聞言,出聲問:「你要去哪裡冒險?」

  讓她看看潘西准備去哪裡作死。

  「就在學校外面的後山上,」潘西見西黛爾反問,以為她有興趣,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雖然他之前和小弟保證絕対能把素日冷漠高傲的西黛爾帶來,和他們一起組隊去郊外探險,但潘西自己清楚他和西黛爾其實交情不深。

  高情商:交情不深;

  低情商:毫無關聯。

  「你知道嗎?」他壓低聲音,「那山上有好幾處在國家協會裡注冊的洞穴景點,不過我們這次要去的不是那裡,而是……」

  潘西刻意賣了個關子,期待的等待西黛爾的追問。

  西黛爾:「哦。」

  她冷漠道:「松手,我要回宿舍休息了。」

  潘西:「?!」

  就這?

  這個人怎麼可以反應這麼平淡?她難道不該好奇的求著自己追問嗎?

  然而一想起西黛爾之前按住他暴打的經歷,潘西不敢造次,也不敢大聲,只能忿忿松手。

  看著西黛爾毫不猶豫抱書離去的身影,潘西忍不住在她身後道:「你不去絕対會後悔的!我發誓,我本來只邀請了我最好的兩個朋友,除了他們就只有你了,你……」

  西黛爾無法忍受他的聒噪。

  她轉身,似笑非笑盯住潘西的眼睛:「你們什麼時候要去冒險?」

  「明、明天晚上。」見事情似乎有轉機,潘西緊張的舌頭開始打結。

  「為什麼晚上去?」

  「因為要避開老師,翻牆出去……」

  「那你們今晚是准備聚在一起做什麼?」

  「商量冒險准備的東西……」

  「時間、地點,還有參加人員。」

  「晚、晚上關燈後,T507,克羅格和佩興斯。」

  西黛爾語速越來越快,如同冷冰冰的炮彈掃射向潘西,潘西不知為何就開始心慌,莫名有種自己是被警察審問的犯人的錯覺,但看著西黛爾幽冷的眼睛,他敢怒不敢言。

  回答完後,潘西看見往日不近人情的女孩子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像是雪地裡綻放的鮮艷玫瑰,他微微失神。

  下一刻就聽見女孩子幽涼的聲音。

  「好呀。」她輕輕巧巧的應答:「今晚我也去看看吧。」

  潘西心中大喜。

  西黛爾也心情愉快,她露出一個迷之微笑,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意味俯瞰這個小男孩兒。

  今晚她就讓他們知道什麼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就是輕易信人的代價。

  等西黛爾回到宿舍,已經接近九點。

  她略微疲倦的把書堆放在桌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朝盥洗室走去,卻不經意和傑奎琳撞了個滿懷。

  ——這麼說也不太准確。

  確切的說,是傑奎琳從身後冷冷撞開西黛爾,連一句道歉都沒有,直接搶進了盥洗室,還順帶鎖上門。

  被撞的一個趔趄,西黛爾身子歪斜的靠著牆站穩,抬頭只來得及看見傑奎琳通紅雙眼投過來冷漠憎恨的一撇。

  她眼睛通紅,巨大的眼白遍布密密麻麻的血絲,眼圈烏青,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西黛爾靠在牆邊,感覺自己的手臂似乎被撞青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身後的瑪戈趕緊上來扶住她,擔憂道:「你沒事吧?」

  「沒事。」西黛爾擺擺手,露易絲也圍了上來,小姑娘如蜜糖一樣又甜又軟的大眼睛罕見露出不滿:「傑奎琳怎麼可以連道歉都不說一句?」

  被兩個小姑娘團在中間的西黛爾:「我真的沒事……」

  比起自己的肩膀,西黛爾更關切另外一件事。

  她問:「傑奎琳怎麼回事?」

  好像跟她苦大仇深的模樣……一個暑假過去,她什麼也沒做,傑奎琳就自動給兩個人的關系來了個負升級?

  「不知道,」瑪戈蹙眉,「今天她火氣好像很大……做什麼都一副不滿的模樣。」

  說話間,盥洗室的門被打開,傑奎琳從裡面走出來,路過西黛爾三人,露易絲鼓足勇氣上前,試圖叫住她:「傑奎琳……」

  傑奎琳忽然瞥向三人,尤其是三人中的西黛爾。

  她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怨恨的目光筆直射向西黛爾。

  哼完以後,她看也不看露易絲一眼,直接扭頭就走。

  西黛爾:「……?」

  瑪戈冷冷道:「傑奎琳,你站住!」

  她似乎還准備說什麼,但傑奎琳完全沒有想聽的意思,腳步不停的往自己書桌前走去,瑪戈惱怒蹙眉,准備上前卻被西黛爾攔下。

  西黛爾溫溫柔柔道:「沒關系,我原諒傑奎琳,畢竟她可能腸胃不好,上廁所的時候把腦子也一起拉出去了,現在已經喪失了聽懂人話的能力。」

  西黛爾心中微惱,她雖然看出來傑奎琳狀態似乎不太対,但這跟她沒有關系,傑奎琳心情不好也不是她把怒氣隨便發泄在別人身上的理由。

  西黛爾說完那句話,已經做好跟傑奎琳対線的准備,然而幾百句陰陽怪氣的話剛剛在腦子裡打了個滾,她卻看見傑奎琳面色忍耐,卻一言不發的繼續坐在書桌前。

  似乎並沒有起來対線的意思。

  見狀,西黛爾也沒有糾纏下去,她安慰了露易絲幾句,洗漱完後便上了床。

  上床前,西黛爾看見傑奎琳書桌上的燈依舊亮著。

  她不由有些好奇,輕輕瞥了一眼,看見上面擺放著一本磚頭厚的教科書籍。

  細細聽去,桌簾裡,還傳來沙沙的落筆寫字聲。

  西黛爾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這卷的也太狠了吧,明早七點可就要起床。

  ——論寢室有一個卷王是什麼體驗。

  宿舍斷電是在十二點,西黛爾本來准備在去找潘西等人前,把TS游戲掌機拆了玩一會游戲,但是今天考試了一天著實有學疲憊,再加上剛剛和舍友傑奎琳鬧了個不大不小的衝突,西黛爾現在沒了玩游戲的心情。

  她干脆戴上耳機,躺在床上,一邊聽歌一邊靜靜等待零點的到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西黛爾有些困倦,她勉力睜開眼,忽然感覺床邊有人。

  床簾外似乎有一雙眼睛,充滿怨毒和冰冷的視線縈繞著她。

  西黛爾一下就清醒了。

  她屏住氣息冷冷向床外看去,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半睡半醒間做噩夢了?

  西黛爾揉揉額角,低頭一看時間,已經十二點過半了。

  她拔掉耳機,下了床,翻出准備好的手電筒准備出門。

  離開宿舍前,西黛爾看了一眼傑奎琳的書桌。

  傑奎琳已經不在桌前,大概是上床睡覺。

  然而當西黛爾把目光移到傑奎琳床前時,她眸光卻微微一滯。

  ——床前也沒有拖鞋。

  傑奎琳不在宿舍。

  ……她為什麼要在深夜一個人離開宿舍?

  西黛爾想起傑奎琳赤紅的雙目,有些頭痛的輕嘖一聲。

  總覺得……傑奎琳身上,似乎發生了某些不可言說的變化呢。


第42章

  深夜的校園,寂靜無聲,漆黑的天幕籠罩大地。

  一陣微風刮過,卷起遠處山林中的樹葉喧嘩聲。

  在一間空蕩蕩的教室中,西黛爾深沉的看著眼前這張手繪地圖,陷入沉思。

  白紙上,被人用黑色水筆簡易描繪出的起伏山峰中,紅筆劃出的線路完美避過各個在國家協會注冊過的洞穴景點、順著蜿蜒起伏的山線,越拐越偏,一直繞到山背的某個小角落。

  「這個洞穴是一個從未被發現過的地方,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潘西說到這裡,無比激動:「我還沒有進去探索,只要我們是第一個發現它的人,這個洞穴說不定可以用我們的名字賦名!」

  他咳了兩聲:「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帶著你們一起去——不然我就獨自下去了。」

  西黛爾:「……」

  《好朋友》。

  還真是挺好的朋友,趕巧到連作死都碰上一塊兒了。

  潘西的計劃是在明晚十二點後,避開校警視線,偷偷溜出學校,前往後山的洞穴進行探險。

  深夜、荒山、從未被發現過的地下洞穴、孩子。

  要素齊全了屬於是。

  等他絮絮叨叨講完,還不忘拿出早已准備好的背包:「我已經把探險洞穴用的物品都准備好了,你們只要跟著我就好。」

  旁邊兩個男孩兒面色興奮,摩拳擦掌、一副盛勢待發的激動模樣。

  這個年紀的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一聽見冒險一類的舉動難免熱血上頭。

  西黛爾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張地圖,還順便把潘西做的關於地形勘測的筆記拿起來瞅了兩眼。

  挺好,筆記本上還有人名。

  更方便舉報了。

  她把地圖疊起來,和筆記本放在一起,看向激動不已的潘西:「你的建議很有趣,我會考慮的。」

  「你應該不介意我把這些東西帶走,仔細瞧一瞧吧?」西黛爾笑容和善,笑眯眯問。

  「不、不介意。」潘西暈乎乎的擺擺手,耳廓不自覺泛了紅。

  ……向來對他視若無物的西黛爾居然朝他笑了哎!

  還笑的這麼溫柔。

  西黛爾點點頭,朝幾人溫和的道別,拎起地圖和潘西的筆記走了。

  然後第二天一早,她便拿著這兩樣東西敲開老師辦公室的門。

  「老師,我要舉報。有人違反校規,擅自出校。」

  晚餐時,潘西怒氣衝衝的找上西黛爾。

  小男孩兒白嫩的眼眶泛紅,充滿憤怒的怒視西黛爾:「說好了一起探險,你卻偷偷給老師打報告!我、我看不起你!」

  「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他憤憤不平:「你再也不是我的好朋友了!」

  西黛爾糾正他:「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

  她慢悠悠叉起一塊牛排,一邊嚼一邊說:「不過你要是想換個稱呼,我也不介意當你爸爸。」

  「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西黛爾抬眸,冰藍的眼眸裡似乎含著讓人通體森寒的笑意,她懶懶道:「雖然我沒有收兒子的想法,不過你要是感恩戴德,想認個祖宗我也不介意。」

  潘西磕磣兩下,有點不明白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但他依舊被西黛爾刺激到了,最後懷著滿懷怨氣和委屈離開。

  還能怎麼辦呢?罵又罵不過,打也打不過……除了放下一句不輕不重的絕交來凸顯自己絕不向老師屈服的骨氣,也做不了其他。

  這件事的後續就是潘西三人被老師約談,不過學校也找來國家洞穴協會的專業研究者和裝備精良的探險人士,對於發現新洞穴的潘西而言,實際上他依舊擁有命名權——雖然他已經失去了作為人類首次進去探險的權利。

  洞穴裡有什麼,西黛爾便無從得知了。

  不過……後來,據說那些專業人員從洞穴裡找出來不少人類骨頭,似乎裡邊並不是從未有過人類踏足,只是進去的人都死了,因而這個洞穴才一直未被發現。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而西黛爾在此不久,很快受到了在背後給老師打小報告的代價——她也被老師約談了。

  西黛爾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聽見手機鈴聲響了一下。

  「滴滴滴——」

  她點進去,發現是一條陌生未知號碼發來的短信。

  短信的內容耐人尋味。

  【你想擁有一款體驗絕對真實自由的游戲嗎?

  你想在平淡無趣的生活為自己尋找一絲刺激嗎?

  如果你想感受心髒加速、驚聲尖叫,體會貨真價實、無與倫比的恐怖,那麼你一定會毫不猶豫下載它——

  只要進入游戲七天,就一定能收獲死亡哦!】

  下面跟著一串鏈接。

  西黛爾:……

  謝邀,並不想玩。

  她還想好好活著。

  西黛爾冷漠退出信息界面,毫不猶豫點下刪除短信。

  看著這條信息消失在界面上,西黛爾愉悅的松了口氣,她回到宿舍,准備上床睡覺,忽然想起珍妮特送她的TS掌機還在枕邊。

  玩什麼會讓人死亡的恐怖游戲,戀愛游戲它不香嗎!

  西黛爾興致勃勃的拆開包裝,拿出裡面嶄新的TS掌機,只是她還沒打開,漆黑的屏幕自動浮現出滾動的圓圈。

  西黛爾:「……?」

  數秒後,掌機亮起,屏幕有一瞬的花白扭曲,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西黛爾看見,空空如也的屏幕中間,安靜的躺著一個游戲圖標。

  黑漆漆的底圖上,浮現出三個血紅色的字:

  七日死。

  字的後邊,還有一只猙獰睜開的血色眼球。

  好家伙,這玩意兒還能惡意捆綁的?

  看著這個直白的名字,西黛爾一時間被氣笑了。

  這游戲機是不能要了,西黛爾帶著一點兒心疼,准備下床把它帶出去處理掉,忽然看見宿舍門邊站了個棕發的圓臉女孩兒。

  女孩兒是班級裡的學委尤娜,看見西黛爾下床她雙眼一亮:「西黛爾,我正找你呢。」

  「你找我什麼事?」西黛爾一邊把游戲機揣進懷裡,一邊走了過去。

  尤娜悄聲道:「朱莉貝克老師要你去她辦公室一趟。」

  西黛爾:「好的,我知道了。」

  她點頭示意,同時問道:「你知道老師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我不知道,」尤娜搖頭,「不過老師面色很嚴肅。」

  朱莉貝克老師是主要負責她們學業監查的輔導老師,和生活老師不同,西黛爾一直稱得上品學兼優,深受這位老師喜愛。

  西黛爾略一沉吟,決定先去見朱莉,畢竟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她有些疑惑老師為什麼要找自己。

  直到見到朱莉之後,西黛爾才明白自己以為能很快離開的想法有多離譜。

  朱莉豈止是面色嚴肅,她眼神銳利,仿佛暗藏殺機的瞥向西黛爾:「你知道你這次綜測多少分嗎?」

  西黛爾:「……啊?」

  朱莉把一張測試卷扯出,丟到西黛爾懷裡,西黛爾接過,看了一眼。

  ……好家伙,這滿卷鮮紅的叉。

  西黛爾心情一言難盡,拿著試卷的手微微顫抖,一瞬間在想自己的腦子是不是也被梅森帶沒了。

  自從重生以來,她再也沒有在自己的試卷上做錯過這麼多的題目!!

  然而西黛爾定睛一看,發覺不對。

  「……老師,」她又仔細看了一眼試卷,「這不是我原來的答案。」

  「我卷子被人動過了。」

  改動她答案的人應該對她的筆跡很熟悉,西黛爾第一瞬甚至沒反應過來,然而她細細看完試卷,發覺出差錯。

  模仿她筆跡改動試卷的人,一定與她十分熟悉,甚至到了朝夕相處、時刻關注她的地步。

  想起昨晚傑奎琳在深夜離開宿舍,西黛爾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她沒有向老師解釋,只是簡短的闡明情況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西黛爾沒有把懷疑人選傑奎琳告訴老師朱莉。

  實際上她現在對傑奎琳的智商感到奇怪——這種誣陷手段也太不明智了。

  這不該是傑奎琳的正常水平……除非她現在出了別的事情,讓她方寸大亂以至於無法發揮自己的正常智商。

  西黛爾走出辦公室,路過走廊拐角,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傑奎琳。

  深棕色卷發的女孩兒似乎籠罩在陰影裡,她發覺西黛爾出來後,似乎想轉身逃開,卻被西黛爾快步追上。

  西黛爾表情平靜,握住她的手腕,不顧傑奎琳的掙扎把人拉到學校的一個角落。

  等到偏僻處,西黛爾似笑非笑的把那張測試卷展開,攤到傑奎琳眼前:「因為討厭我,所以就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嗎?」

  「如果你想在成績單上的分數超過我,」她眼眸微眯,帶著一點冰冷的笑意開口:「可以告訴我呀,把第一讓給你當也沒什麼。」

  因為西黛爾一直占據綜測第一,傑奎琳只能排第二。

  天色蒼郁,陰暗的陰翳似乎從遠山覆蓋過來,一陣微風刮過,西黛爾聽見山中樹林發出喧嘩的樹葉碰撞聲。

  山線連綿起伏,樹密集連成烏壓壓一大片,似蟄伏其中欲擇人而噬的凶獸。

  她看見陰影裡的傑奎琳忽然打了個冷顫,本來麻木的臉色忽然變得莫名驚恐。

  她驚聲尖叫著甩開西黛爾的手,怨毒冰冷的目光在眼瞳裡炯炯發亮。

  叫聲尖銳刺耳,西黛爾倒吸一口冷氣,霎時間覺得耳膜發疼。

  然後她聽見傑奎琳恨極了的哭腔。

  「你根本不懂……你什麼都不明白!!」


第43章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伴隨著女孩的嘶吼哭叫,西黛爾冷靜放開她,後退一步。

  傑奎琳似乎崩潰了,她抹了把眼淚,通紅著眼眸幽幽望向西黛爾:「你不知道……我在這個暑假究竟經歷了什麼,你沒有資格譴責我,我只是為了救我自己!」

  「我一直討厭你,因為無論做什麼你都壓我一頭!」

  「你好像永遠都高高在上,俯瞰我們這些不如你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是第一次讓我品嘗到失敗滋味的人。」

  「我好恨……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傑奎琳哽咽著說,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我——我絕對不能被人比下去,我不甘落人後。」

  「可是你好像永遠都站在雲端,高不可攀,就連一起選修的中文課程你也能遙遙領先,可我不甘心承認是我比不過你!」

  「所以在這個暑假,為了超過你,我拼命的學習,父母都為我請了名校教師來授課,我拼盡全力的努力,那段時間我甚至連睡夢中都在背中文單詞,即使我一天只睡四個小時。而就在那之後,在那之後——」

  她話語忽然頓住了,雪白的牙齒顫抖著咬住下唇,似乎想起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略帶怨毒的臉色逐漸發白。

  西黛爾:「……」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學校有一門必選的外語課程,西黛爾因為過於懶惰,不想學別的費腦字,就選了自己上輩子的母語。

  因此,她經常無意識在中文課上凡爾賽,不僅能跟中文老師無障礙交流,還能時不時糾正一下老師的小錯誤,畢竟中文這玩意兒方言太多了,一般而言,外國人學的再好也不如土著。

  ……她真沒想到能給傑奎琳帶來這麼大心理陰影。

  「所以,」西黛爾忽然問:「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傑奎琳的眼瞳似乎在昏暗天色下炯炯發亮,她閃亮的眼眸死死盯住西黛爾,極其諷刺的笑起來,笑聲尖銳刺耳:「你放假前不是用見鬼來嚇我嗎?」

  「我告訴你,」她陰惻惻翹起唇角,一動不動盯著西黛爾,似乎想看她反應:「我真的在這個暑假見到了……那種東西。」

  寒風刮過,一陣寂靜。

  西黛爾注意到傑奎琳「期待」的目光,她平淡給了個反應:「哦。」

  傑奎琳:「……」

  這人為什麼都不帶怕的?!

  傑奎琳的想法太好懂了,西黛爾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想嚇自己。

  可是……

  西黛爾有些迷惑,西黛爾不能理解。

  為什麼明明傑奎琳自己都快被嚇瘋了,還要堅持想來嚇她?

  原來傑奎琳對她的仇恨已經到了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程度嗎?

  「總之,你是無法理解我到底經歷了什麼的。」傑奎琳惱羞交加,她咬著唇,面色蒼白,身子微微發抖:「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就不會這麼拼命的學習,不會焦慮到失眠,不會每天都擔心考試失利,不會……不會遇見它……!」

  西黛爾耐心聽完:「所以你的焦慮跟你對我的成績動手腳這件事有什麼關聯嗎?」

  傑奎琳冷笑的看著她:「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看見它嗎?你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嗎?」

  她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種痛苦的神色,緩緩道:「我……我第一次見到它,是在去鄉下外祖家的路上。他在郊區生活,距離市區要開兩個小時的車,我就在車後座上背單詞,可是……車子開著開著,旁邊出現了很大一座山。」

  「那天我好像學了很久,睡眠很少,背著背著我就睡著了,可是……可是當我再次抬頭時,我發現山上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

  「它非常高,也很瘦,不像是人,像是怪物,站在一棵樹後邊,遙遙的望向我的方向。」

  「那個東西在看著我。」

  「我想,可是下一刻我就發現自己好像只是做了個夢,我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窗外的山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風吹過帶起的樹葉喧囂。」

  「可是,就在那之後……」

  「我發現,我不止一次能看見他……!」

  「第二次是在外祖家,那晚我一直在做題,一直到零點都沒有入睡,可是我抬頭時,發現我在田野的稻草人旁邊看見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個人又瘦又長,它站在稻草人旁邊,和我隔著一片田野,我看見它的頭對著我的方向點了點,它還是在看我!!」

  「我忽然意識到,它是真的存在,不是我的夢中產物或者幻像。」

  「我很害怕,但我以為這可能只是鄉下深山裡的某種類人野獸,我把門鎖好入睡,那晚一夜無事。」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從外祖家離開後,我回到城區的別墅,可是,在回家以後,我還是見到了它——那次它站在街口,它身體又瘦又長,比路燈還高,我嚇壞了,我把父母叫來,但是他們過來時,那個瘦長人已經離開,我父母以為是我精神錯亂,把我訓斥一頓,反鎖在屋內。」

  「我第四次見到它,它站在路燈下,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它的模樣——」

  「它穿著黑色西裝、系著紅領帶,衣冠楚楚,像是一個正常的在上班中的男人。」

  「可是……可是它沒有臉!」

  「你知道嗎?它的臉是一張平滑的曲面,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沒有五官,沒有表情,就只是一張臉。」

  「它根本就不是人!」

  「可這不是最恐怖的,在我看見它沒有五官之後,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它不是無故出現在這裡。」

  「它一直跟著我。」

  「從山林、到田野,再到城市,它一直在我身邊。」

  「每一次出現,它都會離我更近……」

  「第一次,它在距離我很遠的山林裡;第二次,它在跟我隔著田地的郊外;第三次,它出現在街口;第四次,我看清了它的樣子……」

  「它還會再次出現的,而它下一次出現,會在哪裡呢?」

  「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時,已經晚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看著它站在我家別墅的門外,它抬頭,沒有眼睛,可是我知道它在看我——」

  「那晚我和父母一起入睡,我嘗試把事情告訴他們,但他們用監控證明我什麼都沒有看見——為了不被強制送去做精神鑒定,我只能改口說是我在開玩笑,可是我知道它就在我家門外。」

  「我和父母一起睡了半個月,他們告訴我要獨立生活,可是我不敢在可以看見別墅外一切的房間睡覺,我抱著被子去了沙發。」

  「可是——可是你知道嗎?我在沙發上入眠,但我睜眼時看見的不是天花板,我看見了一張空白的臉——」

  「它就在我的身邊!!」

  「因為它很高,所以它是佝僂身體走進來的,我在半夜醒來,看見它在我身邊,兩只灰白的手臂像面條一樣垂在地上,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孔幽幽對著我……」

  「我知道它終於找上來了,我已經記不清這次是第幾次,就在我快要瘋掉的時候,天亮了,它不見了。」

  「可我再也睡不著。之後沒過幾天就是開學,我來了學校,可是我知道我逃不掉它的……無論我在哪裡,它都會找到我,然後、然後把我拖進密林,把我殺死……」

  「就在下一次!在下一次見到它的時候,我會死,我一定會死的——」

  傑奎琳講述完一切,天色已經隱隱拉起夜的帷幕。

  灰暗天空下,一陣窸窣的風吹過,西黛爾又聽見了樹葉嘩啦的聲響。

  傑奎琳把故事講完後,恨聲道:「後來我去查了資料,知道它的名字——瘦長鬼影。」

  西黛爾:……哦豁。

  原來是它,那她也認識,這不就是美國著名都市怪談?

  沒想到居然真有原型,還能讓她這倒霉室友碰上。

  只是——

  「所以你遇見瘦長鬼影跟我有什麼關系?」

  傑奎琳咬唇:「我查了資料後知道,只有焦慮不滿、壓力大的人群才會遇見瘦長鬼影,所以……總之,如果你的成績被我比下去,或許我就可以緩解自己的焦慮,就能從它視線裡逃脫。」

  西黛爾:「……嗯。」

  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主要是——

  西黛爾真沒見過這麼能卷的人!

  甚至因為卷不動還能招來都市怪談。

  都說了不要卷,看看,這就是卷王的下場吧!不如舒舒服服的躺宿舍裡玩玩游戲,不就什麼事都沒……

  西黛爾忽然想起她懷裡還有個疑似帶有詛咒的游戲沒解決。

  可惡!

  她只是想好好活著,為什麼這麼困難。

  西黛爾心情微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傑奎琳的腦回路。

  只是她在這邊微妙的沉默了幾秒,傑奎琳的臉色卻忽然劇烈扭曲起來。

  她五官驚恐的皺在一起,目露惶懼,震驚的盯著西黛爾的身後:「它、它又出現了。」

  西黛爾看著傑奎琳目光所至之處,心中湧起些許不妙。

  她慢慢回頭,對上了……一張空白的臉。

  ——只要它盯上你了,那它將會……無時無刻的出現在你身邊。

  一直到死亡為止。

  西黛爾想起傑奎琳剛剛的介紹,屏住呼吸,再看著自己身後的瘦長鬼影。

  三秒後,她做出一個決定。


第44章

  圍牆外,一個長著類人腦袋的奇長生物正低著它又圓又白的腦袋,空白面孔似乎在看西黛爾。

  西黛爾:……

  她不動聲色站在原地,和瘦長鬼影對視。

  三秒後,她掂量完學校圍牆外瘦長鬼影的身高,發現自己大概跳起來也打不到它的腰,果斷放棄了停留的念頭。

  西黛爾毫不猶豫、撒腿就跑。

  傑奎琳目瞪口呆看著西黛爾轉瞬跑遠的身影,呆滯一秒後反應了過來,蒼白著小臉緊跟西黛爾向學校內跑去。

  西黛爾跑出幾米,回頭看去,發現傑奎琳眼圈泛紅的跟在她身後,同樣跟過來的還有瘦長鬼影。

  身體長度到達了可怕程度的無臉西裝男沒有進學校,他只是圍著圍牆轉,它走的極快,只是一個瞬間便出現在西黛爾身側的圍牆外。

  西黛爾試探的慢下腳步,被傑奎琳撞了一個踉蹌,她把人推開,看見牆外的怪物也慢下來,只是繞著她們轉圈。

  ……不對,准確來說是繞著傑奎琳轉圈。

  傑奎琳才是它盯上的人。

  西黛爾:「……」

  她有點兒想開口,讓傑奎琳不要跟著她。

  只是還沒等西黛爾把想法付諸行動,瘦長的怪物似乎注意到什麼,它身後忽然湧出無數樹枝和藤條,霉色的干枯樹枝勒住女孩子白皙嬌嫩的皮膚,藤條綁住傑奎琳的腰,就要把她往後拉。

  千鈞一發之際,傑奎琳驚恐的看向西黛爾,再也沒有剛剛的埋怨和嫉妒,求生的本能讓她勾住西黛爾的衣帶:「救救我!」

  女孩柔弱纖細的手腕根本沒有抓緊衣帶和身後怪物抗衡的力量,但西黛爾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西黛爾攥住傑奎琳的手腕,冷靜瞥向她身後那根粗長的藤條,膝蓋抵住傑奎琳的腰窩,輕易把人撂倒在地上,左手壓住她的臉按下,穩住力道用撬棍把藤條直接割斷。

  在她做這一切時傑奎琳被藤條拖了兩三米,西黛爾壓在她身上也被往前拖了不少距離。

  割斷藤條後她拉住傑奎琳的衣領往後拖了幾步,才松開她,傑奎琳心有余悸的捂住胸口,眼裡蘊了層薄薄的水光,她臉上全是細微的擦傷,忍著驚悸從地上爬起來,有些難堪的向西黛爾道:「謝謝你……還有,我剛剛不該對你發脾氣,抱歉。」

  傑奎琳臉上火辣辣的疼,西黛爾卻沒時間注意她。

  她冷冷環視四周。

  如果不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忽然變了,西黛爾可能在松開傑奎琳衣領的時候就獨自跑路了。

  雪白的圍牆上,忽然爬滿了密集的深綠色霉苔,像是在深山老林佇立多年後的腐朽痕跡。

  牆外樹影幢幢,婆娑的枝椏舒展在慘白月色下,形狀千奇百怪,像是魔鬼伸出的觸手。

  瘦長鬼影消失不見了。

  西黛爾鼻間嗅到腐爛的臭味,她回身,看見教學樓變成了一顆顆參天巨樹,樹筋虯結,深深扎入綿軟的黑色泥土。

  傑奎琳震驚的僵住,現在看見的一切打破了她十幾年以來的固有認識,她扭頭想找西黛爾,卻發現少女雪白的面容無比平淡,幽藍眼眸在漆黑的夜裡微微發亮,漫不經心打量四周的一切,似乎對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習以為常。

  她右手還杵著根……撬棍。

  等等,她哪來的撬棍?!從裙子裡掏出來的嗎?

  傑奎琳麻木的眨了眨眼睛,希望能從噩夢醒來,但最後她只看見西黛爾轉頭對她頗為挑剔的上下打量一番,最後帶著點兒嫌棄的道:

  「來到這裡,想活命,就要聽我的,知道嗎?」

  西黛爾還特意揮了揮手裡的撬棍,在空中舞的虎虎生風。

  傑奎琳:「……嗯。」

  她身體僵硬的向後退了一小步,驚恐的咽了咽唾液。

  為什麼現在的西黛爾跟她記憶中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明明以前是高貴優雅、不屑搭理世俗的冰山美人。

  怎麼會……原來她私下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嗎!

  傑奎琳捂住火辣辣的臉頰,看著正罵罵咧咧用撬棍像鋤地一樣把腳下纏繞的藤蔓扒拉開的西黛爾,只覺自己以前都競爭了個寂寞。

  她本以為自己是被西黛爾輕蔑、不屑一顧,因而發瘋般拼命努力學習,試圖彌補。

  現在忽然發覺,或許她從來就沒跟上過西黛爾的步伐……?

  畢竟,有哪個學校的第一會這般熟練的使用撬棍,正手收割一堆藤蔓,反手敲死一只老鼠,對這種靈異場景面不改色、視若無睹?!

  傑奎琳想起,上一學年西黛爾恐嚇她的話,然而現在看來,那似乎並不是單純的恐嚇……

  難道西黛爾是神秘側的大佬?!

  傑奎琳還在那邊胡思亂想,西黛爾卻已經愈發暴躁,在爆發的邊緣徘徊。

  像是蚯蚓一樣又濕又冷的滑膩藤蔓糾纏在她的鞋底,西黛爾割掉一茬,轉腳又踩上了另一塊地,縫隙裡還時不時鑽出來點兒奇怪的東西,一個有她腦袋大的肥碩老鼠就不算什麼了,她扒拉開一塊地,發現下邊竟然還覆著密密麻麻的水蛭。

  再仔細一看,水蛭是趴在一張人臉上蠕動。

  哦,原來這下面都是屍體啊。

  西黛爾:……

  她煩躁起身,傑奎琳又只是傻愣愣站在那邊什麼也不干——

  在暑期,為了露易絲跟佛萊迪杠上也就算了,畢竟小姑娘又甜又軟,黏黏乎乎的可愛極了。

  因為瑪戈跟萊克特醫生又有了交集也算不了什麼,畢竟瑪戈是個好姑娘,對她也不差。

  可傑奎琳算是什麼?

  雖然容貌出眾,但她從開學便一直不待見西黛爾,每次說話都喜歡嗆人,兩人沒有交情,西黛爾不可能為了她去跟瘦長鬼影對上。

  她沒想到只是順手一拉,就把自己給拉進了這個鬼地方。

  眼見傑奎琳也不知道來幫忙搭把手,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西黛爾在心裡嘆了口氣,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

  她盡量用平和的口吻問傑奎琳:「你還知道關於瘦長鬼影的事情嗎?」

  西黛爾沒聽過瘦長鬼影,只是大概知道這是一個都市怪談。

  傑奎琳被瘦長鬼影糾纏許久,或許知道更多線索。

  果然,傑奎琳飛快答道:「我查過不少資料,據說瘦長鬼影會找上壓力大的人,然後對他們進行精神壓迫、攻擊和驚嚇,這段時間會持續一個月到半年之久,等到被找上的人無法忍受,精神錯亂、癲狂,它就會把這些人拖進密林——它住在密林裡,然後人們就會再也找不到消失的人了。」

  西黛爾:「那如果你壓力消失了,瘦長鬼影會不會不再出現?」

  說這話後,西黛爾瞥見身邊的黑泥裡浮現起一張死人蒼白的臉。

  她沉思幾秒,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中文好是因為我以前在中國居住過一段時間。」

  「而且你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在同齡人中,我非常欣賞你,只是一直不願意被你發現。」西黛爾飛快地說,她眼眸充滿誠摯,真誠的看向傑奎琳。

  傑奎琳:「……」

  她很想說別演了,看著西黛爾手裡的撬棍又默默把話吞咽下去,最後只說:「另外,瘦長鬼影還非常喜歡小孩子,它也經常出現在孩子身邊。」

  她們現在正一邊走,一邊交流情報,西黛爾已經放棄了處理那些難纏的藤絲——自從知道它們是以屍體為肥料後,西黛爾就不太願意再去清理它們。

  西黛爾現在有些難過,她覺得自己的撬棍髒了。

  那些藤絲粘在鞋底,西黛爾感覺自己走路時耗費的體力增加了不少。

  她心下微沉,又聽見傑奎琳說:「據說,瘦長鬼影會把抓走的孩子穿膛破肚,把他們的五髒六腑掏空,倒掛在高高的樹林上……」

  傑奎琳說到這裡時,西黛爾正好抬頭。

  「啊,」她沒什麼感情的驚嘆了一聲,棒讀道:「你說的不會就是這顆樹吧。」

  傑奎琳:「……??」

  她也抬頭,下一刻傑奎琳唇色悄然褪去,變為死灰一樣的白。

  那是一顆極高極粗的樹,比她們一路走來見過的所有樹木都要粗壯。

  它的枝椏遍布整個天空,遮天蔽日。

  上面密密麻麻的垂掛滿了屍體,它們灰白的皮膚沒有腐爛,只是從胸口到肚皮處被剖開,風干的人皮大敞,露出裡面的森然血肉和骨架。

  一具屍體正好掛在西黛爾頭頂,她冷漠的抬頭打量了片刻,在這棵樹扭曲的枝椏抓住她前,轉頭面對干嘔的傑奎琳,冷冷道:「你要是解決不了你的壓力,我就把你解決掉。」

  她發現自己大概解決不了瘦長鬼影。

  ……如果不能解決瘦長鬼影,那解決招來瘦長鬼影的人也是可以的吧?

  總之不管能不能行,先威脅一波傑奎琳,讓她有點兒干勁再說。

  傑奎琳:「……??」她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忽然被西黛爾一腳踹下了斜坡。

  西黛爾說完這句話,那根彎曲的枝椏也碰到了她,西黛爾在被卷起來前蹲下,險險逃過一劫,眼見那根靈活宛如觸手的樹枝想插入她的肩臂,西黛爾略微猶豫,自己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但她和傑奎琳落下的方向不同,西黛爾落進一片淺灘沼澤中,傑奎琳站在枯朽樹葉覆蓋的土地上,有些憂心的望向西黛爾。

  然後她就看見西黛爾抬了抬腳,一直冷靜的臉上忽然裂出崩潰的神色。

  西黛爾木然的看著腳下的污泥裡的屍體,腫脹的膿包被她踩破,濺射出來的黃色流膿四溢,有一絲濺在她的臉上。

  她麻木的擦去臉上的膿水,忽然冷笑了一下,緊接著傑奎琳看見西黛爾放下撬棍,從懷裡掏出一個……游戲機?

  她現在還有心思打游戲的嗎?!

  傑奎琳驚恐的看著西黛爾笑容和善的打開游戲機,抬頭看她:「瘦長鬼影殺人是不是還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

  傑奎琳:「現在這個不重要……它在你背後了!」

  它指的是那跟不死心的枝椏,亦或者可以說是瘦長鬼影的身體延伸。

  西黛爾恍若未覺,笑眯眯道:「瘦長鬼影就是遜啦,現在我都不用一個月,七天就能讓它死呢。」

  來,造作啊,誰怕誰!!

  反正打不過,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她笑意猙獰,毫不猶豫點開TS掌機上的游戲圖標。


第45章

  游戲圖標上,血色眼睛緩緩睜開,猙獰望向西黛爾,以及她身後一切魑魅陰翳。

  與此同時,空間似乎微微扭曲,身後騰起的藤蔓似乎察覺不對,頓住動作。

  數秒過後,西黛爾的面前突兀的多出了一條路。

  如果你的眼前出現了兩條岔路,一條通往日式RPG,一條通往美式3D,你會選擇哪條?

  西黛爾看著腳下四處飛濺的腐爛屍體的□□,毫不猶豫衝進了那條路。

  ……無論怎樣,她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什麼?瘦長鬼影?

  它要是願意追來就再好不過了!

  西黛爾在它老巢干不過它,在一個陌生的地點可就未必了。

  她一想到巨人觀屍體那個綿軟粘膩的腳感,拳頭就硬了,比起對詛咒游戲的抗拒西黛爾現在更想把瘦長鬼影的頭給打爆,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勾八玩意兒。

  她進去前,看見還傻站在一邊的傑奎琳,難道對她耐心提醒了一句:「你可以自己選擇進來還是待在密林。」

  眼看密集的樹林中忽然多出來一條鵝卵石小路,傑奎琳還未來得及震驚,就看見西黛爾毫不猶豫跑了進去,她遲疑一剎,面色變了變,最終還是緊跟著西黛爾跑了進去。

  古怪的是,踏上這條小路後,周圍的陰森密林似乎被某種東西隔絕,腐臭的氣味被衝淡,隨之而來的是撲鼻花香。

  傑奎琳不敢遠離西黛爾,她緊緊挨著西黛爾,走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心驚——

  傑奎琳想起西黛爾拿著游戲機似乎做了什麼之後,這裡才突然多出來一條路,眸光不免往西黛爾懷裡飄去,小小聲開口:「那個游戲機是你的特殊能力嗎……」

  西黛爾根本沒聽傑奎琳說話,只是朝她擺擺手:「安靜。」

  她聽見了一陣若有若無、曲調歡快的bgm。

  ……唔。

  有些奇怪呢。

  西黛爾記得這是個恐怖游戲——如果不是為了離開瘦長鬼影那跟掛風干腊肉一樣遍地屍體的密林,她也不會點開《七日死》這個游戲。

  她不知道這個游戲的內容,但既然是恐怖游戲,總該有點兒恐怖游戲的樣子吧?

  這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小路、撲面而來的濃郁花香、以及這歡快的bgm……

  如果不是她下錯游戲,就是這游戲已經在作妖了。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西黛爾細細聆聽耳邊的曲調聲,然而在她走了沒多久,聲音忽然停了。

  這條小路走到了盡頭,西黛爾也看見了一個……總之無論哪裡都很符合日本RPG游戲風格的村子。

  灰色石頭鋪就的村莊道路上,零零散散站著幾個年輕人。

  草坪裡鮮花如茵,灌木叢一簇簇,生機旺盛。

  空氣中彌漫馥郁花香,傑奎琳深吸一口,忍不住覺得自己跟對了人。

  這裡看上去美好又安全呢。

  就是這個小鎮似乎是亞洲那邊的風格——裡邊的人也是亞洲人。

  而西黛爾站在村落入口處,沉默了。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陷入深思。

  這裡安全不安全另說——首當其衝的問題是,她不會日語。

  ……傑奎琳也不會。

  那麼……她該怎麼和這些人交流?

  或許是注意村落入口這邊的西黛爾和傑奎琳,一個年輕人上前,態度熱切的問道:「你們也是來參加今晚的祭拜嗎?」

  咦?居然能聽懂!

  既然能聽懂,西黛爾雙眼一亮,她不知道年輕人說的祭拜是什麼,避開話題道:「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你們這裡有旅館嗎?」

  說完她想起自己沒有帶錢,傑奎琳身上也不知有沒有錢,於是改口道:「有可以清洗東西的地方也行。」

  西黛爾想先把她自己洗一洗,再給撬棍洗一洗。

  她著實被瘦長鬼影的密林整出心理陰影了。

  年輕人說:「當然,我們巴魯納村最負盛名的就是清澈的泉水了。」

  他笑容爽朗,指著身後的湖水說:「這裡,都是大家平時用來清洗物品的場所哦。」

  「不過是外鄉人的話,果然還是不要留在這裡比較好呢。」年輕人善意的提醒,「巴魯納村不收留外鄉人,今晚的祭拜即將開始,晚上還是要早點離開呢。」

  「如果祭拜時間開始,還有人待在外邊,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哦。」

  西黛爾一邊洗臉,一邊聽這人跟她講話,這台詞她聽的直皺眉。

  嘶。

  祭拜、節日、外鄉人。

  這可不太妙。

  傑奎琳不知道事情如何了,只能安靜的待在西黛爾身邊,看見她和那個年輕人打探情報,三言兩語後,西黛爾便打探出來不少事情。

  巴魯納村是一個深受水神恩惠的地方,為了防止泉水干涸,每年都要制作人偶獻給聖泉進行祭拜。

  聖泉在村子的中央,也是禁地,平日不得出入,只有一年一度的獻祭日,才可以由村長兼任的祭司帶領八位勇士進行獻祭儀式。

  而在獻祭儀式當晚,會有嫉妒水神威德的小鬼出來作祟,所以大家每年的祭拜日都會早早回家,閉門入睡,防止被鬼抓走。

  「哎呀呀,」年輕人撓了撓頭:「說起來,今年獻祭的人偶有些奇怪,和往年不一樣呢。」

  「今年獻祭的人偶,居然有自己的名字哦。」

  「好像是叫……叫西黛爾?哈哈,我不是祭祀負責人員,也記不太清了呢。」

  西黛爾正准備如之前一樣,保持禮貌微笑,示意自己在聽,但這一刻她笑容忽然凝固住了。

  等等。

  那個人偶叫啥來著?

  她頭皮發麻,一瞬間脊背幽涼,卻只能繼續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跟著道:「哈哈,那是挺奇怪的。」

  西黛爾一邊笑著,一邊用右手隱秘的在傑奎琳身上擰了個圈兒,提醒她注意自己震驚到失態的表情。

  「不知不覺跟你們說了這麼多呢,」年輕人抬頭看了看天色,擺擺手:「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記住,獻祭儀式是七點開始,所以千萬不要在時過七點、天黑之後依舊在村子裡游蕩!」

  「等等,」西黛爾面帶微笑的叫住他:「你們的獻祭人偶在哪裡呀?其實我仰慕水神已久,可以讓我瞻仰一番獻給祂的祭品嗎?」

  「啊?」年輕人奇怪的回身看她:「你一個外鄉人,這麼關心我們的祭祀節日嗎?」

  西黛爾面上掛著虛情假意的笑,內心幽幽道:這可不得不關心呢,畢竟那個人偶跟她有一樣的名字呢。

  「告訴你也沒什麼,」年輕人說:「人偶放在祭司家中,也就是村長家。如果你想參觀,去找村長就好啦。」

  他給西黛爾指了一個方向。

  西黛爾微笑道謝,等年輕人走後,傑奎琳把她拉到草坪的角落裡,「西黛爾,你……」

  她想問西黛爾,那個人偶是怎麼一回事,卻猝不及防被西黛爾捂住了嘴巴。

  「從現在開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一本正經:「我叫貞子,我的母親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只是她小時候搬走了,我這次是回來尋親。」

  西黛爾隨便謅了個名字。

  傑奎琳:「……?」

  她看著西黛爾,不可思議道:「你覺得你的長相和亞洲人有半點兒關系嗎?」

  「這不重要,」西黛爾說:「總之你記住我是,別叫錯了就行。」

  不知為何,在得知人偶與她同名時,西黛爾總覺得——如果被這些信仰水神的人知道她的名字,會出現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傑奎琳:「……好。」

  她應答完,看著逐漸昏暗的天色,惴惴不安道:「我們要離開嗎?這裡好像快要天黑了,剛剛那個人不是說晚上會有鬼嗎?我們要不要先離開這個村落,回到外面的小路上待著。」

  「不,」西黛爾看著自從她們進來後,不知何時被鎖上的大門,緩緩搖頭:「我要去找祭司,然後參加祭典。」

  西黛爾的預感告訴她,如果今晚不能阻止那個人偶獻祭,她可能會出事。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不過總歸不會是好事。

  傑奎琳有點兒焦急:「可是,天就快黑了呀……」

  自從見過瘦長鬼影,傑奎琳便相信了神鬼一說,對怪談深信不疑。

  西黛爾:「可是你也出不去呀。」

  她示意傑奎琳往後看。

  傑奎琳剛想說可以爬牆出去,結果她一回頭,就看見村落外站著的三四米高的無臉怪胎。

  瘦長鬼影的身影在村落的圍牆外若隱若現,抽長的身體像是一棵干枯的老樹盤踞在村落大門處。

  更為可怖的是,這一次它的身後還多了幾根像是樹須的觸手。

  它真的追了過來。

  西黛爾慢悠悠說:「看來它對你是真愛呢。」

  傑奎琳:「……」謝謝,並不是很想要這份愛。

  她頹喪垂下腦袋:「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要去找村長,」西黛爾沉吟了下,「你要是想跟著我,就要聽我的安排,不然惹出麻煩了我不會管你。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那你自己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吧,看看能不能熬過今晚。」

  傑奎琳:「我跟你一起。」

  她想起一路上西黛爾的表現,又看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被昏暗籠罩的村莊似乎隱約透露出不祥的意味。

  傑奎琳心中湧上不安,毫不猶豫說出這句話。

  西黛爾倒是沒多少意外,兩人走在村落的鵝卵石小路上,湖水中搭著一架木橋,木橋中央還有一塊石塑雕像,西黛爾帶著傑奎琳繞過木橋,避開石像向村長家走去。

  傑奎琳憂慮的問:「你要去村長家干嘛?這裡的人都不收留外鄉人,更不可能讓我們參加祭祀了……」

  西黛爾沉思半晌:「我就是想去看看那個人偶。」

  她想看看那個有著自己名字的人偶長的什麼樣子。

  「然後把它偷出來。」

  再藏起來,讓他們的獻祭無法舉行。

  讓那些傻逼拿自己的名字去獻祭什麼勾八水神。

  傑奎琳:「……??」

  西黛爾:「我們把人偶偷走他們就無法獻祭了,獻祭儀式不開始,村子裡也不會有鬼出現……」

  她愉快地下了結論:「我們就安全啦!」

  至於巴魯納村落會不會因為無法獻祭而導致失去水神的庇護?

  那跟她有什麼關系,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外鄉人罷了。

  傑奎琳:「……」

  草,好有道理的樣子,她竟然無法反駁。

  「可是,」傑奎琳籌措語言:「我們……」

  西黛爾打斷她:「沒有可是,我們必須成功。」

  然而西黛爾剛放下狠話,很快就得知了一個不妙的消息。

  她們來晚了,獻祭儀式已經開始。


第46章

  天黑了。

  夜晚的風寒意凜冽,西黛爾抱著手臂凍的哆嗦,站在禁地的鐵門前瑟瑟發抖。

  村長站在她面前,聲音毫無起伏,道:「此地禁止進入。」

  這句話他已經重復了十三遍。

  在村長家中發現祭祀儀式已經開始後,西黛爾就連忙趕來此處。

  然而,無論她跟村長說什麼,這個白胡子老頭兒都只會重復那一句話。

  【此地禁止進入。】

  就像是被設定好行動軌跡、只有一句台詞的NPC一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雖然人偶已經被送入禁地,但獻祭儀式還沒有正式開始。

  八個舉著火把、披著漆黑鬥篷的勇士站在村長身後,似乎在等待,等時間一到便會進入禁地,開始獻祭。

  西黛爾詢問無果,傑奎琳也在一邊,她也正被凍的發抖,哆哆嗦嗦抱著肩膀蹲在牆角,烏青的嘴唇微微發抖:「你看我就說吧,我們根本不可能進去獻祭的……」

  西黛爾:「……」

  她也沒想到這個村長就真的跟游戲裡那種只會說固定台詞的智障NPC一樣啊。

  不止是村長,身後那八個男人似乎也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対西黛爾和傑奎琳做出任何反應。

  ……等等,好像這裡本來就是游戲……

  西黛爾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她沒有再問能不能進去,而是試探開口:「不能進入祭祀儀式,是我還缺少了什麼嗎?」

  「你還缺少一個火把。」果然,可能是因為關鍵詞觸發了劇情,村長回答了不一樣的話,「只有勇者可以在今日進入禁地,勇者必須手持火把。」

  西黛爾:「尊敬的祭司大人,我要在哪裡獲得火把?」

  「你可以去商店購買,」村長:「但商店的存貨已經賣完了。」

  西黛爾:……

  這就是廢話文學?說了跟沒說一樣。

  村長:「不過,或許村莊的角落也可能存在火把。」

  得到情報的西黛爾沒有立刻離開這裡,在觸發完村長的対話後,她又一個個去跟那些勇士対話。

  「今晚是滿月,必須向水神舉行獻上人偶的儀式。」

  「今年的人偶有自己的名字哦。」

  「今年的人偶做的真好啊……簡直,就像是活人呢。」

  「名字……就叫做,西黛爾。」

  「水神大人一定會非常滿意吧,很少有這麼漂亮的人偶了。」

  「明年,會有更豐沛的泉水吧!」

  西黛爾本人:「……」

  呵,這些人想得倒是挺美。

  今天這獻祭儀式要是能成,以後她西黛爾就把自己名字倒著寫!

  這些舉著火把的人似乎都只會說一句話,在說出那句台詞後便不再理會西黛爾。

  把這個地方又逛了一遍,他們也視若無睹。

  但西黛爾沒有立刻離開,她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又想起那個年輕人的提醒。

  ——祭祀儀式開始之後,不要待在村子外邊。

  但是沒有火把也不行,眼看人偶即將被獻祭,她總不能在這裡干等著。

  西黛爾很快做下決定。

  她離開禁地,在次回到村莊時,街道上果然已經沒有人。

  西黛爾按照記憶裡來時的景像,快速向商店趕去。

  一路上也沒有遇見奇怪的事情,西黛爾很快見到了商店主人,然而商人給出的答復和村長一樣:「火把已經賣完了。」

  西黛爾把撬棍「砰」一聲摔進木桌上,鋒利的尖勾濺起木屑。

  她対店主露出一個和善的笑:「真的嗎?我不信。」

  她探頭向店主身後看去:「你家還蠻大的,不介意我進去坐坐吧?」

  傑奎琳看著西黛爾宛如強盜一樣的行徑:「……」

  她羞愧的捂住臉,默默往角落縮了縮。

  店主一個哆嗦:「真、真的沒有了……一個也沒有了!」

  西黛爾不說話了,她默默挽起袖子。

  店主:「!」

  他飛快道:「其實本來我還給自己留了一個,可是剛剛它不見了——」

  西黛爾現在有點兒發愁。

  如果店主沒有說謊,那個僅存的火把範圍大概是整個村子,可是……

  她看著外面黝黑的天色,想起年輕人的警告,有點頭疼,覺得在這麼大個村子裡找到火把可能不太容易。

  然而西黛爾硬著頭皮出去後,發現自己多慮了。

  那個火把極其明顯,就在湖面木橋中央那個石像前。

  対了,石像前還有一個衣裳破爛、渾身都在淌血的女鬼。

  西黛爾:「……」

  她在寒風中一邊裹著裙子發抖,一邊看著那個女鬼,陷入沉思。

  西黛爾最終還是空手回到了禁地。

  她跟村長說:「我真的虔誠仰慕水神大人,雖然沒有火把,但我的心比火還滾燙。」

  村長說:「此地禁止進入。」

  西黛爾很生氣,她在村長揮舞著自己的撬棍:「可是那個火把在女鬼手裡!你能給我拿過嗎?能嗎?!」

  村長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西黛爾:「……行。」

  她憤怒的冷哼一聲,轉身拉著傑奎琳離開。

  等到了空地,西黛爾再松開傑奎琳,臉上的表情已經十分平淡。

  她盯著傑奎琳的眼睛,道:「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你幫助。」

  西黛爾決定賭一把。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石柱,每個石柱旁邊站著一個勇士,兩人一排,但每個石柱間相隔五六米遠。

  天色昏暗,再加上那一群人跟智障似的言行,西黛爾心中隱約有個猜測。

  但她把計劃和傑奎琳說罷後,只得到女孩驚恐的目光。

  傑奎琳低聲道:「你瘋了嗎?!他們那麼多人,又不是傻子……」

  西黛爾:「不,我覺得他們是。」

  畢竟這只是游戲裡的世界。

  「你若是不跟我合作,」西黛爾想了想,逼近傑奎琳,涼颼颼的說:「等他們獻祭儀式成功了,那個叫西黛爾的人偶被獻給水神後,你猜我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變成奇怪的東西……」

  傑奎琳最終還是同意了西黛爾的計劃,但她還有一個問題:「可是我沒有武器……」

  西黛爾高興的揚了揚撬棍:「你等等,我去給你刨塊磚。」

  傑奎琳:「??」

  她眼睜睜看著西黛爾拿著撬棍來到花壇的角落,蹲下來一陣刨,興衝衝的把一塊沾滿泥土的紅磚遞給她,想了想,又跟她手把手比劃後腦勺:「這兒、這兒還有那……直接打這些地方應該可以打暈,而且不會死人。」

  傑奎琳:……所以為什麼她這麼熟練啊?!

  這人身上真的沒點兒案底嗎……?

  傑奎琳聽得心驚膽顫,等西黛爾講完,斟酌掂著手裡的紅磚,還在遲疑,西黛爾卻等不及了。

  她拉著傑奎琳讓她蹲在最後那塊石柱後,自己趁著夜色貓腰俯身在另外一塊石柱旁,対傑奎琳比了個手勢。

  西黛爾准備打暈一個舉著火把的人,拿走他的火把和鬥篷混入其中。這些人兩兩相隔、一動不動,如果一擊必中,前邊的人根本無法發現。

  但問題是這些人每兩人為一排,西黛爾不能□□,干脆把傑奎琳拉來當打手。

  西黛爾不擔心自己的身手,她只怕傑奎琳下手不夠重,不過傑奎琳似乎也很有打人的天賦,在她示意上前後直接一板磚拍了上去,很快兩個被打暈的黑鬥篷人就被拖到一邊。

  西黛爾麻利的拖去這人身上的黑鬥篷,套在自己身上,順手拎起火把,看見傑奎琳站在一邊欲言又止的模樣,催促她:「你還不把衣服披上?」

  傑奎琳一驚:「啊?我也要換嗎……」

  她不是很情願,便聽見西黛爾涼颼颼道:「你不換也行,只要你願意等下他們都進禁地了,你一個人在村子裡面対外面的女鬼。」

  傑奎琳:「……」

  最後兩人披好黑鬥篷、舉著火把從石柱後邊出來,前邊的人果然沒有發現異常。

  西黛爾略略松了口氣,她們剛剛站好,獻祭便開始了。村長打開鐵門,領著身後八人走進禁地,這裡是一大片草地,中央有一潭湖水。

  湖水前是一個祭台,上邊放著一個人偶。

  西黛爾借著火把的光定睛一看,發現那個人偶極小,和她的手掌差不多大。

  眼見村長轉身,面対她們這些舉著火把的人,西黛爾悄悄把火把放下,豎在地上,貓腰繞過幾人向前小心翼翼走去。

  她發現了,這些人真的就跟游戲設定好行程軌跡的NPC一樣,他們是真的眼瞎,好像都跟看不見她的小動作一樣。

  只是按照原有的固定程序,機械站在原地。

  就真的……很智障。

  趁著夜色掩映,西黛爾溜到祭台後邊,伸手把娃娃抓進懷裡,再原路返回。

  等她重新拿起火把站好後,村長正好結束他嘰裡咕嚕的一大堆念咒,結果他回頭一看,祭台上的人偶沒了。

  村長:「……」

  西黛爾捂緊懷裡的人偶,因為是剛剛到手,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人偶長什麼樣子。

  西黛爾把手伸進懷裡時才想起,好像在進入這個村莊後,她就沒有注意游戲機了。

  等下離開後,還要再看看游戲機是什麼樣子。

  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個游戲中打開。

  或許能夠給游戲來個無線套娃?

  西黛爾正在沉思,猝不及防聽見村長陰冷的聲音:「獻祭的人偶被偷走了!」

  她抬頭,看見老村長神色冰冷中帶著憤怒,「我們必須找回人偶!否則獻祭會失敗!巴魯納村將面臨災難!!」

  他說完這句話,那些安靜沉寂的黑鬥篷突然躁動起來。

  西黛爾默默把人偶又往懷裡按了按。

  人偶被偷可跟她沒有關系,誰讓這些人眼睛都不好使。

  她那不叫偷!她是光明正大拿走的。

  西黛爾站在原地,聽著周圍逐漸躁動的聲音,忽然想起還站在村門口的瘦長鬼影。

  ……啊,是因為被鐵門擋著進不來嗎?

  身材畸形的苦逼上班族一直苦苦追尋傑奎琳的身影、卻被一扇小小的門擋住步伐,真是太可憐了。

  現在失去祭品的巴魯納村萬一因為獻祭失敗,觸怒水神,遭受殃災,也很可憐呢。

  西黛爾恍然大悟,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做點兒什麼。

  ——比如讓瘦長鬼影得願以償的進村。

  ——再比如讓巴魯納村獲得一個重新可以獻祭的人偶。

  完美。

  西黛爾在心底為自己的善良留下了鱷魚的眼淚——看她是一個多麼善解人意、無私付出的好人!

  即使瘦長鬼影想把她穿成風干肉束,即便巴魯納村想把她做出祭品,她也依舊一心為他們著想,不求回報。

  她長嘆一口氣,無比莊重的越過前邊數人,走上前去,誠懇的拍拍神色嚴肅的老村長的肩膀:「祭司大人,我有辦法可以找到用於獻祭的人偶。」

  村長微愣,看向黑鬥篷裡的女孩,恍然覺得有些眼熟。

  他問:「什麼辦法?」

  那當然是開門,放瘦長鬼影。


第47章

  西黛爾說:「現在人偶不知去向,我們已經來不及抓小偷了,不如趕緊再做一個出來,獻給水神大人,以免觸怒祂。」

  村長陰沉沉的看著西黛爾,忽然說:「你不是巴魯納的村民,你是外鄉人!」

  哦豁。

  這老頭眼神怎麼突然好起來了。

  西黛爾心裡咯噔一聲,不動聲色,言辭真摯:「這不重要,現在最關鍵的是要再做出一個獻祭人偶,不是嗎?」

  村長居然真的沒有追問她的身份,而是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西黛爾:「你知道Slender man嗎?」

  「比起你們之前獻祭的人偶西黛爾——那個瘦弱不堪的小女孩兒,Slender man身形高大、氣質威嚴、還有著八條觸手——」

  「我相信比起西黛爾,水神大人會更喜歡Slender man這個人偶的。」

  村長:「可是你口中的人偶現在不在這裡。」

  他眼神陰翳,道:「如果要重新制作人偶,需要找東村口的裁縫,和西村口的畫師。我們需要一張人皮、一碗……」

  西黛爾聽得毛骨悚然,打斷村長的話,豪氣的一揮手:「不用那麼麻煩——」

  用不著再去找什麼人皮縫制新的人偶,瘦長鬼影可不就在村門口嗎——現成的,還熱乎著呢。

  聽完西黛爾的話,村長面露疑色:「你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在我們村莊門口?」

  西黛爾點頭,順手攬過傑奎琳,不顧女孩驚恐中透著不想和她在這時牽扯上關系的神色,堅定道:「它最喜歡這孩子了,一路從自己老家追過來的,現在必然還在村落門口等著呢,只要你們打開門,不用你們想辦法,它肯定會進來找這孩子的,到時候你們把它騙到這裡獻祭就行了。」

  傑奎琳聽著西黛爾的話,面色逐漸蒼白。

  村長沉吟了一會兒,說:「感謝你的告知,外鄉人。我會帶領族人去村門看一看。」

  他說著就要走,被西黛爾攔下:「雖然我確實是個善良熱心、一心付出、不求回報的好人,但我畢竟自願給你們獻上一個人偶,解決你們的燃眉之急……」

  「嗯,」西黛爾話語停頓,面上神色不顯,眼中卻明晃晃透露出不滿和譴責。

  似乎在說:你們也太不懂感恩了。

  村長:「……」

  「我沒有什麼要求,」西黛爾嘆氣:「我們只是迷途的旅人,只希望得到離開這裡,回到家鄉的辦法。」

  村長說:「巴魯納村沒有離開的方法。不過附近的村莊芙蕾雅,或許有讓你們回家的路。」

  西黛爾:「那我們要怎麼去芙蕾雅?」

  村長:「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達芙蕾雅。」

  他給西黛爾指了一個方向,需要一直往前走。

  原本只是一片平地的草地上,忽然裂出來一條鵝卵石小路。

  西黛爾:哦豁。

  看來是劇情走完了,可以進入下一個地圖。

  雖然沒能成功離開游戲,但是至少又往前走了一步,還不知道那個水神能不能纏住瘦長鬼影,西黛爾不再拖沓,毫不猶豫走上前。

  村長帶領黑鬥篷向村門的方向走去。

  在次踏上這條小路,西黛爾心中湧起一股微妙的感覺。

  她想起人偶和游戲機,把兩樣東西拿了出來。

  TS游戲掌機黑屏了,西黛爾按了兩下,見沒有動靜,就又給塞回了懷裡。

  至於那個人偶——

  冰涼的不知是什麼材質的肉色皮革做成的娃娃只有巴掌大小,有人用彩色蠟筆在上面畫上金色的頭發,紅色的嘴唇,兩個藍色的點作為眼睛。

  做工粗劣,而且很醜。

  西黛爾捏著這個人偶,想起之前一個黑鬥篷的話——

  「很少有這麼漂亮的人偶了。」

  所以他們之前獻祭給那個水神的人偶比這只還醜是嗎?!

  水神真的不會被這種醜娃娃激怒嗎?還是說那個水神的審美風格真的就這麼一言難盡……

  如果水神真的愛好審醜,那說不定把瘦長鬼影獻祭上去是一件正確的決定……?

  西黛爾把人偶翻過來,看見背後被人寫著幾個字。

  【西黛爾。】

  西黛爾:……

  她心情復雜,沉吟片刻,還是把這個醜醜的小西黛爾重新塞回懷裡。

  畢竟是好不容易從祭台上偷的呢,先帶著,說不定以後有什麼用處。

  她和傑奎琳走在路上,忽然聽見了細微的風聲。

  難道是已經快到芙蕾雅村了嗎?

  然而西黛爾仔細一聽,發覺風聲是從身後傳來的。

  她心中湧起不妙,甚至來不及回頭看,扯了一把傑奎琳,大聲道:「快跑!」

  傑奎琳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西黛爾拉著往前跑。

  她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頭,一眼便看見不遠處逐漸逼近的瘦長鬼影。

  身材高瘦的西裝無臉男走在小路上,幾乎擠占了整條空間,它身後擺動的幾根觸手像蛇一樣急速向前滑行,發出破空的聲音。

  只是它本來有八根的觸手,不知怎麼斷掉了兩根,現在莫名變成了六根,肩後禿了一塊,看起來有些滑稽。

  傑奎琳:「!!」

  她面色頓時煞白,一邊跑一邊看向西黛爾:「是瘦長鬼影!它追過來了!!」

  西黛爾:「我知道是它。」

  她冷冷道:「巴魯納村的人和他們信奉的邪祟一樣拉胯。」

  連十分鐘都拖不住,太廢了。

  傑奎琳:「……」

  剛剛還是水神呢,現在就變成邪祟了。

  其實倒也沒有那麼拉胯,至少少了幾根觸手的瘦長鬼影似乎失去原本的平衡感,不過即使走的磕磕絆絆,它也在努力追趕前方的兩人。

  傑奎琳又回頭看了一眼,觸手逐漸逼近,傑奎琳驚恐道:「它快追上來了!」

  西黛爾抬頭看了一眼,這條小路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然而身後的瘦長鬼影即將追上來,她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無比冷靜的看向傑奎琳:「你的手機還在身上嗎?」

  傑奎琳愣愣點頭:「在的。」

  「好,」西黛爾囑咐她:「我們先分開跑,有多遠跑多遠,盡量避開它。你安全後給我發消息,告訴我你在哪兒,我看能不能過去找你。」

  小路旁邊是隱晦幽暗的地界,西黛爾不知道進入裡面會發生什麼,但現在瘦長鬼影就在身後,她只能先避開這個怪物。

  「就是現在!」西黛爾突然停住,給傑奎琳留了句話後轉身向小路旁邊跑去。

  傑奎琳愣住,她看著幽暗的地界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想跟上西黛爾,又想起西黛爾囑咐她分開跑的話,短暫的躑躅後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觸手蜿蜒到兩個女孩消失的地方,瘦長的無臉男人緩緩走上前。

  身後的觸手騰在空中揮舞,斷掉的肢體處滴滴答答往下滲著黏液。

  它在這裡停頓數秒,選擇了某個方向,追了過去。

  西黛爾穿行在一片幽寂的黑暗中。

  她看不清周圍的事物——火把本來在她手上,但是進入這裡後就莫名熄滅了。

  未知往往是最大的危險,因此西黛爾走的極快。

  她本來也做好了遇見魑魅魍魎的准備,但不知是不是選對了方向,西黛爾很快就看見了一片亮光。

  她放緩腳步,猶豫著向亮光走去,聽見亮光中傳來隱約的、歡快的奏樂。

  似乎還有白鴿撲騰翅膀的聲音。

  前方會是芙蕾雅村嗎?

  西黛爾在亮光前停頓數秒,跨步走了進去。

  ——不論如何,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幽暗潮濕的幽林中,傑奎琳不敢停頓,一刻不停的向前狂奔。

  她手中的火把早已熄滅,傑奎琳卻依舊緊緊攥著木棍。

  ——關鍵時刻,這個木棍或許可以用來防身。

  失去了同伴,傑奎琳一人在黑暗中行走,只能握緊手中木棍,試圖回想西黛爾輕松揮舞撬棍的模樣,給自己增加一些勇氣。

  她跑了片刻,有些累了,只能慢下腳步,回頭怯怯的望了一眼,沒有看見那個瘦高的身影,不自覺松了口氣。

  傑奎琳知道瘦長鬼影的目標應該是自己——

  可是它為什麼現在還沒有追上來?是去找西黛爾了還是……

  傑奎琳的大腦一團糟,她又走了兩步,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

  她低聲痛呼了一句,手機從口袋掉落,摔在一旁的石碑上,幽藍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傑奎琳驚恐的發現絆倒她的竟然是一塊殘破的墓碑。

  她摸索著把手機拿回來,剛剛准備忍著疼痛站起來,抬頭卻對上一張毫無生機的面孔。

  腐爛的肉掛在臉上,沒有眼瞳的空白雙眼幽幽俯視著她。

  這好像是個死去多時的人。

  沒有眼瞳的鬼伸出腐爛的雙手,白骨指尖向傑奎琳抓來。

  傑奎琳一手攥著木棍,一手抓著手機,極度的恐懼之下,雙腿抖到發軟,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

  西黛爾走進那片亮光,好像一瞬間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和身後陰冷潮濕的幽林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個充滿鳥語花香的小城鎮,幾個孩子在開滿鮮花的草坪上玩耍,樹枝上站著幾個毛茸茸的鳥球球。

  陽光明媚,溫暖,像是能把人身上的寒意驅散。

  西黛爾向前走了兩步,聽見一個玩耍中的孩子大聲說:「今天是個大日子!」

  「是哦,」有孩子接著道:「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呢!」

  孩子們歡聲笑了起來,西黛爾卻覺得不是很妙。

  ……難道又是一個和巴魯納一樣進行陰間獻祭儀式的村子?

  西黛爾沉吟片刻,還不忘拿出手機,看一看傑奎琳有沒有給自己發消息。

  傑奎琳那邊毫無動靜,西黛爾其實還是有些憂心。

  ——雖然那傑奎琳討厭她,不過她屬實也沒犯下大錯,能救西黛爾還是會順手撈一把的。

  只是她現在不可能回頭去找傑奎琳,也不知道瘦長鬼影是不是還在身後,西黛爾只能繼續往前走,准備去看看這個村莊裡該怎麼走劇情。

  她繞過一個花壇,看見一個白胡子的老頭笑呵呵和她打招呼:「歡迎來到這裡!你也是慕名前來的女性吧?希望芙蕾雅不會讓你失望。」

  西黛爾:「……?」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斟酌著開口:「我剛剛聽見幾個孩子說,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

  老頭笑眯眯道:「是啊,今天的教堂有一對新人結婚呢。」

  「每年都會有很多憧憬著幸福婚禮的女性造訪呢,」他笑呵呵道:「難道你不是嗎?孩子。這可是著名的愛之村莊芙蕾雅,在此結婚的人都會獲得永遠的幸福。」

  西黛爾:「……」

  實不相瞞,她在游戲機上看見的只有七日死這三個跟愛毫不沾邊的字。

  不過西黛爾也明白了那陣若隱若現的歡快音樂聲是從何而來。

  教堂裡,正傳來優雅歡快的結婚奏樂聲。


第48章

  潔白神聖的教堂前有一大片布滿艷麗花朵的草坪,主持婚禮的神父和一對新人站在上邊。

  男子穿著白色西裝,胸前簪著一朵玫瑰花,發梳的整齊,精神抖擻,笑意粲然。

  女子一席白色拖尾婚紗,白色的披紗包裹住烏黑長發,她正笑容幸福的挽住男子的臂膀。

  婚禮奏樂歡快的播放,而神父為兩位新人主持婚禮:「你們需要在主面前,坦白自己的內心。」

  結婚的男女開始互相傾訴心意。

  男子:「我叫生田,因為未能得到朋花父母的同意,只能和她私奔來這個小鎮結婚。」

  女子:「我叫朋花,雖然沒有父母的祝福,但只要能和生田在一起,我便心滿意足了。」

  神父說:「沒有人能阻止相愛的兩人。」

  生田和朋花也對視一笑,笑容中充滿幸福。

  西黛爾站在一邊,她身邊還圍著不少參加婚禮的人。

  大家紛紛發出祝福的贊嘆聲。

  這一切都顯得格外溫馨、美好。

  然而,在這些祝福話語中,一個小女孩冰冷怨毒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他……」

  西黛爾低頭,看見身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低垂著頭,不斷喃喃自語,她膚色灰白,西黛爾只是站在她身邊,便感受到隱隱的寒意。

  西黛爾沒有忘記這是個恐怖游戲,她悄悄往旁邊移了移,再抬頭看向婚禮時忽然發現新郎生田的模樣不太對。

  生田五官出現細微的扭曲,他張了張嘴,面上神色呆滯,似乎想說什麼什麼,雙手無助的在空中扭動。

  新郎的模樣忽然詭異起來,挽住她的新娘朋花卻依然笑盈盈,白嫩美麗的臉頰露出充滿幸福的笑容。

  神父依舊端著嚴肅莊重的神情,周圍的人們也依舊笑聲鼎沸。

  只是西黛爾看見——

  剛剛那個在她身邊的小女孩忽然出現在生田的身上,她騎在男人肩膀上,雙手死死掐住男人的脖頸,生田的臉色逐漸發青,張嘴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可是婚禮奏樂依舊、白鴿撲棱翅膀、人們歡聲笑語的祝福新人,卻看不見一場無聲的謀殺正在進行。

  西黛爾渾身發涼,下意識後退兩步,想先離開這個氣氛詭異的婚禮現場,卻看見那個騎在男人身上的小女孩忽然朝她看過來。

  小女孩的眼窩漆黑,兩個黝黑的眼洞占據了整張臉三分之二的面積。

  它把臉轉向西黛爾的位置,漆黑的目光似乎附在她身上,西黛爾面不改色,當做沒有看見,不動聲色想要離開。

  下一刻,男人轟然倒地。

  人們似乎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們停下不斷祝福的話語,焦急的圍上前去。

  人群簇擁著西黛爾,她一時間沒擠出去,再回頭看時發現小女孩兒不見,只有那個叫做生田的男人面色鐵青的倒在地上,脖子歪成一個詭異的幅度。

  神父上前摸了摸他的脈搏:「他、他死了!!」

  人群爆發出尖叫,有驚恐、有詫異、有惋惜,新娘朋花似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她崩潰的捂住臉,癱倒在生田身邊痛哭起來。

  西黛爾看完這出戲,現場已經沒有了那個小女孩兒的身影。

  ——不要嫁給他。

  西黛爾回想那個不像是人的小女孩說出的那些怨毒話語,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她准備先行離開這個混亂的場地,然後再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別的線索,誰知西黛爾剛走了兩步,便被一個人攔下來。

  那人道:「旅行的外鄉人,這裡出現了混亂,還請您先去旅館休息一下吧。」

  西黛爾想說自己不去,然而下一刻她眼前的光影微微扭曲,再次睜眼時看見的就是旅館的天花板。

  西黛爾:「……」

  淦,這該死的劇情殺。

  她躺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上,剛准備起身,忽然看見自己床邊站了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新娘朋花。

  她穿著潔白的大裙擺婚紗,雙手捧著一束鮮艷的花束,雙眼呆滯,美麗的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悄無聲息的站在西黛爾身邊。

  看見西黛爾醒了,她漆黑的眼瞳無聲的閃爍,怔怔看著西黛爾,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忽然柔聲說:「太好了,生田,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躺在這裡啊。」

  西黛爾:「……??」

  小姑娘驚悚的瞪圓了眼睛,在朋花戴著白紗套的手碰到她之前,已經開始往後挪,一不小心咕咚一聲摔下床。

  她揉著摔疼的額角,只露出一半的腦袋,身子縮在床後,聽見朋花溫柔甜蜜的聲音:「我們走吧,親愛的,繼續把婚禮進行下去……」

  即使是剛剛,鬼就在她身邊時,西黛爾也沒有如現在這般驚恐。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來,看著這個一口一個親愛的,似乎准備和自己去結婚的成年女性,弱弱的開口:「我……我不是生田……」

  「嗯?」美麗的新娘手捧花束,疑惑的歪頭,似在不解:「你在說什麼呢,生田……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朋花笑容不變,她的表情像是被畫上去一樣,連一絲變化都沒有,女人飽含期待的聲音響起:「我們的婚禮還沒有結束呢,來,繼續走下去吧……」

  西黛爾沉默了。

  她很想說,可是上一個跟你結婚的對像已經死了呢。

  誰知道這條路走下去會不會遇見那個殺了生田的鬼再給她一個掐脖殺?

  何況這個新娘一看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西黛爾沒有回話,看著朋花向她走來,她想轉過這個女人跑出去,卻在繞到朋花身後的時候聽見女人冰冷中含著悚然笑意的聲音:「生田,你、准、備、去、哪?」

  西黛爾心中一震,忽然意識到什麼,但在這之前她眼前空間再次扭曲。

  西黛爾睜眼,從柔軟的床鋪上醒來。

  她面無表情轉頭,看見身披潔白婚紗的美麗女人站在床邊。

  朋花面色慘白,笑容僵硬,目光呆滯的看著她,漆黑眼瞳忽然閃了閃。

  而後,女人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

  「太好了,生田,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躺在這裡啊。」

  「我們走吧,繼續把婚禮進行下去……」

  西黛爾:「……」

  她討厭劇情殺。

  西黛爾不想跟朋花莫名其妙去結婚,她試圖掙扎一番。

  小姑娘坐起來,在心底咬咬牙,對著朋花掀起自己的裙子:「姐姐你看,我們是一個性別的,我不是生田哦……」

  朋花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可怕,她神色陰沉,美麗的面容微微扭曲,連笑容都像是勉強擠出來:「生田,你可真奇怪。」

  西黛爾心說當然奇怪了,她本來就不是生田。

  她比生田少了一整個零件啊!這個新娘難道看不出來嗎?!

  只是還沒等西黛爾繼續說話,她眼前的空間就再度扭曲。

  西黛爾:「……」

  好,很好。

  睜眼,熟悉的場地。

  轉身,熟悉的劇情。

  「太好了,生田……」

  西黛爾打斷女人的話,她淡淡道:「我知道,我們現在就去吧。」

  她冷漠的下床,冷漠的走在女人旁邊,心情一片空白。

  誰能想到呢——

  她,西黛爾,一路從變態和鬼怪中廝殺出來,最後竟然敗給了劇情殺,在十二歲這一年,被迫和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新娘結婚了。

  忽然就成了有家室的人,西黛爾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

  她在朋花身邊,想起那個小女孩出現時說的話,試圖和朋花搭話:「朋花,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會愛上我嗎?」

  西黛爾和新娘朋花已經走到了玄關處,既然和朋花結婚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西黛爾便想先打探一些情報。

  ——總覺得這個村莊,比巴魯納危險了不止一個程度。

  或者說,上一個村莊的獻祭儀式,如果沒有瘦長鬼影幫忙擋槍,西黛爾大概能猜到後續發展。

  失去獻祭人偶的村民會暴動,要麼將她和傑奎琳兩個外鄉人綁上去,要麼就要由她去再幫忙制作一個人偶出來,只是制作人偶顯然不止需要人皮——

  這樣看來,其實巴魯納村莊也挺危險。

  不過是因為多出來的瘦長鬼影替西黛爾把那些村民擋下了。

  西黛爾一邊復盤上一個地圖,一邊聽朋花興奮的講述她和生田的甜蜜過往。

  新娘挽著西黛爾的臂彎,她比西黛爾還矮了一些,這種姿勢讓西黛爾的手臂觸到了某種冰冷但柔軟的觸感。

  西黛爾:……

  她感覺自己不是很好,想要抽出手臂,又想繼續聽朋花講下去。

  她有點怕拒絕朋花的貼貼後,又回到那個旅館的小床上。

  「我和生田,是在一個游戲俱樂部認識的呢,」新娘柔情似水的看著西黛爾:「生田難道忘了嗎?說起來,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說,你會永遠愛我、尊重我、保護我……」

  西黛爾捕捉到關鍵詞。

  游戲。

  她准備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兩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快到教堂了。

  西黛爾立刻慢下來,一邊隨口應付朋花,一邊四處打量周圍的環境。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瘦長的身影。

  瘦長鬼影的觸手在牆邊投下影影綽綽的灰暗輪廓,它站在牆邊,似乎在遙遙確定西黛爾的方向。

  只是……是她眼花看錯了嗎?

  為什麼總覺得瘦長鬼影的觸手少了兩根?

  西黛爾心中納罕,在小道上奔跑時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瘦長鬼影,因此直到現在才發現瘦長鬼影的觸手斷掉了一部分。

  這樣看來,那些村民和邪祟……咳咳,水神似乎也沒有太垃圾嘛。

  西黛爾本來便不准備去教堂,看見瘦長鬼影的身影,不僅走的更慢,還特意避開了它所在方向。

  然後她便得到了朋花倏然尖銳的審問聲:「生田,你要去哪裡?!」

  西黛爾被女人的尖叫嚇了一跳,她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跟一個負心漢被自己的妻子捉奸似的。

  只能小聲說:「我一直跟著你啊……」

  雖然確實准備逃婚,但西黛爾還不准備現在就再次ooc生田的人設回到旅館。

  畢竟,她不知道那個可以返回劇情點的機會有多少次。

  只能先趁著這段到達教堂前的路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線索,逃脫這種困境。

  瘦長鬼影就在那邊,然而新娘朋花似乎不相信西黛爾的話,她眼神幽怨的盯著西黛爾,力氣大的驚人,拉住西黛爾的胳膊就向那邊走去:「生田,我絕對不會讓你逃走……」

  西黛爾驚聲:「等等!那邊有……」

  那邊還站著瘦長鬼影啊!

  她掙扎了兩下,女人像是沒聽見,硬拉著她往那邊拖。

  西黛爾絕望的看了一眼離她越來越近的瘦長鬼影。

  草,怎麼回事,她抗拒的如此明顯,劇情居然沒有回到旅館中!

  等下她是會先被瘦長鬼影的觸手貫穿、還是會先被新娘朋花撕碎、再或者是那個小鬼出來把她掐死?

  西黛爾在掏出撬棍和期望瘦長鬼影與新娘朋花打起來讓自己僥幸逃跑間糾結了一秒,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東西。

  ——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人偶。

  西黛爾糾結了兩秒,摸出那個人偶,拽過朋花的另一只手,把人偶塞進她手中。

  手中的花束突然被扔掉,被強硬的塞進一個人偶的朋花似乎愣了一下,她看向手中的人偶,又看看自己拉扯住的西黛爾,冰冷沒有生機的眼睛裡忽然泛上些許遲疑。

  似乎在猶豫著判斷哪個是真人。

  西黛爾窺著朋花的神色,小心翼翼試圖把手一點點從女人豐盈的懷裡抽出來。

  她成功了。

  然而來不及高興,西黛爾轉頭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瘦長鬼影。

  用近在咫尺形容並不准確——

  確切來說,對瘦長鬼影的體型來說,是近在咫尺。

  西黛爾:「……」

  她默默又把頭轉了回去,現在跑是來不及了。

  而朋花好似終於反應過來,她看著人偶上的字,慢慢念了出來:「西……黛……爾?」

  美麗的新娘不解抬頭,冰冷雙目隱隱有赤紅色翻湧:「你不是生田!你叫西黛爾……」

  西黛爾心中念頭翻轉,她眨了眨眼,不等朋花把話說完,忽然主動握住朋花冰涼的手,聲情並茂的喊道:「媽!」


第49章

  朋花想要說的話被西黛爾打斷,她茫然看著金發碧眼的小姑娘言辭懇切的拉住她的手。

  「媽!您終於記起來了,我不是生田,而是您的女兒啊!」

  雙目逐漸赤紅的新娘愣住,她有些迷惘的看著西黛爾,眼稍泛起的血色也逐漸消散:「你……是我的女兒?」

  「是啊,」西黛爾握住她冰冷的手,「我是您的女兒西黛爾啊!您已經結婚很久了,父親每天忙於工作,無暇陪伴,您才逐漸抑郁、甚至換上了嚴重的性別認知障礙,把我當成了新婚初的父親!!」

  「現在,您的性別認知障礙終於治好了!您可以認出我了!」

  朋花似乎被說服了,她一怔一怔的聽著,最後看向手中的人偶,眸光溫柔起來:「原來……是這樣,真是辛苦你了,西黛爾。」

  「沒關系,誰讓您是我摯愛的母親呢。」西黛爾說著,見朋花似乎信了,准備往女人身後躲,跟她告狀後邊那個大高個欺負她的女兒,卻忽然看見朋花蹙眉:「可、可是,你是我的女兒,那生田在哪裡呢?」

  西黛爾:「……」好家伙,還惦記你那個婚都沒結完就死了的丈夫呢。

  看來是真愛。

  西黛爾動作一頓,看著朋花好不容易平靜的神色在提到生田後,又激動起來的模樣,心知如果沒有一個生田出現,只怕朋花是不會冷靜了。

  問題是,她從哪裡再找一個生田……等等。

  西黛爾忽然想起一個人選。

  她轉頭,指著身後不遠處的瘦長鬼影,把准備告狀的話咽下去,悄聲道:「媽,那個才是你的丈夫生田啊!」

  不知為何,瘦長鬼影並未追過來,只站在一顆樹下。

  西黛爾指向瘦長鬼影,朋花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她怔怔身後翻騰著數根觸手的鬼影,猶疑不定:「生田怎麼會這麼高?」

  西黛爾:「當然是因為媽媽你每天的料理都很有營養,結婚多年爸爸自然會長高啊。」

  朋花:「可是,生田怎麼會有那麼多只手?」

  西黛爾心知她說的是觸手:「因為爸爸的工作太忙了,為了完成工作內容只能進化出八只手啊!」

  西黛爾瞥著瘦長鬼影空白的臉,還在琢磨怎麼開口跟朋花解釋生田沒有臉這件事,就聽見新娘柔和哀泣的聲音。

  「生田,原來你才是生田……」

  朋花不顧地上散落的花束,手中捏著西黛爾的小人偶,眼眶泛紅,疾步向前走去。

  西黛爾適時松手,看著詭異的新娘向瘦長鬼影奔去。

  ……嗯,看來這個新娘雖然性別認知障礙治好了,但臉盲還在呢。

  西黛爾一邊悄悄後退,一邊眼也不眨的盯著面前的景像。

  數秒後,眼前空間再度扭曲。

  瘦長鬼影,從柔軟的床鋪上醒來。

  啊,因為身體太長,它的下半身是劈叉了落在地板上的。

  身穿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站在床邊,手中緊緊攥著一個人偶,人偶有著粗劣蠟筆畫出的金色頭發和藍色眼睛,像極了它之前追逐的那個小女孩兒。

  新娘露出甜蜜的笑容,漆黑眼珠閃過冰冷的光,眼稍還有些許泛紅。

  她緊緊攥著手中人偶,聲色柔和。

  「太好了,生田,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躺在這裡啊。」

  「我們走吧,繼續把婚禮進行下去……」

  瘦長鬼影沒有說話,瘦長鬼影無話可說。

  主要是它也沒有嘴。

  見床上的「人」沒有動靜,美麗的新娘甜蜜的笑忽然陰沉下來,她臉色沉的仿佛能低出水,手指深深嵌入人偶中,雪白的牙齒在嘴中發出咯吱咯吱的碰撞聲。

  她把人偶舉到瘦長鬼影面前,語氣是十分勉強的溫柔:「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西黛爾……她是個多麼乖巧可愛的孩子啊,我們是夫妻,一起養育了她長大,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瘦長鬼影:……

  它細長的手臂撐著地板讓自己坐起來,身後斷掉的觸手處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著黏膩的液體。

  「來,生田,我們去教堂吧。」見此,新娘露出滿意的笑,她慢慢把人偶縮回自己懷裡,緊緊抱住,雙眼一眨不眨的凝視瘦長鬼影:「生田,你……別想……逃掉……」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仿若是帶著詛咒的話語,從美麗的新娘口中輕捻的說出。

  在眼前景色再度變換後,西黛爾再次睜眼,看見的不再是旅館天花板,而是出現在一個大廳中。

  大廳裡擺放著一個個披著白布的餐桌。

  西黛爾退後兩步,想要轉身離開,卻驀然聽見黑暗的大廳角落傳來一陣聲響。

  一個陰森卻飽含憤怒的聲音響起。

  「你竟敢讓我媽媽和那個不是人的東西結婚!」

  西黛爾:「……」

  她看見角落趴在桌上的白裙小女孩緩緩站起來,抬頭怨毒向她看來,那張臉有點熟悉。

  哦,這就是那個掐死生田、兩眼全是黑洞的小女孩。

  它身體纖瘦枯槁,輕飄飄的從桌前站起來,下一刻晃悠悠出現在西黛爾面前。

  「你竟敢……竟敢讓我媽媽嫁給那種東西!」它憤怒的嘶吼,本來就有兩個黑窟窿的臉扭曲的更為可怕。

  西黛爾:「……」她想起朋花慘白的臉、空洞的眼神和僵硬詭異的笑。

  小朋友,你不會覺得你媽媽是人吧?

  小女孩不是人,還能瞬移,西黛爾跑也沒有多大意義。

  她想了想,試圖和它溝通:「其實……」

  但她的話被小女孩的嘶吼聲打斷,它冷冷看著西黛爾,忽然朝她衝來。

  在意識模糊的前一刻,西黛爾的左眼倏然開始微微發熱,她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左眼。

  下一刻,她的身體觸到冰涼的地面。

  教堂前,飄來斷斷續續、猶如卡帶的婚禮奏樂聲。

  色調灰暗的草坪前,一對新人正在舉行婚禮。

  白裙女鬼飄到窗前,看見身著黑色西裝的長腿男「人」站在自己身量嬌小的母親旁邊,它身後的觸手服服帖帖的緊攏在背後。

  低垂著的光溜溜的腦袋上,一片空白的面孔似乎還帶著幾分羞澀。

  母親手中還拿著一個人偶,可被母親稱作女兒的人——

  本來只有它!

  它:「……」

  白裙女鬼沒有上前打擾這場怪異又可怕的婚禮,它憤怒的回到躺在地上的小姑娘身邊,圍繞著她飄了幾圈,癲狂的語句從嘴裡斷斷續續吐出。

  「如果,你做不到……的話,那就……去死吧!」

  在另外一邊,遍地墓碑的漆黑幽林中,一個閃爍著微弱亮光的手機躺在地上,正響個不停,像是被人設定好的鬧鐘的聲響。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手機旁,空無一人。

  ……

  「朝日,猜猜爸爸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朝日,今天天氣不錯哦,去郊游怎麼樣?」

  「想要聽睡前故事啊……」

  「怎麼樣,有好好聽老師講課嗎?」

  「朝日,是個乖孩子呢,爸爸最喜歡朝日啦。」

  「朝日……」

  ……

  「啊——」

  「為什麼呢,明明說著最愛我和媽媽,明明說好了——」

  「不可以原諒、不能原諒……」

  刺目的腥紅大片傾灑在榻榻米和屏風上,滿室的鮮血中,手持利器的男人轉身,被血糊住的面容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所有的畫面和聲音戛然中止。

  西黛爾醒了。

  「朝日,」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她耳畔,輕柔的呼喚她:「該喝藥了。」

  西黛爾睜眼,愣怔的看著頭頂日式風格的橫梁,喉間的干燥和痛意提醒她——

  現在這具身體的健康狀況不太好。

  「……朝日?」女人帶著點憂愁的喚她,擔憂的將細膩的手掌附在西黛爾的額頭。

  西黛爾轉頭,看見床榻邊的女人。

  朋花。

  准確來說,應該是生田朋花。

  朋花撫過女兒細軟的發頂,憐愛的用毛巾擦去女兒臉頰的汗。

  「來,」她扶著西黛爾坐起來:「把藥吃了,病很快會好的。」

  她遞過一碗棕褐色的藥,西黛爾接過藥,慢慢喝了下去。

  「媽媽,」她轉頭凝視這個美麗溫柔——和那個詭異的新娘有著一樣面容,卻也只有一張臉相同的女人,「我想下去走走。」

  「好,」朋花溫柔的應答:「只是不要出門哦,你的病沒有痊愈,不可以吹冷風。」

  西黛爾點點頭,赤腳爬下床,朋花急忙為她拿來一雙鞋子,俯身給她穿上。

  西黛爾低頭看著這個溫柔的母親,倏然想起。

  之前看見那滿室鮮血的一幕。

  她穿好鞋子,慢慢向盥洗室走去,在鏡子前,不出意料看見一張亞洲小女孩的臉。

  西黛爾摸摸自己的臉,又捏捏胳膊。

  一切都無比真實。

  她凝望鏡中的自己,忽然嘆了口氣。

  西黛爾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一個九歲的小女孩——生田朝日。

  回憶那個已經是鬼的小女孩的模樣,西黛爾不難聯想她死亡的年齡。

  不久後,生田朋花會被人殺死。

  而生田朝日也會緊接著死去。

  西黛爾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清水拍在小女孩滾燙發紅的臉頰上,給自己做了個降溫。

  她抬頭冷冷凝視鏡中的小女孩。

  那個手持利器的男人是誰?朋花是被他殺死的嗎?

  生田朝日又是怎麼死的?

  最重要的是——

  現在距離那場殘忍的殺人事件發生,還有……多少時間?


第50章

  雕花的棱鏡中倒映出身形纖瘦的小女孩。

  她臉色是大病未愈的慘白,一雙烏沉沉的眼眸鑲嵌在小臉上,面無表情,愈發顯出幾分冷淡的詭異。

  西黛爾用毛巾擦罷臉,再度看了一眼盥洗室的結構,才緩緩出門。

  這是一棟復式結構的雙層房,她走了幾步,便感到雙腿酸軟,胸悶氣短,這具還在病中的身體實在太弱。

  西黛爾撐著身子勉強走完這棟日式房時,天色已經接近昏暗。

  她回到朝日的臥房,困倦止不住的浮上來。

  西黛爾本來沒有入睡的打算,可強烈困意讓她幾乎是被迫闔上眼。

  「朝日,」依然是朋花輕柔的將她喚醒,女人溫聲道:「該起來吃晚飯了。」

  西黛爾被搖醒,看見朋花微笑著說:「今天晚上,爸爸也回來了呢。」

  「說起來——」

  「朝日,你不是一直吵著要見爸爸嗎?現在爸爸回來啦,朝日一定很開心吧。」

  西黛爾:「……爸爸?」

  她勉強吐出兩個字,尚在病中的大腦倏然如被觸動警戒線一樣驚醒。

  西黛爾在腦海中勉力回憶新婚現場時生田的容貌,盡量不讓自己的表情顯現紕漏,作出一副小女孩高興的模樣:「爸爸回來了?真好。」

  然後西黛爾被朋花牽著走出房間,看見客廳中彎著腰蜷縮在沙發的瘦長鬼影。

  它身後幾根觸手勉勉強強窩在面積不大的沙發上,擠擠挨挨團在一起,顯出幾分委屈的模樣。

  西黛爾震驚。

  她茫然轉頭,看向牽著自己的溫柔笑著的朋花。

  朋花似乎並未察覺有任何違和的地方,她依舊柔和微笑,美麗的面容在燈光下別有一番風情。

  「好啦,」朋花揉揉西黛爾的腦袋,「爸爸回來了,你怎麼不去和爸爸打招呼?」

  西黛爾:「……」

  在這裡見到瘦長鬼影以前,她沒有想過這件事的後續發展竟能奇異到這個地步。

  瘦長鬼影依舊蜷在沙發,因為太過長手長腳,而導致它必須縮成一團,見朋花提到它,似乎詭異的僵了一瞬,連身後不停蠕動的觸手都僵住了。

  西黛爾被朋花推到瘦長鬼影面前。

  她:「……」

  瘦長鬼影:……

  一人一鬼影詭異的面面相覷,半晌。

  西黛爾試探開口:「爸爸……?」

  瘦長鬼影倏地撇開空白的腦袋,過了一陣,又慢慢把臉轉了回來——

  雖然它正臉跟側臉沒有區別。

  瘦長鬼影身後慢慢探出一根觸手,小心翼翼試探般的接近西黛爾,西黛爾眼睜睜看著這個之前還在跟她玩你追我趕追上你就把你做成風干腊肉條的觸手輕輕在她頭上拍了拍。

  西黛爾:「……」

  這、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恐怖如斯!

  「謝謝爸爸,」最終,西黛爾小小聲道。

  以及,她還沒有忘記:「朋花媽媽——」

  「還是因為我才認識你的呢。」

  西黛爾:「爸爸你看——」

  「要不傑奎琳,你就別堅持追她了?」

  畢竟都是成了家、有了老婆的怪談,還是要對朋花媽媽保持忠貞,大半夜不睡覺跑去追人家未成年小姑娘是怎麼一回事?

  瘦長鬼影點點頭。

  「那水神的獻祭,也——」

  都是一家人了,以前那些小打小鬧都隨之而去吧。

  瘦長鬼影身後的觸手舞動,一只觸手緩緩撫摸了一下斷掉觸手處的傷口。

  它似乎沉思兩秒,用幾根尚好的觸手包裹住西黛爾,然後一觸即分。

  似乎在用行動表示——它不介意,它還有好多根。

  和瘦長鬼影達成協議的西黛爾心滿意足的坐上餐桌。

  現在不僅失去了瘦長鬼影的威脅,也不用再忌憚那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殺人凶手——

  畢竟有瘦長鬼影護著,大概也沒人能傷害朋花。

  然後西黛爾就看見朋花從某個房間中拿出一個人偶。

  圍著圍裙的女人把那個寫著西黛爾人名的人偶放在一套餐具面前,溫柔的對西黛爾道:「朝日,這是你的姐姐西黛爾。」

  與此同時,西黛爾聽見人偶裡發出驚恐的嘶吼。

  「該死的——」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怎麼也被困進這裡!」

  那個聲音無比熟悉,西黛爾盯著對面的人偶,心情一言難盡。

  被困在人偶身體中的,正是朋花真正的女兒,生田朝日。

  現在飯桌上的情況就是——

  朋花對著瘦長鬼影:「生田。」

  對著西黛爾:「朝日。」

  對著朝日:「西黛爾。」

  「大家可以開動啦,」朋花露出幸福的笑,「真沒想到,今晚的晚餐竟然能集齊一家人呢。」

  「真是幸運的一頓晚餐。」

  然而,除了自顧自開心的朋花之外,飯桌上其他人鬼的氛圍卻極其詭異。

  西黛爾:「……」啊。

  她頗為憐憫的看了一眼瘦長鬼影。

  看見男「人」周身似乎縈繞著淡淡的哀傷,連觸手都低落的垂在了地上。

  明明陪伴在朋花身邊,卻只能以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和身份。

  但即使如此,在朋花伸手去夾夠不到的菜時,那幾根低落的觸手還是快速飛動起來,貼心的將菜盤遞到朋花面前。

  「生田還是如此貼心呢。」朋花露出滿足又甜蜜的笑。

  朋花為西黛爾盛了一碗粥,關切道:「朝日,你身體沒有痊愈,要吃些有營養的食物。」

  西黛爾乖巧點頭:「好的媽媽,謝謝媽媽。」

  她再看一眼已經人偶身體炸毛了的真-生田朝日。

  「我才是朝日!!你、你竟然敢搶占我的位置,我要詛咒你,我要殺了你……」

  「還有那個怪物——竟然奪取爸爸的名字,不能原諒……我要詛咒你們!你們都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被困在人偶裡的生田朝日除了憤怒的嘶吼,似乎無法做到其他事情。

  西黛爾看了一眼情緒低落的瘦長鬼影,又看一眼無能狂怒的生田朝日,淡定的喝了口粥。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朋花是典型的日本大和撫子式女性,廚藝相當不錯,西黛爾喝的十分開心。

  在用餐快結束時,西黛爾跳下椅子,把寫著自己名字的人偶拿走,順便跟朋花請示:「媽媽,我和西黛爾去玩了哦?」

  在得到朋花的點頭後,西黛爾不顧生田朝日惡毒的嘶吼詛咒,把人偶拎著回到她的房間。

  准確來說——這裡本該是生田朝日的房間,但她現在才是生田朝日。

  西黛爾把人偶扔在床上,雙手捧著臉,笑眯眯蹲在人偶面前:「你叫生田朝日是嗎?」

  人偶沒了動靜。

  「朋花媽媽真溫柔啊,」她想了想,不慌不忙地誇贊:「廚藝也很好。」

  「住口!」生田朝日憤怒的尖叫起來:「那是我的媽媽!你不許叫她媽媽!」

  「啊……」西黛爾狀似難過的垂下頭:「可是——」

  「現在,我現在才是朝日啊。」她忽然抬頭,眼眸微彎,綻出一個充滿惡意和嘲諷的笑:「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一直用你的身體、名字和媽媽生活在這裡了吧?」

  「其實這裡風景宜人,也是個不錯的定居地點吧?」西黛爾看了一眼窗外,「何況還有溫柔美麗的朋花媽媽陪伴我、照顧我、愛著我。」

  「住口啊啊啊啊啊——」

  「把我送來這裡的人難道不是你嗎?」見朝日如此激動,西黛爾漆黑的眼珠閃過一絲冰冷的嘲意:「現在朋花媽媽以為我是她的女兒,難道不是你自作自受?」

  她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指尖觸碰到了冰涼地面。

  「話說——」

  見生田朝日憤怒至此,也沒有和之前一樣對她出手,西黛爾心中的猜測落實。

  西黛爾繼續對朝日道:「我的身體還好吧?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我回不去了,可能真的只能和朋花媽媽一直當母女呢。」

  「你也永遠只能被封在這個人偶裡。」

  「看著我和朋花媽媽恩愛。」

  西黛爾:「……」等等,剛剛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奇怪的詞。

  算了,這不重要,能刺激到生田朝日就行。

  小女孩兒果然氣得不行,然而在西黛爾又一番態度和藹、友好和睦的溝通後,它很快理清西黛爾的意思。

  「總之,」西黛爾說:「如果不能離開游戲,你就只能親眼見到我和朋花媽媽永遠在一起了呢。」

  說出這句話時,她倏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這個台詞,似乎、好像、大概在哪個NTR本子裡見到過……?

  算了,這也不重要……

  生田朝日:「……哼。」

  它憤恨冷哼一聲,「除了你,還有那個醜陋的無臉男——」

  「你們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

  生田朝日本來預想的劇情是——讓面前這個女孩破除它怨恨的詛咒和根源。

  在這場幻境中,如果西黛爾做不到,它就會殺掉她。

  讓她成為自己詛咒的力量之一。

  然而它萬萬沒想到,不僅之前那個無臉男跟著媽媽出現在這裡,就連它自己也被附進人偶帶進了自己創造的詛咒!

  遭遇鬼生以來第一次滑鐵盧,生田朝日心情十分糟糕。

  它怨恨地看著西黛爾,只覺自從這人出現後,自己預設的劇情就一直在偏離航道。

  然而西黛爾並不想與它有太多溝通,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既然瘦長鬼影的威脅已經被解除。

  西黛爾現在只需要弄清游戲真相,然後找到傑奎琳,帶著她一起離開。

  「所以,」她敲敲床榻,「現在你也被困進詛咒,不如告訴我這個游戲的真相?也早點讓朋花媽媽認出你。」

  生田朝日不願和這個氣人的女人講話,然而想要媽媽恢復正常、和想把瘦長鬼影趕出家門的心理又極其迫切。

  思慮再三,它慢慢給西黛爾講了一個故事。


第51章

  這是一個各種意義上都充滿矯情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戶人家,男主人生田和女主人朋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叫生田朝日。

  生田朝日深愛自己的父母,然而父親因為工作,十分忙碌,經常連日不能回家。

  生田朝日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逐漸失望。

  她開始怨憎自己的父親。

  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中,發現母親朋花倒在血泊中,身邊站著的、雙手沾滿鮮血的男人竟然是父親的同事。

  生田朝日最終從男人手中逃走,但是死去的母親卻沒有辦法再次復活。

  失去母親的生田朝日開始愈發怨恨父親生田。

  ——如果不是他忙於工作、疏於對家庭的關注,或許母親那日根本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在公司結仇,引來同事嫉恨,也不會有人殺掉自己的母親。

  這一切都是因為父親生田!

  在生田愧疚的辭去工作,將女兒帶在身邊後,生田朝日依舊沒有原諒他。她在某天夜裡離家出走,不甚死在海邊的某個旅館。

  死前的朝日,一直對父親抱有深深的怨恨,這份怨恨化為詛咒,將她的意識附在父親在公司時忙於開發的那款游戲上。

  自此,這款附有強烈怨念的詛咒逐漸變成了一個都市傳說。

  ——據說,這個游戲玩的七天就會死掉哦。

  無、一、例、外。

  簡而言之,只要進入這個游戲的人就會被生田朝日強烈的怨念詛咒,如果在第七天還沒有打出游戲的好結局,就會在詛咒中痛苦死亡。

  「有很多人玩了這個游戲,」朝日說:「但他們都死了,沒有人能打出游戲的好結局。」

  生田朝日因為對父親怨恨、而作死了自己後還不夠,一定要讓詛咒牽扯無數無辜的人。

  西黛爾一時無言。

  但她並不欲和生田朝日在這方面多做討論,她問:「那我要樣才能打出好結局?」

  生田朝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爸爸的游戲……結局是什麼。」

  「爸爸本來制作的就是一款恐怖游戲。」

  它一直徘徊在自己母親的怨靈身邊。

  西黛爾把人偶攥在手中,不悅戳它:「那我要怎麼離開這裡?」

  人偶動了動,沉默片刻,說:「你離開後能保證自己不再回來嗎?」

  「我本來就是被你拉進來的,」西黛爾:「不是嗎?如果能離開我自然不會再進來,也沒有辦法進來。」

  朝日似乎猶豫片刻,「芙蕾雅是一個被河流包圍的小鎮。」

  西黛爾看見窗欞外的汩汩河流,小河外是一片黑黢黢的未知。

  「但是只有這個游戲裡的小鎮是籠罩在我的詛咒之下,」朝日說:「離開這個芙蕾雅,你就可以離開幻境,回到游戲的世界。」

  「等你離開這裡,我也會脫離這個人偶身體,到時候我會給你解開詛咒,然後把你和你的朋友送回現實。」

  西黛爾拿著人偶走到窗前,她身上披一件雙層的外衫,在簌簌夜風下也感不到寒冷,反而是手裡的生田朝日似乎莫名顫了顫。

  她平靜地看向河流的對岸。

  ——漆黑籠罩了一切。

  她手指摩挲著窗欞,忽然輕聲問:「芙蕾雅之外是什麼?」

  朝日:「是別的村莊,但是沒有危險。」

  「這樣的話——」

  西黛爾若有所思,忽然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她輕輕戳一戳人偶的腦袋:「那朝日就和我一起去吧?離開幻境芙蕾雅,我們就可以一起回到——」

  「游戲的世界,真正的芙蕾雅。」

  人偶腦袋動了動,「你帶我去沒有用,我是不會因為離開幻境芙蕾雅就可以回到游戲中的——」

  「我就是制造幻境的根源。」

  西黛爾恍若未覺,她系緊了外衫的繩扣,從箱櫃中翻找出一個手電筒。

  把人偶朝日塞進大衣口袋時,西黛爾聽見她略顯驚慌的聲音:「等等!」

  西黛爾沒搭理它,把人偶往口袋深處按了按,在走到客廳時看見和朋花依偎在一起的瘦長鬼影。

  鬼影和女人你儂我儂、甜蜜相處,瘦長鬼影的兩根觸手還在十分靈活的幫朋花按摩肩膀。

  西黛爾想要瘦長鬼影陪她一起外出的請求不出所料遭到拒絕。

  朋花告訴西黛爾:「朝日,要等病好了才可以去外邊玩哦。」

  瘦長鬼影自然聽朋花的話。

  西黛爾被朋花一路送回房間,朋花關門前,西黛爾聽見朝日似乎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笑聲:「我都告訴你要等等了,看——現在被發現,出不去了吧。」

  然而它還沒笑完,就發現西黛爾動作麻利的開始卷鋪蓋——

  字面意義上的卷,她把床單捻成一條繩索,綁在床腳,試了試力道後毫不猶豫從二樓往下放繩索,在垂到地面後,慢慢試探著往下攀。

  朝日急道:「你怎麼可以這麼魯莽!回去也不急於一時……」

  「如果你有更簡單的辦法,」西黛爾沒什麼感情的笑了一聲,懸著繩索往下攀,聲音淡漠:「我也不用現在出來。」

  「歸根結底,」她下了定論:「還是你太沒用。」

  朝日:「……」它憋著氣不想再說話。

  西黛爾落到地上,晃了一晃後站穩。

  她打開手電筒,遙望霧氣彌漫的河畔。

  小女孩裹緊了身上的外衫,慢吞吞走過去,在空氣愈發潮濕時站定,低頭看向腳下黏濕的土壤。

  朝日沒有出聲,沒有風聲、也沒有流水聲,安靜到詭異的地步。

  西黛爾一直站在河流岸邊,她試著將手電筒的光暈照亮對面,但是光亮只能照出兩三米,只看見地面赤紅色的礦石。

  她站了一會兒,倏然聽見幾聲狗叫。

  像是從很遙遠的岸邊傳來,稀稀疏疏的狗叫竟然讓西黛爾聽出幾分人的悲憤和凄厲。

  西黛爾纖細冰涼的手指隔著大衣按了按口袋中的朝日:「你說……那邊是什麼呢?」

  「那邊只是一個小村子罷了,」朝日似乎有些不耐煩:「而且不管是什麼,跟你都沒有關系。你只要離開芙蕾雅就好,離開的那一瞬你就會回到自己身體裡的。」

  「是嗎?」西黛爾笑了笑,笑聲冰涼清晰,沒什麼情緒。

  「那你就跟我一起吧。」她說,說話時順勢邁出了腳步。

  「等等——」朝日忽然激動的叫出聲:「不要,別、別帶我過去!」

  西黛爾:「不是沒有危險嗎?你為什麼不想過去?」

  女孩迷惑似的嘆氣:「是朝日不想和我一起過去嗎?那好吧,作為姐姐我只能讓朝日先去了——」

  她拿出人偶,似乎准備扔過去。

  「別!」朝日驚恐的尖叫:「你別扔我,我都告訴你……」

  「說吧。」西黛爾面色平淡,她沒有再去看河流對岸,而是無聲的退後幾步,慢慢向朋花的房子處走去。

  「我真不知道對面是什麼——」朝日第一句話讓西黛爾腳步停頓了。

  她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離開那條河流的時間太早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似乎猜到西黛爾在想什麼,朝日急忙忙道:「我的能力只能覆蓋爸爸做的游戲世界,但在此之外還有很多——芙蕾雅外邊我從來沒有去過,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

  「但是,」它的聲音從狂妄到帶著一絲冰冷驚恐的顫抖:「我知道……絕對不可以踏出去,外面有很可怕的東西……」

  「芙蕾雅是日本真實存在的村莊嗎?」西黛爾問。

  她並不在意朝日欺騙她的事實——

  從一開始西黛爾就看出它在撒謊。

  「算是有吧,」朝日支吾了兩聲,「總之,我不知道外面有什麼,不過肯定不是好東西。」

  西黛爾若有所思。

  她心不在焉把朝日塞回口袋:「所以你也不知道離開的辦法?」

  「我本來是可以讓你離開,」朝日似乎咬了咬牙:「可是連我現在也被拉進幻境,自然——」

  現在連它自己都無法離開。

  西黛爾又想到一個人選——不知瘦長鬼影是否有方法,但她很快打消自己的念頭。

  瘦長鬼影只怕還想多和朋花在幻境裡度新婚蜜月,自然不會幫她。

  為今之計,似乎只有把這款游戲的結局打出來。

  西黛爾帶著朝日又回到朋花家。

  她本以為還需要自己慢慢摸索這個地方,誰知第二天,在一個陌生男人手持利器試圖闖門,結果被瘦長鬼影殺掉以後,眼前的景像扭曲破碎。

  西黛爾在冰涼的地板上醒來。

  她手掌撐著地板坐起來,環顧四周,是自己昏倒前那個擺滿餐桌的大廳。

  西黛爾拍拍身上的灰塵,扶著桌腳站起來,忽然聽見一道驚恐混著憤怒的聲音從自己身邊傳來。

  「我怎麼……還在這裡面?!」

  小小的人偶躺在地板上,生田朝日驚恐的聲音從中發出,多少顯出幾分滑稽。

  西黛爾思忖數秒,俯身把它撿起來。

  她撣去人偶身上的灰,把它塞進口袋,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隨口道:「大概是你作惡多端,遭報應了吧。」

  因為自己的怨恨而害多個無辜的人慘死,並且沒有一絲悔恨之心的生田朝日,此刻真正慌張起來:「我不會被一直困在裡面的……不,不要……」

  西黛爾沒有理會它。

  她已經走到大廳門口,外邊是色調灰暗的世界,幾根夾縫裡的野草在冷風吹拂下輕輕搖曳。

  西黛爾感到身前一陣震動。

  ——有人給她發消息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傑奎琳。

  【西黛爾,你在哪裡呀?】

  【我剛剛闖過了一片黑暗的墓地,那裡好可怕,幸好我安全穿過了那裡。】

  【我現在,在一片水潭旁邊,這裡到處都是綠色的水藻,那邊還有一扇鐵門,我不知道要往哪裡走了。】

  【你能來接我嗎?這裡很危險的樣子。】

  看來傑奎琳還沒事。

  只是……水潭、綠藻和鐵門,西黛爾環視四周,繞著村莊走了一圈,也沒看見哪裡有這樣的景色。

  懷中的手機還在不斷震動。

  【西黛爾,你到了嗎。】

  【西黛爾,我怎麼還沒看見你啊?】

  【你現在在哪裡……我好冷啊,好冷……】

  西黛爾蹙眉,給她回了一條消息。

  【我還沒找到路,你再等等。】

  或許是因為收到回信,手機那邊的人安靜了不少。

  半晌,傑奎琳只回了一句。

  【好,我等著你。】

  西黛爾想了想,把朝日拎出來詢問情況。

  這個頑劣的小女孩也不知是不是大受鬼生打擊,此刻焉巴巴的垂在那裡。

  聽見西黛爾的詢問,它似乎連嗆聲的力氣都沒有,緩慢的道:「這個游戲已經詛咒過很多人,那些人死後都化為了怨靈……它們可能就在這個村長的各個角落……水潭?我不清楚,它們會改變這個地方的地貌……」

  西黛爾把它塞回去。

  她又巡看了一番村莊,在草叢茂密的一個角落找到一條泥土小路。

  泥巴干涸的凃抹在地上,道路旁邊長滿荊棘,深處隱隱透露出水聲和寒意。

  西黛爾屏住呼吸,舔了舔唇,心跳不自覺微微加快,她捏了捏懷裡的人偶,給傑奎琳發了一條消息。

  【你還在水潭邊嗎?我好像快到了。】

  很快,傑奎琳給她回消息了。

  【你走到哪裡了?再快一點吧,我好害怕。】

  西黛爾:【我在一條長滿荊棘的小路上,不知道要怎麼走了,你可以告訴我嗎?】

  【那我們很近了,你快過來。】

  西黛爾盯著那行字,心跳一點點加快。

  她手心沁出了點汗,但打字的手指依然很穩。

  西黛爾站在路口,慢慢後退兩步,給傑奎琳回復。

  【可是這條路有分岔口,我迷路了,你知道怎麼過去嗎?】

  手機那頭的人似乎有些不耐了。

  【你直走就能過來啊。】

  【算了,不用你來找我了。】

  【我去找你吧。】

  身邊的寒意似乎倏然加重,西黛爾下意識抬眸,在泥濘道路的幽暗盡頭看見一個歪歪倒倒朝她走來的身影。


第52章

  傑奎琳雙手捂住嘴,驚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眨眼的看著游蕩在墓園中的鬼。

  「嘀嘀嘀——」

  手機發出的鬧鈴聲吸引了血肉腐爛、沒有眼球的鬼,它慢悠悠搖晃著身體,向發出動靜的地方走去,卻只能徒勞的抓住空氣。

  ——在剛剛,傑奎琳險險躲過它探出的手,此時她正一邊屏息,一邊小心的貓腰試圖從旁邊不驚動它離開。

  傑奎琳還記得要用手機和西黛爾聯系,但現在如果不用手機的聲響吸引游蕩的鬼,她甚至無法離開。

  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氣,望向一片黑暗的幽深,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或許是她運氣很好,這一次沒走幾步,傑奎琳便發現光線逐漸明朗起來,最後她看見一個村莊,雖然村莊天色昏暗,但比幽暗的密林好太多。

  傑奎琳沒有停頓,毫不猶豫進入了村莊,在小路前看見一個豎立的木牌。

  上面寫著三個字:芙蕾雅。

  村莊中天色昏黃,一陣冷風吹過,激起傑奎琳一個冷顫,她又走了兩步,發現這是一個空蕩蕩的村子。

  傑奎琳心中湧上不安,但她回頭時,驚詫的發現自己來時的道路已經消失。

  現在似乎只能往前走,但傑奎琳沒走多久,忽然看見前邊的房子後轉出來一個人。

  傑奎琳下意識後退兩步,站穩後驚喜的發現眼前的人竟然是西黛爾。

  女孩穿著單薄的白裙子,金色發絲凌亂,她臉上沒有表情,膚色蒼白到近乎透明,裙角還有幾片不起眼的污漬,形容有些狼狽。

  有些怪異的是——

  不知為何,女孩的一只手遮住一半的臉。

  西黛爾的出場實在詭異,但飽受驚嚇的傑奎琳只感到一陣安心,她欣喜的上前,攥住西黛爾的手時,才發現西黛爾的手冰涼的像是剛從濕漉漉的水中撈出。

  明明站在面前的人無比熟悉,但傑奎琳卻忽然不自覺抖了一下,她說:「西黛爾」

  「找到你了,」金發的小姑娘目光焦點似乎終於落到傑奎琳身上,她唇角揚起一個僵硬的笑,握緊傑奎琳的手,輕輕說:「走吧,我知道離開這裡的方法了。」

  傑奎琳心中莫名不安,她揣揣應道:「……好。」

  西黛爾的手依舊捂住左邊半張臉,她露出的右臉上幽藍的眼眸神色漠然,拉著傑奎琳向某個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傑奎琳沒忍住,問道:「西黛爾,你為什麼要一直遮住你的左臉?」

  然而,當她問出這句話後,卻倏然只覺自己手中握著的冰涼手掌似乎僵住了。

  前方帶路的西黛爾頓住腳步,慢慢轉過頭,幽藍的眼睛沒有波瀾的俯視傑奎琳。

  「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傑奎琳聽見她問。

  傑奎琳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然而看著女孩詭異的言行,無邊的恐懼從心底升上來,她想要甩開西黛爾的手向後退,但身前女孩的力氣大得驚人,傑奎琳再怎麼用力也沒能讓她纖細白皙的手腕有絲毫動搖。

  接著,傑奎琳聽見女孩輕輕說。

  「那好吧。」

  她把手放下來,露出一直被手掌遮擋的左邊半張臉。

  「果然還是要把這邊也露出來吧,現在還奇怪嗎?」

  傑奎琳怔怔看著面前的女孩,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西黛爾躲在一間房子的櫥櫃裡,手機被她調成了靜音模式,但屏幕依舊不停的閃爍。

  那個巡邏在村莊中找她的鬼還在不停給她發消息。

  【西黛爾,你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啊?】

  【你不想和我玩嗎?我們明明是朋友,你要拋棄我嗎?】

  【嘻嘻,我明白了,你是想和我玩捉迷藏嗎?】

  【我一定會抓到你的——】

  消息頻繁的讓西黛爾心煩,她眼不見為淨的把手機塞進口袋,又把朝日拎出來,擺在面前:「那個是什麼東西?」

  在和朝日一番友好溝通後,西黛爾注意著手機消息,最後打開櫥櫃鑽了出去,在跳窗時遙遙望見隔著十幾米遠、面目猙獰、滿臉血污的「人」。

  發現西黛爾,它搖搖晃晃朝西黛爾奔來。

  西黛爾沒有理會它,在剛剛朝日便告訴她——那些都是因她詛咒而死的怨靈。

  說出這句話的朝日毫無愧疚之心,甚至洋洋自得。

  「人類無法接觸到怨靈,但是怨靈卻可以傷害甚至殺死人。」

  西黛爾斟酌半晌,不確定自己從佛萊迪夢境帶走的撬棍能不能對怨靈有作用,她決定先不管這玩意兒。

  西黛爾一邊和怨靈玩你追我趕,一邊在村莊搜集游戲線索,最後她成功帶著生田朝日打出游戲本來的劇情,在墓碑下的泥土裡埋藏著的紙條深深蘊藏著對妻女的愛意。

  生田朝日在紙條前哭得不能自己,西黛爾全程冷漠臉的圍觀完一切。

  總結一下整個事件的過程,大概就是——

  自己因為工作太忙、不能時常陪伴在妻女身邊,生田愧疚之下決定為妻女制作一款游戲,作為彌補禮物。

  然後他就做了一款恐怖游戲。

  西黛爾:……

  好家伙,做恐怖游戲當補償禮物,真有你的。

  結果在游戲制作時妻子不幸被殺,女兒也離家出走後死在外邊。

  女兒朝日一直把所有的錯歸咎父親,但直到此刻發現這個游戲原來是父親送給自己的禮物。

  它崩潰了。

  西黛爾內心毫無波瀾,看著朝日在墓碑前痛哭——

  它是獲得了內心的解放和救贖,可被它無辜殺死的那些人又由誰來拯救呢?

  西黛爾轉身,看見身後不知何時站著的瘦長鬼影和朋花。

  似乎是因為朝日的怨念終於解開,朋花的神智也恢復正常。

  她依舊是溫柔和睦的微笑,柔和看向西黛爾:「謝謝你解開芙蕾雅的詛咒,西黛爾。」

  「我的孩子——朝日一直是個固執的人,也因此害了許多人的性命,在此我十分抱歉,」美麗的女性嘆了口氣,:「之後,我會和她繼父一起嚴加管束她。」

  西黛爾:「!」

  她幽藍的大眼睛忽然瞪圓,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看瘦長鬼影。

  朋花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她微笑道:「我和生田本就陰陽兩隔多年,有些事情是該放下。它……它也很好,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呢,西黛爾。」

  在和朋花道別前,生田朝日忽然抬起人偶的小腦袋,叫住西黛爾:「等一等。」

  它的聲線從陰沉恢復成正常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朝日說:「我、我以前詛咒的人死後,都變成了怨靈。」

  「你現在可以離開游戲裡,因為我身為詛咒根源,已經沒有了怨氣。」

  「但是它們不一樣……」

  西黛爾意識到什麼:「你是說……」

  朝日輕輕「嗯」了一聲,說:「非常抱歉……但是它們不會隨著我的怨念消散而消散,我不知道這個游戲在失去詛咒根源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它或許……會侵入到你的現實生活。」

  西黛爾:「……」

  她幽幽俯視朝日,唇角泛出一絲不太愉悅的冷笑。

  朝日急忙忙的說:「不過我可以給你一項能力——」

  然後西黛爾就感覺自己的左眼開始發熱,不過瞬息間又平靜下來。

  「好啦,」小女孩聲線的朝日弱弱的說:「現在你的左眼可以在現實裡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西黛爾離開朋花一家前,被朋花告知離開游戲的方法。

  村莊周圍有四條隱蔽的出口,只要沿著有花的那一條走下去就能回到現實。

  「你可以試著把游戲機留下,」朝日說:「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壓制住它們的怨氣。」

  游戲機自從進入游戲後就開始黑屏,西黛爾最後把寫著自己名字的人偶和游戲都留給了朝日。

  人偶本就是游戲中的產物,西黛爾也沒想過把它帶回現實。

  離開前,朋花抱著朝日和西黛爾揮手告別,瘦長鬼影安靜的站在她身後,朝西黛爾騰起一根觸手揮了揮。

  回到村莊中,西黛爾才發覺自己能看見鬼是一件多麼讓人不適的事情。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滿地的限制級畫面,感覺自己的眼睛被刺的隱隱發疼。

  一個脖頸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的男人躺在她腳下。

  一個小男孩兒拍著自己的腦袋當皮球。

  一個女人正把自己肚子裡的腸子當成腰帶系在身上。

  在游戲中沒有傷害能力的怨靈是不能被看見的,但這就代表如果不是西黛爾的眼睛可以看見靈體,她現在可能正毫無顧忌的跟一個頭皮炸爛了的「人」貼著走在一起。

  西黛爾:「……」她現在san值狂掉。

  她試了多次,發現無論怎麼下腳都會和那些奇形怪狀的鬼們接觸後,決定……放棄自己的左眼。

  她自暴自棄的捂住左邊半張臉,看不見那些東西後,空氣仿佛都清新起來。

  西黛爾一邊走,一邊考慮等出去後要不要訂個眼罩。

  然後她就撞見了被朋花允諾給她送過來的傑奎琳。

  傑奎琳很安心的上前攥住西黛爾的手,沒了半點之前刺頭的模樣。

  既然她出現了,西黛爾也順勢回握住傑奎琳的手,准備帶她先離開這裡。

  然而沒走多久,傑奎琳的臉色便越來越差,還叫住西黛爾,詢問她為什麼要捂住臉。

  ……果然一直捂著臉還是太怪異了吧。

  西黛爾手舉的有點酸,干脆便放下了手。

  傑奎琳怔怔看著面前金發碧眼、臉色平淡的女孩兒,半晌,忍不住道:「你……」你有病啊?

  她想起還要靠西黛爾帶她出去,勉強把後半句話吞進嘴裡。

  「既然沒事,你剛剛為什麼一直捂著臉?」傑奎琳有些埋怨的說:「我剛剛還以為你的臉出事了……或者我面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你。」

  西黛爾轉頭,一語不發的繼續往前走,只是在放下遮擋的手後,她面色從漠然向古怪轉變。

  在一條空曠的路上,明明可以直接走過去,她卻盯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嘴中神神叨叨的念著:「一、二……五……七……」

  一邊念叨,一邊拉著傑奎琳繞路。

  傑奎琳:「……你在干嘛?」她被西黛爾詭異的言行激起一身冷汗。

  西黛爾這次終於理她了。

  她回眸,深沉注視傑奎琳,認真道:「我在數人頭。」

  傑奎琳:「?」

  她茫然又驚恐的回頭看那條空白的小路,在心裡想——

  如果不是她聽錯,就是西黛爾被這游戲逼瘋了。

  總、總不能那裡真有很多個人頭吧……

  西黛爾帶著傑奎琳一直繞路,但即便如此,她也很快找到那條種著鮮花的小路。

  在兩人踏上這條小路不久,西黛爾眼前的景像一陣破碎。

  在短暫的昏沉過後,西黛爾在學校的角落睜眼,她身上衣物干淨整潔,面前是毫發未傷的傑奎琳。

  她和傑奎琳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只是月亮已經掛上了樹梢。

  傑奎琳面上還帶著過度驚悸導致的蒼白,她看了一眼西黛爾身後的枝椏,下意識把人扯過來,跟著自己一起後退幾步。

  動作已經開始熟練了。

  西黛爾對樹枝倒沒有什麼反應——

  自從在朋花家見識過瘦長鬼影用它的觸手洗碗做家務後,她對樹枝和觸手這種東西再也生不起恐懼心理。

  賢惠居家的瘦長鬼影,讓西黛爾本不富裕的恐懼在她心裡搖搖欲墜、雪上加霜。

  ……倒是朋花的逼婚讓西黛爾有了點心理陰影。

  她有些奇異的看了一眼月光下面色煞白的傑奎琳,撥開她的手,還沒說什麼,便看見傑奎琳眼神復雜的看了她一眼。

  「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傑奎琳說:「關於你……和你的秘密,以及,謝謝你救了我。」

  西黛爾:「……不客氣?」

  她想了想:「只要你以後別亂改別人測卷就行了。」

  傑奎琳蒼白的小臉又迅速充血,她漲紅了臉,咬牙道:「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不過你還是要等著,」說完道歉後,頗覺丟臉的小姑娘揚起下巴:「等我超過你那一天。」

  西黛爾:「……好。」

  不愧是卷王,剛從瘦長鬼影手下逃生、從死亡游戲裡出來,還沒關切一下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問題呢,這就又開始惦記成績了。

  她停頓一下,又做了個補充:「你不用擔心瘦長鬼影了,它應該留在游戲中。」和朋花在一起。

  不同於夜色下傑奎琳逐漸放松的神色,西黛爾面上輕松,心裡卻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她打開手機,看著裡面突然出現的游戲圖標,眸色像月光下的冰湖一樣幽冷。

  ——七日死的詛咒,還沒有終結。

  西黛爾知道游戲中的怨靈可能會出現在自己身邊,但她沒想到它們來的這麼快。

  課堂上,老師還在侃侃而談。

  窗戶外,陽光燦爛而明媚。

  而西黛爾抽開書,看見自己桌下蹲著的一個皮膚灰白,皮肉潰爛的小男孩,在她腿間揚起臉,幽幽望著她。

  西黛爾倏然站起,一腳踢開桌子,獲得老師震驚的目光:「西黛爾?你怎麼了?」

  她沒有回話,轉身看向教室外。

  一個嘴角開裂的女人趴在窗台上,留著涎水渴望的看她。

  ——游戲的世界,已經和現實重疊了。


第53章

  半夜兩點。

  水滴聲落在地板,天花板傳來彈珠滾動的聲音,西黛爾躲在狹小的隔間,從門縫裡瞥見一雙鮮紅的鞋子。

  紅鞋子在門口轉了一會兒,發出沉重的踢踏聲。

  低悶的喘息仿若就回蕩在耳邊,西黛爾忍住打呵欠的欲望,懨懨盯住門外的紅鞋。

  都十分鐘了,它為什麼還不走?!

  強烈的困意讓小姑娘的睫毛一直抖動,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大半夜出現在學校的標本室。

  哦,原來是因為這個破游戲啊。

  西黛爾無言的低頭,深沉凝視手機屏幕裡的游戲圖標,忍不住在心底發出深惡痛絕的譴責。

  在發現怨靈出現的第一天,西黛爾迫不得已,只能再次打開游戲。

  這一次,游戲單純的出現在她的手機裡,西黛爾一路操控游戲中的像素小人,熟練的經過各個場景,然而在最終章前,她卡住了。

  ——游戲需要獲得七個道具,才能和boss進行決戰。

  七個道具分別位於學校螺旋走廊上的燈、鐵絲走廊上的麻袋、衝洗室的水龍頭、標本室裡的罐子、太平間的香火、圖書館的書架、禁錮室的椅子中。

  至於學校為什麼會有太平間這件事,西黛爾也不能理解,但是每當入夜,這座學校似乎在游戲的影響下,會變成另一個模樣。

  ——它會變成一座血跡斑斑、老舊陳腐的醫院。

  醫院中還游蕩著各種各樣的鬼魂,它們出現在獲取道具的路上,成為西黛爾的阻礙。

  現在是第三天。

  西黛爾已經在這座夜晚中的醫院和鬼魂一起游蕩三天了。

  她現在的道具數量是六。

  門外的紅鞋子終於走了。

  被困意折磨、眼圈烏青的小姑娘終於松了口氣,她偷窺過門縫後毫不猶豫打開門,動作熟練、一氣呵成的拿過轉角處的道具,然後轉身就跑。

  沒人知道她在這三天裡經歷了多少,才有這樣熟練到讓人心疼的操作。

  轉角遇到愛,西黛爾熟練蹲下,靠著地形掩映成功遁走。

  開門就是鬼,西黛爾敏捷躲櫃,在眼神不好的鬼晃悠走後果斷開門往外跑。

  在成功回到宿舍後,西黛爾松了一口氣,手中的道具在拿到後就消失不見,從現實出現在游戲裡。

  但西黛爾現在沒有精力打開游戲,她倦怠的揉著眼角,挨著枕頭進入睡夢。

  第四天。

  圖書館的一處角隅,落地玻璃透進散落的日光,只在這處角隅遺漏一塊陰翳的暗影。

  傑奎琳頗為擔憂的瞥過那個角落。

  金色發絲揉雜的貼在臉頰上,白嫩的臉上還印著幾道紅印,女孩子眼圈烏青,神色郁郁,長睫半垂,掩映住眸中神色。

  她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抱著一本書走了過去,看見女孩沒有日光的桌面上凌亂攤開的書本。

  翻動痕跡最多的那本就是《九十天日語速成大全》,剩下的全是《游戲引擎架構》、《windows游戲編程》、《Effictive STL》一類的書。

  傑奎琳:「……」

  西黛爾正開著筆記本,纖細的手指靈巧敲動鍵盤,似乎在和人溝通。

  一直到傑奎琳來到她對面,沉迷筆記本的西黛爾才稍稍抬頭,看了一眼圓木書桌對面的女孩。

  「有事?」她簡短問,語氣漠然。

  傑奎琳被她的態度噎了噎,她沒好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經常晚睡小心猝死。」

  說著,傑奎琳又瞥了一眼西黛爾桌上的書,「你是在學習制作游戲?」

  「和你沒有關系。」西黛爾抬眸看傑奎琳,思慮數秒,認真告誡:「你最近最好離我遠點兒。」

  雖然傑奎琳和她一起進入了游戲,但是游戲選中的宿主是她,因此傑奎琳看不見因為詛咒而出現在現實世界的怨靈。

  她也沒有背負七日死的詛咒。

  但西黛爾不同。

  傑奎琳看著身前面色寡淡的西黛爾,倏然一驚:「是它們又出現了嗎?」

  「嗯。」西黛爾指尖敲擊鍵盤,淡淡應聲,得到傑奎琳驚駭的反問:「那你現在……」

  她聲音沒控制住,一時音量大了些,引來不少人異樣的目光。

  西黛爾淡定瞥了一眼落地窗外不時游蕩過的幾只鬼,「問題不大。」

  傑奎琳還想說什麼——她知道西黛爾是因為她才被卷入瘦長鬼影的視線,也是為了躲避瘦長鬼影才進入那個奇怪的世界。

  但這些話都被西黛爾打斷。

  介於傑奎琳是在關心她,西黛爾難得的對她溫和起來:「所以,現在不要靠近我。」

  「會變得不幸。」

  她抬頭扯出一個笑,語氣和緩,幽藍的瞳仁卻沒有變化,幽冷似一潭冰水。

  西黛爾現在十分暴躁。

  雖然從七歲那年開始,這個世界就變得愈發詭異,從變態殺人魔到心理扭曲的人渣、再或者被惡鬼俯身的娃娃、血跡斑斑的偏僻木屋——

  西黛爾本來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但是——

  三天啊!

  這個游戲知道她已經三天沒有睡過完整的一覺了嗎?!

  沒有人知道她這三天是怎麼過的!

  西黛爾忍受了三天的折磨,在從見到鬼會震驚起身到面不改色、熟練避開,為了把這個游戲通關她甚至通宵了近乎三天。

  然而就在剛剛,她把所有道具收齊,進入最後的關卡,卻發現——

  這是一個注定只有死亡結局的游戲。

  西黛爾:……呵。

  她把暴怒的情緒壓下,盡量保持沉靜。

  然後果斷退出游戲,把游戲上傳至電腦,轉身借來一堆制作游戲的教程書籍。

  ——對了,由於這個游戲的本土語言是日語,在退出朝日創建的芙蕾雅村莊後,失去它的意念加成,不懂日語的西黛爾只能一邊靠著翻譯軟件和現學現賣肝游戲,一邊辛辛苦苦在現實裡上演真人版人鬼追逐戰。

  然後她肝了三天,發現游戲是必死結局。

  游戲新的怨念依舊是一個小女孩,但無論西黛爾在游戲中怎麼勸說,它最終還是會化作怨靈在一片田野中追殺游戲的主角。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西黛爾只能在它追上自己操控的主角前退出游戲。

  要麼在游戲中被殺死,要麼在現實中等待七天後詛咒降臨而被殺死。

  西黛爾壓住暴躁的心情思考了幾秒,起身選擇了第三條道路。

  ——她決定現學編程,就算刪不掉,也要把這垃圾游戲的數據給修改了。

  她跟怨靈boss說人間自有真情在,錯的是這個世界不是你,怨靈boss跟她說我不聽我不聽就算我是自己作死的也要殺了你們給我陪葬。

  西黛爾她累了,她不想再跟那只鬼扯什麼真情不真情的了。

  她現在只想把自己的人物修改成無敵狀態,血量和戰力疊滿然後拿把加特林給它突突了。

  在看了兩小時書後,西黛爾嘗試打開游戲的源代碼,發現後台文件真的可以修改時,她一掃之前的陰郁和煩躁,幽藍的眸子霎時亮起來。

  好耶!

  恐怖游戲能修改文件,那還算什麼恐怖游戲?

  給她一把槍,再讓敵人亮出血條,該逃的就是那個不聽勸的怨靈boss了!

  既然怨靈不愛聽勸,那她也不和它講理了。

  這種東西,就該給它來個核善的物理超度。

  然後西黛爾看著滿目陌生的代碼,再次陷入深思。

  可是,在幾天內學會怎麼修改游戲貌似有些勉強……?

  她思索幾秒,果斷聯網,進行求助——

  【怎麼修改一份十分重要的後台數據代碼?有償,價高。聯系方式:xxxxx郵箱。】

  大概半小時後,有一條消息給她進行了回復,那是一個網址。

  西黛爾猶豫片刻,點了進去。

  這是一個底色暗沉的網頁,時不時有新的問題發布,西黛爾發現上邊有模塊分類,她沒有細看,直接選擇了【加急】,重新把自己的問題描述了一遍。

  在十分顯眼的黑框大標題中,西黛爾想了想,慢慢填上去一行字。

  【價高、加急、有生命危險,謹慎接單,今夜十二點前要完成。】

  下邊還十分專業的有一個金額輸入欄,西黛爾想起自己卡裡的余額,十分壕氣的輸入了四個零。

  ——五萬美金。

  暴雨下的不太應時。

  幾個壯碩的男人衝進一所網吧,在前台叼著煙的女人那說了幾句話,朝網吧內走去。

  網吧十分破舊,一個角落裡的窗子碎了一半,還沒有修繕。

  但這個角落卻坐了一個人。

  窗外細碎濺出的雨水若有若無的落在臉上,鼻間是潮濕的氣息。他拉攏起兜帽,面色寡淡,卻並沒有離開。

  ……其他座位的煙味著實有點兒大。

  他瀏覽著老式機台上的某個網站,在一個發帖上,鼠標頓了頓。

  五萬,好多。

  ……

  少年眼睫微垂,手指在衣兜裡動了動,他想起背包裡空空如也的錢夾,含著棒棒糖的嘴輕輕嘖了一聲。

  他點了下去。

  西黛爾的任務發出去不過幾分鐘便收到了回復。

  她欣喜打開消息框,看見那個頭像是一片漆黑、沒有id的人給自己發了一條消息。

  【地點、對像資料、還有別的要求嗎?】

  西黛爾:「……?」這人在說啥。

  她奇怪的點開這人的頭像,發現下邊的發帖記錄是一片空白,id旁有一個似乎是像征著級別的數字。

  七。

  西黛爾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她想了想,認真回復了這個人。

  【你好,我是來修改游戲的,你會修改嗎?】

  網吧中。

  黑色連帽衫的少年:「……」

  發出去消息以後,他才看見下邊的任務詳情描述。

  【要修改一個游戲,加急單,希望可以在今晚十二點前修改好。】

  然後又收到了雇主的消息。

  看著屏幕上似乎在認真詢問修改游戲這件事的雇主,以及那個問題的描述和金額——

  【價高、加急、有生命危險、謹慎接單】。

  報酬還是五萬美金。

  也不怪他想差。

  少年無言的扶了扶額,如果要……之類的他還蠻熟練,但是修改游戲這種事情……

  他並不擅長這種技術。

  然而想起自己現在身無分文,他摸了摸手腕往上緊緊纏繞著的繃帶,還在往外滲血。

  ……再不接單,別說碘伏這種廉價醫療物品,就連糖都要買不起了。


第54章

  黑色連帽衫的少年手指在鍵盤猶豫一瞬,看見対面的雇主劈裡啪啦發來的消息。

  【喂?你還在嗎?你會不會修改游戲啊?怎麼看上去這麼不專業。】

  他:「……」確實不專業。

  非但不專業,准確來說——他以前根本沒有過修改游戲源代碼的經驗。

  不過只遲疑了幾秒,他還是把消息發了出去。

  【可以試試。】

  西黛爾看著屏幕上的消息:「……」

  感覺這人好不靠譜。

  但是現在只有他聯系自己,西黛爾試探著問。

  【你確定嗎?今晚十二點前可以修改好嗎?】

  畢竟她還要應対其余的突發情況——

  比如,萬一修改游戲後游戲崩了、或者游戲修改無效、游戲數據錯誤……

  漆黑頭像的人回復的十分簡潔。

  【嗯。】

  西黛爾想了想,再次囑咐。

  【這個游戲千萬不能打開,否則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修改游戲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你接了任務,後果自負哦。】

  畢竟是詛咒游戲,修改它極有可能被惡鬼纏上,西黛爾深覺自己不能害了無辜的人,干脆把這些話說在前邊,還反復強調了一遍。

  半晌,対面沒有回消息,西黛爾忍不住想去找別人時,才看見対面發來一個字。

  【好。】

  西黛爾:「……」這還真是言簡意賅。

  她試著把游戲傳輸過去,同時附贈自己的要求。

  【這是一個恐怖游戲,裡面有很多惡鬼,我辛苦的收集所有道具、打到最後章節時發現只有壞結局,我會被那個怨靈小女孩殺死。我想修改游戲內容,把那個怨靈小女孩的血量修改成10,我的角色人物血量修改成∞,対了,再給我加個力速雙A,還要有武器,我要一把加特林,就是會冒藍光那種,還能突突突,你知道嗎?還可以再給我加一個外附骨骼……算了我血量∞了也用不到這個,那能給我加一個坦克車嗎?可以把怨靈boss碾成肉泥那種。】

  西黛爾期盼的等了半天,等到一句回復。

  【不行。】

  西黛爾:「……」她默默拿起鍵盤,但対面似乎知道她會回復什麼,在她消息發出去之前就又緊接著來了一條解釋。

  【這個游戲使用的是十幾年前的老游戲引擎,也沒有設置任何數據加密措施,所以只要打開後台便可以看見數據代碼。但是它的代碼裡沒有設置戰鬥模塊,如果按照你的意願修改,需要新加一整個模板和編寫完整的數據代碼,一天時間太短,做不到。】

  西黛爾懂了,但這不影響她的失落——

  關於居然不能追著怨靈boss砍一雪前恥的失望。

  【真的不可以嗎?】

  她問。

  想了想,沒忍住,繼續發消息。

  【是不是你技術不太行?那我換個人可以做到嗎?】

  少年:「……」

  他看著屏幕上的消息,有些無言的掐了掐眉心。

  這個雇主提出的那個【在不進入游戲的前提下修改游戲】的條件就已經很離譜了,但他沒想到還能有更離譜的。

  他想起那五萬美金,平靜回復。

  【不行。】

  西黛爾看著屏幕上那簡簡單單的一個詞,陷入沉默。

  介於西黛爾也不太懂游戲,她准備先退一步試試,如果這個人還說不能改她就換人!

  【那你能把結局修改掉嗎?】

  【可以,你想怎麼修改。】

  西黛爾回憶著記憶裡的台詞,還沒發出去幾條消息,便看見対面的人發來的信息。

  【這些台詞在後台文件可以看見。】

  西黛爾碼字的手頓了頓,她思索了一會,重新講述自己的要求。

  【這些台詞都是散發負面情緒的惡毒詛咒,我要你把這些台詞全部修改成溫馨、美好、向往愛與和平的話。】

  【讓怨靈boss不再怨恨這個世界,讓它和這個世界和解。】

  打出這句話時西黛爾深深被自己感動了——看看什麼叫以德報怨!

  怨靈想讓她死,而她卻想讓怨靈體驗愛與和平,重新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格局這不就打開了。

  ……就是不能把它碾成肉泥,看著它在自己面前被迫吐露真情的模樣,還是有些可惜。

  溫馨、美好、向往愛與和平?

  黑色連帽衫的少年:「……」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有點兒茫然,手指碰了碰腕上的繃帶,濕意漫延出來。

  這種台詞要怎麼寫?

  他盯著游戲後台展示出來的源代碼,陷入沉思。

  西黛爾開始奮力碼小作文了——

  她准備親自動手把那些台詞碼出來,尤其是她和怨靈boss說過的話。

  西黛爾還記得。

  她說:「清醒過來吧,那些人是無辜的。」

  怨靈:「我要殺了他們。」

  她:「你的本性是善良的啊!」

  怨靈:「我還要殺了你。」

  她:「錯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

  怨靈:「你說的対,所以我要毀了這個世界。」

  她:「人間還有真情在!!」

  怨靈:「我要把你開膛破肚、頭割下來。」

  完全就是一個不聽人話的智障。

  然後她就和怨靈boss開啟了追逐戰。

  在追逐戰開始前,怨靈boss還給西黛爾來了一句——

  你真惡心。

  西黛爾決定把台詞改一改。

  讓怨靈反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讓它親口說出自己覺得惡心的台詞!!

  但是在她把台詞修改完好前,那個游戲竟然被那個人傳輸回了她。

  【改好了,你看一下。】

  西黛爾猶豫了一下,想說自己還沒把台詞發過去呢。

  但她想了想,還是調整好自己的手速,嘗試著點開游戲。

  ——如果發現不対就立刻退出。

  進入游戲後,西黛爾驚奇的發現那人似乎修改的十分不錯。

  他還很貼心的把最終場景的貼圖給她換了一下——

  從血跡斑駁的牆面,變成了帶著碎花的小清新圖案。

  雖然仔細一看,牆壁上圖畫邊緣還印著【兒童之家】的品牌logo。

  西黛爾:「……」心情復雜。

  她一時不知該說這人服務周到還是態度敷衍。

  游戲場景變成她進入最終章剛剛開始的模樣,西黛爾操控人物向前走,再度看見游戲的怨靈boss,以及boss身邊的男鬼a和男鬼b。

  按照劇情,此時主角應該和怨靈boss進行交涉。

  然而,西黛爾卻看見自己操控的小人忽然後退兩步,而面前的小女孩怨靈和兩個小男孩兒怨靈開始深情款款的訴說台詞。

  為什麼要用深情款款來形容呢?

  西黛爾陷入了沉思。

  女孩怨靈:「哦天吶,我早該知道——寶貝們,你們都是我的翅膀,我的摯愛……我不能離開你們,哪怕任何一個人。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會令我心碎!」

  男鬼a:「是的,親愛的,我想你應該理解我們的心意,我和他——」

  男鬼b:「沒錯,他說的対。」

  兩只男鬼異口同聲:「我們都願意接受対方,和你在一起。」

  女孩怨靈:「我想,或許我的床足夠容納我們三人……」

  它們有說有笑,互相深情款款的対視,手拉手越過西黛爾操控的主角走出房間,越走越遠。

  似乎完全把她這個主角遺忘了。

  西黛爾:「……」

  她看著在日式畫風中格格不入的台詞,總覺莫名耳熟。

  打開手機一查,果然。

  最近新上映的、打著愛的名義搞3p的熱門瑪麗蘇加色情露肉電視劇。

  這是把結尾的台詞完全照搬了過來。

  她看著女孩怨靈boss之前怨氣衝天,現在卻扭曲著破碎的臉和兩個男鬼說著狗血劇裡的台詞。

  ……雖然不是想像中的愛與和平,但還是很解氣。

  接下來的劇情,本該是西黛爾出現在田野,和女孩怨靈展開追逐戰,但一陣光芒閃過,西黛爾發現她依舊出現在田野,可対面那個女孩怨靈卻是和兩個男鬼手拉著手。

  插曲響起,三只鬼就這樣在稻田裡手拉著手、一起旋螺升天了。

  字面意義的旋螺升天,搭配粗劣突兀穿插進去的旋螺升天的氣音——

  咻咻咻。

  西黛爾:「……??」

  絲毫不懂游戲的西黛爾震驚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

  游戲最終在「咻咻咻」的氣流聲走走向黑屏,游戲結束了,而西黛爾還沒有緩和過來。

  她放下筆記本,走到圖書館的落地窗外前。

  ——干干淨淨。

  剛剛趴在地上的那些怨靈現在已經消失了蹤影,西黛爾走出圖書館,向四周看去。

  飽受三天視覺污染後沒有了那些東西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保險起見,西黛爾收起手機,准備在校園四處看一看。

  把游戲發過去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他又看了一眼時間,雖然知道雇主必然會先驗貨——

  但是這時間也……太久了吧。

  少年斂下眉眼,神色淡漠,敲出一行字。

  【如果沒有問題,打錢。】

  窗外雨聲潮濕淅瀝,他發完消息,又陷入緘默的狀態,怔怔盯著窗外發呆。

  手指無意識碰到後腦,帶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九月的雨天似乎帶起幾分寒涼,他垂下眼睫,緊了緊衣領,沒有血色的薄唇微抿。

  困倦和冷意湧上,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睡。

  ——錢還沒到賬。

  少年人又極為耐心的等了十分鐘,才發出第二遍催促。

  【打錢。】


第55章

  西黛爾再次想起那個網站,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她打開網頁,先是看見為她修改游戲的那個人發來的一連串消息。

  接連三條都是催錢。

  西黛爾:「……」她倏然想起自己好像把這人忘了。

  她打開賬戶,按下確認轉賬。

  此時西黛爾才發現這個網站的不同。

  在之前發布任務時,她輸入的五萬美金被要求預先支付百分之四十的預付資金。

  似乎是因為她用戶等級太低,輸入金額過大才導致預付比例如此之高。

  西黛爾又翻了翻幾個帖子,忽然發現這似乎就是傳說中的暗網。

  在加急模塊掛著的帖子,一個佣金和她相同的任務——

  西黛爾點進去一看,赫然發現內容是交接大宗毒品運送。

  她:「……」

  再仔細翻翻論壇置頂的規則,雇主和接單者的賬號不同,之前給她修改游戲那個頭像一片漆黑、沒有ID的人旁邊掛著的數字是七。

  意味著他是論壇中最底層那類清道夫,幾乎沒有完成過什麼任務。

  西黛爾現在理解這人給她發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誤以為她是要□□。

  她看向筆記本屏幕中的消息框,對方在接收錢款後,頭像已經暗下去。

  他下線了。

  在收到經過網站提成的打款後,黑色連帽衫的少年放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

  他退出網頁,清空記錄後站起身,把嘴裡的白色塑料糖棍抽出來,隨意的丟進身旁的垃圾桶。

  ——棒棒糖被含在嘴裡的一端早就融化了。

  只是還有著一絲甜味兒,他沒舍得丟,硬是多叼了幾個小時。

  不過現在又有錢了,少年一直平靜漠然的眼眸罕見浮起幾絲愉悅,雖然很快又被壓下去。

  ……嗯。

  在去藥店前,還是先去便利店拿一袋糖吧。

  距離游戲結束已經過了兩個月。

  鋪滿枯黃落葉的林間小徑上,零零散散落著兩三行人。

  西黛爾手捧日語詞典,正在認真的默記單詞。

  ——自從游戲事件結束後,西黛爾雖然沒有出事,但她對日本落下了心理陰影。

  如果芙蕾雅是現實中日本村莊的裡世界照應,那麼日本的裡世界究竟有多大?

  西黛爾想起手電筒照射不到的無盡黑暗,默默做了一個決定。

  如非必要,她永遠不會踏上前往日本的道路。

  只是雖說如此,一想起當初狼狽的用翻譯軟件肝游戲的場景,她還是准備放棄偷懶,在通過中文老師的考核後火速從中文課畢業,加入日語的學習。

  傑奎琳在和她誤會解開後,也不再故作高傲的逞強、不表現出蠻橫無理的傑奎琳和宿舍其他兩個女孩關系也逐漸緩和。

  一切似乎在逐漸走向正常。

  直到今天,西黛爾接到克莉絲蒂的一通電話。

  ——在孤兒院與這個女孩認識後,兩人的關系便沒有斷過,最開始是克莉絲蒂因為對釋放漢尼拔的請願書曾找上西黛爾,後來便逐漸發展為有空時會互相聊幾句的朋友關系。

  西黛爾沒想過她會給自己打電話抱怨這件事——

  關於克莉絲蒂父親再娶的事情。

  「老實說,我壓根兒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女人——當然我知道我還是會叫她阿姨,在她和我父親結婚以後。別誤會,西黛爾,我不是那種阻撓自己父親再婚的、蠻橫無理的人,但是我……總之不太喜歡她,可能是氣場不合?我想等他們結婚了,我會減少回家的次數,學校的宿舍就很不錯……」

  她絮絮叨叨抱怨了許多,西黛爾一直戴著耳機,耐心的聽著。

  直到最後,克莉絲蒂才提出自己的請求。

  「我想說——」她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道:「你可以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嗎?我父親不願看見我和繼母——朱蒂不和,但是我不太想在學校邀請朋友過來參加婚禮。畢竟……」

  「她……如果不是攀上我父親——我不是歧視別人的出身,只是……」

  克莉絲蒂嘆了口氣。

  西黛爾猶豫了一會兒。

  少頃,她還是選擇了拒絕:「抱歉,克莉絲蒂,我這幾天有些忙,無法參加你父親的婚禮。你可以替我把誠摯的祝福送給叔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吧,」似乎沒想過西黛爾會拒絕,克莉絲蒂有些沮喪的嘆氣:「那我再去找找別人——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我會代為轉達的。」

  西黛爾掛斷電話,她現在已經來到學校門口。

  同宿舍的三個小姑娘正在街邊等她,這次是宿舍關系緩和以來的首次聚餐。

  西黛爾收起詞典,快步走上前,唇角微勾,揚起一個笑。

  「我們走吧。」她說。

  在人潮如流的繁華商業街,直到手中被塞進一張宣傳單,西黛爾才注意到身邊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衣男人。

  她微怔,低頭向手裡的傳單看去,一邊的傑奎琳和露易絲等人也湊了上來。

  似乎是一張豪華游輪的宣傳單,下面還詳細的介紹了游輪免費游玩的期限和地點。

  「天哪,」傑奎琳忍不住贊嘆了一聲,「這游輪看上去真不錯——」

  西黛爾沒有說話,她翻過宣傳單,看見背面是一所酒店房間限免的廣告,上面介紹了它的十周年慶活動——前往酒店前台抽獎即有幾率獲得限免入住機會,房間隨機。

  「這個酒店的活動看起來很有趣哎,」瑪戈插話,好奇看向西黛爾:「我們要不要去那裡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抽中機會?」

  西黛爾:「我們有窮到要碰運氣才住得起酒店的地步嗎?」

  她奇怪的看了一眼身邊的朋友們,隨手把傳單撕成幾片,塞進路邊的垃圾桶,語氣平淡:「不過是商家營銷宣傳的手段罷了。」

  瑪戈悻悻:「……我只是想去看看咱們運氣怎麼樣,不是為了免費的酒店。」

  傑奎琳深以為然的點頭。

  西黛爾應付著幾個小姑娘的嬉鬧,在回話的間隙往身後看去。

  剛剛站在那裡給她發傳單的男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面色如常,轉過目光,掩映在濃密長睫下的幽藍眼眸微暗。

  走在街道上,左眼忽然微微發熱,西黛爾便知道有什麼東西來了,她向四周掃了一眼,果斷帶著幾個小姑娘向左邊方向拐去:「聽說這邊的美食街很不錯。」

  主要是右邊街道上還躺著個腦漿崩裂的半截人。

  身邊的有幾個打扮靚麗的年輕女孩子走過,西黛爾無意間聽見一人手機上播放的新聞。

  【xx精神病院院某病人於11月1號在法院出逃,該病人危險系數極高,請市民注意……】

  ……精神病人出逃?

  西黛爾注意到這句話,下意識拿起手機開始翻新聞。

  她很快看見相關的新聞報道——

  一個在幼年因為殺害姐姐而被關進精神病院十五年的殺人犯,在數天前因為法院提出「人道主義精神」,認為該精神病人還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機會,而從精神病院的拘束衣中解放出來。

  但他在去法庭為自己辯解前就奪走了醫院的私人汽車逃走了。

  ……現在還沒找到人。

  西黛爾:「……」

  所以法院那幫人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比殺人魔和惡魔更可怕的,是人類中名為傻逼的一個群體。

  她冷漠的關掉新聞頁面,在瑪戈買水回來後看向幾個小姑娘,「我們吃完飯就回去吧,今晚別在外邊逛街了。」

  夜晚的街道可不太安全呢。

  瑪戈、露易絲和傑奎琳等人並沒有太大意見,在西黛爾的堅持下,幾人用完晚餐,在城市燈光尚且璀璨時便一起回了學校。

  在入睡前,西黛爾照例和三位室友分別說出晚安。

  萬聖節在不久前——前幾天,當日學校盛況非凡,就連向來被同年級學生視為性格高傲、不易相處的西黛爾都收到數不勝數的糖果。

  但她不喜歡甜食,便把這些都帶回了宿舍。

  五顏六色、被糖紙精心包裹的一堆堆糖存放在抽屜中,宿舍中除了瑪戈同樣不喜甜食,其余兩個女孩倒是頗為喜悅。

  節日的氣氛尚未散去,金發碧眼的小姑娘站在窗前,遙望燈火璀璨通明的城市,輝煌的燈光倒映在她透淨的藍色眼瞳中,像是璀璨明淨、散發微光的藍寶石。

  她安靜望著繁華的街道,面色平淡,然而想起那個還游蕩在城市中的精神病,內心已經開始對法院那些人進行消音發言。

  ……一群不帶腦子長大的蠢貨。

  有人在身後輕聲喚她,西黛爾回頭,看見穿著小熊睡衣的露易絲,小姑娘柔軟的眼眸沁出甜蜜的笑意:「早點睡呀。」

  手機傳來收到消息的震動,西黛爾低頭,看見克莉絲蒂發來的圖片。

  教堂裡,中年男子和身穿婚紗的女人手挽手走在一起。

  克莉絲蒂順便附上一句話。

  【你的祝福我已經轉告給我爸爸了,他說感謝你的祝福,他希望有時間可以請我的朋友——也就是你來一起聚餐。】

  西黛爾想了想,回了句話。

  【謝謝叔叔的好意。】

  半晌,她又添了一句。

  【最近注意安全,不要獨身出門哦,好像逃走了一個殺人犯,還沒有找到呢。】

  入睡前,西黛爾懨懨把手機擺在枕邊。

  ——說起來,今天也是奇妙的一天呢。

  這個世界似乎已經不止是不對了——西黛爾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危險與未知的可怕,從七歲那年開始。

  然而她現在已經習以為常。

  甚至異常熟練、得心應手。

  就是脾氣可能越來越不好了——除了宿舍的幾個女孩和克莉絲蒂,西黛爾已經很久沒有其他社交活動軌跡。

  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社交這件事太危險了,那些十來歲的小孩兒想法也經常危險又氣人。

  西黛爾認為自己可以終止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動……為了在這個危險的世界更好的活下去。

  然而西黛爾沒有想到,雖然她沒有去參加克莉絲蒂父親的再婚婚禮,但是六年後,她還是見到克莉絲蒂的繼母朱蒂。


第56章

  「說起來,真是讓你見笑了。」

  「似乎在幾年前,我對她觀感便不是很好,現在也證實了我的預感,不是嗎?」

  「我爸爸告訴我,我的繼母朱蒂最近行為愈發古怪——」

  「她總是在生活的細節上出糗,時不時的望向閣樓,會莫名的愣怔和出神……」

  「在上個雷雨天,她甚至突然開始懼怕打雷——但是我父親發誓說朱蒂以前沒有那些習性。」

  「爸爸說他去閣樓上看過幾次,但並沒有在那裡有所發現。」

  「我知道她身上應該是出現了某些變化,於是我原本准備悄悄回家,去看一看——」

  「但現在似乎沒有必要了,謝謝你,西黛爾。」

  「我父親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舉動,他是個穩重的老實人,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我想我不會寬宥她。」

  一只素白的手輕輕按下開關。

  「啪嗒。」

  昏暗的盥洗室被白熾燈照亮,映出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

  她伸手把柔軟的發絲撥到耳後,光滑鏡面上顯現出一張漂亮到奪目的臉,唇瓣纖薄,眼尾微挑,幽藍瞳仁像是極深極靜的冰湖。

  她面色寡淡,右肩夾著手機,一邊聽電話那頭傳來女伴的忿忿抱怨,一邊打開水龍頭,眼睫低垂下去,聽見克莉絲蒂抱怨罷,淡色唇瓣忽然動了動。

  「所以你現在,在你父親家?」

  「是的,」手機裡傳來女孩憤怒的聲音,「我已經到了我家附近——我想我父親有權利知道一切,我要當面揭開那個女人虛偽又惡心的一面。」

  「我建議你不要進去,」盥洗室中的熱氣氤氳,白霧沾濕了平滑鏡面,燦金發色的少女面色寡淡,吐露的詞句卻讓人聽起來驚心動魄:「你的繼母也可能不只是出軌。」

  「往好的一面想,她可能只是把那些男人帶去人體實驗、器官販賣。」

  「也可能是她進了某個大型□□組織,只是利用那些男人完成□□的任務。」

  「還可能是她進行了某種獻祭儀式,招來不祥的東西,必須要用鮮血祭祀。」

  「再或者是她被惡靈附體,開始狩獵人類。」

  「還有——」

  「天哪,」克莉絲蒂打斷了她,驚嘆道:「我不理解你為什麼會有這些古怪邪惡的想法。」

  甚至往好的一面向也如此血腥驚悚。

  「我已經到家門口了。」克莉絲蒂說。

  她道:「現在是白天,雖然父親不在家,但我也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隨便,」金發少女面色寡淡的關掉水龍頭,揩干手上的水。

  「不過我已經替你家報警了。」她淡淡道,思忖幾秒,又加了一句。

  站在家門前、舉著手機的克莉絲蒂一怔,忽然聽見二樓的閣樓間傳來極大的聲響。

  有個聲音低沉的男人大吼一聲:「抓住他,別讓他逃了!」

  幾聲槍響,接著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怪物從二樓破碎的窗中摔下來,一個站著血的魔方滾到克莉絲蒂腳下。

  她呆滯幾秒,臉色蒼白的向後退去。

  樓上女人的哭嚎似乎十分遙遠,她舉在耳邊的手機傳來女孩平靜的詢問:「你看見了什麼?」

  身穿制服的警察從門裡飛奔而出,壓住那個怪物,鮮血已經把草叢染紅,克莉絲蒂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幕,雙唇微抖:「我看見了……一個沒有皮的人。」

  警察在低沉的驚嘆,「天哪——」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繼母朱蒂從閣樓飛奔下來,她臉色煞白,情緒復雜的捂住嘴,眼裡沁出淚來。

  但克莉絲蒂現在已無心注意她。

  她呆呆看著那個沒有人皮的人,忽然覺得那雙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有些熟悉。

  ——那似乎是個男人。

  沒有人皮的怪物掙扎著朝克莉絲蒂伸手,完全裸露在外的牙床上下頜動,發出瘆人的聲響。

  克莉絲蒂忍不住又後退兩步,倏然意識到怪物的目光無比渴求,但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她腳下。克莉絲蒂聽見他的咽喉裡艱難吐出的聲音。

  他在說——魔方。

  「還有……還有一個魔方。」她下意識喃喃,低頭向腳下看去,卻忽然怔住。

  之前滾落在她身邊的魔方,現在已經不見蹤影。

  「滴滴滴——」

  掛斷電話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克莉絲蒂無力的垂下手,看見血淋淋的怪物被壓上警車,同時被請進去的還有朱蒂。

  「女士,您好,我們接到報警,指證您非法殺害多人……」

  他們被押送著上了警車,一個女警走過來安慰了克莉絲蒂幾句,旁邊兩個警察似乎在議論什麼。

  「要不要先把那個男人送去醫院——他真的能活到警局嗎?」

  西黛爾掛斷電話,面色寡淡的望向布滿霧氣的鏡面。

  她伸出細白的指尖輕輕劃過鏡面,塗抹出幾條隨意的曲線。

  露出明淨光滑的鏡面,曲線中倒映出一雙漠然的眼眸,泛著寂靜無聲的冷冽。

  她在鏡前沉默,伸手把臉頰兩側的發絲拂下來,幾縷金色的劉海長短不一搭在額前,金色碎發半遮住眼睛,她垂下眼睫,斂起冷寂的眸光,整個人忽然陰郁起來。

  西黛爾走出盥洗室,來到臥室,翻出一本厚重的筆記本,塞進行李箱。

  遲疑片刻,她又摸出一個藍牙耳機,給自己戴了一只。

  拉著登機行李箱走出家門時,西黛爾收獲了不少人驚嘆的目光。

  她頓了頓,伸手把兜帽扣在頭上,掩蓋住一頭燦金色長發,以及引人注意的五官。

  西黛爾許久沒有出門,裸露在外的少部分膚色像冰雪一樣白。

  這一次,如果因為姑母——她本來准備在高中畢業後一直在家裡宅上三個月。

  等到安檢時,機場人員拿著掃描儀,西黛爾把背包放上去,聽著耳機裡播放的天氣。

  「德裡鎮今日天氣實時彙報:溫度:19℃;濕度:百分之五十五;多雲;微風……」

  「哎,等等。」就在檢查過罷,西黛爾拿著箱子准備走時,忽然有個安檢人員拽住她。

  他指了指屏幕顯示儀中的一個方塊:「這是什麼?」

  在一堆零碎物品中,這個方正的東西突兀的擺在屏幕正中間。

  西黛爾:「……」

  她默默的盯著那個方塊,開始思考。

  ……對啊,這是什麼東西?

  她看了一眼安檢人員,緘默了一下,慢慢道:「你可以把包打開。」

  兩個女性安檢人員上來按住西黛爾的肩膀,負責檢查的人把包當眾打開,西黛爾看見那個東西是一個魔方。

  她淡定的朝著一臉緊張的安檢人員們點點頭:「看,這只是一個魔方。」

  「嗨,你怎麼不早說?」檢查人員有些不悅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但他看了一眼金發女孩的漂亮臉蛋,最終還是把譴責的話咽了下去。

  他把魔方拿出來,又掃描了幾遍,才丟回背包中。

  西黛爾帶著背包和行李箱上了飛機。

  她坐好後,把背包打開,盯著那個來源不明、不知材質的魔方,幽幽在心底嘆了口氣。

  ……算了,這麼些年,都習慣了。

  身邊突然出現的奇怪東西。

  想起克莉絲蒂在她掛斷電話前說的話,西黛爾抿了抿唇,戴好眼罩。

  等下了飛機就去再給她打個電話吧,問問她家那個繼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西黛爾六年前在孤兒院認識了義工克莉絲蒂,之後兩人也一直有聯系和往來。

  不久前,克莉絲蒂一直不喜的繼母朱蒂似乎日漸古怪,克莉絲蒂將這件事作為煩心事傾訴給西黛爾。

  然後她第二天便收到了西黛爾給她發來的一堆照片。

  像素不高——但能清楚辨認出女人的臉。

  那是朱蒂在各個酒吧和不同男人調情的照片。

  對於克莉絲蒂的震驚,西黛爾的解釋很平淡。

  ——據說朱蒂喜歡喝酒和蹦迪,不務正業、最近也經常滿身酒味,她便順手查了克莉絲蒂父親家旁邊的一些酒吧和小巷,只付出了一些金錢便在偏僻街角暗處的最近監控中找到朱蒂的身影。

  畢竟只在六年前的照片中見過一面,為了確認西黛爾刻意給克莉絲蒂把照片發過去,得到克莉絲蒂憤怒的確認。

  朱蒂似乎在狩獵男人——她精心打扮自己,然後把不同男人從暗巷的小酒吧帶回家中。

  不同的是,克莉絲蒂認為朱蒂只是出軌。

  而西黛爾認為朱蒂在家中隱藏了什麼東西。

  ——需要新鮮血肉飼養的東西。

  她想起克莉絲蒂在電話中所說的話。

  「一個沒有皮的人。」

  那會是什麼樣子?

  最關鍵的是,這個魔方在其中又起了什麼作用……

  西黛爾睫毛壓住黑色的眼罩下,她斷掉藍牙耳機,准備先好好睡一覺。

  ——一切都等下機後再說。

  畢竟姑母的電話來的突兀,導致西黛爾昨晚的「功課」有些做的太遲了。

  「德裡鎮今日天氣彙報:溫度:19℃……」

  白杆上的播音廣播在大聲播報天氣,陰雲彙聚在天空,幾個男孩彙聚在廣播的附近。

  一個白金色短發的男孩低聲道:「總之,不能讓她在這裡待下去……」

  「你怕什麼,」有人推搡了他一把,推人的男孩似乎是這幾人中間的頭頭,他不屑的冷笑一聲:「我們是不好去跟她動手,但我已經交待了朱麗絲她們——」

  「我保證她待不過幾天。」他挑眉,哈哈笑起來:「猜猜這個不自量力的小女孩兒……」

  「她會在第幾天哭著跑出這裡,回到她媽媽的懷抱?」

  一個胖子興奮的叫道:「我賭三天!」

  「你太遜了!我賭兩天——不,只要半天!」

  「賭注是什麼?誰贏了就能拿你父親家裡拿把左輪手槍怎麼樣……」

  「等等,」白金發色的男孩眸光陰翳的開口:「你們不要玩過了——」

  他咬牙道:「她好歹是我姐姐,還是我媽叫來監管我的,別把人搞殘廢了。」

  「放心,」最大的那個男孩拍拍他的肩膀:「只要把她趕出去,你就能繼續浪——我保證不會太久。」

  白金發色的男孩兒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郁郁轉過頭。

  一陣微風拂過,帶起路杆上貼著的一張尋人啟事的一角。


第57章

  緬因州,德裡小鎮。

  這所鄉野而安逸的小鎮,今天新搬來了一個人。

  陰翳厚重的雲籠罩在這所小鎮的上方,即將到來的暑假似乎只給現在的天氣帶來幾分悶熱。

  纖細高挑、披著寬松黑色雨衣的女孩在路口站定。

  她走進這個小鎮,目光忽然凝視到牆上貼著的尋人啟事。

  彩色照片裡的男孩笑得開懷,加粗的黑色字體顯眼的在白紙上凸顯。

  【科科倫……失蹤七天……】

  少女靜靜凝望了一會,忽然走上前去,輕輕撫摸這張尋人啟事。

  在紙張和牆面的邊緣摸到一個凸起。

  她細白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把這張尋人啟示揭起一半。

  看見後邊貼著一疊相同的尋人啟事。

  只有照片上的孩子不同。

  她動作微微停頓,翻到最後一頁,紙張上的男孩只有六七歲,是個十分可愛的孩子。

  「小姐,」身後忽然有人喊住她,金發少女微微回首。

  面容憂郁、眼窩凹陷的少年叫住她,這個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身形單薄,蜷曲的黑發窩在額側。

  比爾?登布洛咬牙看著面前的少女——

  她有著傲人的金色長發和素白肌膚,轉過來的幽藍眼眸漠然冰冷,雪白下頜微揚,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乎,明明在注視自己,他在那雙幽冷像是冰湖的眼睛裡卻找不見自己的身影。

  比爾看著她冷漠的神色,以及黑雨衣下同色的外套和掛著銀色鎖鏈的皮靴子,停頓片刻,艱難開口。

  「我、我很抱歉——我沒有、在、在這個小鎮見過你,你是、新搬來的嗎?」

  他說話有些吃力,時不時的卡頓一下。

  女孩平靜的注視他,一只手抽回來插進衣兜,並沒有說話。

  比爾無法,只能頂著壓力,繼續說:「這些、是很重要的、不可以撕。」

  「失、失蹤的孩子——他們的家、家人還在等待。」

  比爾本來已經做好被這個看上去陰郁高傲、不好相處的女孩暴躁對待的准備。

  但他沒想到,面前的女孩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女孩把目光從他身上轉開,比爾松了口氣,忽然聽見她淡聲詢問:「你這麼緊張,是以前有人撕過這些嗎?」

  比爾:「……啊?」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眸光郁郁的點點頭:「我弟弟……就是你剛剛看得第一張、尋人啟事。」

  「他——在幾個月前失蹤了。」

  他憂郁垂下眼睫,「那天,也是一個和今天一樣的悶熱天氣——不過雨很大、很大。」

  「因為、因為我們家把、把它貼了很久,學校裡……我的學校中有幾個、看我不順眼的家伙、用這個為借口——這兩天、撕了、很多關於我弟弟的——」

  「所以,我剛剛以為……」

  以為這個少女也是和那些人一伙兒,是來撕尋人啟事的。

  他說話實在艱難。

  「你和他們有仇嗎?」

  「沒有,我、我發誓我沒有得罪過他們!」比爾情緒忽然有些激動,他細瘦的脖頸上顯現出薄粉色:「但整個小鎮都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敗類——」

  女孩兒忽然又把眸光轉到他身上,又輕又涼,像是碎玻璃或細雪落到身上。

  她說:「你罵人的時候,忽然就不結巴了。」

  比爾:「……抱歉。」

  少年撓撓頭,有些歉意道:「我剛剛、情緒可能激動了……」

  見女孩兒似乎沒有別的意思,比爾再次道歉後,准備離開,卻忽然被女孩叫住了。

  她聲音冰涼清晰,沒有情緒,只是遞給他一把傘。

  「今天也會有雨。」金發少女抬眸看了眼天色,淡淡道:「早點回家吧。」

  「謝謝你,我……」

  比爾有些茫然,他磕磕絆絆想再說點什麼,女孩卻似乎並沒有和他繼續說下去的欲望。

  她把傘柄掛到少年臂彎處,伸手把黑色雨衣的帽子扣上,目光平淡的掃了一眼街角。

  手中拿著一個紅氣球的小醜站在荒草叢生的破敗房子前,他臉上塗著厚重的白色油彩,兩道鮮紅的豎杠從雙眼往下一直劃到裂開的嘴角,咧著嘴看向她和少年站著的方向。

  「等等,」比爾看著金發女孩提起行李箱,愣怔片刻,忽然大聲叫住她:「如果你是來、新搬來這裡的——在學校的話,記得不要招惹、鮑爾斯那些人……」

  金發女孩倏然回頭,眸光似乎有些奇異的上下打量著他。

  比爾心中一急:「他們、不是什麼好人……」

  他再說些什麼——比如那些撕掉他的弟弟的尋人啟事的人渣就是他們。

  但是還沒來得及磕磕絆絆的說出來。

  他就看見面前容貌出眾的少女倏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她抬手摸了摸臉側白皙耳垂上形狀誇張的耳釘,懶倦抬眸,幽藍眼眸裡神色漸冷。

  「不用害怕,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她微微笑起來,眼眸裡卻沒有絲毫笑意,漂亮奪目的臉上神色冷酷。

  「……傘不用還了,離我遠點。」

  比爾怔怔的看著女孩遠去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問她的名字。

  他拿起臂彎的傘,細密的雨絲從天上落下。

  一陣微風吹過,他冷冷打了寒顫,忽然有所感應,猛然回頭,看見空落落的街角,破舊的房子佇立在細雨中。

  「怎麼最近越來越疑神疑鬼了……」他喃喃自語了幾句,撐開傘慢慢向家中走去。

  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許久。

  破舊房子的後邊忽然滾落出一個鮮紅的氣球。

  「是的,媽媽。」溫暖的沙發上,依偎在上邊的白金色短發的少年神色不耐的應付著母親的問話。

  他拉長聲音,「我知道——我會好好招待我那個所謂的績點全優的姐姐,只要你不要求我的sat分數也考到一千五就好。」

  「貝爾奇,你千萬不能對你的姐姐西黛爾無禮——」電話那頭傳來女人威嚴的聲音,但她顯然鎮不住自己千裡之外、多年未見的兒子:「因為你一直不願意離開,她才為了我的請求趕來德裡鎮……如果你態度粗魯,我想這會令我十分丟面子……」

  「如果你答應在暑期去你姐姐家,讓她好好管教你,我也不用讓她忙碌到這個地步。你們沒有見過面,她是為了我這個姑母才答應這件事……我不祈願你成績優秀,只希望你不會成為一個渣宰,孩子。」

  「知道了,煩死了。」

  貝爾奇不耐的掛斷電話。

  他身邊還圍著三個男孩。

  一個棕發男孩——也就是幾人中的老大,亨利冷笑兩聲:「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聽媽媽話的乖孩子。」

  胖子霍克斯跟著哄笑起來。

  黑發男孩裡奇坐在沙發的角落,態度冷漠的玩手機。

  「我也不想,」貝爾奇立刻大聲辯解,「但我媽說如果我再不聽管教她就要強制把我送到青少年戒管所——哪怕從澳洲飛回來,我已經拒絕了離開德裡鎮,不能再讓我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該死的姐姐回去。」

  「是的,你不能出面,」亨利拍拍他的肩膀:「但我們可以——」

  裡奇忽然抬頭:「我已經跟朱麗絲她們交待過……」

  白金短發的男孩猶豫了一下:「這樣會不會太過了?」

  「你那個姐姐不是要轉學嗎?不過她都已經高中畢業,還來上學不就是要監視你的——想想你能忍受整日被一個嚴肅死板的成年人監視的滋味嗎?她還會和你媽打小報告。」

  「放心,朱麗絲她們下手有分寸——刀子都不會用,最多堵到廁所打幾次,拍點裸照威脅……」

  貝爾奇:「等等,那個裸照……」

  「怎麼?」亨利推搡他一把,「那種照片不會外傳,就跟過家家一樣玩玩就好,有了把柄她肯定會乖乖聽我們的話——到時候讓她跟你媽媽彙報什麼都行。」

  他怪笑道:「這種成績好的乖乖女最好拿捏——因為她們除了學校裡那些就沒有別的娛樂活動了,隨便嚇一嚇就行了。」

  「而且,」裡奇說:「後天的暗巷裡有低肩樂隊來演出。」

  黑發男孩雙眼發亮的說:「如果你姐姐明天還沒被收拾好,你後天肯定去不了酒吧——」

  在一堆男孩的慫恿下,貝爾奇最終選擇了沉默。

  此時,門鈴聲忽然響起。

  「叮咚——」

  貝爾奇起身,在身後三個男孩的注視下,默默向外走去。

  他打開門,看見自己十幾年來從未謀面的姐姐站在門前。

  貝爾奇愣住。

  高挑纖細的女孩站在門前,收回按門鈴的手,慢條斯理摘下黑色的雨衣帽子,露出傲人的金色長發。

  她隨手撥了撥頭發,挽起過長的雨衣袖子,解開雨衣扣隨意的把它扔進貝爾奇懷裡。

  被濕漉漉的雨水撞了一身的貝爾奇:「……」

  他被迫摟著一件濕答答往下滴水的雨衣,張口想說點什麼,然而金發女孩——他名義上的姐姐西黛爾似乎沒准備搭理他。

  她拉著箱子慢悠悠走進來,目光平靜的掃視了一眼一樓的客廳,在沙發上那幾個男生身上停滯了不過半秒,便如同看見空氣一般轉過去。

  然後徑直拎著小巧的行李箱向樓上走去。

  抱著雨衣跟進來的貝爾奇:「……」

  沙發上三個被忽視的男孩:「……」

  一直到西黛爾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亨利像是反應過來,咋舌稱贊:「你姐姐真不錯——」

  他回憶剛剛看見的女孩漂亮到驚人的臉蛋,和冷漠的神情,以及被寬松的黑色外套籠住的纖細身材,忍不住舔了舔唇。

  「如果她能把腿露出來……」他嘖嘖兩聲,「我想她絕對不會比學校的交際花詹妮弗差——不,詹妮弗遠遠比不上她。」

  不過這樣一來——幾個男孩反而能確定,這個遠來的貝爾奇的優生姐姐只是個木訥呆板的膽小女孩。

  隨便嚇嚇就能哭出來那種。

  貝爾奇把雨衣扔在沙發,亨利的話讓他有些不悅,但他最終沒說什麼,只是默默上了樓。

  貝爾奇來到二樓,本來是准備領那個名義上的姐姐西黛爾去她的房間。

  然而他在自己的房間看見了金發的女孩。

  貝爾奇的房間當然是這棟別墅采光和結構最好的一間——但此時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女孩給他投來淡淡的一瞥。

  貝爾奇:「我帶你去給你准備的房間……」

  然後他的話就被打斷。

  「我要住這裡。」她語氣冷淡,命令式般道。

  說話時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貝爾奇皺眉:「這是我的房間……」

  金發的漂亮姑娘脫去寬大的雨衣,倚在窗邊幽幽望著窗外,不知在看些什麼。

  聽見這句話,她才勉為其難般回眸,目光掃過那張床:「是這樣嗎?既然如此——」

  貝爾奇等著她和自己離開,但最後他只等來了一句話。

  「那你現在把被子換了吧。」她懶散道,眸光冷倦中含著勾人的笑意,幽幽盯住貝爾奇。

  貝爾奇愣了愣。他忽然發現女孩還穿著一雙掛滿銀色細鏈的皮靴,金色發間隱約可見到就連學校裡最潮的女孩詹妮弗都不會輕易打的尺寸才能戴下的銀色耳釘。

  女孩飽滿的唇瓣微微勾起,上面反射出潤澤的光,似乎像某種唇釉。

  貝爾奇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或許西黛爾並不是他們以為的乖乖女。

  她可能……不是那麼好對付。


第58章

  「你怎麼還不收拾東西?」見貝爾奇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作,金發女孩蹙眉,眸色冷漠:「快點兒,我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髒死了。」

  一副自己才是主人、等著貝爾奇收拾東西滾蛋的模樣。

  十六七歲的少年本來秉性便不算好,被這幾句話激起火氣,噔噔噔上前兩步,走到西黛爾身前。

  「我們根本不熟——」他說:「你憑什麼……」

  西黛爾抬眸,少女雪白臉上似乎顯某種莫名其妙的神色。

  「不想讓我住這兒?」她挑眉,「可以,我沒問題——」

  「我現在就能離開,對了,離開前還能替姑母幫你挑個戒管所。」她纖細的手指捏住手機,將屏幕向他面前晃了晃:「來,選一個喜歡的——」

  女孩露出一個不加掩飾便能看出惡意的笑,語氣敷衍:「你更喜歡實心的大棒還是會滋電流的那種?」

  貝爾奇:「……」他是不是被威脅了?

  十幾歲的男孩子深覺屈辱,但接著他就聽西黛爾不屑笑了一聲:「就你們這偏僻的小破鎮子——如果不是姑母求我,你不會以為我很想來管你這種——」

  女孩拉長語調,似乎思忖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不到形容詞還是想到形容詞卻不想說,最後什麼也沒說,意味深長的止住話稍,看向貝爾奇,頗為親昵的拍拍他的臉頰:「好了,既然我已經來了,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也不會隨便向姑母說點什麼——」

  貝爾奇不滿的甩開她的手,西黛爾似乎並不在意,她倚靠著窗欞、歪歪扭扭的身子稍稍正了正,「親愛的弟弟,你之前怒氣衝衝走過來,我還以為你要打我呢。」

  聽著像是在嘲諷,貝爾奇左聽右聽,只能聽出「就這」這兩個字,他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西黛爾:「既然你什麼都不准備做,那現在就趕快給我布置房間。」

  「對了,」她似乎想起什麼,朝門外瞥了一眼:「樓下那幾個人是你朋友?如果你忙不過來就讓他們上來幫忙收拾,還有——那個棕色頭發的就別來了,他長得有點醜,我這個人看不得醜東西。」

  棕色頭發的男孩是亨利。

  她神情漠然、吩咐得高高在上、理所當然。

  貝爾奇:「你……」

  他想說點什麼,又想起和樓下幾人准備的趕人的計劃,決定自己先忍辱負重,他道:「好。」

  貝爾奇最後一臉深沉的下了樓。

  想起西黛爾一副高高在上命令的語氣,以及威脅人時嫻熟的話術,甚至讓他有了種恍惚感。

  ……比起自己,為什麼這個好學生姐姐更像是不良?!

  他想起媽媽在電話裡跟自己說的西黛爾的情況。

  品學優良、嫻靜優雅、美麗大方。

  ……這他媽除了美麗之外有哪個詞對得上?

  他媽真的沒有誆他嗎?!

  最後,幾個男孩齊刷刷蹲在原本給西黛爾准備的房間。

  亨利面色煩躁、罵罵咧咧的對著窗外吐了口痰:「操他媽的——你們什麼時候弄好?」

  裡奇小心翼翼的把一盒子蠕蟲從桌屜中掏出來,獲得胖子霍克斯嫌棄的目光:「只有你喜歡搞這種惡心的東西。」

  「還有,」裡奇喃喃低語,又從衣櫃裡翻出一條小蛇,只是蛇太滑了,他一個沒抓住,呲溜一下在他虎口咬了一口,他驚叫了一聲,把蛇丟了出去。

  「你怎麼了?」貝爾奇略帶驚恐的看過來:「我不是說放點惡心的東西就行了,你怎麼把蛇都放進來了?!」

  裡奇捂著手,痛苦皺眉:「沒事,那條蛇沒毒……」

  就是有點疼。

  貝爾奇:「……」

  裡奇捂著流血的手要去包扎傷口,亨利准備一起離開——他本來也沒有留在這裡的打算,在兩人離開前,貝爾奇忽然猶豫了下,叫住他們。

  他有些局促:「那個——朱麗絲她們,關於裸照什麼的就不用了吧……」

  「只要把她弄走就行,」貝爾奇慢吞吞道,「她……嗯,她好歹是我姐姐——」

  少年撓撓頭,雖然剛剛在西黛爾處吃癟,深覺頗受屈辱,但是貝爾奇同時也想起她和自己母親的關系,本來便十分猶豫的心情此刻又動搖起來。

  「隨便你,」亨利冷笑著翻了個白眼,從鼻子裡哼出幾句罵語,「只要你能接受後天的低肩樂隊演出時,你和你那個好姐姐一起待在家裡當個乖孩子就好。」

  貝爾奇:「……也不是不行。」

  他猶豫片刻,勉為其難應道。

  「草,」亨利給了他一個中指,罵了句:「傻逼。」

  然後就拖著裡奇走開了。

  留下貝爾奇摸了摸自己腦袋,有些發怔。

  ……其實他覺得以西黛爾那個他尤其熟悉的刺頭的模樣,可能根本都不會在朱麗絲她們那邊吃虧。

  等貝爾奇和霍克斯收拾好房間,他把給西黛爾准備的床鋪用品全部搬過去時,看見金發女孩正慵懶躺在他的白色搖椅上,雙腿翹在書桌上,漫不經心的劃著手機。

  貝爾奇忙忙碌碌從進來到出去,也沒分到一個眼神。

  他想起自己剛剛還為了西黛爾被亨利罵了,有些忿忿的走過去,想看看她在看什麼,如此入神。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插照極其誇張的新聞頁面。

  【聲名狼藉的殺人犯查爾斯李雷於今夜凌晨三點在內波特街被槍斃……其同伙蹤影還未發現……】

  配圖是一個被閃電劈毀了大半的玩具屋。

  女孩細白的指尖點過新聞,她抬眸漫不經心的看向窗外街角處遍布的白色尋人告示。

  西黛爾若有所思道:「你們這裡的生活真豐富。」

  貝爾奇:「……」他沒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對於西黛爾一個女孩子居然喜歡看這種新聞有些奇怪。

  離開這個在一小時前還屬於自己的房間前,貝爾奇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剛剛還在翻看社會新聞的女孩打開行李箱,從中拿出一個方正的木盒和一本厚重的筆記。

  她坐在桌前,打開了台燈。

  第二天。

  貝爾奇離開別墅時,看見自己那個便宜姐姐還在慢條斯理用著早餐。

  她依舊穿了一件寬松到能遮掩身形的黑色長款外套,眼睫微垂,在雪白的眼瞼處覆蓋下一片陰影,看不見那雙幽藍的眼睛時她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陰郁起來。

  貝爾奇想起今天在學校裡蓄勢待發的朱麗絲那些人,有些猶豫的停下腳步。

  「你……」他張口,面向餐桌上的女孩子,說:「你干嘛對我媽這麼認真?隨便敷衍敷衍她就行了,你要是願意離開德裡鎮,我還能……」

  還能讓她們停下欺凌和暴力。

  如非必要——其實貝爾奇也不大願意讓自己血緣上的姐姐被霸凌,但他實在太想一勞永逸的擺脫母親對自己的桎梏。

  西黛爾是個很好的契機。

  於是他猶豫著,在自己說完話,而女孩恍若未覺的吃著早餐,似乎完全把他忽視之後,還是一言未發的踏出了別墅。

  ……反正也不會有什大問題,只是嚇嚇她罷了。

  貝爾奇郁郁地想。

  寬闊的街道上,晨曦的天色漸漸明朗。

  身穿工作制服的女人正哈欠連天的往家中趕,她面色疲憊,卻難掩興奮。

  她懷中抱著一個巨大的玩具盒子。

  然而或許是趕路太快,在快到家門時她一不小心滑倒,手中的鑰匙串和玩具盒子全都摔了出去。

  女人吃痛的嘶了一口氣,艱難的爬起來,動作緩慢的拍拍自己膝蓋的灰,抬頭看見摔出去的玩具盒子前邊站了一個女孩。

  ——准確來說,應該是公仔玩具摔出去,滑到了那個女孩腳下。

  她站在這條街道的唯一一棟別墅門前,低頭盯著那個玩具公仔,女人凱倫本來以為她或許會幫自己撿起來,但那個高挑纖細的少女只是盯了一會那個公仔,雙手依然插在衣兜,冷漠地後退一步。

  凱倫撿完自己的鑰匙,有些蹣跚的向公仔走去。

  女孩冷漠的態度讓她有些尷尬——

  然而,凱倫很快安慰自己——畢竟,這一看就是和貝爾奇那種人來往密切的有錢人家的小姐,這種人冷漠一些也實屬正常。

  她動作僵硬的走到女孩面前,彎腰撿起那個巨大的公仔玩具盒子,冷不丁聽見女孩開口,聲音冰涼清晰。

  「這個是什麼?」

  凱倫撿起玩具,抬頭,發現戴著黑色兜帽的女孩有一張極其漂亮的臉蛋,她幽藍的眼瞳似乎綻著微冷的光,像是看一件死物一樣,毫無感情的注視自己懷裡的公仔玩具。

  凱倫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她抱住懷裡的公仔玩具,盡量露出一個和善的笑:「這是給我兒子買的生日禮物,他想要很久了。」

  「你兒子審美真獨特。」

  凱倫有些不悅,她蹙眉:「這是最近孩子間最流行的會說話的玩具公仔——你隨便打開一個電視頻道都能看見關於它的廣告。」

  有著幽藍眼眸的金發女孩眼睫微垂,雪白面容上神色不變,似乎在聽凱倫說話,又似乎在神游,凱倫倏然覺得認真科普的自己有點搞笑,她有些生氣的抱著公仔玩具快步轉開,回到自己家門前。


第59章

  德裡小鎮上的學校今天新入學了一位學生。

  身形纖細的女孩子進入教室後,便直接坐到了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

  她連課本都沒翻開,低頭在桌下玩起了手機,也沒有老師上來說教。

  似乎他們都一致忽視了這個女孩。

  西黛爾無視周圍人好奇的目光,這種小鎮的學校通常只要有一點關系或者金錢都可以來學習,即使她依舊高中畢業。

  她點開一個正在播放電子智能公仔的娛樂節目。

  兩只大型且長相極醜的公仔在互相對話。

  「嗨,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的名字叫克雷斯,我將成為你最好的朋友。」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好朋友——我們的公仔將會是你最貼心的伙伴,不要猶豫了,來買它吧!」

  套著公仔玩偶的主持人轉過身來,把那張有著枯草一樣蓬松爆炸頭的塑膠面孔面向屏幕,彎起一個僵硬的笑:「它會是您永遠的家人!」

  西黛爾:……

  下課了,她摘去藍牙耳機,窗外有細碎的金色日光灑進來,印在女孩兒白皙的側臉上。

  在走出教室門前,西黛爾看見走廊拐角處閃過一張似乎在窺探她的女孩的臉。

  她眼睫微斂,面色平淡,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披散著卷曲棕色長發的女孩氣勢洶洶的走過一個走廊,來到廁所,一腳對某個隔間的門踢了上去。

  她冷笑一聲,咬著唇笑起來:「海狸利,我知道你個小賤人在裡面——你以為不出聲就能逃過嗎?你身上的騷味連屎尿都掩蓋不了,讓我猜猜,你個賤婊子昨晚在哪個男人的床上?你真是又浪又賤。」

  她身邊還有兩個女孩,一個拉丁美裔的露著肚臍的女孩兒從垃圾桶裡拖出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踩著廁所的馬桶把垃圾盡數傾下。

  混合著亂七八糟酸臭液體的廁所垃圾全都倒在隔間中,隔間裡的棕發女孩麻利的舉起書包,垃圾們順著書包滑落,幸運的是她身上只濺了不多的液體。

  貝弗利無奈的嘆了口氣,把書包放遠了些,等廁所門外堵著的那幾個人走後,才慢吞吞起身,打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

  她拎著書包來到洗手台,在鏡子前用清水洗著身上和書包上的污濁。

  「啪嗒。」

  一個廁所隔間被人打開,有人從中走出,站在她身邊打開清水的開關。

  「擦擦吧。」一只素白的手從旁邊伸出來,遞給她一疊紙。

  貝弗利愣了愣,她抬頭看見身邊站了個高挑纖細的金發女孩兒,那雙幽藍的眼睛似在若有若無的注視她。

  貝弗利接過紙,十三四歲的女孩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不失感激道:「謝謝。」

  「嗯。」金發女孩淡淡應了一聲。

  走廊上,一個臉上長著麻點的女孩氣吁吁的跑過來,拉住剛剛踹門罵人的女孩,急忙忙道:「亨利他們說的那個女孩就在三樓那邊的廁所——」

  「我剛剛看見她進去了。」

  格裡塔一愣,她身邊的拉丁裔女孩朱麗絲也眨了眨眼,兩人對視一眼,忽然反應過來。

  朱麗絲笑起來:「原來剛剛她也在裡面。」

  她不壞好意的笑道:「我記得廁所裡還有一個垃圾桶——」

  「這次我們把她按進去怎麼樣?」

  幾個女孩又氣勢洶洶回到剛才的廁所,清理好身上垃圾的貝弗利已經離開,現在廁所裡只有還站在洗手台處的那個女孩兒。

  「喂,」朱麗絲大聲喊道,看見那個身形高挑纖細的少女轉過身來,幽藍的眼眸毫無波瀾的上下掃視了她們一眼。

  「是你們啊,」她不緊不慢地說。

  「你是什麼眼神?」格裡塔不滿上前,冷笑道:「不會好好看人就別看,等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最後一個女孩兒走進來時,看見那個漂亮的金發女孩朝她淡淡說:「把門關一下,謝謝。」

  朱麗絲和格裡塔一愣,她們霸凌這麼多年,還沒見過被教訓的人這麼上道的。

  ……這是放棄掙扎了?

  最後那個女孩兒怔了怔,想起以前的堵人流程,下意識把門帶上。

  半小時後。

  西黛爾在渾身濕漉漉、歪歪扭扭坐在廁所角落抱頭哭得稀裡嘩啦的女孩兒面前蹲下,掐著她的臉頰把人提溜起來,看著她略微紅腫的眼眶,面無表情的拿紙把她的眼淚擦去,再次舉起手機,把攝像頭對著她,語氣平淡道:「繼續說。」

  朱麗絲哽咽了兩下,好像被自己口水噎住了,硬是沒說出話來。

  她頓時驚恐的看向身前明明身形纖細、卻力大無窮、像魔鬼一樣的金發少女,果然看見她愈發冷淡的神色。

  西黛爾回頭,看著那幾個擠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女孩,隨便扯了一個過來,「你們之前商量要扇我多少次?」

  格裡塔:「……十、十幾次吧。」

  朱麗絲惶惶不安看向西黛爾,看見她又隨手扯了個人出來,「現在你們可以開始了。」

  「快點,」她淡淡道,眸色冷漠,「互相扇吧,直到你們這個好姐妹能說話為止。」

  「怎麼還不開始?」女孩有些困惑的歪歪頭,幽藍眼眸裡閃過冰涼的神色:「我動手可就不是打臉這麼簡單了。」

  格裡塔惶恐地求助般看向朱麗絲,朱麗絲咬著牙扯扯西黛爾的衣角,帶著哭腔道:「等等,我、我可以接著說了。」

  西黛爾在她面前蹲下,舉起攝像頭,朱麗絲憋住哭腔,斷斷續續道:「我做的很多都是亨利他們指使的,就是之前那幾個人,亨利、霍克斯、裡奇、貝爾奇……亨利是學校的老大,他爸爸是德裡小鎮的警署的警長,他在學校為非作歹,經常帶著一群男生去鬥毆打架、欺凌同學、還憑借他爸爸在德裡鎮的威望威脅別人給他拿錢……我這次來聚眾欺凌新來的同學西黛爾,就是因為亨利找我要我教訓她,但在西黛爾的教訓……」

  她眼眶微紅,發絲散亂,臉上還有明顯的水痕。

  西黛爾移開攝像頭,暫停,伸手把她的發皺的衣領撫平,糾正她:「你要說——」

  「你被西黛爾的耐心、溫柔和善良感化,幡然醒悟自己以前的錯誤和荒唐,這才把所有罪行和同伙都交待出來的,知道嗎?」

  西黛爾:「因為你說錯了話,導致我的麻煩增加,你需要為此感到愧疚,女孩兒。」

  朱麗絲:「……」她欲言又止,不敢說話。

  最後還是默默調整心態,再次道:「但在西黛爾的耐心、溫柔和善良的感化下……」

  西黛爾離開廁所時,手機上已經多了一段視頻。

  ——作為亨利等人的罪證,朱麗絲交待出來的甚至有聚眾群毆致人殘廢的事例,只是一切都被人壓了下去,亨利的父親並非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情惡劣,但他或許是沒想過會如此嚴重。

  在那些自以為是的女孩兒進入廁所不過幾分鐘後,便在西黛爾的逼問下陸陸續續把一切都交待了出來。

  包括但不限於,是誰指使她們來欺凌西黛爾、亨利他們的行為以及亨利家長的聯系方式和住址。

  ——即便這些人不說,西黛爾也能猜出是誰想趕她走。

  ……貝爾奇表現的實在太明顯了。

  真是愚蠢又天真的弟弟啊,居然想用這種校園霸凌的方式來趕走自己的姐姐。

  然而他並不知道,沒人比西黛爾更懂校園霸凌——在她上學時,經常三天兩頭便遇見這種事情。

  開始時是在廁所遇見莫名其妙對著鏡子喊「糖果人」的黑人女孩,站在她身邊的西黛爾在她喊出第五遍前把一塊洗手皂塞進了她嘴裡。

  後來的情形就演變成了西黛爾面無表情在廁所和一個黑人女孩一起蹲著,聽她哭訴自己因為種族歧視的悲慘遭遇。

  再後來,西黛爾把那些人約出來當著黑人女孩兒的面錘了一頓,還順便薅了點他們錢夾裡的錢拿去買了一大兜糖果,讓黑人女孩挨個喂給他們吃。

  吃不下也要吃,吃吐了還得吃。

  不吃糖果就吃板磚,西黛爾那晚頗為耐心的拎著板磚蹲在巷口,待到半夜。

  最後面對淚眼婆娑的黑人女孩的感謝時,西黛爾冷漠的拒絕了她的道謝,並且表示以後遇見校園霸凌這種事情可以優先考慮找她解決。

  而不是去召喚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說中的生物。

  自此之後,又經歷了多次類似事件的西黛爾終於忍無可忍。

  她決定自己成為校園食物鏈的頂端——在校霸方面。

  然後誰再敢欺凌別人,可能先得到的就不是同伴的崇拜,而是……真校霸的一板磚。

  ……

  西黛爾把手機放進口袋,面色平淡的離開。

  離開廁所後,她順手把剪輯好的視頻用匿名郵箱發去了亨利父親所在警署的公共郵箱中。

  回到教室,西黛爾看見座位上放了一把傘。

  ——那是昨天,她送出去的拿把傘,那個纖細瘦弱的少年還是把傘給她還回來了。

  「嗨,」前座的女孩好奇探頭,「你和那幾個男孩兒認識嗎?廢柴俱樂部的比爾他們……剛剛他來找你。」

  西黛爾把傘柄掛在桌側,「廢柴是別人給他起的綽號?」

  女孩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雖然最開始是亨利那群人開始叫他們廢柴的,不過他們也確實是一群怪人。」

  夕陽斜落,人流湧動。校門口,幾個高大的男生圍住一個矮胖男孩。

  亨利獰笑了幾聲,幾人架住矮胖男孩向偏僻的公路邊上走去。

  「嘿,瞧瞧你這一身的肥膘,新街仔——」

  矮胖男孩驚恐的奮力掙扎,但他顯然抵不過幾個高年級男生的力氣,一個人剝去他的衣服,貝爾奇嬉鬧著拍拍他又白又胖的肚皮,而亨利在他身前打開一個噴火器,笑嘻嘻地往他身前噴起了火:「你想要一個新發型嗎?」

  霍克斯和貝爾奇架住矮胖男孩的身體,任憑他驚恐又絕望的掙扎也無動於衷。

  亨利逼近矮胖男孩,准備有下一步動作時突然警覺起來——他聽見汽車開過的聲音。

  矮胖男生大聲喊道:「救救我,拜托——救救……」

  他的話尾無力垂下,開汽車的人漠然離開。

  「聽著,新人,」亨利復又得意的笑起來,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知道這座橋叫什麼嗎?」

  「我會為你刻下你的名字。」

  鋒利冰涼的匕首開始在小男生的肚皮上游走,割破的血肉裸露在空氣中。

  亨利在人身上刻著字,雙眼興奮得發亮,直到他聽見貝爾奇略微震驚的出聲。

  貝爾奇茫然看著這條偏僻公路的人行道旁,套在寬松黑色衛衣裡的纖細女孩,她雙手插在衣兜,黑色兜帽罩住一頭金發,微微低著頭,步伐懶散地向他們走過來。

  他嘴唇動了動,想起西黛爾會和自己母親報信,又想起自己現在這副惡霸的模樣,下意識松了松手,矮胖男生一個翻身,一腳踹在亨利胸口,向後翻倒,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亨利被踹的後退,噔時十分惱怒,也顧不上已經走過來的女孩,推搡著幾個跟班,憤怒的罵了一聲,拿著匕首就跳下欄杆追了過去,貝爾奇慌慌張張的跟上,山林間回蕩著亨利憤怒的嚎罵:「等追上他,我一定要把他肥碩的雙乳給割下來!!」

  只是幾個人順著山坡左歪右倒滾下去後,矮胖男生已經逃遠,而亨利發現自己手裡的匕首在摔落谷底的時候不知道彈去哪裡。

  他憤怒又驚恐爬起來,兩個男生追了上去,亨利身邊只有貝爾奇,他惱怒的推了推貝爾奇:「快跟我一起找我的刀!我父親要是知道它不見了會揍死我的。」

  貝爾奇跟著摸索起來,只是在疊滿枯葉的泥地上摸索了兩下後,他感到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

  貝爾奇慢慢站起來,他回過頭,看見西黛爾——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姐姐坐在公路的白漆欄杆上,纖長的小腿懸在泥土和欄杆交接處晃悠,幽幽俯瞰自己。

  她雪白的臉上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眼睛無比幽冷、卻亮得驚人,只是這樣一雙眼睛配上雪白的臉,總給貝爾奇一種瘆人的感覺——

  好像坐在那裡的不是一個人。

  他咽了口唾沫,停下了找刀的動作。


第60章

  天色昏暗、晚風帶起幾絲涼意。

  偏僻的公路旁,寬大的兜帽在少女雪白的面容上打下一片朦朧陰影。

  她坐在塗抹白漆的欄杆上,面容半遮住陰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雙幽藍眼眸亮得驚人,像是燃著寒冷的冰焰。

  看見貝爾奇朝她望來,女孩兒懶懶歪頭,唇角泛出漫不經心的笑意,伸出一只手,纖細白皙的手指給他比劃出一個手勢。

  她在無聲的說——

  廢物。

  貝爾奇本該因為挑釁心生怒氣,但他看著坐在欄杆上臉色白得不真切的女孩兒,下意識退了兩步。

  亨利注意到他的動作,趴在地上的男孩回頭,同樣看見坐在欄杆上高高俯瞰他的少女。

  他看著女孩兒還未收回去的手勢,站起身,不滿的推搡貝爾奇:「她是不是在罵我?」

  貝爾奇嘴唇微動,亨利已經忍不住唾罵了幾聲,憤怒的向衝上山坡,卻被貝爾奇攔下。

  貝爾奇看著欄杆上一動未動的女孩,吞咽了口唾液,亨利轉身給了他一拳,「你他媽現在是不是想護著那個賤人?因為她是你姐姐?!操,我就知道……」

  他被亨利打了一拳,然而身形纖瘦的貝爾奇看著面前肌肉虯腱的亨利,硬是沒敢還口,他忍著在西黛爾面前挨打的屈辱,盡量拖著亨利往山下走:「現在太晚了,再不回去你爸肯定要找你事……」

  貝爾奇心覺現在那個坐在欄杆上的女孩兒十分瘆人——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亨利衝上前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但他沒敢和亨利說,只是好言好語的把人拖走。

  離開山谷前貝爾奇又回頭望了一眼,少女依然攀在欄杆上,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簡直不像是個正常人。

  貝爾奇沒敢多看,他拉著亨利快步離開了。

  一直等到其他三個男孩兒都回家了,貝爾奇才拖著略微疲憊的身子朝自己家走去。

  在別墅門前他想起之前見到的西黛爾的一幕,愣是在門口徘徊半晌,才伸手打開門。

  貝爾奇看見坐在大廳沙發上的少女。

  他猶豫了一下,向門裡走去,在路過沙發時,看見西黛爾開著電視,正在看一檔美國親子娛樂節目。

  套著公仔玩偶服裝的高大男主持人彎下腰,和地上一堆圍著團團坐的小公仔玩具玩游戲。

  「小朋友們,現在,游戲開始啦!你們誰想當第一個?第一個乖孩子有獎勵哦!」

  地上的有著枯燥黃發的公仔玩具發出機械的聲音。

  「我想當第一個,喬麥羅叔叔——」

  還帶著兒化的拖長尾音。

  貝爾奇愣了一下,他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女孩似乎看得十分入神,又想起昨天她也是聚精會神看著社會犯罪類新聞的模樣,一時間心情復雜。

  白天看變態殺人犯,晚上看兒童動畫片,他這個姐姐愛好還真是……廣泛。

  貝爾奇准備悄無聲息的上樓,然而西黛爾已經注意到他。

  女孩伸出纖細的手腕,拿起桌上放著的平板,看向他:「過來。」

  貝爾奇警惕:「……你想干什麼?」他想起今天應該有朱麗絲她們找西黛爾麻煩,但看這副模樣估計是朱麗絲她們的麻煩比較大。

  「快點兒過來,」少女眉眼湧上不耐,貝爾奇想了想,慢慢走過去,看見西黛爾伸手給他扯了張紙,細白的手指拈著一張衛生紙遞給他:「先把你臉上血擦了。」

  貝爾奇:「……」

  他摸了摸臉,想起來應該是被亨利那一拳打到鼻翼,流出了血。

  十六七歲的叛逆少年霎時紅了面框,想起之前西黛爾看著他被打也沒敢還手的一幕,只覺臉上火辣辣。

  少女纖細的身子窩在沙發,客廳只開了一個小燈,幽暗的燈光下女孩兒眼神幽涼,面色平淡漠然,貝爾奇接過紙,擦了兩下,也不知道擦掉沒有,只是擦著擦著鼻子一酸。

  西黛爾指了指沙發:「坐。」

  雖然她態度還是極其囂張,一副主人家的模樣,但現在貝爾奇沒了腹誹的心情,他乖乖坐下。

  然後看見西黛爾打開平板,幽藍眼眸在屏幕熒光照射下似乎在微微發光,她冷淡看過來:「你那個幾個朋友……叫什麼來著?」

  貝爾奇:「亨利、霍克斯和裡奇。」

  「對,」西黛爾點點頭:「就是他們,把後面兩人家長聯系方式給我。」

  貝爾奇頓時警覺:「你想干什麼?」

  他收獲了女孩一個略含冷笑的不耐眸光。

  「來,看看。」膚色雪白的金發女孩把平板舉到他面前:「你在跟我裝什麼呢——親愛的弟弟?」

  貝爾奇緊張的吞了吞口水,驚恐的發現平板屏幕上眼眶紅腫的女孩兒就是朱麗絲,在視頻裡她正一條一條的痛斥他和亨利幾人的惡行。

  他看了半天,臉色愈發蒼白,忽然意識到送亨利回家時他父親那陰沉的臉色是如何而來。

  ……以亨利他爸爸那個脾氣,亨利明天還能完整的來上學嗎?!

  「你——」他聲音微顫,指著西黛爾說不出話,被女孩兒不耐的拿手打開:「指我干什麼?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

  「喂,」見貝爾奇沒有說話,西黛爾似乎愈發不耐,她站起來,一腳蹬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唇角勾起,笑意有些古怪,上下打量貝爾奇:「瞧瞧你這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跟走在大街上被人踹了一腳還不敢還口的狗一樣——不對,你連狗都比不上,看看你鼻孔邊的血……就你這逼樣還跟人學打架?你要是想當校霸,與其跟那個亨利身邊挨打受氣,不如跪下來求我教你——」

  她拍拍貝爾奇的臉頰,似乎有些親昵又可憐,語氣卻透著漫不經心的輕蔑:「如果我心情好,也不介意施舍一點兒東西……教教你。」

  貝爾奇被罵懵了,他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畫風突變的女孩兒,震驚到瞳孔地震。

  或許是看出貝爾奇的震驚,膚色雪白的金發女孩撩起耳邊垂下的長發,露出形狀誇張的銀色金屬耳環,她懶懶摸了摸自己的耳釘,露出一個滿懷惡意的笑:「猜猜我以前在學校裡是干什麼的?」

  貝爾奇:「……」

  品學優良、嫻靜優雅、美麗大方。

  他媽誤他!!

  剛剛升起的一點兒感動撲滅,十六七歲的白金發男孩倔強的咬著牙,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我不會出賣他們的!」

  貝爾奇本來已經做好了打架或者挨打的准備——然而出乎他意料,西黛爾並沒有再堅持逼問。

  那雙幽藍眼瞳盯視著他,幽深的像是一潭看不見底的湖水,貝爾奇發現面前的金發女孩膚色在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不知為何,他驟然緊張起來,然而不過幾息後,西黛爾便起身,抬手關了電視。

  「隨便你。」她恢復了淡漠的神色,神情冷倦,連一個眼神都沒扔給他,轉身上樓。

  只留貝爾奇還在沙發上,等西黛爾走後他微微松了口氣,有些茫然的仰望昏暗的天花板。

  半小時後,貝爾奇來到了西黛爾的房間。

  他在門口蹲著,一直聽見女孩進入浴室關門的聲音才躡手躡腳探門進去。

  貝爾奇是來找那個平板的——關於朱麗絲坦白的視頻他還沒有看完,男孩兒心裡惴惴不安,又不敢與西黛爾當面對峙,只能偷偷摸摸來翻東西。

  他在桌上沒看見平板,試著打開桌下的抽屜。

  最下層抽屜被上了鎖,貝爾奇打不開,他試著打開上方的抽屜,沒看見平板,卻看見了一本厚重的封皮筆記本。

  貝爾奇猶豫了下,男孩想起西黛爾第一天來這裡時首先拿出的便是這個筆記本和一個方正的盒子。好奇心驅使著他慢慢打開筆記本。

  貝爾奇怔住了。

  他翻動著這個筆記本,男孩的臉色逐漸蒼白,翻頁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直翻到最後,他才慢下速度。

  筆記本上的紙張,被人細心用黑紅藍三色的筆做出滿滿當當的筆記。

  最新一頁,是關於德裡小鎮失蹤案件的報道——筆記本的主人不知從何處搜集的各種資料,一直延續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數據論證了這個鎮子每隔二十七年便會出現多次孩童高頻率失蹤的案件,德裡鎮孩童失蹤遇害案是美國平均值的六倍。

  而底下有一行數字計算,今年——便又是二十七年的一個輪回。

  然而在此之前,貝爾奇從未聽過這種事情。

  他的手緊張的微微發抖,把筆記本翻到前一頁,看見上面貼著關於某個殺人狂的照片,筆記簡略記載他的人生簡述、殺人規律、殺人手法包括凶器的使用習慣,旁邊記載的殺人犯死亡時間是昨天凌晨三點。

  貝爾奇:……

  為什麼她連死亡時間都知道的這麼詳細?!

  再前一頁,是關於德裡小鎮附近的一潭水晶湖的殺人案件。

  再往前,是距離德裡小鎮不遠的一所廢棄小鎮經常失蹤過路旅客、還未偵破的謎之案件。

  他翻動的速度快了些,筆記本中記載的全是血腥驚悚的事件,有些事件甚至詳細到有疑似現場的照片,貝爾奇甚至看見了筆記本的主人在一頁記載中,根據屍體對於殺人犯的推測。

  上面貼滿了屍體各個角度完好和解剖後的照片以及數據——貝爾奇甚至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麼西黛爾會了解的這麼詳細,便看見下一頁她從自身出發的對殺人凶手的推測。

  【目測身高在一米七八以上,體重75kg……】

  【殺人凶器是一把大砍刀,從死者胸口剖開,傷痕呈縱向,從胸膛肋骨穿透,一刀斃命……】

  最驚悚的是下面一段話。

  在一個構架清晰的似乎是手繪的死者屍體解剖圖案旁邊。

  【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考慮拿刀去劈砍……對毀滅凶器證據不利,傷痕前深後淺,應該是力氣不大,這個角度從下腹往上剖會容易讓人失去反抗的力氣,可以把腸子帶出來,前提是死者手裡沒有凶器……】

  貝爾奇驚恐的看著血腥的照片和驚悚的筆記。

  ……為什麼西黛爾會知道的如此清楚和詳細。

  貝爾奇想起他之前覺得西黛爾瘆人的地方,以及這個一看就不是精神正常的人可以做出的筆記本,面色逐漸發白。

  ——難道,他的姐姐是個變態殺人狂?!


第61章

  「你在干什麼?」

  幽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貝爾奇駭然轉身,看見身後悄無聲息站立的女孩。

  她膚色極白,在燈光下近乎透明,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就連呼吸都輕不可聞,沒有感情的幽藍瞳孔冷冷盯住他。

  貝爾奇一個哆嗦,下意識向她身下看去。

  看這人有沒有影子。

  和鬼魅一樣悄然出現的女孩面無表情拿走他手中筆記本,合上,扔到桌面:「沒人教你不要亂動別人東西?」

  貝爾奇現在腿有點發軟,他一只手攀住身後的桌子,結結巴巴試圖解釋:「我只是……」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西黛爾冷漠打斷。

  「現在,滾出去,回到你自己的房間。」

  貝爾奇想說這地方本來就是我的房間……哆嗦了兩下,看著女孩幽寒的眸色,沒敢出聲,避開西黛爾盯住他的視線,灰溜溜走了。

  白金色短發的男孩兒回到臥房,對剛剛看見的東西越想越驚恐。

  他糾結的拿出手機,思考半天,主動給自己母親發去一條消息。

  【媽媽,我已經十六歲,我認為我可以獨立了,我保證不會再做讓你失望的事情,你要不要還是讓我姐姐走吧?】

  貝爾奇敢保證他在那本筆記上看見了不下於三十種不同的殺人手法——雖然只是粗略掃了一眼。

  再聯想她每次都悄無聲息的出現,以及那白得嚇人的膚色。

  這種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家伙住他隔壁,貝爾奇內心充斥著強烈不願。

  然而因為時差原因,貝爾奇還沒有收到回復。

  倦意湧上來,他趴在床上睡著了。

  ……

  半夜。

  男孩醒了。

  他渾身松弛的躺在床上,窗邊月光斜斜照進來。

  貝爾奇困倦的睜了下眼,伸手遮住眼眶,翻了個身向繼續睡,卻在翻身後猛然發覺不對。

  ——他明明在睡前把窗簾拉好了,現在為什麼會有窗外的光亮透進來?!

  窗簾被人拉開了,有人在他睡夢時悄無聲息進了這個房間。

  一瞬間,貝爾奇身後冒出冷汗,他身體僵直,喉結動了動,房間內黑黢黢,他動作幅度極小,慢慢向床邊翻過身。

  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隱在黑暗裡微微發亮的眼眸。

  金發女孩兒不知何時坐在他的床邊,一只細白的手腕撐在他枕側,幽藍的瞳孔毫無波瀾的盯著他,另一只手晃悠著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在她指尖晃蕩,挽出一個極其漂亮的刀花。

  女孩兒沒有生氣的眼瞳從上自下俯瞰他,貝爾奇瞬間嚇癱了。

  ——如果你在半夜發現自己的房間進來一個手裡提著刀的人,她還不說話,也不叫醒你,就在你床頭冷冷盯著你……

  貝爾奇快窒息了,短短幾秒他腦海裡已經聯想出自己數十種不同的死法,以及死後自己老媽看見自己死亡的消息會不會後悔把這個隱藏得極好的變態殺人魔給送過來——不,說不定西黛爾根本不會被警察抓住,她一看就是做這種事情的老手了,可能殺完他還能堂而皇之、全身而退!!

  貝爾奇越想越絕望,就在他快嚇哭時,坐在他床頭幽幽晃蕩匕首的女孩卻忽然低聲開口。

  「聽說你很喜歡叫別人廢物?」

  有著漂亮五官的臉蛋逐漸逼近,貝爾奇卻無暇欣賞,那雙幽冷沒有生息的眼眸俯瞰著癱在床上驚恐到瑟瑟發抖的男孩,西黛爾扯出一個微含冷意的笑。

  她音色疏淡,聲音又低又輕,在黑黢黢的房間回響,頗有幾分詭異。

  「他們不一定是廢物,」貝爾奇看見他名義上的姐姐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像是輕蔑又像是憐憫,「但你一定是個……渣滓。」

  她俯身直勾勾盯住貝爾奇,右手玩刀的動作忽然頓住,她輕輕松手。

  「噗嗤——」

  那把鋒利的刀擦過貝爾奇的臉頰,筆直插入枕頭上,斜斜立在他的臉側。

  被刀光嚇傻了的貝爾奇呆怔癱在床上,聽見女孩冷倦的聲音。

  「我這幾年脾氣不好,對你已經有夠多耐心了——」她臉上笑容擴散,眼眸卻沒有絲毫笑意,「你要聽話,別讓我失望……貝爾奇。」

  「壞孩子的下場可不太好呢。」

  一直到少女離開,貝爾奇才恢復動彈,他動作僵硬的從床上爬起來,把匕首□□,發現這把匕首居然就是亨利在下午丟失的那一把。

  他握住匕首,忽然發現臉上似乎有些火辣辣的疼,摸了一把,果然摸出往外滲的血——匕首掉下時恰巧劃破了他的臉頰,枕邊還留著一小團白金色的發。

  貝爾奇呆呆握住匕首,他明白西黛爾的意思。

  ——這是讓他把刀還回去,然後跟亨利他們斷絕來往。

  只是……貝爾奇挺著還在顫抖的雙腿,下了床,先把門關好,再三檢查後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母親的電話。

  「滴滴滴——」

  響鈴不過幾下,電話便被接通。

  貝爾奇的母親凱拉有些驚喜,畢竟她兒子很少給她主動打電話,但她沒想到這孩子開口第一句,就在顫巍巍問:「媽,我那個姐姐有沒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凱拉:「……?」

  貝爾奇著急的試圖引導他媽媽知道真相:「媽媽,剛剛我姐她大半夜進我的房間,我都鎖好了門,也不知道她怎麼進來的——她還拿著一把刀!對我造成了嚴重的人身安全威脅!!我還看見她有一個記載著很多變態殺人事件的筆記本……」

  對於和亨利他們的關系,貝爾奇現在倒沒有這麼在意——

  剛剛他差點兒被嚇尿,現在比起所謂的朋友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的性命是否安全。

  他壓低聲音問:「我姐姐真的沒有任何精神病症狀或者犯罪前科一類的……嗎?」

  凱拉快氣笑了,她問:「所以你姐姐對你造成了什麼安全威脅?」

  貝爾奇抹了把臉,沉思:「她給我的臉劃破了一個三釐米的傷口!」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失望至極的聲音:「貝爾奇,我沒想到你會為了趕你姐姐走對她進行這種荒唐的污蔑……你難道認為這種玩笑可以輕易說出口嗎?她可是你的姐姐!西黛爾是什麼樣的孩子難道我不清楚嗎?而你居然編造這種無稽的謊言,我對於有你這種兒子而感到恥辱!」

  凱拉憤怒的掛斷了電話。

  貝爾奇:「……」

  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可是,他說的都是真的啊!

  就算他把西黛爾當姐姐看,可是西黛爾有把他當弟弟看嗎?!那分明就是變態看獵物的眼神啊喂!!

  ……還是那種低等的劣質獵物。

  隔壁忽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貝爾奇驟然抖了一下,驚恐地看向隔著面牆的那個房間——雖然在這裡什麼也看不見。

  他想了想,咬著牙在恐懼和試探中搖擺,最終拿起手機悄悄探出房間半個身子,看見西黛爾的房間燈光亮著,門扉半開,似乎沒有關緊。

  想起剛剛的聲音,貝爾奇小心的吞咽了口唾液。

  西黛爾在干什麼?

  他猶豫了下,還是裝起膽子裝作下樓一樣向走廊邊走去,同時把手機放進側面口袋開啟了錄像模式——如果能錄到關於西黛爾的真實一面的視頻,說不定他媽就會信他了,然後把這個殺人狂給弄走——

  貝爾奇第一次這般渴望他的母親回到他的身邊。

  路過那扇半掩的門扉時他偷偷瞄了一眼。

  然而看見門內正在發生的事情後,貝爾奇呼吸一滯,心跳驟然加速。

  他看見了門內的……行凶現場!!

  哪怕早有心理預警,貝爾奇也沒想過這一幕會來得如此迅速。

  高大魁梧、肌肉矯健的工裝男倒在地上,光滑地板漫延出一攤鮮血,從半開門扉裡貝爾奇只能看見女孩兒的半邊身子,她似乎正蹲在這個身材魁梧的成年男性身邊。

  已經對西黛爾有了心理陰影的貝爾奇下意識腦補出她拿著刀對那人上下比劃的樣子——說不定這個魔鬼還在研究怎麼把人肢解分屍、毀滅證據!

  盡管貝爾奇認為自己掩蓋的已經很好,然而忽然停住後恢復的粗壯呼吸似乎還是被門內的人注意到。

  那個高挑纖細的身影慢慢起身,在燈光中投下一片陰影。

  貝爾奇後退兩步,剛想往樓下跑,就看見門被人一腳踹開。

  他的姐姐——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旁側口袋中的手機停留一瞬,忽然露出一個冷淡的笑。

  「看來你還是沒有聽話呢。」她聲音又輕又淡,貝爾奇甚至聽出來幾分扭曲的溫柔。

  他喉結動了動,想轉身就跑,卻被身後的女孩兒一腳踢在膝蓋處——她力氣似乎有些大得驚人,把他踹趴下後拎著衣領就給扯進滿地鮮血的房間。

  「咯噔——」

  房門被人無情的關上。

  貝爾奇雙手在地上亂刨,一晚上的心理接連受創使這個十幾歲兒的男孩精神接近閾值極點,他崩潰的哭了:「姐,姐我錯了……我都聽你的,你別動手……嗚嗚嗚嗚……」

  西黛爾:「……」

  她看了一眼哭的稀裡嘩啦、因為發現再怎麼刨地也跑不出去而改為抱著她大腿哭的男孩,略微惋惜的嘆了口氣。

  西黛爾拍拍男孩的臉頰,在他驚恐又呆滯的目光中輕輕道:「晚了。」


第62章

  警察趕到別墅時,天色依舊一片漆黑。

  別墅內燈光明亮,一個身材魁梧的男性躺在地上,後腦勺還在往外滲血,發間隱約可見台燈玻璃罩的碎片。

  沙發上坐著的女孩兒正平靜的接受警察的詢問。

  情況顯而易見,昨日凌晨逃脫的殺人犯艾迪卡普托在走投無路時想著躲進一個居民家中,他經過徹夜觀察,認為這棟占地極大卻只有一個柔弱女孩和未成年男孩的別墅應該最好下手。

  殺人犯艾迪在半夜偷偷潛進別墅,准備威脅這戶主人來獲得暫時的躲避和喘息,再籌謀怎麼逃出德裡鎮。

  「殺人犯衝出來的那一刻,我真的不知所措……但是我的弟弟挺身而出,英勇無畏的和歹徒搏鬥——他身上的淤青也是在打鬥中被歹徒留下……」

  「正是在他的幫助下,我才有機會用台燈把他砸暈……」

  「手腳都被砸斷了?畢竟我和弟弟都是遵紀守法的市民,也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我怕他沒暈過去,只能多砸了幾下,不過他是殺人犯的話……這件事問題不大吧?我和弟弟只是正當防衛……」

  正在記錄的警察看了一眼同樣坐在沙發上、精神萎靡、雙眼空洞的男孩,還有他露出的手臂上痕跡明顯的淤青,目露贊賞,在做完記錄後還誇獎般拍拍他的肩膀:「干的漂亮,你已經是個勇敢成熟的男孩了——就是膽子還是小了點,多跟你姐姐學學。」

  白金色短發的男孩兒下意識抖了一下,挺直身子,臉上肌肉小幅度痙攣抽動,唇微微發抖,目光掃過坐在他對面表情平淡的少女,眼中忽然露出生無可戀的痛苦。

  ——論警察就在身邊,卻不能向他們求救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身上的淤青還在隱隱發痛,貝爾奇雙眼放空,絕望的看著西黛爾起身送警察離開。

  雖然得知了倒地的男人是之前出逃的殺人犯,但貝爾奇此刻並沒有放松對西黛爾的驚恐和警惕。

  貝爾奇現在堅信西黛爾一定是個心理變態、手段凶殘的家伙——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但他深覺如果不是自己撞破了那一幕,西黛爾根本就不會報警!或許會直接當場把那個殺人犯給殺了!

  他思維不斷發散,甚至開始思考為什麼這個殺人犯不去找別人而找上他家——說不定,是西黛爾本來就和艾迪有聯系,然而艾迪暴露了身份,西黛爾心狠手辣准備親自殺死曾經的同伙……

  在警察來之前,被西黛爾壓著教訓的十分凄慘的男孩有想過要忍辱負重,先滑跪認姐——等日後再揭露西黛爾的真面目。

  但他的幻想被西黛爾無情打破。

  「我知道你想干什麼——」她把貝爾奇擱在衣兜裡的手機抽出來,打開,幽藍的眼眸毫無波瀾得看向手機屏幕,再幽幽抬眸看他。

  之後的事情,貝爾奇不願再回憶。

  ……總之就是很糟糕的經歷。

  以至於見到警察時,他竟然已經沒有太多求救的欲望——連他媽都不信,對於這個小鎮裡的警察貝爾奇更加不抱希望。

  畢竟他的惡劣名聲傳播已久。

  擔架上鋪著一層白布,白布蓋著身上血跡斑斑的殺人犯,艾迪卡普托正式被拘捕,而他的同伙雷早在昨天便已經被擊斃在玩具店。

  這場案件算是正式落下序幕。

  然而對貝爾奇來說,這只是地獄般生活的開始——

  送走警察的西黛爾折身返回別墅,她只是淡淡瞥來一眼,貝爾奇便下意識挺直身體,正襟危坐,臉皮緊繃,只是放在膝頭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

  金發女孩懶倦的打了個呵欠,抬手揉揉眼,懶散吩咐:「坐著干什麼?我給你打成半身不遂了?」

  「地上的血看不見?你不去清理干淨,我怎麼睡覺?」

  貝爾奇:「……」

  他訥訥應了一聲,不敢多說別的,起身向放著清掃工具的儲物室走去。

  貝爾奇現在是真的信了西黛爾以前是校霸的事——瞧這一副極其熟練、頤指氣使他人,一看就是當慣了老大的模樣。

  關於校霸這種事情,貝爾奇很熟。

  ……不過以前他是欺凌者,現在變成了受害一方,貝爾奇內心開始陡然後悔。

  早知如此,他絕對不會跟亨利那些人做朋友,因為太過叛逆導致他媽叫來這個心理變態的魔鬼!!

  已經深夜,卻只能蹲在地上勤懇擦拭血跡的貝爾奇十分懊悔。

  窗外,別墅旁的一棟單元房中,某個臥室。

  小男孩正在床上安詳睡覺,他懷裡抱著一個和他等身大的公仔玩具。

  公仔枯黃一樣蓬松的頭發長在那張僵硬的塑膠面容上,樓下傳來了細微的警笛聲,似乎觸動了什麼機關。

  公仔灰色的眼珠忽然動了動。

  讓人驚悚的一幕發生,公仔慢慢坐了起來,它推開小男孩的手臂,跳下床,僵硬的塑膠面容竟然靈動的出現感情豐富的細微表情。

  它爬上窗口,腦袋低垂,玩具的眼睛卻發出近似人類的感情波動。

  樓下白色擔架上的男人只露出一個頭顱。

  但這間臥房不算高樓層,公仔塑膠做成的眼睛忽然靈活的轉動,它面容扭曲出一個快意的笑:「艾迪,你也有今天……拋棄我獨自逃跑的時候,你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

  喃喃自語罷的公仔又慢慢從窗口爬下來,重新回到床上,似乎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玩具。

  沒有人發現,擺在角落的玩具包裝盒裡,一塊電池正安靜躺在裡面。

  第二天來臨時,在學校的貝爾奇得到一個消息。

  果不其然,亨利被他爸爸教訓了一頓——雖然具體情況無從得知,但亨利他父親已經來學校給他兒子請了假。

  貝爾奇這一天過得無比煎熬,他並不在意學校內發生的事情,一直熬到放學後,拿起書包,在西黛爾狀似無意的幾瞥中,戰戰兢兢走出校門,來到亨利家。

  因為懼怕亨利的父親,貝爾奇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

  但他同樣懼怕西黛爾,於是貝爾奇還是敲響房門。

  開門的男人是亨利的警察父親,但貝爾奇還是順利的進入了亨利的家,在亨利房間找到他時,棕發男孩躺在床上不停的抽氣,身上肉眼可見的被揍出的淤青。

  貝爾奇摸了摸自己隱約發疼的肩膀,莫名湧起一股心酸。

  但他還沒忘記自己今天來是干什麼的。

  把刀還給亨利後,貝爾奇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有往來了!」

  亨利欣喜的拿起匕首,聞言,不敢置信地看他:「你他媽有病?你敢再說一遍嗎?!」

  換成以前的貝爾奇,大概已經開始怯懦退讓。

  然而現在——

  他家裡還住著個疑似變態殺人狂、但是說出去沒有人信、正在嚴重威脅他生命安全而他卻逃不掉被掌控命運的「好姐姐。」

  和亨利絕交可能會挨打,但是比起那個半夜拿著刀坐在床頭的前校霸姐姐來說,貝爾奇果斷選擇了前者。

  友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現在交友的代價可能是性命堪憂,貝爾奇毫不猶豫放棄了他以前的狗屁友情——

  走出亨利家後,貝爾奇不知為何,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一直到回家,看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女孩,貝爾奇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和亨利幾人約好在今晚去看低肩樂隊的演出。

  貝爾奇現在和他們斷絕了來往,但是想起低肩樂隊——這個近來人氣火爆的搖滾樂隊,還是有些心癢難耐。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先是習慣性的看了一眼西黛爾在看的電視節目。

  是一款法治頻道的新聞報道。

  主持人正播報一條消息:「今日凌晨,之前出逃的殺人犯艾迪卡普托已經被成功拘捕,在此需要感謝xxx(打碼)街的一位女士和先生,他們在此次拘捕行動中……正是因為他們,逃犯才被輕易抓獲……」

  貝爾奇沒想到西黛爾在看這種東西——雖然被誇上新聞的感覺似乎很不錯,但他一點兒也不想出現在法治頻道的新聞。

  他想了想,弱弱的試探開口:「姐,你知道低肩樂隊嗎?就是之前特別火的那個樂隊……」

  女孩纖細的身子蜷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看著新聞。

  貝爾奇硬著頭皮繼續道:「他們今晚要來德裡鎮演出,我可以去看嗎?我保證不會在酒吧裡喝東西,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去……」

  既然他姐以前是校霸,應該也會對這種樂隊一類的東西感興趣吧?

  「嗯。」

  像是應了貝爾奇心中所想,姿勢懶散臥在沙發上的女孩隨意應了個詞。

  她瞥了一眼窗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風微吹動樹木的枝椏,黑漆漆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

  西黛爾收回目光,冷淡道:「我建議你今晚不要出門。」

  貝爾奇:「……」被拒絕了。

  他雖然失望,但也沒敢再問第二遍,灰溜溜上了樓。

  沙發上的女孩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去留。

  她還在看著電視,屏幕的熒光在面容雪白的女孩臉上投下一片光影波動,時深時淺。

  屏幕的熒光投在公仔的塑膠玻璃眼珠中,它歪歪倒倒躺在正在玩積木的小男孩身邊。

  電視上還在播放新聞。

  「正是因為他們,逃犯艾迪卡普托才被輕易抓獲……」

  配圖是一條被打碼的街道名字,一旁的女人似乎覺著給自己的兒子聽這個東西不好,走過來把電視關掉。

  貝爾奇回到臥房,滿腹委屈,無可發泄。

  他自認自己已經夠聽話了,然而西黛爾還是拿他當空氣——有用的時候好歹是快抹布,沒用的時候便隨意揉搓了。

  貝爾奇憋屈的躺在床上,腦內幻想著樂曲巷裡現在該是多麼熱鬧的場景。

  ——直到第二天。

  樂曲巷莫名失火、燒死數十人的新聞登上德裡鎮的頭條。

  在這所安詳而沉靜的小鎮,一夜死亡數十人毫無疑問是一件極大的新聞。

  一時間,緘默和悲傷籠罩了德裡鎮。

  貝爾奇震驚的看著報刊上的頭條,端著一杯牛奶的金發女孩從他面前經過,眸光平淡的看了一眼報紙,似乎沒有太大驚奇。

  人們的悲傷並沒有持續太久。

  他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突發性的無意的災難,直到火災以後,小鎮中開始出現連續的非自然死亡事件。

  恐慌彌漫在小鎮上方,貝爾奇的學校裡也有數人死去。

  而因為學校內氣氛十分低迷,學生會的會長為了協調學生的心情,營造積極向上的氛圍,准備在學校內開辦一場聯誼舞會。


第63章

  金碧輝煌的大廳中,霓虹燈光閃爍,優雅的音樂緩聲流淌。

  因為是臨時舉辦的聯誼舞會,並沒有太過正式的要求——比如舞伴和著裝,但舞會中的男女還是西裝革履、裙帶飄揚。

  氣氛壓抑了許久的學校學生們似乎終於迎來一次情緒釋放的機會。

  大廳裡觥籌交錯、笑語不斷,但也有人例外。

  貝爾奇端起一杯紅酒,默默回頭望了一眼。

  燦金長發的女孩坐在大廳一角的沙發上,沙發旁擺著一件高大的觀賞景瓶,茂密的室內綠植嚴密遮擋住舞會上眾人的視線。

  也幾乎遮住她大半的身形。

  如果不多看兩眼,絕對不會發現這裡還坐著一個人。

  貝爾奇抿了口酒,轉頭時忽然看見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

  有著一頭濃密黑色長發的女孩面上帶著笑,她穿了一襲曳地酒紅色長裙,身材性感,豐滿的紅唇微微勾起,一只手端著的玻璃杯輕輕在貝爾奇的紅酒杯上碰了碰:「嗨,貝爾奇——」

  「你很有名,我聽過你。」美麗張揚的女孩唇瓣微勾,灰藍眼珠像是冰鎮的藍橙酒一樣帶著醉人的勾子,脈脈含情的注視貝爾奇。

  貝爾奇呆了呆,認出來這是學校裡最有名、也最受異性歡迎的女孩——

  公認的交際花詹妮弗。

  貝爾奇第一次和詹妮弗說話,面對這個性感又美麗的尤物,青春期男孩兒有點不知所措,他結結巴巴回話:「我、我也認得你……你是啦啦隊隊長詹妮弗。你——」

  「我記得火災那天,你也去了樂曲巷,幸好你沒事。」

  貝爾奇試圖在校花面前表現得不那麼木訥——至少不能是一緊張便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男孩。

  但是他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句關切後,倏然發現自己說的這些話還不如不說——這次聯誼舞會本來便是用於衝散火災在人們心中的傷痛才舉辦,他卻還特意在火災親歷者面前又提了一遍火災。

  貝爾奇:「……」他想扇自己兩巴掌。

  周圍人的視線若有若無落到貝爾奇和他身邊的女孩兒身上——畢竟詹妮弗的美麗耀眼又張揚,而她自帶的名氣也足夠在這場校內舞會中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詹妮弗不愧是校內風雲際會的交際花,她恍若什麼都沒有聽見,自動忽略貝爾奇不合時宜的發言,眼眸含笑的上前一步,逼近貝爾奇:「事實上,我關注你很久了。」

  貝爾奇:「……?」

  他愣愣看著詹妮弗,被校花關注的喜悅還沒湧上來,便聽見詹妮弗繼續說:「今晚的舞會——或許我可以邀請你嗎?」

  貝爾奇大驚,看著詹妮弗動作誘人的撩起自己一縷頭發在手中把玩,充滿曖昧的朝自己笑,第一反應竟然是回頭看向那個角落。

  他默默看了一眼角落,又看向詹妮弗,和校花一起跳舞的機會就在眼前,但貝爾奇依舊堅定而沉痛的拒絕道:「抱歉,但我可能不行。」

  詹妮弗霧靄藍的眼珠中神色似忽然僵了僵,「為什麼?」

  貝爾奇強忍遺憾,盡量面無波瀾,淡淡道:「因為我家長給我定了規矩,我不能在八點前還停留在外,必須回家。」

  身材性感的女孩似乎被逗笑了,她眸光若有若無的掃過貝爾奇剛剛看去的角落,又靠近了些男孩的身體:「貝爾奇,你知道我為什麼關注你嗎?」

  詹妮弗吐出的幽涼氣息就拂在耳側,一直沒有異性緣的貝爾奇身子一僵,大腦一片空白,呆呆搖了搖頭。

  「因為你桀驁不馴,和那些平庸的廢柴們不一樣……」詹妮弗幽幽笑道,纖白的手指撫上白金短發男孩瘦弱的胸膛:「你知道嗎?我仰慕你許久,就是因為你的狂野、蠻橫、霸道——」

  「我不知道,原來你私底下竟然是一個乖寶寶。」

  貝爾奇:「……」

  他下意識驚恐的睜圓了眼睛,瞬間脫離被校花誇贊的飄飄然狀態,向後退開兩步。

  狂野、蠻橫、霸道?

  這是在說他嗎?!

  貝爾奇咽了兩口唾沫,回頭又看了一眼大廳角落,發現這才對詹妮弗認真又嚴肅地說:「你不要亂說話!!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好人。」

  上面那些形容詞要是讓他姐聽到了……貝爾奇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看向詹妮弗的眸光也從痴迷變成幽怨。

  他和這個女孩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為何要這樣謀害於他!

  詹妮弗:「……」

  看著貝爾奇忽然跟看仇人一樣的目光,她捏著酒杯的手指忽然就有些發白。

  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貝爾奇面色無比凝重:「我早就跟亨利他們絕交了。現在我是一個好人,我將端正品行、一心向善,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絕不惹是生非、上尊老、下愛幼,爭取做一個對自己、對家人、對同學、對社會有用的人……」

  他認真總結:「所以你說的桀驁不馴、狂野、蠻橫……通通和我無關!」

  詹妮弗說的話嚇死他了,幸好他姐沒有聽見,不過出於應激反應和為了安心,貝爾奇還是先把西黛爾扔給他的那本《如何做一個好人》先麻溜的背了一遍。

  詹妮弗深情凝視面前的男孩,面上笑意不變,心中確認了。

  他就是有病。

  詹妮弗深吸了兩口氣,然而她並不准備就此放棄——

  她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笑意盎然的看向大廳角落:「那裡坐著的女孩是你的舞伴嗎?據我所知,今晚的熱場時間八點半才開始……你是准備丟下可憐的姑娘一個人離開?」

  貝爾奇莫名其妙:「她是我姐姐,會跟我一起走啊。」

  他思考兩秒,忽然明白了什麼——身為女性,還是校花,主動發起跳舞的邀約卻被拒絕,詹妮弗一定倍感失了面子,貝爾奇拒絕了詹妮弗,此時有點愧疚,他說:「我姐姐管我管得很嚴——不能太晚回家就是她定的家規。」

  「所以我拒絕你不是你的原因,你真的很有魅力,詹妮弗。」

  貝爾奇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不敢再看面前迷人的黑發女孩兒,他低了頭想離開,卻被一只手攔住。

  詹妮弗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紅酒,把自己手中的空酒杯塞進男孩兒手裡。

  貝爾奇一愣,聽見詹妮弗輕笑著問:「既然不能和我一起跳舞,那麼總能送我一杯酒吧?」

  她在濡濕的杯口處抿了抿,留下一個鮮艷的口紅印,勾人的眸光並沒有離開貝爾奇的眼睛,直到男孩像是忽然反應過來,漲紅了臉攥著空酒杯落荒而逃。

  直到貝爾奇的身影消失在擁簇的人群,詹妮弗才淡淡移開目光。

  她視線在空中掃蕩一圈,最後落到大廳的角落,手中的玻璃杯轉了幾圈,揚起一個美艷優雅的笑。

  詹妮弗一襲酒紅色的露肩曳地長裙,裸露出的肩窩線條優美,她走向角落,也吸引了舞會中許多人的視線。

  「嗨,甜心,」詹妮弗在沙發角落坐著的人面前站定,笑容迷人,語氣也十分甜膩:「為什麼你要一個人躲在角落,不去喝一杯嗎?」

  穿了一身便裝、完全不像是來參加舞會,從頭到尾存在感都低到驚人的金發少女似乎意識到有人跟她說話,她慢吞吞抬頭,露出一張五官近乎完美的臉蛋,漂亮的幽藍色眼眸中神色倦怠,在明暗交織的燈光中晦暗不明。

  詹妮弗的自信微笑忽然僵了僵。

  她自忖美貌,也習慣因美貌而行事張揚,並不太在意別人感受。

  走來之前,她看見這個一身陰郁氣質、躲在角落的女孩,還以為她大概會是自己閨蜜妮蒂那種姑娘——相貌平凡、木訥呆板,不通世故。

  ……現在看來,似乎截然相反。

  美貌出眾的金發女孩冷淡抬眸看她,似乎並不准備說話。

  詹妮弗眼眸似乎比剛剛深陷了一些。

  雖然和預想不同,但她依然俯身靠近了坐在沙發上的女孩,裝著紅酒的玻璃杯在她塗滿美甲的右手上輕輕搖晃:「貝爾奇和我說,你是他的姐姐,所以我才想過來看一看——別這麼冷淡,我會傷心的,甜心。」

  「你的弟弟真是個不錯的孩子……」她咯咯笑起來:「就是太年輕了,年輕到還需要家人管束的地步——不過我看你也才十幾歲,操心太多真的不會變成老太婆嗎?」

  語氣熟稔又輕佻,似乎在開玩笑,又似乎在諷刺。

  「有的時候,」詹妮弗遙晃杯中鮮紅的酒液,豐滿的唇含了一絲笑,高高在上俯瞰沙發上的女孩,像是在看一個不同階的低等生物:「學會放手會比較好——像個變態狂一樣掌控那個可憐的男孩兒的人生,連我這種旁觀者都開始憐憫了。」

  金發女孩淡淡看她,神色漠然,似乎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瀾,只是眉梢似乎微微動了動。

  「你喜歡他?」她問。

  詹妮弗將手中的酒杯遞給她,笑容中帶著幾許狀似無邪的陰沉:「是啊,你弟弟很棒,我挺喜歡——對了,要不要來點兒紅酒?」

  鮮紅的口紅印在玻璃杯口上,對著金發女孩兒,詹妮弗低低笑道:「在舞會給女孩遞自己的酒……看來你這個弟弟也沒有十分聽姐姐的話啊。」

  「學會放松一些要求——對自己和家人都好,不是嗎?」

  金發女孩注視著那個沾染口紅的細腰玻璃杯。

  她沉默了兩秒,居然伸手接過了酒杯,兩根纖細的手指捏住玻璃柄,輕輕搖晃酒杯,眸光幽幽,似乎在端詳那個大紅的唇印。

  詹妮弗臉上的笑意愈發張揚,她看見沙發上的女孩平靜對她道:「你可以靠過來一點兒嗎?」

  她眯起眼眸,以為這個女孩要跟自己說什麼。

  詹妮弗微微俯身。

  西黛爾晃了晃玻璃杯中僅剩不多的酒液,眸光幽涼。

  下一刻,她輕輕揮手,這個盛載紅酒的玻璃杯應聲而碎。

  砸在了詹妮弗的頭上。


第64章

  「嘩啦——」

  玻璃杯在人腦上砸碎的聲音清脆響亮,鮮紅的液體混合玻璃碴子掛在黑亮濃密的頭發上。

  紅色液體順著黑發往下滲,一滴一滴點在地面上。

  一時分不清是流出的血還是杯中的酒液。

  笑容滿面的詹妮弗臉上肌肉似乎僵住了。

  她臉骨輪廓立體,笑容不變,只是眼瞼下的肌肉微不可查的抽搐起來,眼窩似乎又深陷了一些,唇色顯而易見的蒼白下去。

  詹妮弗保持著俯身的動作,她抬起一只手,像是突然變成一個發條生鏽的機器人,動作緩慢又僵硬,慢慢撩起自己的後腦的一縷頭發,抓出一手血和一堆碎玻璃碴。

  她死死盯住滿手的鮮血和玻璃碴,人群裡倏然爆發一聲尖叫,一個女孩從人群裡衝出來,奔到詹妮弗身旁。

  妮蒂驚恐的扶住詹妮弗的胳膊,帶著幾分薄怒看向沙發上的女孩:「你——你怎麼可以隨便傷害別人?」

  舞會的音響不知被誰關掉,氣氛倏然緊張起來,人群鴉雀無聲的看向這個角落。

  金發女孩眸光散漫,漫不經心轉了轉手中的細玻璃柄,松手讓它掉在地上,並沒有回話。

  反而是詹妮弗倏然笑了起來。

  聽不出是怒極反笑還是真心發笑,只是她目光像蛇吐芯一樣冷冷盯住西黛爾,一邊笑一邊拽了拽身側憤怒的好友,輕笑道:「沒關系……我先去一趟廁所。」

  妮蒂焦灼的扶住詹妮弗,向廁所放向走去,她想查看詹妮弗頭上的傷口,然而黑發女孩卻用一只手按住被玻璃劃傷的部分,並不願意讓她查看。

  「我沒有事——」她說,鮮紅液體從額頂滑下,詹妮弗笑容古怪,擺開好友的手,步伐輕巧,扭動著水蛇一樣的腰肢,走進衛生間:「我先去清理一下。」

  貝爾奇擠出人群時,沒看見西黛爾的身影。

  口袋中鈴聲響起,他心情復雜的打開手機,看見他姐給他打來了電話。

  貝爾奇顫抖著手接起電話,聽見手機中傳來女孩平淡清晰的聲音。

  「我在學校外,時間到了,該回去了。」

  說完就掛,貝爾奇的話被卡在嗓子裡,他忿忿向外跑去,在學校外道路上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女孩身量高挑纖細,只是來參加舞會她並沒有穿晚禮服,而是一如既往、干淨利落的風格。

  她穿著黑色皮夾克和西裝褲,雙腿修長,腳下是雙柳釘靴,——在一堆精致典雅的晚禮服和高跟鞋中毫不出彩。

  簡直就像個異類。

  但現在貝爾奇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姐穿成這樣,比起參加舞會,不如說一看就是准備好去打架的吧!

  貝爾奇走進了些,看見金發女孩手中還夾了根即將燃盡的煙,點點火星她蔥白的指間閃爍。

  他走過去,西黛爾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了。」

  貝爾奇嘴唇微動,心一橫,咬著牙說:「姐,你要是心情不好,你可以打我出氣的……」

  「詹妮弗是哪裡惹你生氣了嗎?我可以幫你罵她呀,再怎麼樣也不能在公共場合対人家動手……」

  「她讓我喝酒,」金發女孩眸光冷淡,「但我不想喝。」

  「酒精發散會麻醉人的大腦神經——」

  她手指輕輕點了點太陽穴,語氣隨意:「所以我認為她想麻痹我的神經,然後趁我酒醉,來謀害我。」

  貝爾奇:「……」這就是你在舞會上把人打的頭破血流,還要他料理後事的原因?

  這個解釋潦草到囂張,敷衍的明目張膽。

  貝爾奇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白金短發的瘦弱男孩氣憤道:「那你知道我要給她多少賠償才能平息這件事嗎?她的父母肯定會找上門——然後我就會損失我媽給我的至少一個月的生活費!」

  據說詹妮弗滿頭都是血,肯定要賠不少錢。

  西黛爾撣了撣煙灰,幾絲白霧從她指尖升起:「你対這種事的後續處理挺熟練啊。」

  貝爾奇的話一下卡住了。

  他結結巴巴道:「以前亨利他們打人,後、後續就是我來賠錢……不過我保證以後絕対不會再做這種事情。」

  下意識解釋完,貝爾奇才想起不対。

  他卻不敢表現出不滿,只能小聲的道:「那姐你下次打人的時候能不能挑周圍沒人了再動手?」

  連亨利都知道在偏僻的地方打人!

  貝爾奇:「而且——而且詹妮弗也沒有做錯什麼……」

  他硬著頭皮說出這句話,卻聽見西黛爾意味不明的一聲哼笑。

  她掐斷煙蒂,隨手扔進路邊的垃圾箱,「你知道詹妮弗為什麼要和你搭話嗎?」

  貝爾奇:「……不知道。」

  「不知道就対了,」西黛爾拍拍小男孩兒的臉頰:「畢竟你一無是處,她為什麼要和你這種廢物渣滓跳舞?猜猜她……看中了你的什麼?小—弟—弟—」

  貝爾奇:「……」他姐總是能精准打擊且侮辱到他。

  衛生間內,燈光明晃晃映照出鏡面上女孩的臉,她臉色灰白,唇角翹起著皺皮,灰藍的眼珠中透露著極度嗜血的渴望。

  詹妮弗已經理出頭發中所有的玻璃碎片,此刻她黑發濕漉漉的垂在胸前,被血浸染的水滴滴落在瓷白洗手台,很快化成淡淡粉色。

  她冷冷凝視鏡面,鏡子中的女孩年輕靚麗,有一張美麗動人的臉蛋,但現在這張臉上的皮膚肉眼可見的蒼白下去,像是一朵迅速垂落衰敗的花。

  衰敗的速度讓人驚悚。

  詹妮弗不緊不慢的擰了擰發上的水珠,衛生間外的門被敲響,好友妮蒂擔憂的聲音傳來:「詹妮弗,你還好嗎?」

  鏡子中的女孩動作微頓,她轉身,打開衛生間的門,妮蒂憂慮的摟住她,仔細打量:「你的氣色好差……天哪!我想你需要去醫院——」

  「沒關系,」詹妮弗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擠出一個微笑:「你沒有打醫院電話吧?我還不需要那些——」

  她舔了舔沒有血色的唇瓣:「我只是,有些餓了……」

  「餓……」妮蒂怔怔看著她:「那你現在要去吃一些東西嗎?対了,你頭上的傷……」

  「那不重要,」詹妮弗推開妮蒂的手,她衝好友笑了笑,灰藍色眼瞳渙散,聲音輕得像是在喃喃自語:「我要回家了……明天見。」

  妮蒂呆呆看著她搖搖晃晃離開的身影,想追上去,卻又莫名慢下腳步,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懼意。

  詹妮弗低著頭,手指撫過自己完整的頭皮,喉結輕輕動了下,她有些踉蹌的向外走去——學校大廳內的人早就散了,她站在校園中,似乎迷惘了一會兒後,終於慢吞吞朝著某個地方走去。

  真的好餓啊,今天本來不該這麼餓,如果不是因為……

  今天……就去那裡吃吧。

  亨利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玩著自己那把小刀,忽然聽見有人在輕聲喚他。

  「亨利,你在嗎?」

  被父親關在家禁閉了多天的亨利忙不迭從床上爬起來,從窗口往外看去,看見窗邊悄無聲息站了一個人。

  身穿紅色晚禮裙的女孩站在他窗邊,揚起一張蒼白美麗的臉対他笑,笑容甜蜜動人,灰藍眼珠含情脈脈的注視他的臉。

  她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把濕漉漉的黑發撥到身後,挺出傲人的曲線,眼中閃出動人的光:「聽說你很久沒有去學校了……我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你。」

  亨利喉結動了動,目光在女孩傲人的胸脯前停留片刻,有些猶疑的問:「詹妮弗,我們好像不熟?」

  「其實我已經關注你很久了——」她深情地說,一只手不停撫摸自己身後的黑發。

  她在擺弄因為剛剛沒有洗干淨,而糊在頭發上,成了凝結的血痂的玩意兒。

  「整個德裡鎮都知道你的名頭,不是嗎?你的桀驁、獨特、強壯……早就深深吸引住我的目光。」

  「今晚發生了一件讓我尷尬的事情……我現在能想起的只有你,你願意陪伴我嗎?」

  亨利咽了咽唾沫,美色當前他放下了些許疑惑,被誇贊的自信起來,但他同時也猶豫道:「可是我爸不允許我這幾天出門……我還在禁閉。」

  詹妮弗:「……」

  她笑容頓住,深深凝望亨利,伸出一只纖細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可是,你要為了你爸爸拋棄我嗎……」

  手指滑到喉結處,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

  亨利避開父親的監督,他爬出了窗戶,興奮的拉住詹妮弗的手,一起向路邊樹林裡走去。

  女孩的手指冰涼柔軟,笑容和聲音一樣甜蜜,只是不知為何,在亨利爬出窗面対她後,她把自己濕漉漉的黑發全部撥到肩前,似乎不想讓亨利看見她的黑發。

  亨利有些奇怪,但這些奇怪只維持了一瞬,便被溫香軟玉的攻勢包圍。

  他訥訥被女孩拉進樹林,詹妮弗回過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笑意。

  她的雙眼在昏暗的森林裡幽幽發光,像是一匹眼眸閃著綠光的餓狼。

  距離學校到貝爾奇家,不過數十分鐘的步行路程。

  貝爾奇亦步亦趨跟在西黛爾身後,只是沒走了兩步,路邊忽然傳來一個聲調奇怪的聲音。

  「嗨,這位心善的女士和先生——」聲音拿捏著可憐兮兮的哭腔,「能否在這樣的夜晚為我停留片刻?這裡是可憐的小醜潘尼威斯,現在他只想得到一點觀眾和掌聲……」

  貝爾奇一愣,看向聲音來源處,看見破舊的白色柵欄前站著一個手中牽著紅氣球的小醜。

  他塗著濃重油彩的臉看不清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又老又蠢的潘尼威斯,被馬戲團趕了出來,失去了工作、家人和一切……現在他只想得到一點觀眾,噢,心善的人們都會有好報,如果你們願意停下來看可憐的小醜的表演……我想你們會的,我甚至不需要一點金錢當報酬。」

  貝爾奇看見西黛爾停下腳步,他一愣,跟著站好。

  貝爾奇原以為西黛爾會上去看看——畢竟那個小醜看上去真的很難過,或許他姐會動惻隱之心……然而貝爾奇很快明白自己錯了。

  西黛爾身形頓住,她從懷裡拿出藍牙耳機,給自己戴好,像是根本沒看見路邊哭訴的小醜,面無表情的繼續向前走去。


第65章

  昏暗的街頭,陳舊的白柵欄前,站著一個手牽鮮紅氣球的小醜。

  他身上是一件上世紀復古模樣層疊白色裙擺的表演服,三個毛絨絨的紅色絨毛球綴在胸前,棕色爆炸發型下是塗滿濃重白色油彩的臉,兩道鮮紅的油漆從眉骨上方劃過眼睛,一直蜿蜒到唇角,乍看像是一道巨大割裂的傷口。

  小醜可憐兮兮的嗚咽在夜風中蕭瑟。

  金發女孩面色冷倦,連眼神都吝嗇施予,似乎完全沒看見這邊還站了個小醜。

  她漠然向前走去,貝爾奇也只能默默跟上。

  然而小醜卻忽然從柵欄向前邁著滑稽的舞步走了過來。

  他似乎在哭泣,眼中蓄滿淚水,可臉上勾起的血紅油彩讓他看上去又似在笑。

  小醜顫巍巍把氣球遞給西黛爾,發出委屈的綴泣聲:「可憐的小醜潘尼威斯又有什麼錯呢?他只是一個小醜,什麼也決定不了……他又老又醜,沒有親人和朋友,現在只是想得到一個觀眾的垂憐——」

  「心善的女士,我可以為你表演一個魔術嗎?你只需要為我停留片刻……」

  西黛爾冷漠的看著他,像是剛剛才發現這個小醜。

  她問:「你說什麼?」

  「潘尼威斯只想為你表演一個魔術……」

  西黛爾抬手按了按藍牙耳機,切了首大悲咒,表情略微不耐:「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麼,但請你現在、立刻、馬上離開我的視線——這位流浪漢先生,否則我就要叫警察了。」

  小醜浮誇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好像十分委屈:「我不是流浪漢,我是一個會魔術的小醜,我只是想表演一個魔術——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潘尼威斯?他已經受夠了折磨……」

  小醜眼睛裡又閃爍出了淚光。

  見西黛爾似乎准備開口說點什麼,貝爾奇趕忙拉了拉她的衣角,趴在她耳邊大聲道:「姐,他說他想給你表演一個魔術!!」

  在貝爾奇看來,這個因為失業而流落街頭的小醜已經夠可憐了——他說自己又老又醜,衣服也破舊不堪,大概是個窮困潦倒、無家可歸的可憐老頭。

  雖然抓著路人就要他們看表演的行為十分不禮貌,但大概也只是這個男子大受打擊後的失落行徑罷了。說不定這次失業後他真的有可能變成一個流浪漢,面對這樣一個老人的悲慘人生際遇,貝爾奇忍不住對他姐的惡劣言辭有了點抗議之心。

  但是聯想到他姐是能在舞會上直接給人開瓢的人,貝爾奇沒對西黛爾的道德底線抱太大期待,他只能試圖把小醜的話傳達給西黛爾。

  貝爾奇在西黛爾耳邊說完這句話,心中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原來這就是幫助他人的感覺?

  滋味好像很不錯呢……雖然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下意識想著幫助他人,尊老愛幼了。

  ……大概是那本來自中國的《如何做一個好人》背多了吧,他現在甚至看見自己四十歲的老師都想起來讓座。

  貝爾奇還在為自己的善舉沾沾自喜,卻發現前面的西黛爾轉頭,幽幽看了他一眼。

  貝爾奇:「……」是、是他的錯覺嗎?

  總感覺這個眼神幽涼,還透露出一股殺意……

  自稱潘尼威斯的小醜開心的笑了起來:「這位可愛的、尊敬的先生——你也要看我的魔術表演嗎?」

  「等等,」西黛爾打斷他:「你怎麼證明你是一個小醜?」

  「你說你之前在馬戲團工作……」女孩不屑挑眸,不耐地睥睨他,面露嫌惡的扯著貝爾奇後退兩步:「你拿的出工作證明嗎?你身上這個小醜衣服又破又臭,不會是從垃圾桶裡撿的吧?還是說現在流浪漢又想出新的乞討招數了?」

  「又老又醜還懶惰的流浪漢就該待在天橋下,和狗搶食物——不會有人以為從垃圾箱裡翻出一件衣服就配成為有正式工作的人?」

  「你以為你是一個小醜,但你其實連小醜都比不上——」

  西黛爾冷笑出聲,十分張揚:「告訴你,以我的身份,不是皇家馬戲團那種級別裡的小醜,你這種鄉下鎮裡的土包子、癩皮狗、社會的蛆蟲……還妄想在我面前表演,誰給你的自信——是你的蠢笨如豬的腦子嗎?」

  貝爾奇鮮少聽見他姐說這麼多話,還是一連串兒的侮辱詞彙,他呆滯的站著,看見小醜好像也懵住——

  他塗滿油彩的臉緩緩露出悲苦的表情:「潘尼威斯原來連小醜也不如……」

  他傷心的哭了。

  貝爾奇:「……」

  他於心不忍,但是沒能阻止西黛爾的下一步動作——

  金發女孩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對了,雖然你沒有資格給我表演,但我可以給你表演個魔術——」

  「來——」她笑容惡劣,對潘尼威斯道:「把嘴張開,眼睛閉上……對,就是這樣。」

  似乎被罵哭了,此刻無比傷心的小醜竟然真的張開了嘴,嘴角也流下了一滴眼淚……啊不對,應該是涎水,裡面露出一層包裹住一層的牙齦,無數尖銳的牙齒在嘴中閃爍銀光。

  看見一切的西黛爾面色不變。

  她把一張一美元紙幣丟進去,金發女孩雪白的臉上似乎露出傲慢的笑:「喏,賞你了,拿著它回滾你的天橋下去吧——至少它能讓你吃兩頓泡面,不用謝我。」

  西黛爾動作頓了頓,看見那個長滿鋒利牙齒的嘴,沒忍住,順手把他胸前的紅色絨毛球薅了一個下來,堵著那張紙幣一起塞進小醜嘴裡,把長滿牙齒的嘴堵住。

  貝爾奇站在一邊,天色昏暗,他只看見他的惡霸姐姐把一張舊的紙幣強硬塞進可憐小醜嘴裡的一面——

  貝爾奇出奇憤怒了。

  明明是他姐來教他怎麼做一個好人的,可是看著眼前囂張跋扈的女孩和可憐哭泣的小醜,西黛爾怎麼看都跟好人沾不上邊兒。

  她和好人這個形容詞,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無相似。

  但有詹妮弗的事例在前,他現在只期望西黛爾不要搞出人命就好。

  ……至少不要在大街上打人,現在貝爾奇只覺十分擔憂和焦灼——在西黛爾的襯托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以前的行徑有多麼惡毒和愚蠢,原來料理後事竟能如此心驚膽破。

  以前和亨利他們一起當校霸,最多不過賠點錢;現在在西黛爾手下生活,貝爾奇只感覺每天都在艱苦求生,顫巍巍憂心哪天他姐就給他搞出一具屍體。

  他才十六歲,還不想進監獄呢,處理屍體這種事情可能不太刑——

  校霸什麼的真是這世界上最不該存在的東西!

  前校霸貝爾奇悲苦地想。

  幸而凌辱完可憐的小醜後,西黛爾似乎失去了繼續停留的心情,她不耐煩的轉過小醜繼續向前走。

  夜色逐漸深重,貝爾奇連忙跟上西黛爾,路過小醜時忍不住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卻又不敢和他搭話,默默快步跟上他姐的步伐。

  又這般無言的走了兩分鐘,貝爾奇沒忍住,小聲開口:「姐,那個小醜看上去很可憐……他都被你罵哭了,你剛剛說的話是不是有一點過分?」

  貝爾奇想喚醒他姐的良知——哪怕只有一點兒。

  然後就收到了西黛爾幽藍眼眸裡意味難明的一瞥。

  「你知道紐約上周那個街頭行為藝術家殺的十幾個人都是什麼樣的嗎?」她似乎笑了一聲。

  貝爾奇:「?」

  西黛爾:「就是你這種人。」

  貝爾奇:「……」雖然他姐什麼貶義詞都沒有用,但他還是聽出來了敷衍和鄙視。

  在西黛爾拖著貝爾奇離開後,街道上站著、迎風流淚的小醜動作微頓,他慢慢把嘴裡的紅色絨球和紙錢拿出來,上面沾滿了透明的液體。

  小醜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眼神死死盯著兩人離開的方向,嘴角又滴下來一滴涎水。

  ……只是這次的涎水裡還包含了不少紅絨球掉下來的絮絮。

  很快到了別墅門口。

  貝爾奇准備去開門,卻忽然看見自己家邊上站著一個小孩。

  現在時間還不算晚——他看了眼時間,發現不過八點半。貝爾奇以為是旁邊樓棟中住戶的孩子,便沒有在意。

  但那個小男孩看見有人來到別墅門前,忽然噔噔噔跑了過來。

  他懷裡抱著一個幾乎和自己一樣大的公仔娃娃。

  小男孩在西黛爾面前站住,舉起自己的公仔,澄澈的大眼睛直直看向西黛爾,脆生生道:「姐姐,哥哥,我的娃娃說它很喜歡你們,想和你們交朋友。」

  貝爾奇一愣。

  小男孩只有七八歲模樣,毛絨絨的腦袋下面是一張可愛的臉蛋,他一臉認真的舉著娃娃。

  那個娃娃有一頭蓬松黃毛,似乎是柔軟的塑膠制成,身上是紅藍配色的毛衣和小鞋子,說不上可愛,但有點兒眼熟,貝爾奇打量半晌,忽然想起來這是之前他姐在看的那個兒童節目裡的公仔!

  西黛爾沒有說話,雙手插在衣兜,只是緘默地打量這個孩子和公仔。

  貝爾奇只覺這孩子天真童趣,他彎腰說:「謝謝它的喜歡,你是想來找我們玩嗎?」

  「不是我,」小男孩認真搖搖頭,「這個娃娃叫恰吉,是它想來找你們玩——」

  「姐姐,恰吉說它很喜歡你,它還說想去你們家。」

  貝爾奇聽得心中發笑——他覺得這孩子有些幼稚,一個玩具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程序裡沒有設定的話,但也沒有說破。

  他准備把小男孩打發走,但在貝爾奇說話前他便聽見身邊傳來女孩漠然的聲音。

  西黛爾幽幽盯著那個公仔,看了很久,直到小男孩這句話出口,她才忽然說:「你告訴它,別喜歡我。」

  「它太醜了,」西黛爾:「這麼醜的東西喜歡我……這真是個可怕的噩夢。」

  她說完這句話後,那個恰奇公仔的腦袋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

  小男孩愣了愣,有些委屈的抱緊自己的公仔恰吉,抿緊唇:「恰吉不醜的!恰吉最可愛了。」

  在一旁圍觀的貝爾奇:「……」

  他想起自己曾經看到的西黛爾認真入神看這款公仔節目的模樣,陷入沉默。

  西黛爾也沉默了。

  她很少看見醜到超出她下限的東西……這個恰奇算一個。

  而且它還說想來她家裡?!

  她說:「真的不醜嗎?我不信。」

  又加了一句:「除非你讓我抱著仔細看看。」

  小男孩氣呼呼的把公仔遞給了她,小心翼翼囑咐:「你要好好對恰吉哦——」

  貝爾奇心中陡然升起不妙,他印像中西黛爾從來沒有如此溫柔的說過話,果然下一刻,他便看見金發女孩接過那個娃娃,雪白的臉上面無表情,甚至在夜色中透露出幾分猙獰。

  然後,還沒等小男孩把小心翼翼的話語囑咐完,她的手按住恰吉的蓬亂頭發中的腦袋,狠狠一擰。

  「嘎嘣——」

  她把人娃娃的腦袋擰下來了。

  貝爾奇:「……」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小男孩呆滯的看著面前大姐姐手中自己慘遭屍首分離的娃娃,懵了兩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雙眼一紅,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金發少女一手拿著頭顱,一手拖著身軀,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女人急切的咆哮聲。

  「你們在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貝爾奇轉身,看見一個穿著一身工作制服、挎著公文包、面色焦急、在道路上向他們狂奔過來的女人。

  貝爾奇:「……」

  完了,他姐欺負小孩兒,被人家家長逮見了。


第66章

  「你們在干什麼?」

  凱倫甫一下班,便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兩個人站在自己孩子安迪面前,安迪還在嚎啕大哭。

  她憤怒的衝上前,把兒子往身後拉了拉,怒瞪眼前的兩個人,目光掃見那個金發女孩手中被扯開的公仔。

  貝爾奇心中咯噔一聲,他張了張嘴想道歉。

  然而西黛爾先他一步,把那個名叫恰奇的公仔腦袋扔在地上,圓溜溜的腦袋滾了兩圈,她語氣平淡:「我建議你把這個丟了,它是活的,它身體裡住著一個殺人犯的靈魂,那個人應該是查爾斯李雷……你可以回去查一下。」

  貝爾奇:「……」這個理由真是一如既往的敷衍。

  看著面前衣著廉價的女人俯身撿起公仔腦袋,他只能適時加上一句:「玩具我們可以照價賠償……雙價也可以。」

  安迪的哭聲突然止住了,他在凱倫身後呆呆看向西黛爾。

  「夠了!」凱倫心疼的看向手中的公仔腦袋,低聲道:「破壞別人的東西,還用這種荒謬的言論來嘲諷……我們家是沒有什麼錢,但也不是你可以隨便欺負我兒子的理由!」

  她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攢錢,為兒子買來的玩具被損毀成這樣,強忍怒意,一把奪過西黛爾手中的公仔身體,拉著兒子就要走。

  安迪卻沒有跟她走。

  「媽媽,」小男孩拽住凱倫的手,和她說:「那個姐姐說的沒錯,恰奇告訴過我他的名字,就是叫雷……」

  「安迪!」凱倫不滿的呵止他,蹲下身看見自己孩子上還滿臉淚痕,此刻卻一臉認真為那個金發女孩辯解,她憤慨起身,看向西黛爾:「請你以後離我兒子遠一些!」

  她一手夾著公仔,一手硬拉著安迪向家走去。

  貝爾奇偷偷看了一眼西黛爾。

  她微微垂下眼睫,面色平靜,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轉身走進別墅。

  貝爾奇緊跟著她一起回了家。

  凱倫拉扯著安迪乘坐電梯回到家中,她疲憊的放下公文包,対兒子囑咐:「以後不要靠近那個女孩,聽她給你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明白沒有!」

  安迪試圖解釋:「可是媽媽,恰吉真的跟我說過很多話……它告訴過我,它的名字叫雷——就是那個姐姐剛剛說的名字。」

  而且那個姐姐說雷是殺人犯。

  雖然安迪不懂殺人犯的意義,但是他總覺恰吉確實很凶……在某些時候。它總是爆粗口,揚言要殺了誰、或者罵別人是蠢豬和婊子。

  但是恰吉從來沒有在媽媽面前表現過這些,安迪不知怎麼和凱倫解釋。

  「娃娃是不會說出這種話——」凱倫惱怒道:「你現在也和其他人一起対媽媽撒謊嗎?快回去睡覺!」

  見凱倫不信,安迪委屈的撇了撇唇,換上拖鞋回了自己臥房。今晚沒有了娃娃的陪伴,小男孩兒沒有立刻入睡,他想了想,把今天在街上撿到的嘉年華傳單放在桌子上,認真又期盼的看了起來。

  把兒子安頓下來,凱倫才略微松了口氣。

  她揉揉太陽穴,拿起被破壞的公仔來到案幾旁,打開小台燈,翻出工具盒中的針線,開始給公仔恰吉的腦袋和身體進行縫合。

  凱倫一直忙碌了半個小時,才把恰吉的腦袋和身體拼接好,公仔的脖頸處出現了一圈顯眼的紅線,但即便小有缺陷,凱倫還是対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

  她拿起娃娃轉了兩圈,把縫補好的娃娃放在客廳的角落。

  貝爾奇在回到房間後,忽然發現自己床邊的鬧鐘電量耗盡了。

  明天還有一天課——雖然是暑假結束前的最後一天,但貝爾奇還是要准時去上學。

  他拿起桌邊的小台燈,在抽屜裡沒有翻到備用電池,便准備進入地下室。

  ——地下室還有一個儲物隔間。

  貝爾奇打開小台燈,從樓梯口向下走了幾步,忽然發覺不対。

  黝黑的地下室裡,他好像聽見其中有什麼東西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頭頂的吊燈早就壞了,貝爾奇猶豫地舉起手中台燈,照亮眼前的黑暗。

  地下室擺放著各種雜物,卻沒有人。

  周圍一片漆黑。

  明明是夏季,貝爾奇卻倏然打了個寒顫。

  他又向前走了兩步,呼吸聲突然出現。

  貝爾奇心中咯噔一聲,他四處照了照,但地下室太大,黢黑的角落十分多,他什麼都看不見,然而呼吸聲明確告訴他這裡一定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貝爾奇沒看見人,他盡量屏氣,拿著台燈就想跑的時候,忽然發現不遠處拐角的牆面蹲了個人。

  那人背対他蹲在角落,臉対著牆,正在發出沉重的喘氣聲。

  貝爾奇舉著燈的手微微發顫,正在他准備不顧一切跑出去時,忽然聽見那個人輕輕叫了一聲。

  「貝爾奇,過來。」

  她說。

  貝爾奇懵在原地。

  ——這是西黛爾的聲音。

  聽見西黛爾的聲音,他下意識上前兩步,看見牆角的人轉過頭,微弱燈光照出一張慘白的臉,果然是他姐。

  貝爾奇松了口氣,他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想開口埋怨,又不敢,最後只說:「姐,你來地下室干什麼?」

  西黛爾的臉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慘白。

  她面無表情盯著貝爾奇,向他招招手,輕聲說:「你再靠近一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貝爾奇低下頭,又靠近了一些:「你要說什麼東西?神神秘秘……」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聽見從樓梯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貝爾奇,你在下面干什麼?這麼久了還沒出來。」

  女孩兒聲音裡還帶著點不耐。

  貝爾奇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茫然兩秒,低頭看見女孩漂亮蒼白的臉上裂開一個扭曲的笑,唇角開裂,扭曲成一張大嘴,嘴中是層層疊疊的鋒利的牙齒。

  鮮紅的牙齦上長滿了數千顆閃著銀光的牙齒,向他的手臂咬去。

  貝爾奇一個哆嗦,身體反應比腦子快,下意識把手中台燈塞進去,一邊後退一邊朝樓梯間哭嚎:「姐啊啊啊啊啊,這下邊有個怪物……」

  他驚恐的向樓梯邊上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看。

  看見那個長得跟西黛爾一樣的怪物四肢撐地,姿勢扭曲、速度極快的向他爬過來。

  貝爾奇退無可退,現在爬樓梯已經來不及,他用盡最後力氣聲音發顫的向樓上吼:「姐你別下來,快報警!!這玩意兒跟你長得一樣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閉上眼睛,心中無比悲憤,話沒說完就嚇哭了,心想西黛爾下來也打不過這東西,總不能一起送人頭,但至少要有警察來給他收屍,希望那時候還能是全屍……就是有點不甘心,死在這怪物嘴裡還不如被真正的西黛爾打死……

  但沒等他矯情完,就聽見有人撲通一聲跳了下來。

  「怪物在哪?」

  西黛爾用手電筒照了照空蕩蕩的地下室,聲音平靜,轉過來看他。

  貝爾奇茫然睜眼,向四周看去,發現地下室居然已經什麼也沒有。

  「姐你信我……我剛剛不是亂吼,真的有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怪物。」來不及感動西黛爾直接跳下來救他,貝爾奇先手忙腳亂解釋,在慌亂和驚悸中看向地下室深處:「剛剛我在那裡發現它的——那邊還有被它咬碎的台燈!」

  西黛爾沒有說話,她蹲下來,撿起貝爾奇腳邊的一個破掉的紅色氣球薄膜。

  她盯著那個氣球薄膜看了一會兒,說:「先上去。」

  貝爾奇跟著西黛爾出了地下室,看見西黛爾手裡拿了張嘉年華宣傳單。

  他渾身還在余顫,不敢一個人待著,西黛爾道:「今晚你來我這邊睡吧,你打地鋪。」

  貝爾奇求之不得,他高興抱了自己的床鋪,來到西黛爾的房間,看見女孩還坐在桌前,似乎在端詳那張宣傳單。

  見貝爾奇過來,西黛爾轉過身,幽幽盯著他。

  貝爾奇現在有點ptsd——他看著西黛爾浮白的面色,幽亮的眼眸似乎緊緊盯著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西黛爾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很怕我?」

  貝爾奇:「……不、不會啊,你是我姐,我怎麼可能怕你。」

  西黛爾:「……」

  「你是我弟弟,」她說:「你記住,雖然你又蠢又廢,沒什麼用——但我不會傷害你。」

  貝爾奇吶吶:「好的。」

  「算了,」西黛爾嘆了口氣:「你們明天要舉辦嘉年華嗎?」

  貝爾奇看見她手邊的宣傳單,點了點頭:「是的,因為快放暑假了,所以從明天開始會有一場一直持續三天的嘉年華——」

  「到時候會有很多孩子去玩。」

  西黛爾看著那張突然出現在她桌子上的宣傳單。

  正面是宣傳嘉年華的各種娛樂項目,背面是她的黑白照片,下面還寫了一句話。

  【西黛爾克裡斯蒂安,卒於x年x月x日,享年十八歲。】

  宣傳單上標的日期,就是明天。

  明天,也是暑假前的最後一天了。

  西黛爾低頭看了一會兒,把宣傳單疊起來,放進書包。她倒要看看,明天會發生什麼。

  如果是嘉年華的話——會有小醜出現嗎?

  西黛爾把手中的氣球碎片扔進垃圾桶。


第67章

  妮蒂萊斯妮基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她知道詹妮弗和樂隊的人都在撒謊。

  在新聞報道中,在記者們的嘴裡,在樂隊的粉絲口中——低肩樂隊在大火中勇猛救出多人,成了小鎮的英雄。

  但妮蒂永遠記得。

  那天夜晚,她和詹妮弗一同在樂曲巷,看著背後熊熊燃起的大火,驚恐的縮在一起。

  然後樂隊的人來了,他們帶走了詹妮弗。

  他們沒有留下,也沒有救人。

  沒人知道他們把詹妮弗帶去了哪裡,妮蒂也不知道。

  後來詹妮弗回來了,妮蒂卻有了一個驚悚的發現和猜測。

  這個和她一同長大的好友,似乎愈發古怪、脾性越來越張揚、難測。

  就比如現在——

  「親愛的,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詹妮弗輕笑,豐滿的紅唇貼近妮蒂臉頰:「從小到大,一直如此,不是嗎?我們親如姐妹,你會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

  「但這不包括幫你送情書。」妮蒂皺眉,推開詹妮弗貼近的身體,「何況,你突然和我說——你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還是昨天那個把你打出一頭血的女孩,這真不可思議。她對你——甚至連一個道歉都沒有。」

  「是的,」詹妮弗輕笑著朝妮蒂眨眼:「但那只是一個誤會,我想是我惹她不快,所以才想讓你把她約出來,我只想和她解開誤會……我不在意昨天的事情,妮蒂,你不用替我生氣。」

  「她真的很美麗,也很迷人。」她喃喃自語,眼神飄忽,有一瞬的迷離。

  妮蒂冷眼看著詹妮弗,忽然發現昨晚氣色極差、唇角皸裂、面色慘白的詹妮弗今天忽然神采奕奕、唇色飽滿,就連干裂的唇角都恢復豐潤。

  不知為何,她忽然打了個寒顫。

  「我不明白。」妮蒂低下頭,想掩飾這一瞬的慌亂:「而且,如果你誠心想與她認識,應該自己去和她聯系。」

  氣氛忽然凝滯。

  半晌,詹妮弗輕佻的笑了一聲:「好了,我可憐的小寶貝——別再做出那副懦弱的樣子,好像被我欺負了一樣。」

  她漫不經心抬起妮蒂的下巴,「說起來,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感情怎麼樣?」

  妮蒂一怔,吶吶道:「還不錯。」

  「那就好,」詹妮弗撫摸她的臉頰,「你們感情真好,對了,我最近覺得你男朋友還挺可愛的——」

  「雖然他是個怪胎。」

  美艷性感的女孩大笑著離開。

  妮蒂的瞳仁微縮,她抓住詹妮弗的手,用近乎懇求的語氣道:「詹妮弗,你真的不記得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說了我不記得——」詹妮弗不耐的甩開妮蒂的手,毫不猶豫離開衛生間。

  妮蒂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半晌,忽然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啟唇。

  「可是,我記得……」

  「你記得什麼?」

  一個清晰冰涼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妮蒂牙齒微微顫抖,下意識道:「那天晚上,詹妮弗來我家了,她、她……」

  她哆嗦了兩下,忽然意識到什麼,轉身,看見金發女孩從隔間轉出來,正站在洗手台前。

  隔著鏡子,眸光冷漠地端詳她。

  妮蒂惱怒道:「偷聽別人說話有意思嗎?」

  她認出這是昨天舞會上的女孩西黛爾,轉身欲走,卻被西黛爾一把攥住手腕拖了回來。

  金發女孩子一只手利落的關上廁所門,把妮蒂壓在牆面上,幽藍眼眸冷冷看著她:「你跑什麼?」

  妮蒂被西黛爾冰涼的眼神鎮住了,她想起昨天這女孩打人時的凶殘模樣,不自覺抖了下。

  西黛爾輕聲問:「你在害怕什麼?」

  妮蒂立刻大聲反駁:「我沒有害怕。」

  女孩幽藍的眼睛似乎閃出奇異的光,她拉住妮蒂的手,把她帶到鏡子前:「看見了嗎?這裡沒有旁人,你可以跟我傾訴你的情緒,我不會對別人說——」

  她聲音又輕又柔:「或者,你可以看著這面鏡子……看著裡面的人,那個有著一頭波浪長發、戴著鏡框的女孩,她和你朝夕相伴十幾年,是你最熟悉的人——你可以和自己抱怨的,對吧?」

  妮蒂呆呆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蓬松的長發、長著雀斑的臉、肉嘟嘟的臉蛋和身材、老氣的鏡框、哪怕精心挑選也依舊顯得土氣的衣服……

  她忽然有些難過。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土氣的高中女孩兒——但她從來沒有嫉妒過自己的朋友,因為詹妮弗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這麼認為。

  哪怕她對自己隨意使喚、時常嫌棄、因為勾搭男人就拋下她……妮蒂也一直認為詹妮弗最重要。

  她甚至為了詹妮弗多次對男友食言。

  可是——只是拒絕了一次詹妮弗的請求,就換來了她的冷漠與不耐。

  耳畔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從雲端飄下:「你知道的一定很多吧?其實你心裡什麼都明白……」

  「哪怕你和她,一起長大,十幾年的友情……她有真正在乎過你嗎?」

  妮蒂心中一急,想要回答,卻被身邊的女孩按住嘴唇。

  「噓——」

  西黛爾輕聲說:「不用著急,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她會不會對你的男朋友做什麼——對了,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妮蒂這次沉默了。

  她默然許久,緩慢道:「我不知道詹妮弗在外邊發生了什麼……但我可能是第一個見到她的人,她和樂隊離開後,沒有與他們一起過夜,她來我家找我。」

  「房間很黑,沒有開燈,她……她渾身是血,趴在冰箱旁邊,吃冰箱裡的食物……」

  「她吃的是什麼?」

  「是、是一塊肉……」

  「什麼肉?」

  「……生肉。」

  西黛爾輕輕撫過妮蒂的唇瓣,放開她:「記得保護好你男朋友,女孩兒。」

  她似有似無的笑了下:「今早又發生了一起野獸吃人案,不是嗎?」

  妮蒂渾渾噩噩的回到座位時,已經不知現在是什麼時間。

  她打開課本,卻無心學習,滿腦子都是剛剛在衛生間干嘔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吐出來的場景。

  妮蒂翻過一頁課本,忽然想起自己今早新到的小鎮日報還沒有看。

  她把報紙拿出來,看見上面占比誇張的頭條新聞。

  【今早凌晨四點,清潔工於xx路邊樹林五十米遠處發現某男性屍體,經過警察查詢證實,得知該男性為亨利鮑爾斯……】

  【這起突發死亡事件受害者持續為男性,且都為青少年時期的男性,死法都是被割開胸膛,啃噬血肉和內髒……】

  「妮蒂?妮蒂!」

  她被人從深思的狀態喚醒,茫然看向喚她的人——她的男友恰普。

  恰普不滿:「你最近怎麼總是走神?」

  妮蒂忽然抓住男友的手,她冰涼的體溫讓恰普有些震驚,但妮蒂只是死死看向他:「答應我一件事,恰普。」

  恰普愣了愣,「什麼?」

  「你先答應我。」

  恰普猶豫了下:「我答應,你說吧。」

  「無論何時,都不要單獨和詹妮弗相處——哪怕我們分手了,你也不要和詹妮弗在一起,絕對不能!」

  恰普愣住,半晌,似反應過來,忍不住笑道:「你最近是在為這件事煩惱?妮蒂,你真是……喜歡異想天開。」

  他撓撓頭:「我怎麼可能和你朋友在一起?而且我們也不會分手,你不要胡思亂想啦。」

  妮蒂著急道:「我是認真的!她約你你也不可以出去!!」

  恰普沉默了會,「妮蒂,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妮蒂:「……你在說什麼?」

  恰普嘆了口氣,小聲道:「好吧,我承認最近收到了詹妮弗——也就是你那個朋友的青睞,可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她,雖然她備受男人追捧……」

  他聳聳肩:「可我有你就夠了。」

  妮蒂牙齒微抖:「你為什麼不早說?」

  恰普:「以前你一直都很信任詹妮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吧。你是不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我早說她不適合跟你當朋友……」

  他嘀嘀咕咕起來,妮蒂卻忽然開始微微發抖。

  她想起自從那場大火後……死去的男性全都和詹妮弗有關,想起那些照片上腐爛的內髒和群聚的動物們。

  妮蒂感受到一股視線,她轉過頭,看見窗外明艷性感的女孩站在那裡,豐潤的唇勾起,對她微微笑著,又好像是在對她背後的男孩微笑。

  妮蒂大腦「嗡」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無盡的茫然中,她忽然想起那個金發女孩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最近好像失蹤了不少孩子吧?再多一個,也不會有人起疑心的……」

  再多一個失蹤的孩子,也不會有人起疑心……

  這是暑假前的最後一天上學日。

  今天是德裡鎮舉辦嘉年華的日子,但貝爾奇並不准備參加。

  ——主要是不能在八點後回家,放學後他拿起書包離開學校,在校門口撞見一群低年級學生。

  還是群熟人。

  貝爾奇看著這群十二三歲的少年,本不准備湊過去,但在經過他們時忽然聽見這些人的談話內容。

  他耳尖的捕捉到「小醜」這個詞,想起昨晚的經歷,霎時進入警備狀態,裝作不經意站在一邊偷聽。

  「我弟弟失蹤絕對不是意外,」比爾說:「我會找到他……而且這些天我有了新的發現。」

  「我也是,」另一個少年說:「我、我看見了我最害怕的喪屍。」

  「我的調查沒錯!」矮胖男孩氣喘吁吁道:「德裡鎮每二十七年就會出現孩子失蹤的事故,但是從來沒有調查出來原因……我在圖書館時也看見了小醜!」

  貝爾奇正偷聽入神,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不是貝爾奇?」有人小聲說:「他好像在偷聽我們說話……」

  「我們走遠點吧。」

  「西黛爾是不是貝爾奇的姐姐?天吶,真同情她,居然有這種弟弟——」

  一群少年低聲說著話,慢慢走遠。

  貝爾奇:「……」

  他心中不爽,但自己之前確實欺負過這些「廢柴俱樂部」的男孩兒們,此刻雖然心中好奇,卻不能毫不顧忌上前追問。

  只是他想了想,還是趕上去,按住比爾的肩膀,在這些少年投來警惕的目光後松手,說:「你們最好不要自己去冒險,那個小醜我也看到過……」

  「可能不是很安全,他看上去不像個正常人。」

  貝爾奇想起昨晚在地下室裡見到的場景,此刻仍心有余悸。

  那個怪物消失後,留下一個紅氣球碎片。

  貝爾奇不難聯想到——那個怪物的出現和小醜有關系。

  只是西黛爾一如既往的平靜,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貝爾奇也沒辦法問。

  但現在聽見這些人想去荒廢老屋探險,貝爾奇深覺自己還是有必要阻止一下他們——

  他覺得這些小孩兒在作死。

  一個少年翻了個白眼,似乎准備開口說話,卻被比爾攔下。

  面色郁郁的黑發少年沉靜看他:「你也看見小醜了?」

  「是的,」貝爾奇遲疑了下,點點頭:「而且後來他還變成了我姐姐的模樣,在我家地下室……」

  幾個少年奇怪的對視一眼,一邊走一邊七嘴八舌的說起話來。

  「我看見的是一個腐爛的屍體朝我衝過來。」

  「我、我看見了火,它害死了我的父母……」

  「我們看到的都是自己最害怕的東西,」有人說。

  他們齊齊看向貝爾奇:「你說你看見了你姐?」

  貝爾奇:「……??」

  原來他最害怕的是西黛爾?!

  幾人已經走到了大道上,因為人們大都去參加嘉年華,現在街道上空蕩蕩,並沒有什麼行人。

  比爾在一個破舊的房前停下,對貝爾奇說:「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們還是要去找他——」

  貝爾奇不理解:「你們為什麼不和大人一起找那個小醜?」

  雖然他認為根本就沒有找那個小醜的必要。

  比爾聳聳肩:「沒有大人會相信這件事。」

  貝爾奇見勸不動他們,只能拿起背包,說:「那我先走了,你們隨意——遇上麻煩了也別怪我。」

  他轉身向家走去,人群中唯一的女孩兒貝佛利卻忽然叫住他。

  「貝爾奇,」她喊道:「小醜已經盯上你了,躲避沒有用處,他會不斷出現在你身邊,一直注視著你,成為你的噩夢……你不如和我們一起進去解決掉他!」

  帶著血腥氣的風吹過來,棕發女孩一縷發絲被吹到嘴邊,她站在布滿青苔的白石台階上,身後破舊的木門發出咯吱聲響,雜草叢生、院落荒蕪,昏暗天色籠罩下來,給這個廢棄多年的房子帶來幾許不祥氣息。

  貝爾奇咽了咽口水,抓緊書包,下意識後退一步,搖搖頭:「我不去。」

  他和這些人可不一樣,等他回去告訴他姐,西黛爾肯定不會堅決否認小醜的存在——

  就算要抓小醜,也要等他家大人出面再說。

  貝爾奇選擇性忽略西黛爾也還沒成年的事實,下意識把她規劃成大人的範疇。

  「我要回家了。」他說,准備離開,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的尖叫聲。

  貝爾奇回頭,驚恐地看見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一個渾身是血的東西從裡面撞開,它四肢扭曲到沒有人性,抬起一張畸形的臉就朝房門前那些少年衝去。

  尖叫聲此起彼伏,他雙腿微微發顫,又想起昨晚地下室的驚魂場面,然而驚魂未定不過幾秒鐘,貝爾奇反應過來,衝上前把書包摜在那個怪物身上,拉起貝佛利大吼一聲:「跑!」

  等他們連滾帶爬衝出一公裡,才甩開那個東西。

  一群少年氣喘吁吁的坐下歇息,有人和貝爾奇道謝,但貝爾奇現在的內心毫無波瀾。

  他看著愈發昏暗的天色,和他們擺擺手:「我回去了,你們別再回那個地方。」

  貝爾奇一想起那個隱匿在黑暗裡的小醜盯上他了,現在就只想趕緊回家,告訴西黛爾關於小醜的信息。

  然而等他回到別墅,打開燈,又到樓上轉了一圈,絕望的發現他姐似乎不在家。

  貝爾奇疑神疑鬼的把家中燈全部打開,明晃晃的光照亮整棟別墅,他才略微安心一點。

  想起昨晚看見的那種嘉年華宣傳單,貝爾奇猜出西黛爾大概去參加嘉年華——他抱著被子瑟瑟不安的蜷在沙發上,時不時看一眼某些角落,等著西黛爾回家。

  霓虹燈光照在熱鬧喧嘩的人們身上。

  小鎮很少有這般熱鬧的場面——

  彩色推車和攤位錯落有致,各種娛樂設施擺放在其中,人們在其中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在廣場外圍,氣氛遠不及中心熱鬧。

  一個套著大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晃悠悠走過廣場邊緣,又看見了那個站在角落的金發女孩。

  上一次看見她是在半小時前——現在她依舊在同樣的位置,只是手中多了張薄薄的塑料面具,應該是在攤位上買的,上面畫著馬戲團小醜的妝容。

  工作人員以為這個女孩兒不知道嘉年華中有什麼項目,他笨拙移動過去,遞去一張介紹單,看見那個金發少女抬起頭,露出一張雪白的臉,眼眸銳利的像是在夜色中微微發光的藍寶石。

  工作人員愣了愣,看見女孩抬手把面具戴上,只露出一雙冰涼的幽藍眼眸,向他輕輕擺手,轉身邁步進入了廣場中。

  西黛爾戴上面具,在進入嘉年華的場所不過幾分鐘,還沒看見想看見的東西,余光忽然瞥見一個頗為臉熟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懷中還拖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他蹬著小短腿跑了幾步,拐進一個彩色迷宮中。

  西黛爾:「……」

  那個娃娃昨天不是才被她擰下來腦袋,怎麼今天就又好了?

  她在原地默然幾秒,悄然跟著那個小男孩進入迷宮。

  安迪抱著恰吉走進迷宮,悶悶不樂道:「恰吉,我就說讓你不要跟來……」

  抱著這個大娃娃玩,是一件極其不方便的事情。

  安迪極其不願,但母親凱倫在上班前特意讓他好好對待娃娃恰吉,而恰吉也十分凶狠的威脅他。

  「如果你不帶我一起出去,我就殺了你。」

  無奈之下,安迪只能抱著恰吉來嘉年華,聽著它一路上不停對昨天那個把它腦袋擰下來的姐姐進行各種辱罵。

  包括但不限於——

  「居然敢說我醜,我一定要殺了那個xxx……」

  「居然把我的頭擰下來,我一定要xxxx……」

  「讓那個小婊砸先得意著吧,等我今晚就xxxxx……」

  安迪:「……」

  他默默聽著各種需要消音的辱罵詞彙,看著恰吉脖子上那一圈刺目紅線,忍不住在心裡想,這個娃娃確實變醜了好多。

  進入迷宮,沒走多遠,迎面飛過來一個障礙物氣球,安迪趕緊把還在不停罵人的恰吉舉起來。

  氣球「啪」一聲打恰吉的臉上,它吃痛的嘶了一聲,趁著沒人在空蕩蕩的甬道怒斥安迪:「安迪,你在干什麼?!」

  小男孩舉著恰吉,為自己擋下一個氣球。

  但他還是被衝擊的力道撞到了地上。

  安迪把恰吉放到一邊,准備爬起來,卻忽然聽見身後的一個岔道中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嗨,可愛的小安迪,你在干什麼呢?」

  安迪一邊起身,一邊回頭,身邊的恰吉也跟著坐起來,向甬道看去。

  黑暗中緩慢走來一個小醜妝容的人,他一身繁復復古的白禮服,胸前綴著兩個鮮紅的絨毛球。

  上面好像本來還有一個絨毛球——但好像被人拽走了,留下禿禿的一塊。

  安迪呆呆看著這個從黑暗中浮現的小醜。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問。

  看見這個小醜在離自己只有兩米的位置停下。

  小醜發出低低的笑聲:「因為我想和你當朋友呀,又老又醜潘尼威斯沒有朋友,你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我們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

  幽幽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黑暗甬道中,小醜俯下身,向安迪伸出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在黑暗中發亮的兩只眼睛盯住安迪,無聲的舔了舔唇角。

  安迪想了想:「我為什麼要和你做朋友?」

  恰吉此時又裝成一個普通的娃娃,安靜躺在安迪腳邊,一動不動。

  小醜低低笑起來:「我可以給你變魔術。」

  他一邊說,一邊從胸前拿出一個氣球,吹過後膨脹起來,小醜靈活的把氣球扎成一個可愛的兔子形像,輕輕扔到安迪懷裡。

  「看,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小醜眼睛發亮,嘴角無意識的流下一滴涎水:「小安迪,你是不是也要給自己的朋友一件禮物?」

  小醜向前走了兩步,嘴巴微張,就要露出滿口牙齒的時候,伸出的手裡忽然被塞進了一個質感柔軟但很塑料的東西。

  小醜:「……」他低頭一看,看見手中多了一個脖子上縫著一圈紅線的公仔。

  小男孩抱起兔子氣球,退後兩步,認真的說:「送給你,這個娃娃叫恰吉。它會說話,可以跟你一起玩。」

  安迪有些嫌棄這個滿口髒話的公仔恰吉,借機把它塞給了面前的小醜。

  小醜:「……我不需要它,我只想和你一起玩,安迪。」

  這玩意兒能吃嗎?一身塑膠味兒。

  他不耐煩的把這個醜娃扔到一邊,生怕自己因為這個東西影響了胃口,繼續露出剛剛露了一半的獠牙,流著口水向安迪逼近。

  但小醜沒走兩步,忽然感覺有個東西爬上自己腦袋。

  「你個大蠢驢,竟然敢扔我!」恰吉憤怒的垂著小醜的腦殼,一把薅起他頭上的爆炸黃毛:「你個婊子養大的狗屁玩意,我要弄死你!!」

  恰吉一薅一把頭發,頓時讓小醜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發際線雪上加霜。

  他收起伸出的獠牙,憤怒抓起爬在自己腦袋上的恰吉,恰吉趁機咬住他的手,在白手套上留下一圈紅印。

  但公仔還是被小醜甩了出去,小醜眼睛幽幽在黑暗中發光,喘著粗氣,摸了一把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眼睛逐漸發紅,他死死盯著角落的公仔,聲線扭曲道:「該漂浮了……」

  無數的紅色氣球從他身後飄起來,安迪抱著兔子氣球,呆呆看著這一幕,忽然意識到什麼,轉身噠噠噠向外邊跑去。

  恰吉翻過身,看著空中的紅氣球,納罕了一下,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後,大聲嘲諷起來:「哈哈哈,禿頭佬,這就是你那滑稽的把戲?你是想給我表演魔術嗎?廢物,你簡直就是一坨翔……」

  小醜的能力是他可以汲取人們心中的恐懼,恐懼越多,他的能力也越強,然而對於恰吉這個殺人犯來說——

  它以前最害怕的就是警察,但現在變成了娃娃,連警察也不用害怕了,又被小醜嫌棄的扔開,此時怒氣上頭,各種俚語罵人的話都朝著小醜身上招呼。

  一邊罵還一邊准備繼續跟他掐架,只是剛剛爬起來,恰吉便看見安迪向外跑去的身影。

  它頓時顧不上小醜,心中一急,趕向安迪的方向:「嗨,安迪!別拋下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恰吉這次出來本來便是為了物色自己的新身體,但在找好下家前,它還不准備離開安迪家。

  否則變成垃圾桶旁邊的玩意,或者玩具店櫥櫃中擺放的娃娃,找一個合適的肉體施展移魂大法就更艱難了。

  然而安迪聽見恰吉的呼喊,頓時跑得更快了。

  他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和自己說話的公仔,可恰吉滿口髒話,安迪越來越不喜歡這個一直彪髒話的娃娃。

  恰吉向安迪跑去,看見小醜似乎也准備跟過來,想起這個玩意兒好像不是正常人。

  它立馬警覺的在小醜腳上踩了一腳,警告道:「禿頭佬,別打那小子的主意,他是我的!你要是敢動他,我一定把你頭上那點毛全部薅光!」

  恰吉罵罵咧咧的警告完小醜,蹬著兩只塑料小腳朝安迪追去。

  小醜孤零零站在原地,身邊的氣球一個接一個爆炸。

  此刻,沒有了恐懼力量來源的小醜只是一個普通人力氣的存在。

  然而他還沒有吃到東西,現在就是很餓。

  小醜站在黑暗裡,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後移了不少的發際線,越想越憤怒。

  昨天晚上攔住兩個孩子,想要汲取恐懼,卻被薅下去一個絨毛球,把自己穿了幾百年的衣服弄壞了,還被當成流浪漢、失去身為一個小醜的尊嚴侮辱了一番。

  深夜,本來該吃到那個男孩兒,卻又被打破計劃。

  剛才,恐懼具像化的喪屍本來能吃到東西,卻被一書包輪走了。

  而現在——

  餓了好多天,本以為嘉年華是場自助餐,卻在此再度慘遭滑鐵盧,不僅七八歲的小男孩不怕,還被他身邊那個公仔薅去了一堆頭發!!

  小醜拿著自己飄落的黃色頭發的手微微顫抖。

  幾百年了!自從他變成了小醜,已經幾百年沒有長過頭發了!!

  黑暗中,站在一堆破碎氣球中的小醜,發出憤怒的嚎聲。

  他向安迪和恰吉離開的方向追去。

  小醜決定短暫的改變一下食譜——

  就算消化不良,他也要把那個醜娃吞進嘴裡,用自己的牙齒嚼爛那張肮髒的嘴,讓它永遠塵封於自己的腹中,和恐懼為伴,與屍骨為鄰!!

  黑暗中。

  蹲在一堆滑溜溜的塑料球甬道角落的西黛爾:「……」

  她看著安迪、恰吉和小醜離開的身影,陷入深思。

  她好像、大概、應該已經被小醜遺忘了。

  西黛爾:「……」所以她今天是來干什麼的?

  然而心情微妙了幾秒後,她還是果斷起身,也朝著一人一娃娃一小醜離開的地方追去。

  安迪奔跑在迷宮中,這個迷宮構建的很大,他跑過一個光滑的圓筒甬道,摔了好幾次,被身後的恰吉追了上來。

  「安迪,」恰吉憤怒尖叫道:「你居然想把我拋下!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快把我抱起來,帶我回去!!」

  「我不要!」小男孩兒此刻也有點生氣,他一腳蹬在恰吉胸口:「你總是罵人,我不想要你。」

  被安迪踢中的恰吉氣得發瘋,它叫道:「我剛剛還在小醜手上保護了你,你現在居然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

  安迪果然遲疑了下,恰吉趁機扒住安迪的手臂,「快點離開這裡,那個禿頭佬還在後邊。」

  安迪沒辦法,只能拖著恰吉繼續往前爬,爬過這個甬道到達了一個鏡子迷宮。

  安迪抱著恰吉走了幾步,恰吉正在他懷裡跟那個兔子氣球瞪眼,它看著看著,頗為不爽的把兔子氣球戳破:「那個禿頭佬的手藝也不怎麼樣,你居然把這麼醜的東西帶在身上。」

  安迪抿了抿唇,懶得跟它計較。

  他亂逛了兩圈,四面都是明晃晃的鏡光,安迪沒找到出去的路,就在他想原路返回時,忽然看見前面的鏡子出現了小醜的身影。

  小醜站在鏡子裡,笑容猙獰,用自己塗滿白色油彩的腦袋一下一下、狠狠撞擊著鏡面,鏡子逐漸出現裂紋。

  而他口中也在發出狠話:「小寶貝兒安迪,你可是惹惱了我……不乖的孩子就該被吃掉!我會嚼爛你的骨頭、你的肉、你的眼珠和舌頭……還有你的娃娃!!」

  安迪下意識後退幾步,恰吉卻受不了這個委屈——

  反正它現在是娃娃之軀,輕易死不掉,身為人時便受不了威脅的恰吉此刻十分憤怒,它張牙舞爪從安迪懷裡跳起來,撲到鏡面上,大聲嘲笑:「瞧你這光禿禿的腦門!你是想給它添上血來裝點,怎麼不叫我來幫你?」

  鏡子的碎片已經掉了幾片下來,恰吉撿起一片,狠狠朝著鏡子裡露出一點身體的小醜腦袋上割去,一邊亂劃一邊罵道:「你個狗娘養的小雜種,天橋下的垃圾桶都比你身上的味兒干淨,還敢吃我?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小醜的臉逐漸扭曲,像是斑駁的油畫一樣高低起伏,他憤怒的伸出手抓住恰吉,然而沒有恐懼力量來源的小醜不過是普通人的力氣,恰吉也十分憤怒,它一邊繼續罵罵咧咧,一邊和小醜的掐起架來。

  有的話罵完一遍不過癮,還要再用方言俚語再來一遍。

  一小醜和一娃娃在鏡子旁打了起來,安迪呆呆的看了會,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過去。

  安迪回頭,看見一個漂亮的金發大姐姐。

  金發姐姐對他指了條外邊的路,安迪點點頭,毫不猶豫向外跑去。

  他跑出迷宮,沒走兩步,便看見了自己的媽媽凱倫。

  女人還穿著下班時的制服,滿面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兒子的身影,看見小小的安迪時,激動衝上來,抱住他上下查看:「安迪,你沒有事吧?有沒有受傷……」

  安迪奇怪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媽媽,你怎麼了?」

  凱倫激動的擺擺手,有些語無倫次的問:「那個恰吉公仔你放到哪裡了?它還和你在一起嗎?!」

  下班後,凱倫回到家,在清掃屋子時無意間發現——

  公仔玩具盒中的電池竟然還原封不動放在裡邊。

  既然沒有安裝電池,那個公仔為什麼會說話?

  她震驚之余,忽然想起昨天見到的女孩子說過的話——她說那個公仔身上是一個殺人犯的靈魂。

  陷入恐慌的凱倫焦急的跑出來,尋找自己帶著公仔來嘉年華的孩子。

  現在見到安迪無恙,她喜極而涕,抱住安迪一邊哭一邊說:「媽媽以後再也不會無視你的話了……」

  「媽媽,沒事的,」小安迪擺擺手:「我把恰吉送給一個小醜叔叔了,它現在和小醜叔叔一起在鏡子迷宮裡。」

  雖然那個怪叔叔和恰吉好像不太喜歡對方的樣子,他們現在還在鏡子迷宮打架。

  凱倫抹了把眼淚,驚魂未定的帶著安迪站起來,看見鏡子迷宮旁邊站了個戴著小醜面具的人,她恍惚覺得那個身影有些熟悉,但小醜面具人似乎遙遙看了她一眼後,便轉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夜幕漸深,凱倫拉著安迪,准備帶兒子回家。

  西黛爾離開迷宮,一直走出廣場,才把面具摘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在指引安迪走出迷宮後,她再去看那個鏡子迷宮中,小醜的身影已經憑空消失,只余恰吉躺在一片鏡子碎片中。

  鏡子被打破的聲音很響,已經有工作人員拉響笛聲向這邊查看情況,西黛爾回到鏡子迷宮時,只看見一個穿著紅藍毛衣的小身影消失在角落。

  今晚既沒有遇見小醜,也沒有抓到恰吉。

  西黛爾也並不著急。

  她看了一會兒垃圾桶裡的面具,轉身離開。

  回到別墅後,西黛爾一開門,便看見貝爾奇躺在沙發上,電視上還放著迪士尼的公主系列,別墅內到處都亮堂堂。

  強撐睡意、終於等到老姐回來的貝爾奇熱淚盈眶:「姐,你終於回來了!!」

  接著,西黛爾聽貝爾奇把他今天經歷的事情告訴了自己。

  貝爾奇說完,還有些惴惴不安——怕西黛爾懷疑他,畢竟他前科不太好,昨晚的怪物和今天的遭遇西黛爾也沒有親眼看見。

  但西黛爾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你說的那個街道地點……我知道了。」她說:「明天我應該會去看一看。」

  貝爾奇得到了肯定和安撫,有些高興的卷著自己的被子又回了房間。

  西黛爾順手幫他把電視關掉,也回了自己的臥房。

  一直到半夜。

  窗戶被打開一條小縫隙,一只小小的手探了進來。

  恰吉悄悄的探出腳,好不容易爬進房間,忽然迎面一個玻璃杯砸了下來,接著是一團麻繩「咻」的一聲掛住他的腳。

  「抓到你了。」

  一個聲音愉悅的響起。


第68章

  在恰吉被砸的頭暈腦眩,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守在桌邊的西黛爾已經利落的用麻繩將它結結實實綁了起來。

  一頭蓬松黃毛、面容扭曲的恰吉憤怒扭動身軀,像毛毛蟲一樣掙扎起來,直到被金發女孩一腳踩上去,它才慢慢停下動作。

  繩子的另一端,系在沉重的書櫥木腳上。

  西黛爾把恰吉綁好,搬了個矮腳凳在它身前坐下,好奇托腮:「我知道你是誰——」

  「大名鼎鼎的殺人犯查爾斯李雷……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執著於找我?」

  西黛爾猜到這個被安迪丟棄的娃娃逃走後,大概會來找她。所以她一直沒有入睡,提前做好陷阱,只是——

  金發女孩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

  「是因為我讓你的同伙被抓捕,所以你來替他報仇嗎?」

  恰吉停下掙扎的動作,目露不滿,看向西黛爾:「我怎麼可能為了那個慫貨報仇?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把他送進去。」

  金發女孩雪白面容上顯現出一點兒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身體略略前傾,幽幽注視恰吉:「所以,你為什麼要在半夜爬到我家?」

  恰吉目光微滯,這個表情靈動的娃娃轉了轉眼珠:「我在電視上的新聞報道裡知道是你們把那個蠢家伙送了進去,我只是想交個朋友——我發誓我沒有惡意。」

  然後它便看見,之前一直神色冷漠的女孩忽然綻開一個堪稱溫柔的笑。

  西黛爾高興地拍拍它的肩膀,「巧了,我也想和你交個朋友。」

  她幽藍眼眸中滿是熱切,無比真誠的誇贊道:「你嘴真臭。」

  恰吉懵了一下,下意識反唇相譏:「你也一樣。」

  金發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說:「可能是我太激動了,我想說的是——」

  「你罵人的花樣兒真不錯,我想我們可以在這方面進行深入交流。」

  「啊——」金發女孩長長嘆了口氣,似有不滿的抱怨:「自從來了這裡,我就沒跟人正常交流過了。」

  恰吉:「……?」

  這個正常交流是指交流「罵人的花樣兒」?

  雖然還沒想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但恰吉眼珠轉了兩圈,開始大聲嚷嚷:「我會和你成為好朋友的,現在快給我松綁——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朋友嗎?」

  西黛爾:「你等一等。」

  她轉身翻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錄音設備,滿臉期盼地看向恰吉,催促道:「我們可以先交流一下你的罵人語錄……」

  氣氛忽然凝滯。

  在和面前的女孩對視幾秒,意識到她是認真想要錄音自己的髒話後。

  恰吉深感自己受到了玩弄和侮辱。

  它十分生氣,怒氣衝衝罵道:「你這頭愚蠢的母豬……」

  「啪。」

  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扇完娃娃的西黛爾施施然收回手,善意提醒它:「你要罵的對像不是我,是那個小醜。」

  她尤其貼心的把手機向恰吉身邊拿近了些。

  西黛爾高高興興等著這個髒話制造機自動產出,但被打了的恰吉臉頰上還留著一個鮮紅的手印,它塑膠五官扭曲起來,怒氣衝衝、面容猙獰的轉過頭:「賤人……」

  「啪。」

  「我不會……」

  「啪啪啪。」

  少頃,西黛爾看著整張臉都腫起來的恰吉,有些擔憂它臉腫了還能不能說話。

  她想了想,轉身翻出一件衣服,在口袋裡摸索了一下,找出一根煙來。

  西黛爾看了一會兒這根煙——

  她不抽煙,只是在昨晚的舞會上砸完人後,西黛爾一時心血來潮,總覺得手裡少了點兒什麼。

  為了能凸顯冷酷狠毒的惡霸人設,西黛爾特意找了個人借了根煙,等貝爾奇過來。

  為了防止在他過來前,擺pose時煙就燃完了,西黛爾還多要了一根。

  這根煙放在口袋,西黛爾還沒扔,現在也算派上新的用場。

  金發女孩懶洋洋回到矮腳凳上坐下,從一邊的兜袋中掏出一個打火機,雪白的臉上揚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湊近醜娃恰吉的臉,「咻」的一聲按住打火機開關。

  騰躍的火焰在塑膠玩具面前威脅極大。

  恰吉臉色變了變,他惡狠狠的衝西黛爾說:「快把這玩意兒拿開!我警告你……」

  一直到火焰的溫度炙烤到枯黃的發絲逐漸變焦,恰吉的語氣也逐漸變弱:「拜托……讓這東西離我遠一點!!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做!」

  西黛爾收起打火機:「真的嗎?」

  金發女孩漫不經心的在身前按下打火機,噴出的藍焰點燃了她指尖夾著的一根香煙。

  她輕輕抖了抖煙灰,下一刻俯身,直直把燃著火星的煙頭懟進恰吉咕嚕嚕轉動的一只眼珠裡。

  恰吉吃痛的大吼起來:「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混蛋,我x你xx……」

  西黛爾低頭踩住捆在它身後的麻繩和手,低聲笑道:「把你那些小花招收起來吧。」

  那只不安分的手一直在身後試圖解開捆綁住它的繩子。

  「滋溜滋溜——」

  煙蒂在恰吉的塑料眼眶中發出火焰遇水的聲音,西黛爾把煙拿起來,看見煙頭火星已經滅了,那個塑料眼眶中泄出少許的液體。

  西黛爾驚奇的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這個娃娃體內到底是怎樣的構造。

  恰吉痛苦的滿地打滾,現在它一只眼珠有些焦黑——那是被香煙燙出來的痕跡。

  西黛爾踩住它的臉頰,防止它到處亂撞,撞壞東西。

  她淡淡道:「我討厭麻煩,既然你不肯和我當朋友,那我只能用最簡單的途徑來達成目的。」

  西黛爾一直沒什麼耐性——

  如果不是因為姑母的囑托,她也不會千裡迢迢趕來這個德裡小鎮,還煞費苦心,為了把貝爾奇從一個不良青年糾回正道而給自己捏了個冷酷陰郁風的惡霸人設。

  西黛爾處理這種校園霸凌事件多年,對這些人的心理再清楚不過。

  如果以一個光偉正的形像出現,加上苦口婆心的教導,對叛逆期少年大概起不到什麼作用。

  西黛爾懶得大費口舌,干脆直接選擇了最直接干脆的方式。

  自己變成惡霸,然後讓那些欺凌者切身感受被欺凌的痛苦。

  事實上,西黛爾本人雖然縱橫校區、霸占一姐位置多年,在外也是一副高傲冷漠的模樣。

  但只有西黛爾自己知道,她當年拎著板磚,半夜兩點蹲在巷口時,看似凶狠凌厲、實則抱著肩膀在寒風中凍得發抖的自己有多麼狼狽。

  以至於後來,別人去打架時背包中裝的是武器,而她也拿著包,裡面塞的是大棉襖。

  ——關於眾人眼中的校霸和真實的校霸區別到底有多大。

  大概是馬裡亞納海溝的深度吧。

  回憶往事,西黛爾不免幽幽嘆了口氣。

  所以她和貝爾奇說的話也沒錯——雖然含了不少故意嚇唬人的程度,但貝爾奇真是她這些年來最有耐心調教的一個人了。

  但恰吉可沒有這個特權。

  西黛爾踩住它的臉——因為有繩索捆綁,即使恰吉力氣再大,也逃不出這個範疇。

  她再次俯身,冷冷注視恰吉因為疼痛扭曲的面容,勾了勾唇,慢條斯理再次點燃香煙:「雖然我沒有什麼耐心,但在折磨人時可以網開一面——」

  勉強多點兒興致。

  西黛爾垂眸,不顧恰吉的滑跪哀求,毫不動容的把煙頭戳到它臉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烙印。

  像是人體皮膚被燙傷的反應,恰吉疾聲呼痛,而西黛爾看著眼前神奇的一幕,愈發好奇恰吉這個娃娃的身體構造。

  她眸光不動聲色掃過桌角抽屜中的解剖工具,想起自己自從來到德裡鎮,便沒用過它們了。

  ……啊。

  不過西黛爾還是收斂起某種奇怪的欲望,畢竟……恰吉現在還有用處。

  西黛爾沒有再過多的蹂躪,在恰吉求饒後,便重新拿出手機設備讓它開罵。

  一頭爆炸黃毛的恰吉渾身捆滿繩索,抽動著傷痕累累的臉頰開始對著手機憤怒的罵起來。

  它越罵越氣,想起來自己只不過是想和那個男孩兒交換身體——用移魂大法把自己的靈魂移進人類的身體中,重獲新生。

  如果它選擇了直接爬進那個男孩兒的窗戶,現在早該成功了!!如果不是它還想著報復眼前這個人……

  恰吉罵著罵著,愈發後悔和悲憤。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西黛爾不知從哪裡拿了把剪刀蹲在一邊,托腮聽著,時不時認同般點點頭,眸光中充滿了對恰吉「文采」的贊賞。

  恰吉輸出許久,停下歇了口氣,看見西黛爾滿臉高興的把手機中錄音保存,忍不住說:「你不是也會罵人嗎?為什麼不自己去罵?」

  它能猜到一點兒西黛爾保存錄音的理由——關於那個小醜。

  金發女孩一手拿著把銀色大剪刀,陷入沉思,半晌後,她煞有其事的說:「因為我有個弟弟,他好不容易改邪歸正,我要在他面前樹立良好形像,不能是個滿嘴髒話、罵罵咧咧的狂躁症患者。」

  主要是那樣也太沒逼格了。

  恰吉:「……」合理懷疑西黛爾在影射它。

  它在西黛爾看不見的角落悄悄翻了個白眼。

  「好了,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恰吉說:「你該放開我了。」

  按照之前西黛爾和它的友善協商——

  等它罵完畢生所有髒話後,西黛爾會解開繩子放它離開。

  「等一等。」

  然而,女孩似乎並沒有這個意向。

  她歪了歪頭,幽藍眼眸綻出好奇的光,手中的剪刀揮出銀色的光:「還有一件事。」


第69章

  「你要干什麼?」恰吉驚恐的瞪圓眼睛——雖然它的塑膠眼睛也看不出太多形狀變化。

  這個一米多長的大娃娃又開始在地上翻滾起來,企圖遠離西黛爾。

  但是綁住它的繩子一端牢牢系在沉重書櫥的一角。

  恰吉再怎樣滾來滾去,也滾不遠,它氣喘吁吁的躺平,頹敗看向西黛爾:「好吧,告訴我你的目的——我可以幫你去對付那個該死的小醜,你覺得如何?我想這是個不錯的建議……」

  金發女孩蹲在它身邊,饒有興趣的點點頭:「這聽起來真不錯。」

  「但我現在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兒——」

  她慢條斯理道,幽藍眼眸中倒映出解剖剪泛出的銀光。

  在解開恰吉身上的繩子前,西黛爾沒忘記用棉球塞住它口吐芬芳的小嘴。

  恰吉的力氣不像是一個這樣體積大小的娃娃身軀所能擁有,反倒更趨近於成年男性。

  在它掙扎時就看出來這一點的西黛爾十分謹慎。

  她想了想,先解開一部分,把剪刀伸進去哢擦一聲剪下了恰吉的一條腿。

  恰吉:「!!!」

  如果不是嘴裡堵著棉球,它大概已經罵出聲了。

  等西黛爾剪完四肢,才把恰吉身上的繩子全部解開。

  她看著斷掉塑料肢體還在往外滲血,有點嫌棄的踢遠了些,把准備好的乳膠手套戴上,扒開恰吉身上的紅藍毛衣,按住它光溜溜的塑膠身體,十分禮貌地詢問:「從這裡開始可以嗎?」

  恰吉唔唔了兩聲,西黛爾聽不清它在說什麼,愉快地當做它答應了。

  這個部位是胸腔,如果是在人的身上,應該能聽到心跳聲。

  但詭異的是,西黛爾在這樣一個娃娃身上也摸到了心跳——雖然十分微弱,並且頻率也很奇怪。

  她想起昨晚自己把恰吉腦袋擰下來時,它還沒有出現這種斷肢會出血的狀況。

  西黛爾注意到恰吉現在十分憤怒,但似乎並沒有太多驚慌。

  她眼睫微垂,思索片刻,找准一個位置用剪刀劃開,塑膠的身體卻帶著人類皮膚的質感,讓西黛爾有種在解剖屍體的錯覺。

  銀色的剪刀劃開公仔肉色塑膠的胸膛,點點腥紅彌漫出來,出血量不大,西黛爾也就沒管止血的事情。

  感受到手下按住的失去四肢的身體在微微抖動,西黛爾溫柔安慰:「別害怕,可能有點痛,但問題不大,你忍一忍就好了。」

  畢竟等死了就不會再痛了。

  等給恰吉開膛後,西黛爾注視它身體內部的結構,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真神奇——」

  她贊嘆了一聲,剪刀探了一點進去,試探似地戳著那些小小的髒器。

  恰吉努力了許久,終於吐出堵在嘴裡的棉球。

  它痛呼出聲,聲線發顫,像是虛弱極了:「拜托,放了我,求求你……」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西黛爾歪歪頭,眼眸澄淨,一副無邪的模樣:「你不喜歡我的交往方式嗎?」

  恰吉:「……」

  誰他媽交友的方式是把人開膛破肚的?!

  然而他現在不敢、也沒力氣罵人,只能虛弱哀求:「求你……」

  「看來你不喜歡這樣,」西黛爾輕聲嘆了口氣,「真巧,我也不喜歡你交朋友的方式。」

  誰喜歡在半夜忽然被一個殺人犯附身的娃娃藏進自家屋裡呢?

  恰吉明白過來,它連忙道:「我很抱歉,我不該以為你睡了偷偷溜進來……」

  「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幫你殺人、還有對付那個小醜,請讓我留在你身邊,拜托……」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吸氣聲。

  西黛爾:「……」

  她沒忍住,有點嫌棄地瞥了一眼門外。

  現在還沒學會怎麼偷聽不被發現,這個弟弟實在太蠢了些。

  她沒管門外的動靜,有些奇異地看著恰吉胸腔內宛如人體內部的結構,那把銀色的剪刀繼續往下劃。

  「等等!」恰吉終於急了,在剪刀快碰到心髒時它拼盡全力叫了起來:「我可以把移魂大法告訴你,有了它,你就可以把自己的靈魂移動到別人身體裡!」

  「我今晚,本來是想和那個男孩兒交換身體!我沒有打你的主意,只要擁有移魂大法,你就可以永生不死!!」

  「如果殺了我,你什麼都得不到。」

  西黛爾笑了笑。

  恰吉面容扭曲,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來。

  「所以——」她伸出手,從它胸膛裡硬生生拽出那顆暗紅色跳動的心髒,「是這個吧?」

  恰吉驚恐大吼:「等等……」

  它還沒有說完,西黛爾已經一臉冷漠地捏爆了那顆心髒。

  濃稠的汁液在她手中爆開,幾點血絲濺在她眼瞼下,西黛爾眼睫微垂,有點嫌棄的把這癱爛肉扔進垃圾桶。

  在心髒被捏爆後,黃毛公仔的身體劇烈抖動,連一邊被扔在旁側的四肢也開始扭曲顫抖起來,但不過痙攣著向旁邊爬了兩三秒,便無力的垂死下去。

  她沒脫手套,轉身去開了門,一低頭,便看見捂著嘴蹲在牆角、似乎還在顫抖的白金發色男孩。

  西黛爾挑眉看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進來幫我清理房間。」

  貝爾奇心中咯噔一聲。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嗎!!

  他想起剛剛聽見的那些對話,心如死灰、一臉絕望的站起來,跟著他姐走進了房間。

  貝爾奇深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看見血腥殺人現場的心理准備。

  他雙手微微顫抖,甚至開始思考給西黛爾處理屍體的後續細節。

  然後他雙眼含淚的一抬頭,看見一個被拆的七零八碎的……公仔娃娃。

  貝爾奇:「……?」

  心情起伏跌宕,比過山車還刺激,貝爾奇現在只覺自己忽然從凶殺案現場串台到兒童頻道。

  他大腦一片空白,短暫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西黛爾踹了他一腳,不耐煩吩咐:「去把那些血都擦干淨。」

  西黛爾回到恰吉軀體旁邊,托起它軟軟的塑膠腦殼,在它頭上按了按,用剪刀剪開一個豁口,慢慢往裡面延伸。

  ——如果是給人開腦殼,需要的器具比較復雜。

  但恰吉的腦袋依然是柔軟的塑膠材料,西黛爾輕易就能剪開,就像剪開它的胸膛一樣簡單。

  貝爾奇被踢了一腳,終於回過神來,他疑神疑鬼的上前兩步,才看清那個娃娃的模樣。

  是那個之前被西黛爾擰掉腦袋的、最近很火的公仔玩具。

  那脖子上還有一圈縫補的紅線,估摸是那個孩子的玩具,現在卻被肢解的七零八落。

  貝爾奇心中倏然湧上一股悲憤。

  他腦補出了完整劇情——

  西黛爾身為惡霸,一向蠻橫跋扈,從不在意別人想法。

  然而這個惡霸畢竟只是十八歲的女孩,她還保留著最後一份純真的童心,在看見一個兒童節目裡的公仔後對其愛不釋手,卻苦於自己的形像,無法買回來玩耍。

  在這樣極端的渴求時,一個孩子和她炫耀自己的公仔玩具,於是惱羞成怒的西黛爾不僅當面擰掉了那個娃娃的腦袋,還在之後特意又把那個娃娃偷了過來,因愛生恨,把它肢解的七零八碎。

  但那個孩子……他又做錯了什麼!!

  貝爾奇竟然真的理順了劇情,但當他把注意力集中回地板上的血,才發現不對。

  他又走了幾步,震驚的看見公仔內部赫然竟是人體內才會有的各種內髒。

  西黛爾蹲在娃娃身後,把恰吉腦袋也剖開後她才發現——

  這個腦袋裡還沒有出現諸如人腦一類的東西,換而言之,恰吉沒有腦子。

  西黛爾:「……」

  她捧著這個空蕩蕩的腦殼沉思了一會兒。

  西黛爾本來准備看看這個腦袋裡如果有人腦組織一類的構造,也順手破壞掉,但現在看來,恰吉似乎沒有腦子這種玩意兒。

  她放下腦袋,又去掏恰吉的髒器,場面不太血腥,就是比較惡心。

  西黛爾面無表情的把那些小小的髒器撈出來,它們似乎還未長成,恰吉的靈魂還沒有與娃娃完美融合,就被西黛爾手法熟練的掐著拿出來,她冷著臉把這些東西通通扔進垃圾桶,和那團已經變成爛肉的心髒軟趴趴落在一起。

  貝爾奇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

  但看西黛爾在專心處理那些東西,他咽了咽口水,明智的沒有上前詢問,而是轉身找了拖把和抹布,認真勤懇的擦起地板上的血跡。

  擦著擦著他也開始陷入沉思。

  這個暑假,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一直過著驚心動魄的日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謹慎起見,西黛爾特意把恰吉的所有髒器都撈了出來,把恰吉的軀體和四肢都扔進一樓的壁爐裡,火苗嗡嗡響起來,熱烈燃燒著吞噬這個曾經俯身了一個殺人狂魔靈魂的娃娃身體。

  她站在壁爐前,冷漠地注視這一切。

  清理好房間的貝爾奇也走了下來,有點怯怯的站在西黛爾旁邊,欲言又止。

  西黛爾輕飄飄瞥他一眼:「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貝爾奇吶吶:「……也沒什麼。」

  總不能說聽見了亂七八糟的對話導致他誤以為他姐的殺人犯同伙終於跑過來找她,又被她干掉了這件事。

  他只能小聲加了一句:「房間是有隔音效果,但你那邊罵人的聲音太響了。」

  雖然但是,一個有著人類血肉的娃娃……好像還不如來個殺人犯呢。

  西黛爾:「……」

  貝爾奇現在神情有些恍惚,然而也許是之前已經經歷過小醜的毒打,他竟然也沒有追問,只是默默跟在西黛爾身後。

  西黛爾看著壁爐中火焰燃燒旺盛,她滿意地多站了一會兒,親眼看見那些塑膠材料在火焰中快速蜷縮、干枯、焦黑。

  才轉身回到二樓,把那些小個的器官提溜起來,黑色的塑料袋裡透出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西黛爾忽然有種錯覺。

  她好像一個殺人後在毀屍滅跡的變態。

  ……算了,這不重要。

  她進了衛生間,身後貝爾奇亦步亦趨跟進來。

  西黛爾:「……」

  注意到西黛爾一言難盡的眸光,貝爾奇哭喪著臉,小聲道:「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邊。」

  西黛爾:「……」她懶得再說些什麼,對著鏡面脫下血跡斑斑的手套,用洗手液清理完雙手後,撩起耳畔金色的頭發,全部束到臉後,把一邊耳垂上掛著形狀誇張的朋克風銀色耳環扯下來。

  貝爾奇在一邊看著,疼得吸了口氣。

  然後他發現……

  西黛爾淡定的把來德裡鎮之前為了塑造不良人設買的耳夾丟在洗手台。

  她把頭發盤好,劉海扒拉上去,露出一張雪白的臉蛋,幽藍眼眸幽幽注視鏡子中的自己。

  西黛爾一邊盤發,一邊順口問貝爾奇:「那些孩子說——」

  「小醜的老家在哪條街?」

  貝爾奇說:「他們說在內波特街那個荒廢房子的井裡。」

  他看著西黛爾的動作,心中湧起一股詭異的不祥。

  「姐,」貝爾奇小聲求證:「你不會要去……」

  去跟那個小醜掐架吧?!


第70章

  在今晚看見她一臉冷漠、習以為常解剖那個有著人類血肉的娃娃之後。

  雖然不清楚西黛爾為什麼會這麼熟練,但與此同時貝爾奇自然而然升起安心感。

  可是……

  那個小醜和醜娃娃不是一個等級吧?

  西黛爾看出他在想什麼,淡淡出聲打斷,「你回去睡覺吧,最近不要靠近那個房子。」

  她又想起什麼,問:「你跟那些孩子交待了嗎?讓他們別再去那個老宅。」

  貝爾奇點頭:「我說過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聽。」

  窗外天色漆黑,現在正是半夜時分。

  西黛爾處理完一切,拎著那袋黑色塑料袋來到樓下,壁爐裡的塑膠肢體已經燒的漆黑,她關掉火,把這些東西扒拉出來,燒焦的肢體上還殘留著纖維臭味。

  她把這些堆在一起扔到門口垃圾桶,也回了房間。

  一夜無事。

  第二天。

  西黛爾出門前,在桌前站了一會兒,打開桌下方最後那個帶鎖的抽屜。

  她從中拿出一個上鎖了的小木盒。

  木盒中放著之前莫名出現的魔方,西黛爾在下飛機後和克莉絲蒂溝通後得知,她家出現的那個沒有人皮的怪物居然是她的叔叔。

  據克莉絲蒂所說——

  這個魔方掉落下來時還粘著血,而她那個沒有人皮了的叔叔一副急切想要拿回魔方的樣子。

  克莉絲蒂表示那個魔方已經消失不見了。

  西黛爾嘗試著丟了兩次,但發現每次魔方都會自己回來後,她最後隨便找了家商店,買了個上鎖的木盒,把魔方丟進去,扔在行李箱的角落一直沒管。

  有些奇怪的是,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陳舊魔方時,西黛爾好像聽見有人在她心裡催促她——

  快點兒轉動那個魔方,打開它,然後就可以擁有……

  擁有什麼那個聲音也沒說。

  西黛爾冷漠的關上那個木盒。

  之後來到德裡鎮,她便一直把魔方鎖進角落,都快忘了這件事。

  直到今天,可能會見到小醜,她才想起這個魔方。

  西黛爾想了想,還是把裝著魔方的木盒塞進背包。

  ——說不定對付小醜時有能用到的地方。

  出門後,西黛爾在街角拐彎處的牆面上,看見一張新的尋人啟事。

  【詹妮弗,年齡十八,家住xx街x號xx棟,於昨晚x日徹夜未歸……】

  雪白的紙面上,是一張貼著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艷動人,霧靄藍的眼珠脈脈深情的注視著鏡頭,仿若在看自己心愛的情人。

  金發女孩在尋人啟事面前站定,她淡淡看了幾眼,面色平靜地轉身離開。

  西黛爾來到超市買了一堆小音箱,順路拐到旁邊的電腦維修店,將之前從恰吉那裡得到的將近一小時的發自靈魂的髒話全部傳上去,領著背包走出來後。

  她腳步頓住了。

  同一時間,貝爾奇家的門被敲響。

  「嗨,有人在家嗎?!」

  黑色卷發的男孩兒猛烈拍著大門,貝爾奇透過貓眼看見來人後,才打開門,莫名其妙看他:「怎麼了?」

  比爾大口喘著粗氣,焦灼的說:「貝佛利……貝佛利不見了!」

  「她被小醜抓走了!!」

  他抓住貝爾奇的胳膊:「現在能救她的就只有我們幾個了!昨晚你也在場……如果我們不去擊敗小醜,他會逐一抓走我們的!!」

  貝爾奇膛目結舌,半晌才緩過來,他看著比爾和他身後一群少年,喃喃道:「等等,我先找一下我姐。」

  他回頭想喊人,張口卻忽然想起西黛爾今早便出門了。

  貝爾奇手忙腳亂掏出手機,給西黛爾發去求救消息。

  「來不及了,」比爾凝視他:「我們要先去那棟老宅,你……你保重吧!」

  他後退幾步,快速跑開了。

  「等等!」貝爾奇茫然環顧了四周一圈,發現沒有人後,越想越驚恐。

  手機中發出去的消息還在顯示未讀,貝爾奇捏著手機呆滯幾秒,忽然想起一件驚悚的事。

  他姐不會是已經去到那口井下邊了,才沒空看他消息的吧?

  貝爾奇想了想,連忙追上比爾:「我和你們一起去老宅!」

  西黛爾徒步在一片白霧茫茫的街道上。

  女孩金色的長發被盤在頭頂,露出線條流暢優美的肩頸,她右手握住一根漆黑撬棍,時不時的在空中順一順手感。

  街道兩邊都是門窗禁閉的房屋,房子樣式老套,像是上個世紀的風格。

  西黛爾走到街道盡頭,聽見悠揚音樂聲響起。

  她站住,看見面前的一幕——

  這是一場百年前的嘉年華。

  西黛爾在這一路已經發現,街道兩旁的房子都打不開——無論是暴力破窗還是技巧性的開鎖,現在看來似乎這場嘉年華才是小醜想讓她看見的東西。

  女孩輕輕嘆了口氣。

  她握住手中撬棍,眼睫微垂,面色平淡的走進嘉年華。

  陶瓷人偶一串串兒,有正常人的大小,擺放在迎接客人的位置。

  只是它們白瓷臉配著配色詭異的腮紅和眼影,笑容僵硬,乍一看十分嚇人。

  走過這些陶瓷人偶,面前是一個高高堆起的紅白條紋的尖頂帳篷。

  裡面人聲喧嘩,似乎有很多人在熱情的放聲大笑。

  然而撥開掩映的帳簾,卻只能看見裡面一排排空蕩蕩的座位。

  這場嘉年華除了這個馬戲團的大帳篷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設施,西黛爾還是走了進去。

  她剛進去,一個塗著小醜油彩的小人偶忽然從旁邊蹦出來,帳篷裡響起唧唧哇哇的亂笑聲。

  笑聲戛然而止,西黛爾反射條件的把彈簧上的人偶拔了下來,一撬棍揮在它臉上,鋒利的掛鉤劃破娃娃的臉,棉花絮滿天飛舞。

  她隔著滿天白絮和身前的塗著小醜油彩的工作人員對視。

  場面一時間有點兒尷尬。

  西黛爾冷笑一聲,先發制人,一把將爛掉的人偶摔在那個穿著紅西裝配熒光綠褲子的工作人員臉上:「這就是你們馬戲團對待觀眾的態度?!」

  工作人員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這位觀眾,請不要無理取鬧。您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一列,請及時就座,以免錯開觀看節目的時間。」

  金發女孩似勃然大怒:「還敢跟我頂嘴?你們老板是誰,讓他出來,今天要是不開除你,你們馬戲團就別想在這兒混下去。」

  她蠻橫推開工作人員,手中揮著撬棍氣勢洶洶向後台奔去。

  工作人員:「……?」

  他目光怨毒地看向西黛爾,腦袋逐漸膨脹,最後長成了一個西瓜大小。

  「這位觀眾,請稍等……」

  西黛爾不耐煩的轉頭,對他膨脹起來的腦袋視若無物,給人豎了個中指:「滾,別擋你祖宗的路,不然錘爛你那顆空蕩蕩的腦袋,知道嗎?」

  她一把掀開掩映後台的紅色幕布。

  一個玻璃器皿中,養著一顆顆蛋殼,孵化的蛋殼中探出的並不是小雞一類的萌寵,而是一個長著爬行物四肢和嬰兒腦袋的怪物。

  嬰兒頭怪物朝著玻璃外的金發女孩不停的嘶吼,張開的小嘴裡有無數鋒利的牙齒,西黛爾看著看著覺得有點兒眼熟,她不耐煩地敲敲玻璃:「別吼了,小醜那玩意兒現在在哪?」

  嬰兒頭怪物像是聽不懂話,西黛爾頗為遺憾地離開了。

  她繼續向前走,很快看見一堆畸形恐怖的東西和血腥的道具。

  西黛爾面色如常走過這些怪物,來到最後看見三扇玻璃門,每扇門上都有血紅色的字體,一扇寫著「害怕」,一扇寫著「不害怕」,最後一扇是「超怕」。

  西黛爾:「……」

  她猶豫了下,想起外面那個工作人員,果斷又往回走,准備扯過來探路。

  ——趟雷這種事情,怎麼能親自做呢。

  只是出去繞了一圈,西黛爾遺憾地發現那個腦袋腫成西瓜大小的工作人員不見了。

  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到幕後,沉思了半晌,先從背包裡拿了個音箱出來打開,空氣中響起恰吉的罵聲,她用撬棍勾住一扇門的門把手,慢慢往後拉開。

  在「超怕」這扇門的背後,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西黛爾:「……」

  她照舊拉開其他兩扇門,發現這幾扇門背後的東西一模一樣。

  都是漆黑的岩壁,其中什麼都沒有。

  她倏然明白了什麼——小醜大概是以人的恐懼為食物,他只狩獵孩子,是因為孩子的力量最弱小,面對恐懼往往最為無力。

  而現在,她並不恐懼小醜,他也沒有辦法傷害她,只能想盡辦法嚇她。

  ……不,不對。

  小醜的目的不是嚇她,而是……先從其他人身上汲取力量,再來對付她!

  西黛爾果斷打開手機,看見一條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消息。

  十分鐘前,貝爾奇發來的一條消息。

  「姐,你現在在哪?比爾他們說貝佛利被小醜抓走了。」

  西黛爾想起自己昨晚交待貝爾奇的話,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聽。

  她回復道:「我知道,我就在下邊。你千萬不要下來,還有,也別讓他們下來。」

  守在古井旁邊的貝爾奇激動蹦起來:「我姐回我消息了!她就在下邊……」

  「等等,」他又糾結起來:「我姐不讓我們下去……她一個人能行嗎?!」

  比爾等人圍過來,一圈少年面色著急,有人道:「貝爾奇,你都攔住我們十分鐘了!你到底想干什麼?」

  貝爾奇:「……可是下面應該真的很危險,你們下去也沒用啊。」

  「那你姐姐……要我說,我們就該一起下去。」

  貝爾奇想了想,覺得在理,他愁眉苦臉的回消息:「姐,你一個人可以嗎?!真的不用我們下去幫你嗎?」

  西黛爾正走在一扇門後邊的漆黑岩石甬道中,她看著手機中的消息:「……」

  這些孩子下來能干什麼?給小醜提供食物來源,幫他痛擊隊友嗎?

  她微妙的沉默了下。

  「不用。」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你們先去找大人吧。」

  先讓他們離開那個古井,和成年人在一起,保證安全再說。

  貝爾奇傻眼了,他看著手機中的消息,猶豫了兩秒,一邊有個瘦弱少年不滿開口:「大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小醜的事情!他們只會以為我們在開玩笑!」

  貝爾奇想了幾秒,搖搖頭:「不,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把他們叫來!」

  他誤會了西黛爾的意思,以為她指的是把大人聚到這個房子中來。

  「鎮上的警署開車到這邊還要十來分鐘呢,我可以先去旁邊的便利店、藥店……和人說貝佛利不小心掉下去了,他們應該會過來幫忙!」

  一陣沉默,有人說:「可是,貝佛利是打暈了她爸爸後才消失的,如果這樣做,她打傷她爸爸的事情就掩蓋不住了……這會讓貝佛利處境更艱難。」

  「貝佛利本來便是學校裡受欺負的那一方,如果再在鎮上名聲不好……」

  貝爾奇撓撓頭,「那……」

  他想不下去,一堆人開始圍著古井發呆。

  「你和西黛爾實時聯系吧,如果她失聯了,十分鐘沒有消息,或者超過半小時沒有上來,我們再下去。」

  最終,比爾說。

  西黛爾走過壁岩甬道,目光所及竟然是一座超級大的……垃圾場。

  水面彌漫到小腿的位置,百米高的垃圾堆成小山矗立在這個圓形甬洞中,圍繞著垃圾小山緩緩漂浮著數不清的孩子的軀體,一直到最頂端那一個小小的空洞,才透露出細微的光線。

  汩汩水流還在不斷填充這個洞穴,地面上似乎有別的出口,這裡好像連接著德裡鎮的下水道。無數殘骸堆積,說不清那些車架殘骸中有沒有人的屍骨。

  西黛爾屏住呼吸,左手按住早已關掉的音響,垂在身後,右手握住冰涼的撬棍,悄無聲息轉過垃圾山,看見小醜掐住一個女孩的脖子,把她舉到空中。

  那是貝佛利。

  女孩苦苦掙扎,然而掐住她的那只手無比有力,她艱難的吐息:「我、我不怕你……」

  她余光掃到一邊,忽然露出淡淡的驚駭。

  彎腰悄聲走過來的金發女孩對她微微眯眼,纖細的手指在唇邊豎起。

  貝佛利吞咽了口口水,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動聲色從西黛爾身上移開。

  小醜塗滿油彩的面容扭曲起來,像是憤怒又像是不屑,他古怪尖銳的哈哈大笑:「沒關系,寶貝兒,我會讓你怕的……來,和我一起漂浮吧……」

  他還在低低絮語,整張臉卻隨著嘴巴的長大愈發扭曲。

  貝佛利呆滯的看著他滿口層層疊疊的尖銳牙齒,鋒利的好像在閃著銀光。

  銀牙深處是極深的光,就在貝佛利目光逐漸呆滯時。

  「噗嗤——」

  一個帶著彎鉤的撬棍從小醜背後刺進他的眼眶,他張嘴的動作停滯了,然而那個拿著撬棍的人似乎並不准備就此罷休。

  金發女孩雪白的臉上神情漠然,極其殘忍的將撬棍轉了一轉,順著眼眶向後緩慢割去。

  小醜扔掉手中的貝佛利——如果不管這根撬棍,他可能會被直接旋掉半個腦袋。

  貝佛利掉在地上,她痛苦的捂住脖子咳嗽起來,咳了兩聲,甫一抬頭,便看見小醜拔出撬棍憤怒的向身後撲去。

  一個音箱被扔了過來,貝佛利顫抖著手撿起來,聽見西黛爾朝她道:「打開音箱!」

  吸引小醜的注意。

  貝佛利下意識按下按鈕。

  聽見一個怪聲怪氣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在不停的罵人,不僅罵的對像是小醜,還特別指名道姓是「潘尼威斯」。

  貝佛利:「……」

  她顫巍巍站起來,看見小醜果然憤怒的回頭朝她看過來。

  小醜倏然聽見熟悉又讓人憤怒的罵聲,噔時大怒,轉過腦袋,但他還沒找見那個討人厭的醜娃娃在哪,西黛爾就直接給他腦袋來了一拳,把人按在地上:「喜歡讓人漂浮是吧?等下我就把你腦袋擰下來安氣球裡,看看還能不能漂起來。」

  小醜回頭,目光怨毒地看著西黛爾,嘴角裂開,露出一嘴的牙齒,然而他許久沒有吃東西,力氣不過普通人大小,西黛爾和他打起來完全不虛,她按住小醜的腦袋好奇地看他的牙齒:「你這麼多牙,從來都不刷也沒有蛀蟲嗎?真是神奇。」

  住在垃圾堆、從來不刷牙的小醜:「……」

  他非但沒有感覺到被稱贊的高興,反而覺得受到了頗大的侮辱,爆發出最後一點力氣拼命推開西黛爾,西黛爾順勢撿起撬棍從一旁的火爐中勾住一塊炭火塞進他嘴裡:「你這火爐燒得真不錯。」

  一人一小醜現在處在火爐的前端。

  小醜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扭曲起來,他吐出炭火,然而還伴隨著不少焦掉的肉塊,以及被熏黑了的牙齒。

  西黛爾沒有感情起伏的「啊」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俯視現在還趴在地上痛苦吐出火星的小醜:「你真弱。」

  她一腳踹了上去,在小醜胸口留下一個明顯的印記。

  小醜的身體似乎縮小了一些。

  西黛爾回頭,朝貝佛利招招手:「過來,女孩。」

  貝弗利在一旁目睹了一人一小醜之前的打架……呃,也或許是單方面毆打,現在已經不太害怕小醜。

  她手拿音箱走上來,聽見西黛爾說:「把我的背包遞給我。」

  貝佛利撿起西黛爾在毆打前脫下扔在一邊的背包,發現裡邊沉甸甸的。

  西黛爾接過背包,從裡面翻出繩子,再回頭看小醜時驚奇地發現他的身體似乎縮減到原來的二分之一,此時正無力衰弱的躺在地上喘息。

  她試著揪起他的衣領,發現居然能拖動,便高高興興把小醜從火爐前拖走——

  這裡有一點兒熱,西黛爾有點嫌棄。

  西黛爾把小醜拖到外邊,發現他的臉衰老了不止一度,臉皮褶皺起來,還在不斷往外滲水。

  西黛爾上下打量他,貝佛利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小醜看見金發女孩兒蹲下,惱羞成怒,試圖再次張大嘴,嚎叫出聲,威懾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女孩兒。

  西黛爾看著他一嘴軟綿綿的牙齒和微微顫抖的臉肌、軟弱的吼聲,忍不住咂了咂嘴,驚奇地對貝佛利說:「哇,你看,他在凶我哎!」

  貝佛利:「……是、是的。」

  這句話,莫名很像在和朋友分享自己飼養的愛寵……然而貝佛利看著一邊癱倒在地上的小醜。

  她眨了眨眼,也不敢多說什麼,看見西黛爾又陷入沉思。

  西黛爾思考了兩三秒,用繩子拴住小醜的腦袋,把他拖著來到一個凸顯在外裸露的自行車殘骸前。

  她給繩子系了個結,把小醜吊上去。

  此時的小醜身體又縮減了三分之一,像是一個正在融化的蠟燭。

  站在他身前的金發少女幽藍的眸光微深,她抬起一只手,握著撬棍慢慢挑開他的衣服,在宛如融腊的胸前,輕易便將皮膚劃開,露出裡面沒有顏色的血肉,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西黛爾拿出早便備好的手套,慢條斯理戴上,在伸進去前,面對面色醬紫、眼露驚恐、不停搖頭說著「不要」的小醜,還十分和善的安慰他:「別怕,我昨晚才捏過一個,對這種事情很有經驗。」

  在一旁抱著音箱的貝佛利:「……」

  她目不轉睛盯著西黛爾,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腳下卻悄悄後退了兩步。

  小醜的身體融化很快,西黛爾很快摸出了他的心髒,還在有力的「砰砰砰」地跳動。

  她盯著這顆暗紅色跳動著的心髒,面無表情捏爆了它。

  伴隨著「噗嘰」的聲音,小醜驚恐又虛弱的求饒聲也隨之消散。

  他只剩一顆大腦袋的頭無力的垂了下去,身體只剩下一張萎縮的皮。

  「姐!」

  與此同時,一聲大吼在壁洞中響起。

  面色害怕中夾雜焦急的貝爾奇向前走了幾步,看見奄奄一息的小醜和滿手鮮血和碎肉的西黛爾。

  他准備好了的哽咽卡在嗓子裡,一時不知該近還是該退。

  西黛爾懶得理他。她脫下手套,扔到垃圾堆上,找了處僻靜的地方洗手,這裡大概是地下道處流過來的水,但是流淌到這裡時卻出乎意料的干淨。

  貝佛利和貝爾奇正在交接情報。

  「因為我姐說要找大人過來,他們就去找大人了,」貝爾奇和貝佛利解釋:「但是我們沒有理由讓他們過來,我就准備先下來找你們,讓他們先去旁邊的街道上找大人過來幫忙,就說我因為貪玩意外掉進來了。」

  為了讓那些大人盡快相信這不是惡作劇,而是真實事故,貝爾奇這種名聲極差的不良少年只能背黑鍋,讓那群少年去「搬救兵」。

  西黛爾一邊隨意的聽了幾句,一邊清洗手臂上濺到的些許垃圾堆中的泥水。

  只是她洗著洗著,忽然碰到了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

  西黛爾抬頭,看見水中飄過來一具蒼白的屍體。

  是一具女屍。

  她漆黑的發像海藻一樣漂浮在水中,面色凝滯,眼瞳擴散,嘴唇微張,曾經無比誘人的紅唇再也不會說出甜蜜動人的情話。

  也不會再吞下新鮮的人肉。

  西黛爾收回手,看見詹妮弗的屍體順著水流慢慢飄到下游,或許就這樣和垃圾堆一起掩埋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岩洞。

  她沒去管這具屍體,站起來,看見天空中無數漂浮的孩子們緩緩落下來。

  他們不再漂浮,卻再也不會睜開曾經靈動活潑的雙眼。

  西黛爾沉默了一會兒。

  她眼睫斂起,掩蓋住幽藍眼瞳中的神色。

  「我們走吧。」片刻後,她輕聲說,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屍降這震撼一幕中的貝爾奇和貝佛利,「該離開了。」

  「這兒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只剩下一片垃圾。

  然而離開之前,西黛爾想起自己在這裡看見的那個大火爐。

  她走過去,發現火爐已經熄滅,卻又在不遠處看見一口井。

  這是口井中井,裡面深不見底,似乎沒有人到達過裡面。

  西黛爾在井前站了一會兒,把那個裝著魔方的木盒丟了進去。

  「哐當——」

  木盒撞到石壁的回聲空蕩蕩回響在這一片區域。

  但過了很久,都沒有下落到底的聲音。

  西黛爾回到貝爾奇和貝佛利身邊,兩人正在洞壁有亮光的地方等著西黛爾。

  「這裡有通道連接外邊的下水道,」貝佛利說:「但是我不確定線路。貝爾奇剛剛和比爾他們發消息了,他們說會垂下繩子來接我們。」

  繩子很快就垂了下來,然而三人順著繩子攀出去後,看見並不只有比爾一群少年,還有……

  超市大叔端著一管□□,一臉嚴肅的等在一邊。

  藥店老板娘焦急的圍在井旁。

  便利店職員、一對白發蒼蒼的夫婦……

  西黛爾:「……」

  她剛剛爬出井,保持面無波瀾,內心卻開始驚恐——

  這是在……干什麼?

  在她爬出來後,門外正好響起了警笛聲。

  「掉下去的孩子找到了嗎?」警官走了進來,面色嚴肅,正好對上渾身濕漉漉、臉上還粘著幾片青苔的金發女孩。

  西黛爾:「……」

  ……完了,以後她的名聲在這個小鎮沒有了。

  一旁的人們看見有人爬上來了,頓時圍住她七嘴八舌的教訓起來。

  「孩子,下次可不能這麼衝動了!」老頭拐杖一柱,投來不贊同的目光。

  「看上去是個沉穩的女孩,怎麼跟你那個弟弟一起胡鬧……」超市大叔收起□□,「比爾他們找過來,說有人出事了,我還怕底下有些什麼大型食肉魚,專門把槍都拿出來了……要知道,我已經好幾年沒碰它了……」

  貝爾奇:「……」

  藥店老板:「你們可算出來了,傑克他們剛剛還打算爬下去呢……」

  警官惱怒的皺眉:「你們幾個孩子——」

  「還有你們這群小孩兒,」他又一指准備偷偷開溜的比爾他們:「都跟我回警局!」

  西黛爾第一次體驗到了被警官瞪著坐上警車的感受。

  ……明明以前都是她親手送人上警車的。

  西黛爾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坐在最裡邊,貝爾奇看著他姐一副面色冷漠、心情不好的模樣,也不敢湊上去說話。

  貝佛利認真的試圖和警官解釋:「其實那口井裡有一個會殺人的小醜……他每隔二十七年就會出來狩獵孩子……」

  「夠了小女孩,我不想再聽你們狡辯!」警官臉色嚴肅的甩上車門。

  「貝佛利,」比爾扯了扯她的衣袖:「不用解釋了,他們是不會相信的……」

  「不過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一群孩子抱在一起。

  貝佛利小聲和他們講著自己在井下的見聞。

  西黛爾冷眼看向車窗外,忽然看見一個有點兒熟悉的身影。

  那是詹妮弗的閨蜜妮蒂——她現在正站在街邊的甜品鋪,手中拿著一個冰淇淋,一臉笑容的喂著自己男友。

  她把頭發梳到頭後,露出的面容似乎美麗了不少,唇瓣泛著潤澤的光。

  西黛爾只是輕輕掃了一眼。

  站在街邊的妮蒂似乎感應到什麼,向身後看去,只看見一輛呼嘯而過的警車。

  「怎麼了妮蒂?」她的男友疑惑地問。

  「不,沒什麼。」妮蒂露出一個充滿愛意的笑,「我愛你,親愛的。」

  「我也是。」男孩兒有些不好意思,他誇贊道:「你今天好像漂亮了很多……」

  小鎮中的事故,似乎永遠不會再找到凶手了。

  到達警局之後,比爾幾個人露了口供,西黛爾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貝爾奇以為她的消息是讓他們去找大人過來幫忙,又苦於他們不會相信小醜的存在,在沒有借口的情況下——

  貝爾奇下了井,比爾他們以貝爾奇貪玩結果掉到井中為由,在警察來之前就叫了不少人過來幫忙。

  比爾為了避免出現更多事故,還特意強調「貝爾奇給他們發求救消息,說井中有很危險的東西存在。」

  然後便被人誤會是井中有大型食人魚一類的東西。

  小鎮上人家不多,民風算是淳樸,比爾帶著一群孩子去到處亂嚷,自然聚了一堆人過來井口幫忙。

  西黛爾:「……」

  今天這件事,大概會出現在明天的小鎮日報上。

  然後等到第二天,她「因為貪玩而掉下井,引來警察出動救援」的事跡就會被全鎮人知道。

  此時她正坐在座椅上,喝著警察遞過來的熱咖啡,用一條干淨的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去。

  ——因為被認出來是之前幫忙抓住逃犯艾迪的人,西黛爾和貝爾奇本來要被放走。

  警察還很善意的給西黛爾遞來熱飲和毛巾。

  西黛爾接過毛巾和咖啡,然後笑眯眯的拒絕了警察讓她和貝爾奇離開的意見。

  她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對警察提議:「我這個弟弟一直都很頑劣,我認為讓他和比爾他們一起接受訓誡教育也沒什麼。」

  警察對貝爾奇的風評早有耳聞,聞言,他以為貝爾奇的姐姐想借機教育他。

  於是現在——

  貝爾奇既茫然、又悲憤,和比爾他們一齊蹲在地上。

  聽著警察嚴厲的訓誡:「貪玩——呵,孩子們,你們知道自己的貪玩會導致什麼下場……」

  貝爾奇:「……」

  等到一群人被從警局放出來,天色已經接近黃昏。

  比爾那群少年來和西黛爾道謝,然後便陸陸續續回家了。

  西黛爾也領著貝爾奇回了家。

  她先是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時看見貝爾奇還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西黛爾想了想,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對了,有件事忘記和你說——」

  「我明天大概會離開。」

  貝爾奇一驚:「姐你就要走了?」

  「嗯,」西黛爾瞥他一眼:「你不開心嗎?」

  貝爾奇:「開心是不可能開心的……」

  開心是必然開心的。

  只是倒也沒有想像中的喜悅。

  貝爾奇撓了撓頭,「只是你來了不過半個月就要走了,我還以為你會在這裡住很久……」

  「半個月夠久了。」

  西黛爾淡淡說,「姑母應該會滿意現在的你,所以我要走了,你自己一個人保重。」

  貝爾奇吶吶:「姐你這不過回一趟家,怎麼聽上去跟生離死別一樣……」

  西黛爾:「……」

  「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這半個月角色扮演還挺累,終於結束了一切,西黛爾有些疲倦的伸了個懶腰,懶懶吩咐:「我去睡覺了,別打擾我。」

  西黛爾回到房間,訂好離開的機票,安心入睡。

  第二天。

  小鎮日報上,果然出現了西黛爾等人從井口狼狽爬出的照片。

  只是這件糗事並不是頭條。

  另一件突發大事件占據了日報的大部分板塊。

  ——一場颶風席卷了緬因州,強烈的暴雨在夜間肆虐,摧折了不少的樹木,樹林情況十分糟糕,許多地區停電,機場也因此暫時停運。

  停運的機場,便包括西黛爾來時的那個機場。

  因為德裡鎮地處偏僻,除了這個機場以外,再往內陸來看,最近的機場也要開上至少四個小時汽車的路程。

  貝爾奇來到樓下時,看見西黛爾坐在沙發上,金發女孩低頭,看著手中的報紙。

  他湊上去看了一眼,眼尖的看見底下他們三人昨天被拍的照片,心虛的移開目光,然而西黛爾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那天糗事新聞上。

  「姐,」貝爾奇想了想,說:「你來的機場停運了,你要不然就等一段時間再走?反正你回去也沒什麼事情可以做。」

  「不,」然而,沙發上的金發女孩拒絕了他,她抬起一張雪白的臉,露出的眸中神色冷漠:「我今天就要走。」

  「現在、立刻、馬上。」

  西黛爾說著就去拾掇行李,她丟下那份日報,轉身回到二樓的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箱必帶物品。

  等拿起那本筆記時,她從筆記本最後抽出一張夾著的地圖。

  西黛爾攤開那張地圖。

  這是一張美國地圖,她按照序號找出緬因州那一頁筆記,翻開,雪白的紙張上是一張手繪緬因州地圖,上面大大小小,在不同的地方劃著無數鮮紅的叉。

  她眼睫微垂,雪白的臉上面無表情,手指輕輕在地圖上移動,很快在避開那些紅叉的地方規劃出一條路線。

  西黛爾拿起手機,在網絡地圖上查詢後,發現從德裡鎮開車到那邊只需要六個小時的時間。

  現在是清晨七點。

  她不再遲疑,極快的收拾好自己的物品。

  等提著行李箱到了樓下,貝爾奇面露難色:「姐,你要去的那個機場——」

  「它離德裡鎮有六小時路程呢,」他說:「這邊也沒有出租車,要去的話只能自己開車了。」

  「我媽在汽車修理店那邊停了一輛車,每年都有交錢要定時保養,如果你非要今天走的話,那我開車送你吧。」


第71章

  「你當然要跟我一起走。」

  西黛爾理所應當地看了貝爾奇一眼,奇怪道:「難道要讓我一個人開六小時汽車嗎?」

  貝爾奇:「……」

  他應了一聲,跑去聯系汽車修理店,把車庫中停著的車子開了出來。

  金發女孩拎著登機箱在路口站定。

  暴風雨席卷過後,摧折的樹木不計其數。遙遙望去,一片狼藉。

  風雨過後,現在天氣晴朗。

  小鎮中心處在的位置還算安全,從山路向下看去,能看見邊緣的房屋,還有被樹木砸壞的痕跡。

  貝爾奇開著車子來到路口,看見西黛爾提著一大袋東西從超市走出來。

  她把東西放進後備箱,順口問貝爾奇:「車子沒有安全隱患吧?」

  貝爾奇信誓旦旦:「你放心,汽車每年都會定時檢查報修,保證不會出問題。」

  西黛爾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坐進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貝爾奇也坐了進來,他一邊發動汽車一邊打開廣播。

  「德裡鎮今日天氣彙報:溫度:17℃;濕度:百分之六十;少雲;晴朗;微風……」

  「今日凌晨有暴雨,但白天將是晴空。」

  汽車行駛,平穩的載著兩人一齊離開這座小鎮。

  然而——眾所周知,無論哪個地方的天氣預報都不太准確。

  在車子行駛大概三個小時後,猛烈的暴雨襲來。

  陰雲迅速聚集,黑沉沉的天低的像是要壓下來。

  豆大的雨滴十分有節奏的敲打窗面,在平坦公路上積蓄起嘩啦啦的水流,貝爾奇減慢了行車的速度,看見旁邊只穿了一件杏色無袖長裙的金發女孩抱著肩膀嘀嘀咕咕埋怨了幾句。

  「你們這裡的天氣可真怪。」

  西黛爾被凍的有點兒心慌,她探頭看向後座上鼓鼓囊囊的背包,哆嗦著手從裡面掏出一件毛絨絨的披肩毛毯,把自己裹成一個毛球。

  然後繼續縮在副駕駛座,看著面前漆黑的道路。

  因為太無聊而和身邊的男孩絮絮叨叨。

  「我可以投訴你們德裡鎮的天氣預報員嗎?要不是看今天天氣彙報是晴天,我也不會選擇今天離開……」

  她看了一眼窗外,眼瞳裡倒映出猛烈傾泄的暴雨。

  西黛爾垂下眼睫,將擔憂隱在幽藍眼瞳中。

  颶風大概不會席卷到這裡,但暴風雨……可就未必了。

  誰也不知道這場大雨什麼時候停,會不會出現昨夜的「盛況」。

  貝爾奇看了一眼西黛爾,金發少女整個人蜷縮在毛絨絨的披肩毛毯中,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因為暖和起來,女孩的眼睫微微顫動,似乎在和困意做鬥爭。

  他覺得西黛爾似乎從昨晚干掉小醜、准備離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雖然依舊獨行霸道,但也柔軟了不少。

  貝爾奇想了想,說:「姐,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會兒吧。」

  反正從這裡到機場,也不過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

  大概不會再出什麼意外。

  西黛爾倏然警覺,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貝爾奇:「不。」

  就最後一點距離了,現在西黛爾只想盯緊貝爾奇,不要出差錯,趕緊讓她回家宅著。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距離。

  暴雨肆虐傾泄,有加劇的傾向。

  天色也愈發漆黑,明明是正午,四周卻已經像是漆黑午夜,伸手不見人影,只有兩道車燈在黑暗中閃爍。

  明明是國立公路,路旁卻只有雜草叢生,馬路上也不見其他車輛與人影,氣氛愈發壓抑。

  車內沒人說話,劈裡啪啦的雨聲回蕩在耳邊,貝爾奇只覺得無比沉悶。

  雖然按照車載導航駕駛,但現在卻更像是在把這輛車……開向未知的地方。

  貝爾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在心中暗自祈禱不要出意外。

  然而,根據墨菲定律,最壞的情況總是不期而至。

  西黛爾有點餓了,她轉身去身後背包裡扒拉食物,拿出來一個三明治給自己,然而只是一個轉身的時間,車子忽然停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雞肉三明治,想起也沒帶多少的速食食品,勉為其難塞給貝爾奇一塊壓縮餅干。

  貝爾奇卻沒在意。

  他眉頭緊皺,有些不安地看著實時地圖導航,片刻後,貝爾奇說:「姐,前邊暫時過不去了。」

  他指了指地圖上,道路前五公裡的地方,出現一個紅杠。

  「警報消息顯示,因為暴風雨衝擊,xx大道旁邊泥石堆積,堵住了出去的路口,我們沒辦法從這條國道離開。」

  西黛爾:「……」

  她面色冷淡下來,心情不太好地看了一眼地圖:「有說多久能走嗎?」

  「市中心發來的消息說正在緊急召集疏通道路的工人,但是沒給具體通行時間,畢竟這雨這麼大,現在來修路也不太安全……」

  貝爾奇又看了一眼地圖,猶猶豫豫道:「現在我們大概只有三個選擇。」

  西黛爾:「說。」

  她一邊應了一聲,一邊拆開三明治的包裝袋啃了一口。

  雖然現在的狀況貌似不太好,但午飯還是要吃的。

  西黛爾可不想餓著肚子應付突發情況。

  貝爾奇指了指地圖:「在我們旁邊,有一個水晶湖觀賞景區,我剛剛查了水晶湖那邊旅游指南,有幾處地勢很高,雨水應該淹沒不了,我們可以先去那邊扎營帳過一晚。」

  西黛爾:「……這個不行。」

  她擺擺手,示意貝爾奇說下一個辦法。

  貝爾奇為難的撓撓頭:「這個是最好的辦法了,汽車後備箱裡還裝有營帳,我們完全可以等一等。」

  金發女孩面無表情地嚼著三明治:「上上上周水晶湖才死了十幾個人。」

  雖然報道中用的是「失蹤」一詞,但在水晶湖中失蹤的人再也沒被找到過。

  然而這片地區的警察和來此旅游的游客依然堅定認為那些人只是意外失蹤。

  貝爾奇:「……」

  他深沉道:「那這個不行。」

  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第二個辦法,我們還可以繞路,如果從這片地區經過,我們完全可以繞開被泥石堆積的那塊路。」

  西黛爾納罕地看著他劃過的區域:「這片地區不是連……導航中都沒有地圖嗎?!」

  換而言之,這是塊就連報警,GPS都無法准確給警察提供你的位置的地方。

  貝爾奇:「是的,這應該是一片森林,不過裡面應該可以開車……」

  西黛爾搖頭:「這個也不行。」

  「連導航地圖都是一片空白,你怎麼知道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貝爾奇:「……好吧。」

  男孩頹喪的垂下腦袋,「第三個辦法……我們只能先在車裡等著。」

  西黛爾:「……」

  她舉起小手電,照向窗外,一點聚焦的白光照向黑黢黢的未知區域,濕漉漉的樹木垂在路邊,荒草叢生,路邊豎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木牌,木牌上用白漆塗著幾個已經被痕跡斑斑、看不清了的字母。

  她照了一圈,看見地下的水聲嘩啦啦,淹沒了半個車輪胎。

  從車後窗向後看去,是看不清的道路盡頭和無盡的黑暗。

  西黛爾收起手電,「現在能原路返回嗎?」

  貝爾奇遲疑了下,小聲道:「應該不行。」

  他指了指地圖上,道路後方的一條紅杠:「我們後邊也有泥石堵住了。」

  「不過後邊的路沒那麼重要,市政府應該不會太早處理,肯定是先把前邊的路先修理好。」

  西黛爾:「……」

  好家伙,直接堵死了逃生的路是吧?

  她按了按額角,沉聲道:「不要停在這裡。」

  誰也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會不會越下越大,甚至……把車子報廢掉。

  西黛爾想了想:「先繼續往前開車。」

  貝爾奇遲疑著:「一直開下去嗎?」

  他想了想:「姐,要不我先下去看看周圍有什麼。」

  貝爾奇拿著傘打開車門,西黛爾想了下,也沒阻止,只是交待了一句。

  「別去水晶湖那個方向,也別走太遠,停在我視線內。」

  貝爾奇回頭比了個收到的手勢,頂著小腿深的水流向前走了兩步,向左走是水晶湖露營地,他想了想,繞過車頭向右邊走去。

  右邊是木牌樹立的地方,貝爾奇看了幾眼,發現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

  木牌後,被樹林掩映的斜坡不算陡峭。

  貝爾奇試探著又走了幾步,腳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

  他忍痛站起來,手電的光照著前方,貝爾奇向下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斜坡下,山谷中,一個巨大的屍坑出現在他眼前。

  這裡面丟棄的並不是人的屍體,而是動物的屍體。

  這些動物被殺死後、剖開,血淋淋的肉裸露在白晃晃的手電筒光之下,蚊蠅在上面飛舞盤旋,還有密密麻麻的肉蟲附在上邊,在雨水中也沒被衝刷走。

  貝爾奇愣住,下意識干嘔起來。

  他嘔了兩下,忽然聽見有汽車轟隆隆開來的聲音。

  兩道明晃晃的車燈從不遠處照來,一輛破舊的貨車頂著暴雨前行,車燈上還附著血跡。

  貝爾奇還沒來得及收起手電筒,一個衣著破爛的男人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他打開後車門,從車廂裡拖出來一個人,像扔垃圾一樣扔進動物屍坑中。

  貝爾奇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識想關掉手電筒,但被大雨飄濕的開關有點滑。

  他不僅沒關上,還手抖了兩下,手電筒掉在了地上,順著斜坡一路滾進了那個動物屍坑。

  底下屍坑中的男人撿起那個手電筒,朝貝爾奇看來,濕透的衣服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

  貝爾奇:「!」

  完了,被發現了。


第72章

  貝爾奇嘴唇嗡動,面色霎時蒼白。

  坑底的男人撿起手電筒,朝他揮舞起來,似乎在說什麼。

  然而貝爾奇哆嗦著向後退了兩步,根本沒有去聽懂的欲望。

  衣服破爛的男人追上來兩步,看見貝爾奇驚恐的模樣,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朝貝爾奇咧開嘴笑了笑,彎腰從那個「人」身上掰下來一只手。

  那根本不是一個人。

  「蠟像!!」男人朝著貝爾奇揮手,大聲喊道。

  聲音透過密集的雨簾傳過來,貝爾奇懵了下,意識到那只是一個人體蠟像。

  ——人的身體怎麼可能如此脆弱,一掰便斷。

  他松了口氣,衣著破爛的男人渾身濕漉漉的淋在雨中,艱難的順著雨水爬上坡,把手電遞給貝爾奇。

  他看上去年紀不輕了,長相醜陋,眼歪嘴斜,胡茬像野草一樣,一笑就露出一口發黑的豁牙。

  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腥臭,腰間別著一把血跡斑斑的砍刀。

  然而貝爾奇看見這個年紀不輕的男人辛苦爬上坡給他還電筒,雖然還有警惕,也不敢表露出來,有些愧疚的接過來:「抱歉,我剛剛以為——」

  「沒關系,」男人連連擺手,「我只是——負責運送動物的屍體,有時候也會拋一些垃圾。」

  男人似乎被誤會慣了,並不在意貝爾奇的目光。

  他看了眼貝爾奇和他身後還亮著燈的汽車,「你的車子是出問題了嗎?」

  「不,」貝爾奇搖頭:「車子沒有問題,只是前邊路堵住了,沒法過去……」

  「滴滴滴——」

  汽車喇叭聲在雨幕中響起,貝爾奇一驚,下意識回頭,兩三步走到車窗邊。

  「姐,怎麼啦?」

  貝爾奇話說出口的同時愣了一下。

  西黛爾身上裹著的毛絨絨的披肩不知道被她塞進哪裡去了。

  女孩金色長發披散在身後,露出的肩頸線條流暢,雪白的下頜微揚,幽藍眼眸在漆黑雨幕中亮的驚人,此刻這雙眼睛正冷冷瞥向他:「姑母沒教過你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貝爾奇:「……」

  他看著之前懶散蜷縮在座椅上,現在卻瞬間腰杆筆直、氣勢凌人的少女,心情復雜地說:「姐,我不是小孩子……」

  然而貝爾奇還是乖乖回了駕駛座。

  拋屍的男人歪歪扭扭跟著他走了上來,透過車窗看見容貌驚人的女孩,似乎愣怔了一下,混濁的眼睛晦暗起來。

  他喉結微動,看見女孩打開手電筒,卻十分有禮貌地把光源照向地上,借著余光看他。

  男人說:「那個男孩兒說你們被堵住了……我知道前邊那個容易堵塞的路口,如果你們可以跟我下來,我有一條彎路可以繞過去……」

  像是怕西黛爾和貝爾奇不信,他比劃了兩下,粗糙裂開的手指上還有沒洗干淨的血滲在裡面。

  「那條路不太遠,也不偏,從這裡下去就是了,會經過一個廢棄的小鎮……不過沒有關系,直接開過去就行。」

  貝爾奇聽著聽著,就打開了導航,順著男人說的路線看去,發現這裡居然真的有一個廢棄多年的小鎮。

  男人說的路倒是沒有看見——

  不過也能理解,小鎮都廢棄了多年,那種鄉下小路不被記載也很正常。

  他心中一喜,有點想接話,看見西黛爾又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不用了,」女孩冷淡疏離又不失禮貌的拒絕了男人的好意。

  然後貝爾奇就聽他姐和外頭那個男人一來一往的說起來。

  大概內容就是男人勸了幾句,西黛爾冷漠又不失禮貌地拒絕。

  一來一往幾個回合,衣衫破舊的男人似乎有些失望,他混濁的眼珠微動,朝西黛爾和貝爾奇揮了揮手:「好吧,再見了。祝你們好運。」

  西黛爾禮貌性揮手示意,回頭冷冷瞥了貝爾奇一眼:「還不開車?」

  他姐忽然又凶了起來,貝爾奇也不敢說話了,默默踩下油門,淌著水聲向前開去。

  漆黑的雨幕中,忽閃忽閃的亮著兩盞車燈。

  它獨自開在空無一物的公路上。

  汽車後,面容醜陋的男人站在暴雨中,似乎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摸了摸腰間的大砍刀,晃悠悠朝山坡下走去。

  他來到自己的破舊貨車邊,抹了把濕漉漉的臉頰,上車,關門,發動引擎——

  貨車刺啦啦的響起聲音,慢悠悠從山谷中往深處開去。

  然而不過開了十幾米的距離,男人的臉色忽然扭曲起來。

  這讓本來便醜陋的面容愈發恐怖唬人。

  他狠狠錘了錘方向盤,下車,來到車前查看情況。

  車頭前的凹陷處積滿了雨水——

  或許是剛剛和西黛爾、貝爾奇交流太久,這處山谷裡已經被暴雨的痕跡填滿。

  貨車開不過去,男人沒辦法,拖著淌水的身體又上了貨車。

  不過這次,他掉轉了方向。

  散漫腥臭味道、彌漫著血跡的貨車發出「嘎吱」的聲響,轉了個彎,朝著山坡上開去。

  醜陋男人把貨車開上山坡,然而雨水已經彌漫到輪胎的位置。

  這裡似乎不能停留了。

  他面色陰翳,眼神晦暗,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也踩下油門。

  公路上,又多了一道貨車的影子,正晃悠悠朝著貝爾奇的汽車開走的方向行駛。

  ——這裡本來便只有一條大道。

  貝爾奇把車子又開了一公裡,有些猶豫地慢下來,聽見西黛爾說:「繼續開。」

  他又繼續向前行駛,然而這次不過衝出去幾十米。意外便發生了。

  一個壯碩的男人在路邊,淋著一身的雨,看見有汽車的光亮過來,開心的揮舞起手臂,似乎在嘶吼著什麼。

  男人身後還停著一輛汽車,似乎是因為汽車壞了,才在路邊苦苦等待。

  貝爾奇又慢下來:「姐,那個人好像需要幫助……」

  在這種天氣遇見汽車故障是件很很麻煩的事情,或許這個人只想搭一程便車。

  西黛爾看著身高一米九、體重保守在兩百五十斤往上的男人:「……別管他,繞過去,繼續開。」

  貝爾奇:「……啊。」

  他聽話的繞了過去,聽見西黛爾淡淡說:「他一拳能打死兩個你。」

  貝爾奇:「……」

  哦。

  汽車繞了過去,沒管男人的求助。

  壯碩男人失望的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但他還穿著雨具,因此也沒有太過狼狽。

  他又等了兩分鐘,看見一輛貨車開過來。

  壯碩男人眼睛亮了亮,然而看見貨車無比破舊,車身上還血跡斑斑,他有些退縮,遲疑了下,沒有招手。

  貨車呼嘯而過,壯碩男人繼續耐心的等在原地。

  又過了幾分鐘,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壯碩男高興的衝到路中間,興奮揮手:「嗨,警長!我車子拋錨了,它現在陷到泥坑,輪胎抬不起來……」

  車門打開,駕駛座和副駕駛座分別坐著兩位警察,後座位上還有一個警察。

  「這太糟糕了。」開車的警察皺眉,他探頭看了眼情況:「你先上來吧。」

  「導航告訴我前邊的路堵住了……」壯碩男人上了車,脫下雨具,和三人解釋道:「現在也沒法找人幫忙,我只想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喝杯熱飲。」

  他因冰冷的雨水而打了個哆嗦,身上的肥肉顫了一顫。

  「嘿,伙計,這種天氣遇見故障,你可真是倒霉透了。」

  前邊的警察給他扔了一包衛生紙:「我們也是因為一起緊急事故才出警,誰知道被困在這地方,老天還下起這麼大的雨,現在也出不去,只能先去前邊看看情況了。」

  「是啊,」又一個警察嘆道:「如果不是今天的突發報案,我們也不會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上面還急著要我們把物證送回去,這種見鬼的天氣,路都不好走……」

  「謝謝。」壯碩男人感激道,他身上還穿著正裝,系著整潔的領帶,儼然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

  壯碩男接過衛生紙擦去臉上雨滴,喘著粗氣笑道:「對了,我叫馬爾科姆裡弗斯,不知道各位警官怎麼稱呼?」

  ……

  汽車又開出一公裡。

  在明晃晃的車燈照射下,一座小鎮悄然浮現。

  ——然而在看見小鎮前,一座旅館就已經出現在西黛爾的眼前。

  這是一座小旅館,占地不大,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映射出來。透過濃密的雨簾,隱約可以看見窗戶中有女人走動的身影。

  女人似乎十分瘦小,頭上包裹著頭巾,匆匆在窗戶間閃過。

  窗戶中透出的家居簡潔,十分有生活氣息。

  貝爾奇在不遠處停下車,看向行車導航:「姐,再前邊就是泥石流堆積的路口了。」

  「還有不到一公裡的距離。」他補充道。

  在有泥石坍塌的山路附近停留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現在顯然不能繼續向前開去。

  換句話說,他們似乎只能停留在這座似乎荒廢已久的小鎮——

  幸而小鎮上似乎還有一家旅館在經營。

  貝爾奇想了想:「姐,我們要不要下看一看?」

  比如在旅館裡休息一下,總待在車裡也不是辦法。

  何況現在水面已經快淹沒三分之一的車身了。

  公路和荒地上地勢齊平,要想把車子開往高處,只能去那個小鎮,也必然經過旅館。

  西黛爾眸光微閃,她按住貝爾奇:「再等一等。」

  兩人又在車內安靜的等了幾分鐘。

  這時,公路對面忽然開過來一輛車,車燈漸近,西黛爾看清那是輛豪車。

  ……這似乎是一個有錢人。

  可是有錢人又怎麼會來到這種地方?

  她壓下心中疑惑,看見車門打開,一個西裝男走了出來,接著穿著白婚紗的女人爬出,男人撐開傘,兩人環顧了一圈四周,慢慢向旅館走過去。

  西黛爾讓貝爾奇把車停住路邊的荒草地中,在看見遠方有車過來時,她便按滅車燈,因此這對新婚夫婦似乎並沒有發現,路邊還停著一輛車。

  等到西裝男和婚紗女一齊走進旅館,西黛爾低聲問貝爾奇:「你不是說路被堵住了嗎?怎麼那邊還能有人過來。」

  貝爾奇迷惑道:「我也不知道。」

  他打開手機又看了一眼導航,確定地說:「路應該還沒修好,市政府還沒發消息通知。他們可能是沒看導航,開到那邊發現出不去……然後又折返回來了。」

  他問:「姐,我們現在要出去嗎?」

  西黛爾搖頭:「再等等。」

  兩人又在車裡苟了一會兒,直到一輛貨車呼嘯著來到這裡。

  貨車停下來,車門打開,跳出一個衣著破爛、堪比流浪漢的男人,他摸了摸腰間的砍刀,看了眼四周,似乎是發現只有旅館中有人。

  醜陋男人慢吞吞向旅館走去。

  貝爾奇一驚:「他怎麼也來了?」

  西黛爾搖頭,示意他噤聲。

  「今晚來到這裡,應該不只有這些人。」

  她幽幽道。

  果然,在她話音落下沒多久,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也停在了旅館旁邊。

  警車上下來了三個警察,以及一個身穿西裝的壯碩男人。

  他們兩兩打著傘,走向旅館,在門前敲了敲。

  門很快被打開,一個枯瘦的女人露出半張臉,迎了他們進去。

  「姐!」貝爾奇看見警察,以及警察腰間配著的槍,驚喜道:「有警察了,這裡應該是安全的吧?我們現在要下去嗎?」

  雨水還有緩慢上升的趨勢,一直停留在車中也不是辦法。

  西黛爾思索了幾秒,點了點頭。

  在下車前,她拉住貝爾奇,低聲交待:「等下學聰明點兒……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不要隨便理人,跟緊我,別和其他人單獨待在一起,發現不對立馬跟我彙報……」

  「還有,」金發女孩面容雪白中透著冰冷,她轉身從背包裡掏出一把銀色剪刀和一把匕首,塞給貝爾奇:「如果落單,記得隱藏好自己——」

  「藏好剪刀,必要時可以拿它剪斷手筋和腳筋,還可以戳瞎某些東西的眼睛……」

  「最後一點,」她拍拍貝爾奇呆滯的臉,「收起你這副傻乎乎的表情,讓自己看上去伶俐一點——」

  「至少不要像個智障。」

  西黛爾想起貝爾奇偷聽比爾那群十二三歲少年談話都能被發現的事情,又頭疼了一陣:「算了,你能保護好自己就行。」

  貝爾奇:「……」

  他懵逼地看了一會兒手中的剪刀,塞進懷裡,轉頭便看見對著車後視鏡打著手電筒,調整自己表情的西黛爾。

  幾乎只是一瞬間,原本裹著毛毯、蜷在車中小聲絮絮叨叨的金發女孩似乎忽然間就變了個人。

  她幽藍的眼眸倏然冰涼銳利起來,像是一柄鋒利的藍色尖刀。

  雪白膚色上精致的五官沒有表情,冷漠高傲,淡淡斜視時頗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

  親眼看著西黛爾一秒變臉的貝爾奇:「……」

  說真的,他覺得他姐應該去好萊塢。

  西黛爾取出黑色雨衣,穿好後拎著背包下了車——

  當然最後背包和行李箱都扔給了貝爾奇拿著。

  西黛爾只拿出裡面某些方便攜帶的東西放在身上,轉身走向旅館,貝爾奇背著包緊跟其後。

  「嘟、嘟、嘟……」

  她敲了幾下,門忽然打開。

  然而開門的並不是剛剛那個瘦弱的女人。


第73章

  約翰羅塞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黑色的雨天。

  但他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

  作為一名警察,約翰羅塞蒂在今天根據報案來到這處偏僻的鄉下,在一間老屋中發現了貌似是相互殘殺而死的三位男性,以及半個身體埋在土中的一具無名女屍。

  三位男性死者的身份已經確定,便被留在當地警署,由家人認領回去。

  而那具無名女屍,則由從市局派下來的約翰等人帶離小鎮,交由市中的屍檢中心進行解剖分析,找出死因。

  ——說起來,這具女屍頗為怪異。

  她的DNA在警局的聯絡網中無法匹配出結果。

  換句話說,這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老屋中的凶殺案目前還沒有得出凶手,約翰等人根據上級指令,預備在今天把女屍移交驗屍中心。

  看看能不能根據女屍的死亡方式,推斷出凶殺案的真相。

  然而回程途中,路遇暴雨,道路阻塞。

  無奈之下,約翰只能先把警車停在附近唯一的旅館旁,和同事們一起進入旅館,等待路通的消息。

  「我保證她會完好無損的送去驗屍房,」男人站在窗前,眼神微沉:「但是現在的雨太大了……我不能保證山路沒有滑坡,如果道路不通,我可能會一直等下去……」

  「是的,長官,我明白事情要加急,但我必須堅持這一點——」

  「如果大雨不停,我不會冒險開車,我要對出警人員負責,不是嗎?」

  約翰看著窗外漆黑天色和瓢潑大雨,無奈地掛掉上級催促的電話。

  剛剛應付上級怒氣衝衝質問的男人憂愁地嘆了口氣,想起警車後備車廂的蓋子螺絲翹起了幾顆,還沒來得及修。

  「杜克,」他叫來一個同事,准備開門去把車後備箱裡的女屍抱進來,以免水位上升後,她在裡面泡得發脹。

  在准備把女屍放進旅館時,約翰和旅館老板娘以及旅館中的客人進行了禮貌的溝通和詢問。

  旅館主人友善地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乘警車來到旅館的社會精英男子馬爾科姆裡佛斯笑著說:「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還是落湯雞——你們只是為了辦公便利,我能理解。」

  他一邊用旅館老板娘遞來的白毛巾擦著雨,動作熟練的擰干身上衣服吸附的水,一邊友好的朝約翰等人笑著回話。

  一旁的桌子上坐了一對新人夫婦,看上去今天是他們結婚的日子。

  男子穿著價格昂貴的手工西裝,相貌英俊,女子一身白色婚紗,只是不知道為何,原本拖尾的長裙被利落裁下,露出白皙的小腿。

  西裝男似乎並不在意約翰詢問的事情,他隨意地點點頭,目光在旅館中肆意打量。婚紗女子似乎十分羞怯,她低著頭靠在西裝男身邊。

  最後一個人,是一個衣著破爛、渾身氣味腥臭的醜陋老男人,他腰間還別著一把血跡斑斑的砍刀。醜陋男人安靜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像是沒有聽見約翰的詢問。約翰對著這個男人重復了兩遍,只能當他默認同意了。

  約翰叫來杜克打傘,以免淋濕那具屍體。

  他手放在木門門栓上,預備向後拉開的同時聽見了幾聲沉悶的敲門聲。

  約翰打開門,看見傾盆暴雨中,站在門外的女孩抬起頭來。

  她身量高挑,穿著一件黑色的雨衣,耀眼的金發裹進黑色兜帽,露出半張雪白的臉,神色平靜:「你好,請問這個旅館還可以住人嗎?」

  又來一個。

  約翰一愣,才想說自己不是旅館主人,卻忽然意識到女孩的目光越過他,筆直看向他的身後。

  旅館女主人悄無聲息出現在約翰身後,她身材瘦小,五官扁平,眼窩深陷,笑容卻十分溫柔。

  女人越過約翰,無聲抓住穿著黑色雨衣的金發女孩胳膊,語調柔和:「旅館裡還有位置,快進來吧,可憐的孩子,看看大雨都把你們打成什麼樣了……」

  金發女孩面色平靜,她抽回手臂,似乎有些不悅,輕輕瞥了一眼女主人,眸光幽冷,越過女人向旅館內走去。

  一個打傘、背包還拎著個箱子的男孩兒緊跟上來,約翰忽然注意到原來金發女孩身後還有一個人。

  但他只是看了幾眼,也沒有關注太多,和同事杜克一起走進暴雨中。

  ——車子裡還有一個「女人」等著處理呢。

  ……車子裡還有一個「女人」等著處理呢。

  約翰並不知道,此刻旅館中的某個人,發出了和他一樣的想法。

  金發女孩走進旅館。

  在正對著旅館木門的方向,櫃台後邊的牆壁上方,安裝著一個掛鐘。

  上面的時針悠悠指向一個數字。

  現在是12:00。

  旅館內的面積不大,一樓只有五六張小桌子,櫃台上擺滿了家居中常見的生活用品,燈泡在老舊屋角發出昏黃光線,照出這一室的人。

  ……這個破舊的小旅館,似乎很久沒有迎來這麼多客人了。

  旅館女主人的話似乎也應驗了這一點。

  她溫柔的微笑,從櫃台上拿起一個銅水壺,倒出兩杯茶水,端給已經找好位置坐下的新客人:「快喝點兒東西,放松一下身子。」

  「喝呀,」見金發女孩沒有動作,旅館女主人的語氣似乎有些急促,她把茶往西黛爾和貝爾奇兩人身前推了推。

  西黛爾看了一眼澄黃的茶水,沒有喝它的欲望。她不動聲色環視了四周一圈,發現……

  壯碩精英男、醜陋男和那對顏值極高的夫妻,身前擺放的茶水都是整整齊齊,沒有一個人去喝。

  唯一在喝茶水的,只有坐在西黛爾旁邊的一位警察。他似乎有些冷,將杯中的熱茶一飲而盡。

  旅館女主人似乎也意識到什麼。

  她站起矮小的身子,四周環視一圈,聲音又柔又輕,卻似乎帶上幾分生硬的弧度:「大家快喝茶呀,我們旅館的茶水很好喝的……你們怎麼都不喝呢?」

  她催促的話語落下,空氣中倏然投來數道目光。

  縮在角落的醜陋男人混濁的眼珠動了一動,陰森森的視線從面前的茶杯移到站在旅館中間的女主人身上。

  正在擦身上雨水的大塊頭兒男人動作似乎停了下來,他好脾氣地笑著,眼睛眯成一條縫,透過這條縫笑眯眯看向女人。

  西裝男倒是端起茶杯聞了聞,但他很快皺緊眉頭,放下茶杯:「劣質的茶葉泡出來的東西……抱歉,並不是我有意刻薄,這種東西我咽不下去。」

  他皺眉,不滿看著旅館女主人,身邊的新娘安靜抬頭,隨著丈夫一起靜靜將視線投向女人。

  金發女孩抬起臉,露出雨衣遮掩下一雙幽藍眼眸,神色漠然,眸色幽涼,不含一絲感情地盯住女人。

  貝爾奇看見西黛爾不喝,也不敢隨意亂動。看見一屋子人突然都開始盯著這個女人,他不安地扭了扭,決定隨波逐流一起看向這人。

  突然被一屋子人盯住的女人:「……」

  她後背幽涼,身體不自覺僵住了,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

  一旁的警察似乎還有些不知所措,他扭頭看了看,不知道為什麼氣氛忽然沉寂了下來。

  ——雖然旅館內本來也不熱鬧。

  僵持的氣氛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

  像一攤肉泥一樣癱在輪椅上的老婦人推著輪椅從屋內出來,她扶了扶臉上的老花眼鏡,慢吞吞道:「伊娃只是熱情慣了——」

  「她在這個沉寂的小鎮待了太多年,很少一次見到這麼多外來人。」

  老婦人說著,屋內傳來一聲嬰孩的啼哭。

  名叫伊娃的瘦小女人面色變了變,似乎再也無法維持柔和的笑,她咬了咬唇,忽然扔下一句:「你們喝不喝隨意,希望你們之後不會想它——」

  她輕聲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扭著腰邁著極輕的步伐逃跑般向屋內快速走去,似乎去哄那個哭鬧的孩子。

  與此同時,旅館的大門打開了。

  風雨交雜著湧進來,有人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幸而門很快又關上,兩個男人抬著擔架快步跑進來,擔架上覆蓋著一層白色塑料膜,塑料膜下是一具人體的輪廓。

  旅館內很靜,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具屍體。

  ……西黛爾不知道。

  她面上冷冷斜瞥一眼,不動聲色,內心開始茫然。

  這是……在干什麼?!

  為什麼會把一個死人抬進滿是活人的旅館啊?!這是要大家一起吃飯一起住的意思嗎?!

  貝爾奇的反應便沒有那麼鎮定——但他只鬧出了一點小動靜,警察約翰便注意到。

  男人走過來解釋:「非常抱歉,讓你們看見這一幕——但我們的車出了點小故障,這具女屍只能放進來。」

  女屍被放到旅館的角落裡,隔著一層白色的塑料薄膜,隱約可見她完美的胴體,棕色長發和朦朧但仍舊能看出的出色五官。

  「天吶,」貝爾奇用極小的聲音驚嘆了一句:「這具屍體……如果不是已經確定死亡,我一定以為她還是個活人,只是陷入了沉睡。」

  「哈哈,」約翰卻聽見了,他打趣地拍拍貝爾奇的肩膀,頗有深意道:「你一定想不到,距離報案時間已經過了快八個小時——」

  西黛爾卻忽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宛如活人。

  ……一具屍體卻像是活人,怎麼看都是不祥的預兆。

  她收回注視女屍的目光,冷冷瞥了一眼貝爾奇:「噤聲。」

  貝爾奇應聲而靜,約翰聳聳肩,和杜克一起走向同事那一桌。

  「事情如何?」艾德——也就是三個警察中唯一留在旅館的男人出聲問。

  「還是老樣子——」約翰無奈搖頭:「路走不通,我們可能要做好在這裡過夜的打算。」

  「至少還有吃有喝,不是嗎?」杜克笑了笑,拿起茶杯看了眼,發現茶水已經涼掉了。

  幾人之前便進來了,倒出來的茶水沒有及時入口,便涼了。

  他有些失望的把茶杯推到一邊,約翰看了眼桌上的茶飲,想起上司的刁難,十分頭疼,暫時沒有進食的胃口,也沒有動那杯茶。

  窗外漆黑,風急雨驟,雨點聲劈裡啪啦,響到人心慌。

  旅館內只剩下安靜的呼吸聲,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氣氛悶沉沉。

  直到一個健碩的男人推著一個推車走了出來,他還系著圍裙,看上去有些滑稽。

  「吃飯了——」

  男人粗糙的嗓音響起,他似乎是旅館的廚師,只是動作不太利落,推車上是幾個白瓷盤子,裡面放著一疊煎好的肉餅。

  肉餅顏色焦黃,看上去熟了,發出食物的芬芳,只是氣味有些奇怪,不像是羊肉,卻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男人開始發盤子,一桌有幾個人就發幾張。

  然而發到西黛爾這張桌子時,女孩嗓音冷淡,拒絕了他:「我們不用。」

  男人似乎有些不爽,他不耐的蹙眉,看上去十分健壯凶悍的男人瞪視女孩。

  然而西黛爾無意和他玩「你瞪我,我瞪你,誰眨眼誰輸」的游戲,她冷冷抬眸:「沒錢。」

  男人:「……」

  他面色不虞,黑著臉拉著推車走過西黛爾這桌。

  胖男人馬爾科姆並沒有拒絕肉餅,新婚夫婦也是。但是那個角落裡的醜陋男卻被旅館男人自動忽略了發餐,似乎是看見他也一副買不起的樣子,自動忽略了這人。

  警察們和馬爾科姆很快咬著肉餅開吃了。

  新婚夫婦中的男子咬了一口,面色皺起來:「天吶,這肉的味道真是古怪……我吃了二十多年不同材料的肉餅,從來沒吃到過這種口感。」

  「味道不好嗎?」新娘拿起一塊肉餅,「可是我們出來也沒有帶食物……現在被困在這裡,必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她微笑著說:「親愛的,你被金錢養的太好了……對我來說,這並不是難以下咽的食物。在孤兒院我吃過更差的……」

  人們三三兩兩開動,一時間空氣中充滿了咀嚼的聲音。

  貝爾奇餓的咽了口口水,背包中還有食物,然而他姐沒有發話,他也不敢拿出來吃。

  他無意識的轉了下頭,目光落到那具搭著白色塑料膜的女屍身上,忽然皺了下眉。

  奇怪,怎麼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貝爾奇認真地繼續觀察起來,然而他看著看著,臉色忽然蒼白起來。

  他發現了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然而旅館中還是一片安詳的咀嚼聲,除了他以外,似乎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件事。

  在劈裡啪啦的雨聲和咀嚼聲中,西黛爾倏然注意到一個很奇怪的聲音。

  聲音斷斷續續,從身後傳來,只有一直提高注意力才能在雨聲中分辨出來。

  西黛爾斂眸,靜靜聽了一會兒,悄無聲息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退後幾步,側過身子無意識般看向窗外。

  她挑選的座位正好在門的旁邊,門旁就是窗戶。

  似乎注意到窗戶中打上人形的輪廓陰影,細微的窸窣聲過後。

  一張小孩的臉貼在了玻璃上。

  被雨水衝擊到扭曲的臉死死貼在玻璃上,隔著一層窗戶目眥欲裂的瞪向窗內的金發女孩。

  無聲的做出口型。

  「快——逃——」


第74章

  「快——逃——」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天,天地瞬間亮如白晝。

  在西黛爾眼中,清晰倒映出玻璃窗外,瘦弱小孩兒擠壓到變形的五官。他似乎十分焦急,不斷的比出口型。

  然而金發女孩幽藍的眼眸中,神色如常,毫無波瀾。

  並未做出任何反應。

  她掀起眼睫淡淡看了一眼天色。

  主要是——

  暴雨肆虐、風聲呼嘯、泥石堆積……以現在的天氣,這並不是「要不要離開」的問題。

  他們現在無法離開這座旅館。

  這裡的他們,代指旅館中的所有人。

  這個小孩兒看上去衣衫單薄,瘦弱不堪,似乎是貧苦人家的孩子,還不知道道路阻塞的問題,才會想著提醒旅館中的人快逃。

  但這個孩子並不知道。

  從暴雨開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所有人都無法逃出去。

  無論旅館中有什麼。

  身側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似乎是哄好了孩子重新出來的旅館女主人伊娃。

  她悄無聲息走來西黛爾身邊,探手摸了摸窗戶:「關好了嗎?這扇窗戶老是容易壞掉,大概是有什麼小動物之類的破壞吧……我讓霍伊特來修,他也總是忘記。」

  女人口中的霍伊特,是剛剛分發午餐的男人。

  他們似乎是一對夫妻,旅館的裡間是他們的孩子。

  窗外大雨中的小男孩兒的身影在伊娃出現後便悄然消失,隱匿進黑暗中,像是從未出現過。

  眼窩凹陷的女人探頭看了幾眼窗外,面色平靜地走開了,走開前還問西黛爾:「你們真的不用吃點兒東西嗎?」

  「我可以送你們一些食物。」

  西黛爾想起那些不知是什麼來源的肉做成的肉餅,拒絕了伊娃仿佛做慈善般的語氣:「……不用了。」

  伊娃似有些遺憾地笑了笑:「好吧。可惜你不能吃到霍伊特的手藝……」

  她慢聲念叨了幾句,走開了。

  西黛爾又看了一眼窗外,面色如常,轉身回到座位上。

  然而,西黛爾忽然發現——

  她只是離開了幾分鐘,貝爾奇卻面色灰白,渾身不斷顫抖。

  看見西黛爾走回來,貝爾奇趕忙抓住她的衣袖,低聲道:「姐!我發現了一件事……」

  「那具女屍——」

  他咽了口唾液,示意西黛爾去看角落中的屍體:「她好像不太對勁!!」

  西黛爾:「……」

  她轉過視線,上下打量了女屍一番,忽然心中微冷,明白了貝爾奇為什麼會這樣說。

  女屍全身都覆蓋著塑料白膜,從頭頂到腳部,然而此刻,在她臉部位置的塑料薄膜卻有著規律的輕微起伏。

  乍一看去,簡直就像是……這具屍體活了過來。

  不僅如此,女屍被抬進旅館、放進角落時,雙手明明規矩的放在小腹處交疊,然而現在,她的雙臂卻擺在身側。

  但西黛爾微微眯了眯眼睛,又端詳了幾眼,眼尖的在那層白色塑料膜上看見一個東西。

  約翰等人正坐在一邊休息,忽然聽見一個平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警官,你們的屍體好像發生了些不妙情況——」

  金發女孩投來冷淡的一瞥,幽藍眼眸移到女屍身上,似乎在示意著什麼。

  她一出聲,這座狹窄的旅館中的眾人便都聽見了這句話。

  其余客人都將打量的目光移了過來。

  約翰一愣,下意識起身,走到女屍身邊,俯下身檢查。

  他也注意到女屍臉上蓋著的薄膜正在微微起伏,心中不覺一緊,頗有些警惕地小心捏住薄膜的一角,慢慢拉開——

  金發女孩面色不變,目光幽冷,注視著約翰警察的動作。

  貝爾奇的心跳卻都快提到喉嚨裡了,他十分緊張,眼也不眨的死死盯住角落的屍體。

  「嘩啦——」

  薄膜抖落些許雨珠,被男人掀開一半,從中撲出一只「嗡嗡嗡」的蒼蠅。

  ……塑料膜中哪裡來的蒼蠅?

  約翰愣了一下,然而還沒等他想明白。

  女屍白皙的臉上,一個鼻孔中忽然流出了鮮血,又一只蒼蠅從裡面探出棕紅的頭,振動著綠瑩瑩身體上的輕薄翅膀盤旋在空中。

  「天吶。」

  不知是誰輕輕驚叫了一聲。

  「這也……太惡心了。」

  然而約翰卻是松了口氣,並不是女屍有異樣——只是屍體中的蟲子在剛剛鑽了出來,趴在塑料膜裡導致白膜有抖動罷了。

  女屍膚色冷白,眼皮微張,甚至能看見裡面蔚藍的眼珠。看上去像是一個活人,但約翰清楚的知道她已經死了多個小時。

  只是約翰並未完全放松。

  雖然屍體看上去依舊完好,但從她體內能鑽出蒼蠅,便能看出……這具屍體的情況大概遠遠沒有她的外表光鮮,內裡說不定已經遍布蛆蟲。

  約翰有些焦急,但他看著外面暴雨未停,心知現在著急也沒有辦法。

  其余的客人卻有些坐不住了。

  最先起身的是坐在一邊的馬爾科姆,他嚼完最後一個肉餅,拿出餐巾紙擦了擦嘴角油漬,起身走向櫃台,敲了敲櫃台的桌面:「嗨,老板,我需要一個房間。」

  伊娃聽聞動靜,匆匆來到櫃台後,翻出一個號碼牌遞給他:「先生,這是你的房間——」

  「祝您居住愉快。」

  她凹陷的臉頰微笑起來,漆黑眼眸湧上意味不明的情緒,似乎在努力表達出親切,但卻總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遞過來的號碼牌上紅底白漆,塗著一個「1」,旁邊還附帶著掛了一個鑰匙。

  接著過來的是那對新婚夫婦。

  「嗨,」西裝男說:「我們也要一間房。」

  伊娃照舊遞過來一個號碼牌,上面標序是「2」,旁邊同樣附帶一個鑰匙。

  馬爾科姆、西裝男攬著婚紗女,三人陸續上了二樓,去找自己的房間歇息。

  掛鐘上的指針滴滴答答的走著。

  現在是下午1:03分。

  一樓只剩西黛爾和貝爾奇,依舊縮在角落、一言不發的醜陋男人,以及三位警察。

  約翰幾人對視一眼,都頗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下。

  沒辦法,大概也沒幾個正常人能一邊吃飯,一邊和一具已經能爬出蟲子的屍體共處一室。

  約翰掃了眼剩下的人。

  表情漠然的金發女孩和她身邊的瘦弱男孩,以及角落中坐著的醜陋老男人。

  都是沒有用飯的人。

  說起來……在進入旅館後,他似乎一直沒看見過角落的那個人說過話。

  這時,艾德說:「我們要不要也上去休息一下?」

  他指了指頭頂的天花板:「現在雨還不知道多久才停,我們都奔波了一個上午……」

  「疲憊的時候,睡一個午覺也許是不錯的選擇。」

  杜克思慮片刻,道:「那這具屍體怎麼辦?扛上去嗎……」

  「這樣吧,」艾德想了下,「我們抽出一個人留在下邊看著她吧,搬來搬去也不方便——」

  「畢竟這可是重要物證。」他聳聳肩:「萬一磕著碰著給弄壞了怎麼辦,再說,誰也不知道……她身體裡還有些別的什麼玩意兒,再爬出來可就麻煩了——」

  「我可不想留在這裡當旅館清潔工。」

  「好吧。」約翰忍不住笑了笑,沉悶的心情似乎有所疏解,「就按你說的辦,那麼——」

  「我當第一個吧!」艾德說:「一小時後,你們下來個人替我看著她。」

  「等等,」在一旁聽著他們對話的貝爾奇卻越聽越心驚。

  征得西黛爾同意後,他出聲道:「你們沒有注意那個女屍嗎?她還有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你在說什麼?」

  約翰幾人看向貝爾奇,似乎有些疑惑。

  「是這樣的——」貝爾奇咽了咽唾沫,看了一眼被白色塑料膜蓋住的女屍,小聲說:「你們沒有發現,屍體現在的動作……和她剛剛被放下時的動作不一樣了嗎?」

  「剛剛被放在角落時,她手臂放在小腹——可是現在,她的手擺在了身邊,但我們誰都沒有動它!!所以,只可能是……」

  只可能是這具屍體自己動了。

  然而幾位警官對視一眼,蠻不在乎的笑起來。

  「嗨,小伙子,你擔心的就是這件事?」盧克搖搖頭:「大概是手臂自己滑下去了吧——」

  「屍體是不會動的,」准備守著女屍的艾德拍拍腰間的槍:「就算她爬起來了,我也能一槍給她打趴下。」

  看著幾位警察都沒當回事,貝爾奇也慢慢緩和了些驚恐的心情,只是他看了一眼角落的女屍,還是覺得心中發寒,默默移開視線,嘟囔道:「好吧……希望你們是對的。」

  西黛爾並未避諱,看向角落中覆蓋著白色塑料膜的女屍。

  ……她的眼睛沒有感應,代表著這間旅館以及附近都沒有鬼。

  但是……總感覺事情不只這麼簡單。

  她垂下眼睫,站起身,向櫃台走去。

  另外一邊,約翰和杜克對艾德的提議都沒意見,幾人商議好後,約翰和杜克也去前台拿了三號房間的號碼牌。

  緊接著便是西黛爾。

  金發女孩靜靜站在櫃台前,幽藍眼眸像是漫不經心般打量了一番伊娃和她身邊的物品,才慢吞吞伸出細白的手指,拿起那枚陳舊的號碼牌。

  號碼是「4」。

  西黛爾拿走鑰匙,轉身上了二樓。

  在離開一樓前,她又看了眼掛鐘上的時間。

  下午1:07。

  金發女孩上了樓梯,她身後的弟弟拎著行李箱和背包也緊跟了上去。

  一樓忽然空蕩蕩了。

  ……沒有人知道,覆蓋在白色塑料膜下,早已失去生命體征的女人。

  忽然輕輕歪了歪頭,蔚藍的眼珠毫無波動,像是凝固的蠟像,斜斜盯住坐在桌邊的警官。

  艾德打了個哈欠,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困意湧上來。

  他有些奇怪地揉了揉眼睛,余光看見角落中的衣著破舊的醜陋男人依舊坐在那裡。

  「真是個奇怪的人……」

  艾德在心裡嘀咕了幾聲。

  女主人伊娃帶著親和的微笑走過大堂,給艾德添了一杯茶,溫和閑談幾句後,提著水壺又匆匆走開。

  除了窗外的暴雨。

  一切看上去都那麼祥和、安靜。

  艾德一路上因為暴雨緊繃的精神終於松懈下來下。

  今天,大概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吧……

  ……

  「姐,今天大概不會再出事兒吧。」

  貝爾奇癱倒在床上,愜意的伸了個懶腰:「警察就住在我們隔壁呢。等雨停了,他們把路修好,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西黛爾站在破舊窗欞前,幽幽俯視旅館後邊一整個廢棄荒蕪的小鎮。

  這裡地形似乎有些復雜……不過也便於藏匿。

  她在心中默記地形,看了一會兒,才開口:「不,你錯了。」

  「我有預感。」金發女孩俯瞰雨簾中的小鎮,輕聲說:「等下應該會發生別的事情。」

  「不過,我也希望能順利離開,不要再節外生枝——」

  說著說著,西黛爾就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煩惱。

  明明最開始,她只是想回個家罷了!

  西黛爾心中的預感果然沒錯。

  一直到兩點左右,旅館內突然發生了一件極其糟糕的事情。

  這件事直接打破了旅館內看似祥和平靜的氣氛,撕破和平的偽裝,將詭異的一面徹底展現了出來。

  ——有一個人死了。

  但這並不是讓旅館中眾人騷動起來的原因。

  最糟糕的是,所有人都意識到一件事。

  這,只是一個開始。


第75章

  艾德曼因死了。

  男人死狀凄慘,他的脖子被一根鐵絲硬生生勒斷——這樣說或許不准確。

  凶手的力氣還沒有大到把人脖子勒斷的地步,也或許是因為他她不想讓鮮血沾染上自己的雙手。

  艾德是窒息而死,鐵絲明顯的嵌入他脖頸的皮肉間,在肉色中勒出一條極細的絳紫傷痕。

  在警察約翰發現艾德死後,他便喊上杜克,警戒線拉滿,舉著配槍將所有房客半強迫性質的叫去了樓下。

  四號房開門的是一頭白金色短發的瘦弱男孩,他看見舉著槍的警察,愣怔了一下,隨即鎮定的回頭看向身後。

  那個自從進門後便一直冷著張臉的金發女孩走了出來,在看見警察時,神色也沒有太多變化。她好似並不意外有事故發生,舉了手示意自己沒有攻擊意圖,帶著那個男孩走向樓下。

  接著是二號房間,敲門後出來的西裝男子面色微不可查的一變,然而盡管他極力掩飾,從警校畢業、有多年從警經驗的約翰還是察覺到異樣。

  約翰依舊面不改色,公事公辦的將這對新婚夫婦「請」下了樓,只是心裡卻多了幾分思量。

  最後的一號房間,也是搭乘警車來到旅館的男子馬爾科姆開門挺快。

  他笑容和善的招呼兩位警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約翰看見他,想起在汽車上時,艾德還給他遞過一包衛生紙。他心情沉下來,嘆了口氣,將旅館內殺人事件簡要敘述一遍,示意他和自己下樓接受盤問和調查。

  馬爾科姆愣住了,男人肉山一樣的身體微微顫抖,眼中流露出震驚和感傷:「艾德警官死了?怎麼會發生這種可怕的事情……」

  「我很抱歉,」馬爾科姆嘆了口氣,走出來,面露哀色,拍拍警察肩膀:「請節哀。」

  他順從的走下了樓。

  西黛爾下了樓後,新婚夫婦和馬爾科姆幾人也陸續走下來,兩位警察在他們身後。

  她下樓後,第一眼便發現一樓旅館內,多出來的一具屍體。

  ……果然出事了。

  還是這種性質惡劣的凶殺案。

  一群客人陸續走到一樓,反應迥異,似乎有人極輕的抽氣聲,但也分辨不出是誰發出。

  然而旅館內很快便沉寂下來。

  角落裡坐著的醜陋男子,似乎也是因為凶殺案的發生,被警察從角落叫來了燈光下的一個桌子旁坐著。不知為何,他渾身濕漉漉,衣角時不時往下滲著水滴。

  昏暗狹窄的旅館內,眾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言。

  原本死了人應該是件大事,況且死的還是一個配槍警察。可詭異的是現在旅館內沒有騷亂、驚慌和不安。

  大家都很安靜。

  氣氛古怪極了。

  但這種古怪的氣氛絕不只是因為死了一個人。

  西黛爾垂下眼睫,不動聲色的將目光從艾德警察的屍體、以及屍體旁歪歪扭扭的字跡上移開。

  有人拿了旅館前台櫃子上的登記筆,在艾德警官的屍體旁邊,寫了一行挑釁意味極其強烈的字。

  你、們、都、會、死。

  金發女孩雙手插兜,帶著貝爾奇站在一邊,眸光掃過其他人。

  眾人下了樓,看見這句話後,原本還有幾分情緒外露的人也都沉寂下來。

  他們似乎開始不動聲色的打量對方,新婚夫婦往旁邊站了站,和西黛爾一樣選擇站在了旅館兩邊,馬爾科姆往警察那邊靠了靠,醜陋男也不自覺挪動了下椅子。

  畢竟,如果只死了一個人,雖然是故意謀殺,但也可能是尋凶報復……

  然而這行字顯然打破了所有人的僥幸心理。

  旅館中藏著一個變態殺人狂,而這個變態現在盯上了他們所有人。

  「真是……」有人小聲嘀咕了一聲,然而幾人隔的比較遠,西黛爾也沒有聽清那人說的是什麼。

  不過聽語氣大概不是什麼好話——大概是在罵那個不知道身份的凶手。

  西黛爾按了按眉角,輕輕瞥了一眼角落的女屍。

  她身上的白色塑料膜不知被誰掀起來一半,露出裸露的上身。

  女屍的頭顱微微側著,像是被人動過,兩顆蔚藍的眼珠一動不動,看向艾德警察所在的方向。

  ……凶手,會是誰呢。

  ——誰會是凶手?

  約翰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現在的心情極差,他還記得和艾德共事的這幾年,雖然艾德算不上一個敬業的警察,但也沒出過什麼大錯。相識幾年的熟人,不過隔了一個小時,再見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任誰心情也不會太好。

  杜克板著臉,似乎情緒不太對,約翰只能壓下心中悲傷,自己出面一個個盤問眼前這些人。

  他吸了口氣,露出威嚴的表情,掃視了一圈眾人。

  「你們現在也都看見發生的情況了,」約翰說:「現在,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方便抓出那個殺人凶手,你們需要先自報身份……這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著想,明白了嗎?」

  「如果有人說不清楚——」

  他揚了揚手中的配槍,意有所指:「你的嫌疑可能就比較大了。」

  他說完這句話,眾人依舊在沉默,然而他們的目光已經有了些許動搖——

  約翰並不擔心這群人不配合,畢竟,他相信無辜者也想找出那個凶手,以免自己受害。

  「可以,」馬爾科姆最先應聲,他舉起手,道:「我叫馬爾科姆,是市裡嘉際公司的在職營銷崗位的老員工,我在那兒工作已經有好幾年了……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提供我的員工證明和身份卡,還有我手機上的公司中的同事都可以為我證明,我從來沒出過錯——」

  「不論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中。」

  他拿出手機,手機中的各種消息記錄證明了馬爾科姆沒有說謊。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約翰問。

  「今天是休息日,」馬爾科姆撓撓頭:「我是准備來鄉下旅游鎮上放松一下身心,誰知道颶風竟然影響到了這邊——我只能在暴雨開始後離開鎮子,沒想到前後兩邊道路都被堵住了,車子也半路陷進泥坑。如果不是遇見了警官你們,我可能現在還冒著大雨往這邊兒趕。」

  馬爾科姆的說辭暫時沒有疑點,下一個開口的竟然是那個醜陋男。

  「我的名字不重要……不過你們非要知道的話,可以叫我科姆,」科姆動了動喉結,混濁的眼珠從艾德警察的屍體上移開,咧出一嘴豁牙:「我住在這旁邊一個鎮子裡……就是鄉下的小鎮,沒什麼特別的,工作是處理林子裡死去的動物屍體,把它們運送到專門的屍坑。」

  「今天搬屍體時出了點意外,雨水把路衝垮了,我才開車開到這兒躲雨。」

  「今晚的事,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說完這段話就沒了動靜。

  其他人卻是微微皺起眉,似乎有些嫌棄的明了了這人的身份——原來是搬送屍體的,怪不得身上如此腥臭。

  約翰皺了皺眉,還沒等他發問,那對新婚夫婦也開口了。

  「我叫查理,」西裝男揚了揚眉頭,似乎頗有幾分傲氣:「或許你們聽過我的全名?」

  他吐出一個名字,露出幾分矜傲:「我的家族你們一定聽過,我是家中這一代獨子,這是我的新婚妻子佩內洛普。其余的我想我就不用說了,知道我身份後你們應該明白——」

  「我和我的妻子不可能是凶手。」

  他信誓旦旦、鏗鏘有力道。

  但這個叫查理的男人也確實有這個資本——他所說的那個名字源於自美國內戰時期便發家、一直延續至今,仍然赫赫有名的富豪家族。

  「我不常在新聞露面,」他也揚了揚手機:「但是——」

  「我也可以提供給你們關於我身份的證明。」

  查理手機中似乎存有他和其他人的家族合影,有的人確實是美國新聞中不時出現的大人物。

  男人衣著價格不菲、氣質卓越出眾,他的說法也無懈可擊。

  他和他的妻子沒有殺人的理由。

  但前邊這些人的說法看似完美,實在處處漏洞和破綻,有人刻意回避了某些問題。

  約翰沒有開口說話,他和其他人一樣一起把目光看向最後的角落。

  金發女孩挑了挑眉,面色不變,思索著開口:「我叫西黛爾,這是我弟弟貝爾奇。」

  「我是xx高中今年的畢業生,暑假過來德裡鎮放松心情,順便幫我姑母看看他。但是颶風導致來時機場停運,我弟弟送我去另外的機場,卻因為暴雨被堵在這個地方。」

  「如果要身份證明,我也可以——」

  總算把眾人的身份信息都搜集齊全,可約翰並沒有放松的心情。

  他掃視一圈,冷冷道:「凶手還在我們腳下這所旅館中……很可能就在你們這些人之間,現在我們必須齊心協力把這個人找出來……你們如果有人撒謊,害的是所有人,懂嗎?」

  場面寂靜起來,幾人面面相覷,但沒有人回話,氣氛一時無比尷尬。

  約翰:「……」

  他沒從這些人反應中看出什麼,只能先挑了一個目前看上去疑點最大的群體。

  「你們——」

  約翰指了指新婚夫婦。

  「你們是今天結婚?」他問,目光銳利的在兩人身上掃動:「你還沒說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富豪家族的獨子結婚是件大事,你們卻沒有新聞有報道過——還有你的妻子佩普洛普小姐。」

  「你的婚紗是怎麼一回事?」

  隨著警察話題點轉到查理和佩普洛普身上,其他人也都將目光移了過來,盯住兩人。

  等他們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查理眼神似乎慌了一瞬,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從進入旅館後,一直柔順挽著他的佩普洛普抬起一張美麗的臉蛋,露出一個笑。

  她抬手挽了挽耳邊的發絲,聲音中帶著幾許哀傷。

  「今天本來是我和查理的婚禮,不過過程中出了一點兒意外,但這件事不重要,對我們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幫助——」

  「但是你不說,誰也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對旅館中其他人懷著不好的心思。」

  馬爾科姆打斷了佩普洛普的話,頗為嚴肅的皺眉。

  約翰:「……」他咽下了剛剛被搶走的台詞,幽幽看了馬爾科姆一眼。

  科姆咧嘴笑起來,露出一口發黑的豁牙,他說:「你應該說下去,現在外面還下著暴雨,誰也不想因為不清不楚被趕出去……是不是?」

  或許是因為在旅館中發生了死亡案件,超出了科姆的心理閾值,他現在竟然一改進入旅館後一直邊緣化自己的行為,開始主動說起話,似乎頗為積極的想找到凶手。

  約翰沉默了下。

  他們怎麼忽然間,就自己說起來了。

  現在他這個警察站在一邊,好像沒什麼用一樣,看著他們互相質問。

  「好吧,」此刻,面對多人的質詢,查理似乎也沒了辦法,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面色頹敗:「那我們也只能把這件事告訴你們了。」


第76章

  「剛剛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出身,我家很有錢,從內戰時期至今,幾代人過去,依舊掌握著巨大財富——也因此,他們看不上普通人,而我的妻子佩內洛普……她不僅是平民出身,還是一個孤兒,自幼在福利院長大。」

  「我和佩內洛普相愛,但是我的家族成員……他們不能接受我和她在一起,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我帶著佩內洛普回了家族老宅,卻沒有得到他們的祝福。無奈之下,我們只能離開——」

  「她的婚紗被撕爛了,是因為離開我家老宅時,拖尾的婚紗掛到了鐵門的勾子,只能把勾住那部分撕掉。我們沒有秘密,只是一對倒霉的夫妻罷了。」

  查理說罷,臉上已經沒有了盛氣凌人的神色,他苦笑了兩聲,攤攤手:「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你們能相信我們是無辜的吧?」

  旅館內又安靜下來。

  沒人知道這對夫妻的說辭是否屬實,但他們似乎也沒有撒謊的必要。

  約翰看向艾德警察的屍體,他是被人用類似鐵絲一樣的凶器勒住脖子,窒息而死,凶器不在現場。

  但在這種雜物堆放的旅館,這種東西只要有心隱藏,根本不可能找出來。

  但還有一點十分詭異。

  ——如果是因窒息身亡,艾德作為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成年男性,不可能悄無聲息、沒有任何聲響便被勒死。

  但根據現場屍體的情況來看,凶手顯然沒有受到太大阻力。

  艾德臉色青紫,神色扭曲痛苦,但身上卻沒有太大的掙扎痕跡。

  這只能說明,在受到凶手攻擊時,艾德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顯然不只有警察注意到這點。

  新娘佩內洛普忽然說:「會不會是熟人作案?艾德警察沒有防範意識,才被凶手輕易殺死……」

  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往兩個警察身上勾去。

  一直守在艾德屍體身邊的杜克冷笑起來:「你是什麼意思?有話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這麼藏頭露尾、見不得人。」

  佩內洛普說:「我沒有其他意思,但是大家現在不都想找出那個凶手嗎?」

  她美麗的藍眼睛幽幽掃了一圈眾人,慢聲說:「我也只是在集思廣益……畢竟,晚一分鐘抓住凶手,我們的性命就會失去一分鐘的安全保障。」

  室內靜極了,似乎其他人也都贊同佩內洛普的說法。

  約翰剛剛升起的憤怒倏地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來,他掃了一圈神色各異、但又不約而同保持緘默的眾人,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這個失去和外界聯絡的小鎮旅館中,占據主導權的已經不再是代表著秩序的警察。

  最令人擔憂的事情發生了。

  這些旅客各懷心思,他們並不信任警察——雖然目前為止,他們表現的依舊十分聽話。

  猜忌的目光在這些人中互相游走。

  約翰深吸一口氣:「既然你們都有想法,現在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討論。」

  反正也管不了他們,「集思廣益」這點倒是真的,不如聽聽眾人的想法,說不准還能找出凶手的破綻。

  查理眸光微閃,聞言,他開口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艾德警官為什麼不反抗?如果不是我妻子說的熟人作案,那只能說明……或許,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他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不錯,」馬爾科姆贊許地點點頭:「比起熟人作案,我也認同是有人先讓艾德警官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約翰和杜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一個可能。

  「難道……」

  「想想看,」查理大聲道:「你們還記得嗎?進了旅館後,我們都沒有喝過那杯茶水,只有艾德警官喝了……說不定旅館主人就是凶手。」

  「他們在茶水裡下藥,然後把人迷暈,再殺死後謀奪死者的錢財……」

  年輕男人說完自己的猜想,俊朗的臉上浮起肯定且自信的神色。

  也是在這時,旅館女主人伊娃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了一樓。

  她剛從裡屋走出來,便聽見查理指證她是凶手的話。

  伊娃臉上肌肉抽動了下,似笑非笑地看向查理:「你在說什麼?我是凶手?這話可真滑稽。如果是我要害你們,那肉餅你們也吃了,為什麼你們沒有失去意識?」

  伊娃的反駁無懈可擊,查理有些急了,但旅館的桌子上,那些之前伊娃給他們倒的茶水,已經因為沒人喝被收拾起來倒掉了,他一時找不出證據辯駁。

  倒是因為自己的著急引來了幾道懷疑的目光。

  伊娃冷笑了聲,甩臉便走,似乎生氣了。

  她又轉身鑽進了裡屋。

  從外面看去,裡屋中一片漆黑,看不見其中有什麼。

  馬爾科姆嘆了口氣,這個壯碩男人將目光投向科姆身上,帶著幾分疑惑地打量了他幾眼:「老兄,你身上怎麼回事?怎麼全是水漬?而且你好像沒有開房吧,一直坐在一樓,就沒有看見有誰下來了嗎?」

  貝爾奇一直瑟瑟發抖的聽著,表面還要裝出一份鎮定的模樣。聞言,他也忍不住打量了幾眼那個醜陋男人,想起這個男人之前還試圖幫助他和西黛爾。

  醜陋男人科姆:「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又多解釋了幾句:「我中途是出去上了個廁所……就在旅館旁邊,等我回來的時候,艾德警官就趴下了。但在我出去前,艾德警官就已經是趴在桌上的姿勢,凶手應該是趁我不在時才動手,我不知道艾德警官已經死了,直到那個警察下來發現後,我才知道艾德死了。」

  查理冷笑:「那你上廁所的時間可真夠長的。」

  科姆瞥向查理:「你想說我是凶手?」

  「不然呢?」查理不甘示弱道:「現在這裡只有你嫌疑最大!你說什麼只憑你一張嘴吧?凶手正巧在你上廁所的功夫殺人?這麼多巧合,不是你還能有誰!」

  「不錯,何況你還是負責運送屍體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這種工作中,心理扭曲了。」

  科姆目光凶狠,醜陋的面容扯出一個冰冷的笑,他嘴唇嗡動,想要說點兒,但現在其他人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他的嫌疑確實是最大的。

  除了一個人。

  「凶手不是他。」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金發女孩忽然開口,在所有人將目光看過來後,她才繼續淡淡道:「凶手不只是一個人。」

  「你什麼意思?」查理皺起眉。

  貝爾奇也不解地看向他姐。

  「我的意思是——」西黛爾將目光移到艾德警官身上,「迷暈艾德警官、殺死艾德警官和在桌子上寫下那句挑釁之語的,很可能……都不是一個人。」

  「就是說……凶手至少有三個?」

  有人驚駭道。

  約翰也眉頭緊皺,看向桌子上的筆跡。這句話歪歪扭扭,一看便是人故意用左手寫出來,根本不可能通過字跡辨別出寫字的人是誰。

  金發少女抱臂站在一邊,慢條斯理道:「我也只是一個猜想……」

  她勾了勾唇,微微偏頭,「不過導致艾德警官死亡的凶手不可能是一個人。」

  ……甚至還可能不是人。

  查理忿忿道:「如果殺人的和寫字的不是一個人,那寫字的人有什麼意圖?他她是想要我們……」

  他忽然冷冷打了個寒顫:「他她想要我們自相殘殺?!」

  馬爾科姆喃喃:「這樣看來,我們剛剛的推斷方向完全錯誤了……凶手有可能只是和艾德警官有仇,伺機報復?但那個寫字的人又會是誰,想在這裡渾水摸魚……」

  被解圍的科姆似乎隱隱松了口氣,他慢吞吞瞥了西黛爾一眼。

  「但是,」佩內洛普蹙眉:「如果凶手是多人,那豈不是——」

  「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凶手?」

  她說的沒錯,現在一共有五波人,分別是警察、馬爾科姆、科姆、新婚夫妻以及那對姐弟。

  如果有三波人都參與艾德的死亡,那麼真正無辜的人可謂屈指可數。

  旅館內忽然又沉默了下來。

  剛剛他們爭論了半天關於誰是凶手這件事,然而現在忽然得到消息。

  ——凶手竟是我自己?!

  約翰眼見氣氛肉眼可見的焦灼起來,心中微驚,心知現在最重要的是壓住眾人慌亂的情緒。

  他嚴肅地看向西黛爾:「女孩兒,有些話不能亂說。」

  「你是怎麼得出凶手不止一個人的結論?」

  其他人頓時也懷著懷疑的目光看過來。

  「我說了我只是猜測,」西黛爾冷冷回看他們,「具體怎麼得出來的保密,信不信你們隨意,我也不保證這個想法的准確性。」

  金發女孩說完這句話,似乎頗有不耐的垂下眼簾,自顧自玩起手機。

  西黛爾正在給貝爾奇發消息。

  她也不想當謎語人,但關鍵是她的猜想可能對於這些人來說太離譜了一點兒。

  ……但顯然這一屋子都不是好人,不如先讓他們自己鬥一鬥。

  最好鬥得兩敗俱傷。

  貝爾奇低頭,看見手機中他姐發來的消息。

  【不要靠近馬爾科姆,他可能是個瘋子。】


第77章

  馬爾科姆是個瘋子?

  貝爾奇一時沒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然而西黛爾很快又發來一條消息。

  【他可能是個人格分裂症患者,等一下旅館內會亂起來,記得遠離女屍和馬爾科姆。】

  西黛爾收起手機,轉眼和角落的女屍對上視線。

  女屍凝固的藍色眼珠幽幽俯視著這些人。

  在西黛爾說完話之後,旅館中的客人們並沒有安靜下來。

  相反,查理開始怒罵那個不知名的殺人犯:「真是條該死的瘋狗,不長眼的家伙……」

  馬爾科姆附和著嘆氣:「是啊,真是個喪心病狂的家伙……」

  科姆冷笑道:「反正凶手不會是我,我就當你們當中某個人在罵自己了。」

  查理大怒:「你的嫌疑還沒洗脫呢!又想著往我們頭上扣帽子?」

  他們又吵了起來,聲音越吵越大,吵得不可開交。

  奇怪的是,所有人似乎都不約而同避開了之前西黛爾的話。

  「凶手不止一個人。」

  旅館的裡屋中。

  凶狠的吵鬧聲從外邊穿來,門內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慢吞吞拿起電話。

  她撥出一個號碼,電話被接通,話筒中傳來電鋸啟動的聲音。

  「刺啦刺啦……」

  冰冷鋒利的金屬鋸條發出割裂空氣的聲音。

  老婦人捂住話筒,聲音壓低,小聲叫道:「兒子,你先不用上來啦!」

  「他們自己就打起來了!」

  她有些納罕地瞅了一眼門縫外透進來到亮光,以及隨著亮光一同傳進來的爭吵聲。

  老婦人在這裡經營了十幾年旅館,還從沒遇見這種怪事——

  在她兒子出來把這些人弄死之前,他們自己就打起來了!

  但她一點兒也不慌,依舊十分淡定的坐在輪椅上。掛掉電話後,慢吞吞戴上自己剛剛擦拭好的老花眼鏡,准備推著輪椅去門口看看情況。

  打起來吧,這些人互相撕的越厲害越好,也正好給她兒子省點兒事。

  然而,在戴上眼鏡後,老婦人抬頭,看見窗欞上的污漬,忽然愣住了。

  ——這裡怎麼會有血跡?

  她愣了一下,還沒想明白,忽然聽見身邊的衣櫃門被人打開。

  老婦人驚駭的瞪圓了眼睛,一只冰涼的手從身後攥住她的頭發,強迫她半抬起頭。

  老婦人看見了藏在衣櫃裡的人。

  「是……是你……」她支支吾吾的說,冰涼的槍口塞進老婦人嘴中。

  「是我,」那個人輕聲說:「你們這些渣滓。」

  那個人扣下扳機,一顆子彈悄無聲息打進了老婦人嘴裡,她肥軟的身體癱在桌上,瞪大的眼睛充滿驚駭的神色。

  裡屋內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然而聲音不大,正在爭吵中的眾旅客沒有發現。

  在其他人還在爭吵時,西黛爾找到了警官約翰。

  「警長,我想了解關於那具女屍的具體情況。」

  約翰一愣,沒理解面前的女孩兒為什麼想知道這些。

  但他想了想,還是將案件過程復述給西黛爾,反正也只是幾句話的事情。

  聽完一切的西黛爾:「……」

  她幽幽看了那具女屍一眼,試圖提醒約翰:「或許艾德的死跟她也有關。」

  約翰一愣,剛想反駁這個荒謬的想法。

  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在女屍的案件中,另外死去的三個男子疑似自相殘殺。

  約翰愣怔了下,忽然冷冷打了個寒顫。

  他再次抬眼,向身邊看去時,發現金發女孩已經走到燈光下,昏黃的燈光在她雪白面容上打出半明半暗的陰影。

  「你們吵什麼?」西黛爾聲音不大,異常平靜:「現在爭吵只會讓那人得逞,何況……」

  「既然他想要我們一起死在旅館,那他會做什麼?」

  爭吵中的眾人一愣。

  馬爾科姆最先反應過來,但他慌忙起身後,忽然想起來自己車子都沒開過來,又訕訕坐下。

  倒是約翰臉色巨變,幾個人對視一眼,匆匆奔出門去。只有警察杜克和馬爾科姆還留在旅館。

  西黛爾給自己批好雨衣,綴在幾人身後出了門,貝爾奇也連忙拿出雨傘跟上去。

  查理夫婦和警察約翰檢查完自自己的車子,俱是面色一震。

  「該死的!」約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憤怒大吼出聲:「那個家伙把我們的車子皮帶剪斷了!!」

  西黛爾撐著傘,貝爾奇慌裡慌張,還沒掀開車蓋,她淡定道:「直接看皮帶吧。」

  貝爾奇:「……」他檢查了一番,發現皮帶果然被人剪斷了。

  西黛爾並不意外,在看見桌上那行字時她便猜到了,如果寫字的那個人想讓她們都死在這裡,必定會讓他們沒有退路,至少不能發現這裡有殺人狂就直接開車跑路。

  在殺完人後,他肯定會跑出來破壞車輛。

  那個殺人狂——西黛爾大概能猜到是誰。

  馬爾科姆,這個人一開始的言行便十分不一致,西黛爾看出他身上的古怪還是在吃飯時——

  每個人的生活習慣都較為固定,但馬爾科姆在短短二十分鐘內,從用毛巾擦雨水到用餐巾紙擦嘴,他的細微動作習慣和手勢卻能整整變換了一個風格。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注意不到這點,但西黛爾自從進入旅館後便一直在觀察這些人。

  ……馬爾科姆是這些人中違和感最強的一個。

  就是不知道他分裂出來的人格到底擁有怎樣的性格,才會做出這種暴虐殺人的事情。

  不,也可能是有東西在誘導他殺人……比如那具不知名的女屍。

  西黛爾還在思索,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接著是手槍上膛的聲音。

  「你們後備箱是怎麼回事?!」

  約翰怒吼出聲,舉著手槍對准新婚夫婦。

  查理在檢查出皮帶斷裂後,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他甚至顧不上還有外人在不遠處,急忙打開車後備箱查看,看見後備箱中的情形後,眼睛都開始微微泛紅。

  約翰在檢查完警車後,准備去其他人車旁看看情況。

  然而,他竟然看見……

  警察二話不說,對著查理夫婦舉起手槍。

  聞聲趕來的西黛爾也看見了查理車後備箱中一塌糊塗的情況。

  一團散開的麻繩、一個用點點血跡描繪出的蜷縮的人形輪廓。

  ——看上去像極了凶殺案後的拋屍現場。

  除了沒有屍體之外。

  查理面色微白,臉頰肌肉微微抽搐了下,扶著車蓋,扯出一抹勉強的笑:「這是我們在離開老宅後,路上遇見的一個女孩。我們看見她衣服上全是血,不會說話,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害怕她有危險,才把她帶到車上,准備順路送去市警局。」

  這段話中破綻極多,有誰救人能把人救到車後備箱?還用麻繩給人捆起來。

  查理給的解釋也很勉強:「因為她精神恍惚,看上去不太正常,我們怕她有攻擊性,才用繩子捆起來……」

  顯然沒人相信。

  西黛爾眯了眯眼,看見查理又解釋了幾句,眼神一直往後備車廂上瞟,神色肉眼可見的焦灼起來。

  真奇怪,這個人之前在旅館中,面對突發的死亡事件都沒有像現在這般著急。

  他向後備箱中又看了一會兒,忽然抬頭,愣怔道:「她、她偷走了我的一把消音手槍……」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天空像是被撕扯開一道裂縫,簌簌冷風吹過,雷光照亮每個人的臉。

  眾人面色煞白。

  貝爾奇最先開口。

  他低聲說:「你的意思是……現在旅館中還有一個身上帶槍、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查理怔怔點頭。

  約翰面色微變,也顧不上這對可疑的夫婦,轉頭向旅館走去。

  西黛爾抬腳跟上,貝爾奇在身後怯怯扯了扯她的衣角:「……我們現在還要進旅館嗎?」

  「當然要進去。」西黛爾不動聲色看了看站在自己的破舊貨車旁、面色晦暗的科姆。

  其余幾人也陸續回到旅館。

  旅館中果然出事了。

  伊娃發現了老婦人的屍體。

  她肥胖的身軀癱在桌子上,嘴角淌出一攤鮮血,眼睛大睜,眼眸中滿是驚恐的神色。

  伊娃懵住,這個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去找丈夫霍伊特,然而當她來到後廚,只看見了同樣躺在地面上、腦後淌著鮮血的男人。

  一向鎮定自若的女人終於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今晚發生的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料——

  以前,那些旅客都會毫不猶豫喝下她遞過去、下了迷藥的茶水,然後像豬狗一樣被他們宰割。

  但今天……

  伊娃強忍驚恐,撥通地下室的電話,將老婦人和霍伊特死亡的消息告訴了「他」。

  在聽見電鋸響起的聲音後,伊娃總算松了口氣。

  她十分自信,雖然已經死了兩個人,但家中的「人皮臉」絕對不會被那個凶手給反殺。

  畢竟,被外人稱作「人皮臉」的家伙已經在小鎮宰割了十幾年的人命,伊娃相信他和他手中的電鋸。

  女人這樣想著,記起外邊還有警察。她蹣跚著爬起來,調整好表情,來到旅館小廳中,帶著幾分悲愴和驚恐的撲到了警察身邊:「警察先生!我的家人都遭遇了殘忍的殺害,你可以幫助我嗎?」

  伊娃看見旅館中只有這個警察和一個壯碩男人,眸光微閃,打定主意要讓這兩人和其他人分散開,這樣才能更好屠殺他們。

  她表情悲苦,哽咽道:「這件事真是太可怕了……天哪,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血腥的一面……」

  「凶手一定往旅館後邊的小鎮跑去了!」

  伊娃尖叫起來:「我看見他逃跑的背影了!警察先生,你一定要幫幫我……」

  杜克震驚地詢問:「你的家人出事了?」

  在伊娃點頭後,杜克看了一眼窗外,雨簾中約翰和其他幾人站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些什麼。

  他沉吟了一下,站起來:「我先和你去看看屍體的情況。」

  伊娃目露感激的點頭,然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馬爾科姆:「這位先生,可以一起過來嗎?我害怕警官檢查現場,沒有辦法保護我的安全……」

  馬爾科姆正呆滯地看著女屍發呆,聽見伊娃喚他,像是從某種狀態蘇醒一樣,眸光微動,看向伊娃和杜克,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當然可以,保護女性是我應當做的事情,請您放心,女士。」

  三人一齊向旅館中的裡間房屋走去。

  西黛爾回到旅館,只看見一片空蕩蕩的桌椅。

  旅館女主人正站在警察約翰身邊,神色悲苦地訴說自己家不幸遭遇。

  「那位警官和先生在查看屍體時,好像發現了凶手的端倪,他們一起朝後邊的小鎮追去了。」

  杜克和馬爾科姆一齊去追凶手了?

  在得知伊娃的兩位家人都是槍傷致死後,其他幾人都想到了查理後備箱中逃跑的女人。

  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車輛都被人為拋錨了,情況亂成一團,也沒人有心情再互相吵架。

  這時,一個嘶啞冰涼的聲音忽然響起:「我的車還沒有壞,我可以帶你們去我家附近的鎮子裡拿汽車皮帶。」

  開口的是科姆。

  佩內洛普似乎輕輕皺了下眉頭:「凶手為什麼不對你的汽車動手?」

  科姆搖搖頭:「其實我出去了不止一會兒,我開著車想要回家,但是道路依然被泥水堵住,車子開不過去,我才又返回旅館。」

  「這中間大概有十幾分鐘的時間,我的貨車沒停在這兒,所以凶手才沒法下手。」

  他嘿嘿笑了兩聲,醜陋的臉微微扭曲,眼中神色不明:「怎麼樣?我可以繞遠路回去,你們能拿到皮帶,把汽車修好。」

  「就是那條遠路我也沒走過,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別的東西。」

  約翰先是詢問了女主人伊娃,小鎮內是否有皮帶,得到伊娃否定的回答後,他也並沒有立刻答應科姆,而是目露憂色看向旅館外的小鎮。

  那對新婚夫婦倒是頗為動心,查理正拉著佩內洛普低聲說著些什麼。

  約翰摸了摸腰間的槍,意有所動。

  旁邊卻忽然傳來女孩冷淡卻不容置疑的聲音。

  「我去一趟小鎮。」西黛爾把傘丟進貝爾奇懷裡,挽起雨衣袖子,露出白皙纖細的腕骨,她活動了幾下手腕,「你在這裡等著。」

  約翰愣了下,摸出手機:「我可以直接跟杜克聯系……」

  「警官,」金發女孩盤起長發,露出一個懶懶的笑,幽藍眼瞳隨意瞥向他:「你現在大概打不通了。」

  約翰大概以為西黛爾是想去把杜克和馬爾科姆兩人叫回來,但西黛爾想到的並不是這兩人,而是之前在窗外一閃而過的小男孩兒。

  附近除了這個小鎮,便沒有其他可供人居住的地方。

  小孩兒也住在小鎮,但現在小鎮裡闖進了一個拿著槍的瘋女人,一個疑似人格分裂的危險家伙,和一個像極了炮灰的警察。

  「滴滴滴——」

  約翰果然沒有撥打成功,電話沒有人接。

  他頹喪的掛了電話,面色灰白。

  「那你一個人……」

  「……啊,沒關系。」西黛爾戴上雨衣帽,微微眯了眯眼,看了旅館中的人們一眼:「你還要留在這裡保護他們,不是嗎?」

  約翰看著氣勢倏然凌厲、眸光幽冷的女孩,愣怔片刻,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只能道:「那我們現在這裡等你。」

  他心中有些茫然,忍不住猜測這個女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她能安全從小鎮裡出來嗎?

  眼見只有一個女孩要去小鎮,伊娃心中有些著急,她柔聲道:「你一個人進去可能不安全……」

  「你知道嗎?這個小鎮以前有一個傳說,據說——這裡住著一個可怕的殺人魔,他性情古怪,喜歡拿一把大電鋸殺人,還會把屍體的皮割下來,縫到自己的臉上……」

  伊娃的意圖是想嚇唬這個女孩兒——畢竟她看上去身量纖細,白嫩嬌弱,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

  最好讓她再帶幾個男人進入小鎮,不然這邊一大群人,她對付不了,也擔心「皮臉」殺不過來。

  然而,金發女孩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過來,她說出來的話卻不是伊娃想聽見的嬌弱和害怕。

  她歪了歪頭,露出一個帶著幾許愉悅的笑:「電鋸?」

  「這東西我熟。」

  西黛爾見過幫忙作奸犯科的、倒還沒見過主動給敵人遞情報的,她頗有幾分奇異的掃了伊娃幾眼,若有所指、輕輕笑了一聲:「謝謝你的提醒呢。」

  現在她知道小鎮裡藏著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了。

  伊娃:「……」

  她雙唇微動,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兒。

  約翰和查理等人卻都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什麼人會熟悉電鋸這種東西?木工倒有可能,但這個女孩兒一看便不是那種職業……

  科姆還坐在角落,只是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貝爾奇抱著雨傘、靜如鵪鶉地待在一邊。

  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突然之間就死了一個人、然後第二個、第三個……

  貝爾奇全程處於懵逼的狀態,只是因為西黛爾之前的話而一直讓自己板著張臉。

  ……但他內心都快嚇哭了。

  眼見西黛爾忽然就要離開,他想跟上去,又迫於西黛爾讓他留在這,只能默默待在原地。

  抱住雨傘,內心瑟瑟發抖、還要裝出面無表情的模樣。

  一堆人看著身披黑色雨衣的女孩兒腳步輕巧的從旅館後門離開。

  西黛爾系好雨衣帶子,從後門離開時,也注意到身後一群人深沉的注視。

  她忽然有種自己是「全村人希望」的錯覺。

  西黛爾:「……」

  淦,怎會如此。

  她推開旅館的後門。

  外面風雨交雜,豆大的雨點打在人身上,劈裡啪啦,頗有幾分凶狠的意味。

  西黛爾被雨水打的有點疼,她摸了下肩膀,咂咂嘴,有點想念自己放在車上那個毛絨絨的披肩。

  西黛爾知道貝爾奇大概應付不過來旅館中的人,但她離開時說的話也是真的。

  這個鎮子不大,來回走一趟也不過十幾分鐘。

  ——她准備速戰速決,趕緊把旅館和鎮子裡的玩意兒先解決了。

  這些人中誰也不認識誰,西黛爾讓貝爾奇留在旅館,還有讓他看一下外面汽車情況的准備。

  殺了艾德的人格分裂患者馬爾科姆和「人皮臉」,以及旅館的女主人都在這裡。

  如果先離開此地,去拿皮帶。西黛爾心知等他們拿了皮帶回來後,汽車報廢的地方已經不止是皮帶了。

  往返的時間,足夠把汽車的輪胎都給卸了。

  因為進入小鎮的人中至少有兩個人手上都持有手槍,西黛爾沒打開小手電,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摸黑走了幾步,竟然就發現了一具屍體。

  西黛爾:「……」

  好家伙,她是想著速戰速決,但也沒想過真能這麼快就結束——

  不會等她找齊這些人時,他們已經一起躺板板了吧?

  她向前走了兩步,猶豫了一下,俯身看清了屍體的臉。

  是她最不想看見死亡的那個人。

  警察杜克。

  西黛爾沉默了下,伸手觸碰到杜克的臉,男人神情痛苦的凝固,雙眼瞪大,冰涼的雨水順著眼角流下。

  她把男人的眼睛蓋上,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雖然杜克像是在爭鬥中被人用刀捅死,但他腰間別著的配槍卻沒有被拿走。

  西黛爾順手他的手槍,試了試上膛、瞄准和扣扳機,一套流程無比熟練。

  雖然還沒有到可以買手槍的年紀,但西黛爾在射擊俱樂部中玩過不少的日子。

  還都是實彈訓練。

  手槍中還有六發子彈,西黛爾惦了惦沉甸甸的手槍,彎腰向一個她早就注意到了的建築快步走去。

  雖然她七歲就學會了用斧子砍人,十二歲能拿起電鋸片鬼,但是……既然有了熱武器,槍這東西自然是西黛爾的首選。

  她現在有點迫不及待想找到那個「皮臉」,讓他知道——

  什麼叫時代變了!!

  然而,西黛爾首先遇見的並不是那個會用人皮縫臉的電鋸殺手。

  在進入這座小鎮裡最高的建築——一座破舊的醫院後,西黛爾盡量放慢腳步,在黑暗的甬道穿行。

  空氣中是濃重的鐵鏽味,巨大的鎖鏈和黃色封條鎖住了各個病房的門,地上殘留著暗色污漬,西黛爾避開會讓自己留下痕跡的地方。

  她聽見了打鬥聲。

  就在……不遠處的器械室。


第78章

  生鏽的鐵門半敞,刺鼻的味道從裡面傳來,很難分辨是化學藥水的味道還是別的怪味。

  這座醫院的器械室似乎很大,西黛爾聽見室內的兩人從東邊打到西邊的聲音。

  ……看來查理車後備箱中那個女人還蠻能打的。

  西黛爾記得那個女人身上應該有槍,但她摸黑蹲在牆邊聽了幾分鐘,也沒聽見槍響,不知道是子彈打完了還是槍丟了。

  她在半開的鐵門旁邊蹲了好幾分鐘,室內的兩人打得熱火朝天,也沒有發現門外還有一個人。

  但是西黛爾蹲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室內似乎安靜了下來。

  她心知不妙,只怕有人要出事了,連忙悄悄探出半張臉往室內瞅了一眼。

  室內光線極暗,就這麼看著也看不出情況。

  但西黛爾聽見了微弱的喘氣聲。

  像是一口痰被卡在咽喉吐不出時的痛苦「咯吱」聲在角落響起。

  西黛爾意識到什麼,她極快地打開手電,向發出動靜的角落照去,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被壯碩男人壓在身下,像是被一座肉山堆在身上。

  女人面色青紫,眼球凸出,舌頭被掐出了嘴外,拼命揮舞著雙手掙扎,卻只能激起滿地灰塵,無法撼動不了馬爾科姆絲毫。

  她臉被壓在冰冷的地板上,正好對上西黛爾打過來的手電,沿著光線看過來,突出的眼球忽然湧上激動的情緒。

  西黛爾微微眯眼,左手舉起手電筒,在馬爾科姆察覺到光線、卻來不及閃躲時,對著男人的大腿開了一槍。

  「砰。」

  馬爾科姆是個胖子,他根本來不及躲開,便被西黛爾一槍打在大腿上,濺射出一捧鮮血。他發出一聲吃痛的哀嚎,捂住大腿向一旁倒去,再顧不上女人,拼命扭動身體,試圖找一個掩體。

  西黛爾沒開第二槍。

  她只剩五發子彈,還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西黛爾准備把這些子彈留著對付「人皮臉。」

  西黛爾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女人捂著脖子咳嗽了兩聲,慢慢爬起來,但她並沒有過來,而是十分警覺地看著西黛爾,慢慢向後退去。

  女人看上去狼狽極了,從頭發到衣角都是濕漉漉的,衣裙邊上還有不少血跡。

  她雙手空蕩蕩,身上衣裙單薄,沒有可供藏匿武器的地方。

  西黛爾開著手電筒在地面極快地掃視一圈,沒發現手槍的蹤影。

  女人唇色發白,濕透了的頭發貼在臉頰上,身體似還在微微顫抖,她緊緊盯著西黛爾。

  西黛爾看了一眼一邊瘸了條腿的馬爾科姆,沒有管他,而是盯住女人,慢步向她走去,一邊走一邊慢慢舉起手,示意自己沒有攻擊意圖。

  左手小手電透白的光依舊聚焦在女人身邊,但右手的手槍卻將槍口微微上揚,斜斜對准天花板。

  西黛爾盯住女人,聲音又輕又柔和,試圖緩解她驚恐不安的情緒:「我叫西黛爾,我不會傷害你……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女人的身份,但西黛爾對她偷走查理的槍這件事並沒有什麼質疑。

  ——那對夫婦行事本便可疑,說話也丟三落四,明顯避重就輕。

  這女人大概是莫名其妙被綁上了車,發現被綁架後,偷拿武器自衛也是正常人的舉動。

  然而女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對。

  她依舊咬著下唇,驚恐地看著西黛爾,身體小幅度顫抖,緊緊貼在身後的牆面。

  西黛爾向前試探性的邁了一步,女人卻忽然目露驚駭。

  西黛爾:「……」

  她就有這麼嚇人嗎?!

  她立刻收回試探的步伐,後退了幾步,目光盯住女人,腳下不動聲色向馬爾科姆身邊靠:「我不會對你動手,我只是來找人……」

  西黛爾本意是想和這個女人溝通——

  如果能溝通的話。

  她也不介意多一個能打的隊友,但女人看上去身手不錯,還和這一家人有仇,然而她精神狀態卻十分堪憂。

  沒法溝通,也看不出她是敵是友,西黛爾果斷的放棄了找隊友的想法。

  但讓這女人一直停留在這兒也不行。

  她說:「你現在可以離開,從窗戶翻出去,小鎮現在應該沒人……」

  只有杜克的屍體。

  但西黛爾話還沒說完。

  一道雷聲乍響,電光透過窗戶,女人細微的動作在雪亮的電光下無所遁形。

  西黛爾看清她臉上扭曲著的痛苦和怨恨的神色。

  西黛爾:「……」她心頭浮起一絲不妙,倏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關鍵的東西。

  然而為時已晚。

  女人手上青筋暴動,下一刻,一個冰涼的鐵勾朝著西黛爾迎面砸來。

  她像是崩潰了般,發著抖將身邊的東西全部一股腦砸向西黛爾。

  一邊砸一邊哭喊:「你這個惡魔!你怎麼不去死……」

  與此同時。

  距離西黛爾不過幾步距離、趴在地上的馬爾科姆忽然抬起頭,目露猙獰凶光,五官扭曲,肥碩的身軀猛然向西黛爾撲去。

  西黛爾沒來得及躲,生鏽鐵勾觸到額頭、痛感傳出來,冰涼腥甜的液體順著額頭滑下來。

  她面無表情眨了眨眼,馬爾科姆似乎瞅准了時機,壯碩的身體向她撲來。

  黑暗中,手電筒滾落到了地上。

  又一聲槍聲響起。

  男人似乎想用肥碩的身軀壓住西黛爾,憑借力量取勝。

  但他不知道,西黛爾雖然看似一直注視女人,但她真正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他的身上。

  鮮血流出來,漫延一地。

  馬爾科姆現在兩條腿都廢了,他痛苦的蜷縮在地上,西黛爾歪頭躲過女人投擲過來的東西,把槍換到左手,掂量著撬棍彎腰敲了下去。

  「哢擦——」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西黛爾面無表情,動作沒有停頓,在用撬棍廢掉了馬爾科姆的兩條手臂後,抬起身子看向那個情緒激動到暴走的女人。

  黑暗中,女人的輪廓若隱若現。

  西黛爾抿了抿唇,慢條斯理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

  她心情不太好,腳步也快了很多,幾乎是瞬間便轉過生鏽的鐵桌來到女人身前,女人腳步踉蹌著想向後跑,但她跑不過西黛爾,被西黛爾攥著衣領抵在了牆上。

  女人怕得發抖,牙齒在嘴裡咯咯作響:「你殺了我吧!」

  西黛爾:「……」

  她沒有太多耐心了,畢竟進來小鎮都快十來分鐘,她連皮臉的影兒都沒見著。

  她直接攥著女人的頭發把人腦袋重重撞上玻璃窗,透著外面細微的光線死死盯住女人的面部表情:「我是誰?」

  女人愣怔。

  「在你眼裡,我是誰?」

  西黛爾又問了一遍。

  在馬爾科姆朝她撲過來的那一刻她便察覺不對。

  手電筒落地前,她從光線跌落的瞬間,看清了馬爾科姆眼中怨毒的神色。

  ……那種程度的怨毒,不像是因為她開槍打他,而像是——

  把她認成了別的什麼東西。

  女人五官忽然劇烈扭曲起來,像是發瘋了一樣大吼起來:「你是個變態!拿著電鋸隨便殺人的魔鬼……」

  「滋滋滋滋滋……」

  響亮刺耳的電鋸聲音從門外飄進來,若有若無,似乎端著電鋸的人就在黑暗的甬道裡徘徊。

  女人嘶吼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她呆滯地看著西黛爾。

  ——如果電鋸殺人魔在門外的話,面前的縫著人皮臉的魔鬼是誰?

  女人眼神渙散、神情恍惚,雙唇微動。

  但她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西黛爾把她的臉壓向玻璃,猝不及防地給她腹部來了一個抬膝重擊。

  胃部受到重擊,還持續了好幾下,女人瞳仁渙散,悄無聲息地垂下腦袋。

  西黛爾放開手,任由被打暈的女人身體軟綿綿塌到了地上。

  器械室內靜悄悄,只有窗外呼嘯的風雨聲無比迅疾。

  馬爾科姆安靜躺在地上,他被疼暈了過去。

  西黛爾俯身,悄聲挪到小手電旁,將手電撿起來。

  她拍拍手電筒上的灰塵,聽見門外電鋸的「滋滋」聲愈來愈大。

  ——皮臉離她越來越近了。

  西黛爾又擦了把臉上的液體——這大概是血,但她現在沒鏡子,也看不清自己臉上到底哪兒割出了傷口。

  只是用手順著有疼感的地方一路按上去,摸出一道猙獰撕裂的口子。

  趁著皮臉還沒有過來,西黛爾放下手槍,快速用撬棍從衣擺上撕下一塊布條,胡亂包裹下了傷口。

  若是一直淌血,怕是不容易隱藏蹤跡。

  西黛爾一邊給自己腦袋綁了個布條,一邊在心裡暗自琢磨著馬爾科姆和那個女人的問題——

  剛剛在他們眼裡,她應該不是自己本人,而是他們最怨恨的人。

  西黛爾動作微頓,想起了那具女屍,和她如同蠟凝一樣僵冷的眼睛,倏然明白了。

  她能讓人產生幻覺……?

  如果以這個條件為前提,將進入旅館後發生捋一遍——

  女屍為馬爾科姆制造幻覺,激發出他帶有凶性的人格。

  馬爾科姆的凶殘人格在幻覺中殺死了艾德警官。因為幻覺的原因,他很可能誤會了什麼,激發出來的凶性讓他想要殺死整個旅館的人,在激憤中他用左手寫下一行無法辨認的字。

  這也是他的凶殘人格給自己定下的目標。

  在跟隨杜克警察來到小鎮後,凶殘人格殺死了杜克,然後又遇到了被查理夫婦綁架過來、精神失常的女人,在打鬥過程中,女人可能也被女屍影響了。

  ……不,或許女屍制造幻覺的能力範圍可以囊括整個小鎮!

  但西黛爾沒被影響到,大概是由於生田朝日送的可以看見鬼的左眼。

  不僅能見鬼,還能破除幻覺。

  但是——

  西黛爾可以感知到哪裡有鬼,但她從來沒有在女屍身上有過感應,這就說明……那具屍體並不是鬼。

  女屍是活的!

  現在那個可以制造幻覺的女屍還和約翰、查理等數人待在一起!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會防範一具屍體。

  西黛爾忽然打了個寒噤,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必須加快速度回到旅館。

  ……再晚回去,說不定只能看見一室屍體。

  她要去拿皮帶!把車修好後趕緊回家!!

  然後再也不來這種窮鄉僻壤的破地方了,啥都沒有就糟心玩意兒一大堆。

  門外的電鋸聲音十分響,也不知道是那個電鋸殺人魔智商不太夠,還是他對自己太過自信。

  拖著這麼個方圓幾公裡都能聽見聲音的「滋啦滋啦」響的武器,就敢大刺刺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建築中抓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以前路過的旅客們都太菜了,沒啥面對這種突發緊急事件的經驗,又是在殺人魔老宅裡。

  沒有地利,心理防線又被擊潰,自然淦不過拿著電鋸的殺人魔。

  不過沒關系,西黛爾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布置好房間後心滿意足地拿起手槍緊緊靠牆貼著,放輕呼吸,仔細聆聽皮臉的動靜。

  今晚,她就能讓皮臉陰溝翻船。

  槍中還有四顆子彈。

  ……嗯,再讓他感受一下時代的氣息。

  「滋滋滋——」

  電鋸刺耳的響聲縈繞在空蕩蕩的走廊,漆黑的器械室內寂靜無聲,只有門外的電鋸和男人沉重的腳步聲。

  一下一下。

  踢踏、踢踏、踢踏……

  腳步聲伴隨著電鋸尖銳刺耳的滋啦聲,吵得人腦殼疼。

  西黛爾很快意識到,那個端著電鋸的殺人狂在巡邏——

  他端著自己的電鋸,不停在這一片甬道走動。

  皮臉應該知道小鎮中闖入了外來者,可能是伊娃給他通風報信,但他並不知道外來者的具體位置。

  ……不。

  不對,皮臉應該本來便在這座醫院建築裡,在聽見女人的驚恐尖叫後才趕過來。

  不然他不可能出現的如此迅速——在結構復雜、占地不小的醫院,他一定是聽見了什麼聲音,才會一直圍繞這一圈兒地方轉悠。

  生鏽的鐵門在西黛爾進來時便順手帶上了,但門並未上鎖。

  如果現在把門鎖上,然後從窗戶翻出去,可以順利離開這個被堵死出口的器械室,但西黛爾不准備這麼做。

  先不說外邊的傾盆暴雨,在雨中射擊准確度會下降多少。外邊的小鎮,皮臉必然比西黛爾更加熟悉地形。

  雖然和一個舉著電鋸的殺人魔在這種狹小的空間拼殺,看上去極其不便。

  但實際上,如果真的冒雨跑出去,才是最不利的選擇。

  電鋸聲在門外,時遠時近,西黛爾甚至能判斷出皮臉走到哪個地方,然後又折返回來。

  臉上縫著一張用人皮制作的面具的男人,在漆黑的雨天,握著不斷嗡動的電鋸,如幽靈般在廢棄醫院的黑暗走廊上不斷徘徊。

  西黛爾甚至都能想像出走廊裡的這副畫面。

  但她一點兒也不慌,思索了幾秒。

  她想了想,矮下身子,悄悄後退幾步,在電鋸聲又一次逐漸變大,接近身旁的鐵門時,故意發出一聲動靜。

  「呲呲呲呲——」

  聽見動靜的皮臉恍如一頭發情的公牛,舉著電鋸就衝了過來,厚重的身體直接撞開了鐵門。

  西黛爾站在器械室的角落,在手電筒的光下看清了「皮臉」的模樣。

  充滿污漬的厚重衣褂包裹著男人健碩的身體,他轉過臉,看見站在角落的金發女孩。

  西黛爾也看見他臉上……那張新鮮剝出的人皮。

  像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臉,臉皮上還凝結著未干涸的血跡,臉皮邊緣處是密密麻麻的針線縫制的痕跡。

  他把一個人的臉皮剝下來,貼到了自己臉上!!

  皮臉看見西黛爾,他舉起了手中的電鋸,那把電鋸有他半人高,鋸齒鋒利,冷冷在黑暗中閃出雪白的光亮。

  西黛爾看見了皮臉,她舉起了手裡的槍。

  皮臉本來欲衝過來的動作一頓。

  雖然他夜以繼日的守著陪伴自己多年的老舊電鋸,辛辛苦苦待在這個廢棄小鎮的地下室中,十分敬業的擔當好殺人狂魔的稱呼,盡力屠殺每一個過路人,還堅決不換自己的武器。

  但這不代表他不認識槍。

  西黛爾淡定的扣下扳機。

  皮臉後退了幾步。

  槍沒響。

  西黛爾:「……??」

  她又按幾下,發現……槍好像、大概、應該——

  後知後覺的啞火了!

  皮臉:「……」

  縫著張人臉的男人抱緊巨型電鋸,嗡動的聲音刺耳響起,他以一往無前的駕駛衝了過來,氣壓十足,仿佛要把眼前的女孩兒劈成兩半。

  西黛爾無言地凝望手中啞火的槍,陷入沉默。

  這什麼破東西。

  角落的金發女孩似乎自暴自棄般把手槍迎面丟了過來,被皮臉毫不猶豫一把劈成兩半。

  哪怕手槍這種便捷的殺人工具近在眼前,皮臉也依舊只鐘情於自己污漬斑斑的老電鋸。

  電鋸響了!

  皮臉抱著他的電鋸衝過來了!

  他距角落更近了!

  凶惡的殺手距離美麗又可憐、手無寸鐵的女孩兒只剩幾米了!

  他即將用鋒利的鋸子傷害可憐又弱小的女孩兒……

  等等,他、他倒下了!

  西黛爾:「……」

  啊哦。

  纏繞著桌角懸空的鐵絲派上用場了。

  倒下的男人臉重重砸在地上,發出肉體和水泥碰撞的聲音,聽著應該還怪疼的。

  ……大家都這麼莽啊。

  西黛爾幽幽瞥了一眼自己吊在掛燈、窗欞上和房間轉角的各種「道具」。

  微妙沉默了下。

  小心駛得萬年船,苟王絕不會翻船!

  電鋸從皮臉手中滑脫,西黛爾眼睛一亮,她早就對這個巨大的電鋸心生欣賞。

  皮臉還沒能忍著雙腿被割傷的疼痛爬起來,一個冰涼重物就狠狠砸向他後腦勺。

  冰涼的液體漫延到地板上,他頭腦一陣眩暈,低吼著想摸索著電鋸爬起來,然而一抬頭,卻發現……陪伴自己數十年的電鋸,竟然被那個金發女孩兒抱在了懷裡!!

  西黛爾把電鋸關掉,抱在懷裡,蹲在皮臉身邊好奇看他,忽而明白了為什麼他會這麼喜歡這個電鋸。

  這個電鋸體型巨大,鋸齒密密麻麻,上面布滿了暗沉污漬,一看就是砍人的好家伙,拿起它的時候真的好有安全感!!

  對於皮臉的電鋸,西黛爾十分滿意。

  然而皮臉抬頭看見這一幕,頓時目眥欲裂,憤怒的伸手想抓回電鋸。

  對他而言,陪伴了他多年的電鋸僅次於他的人皮臉面具!!

  稱一句老婆也不為過。

  試問誰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老婆躺在別人懷裡呢?

  皮臉雖然是個變態殺人狂魔,但他該有的占有欲還是很強烈的。

  然後下一刻,西黛爾就撕扯開了他最重要的人皮臉面具。

  「……哇。」

  她沒什麼感情地驚嘆了一聲,把年輕男子的面皮扔到一邊,手電筒的光束明晃晃直射「皮臉」真正的臉。

  ……等等,這還不是他真的的面孔。

  被強制撕下臉皮的皮臉反應出乎西黛爾意料。

  她看似無意的出手扯下皮臉的□□,已經做好了面前男人不顧傷痛、暴起殺人的准備。

  她其實一直小心翼翼地戒備著,時刻准備開啟電鋸,扮演一回電鋸殺人狂,來一場雨夜大屠殺。

  雖然現在還沒到夜晚,但這天色和晚上也差不多……?

  然而,在面皮被撕下後,面對直直打過來的強光。

  皮臉竟然下意識蜷縮起身子,擋住臉,帶著幾分驚恐,小聲嗚咽起來:「別,不……不要看我!」

  西黛爾:「……」

  光聽這嬌弱無力的喘氣、這飽含驚恐的台詞,這糟糕到了極點的氛圍……她都快要以為自己撕的不是皮臉的臉皮,而是他的衣服。

  「你……」她沒忍住,爆個粗口:「你他媽臉都沒露啊,你躲個屁。」

  被撕扯下人皮的皮臉好像突然失去了憤怒和殺意,只是驚恐的捂著臉,但其實他的那張年輕男子臉皮下還有一張臉皮。

  ……是一張女人的臉皮。

  好家伙,這皮臉還男女不忌。

  只是這張女人的臉皮似乎損壞了,左邊半張臉皮破破爛爛,可以從中看見皮臉的真面目。

  他的真臉——

  西黛爾沉默了。

  ……嗯。

  這是一張一言難盡、難以描述的臉,雖然只看見了小半張,但畸形的臉型和恐怖惡心的皮膚卻給西黛爾留下了不少的映像。

  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把年輕男子的臉皮給他蓋回去算了。

  在手電筒燈光下,失去了面具遮掩的皮臉,好像一條被曬干的蚯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捂住面孔,似乎不想要別人看見他的模樣。

  西黛爾看著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臉皮,忽然湧上來一個想法。

  「皮臉,」她靠近了些,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新的□□好像壞掉了……」

  「你現在沒有了臉,一定不敢出去吧。沒關系,旅館裡面有一具非常漂亮的女屍哦,她皮膚透白、膚質潤滑、紋理清晰……一定非常適合做一張漂亮的臉呢。」

  「你知道旅館在哪裡吧?就在小鎮的前方……」

  西黛爾和皮臉低聲絮語完,看見男人扭曲著身體,似乎想從地上爬起來。

  「想要吧?」她笑眯眯道,而後取出撬棍。

  又是一頓劈裡啪啦的骨裂聲響起。

  給他最渴求的事物希望,然後再親手摧毀。

  ……對於變態殺人魔,也算是一種折磨。

  當然他要獲得的懲罰的本該遠不止這些,但那些都和西黛爾無關。

  西黛爾繞過躺倒在地上、四肢被折斷、爬不起來的皮臉,抱住電鋸想離開時,忽而又想起什麼。

  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房間。

  目光在馬爾科姆身上定格了一會兒,男人跟座肉山一樣,西黛爾肯定自己扛不動,她移開視線,看向那個依舊在昏迷中的女人。

  這個搬得動。

  西黛爾現在對女人的身份大概有了一個猜想。

  她應該是上一波旅客中唯一的幸存者。

  上一波旅客也到達了這個小鎮,在不久之前。

  但是顯然,那些旅客不過普通人,和西黛爾這波全員惡人的旅客不一樣。

  那些旅客死於皮臉之手,只有這個女人逃了出去。

  西黛爾解開頭上的布條,試著摸了一下,發現血已經沒有再溢出來,隨意的把布條丟在一邊。

  拖起女人的衣領,慢步向外走去。

  小鎮上的麻煩暫時解決了,她要趕回旅館。

  約翰打電話和市中的警局彙報了這邊的情況。

  「真的十分糟糕,目前為止已經死了很多人了……我沒有誇大其詞。」

  「我知道你們沒法出警,我不是這個意思……但路還沒有修好。」

  他煩躁地掛斷電話,面色沉沉。

  旅館中的氣氛沉悶且壓抑。

  西黛爾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

  披著黑色雨衣的少女推開門,她左手抱著一個污漬濃重的大電鋸,右手……拖著一個女人??

  金發女孩兒抬起頭,露出神色平淡的一張臉。

  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下,她的左邊眉骨已經被鮮血染紅,素白臉頰上還殘存著幾道深淺不一的血痕。

  怎麼看,怎麼像殺人後拖屍而行。

  凶手還無比淡定。

  西黛爾回來了旅館,看了一圈眾人還好好的,才略微松了口氣。

  看來女屍還沒來得及作妖。

  她把手中的女人扔在地板上,解釋了兩句:「這個女人就是查理後備車廂裡逃走的那個人。」

  「她和馬爾科姆打起來了,不慎暈倒在地。」

  西黛爾把一切簡單的復述了一遍,把不必要的過程省略,總結出一份簡要概述。

  貝爾奇一直乖巧地拿著雨傘坐在原地,看見西黛爾回來,原本興高采烈,然而在看見女孩臉上的血跡時,面色微沉。

  一直到西黛爾簡要復述完一切,貝爾奇才找到合適的時機,他湊上去,小聲問:「姐,你頭上的傷……」

  西黛爾取下黑雨衣兜帽,聞言,隨意地擺擺手:「問題不大。」

  只是被鐵勾子劃破了皮膚,不是嚴重的問題。

  現在眾人的眼神和注意力顯然都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

  旅館女主人,伊娃。

  如果按照西黛爾所說,那麼……這個女主人伊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伊娃也意識到情況對於自己的不利,她面色逐漸發白,勉強維持的溫柔笑容也愈發崩壞,干巴巴笑了兩聲:「你們為什麼要看著我?」

  女人的目光投到西黛爾身上。

  她的眸光凝滯在西黛爾臉上的血跡和懷中抱著的大電鋸,面色忽然灰敗下去,充滿幾分絕望地問:「這個電鋸……你是從哪裡得到?」

  西黛爾瞥她幾眼,輕飄飄地笑了一聲:「就從你說的皮臉那裡。」

  伊娃開始哆嗦,她目光呆滯,不自覺尖叫起來:「不!不可能!!你是怎麼做到的?!」

  為什麼會有人從皮臉手下活著走出來?

  西黛爾:「……」

  ……嗯。

  「可能……」西黛爾歪歪頭,笑容不變,輕巧道:「是因為熟能生巧?」


第79章

  伊娃最終被控制了起來。

  在西黛爾懷中抱著的大電鋸和她離開廢棄小鎮前順手拍的關於皮臉的照片面前,伊娃甚至沒有辯解的機會——她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對小鎮上的殺人狂如此熟悉。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伙兒的。

  女人被查理從旅館中翻找出來的麻繩捆住手腳,綁成一團,扔在了屋角。

  約翰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西黛爾手機中的影像。

  除了關於皮臉的照片,還有一張,是杜克警察死亡的一幕。

  短短幾個小時,一起出警的同事先後死去,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西黛爾拿回手機,看見警察閉了閉眼,神色從短暫的悲傷恢復成正常的肅穆。

  他沉聲道:「我已經通知警局的人在這裡發生的事情,我們不用慌,現在殺人魔已經被控制住了。我們只需要等待救援。」

  約翰在西黛爾離開時便撥打警局電話,將這座旅館中的案件彙報上去。

  惡性死亡多人的事件引起一定重視,上級表示會盡快聯系市局管理中心,對修路小隊的進度發出督促。

  盡快恢復這條路的正常通行。

  西黛爾接過貝爾奇遞來的紙巾,對著一面小鏡子擦拭臉上的血。

  她看見自己臉上沒有傷口,順著頭發絲撥開,看見一道染紅了發根的割裂開的傷口,不算太深,大概養一段時間便能好。

  ……麻煩的是不知道裡面有沒有鐵鏽。

  西黛爾有些憂愁,有點兒怕自己會破傷風,她決定離開後先去打一針疫苗。

  然後就聽見了約翰讓他們原地等待的話。

  女孩兒眸光平靜,瞥了一眼角落的女屍。

  她出聲道:「我們不能待在裡。」

  「我只想趕緊離開,警官。」

  金發女孩兒擰去濕漉漉頭發中的雨水。

  即使披著雨衣,暴雨還是不可避免地打濕西黛爾的頭發,她解開盤發的頭繩,微微偏頭,一邊擰水一邊慢條斯理地開口:「警察的支援什麼時候能到?誰知道後邊的小鎮還有沒有他們的同伙兒,我只想趕緊拿了皮帶離開這個旅館——」

  「至少我確信——我的車上還很安全。」

  年輕女孩兒的金色長發披散,有一撮被鮮血染成暗紅色,濕答答黏在蒼白的臉上。

  配著她腳下那把快有一米長、滿身污漬的巨型電鋸。

  一時竟然沒人敢接話。

  約翰眸光微沉。

  西黛爾擰干頭發上的水,又把它盤起來,重新戴好雨衣帽。

  查理猶豫了下,在一旁點點頭:「我們也想趕緊離開——」

  「至少是先離開這個旅館。」

  現在旅館內只有三波人,科姆本來便要離開,西黛爾和查理夫婦都要同科姆去他家小鎮上取皮帶。

  西黛爾又看了一眼女屍,女屍依舊毫無動靜,但她還沒放下心。

  女屍會讓普通人看到她制造的幻覺,停留在旅館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尤其是在警察約翰和查理夫婦手上都有槍械的情況下。

  一個意外、擦槍走火,大家一起GG。

  他們這些人已經隨著時間越來越少了,再死下去就真沒人了。

  ……就是不知道科姆的小鎮上有什麼東西。

  約翰棕色瞳仁定定看了這些人幾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

  「但在離開前,我要先去找馬爾科姆,把他帶過來。」

  西黛爾:「……」

  啊哦。

  她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對馬爾科姆的說辭是「因為他精神失常,暴起傷人,自己為求自保,只能無奈打暈了他。」

  雖然她說的是實話,但旅館中似乎沒幾個人相信。

  大概都覺得能反殺皮臉的人可能也不是善類,說不定真正的凶手就是西黛爾。

  只是囿於現在大家共處一室,又都是人精,心中有什麼想法也不會明擺出來給人看。

  「我不確定旅館中沒有其他危險——」

  約翰態度堅定,西黛爾讓開路,順便提醒了一句。

  她想起皮臉——

  西黛爾本來是想讓皮臉來對付無名女屍,說不定會有什麼驚喜出現。

  比如「頂著無名女屍臉皮的殺人狂」或者「操縱殺人狂身體的女屍」出現。

  但是又想了想外面還停著貝爾奇的車,萬一那個皮臉凶性大發跑過來把車子給鋸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警察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旅館中其他人也看向了科姆。

  據科姆所說,他家在離這個旅館不遠處的一座廢棄小鎮裡。

  「從這裡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鎮子上。」

  「只是我以前走的路被水衝垮了,現在要回去,只能從森林裡穿過……那片森林我沒有走過。」

  科姆抬起臉,眸光晦暗,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西黛爾:「如果你們不著急,可以在旅館裡等著……」

  「你們沒必要都跟來,」他說:「有兩個人跟我去一起把皮帶拿過來就行。」

  科姆指的顯然是查理夫婦。

  查理夫婦還沒說話。

  貝爾奇也猶豫了下,經歷這麼多他也算敏銳起來,聽出科姆話裡有話。

  他似乎不想讓西黛爾跟過去。

  西黛爾自然也聽出來了,但她像是什麼都沒聽見,淡定拒絕:「不用了,我跟你們一起去。」

  在決定去拿皮帶時,西黛爾便想到了一件事——

  以科姆表現出來的性格,如果他的車子沒壞,想必會獨自逃走。

  如此主動的要幫忙修理壞掉的車,要麼是他心懷不軌想帶著一群人去危險的地方送死,但從前幾個小時的表現看,這不是個心性扭曲的殺人狂。

  科姆顯然很惜命。

  那他的舉動,便只能反映出一件事。

  ……那個他口中從未走過的森林,應該存在著死亡的威脅。

  科姆知道裡邊有危險,不敢一個人從森林回家,只能試圖多拉幾個人,祈望能順利通過森林。

  科姆混濁眼珠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

  西黛爾指了指不遠處昏迷的女人:「你們來個人把她也捆上吧。」

  「她精神不太正常,先給她綁著吧。」

  查理眼神微微波動,他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個笑,麻利的拿起之前綁伊娃剩下的繩子把女人給捆起來,還特意在手腕和腳腕處多打了幾個死結。

  西黛爾不動聲色把他的動作收入眼簾。

  查理綁完女人後,並沒有把她丟在角落,而是提起女人身上的麻繩,看樣子想把人帶出旅館的門,放回自己車上去。

  但他失敗了。

  金發女孩的身影出現在門邊,閑閑擋住查理出門的路。

  「你在干什麼?」

  查理惱怒皺眉,頗有些不爽,但對上西黛爾蒼白的臉上,毫無情緒波動的幽藍眼眸。

  冰涼手指悄無聲息按住他的腕骨,力道大的驚人,像是能把他的手腕捏碎一般。

  她抬頭,隱藏在黑色兜帽下僵冷的面容扯出一抹瘆人的微笑,眼波微動,盯住查理,聲音飽含笑意,神情卻詭異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又問了一遍,仿若頗有耐心。

  「你要去干什麼?」

  查理愣怔了下,只覺身上忽然涼颼颼的,一股寒意冒上後背,他不自覺松開拖著的女人,也不敢再惱怒,勉強笑了兩聲。

  「哈哈,也沒什麼。我只是怕她一個普通女孩兒待在旅館中不安全,想把她放回我車裡。」

  怕西黛爾不相信,查理還連忙補了一句。

  「到了我車上,還能給她開暖氣,總比待在這破旅館好。」

  西黛爾:「……」

  ……暖氣。

  西黛爾沒忍住,眼神微微飄移了下。

  ……她也想蹭暖氣。

  西黛爾知道自己把查理震懾住了,畢竟一個頭發上還打著一綹綹鮮血糊成的頭發結、臉色白得跟鬼一樣、笑容無比詭異、貌似還很凶殘的女孩陰惻惻盯著你笑。

  一般人都受不了這場面。

  不雙腿打著顫跑開都是夠給面子了。

  然而……

  西黛爾她臉色慘白,是凍出來的。

  手指冰涼,也是凍出來的。

  至於那個瘆人的笑——

  西黛爾可是實打實跟女鬼學的,那能不瘆人嗎?

  以前有段時間,她被一個鬼纏上,只要一看鏡子,照出來的就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個面色發青的冤死女人臉。

  關鍵那個女人還是個亞洲人,這讓熟悉了自己金發碧眼長相的西黛爾絲毫沒有代入感。

  女鬼天天纏著西黛爾,後來不止在鏡子中出現,變得愈發猖狂,有一天西黛爾拿起水杯,看見水中映出來一張青脹的面容,女鬼的臉浮在水面上凄厲的笑。

  西黛爾沒拿穩,她手抖了下,玻璃杯就那麼摔地上碎了。

  當天西黛爾就去查了女鬼的身份資料,得知它是日本籍的學生,因為種族歧視被校園暴力至死,大概是死後化為冤魂,把那些欺凌它的人全部殺了。

  ……既然不是想讓她幫忙報仇,那女鬼是想干嘛?

  西黛爾琢磨了半天,實在不想在鏡子中再看見那張死人臉和瘆人的笑,最後她連夜把那個日本女孩一直沒被找到的屍體找了出來,給她埋進土裡,就再沒看見那個女鬼。

  但在這之後的幾天,西黛爾越想越氣,大半夜的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俗話說得好,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退越虧。

  西黛爾生氣的從床上爬起來,對著鏡子開始練那個瘆人的笑。

  被迫看了女鬼多日的西黛爾很快掌握了精髓——

  她對著鏡子練了大半個月。

  然後在那天和室友出去逛街時,在一個街角的櫥窗玻璃中看見倒映出來、滿臉鮮血、面容扭曲著露出怨毒微笑的陌生女鬼時。

  西黛爾摸了摸微微發熱的左眼。

  她淡定停下腳步,對著女鬼露出同款表情,微微低頭,眼稍微挑,嘴角弧度四十五,皮笑肉不笑,保持這個表情。

  ——不就是嚇唬人的笑?是不是以為她不會?!

  她和女鬼面對面對冷笑了十幾分鐘,女鬼消失了。

  後來西黛爾再也沒看見過這款喜歡冷笑嚇人的鬼。

  回憶結束。

  西黛爾摩挲了下自己僵冷的手指,決定從短暫的emo中掙脫出來。

  只要回了家,還會缺暖氣這種東西嗎!

  她保持住詭異的笑,幽幽盯住查理。

  「我記得你後車廂裡……有不少好東西啊。」

  下一刻就是她的了!


第80章

  旅館外。

  天色漆黑,雨水像是永不停歇,狂暴地傾灑向地面。

  披著黑色雨衣、身形纖瘦的金發女孩兒在打開的車蓋下挑挑揀揀。

  查理和佩內洛普站在她和車子旁邊。

  雖然穿著雨衣,雨水依舊不可避免地撲向臉上,剛剛擰過水的頭發在室外的暴雨中打濕。

  但西黛爾現在並不在意。

  她眸光奇特,頗有些新奇的意味,手下動作翻飛,飛快地在一眾武器中扒拉出來一管通體漆黑的長槍,掂量了幾下,轉頭問查理:「有多少子彈?」

  查理目光呆滯,咽了口唾液,腦海中湧現出來一堆血腥的聯想:「哦,我的上帝……」

  他本來想問西黛爾准備干什麼。

  西黛爾無意和他廢話,她從車廂裡抽出一把制作精良的弩扔進查理懷中,男人手忙腳亂的接過,看見女孩微微偏頭,投來似笑非笑的一瞥。

  「別叫上帝了。上帝不能時刻保護你,但卡拉什尼科夫同志可以。」

  她說。

  語氣平淡,卻又好像透出饒有興致的笑意。

  金發女孩兒聲音裡含了一點兒笑意,眼眸卻隱隱滲出森寒:「猜猜森林裡會有什麼?」

  但不管有什麼,都不能阻止她回家的路!

  查理拿住弩,他心裡確實不放心,但這份擔憂卻是因為科姆。兩手空空跟著這個陌生陰翳的男人走,查理也確實不放心他自己和妻子的安全。

  他想了下,摸了摸弩,沒再吭聲。

  但是——

  查理看著抱著一管漆黑長槍,神色自若的少女,心情微妙的開口:「雖然你的擔憂是應該的,但……」

  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獵槍罷了。

  跟卡拉什尼科夫(AK47)有什麼關系??

  西黛爾幽幽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你有什麼問題嗎?」

  查理:「……沒有。」算了,這不重要。

  他擠出一抹笑:「你說得都對。」

  佩內洛普雙眼微亮,這個穿著撕爛了的婚紗的美麗女人從查理身邊來到車廂前,「我想我也需要一樣可以防身的東西。」

  這管獵槍是查理車廂裡除了消音手槍外唯一一把熱武器。

  西黛爾把槍拿走了,只剩下一堆弓箭和弩之類的狩獵武器。

  佩內洛普彎腰在車廂裡挑選了一會兒,最後選出來威力最大的「防具」只是一把打獵用的弓箭。

  佩內洛普似乎有些不滿意,但她只是眉頭微皺了一下,便很快恢復輕快的笑,小跑到查理身邊挽住他,露出一個甜蜜的笑:「我准備好了,親愛的。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

  查理:「……」怎麼感覺他妻子已經開始興奮起來了??

  他看向西黛爾:「我們……」

  「等約翰警官出來,」西黛爾看了一眼旅館。

  一個擁有戰力和武器、正直的好人。

  應該會很有用。

  查理似乎有些不情願,但也沒說什麼。他身邊的妻子佩內洛普微微低著頭,看向手中的弓箭,眼睛中隱隱透出幾分興奮嗜血的光。

  約翰警察很快便回來了。

  當然,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西黛爾抱著杆槍靠在旅館門口,看見約翰回來,順口招呼道:「我沒說謊吧?馬爾科姆還活著呢。」

  她早便知道約翰肯定會一個人回來,畢竟以馬爾科姆的體重,約翰一人肯定拖不動。

  渾身都淋濕了的約翰摸了摸口袋中,他剛剛拿回來的杜克的警察證。

  他沉住口氣,想起馬爾科姆的慘狀:「……」

  看著面前的看似白皙纖瘦、笑意盈盈的金發女孩,心中怎麼都不能輕視她。

  既然人都齊了,科姆也不再沉默。他站起來,一拐一拐地向門外自己的貨車走去,一堆人跟在他後邊。

  查理露過那個被捆綁住的女人身邊時,目光微微閃爍,但他也沒再有別的動作。

  在他們離開前,為了防止意外,伊娃不僅被捆住,還被人打暈了,躺倒在旅館角落。

  科姆的貨車十分破舊,車燈裂開了個縫,縫隙中干涸的血跡在暴雨衝刷下都沒衝洗干淨。

  貨車只有駕駛座和副駕駛位置,就是說能做在車裡的只有兩個人。

  其他人都只能坐在後邊的沒有遮蔽的露天車廂中。

  這裡是科姆用來裝動物屍體的地方,上面殘留著不少干涸的黑血,味道腥臭不已。

  科姆是開車的人,他坐進駕駛位,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看。

  西黛爾看向警察約翰:「你坐副駕駛,可以吧?」

  約翰愣了下,他原本是想著要兩個女性或小孩坐進去,但西黛爾開口後,其他人都默認了似的沒有接話。

  約翰只得答應。

  但在他上車前,金發女孩刻意地拉住他,多交代了一句:「等下仔細看著點前邊的路,如果發現有不對的地方一定要說。」

  西黛爾不確定這些人中有沒有出現幻覺的情況,也不確定森林中有什麼,目前看來最靠譜能盯著點兒科姆的人就是約翰了。

  在上車前,科姆為了讓其他人相信他,還專門給幾人仔細地講了回他家要穿過的,在這片森林中的路線。

  「雖然我從來沒走過,」科姆說:「我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危險。」

  他留意到其他人手中的武器,似乎有些安心,但依舊提醒了一句。

  只有貝爾奇沒拿武器,西黛爾沒准備給他找什麼大型的攻擊武器,例如弩一類的東西。他拿了也沒有用。

  只是因為西黛爾的吩咐,貝爾奇最終把那個從皮臉那兒得來的大電鋸抱到了貨車車廂。

  在聽見西黛爾的吩咐時,貝爾奇目瞪口呆:「姐,你不會還要用這電鋸……」

  「不,」西黛爾說:「這電鋸沒什麼用。」

  體重太沉、體積太大、聲音太響、砍人效率太低。

  西黛爾喜歡歸喜歡,但這種東西其實作用不大,威懾人時可能比較有用,但是要真的打起來——

  只能說十分雞肋。

  貝爾奇疑惑:「那你還要帶上它……?」

  西黛爾:「不,你不懂。」

  她看了一眼幾乎有一米高的大電鋸,深沉道:「看著它,能給人有安全感。」

  把這玩意兒放在身邊,指不定能辟邪。

  西黛爾要留在車廂上,查理和佩內洛普這對夫婦也緊跟著上了車廂。

  貝爾奇坐在角落,把自己整個身子連同腦袋都縮到車廂的鐵皮下邊。

  ——這也是西黛爾吩咐的。

  「天哪,這個地方真是糟糕。」

  查理頗有不滿地抱怨,有些不想下腳,但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希望這一路上不要出現意外。」他說。

  佩內洛普擺弄著自己手中的遠射程弓箭。

  沒有車頂的遮擋,雨水猛烈衝擊在人的身上。

  金發女孩素白的臉上全是水珠,她擦了把臉上的雨水,摸了下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寒風順著袖口鑽進來,冷得讓人發抖。

  西黛爾沒有發抖,她必須盡量穩住自己的手。

  女孩眼睫垂下來,唇瓣緊繃,她端起獵槍擦了把水,細白的手指把漆黑的子彈一顆顆推進去。它們受過防潮處理,不會因為雨水啞火。

  查理說出「希望不會出意外」那句話時,西黛爾心中就涼了一波。

  這一聽就是立flag的語氣。這條路必定出事。

  貨車扭扭晃晃行駛了幾分鐘,拐進了森林。

  四處都是高大密集的樹林,道路隱藏在叢林間,雨水嘩啦啦從車前的玻璃淌下,雪亮的車燈像是消融了黑暗的積雪。

  在黑暗潮濕的密林中,頗為顯眼。

  在進入森林幾分鐘後,不出所料,意外來臨了。

  「嘟嘟嘟——」

  最開始只是出現了忽遠忽近的汽車聲,聲音在暴雨中像是隔著一層紗布,朦朧的傳過來。

  這聲音在暴雨中太不明顯,幾乎要被雨水落地的聲音蓋住。

  然而西黛爾一直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聽見汽車聲音,她踹了愜意坐在車上、姿勢隨意的查理一腳,順帶喊了聲佩內洛普。

  「都起來了,端好武器,有東西要出來了。」

  「這荒郊野嶺,哪來的其他車子?」查理古怪地發問,他喊了科姆一聲:「你知道這周圍還有別人嗎?」

  「沒有。」科姆搖搖頭,他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泥濘道路上開車,「我不知道這林子裡面有沒有住人。」

  佩內洛普握住遠射程弓箭,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身體微微顫抖,她舔了舔唇,「會不會是動物的聲音?可能這座森林一直無人問津,養出了什麼大型猛獸……」

  西黛爾:「不會。」

  她耐心地抖了抖槍管,動了下有些冷僵的手指,調整好姿勢,一邊回道:「那就是汽車的聲音,那些人應該跟著我們有一段距離了。」

  應該是在他們進入密林後就盯上他們了。

  就是不知道這些人想干什麼,不過這也不重要。

  畢竟——

  只有猝不及防來臨的意外才叫做意外。

  「如果真是這樣,」查理聳聳肩,撿起放在身邊的強弩,將它對准車外:「那這群人真是一群變態。」

  然而,現在這個車上,後車廂裡的三人。

  全身披著黑色雨衣,像是隱匿在漆黑雨天中的纖細女孩兒姿勢標准的舉起獵槍。

  潔白婚紗染上了泥點,卻並不在意,只是面露興奮的擦拭手中現代復合材料制造的弓箭的佩內洛普。

  滿臉不情願,卻依舊一邊嘟囔著抱怨一邊調試著強弩的查理。

  貝爾奇:「……」

  他默默地往車下縮了縮,抱緊自己。

  西黛爾滿意地看著車廂中各自戒備起來的眾人,點點頭:「不錯。」

  她想了想,說:「大家不用怕,我們也不一定會遇上那輛車中的那些人。」

  貝爾奇:「……」不是,就你們這全副武裝的樣子,到底是誰該怕啊?

  然後他就聽見西黛爾繼續言辭鏗鏘有力的說——

  「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我們還可能會遇上潛伏在密林中的不死殺人狂、森林裡不為人知的畸形生物、被人為豢養的三個月沒吃飽了的大型猛獸……」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如果遇見找茬的人,就打到他們聽話!遇見變異的生物,就打到它們恢復正常!遇見大型野獸,我們就能加餐了!要相信一切魑魅魍魎都可以物理祛除!!」

  貝爾奇:「……」

  查理:「……」

  佩內洛普:「……」

  雖然那些汽車上的人可能不是威脅,畢竟能開車的大概還是「人」的範疇,但是距離森林出口還有一段距離。

  西黛爾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認為他們應該更慎重一些,避免臨到出口,陰溝翻船。

  於是她自信滿滿做了一番鏗鏘有力、激勵人心的發言。

  然而等她說完場面話,場面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西黛爾:「……」

  她看著那三人忽然都沉默了,忍不住道:「你們不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

  難道他們現在的反應不該被她激勵的熱血賁張,湧上一種拿起武器就是淦的衝動嗎?

  查理:「……」但是他並不想遇見不死殺人狂、畸形的怪物和餓了的大型猛獸。

  貝爾奇:「……」他忽然發現他姐可能有說冷笑話的天賦。

  最後捧場的還是佩內洛普。

  她雙眼微彎,露出一個甜蜜的笑,點點頭,話語中透出詭異的興奮:「寶貝兒,你真棒。我相信我們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今晚會遇見那些東西。」

  查理:「……」等等。

  他老婆為什麼會在他面前叫別人寶貝兒?!

  佩內洛普舉起手中的弓箭,悠閑地朝著密林中閑閑射出一箭,舔了舔唇,帶著微笑道:「今晚……會有一場血腥的大屠殺嗎?」

  今晚,會有一場血腥的屠殺。

  破舊的車輛停在森林中,一個「人」從裡面翻下車,如果他能算人的話——

  這個人勉強還有人類的四肢,但他的臉卻是畸形的,扭曲程度直逼恐怖片中的怪物。

  他吱吱呀呀的和車上同樣的畸形人比著手勢,說著他們自己的語言。

  【把那些人殺死,帶回去吃了。】

  他們會屠殺過路的人,把路人的屍體帶回木屋,然後吃掉這些路人。

  【他們好像很多人,我們這次還能收獲一輛車。】

  【把他們殺死!!】

  這「人」有些興奮的手舞足蹈,他跑下車,按照商量好的計劃朝一個彎道跑去。

  留在車上的兩個畸形人關閉車門,繼續向前開去。

  「怎麼還沒來?」查理端著弩,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哈欠,不滿抱怨:「他們再不來,我們就出去了。」

  「噓,別說話。」佩內洛普道。

  汽車聲在不久前消失了。

  「我看你們緊張過頭了。」查理說:「說不定那只是些和我們一樣倒霉的旅客——」

  他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見科姆低吼了一聲。

  「前邊有人!」科姆大聲說。

  在大概十幾米遠的地方,忽然從路旁滾落出來一個人,那個人似乎也注意到車燈的光,拼命揮舞著手,試圖讓貨車停下。

  「快停車!」

  「碾過去!」

  兩句話異口同聲的出現。

  前一句來自副駕駛的約翰,後一句話來自西黛爾。


第81章

  「呲呲呲——」

  車輪胎碾過一路的泥濘,泥水飛濺。

  在西黛爾和約翰同時喊出截然相反的兩句話時,開車的科姆臉色陰沉,額角滲出一滴冷汗。

  「你在說什麼?」約翰驚怒回頭,復又轉頭看向科姆:「快停下來!前邊可是個活人!」

  就算不救人,也不能這樣橫衝直撞的撞過去啊!

  這不就是殺人嗎?!

  就在這時,貨車後邊突然傳來車聲嗡動著行駛的聲音——

  在貨車後邊不遠的樹林裡,雨幕中,忽然轉出來一輛卡車,兩個炯亮的車燈閃爍在車頭兩旁。

  卡車向西黛爾他們追了過來。

  西黛爾:「……別停車!」

  她吸了口氣,冷聲道:「給我撞過去!」

  那並不是一個正常人,西黛爾看見他在車燈下一閃而過的畸形面孔,雖然只是一瞥,但直覺告訴她這人必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何況十幾米的距離,科姆行駛速度並不快,如果要躲,也躲得開。

  除非——

  那人根本就不想躲。

  西黛爾拉上槍栓,對准貨車後邊的那輛尾行的卡車。

  查理「嘖」了一聲,有些嫌棄地點點頭:「不錯!敢在雨天這麼衝到車前,被撞了也是活該。」

  佩內洛普笑了一聲,聲音中透露出充滿血腥的氣的興奮,她趴到座椅的後墊上,幾乎夾在科姆和約翰的中間,大聲笑道:「撞過去!碾碎他們!!」

  約翰頓時又驚又怒,他簡直不能想像這一車都坐了些什麼樣的人:「你們……」

  科姆咽了口唾液,他眼神陰沉,聽見西黛爾的話,像是下定決心般,在距那人只有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時,並未停車,而是猛然踩下油門加速。

  於是這輛載著一車手持凶器的人的貨車一路直直撞向泥濘道路上躺倒的那個人。

  那人原本躺在路上,向貨車遙遙招手,然而這輛貨車並不如以往的過路人那般停下,而是直直撞了過來。

  躺在地上的人似乎以為車子上的人沒看見他,他慌亂爬起來,站到路中間,張開手臂,想要攔住貨車。

  「等等!」

  警察急促的喊聲並沒有用。

  佩內洛普似乎嫌棄自己的弓箭太慢,她雙眼發亮,一把搶過查理手中的弩,對准車前面容畸形、身形佝僂、拼命招手的「人」射了出去。

  「咻——」

  「啪啦。」

  弩箭帶著氣流聲撞碎了車前玻璃,直直射進那個畸形人的眼眶中,血濺了出來,下一刻車輛狠狠撞了上去。

  攔路的「人」先是被近距離射擊,然後被車輛直接撞飛了起來。

  肉體和鐵皮撞擊的聲音聽得人心驚。

  約翰抹了把臉上的雨血混雜的水,表情麻木。

  科姆則是有些惱怒的回頭瞪了佩內洛普一眼:「你把擋風玻璃打碎了!」

  「哎呀,」查理連忙擋了過來,不滿道:「我們都淋了半天雨,你們就淋一下怎麼了?」

  車前的擋風玻璃碎掉,坐在前座的兩個男人被風雨飄了一臉。

  科姆:「……」

  他哼了聲,轉過頭繼續迎著劈裡啪啦的雨點開車。

  只是這次速度加快了不少。

  一個人形物體突然被撞飛,順著貨車的碾過被拋到道路旁的樹林中。

  貨車上的兩個畸形人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

  西黛爾在開槍對著後邊的貨車打哪兒個地方思考了一下。

  但她還沒動,忽然聽見了一聲槍響。

  佩內洛普端起弩湊到她身邊,「你開槍了嗎?」

  西黛爾:「……沒有。」

  她意識到什麼,脊背微寒,對著其他人冷聲道:「趴下,別露出腦袋,他們有槍!」

  她提醒完其他人,自己也順勢矮下身子,左膝蹲住,把槍口架在車廂的最後那塊鐵皮蓋子上,一槍打碎了追著她們的車輛的擋風玻璃。

  ——在這種黑暗的即視度中,打中人不容易,打碎一塊大面積的玻璃還是很簡單的。

  查理悚然一驚,拉過佩內洛普想把她壓下,被女人有些不耐地甩開,「躲什麼,跟他們對轟啊!」

  她湊到西黛爾身邊,興奮的端起弩,小聲問道:「我可以用這個射爆他們的腦袋嗎?」

  西黛爾:「……」這個新娘好開心的樣子。

  她壓低腦袋,想了想,認真回:「如果你打得中的話。」

  射擊精准度在天氣影響下降了不少,但顯而易見,西黛爾射不准那些畸形人,他們自然也不容易打中前邊貨車上的人。

  他們沒管被撞到樹林裡的同伴,路上淌過的水帶起一路血色,在車燈下無所遁形,看得人觸目驚心。

  畸形人的車子速度變快,他們追得更近了,西黛爾甚至能聽見他們憤怒的嘰裡咕嚕的大叫聲。

  西黛爾抖了抖身上衣窩裡積著的雨水。

  身披黑色雨衣、身形纖細的女孩兒半蹲在風雨瓢潑的車廂上,細白的手指沉穩握住槍柄,隔著一層薄薄生鏽的鐵皮和身後那些緊追著的畸形人們對峙。

  她沉下身子,眼眸極深極靜,雪白的面容在潑天雨水裡透露出驚人的冷靜。

  「佩內洛普,」西黛爾微微偏頭,喚了一聲身邊的女人,輕聲說:「等一下,我說開始,你就去射右邊那個人。」

  她想起這位新娘詭異的表現,琢磨了下,不太放心她,又交待了一句:「我讓你趴下的時候必須趴下。」

  查理趴在車廂鐵皮裡,低聲怒斥:「喂,你憑什麼讓我妻子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他的話被風雨吞噬,前邊兩個女孩兒都沒理他的意思,佩內洛普一邊熟悉強弩的操作,一邊開心應道:「好。」

  貝爾奇縮著腦袋躲在一邊,順手拽了拽趴在車廂裡的查理:「你要不要趴著爬過來一點?角落裡比較安全。」

  查理:「……」

  他有些羞惱地撿起弓箭,「你不會以為我是你這種縮頭縮腦的人吧?」

  一邊說,一邊帶上武器小心翼翼挪去了自己妻子身邊:「親愛的……」

  佩內洛普正在聽西黛爾低聲和她交待著些什麼,聞言不耐煩地用胳膊肘推搡了他一下:「我現在沒空,離我遠點。」

  查理:「……」他忿忿瞪了一眼那個金發女孩兒。

  這人是不是很喜歡搶別人的老婆?

  西黛爾輕飄飄乜了他一眼。

  順便打量了下查理,在雨中射程本就不准,槍都射不中,弓箭就更不用說了。

  男人渾身跟落湯雞似的縮在車廂裡,看著也沒佩內洛普靠譜。

  ……那就先不管他吧,看著像不太有用的樣子。

  如果佩內洛普靠得住,應該一波就能解決後邊追著的兩個畸形人。

  右邊的畸形人是開著車的人。

  槍聲響起,然而那些畸形人似乎也知道打不中,他們發出吱吱哇哇的聲音,似乎在憤怒的大罵。

  西黛爾不清楚他們有多少武器,只能先囑咐佩內洛普騷擾那個開車的人。

  「總之,要聽我安排。」

  事實證明,佩內洛普靠不住。

  新娘高興的點著頭,然後探出身子開始射擊時,就已經有些情緒失控了。

  帶有瞄准鏡的強弩射擊速度很快,她照著後面那輛車開始射的時候,兩輛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

  「咻——」

  箭頭射出去的聲音很響,然而落到最後,就像魚沉大海,悄然無了聲息。

  但西黛爾的目的也達到了。

  佩內洛普在旁邊一陣亂射,顯然讓那個開車的畸形人亂了手腳。

  車輛前邊只坐了兩個畸形人,一人開車,那手中持槍的必然就是另外一人。

  西黛爾趁機瞄准另外持槍的人,在尾隨的車子扭扭歪歪、不穩起來時毫不猶豫射出一發子彈。

  查理的彈藥存儲量很大,西黛爾不愁沒有子彈,她極快的射出十來槍,聽到一聲痛苦的哀嚎。

  「啊啊——」那個堪稱怪物的畸形人似乎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追著的車停下來了。

  西黛爾矮下身子,抹了把臉上的水,同時迅速道:「趴下!」

  她是對佩內洛普說的。

  但情況超出了西黛爾的計劃,或者說——佩內洛普的情緒失控了。

  她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依舊興奮的露出身體在車鐵皮外,甚至開始瞄准射擊。

  西黛爾哽了口氣在喉嚨裡,她想伸手把佩內洛普拉下來,但已經遲了。

  「砰——」

  劈裡啪啦的槍聲響起。

  有一槍不再是打中車皮的聲音,而是打出了沉悶的效果。

  西黛爾:「……」

  看吧,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她冷漠地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見身邊的女人摔倒在車廂裡。查理爬過來,緊張的抱住佩內洛普,憤怒朝西黛爾低吼:「你看!我就說了不要讓她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你吼什麼?!」

  這不滿的懟話不是西黛爾說的,而是來自佩內洛普的嘴裡。

  女人痛苦的捂住肩膀,她運氣好,那一槍並沒有打中要害,只是打中了肩頭。盡管如此,鮮血依舊流了出來,染紅潔白的婚紗。

  她痛的嘶了口氣,一邊呻吟一邊瞪查理道:「你是在吼誰呢?」

  「西黛爾都是為了我們!」

  查理不可置信:「……我是在關心你啊!」

  佩內洛普皺眉:「所以你的關心對現在的情況有什麼用?沒用的男人!」

  查理:「……」他媽的,為什麼。

  只是一個下午,他的老婆,就好像變成了別人的老婆。

  西黛爾沒心情搭理這對夫妻。

  她吸了口氣,聽見引擎加大的轟隆聲,身後的車子主人似乎被激怒了,他加大油門急速衝了過來,伴隨的還有混在雨聲中的槍聲。

  西黛爾反應過來,即便現在不看她也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那群畸形人,似乎一共有三人。

  先是被撞死了一個,又被槍打死了一個。

  只剩下開車的那個,似乎接受不了現在的情況了。他瘋狂的加速衝了過來,不止如此,他還一邊加速開車,一邊拿著武器瘋狂掃射——

  西黛爾心中微冷。

  這無疑是種極端危險的信號,雖然對方只剩下一個人,但這個人似乎失去了理智。

  在這種暴雨天氣和泥濘的道路上,開車快一點都有安全隱患。但他不僅加速想追過來,還只用一只手掌控方向盤,另一只手拿著槍一直在掃射。

  這種情況……對處在前方、車廂中還有一堆人的西黛爾他們是極其不利的。

  西黛爾:……

  她頭疼了一下。

  ……佩內洛普射了那麼久弩,竟然一發也沒打中那個開車的畸形人嗎?

  呵,沒用的女人。

  現在必然要想個脫身的辦法,畸形人在後邊瘋狂的掃射,沒人敢探出頭去。

  西黛爾想了想,對前邊的駕駛座大聲道:「警察先生,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槍嗎?」

  現在這火力的密集程度,弓箭和弩顯然跟不上趟。

  不如給查理找個武器,他暫時還能用上一用。

  「把你的槍扔過來,」見約翰似乎沒反對,西黛爾道:「我們後邊現在跟了個怪物……」

  她還沒說完,忽然看見約翰動了動,男人利落地從副駕駛座上探出頭,動作敏捷又迅速地攀爬到車廂中,聲音低沉威嚴:「不需要扔槍,我來幫忙……」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沉悶的聲音。

  西黛爾看見男人迅速低下身子,痛苦的捂住往外滲血的左腿。

  西黛爾:「……」她沒讓這人過來啊。

  她面無表情,再度抹了把臉上的水。

  他媽的,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一個兩個都這麼不聽話!!

  查理驚呆了:「警官,你……」

  約翰:「……我只是聽見你們有人受傷,想來幫忙看看。」他沒說實話。

  約翰只是不敢信任這些人,不願意把防身的武器隨意丟給他們。

  他才憑著自己警察的身份,自信滿滿地爬了過來,准備看看情況。

  然後就被瘋了一樣亂掃射的畸形人打中了大腿。

  西黛爾:「……」

  好的,現在又廢了一個戰鬥力。

  身後車輛追尾的聲音越來越大,西黛爾懷疑那個畸形人甚至可能想要直接撞上來來個兩敗俱焚。

  她不願再看這幾個讓自己失望透頂的人,把雨衣脫下——這種沒有太多彈性的布料等一下大概會束住她的手腳。

  一邊的約翰爬到了角落,正在用衣服車下來的布條包裹自己的傷口,一邊包扎一邊教查理怎麼幫佩內洛普處理槍傷。

  脫下雨衣後,冰涼的雨水滴落在西黛爾身上。

  她很快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露出曼妙的線條,纖細的腰肢在雨中一覽無遺。

  西黛爾比了比身量,矮著身子慢慢來到靠近車頭的車廂,低聲問司機科姆要來一捆麻繩。

  科姆這種處理屍體的貨車,車上放了不少工具。

  麻繩上還帶著血跡,腥臭的味道充斥在鼻間,西黛爾面無表情地接過,在一眾疑惑的目光中,拿起角落的大電鋸,把它用麻繩和自己捆在一起。

  麻繩上臭味太大,西黛爾綁著綁著,忽然有種自己也是被處理的屍體的錯覺。

  ……唉。

  就不該指望別人,她真傻,真的。她早該明白這一點。

  她把電鋸和自己綁在一起,雪亮的鋼刃橫在身前,勉強也能算半件防彈衣。

  雖然防不住腦袋,但西黛爾賭那個畸形人大概也射不了這麼准。

  畸形人追尾不要命,科姆可還想著平安回家。他開得沒有畸形人快,被追上是遲早的事情。

  瞪畸形人追上貨車,拿著槍進來一通掃射,主動權就完全落在了他手裡。

  西黛爾不准備等到那時候了。

  她准備賭一把,玩個大的。

  今天就算死神來了也別想阻止她回家!

  路過警察約翰,她順手抽走了約翰腰間的手槍,約翰欲言又止,最後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地閉上了嘴。

  獵槍背著顯然不方便,西黛爾試了下手槍,安靜靠在貨車最後的鐵皮上,手指摩梭到鐵皮蓋子的鎖上,抽了兩下把長條鐵鎖抽出來。

  她細白的指尖按住掛鉤,從車後看,車廂的鐵皮依然是關閉的狀態。

  但只要西黛爾松手,鐵皮便能立刻打開。

  ——也就是說,只要她願意,她能隨時跳下車。

  女孩兒放緩呼吸,調整好姿勢緊緊貼在鐵皮蓋子旁邊,垂下眼睫,眼中神色幽涼。

  ……就快近了。


第82章

  冰涼的鋼刃,隔著一層衣物緊貼在身前。

  雨水嘩啦啦灌下來,在鐵皮車蓋上滴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西黛爾眼睫微垂,面無表情,指尖壓住掛鎖,靜靜聆聽暴雨中的動靜。

  一車人被她的陣仗驚住,也下意識屏住呼吸,默默安靜下來。

  氣氛一時變得緊張。

  滔天暴雨中,卡車嗡動的聲音若隱若現,畸形人吱哇亂叫,開著的卡車向貨車趕來,激濺起一路血水混雜的水花。

  約翰一邊包扎腿傷,一邊朝科姆喊了一聲:「能不能開快點?那玩意兒快要追上來了!」

  科姆咬了咬牙:「我也沒辦法……」

  路上坑窪過多,積水很深,如果將車速提高,很容易出現打滑和不經意拋錨的情況。

  畸形人可以不顧安全,加速行駛,試圖追尾,但科姆卻不能這麼做。

  西黛爾回頭看了一眼他們,說:「不用加速。」

  她活動了下身體,讓僵冷的手腕靈活起來,順手把手槍塞進腰間的麻繩中間。

  「保持這個速度,等他追過來。」

  她冷靜吩咐,輕飄飄乜視他們一眼:「你們等會兒記得趴下躲好。」

  如果被子彈誤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畢竟她還准備迎著子彈,跟那玩意兒硬杠呢。

  查理:「如果他追尾了過來,撞壞了我們的車子怎麼辦……」

  西黛爾幽幽道:「那就是你命中該有此劫,上天注定了要讓你經歷這些,你躲不過去。」

  要是連她都控不住場,那這一車人是真的沒救了。

  都等死吧。

  查理:「……」他悻悻低頭,繼續給自己的妻子處理傷口。

  西黛爾處理好一切,不再理會他們,而是專心聽著雨簾中畸形人的動靜。

  槍聲不再那般密集的響起來,但是依舊時不時來一發槍子兒打在鐵皮蓋子上。

  追行的車輛聲音漸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提心吊膽,緊張起來。

  他們不知道西黛爾要做什麼。

  西黛爾貼耳在車蓋上,在心中默默計時。

  「刺啦——」

  還有三十秒。

  「嘩啦啦——」

  二十秒。

  「呲呲呲呲——」

  十秒。

  追行的車子聲音愈來愈大,科姆頂著即將被追尾的壓力,咬牙保持緩慢的車速。

  時不時從後視鏡中看一眼車廂。

  「嗡……」

  五秒。

  西黛爾松開了按住掛鎖的手指。

  車廂後邊的蓋子向外打開,在猛烈的氣流衝擊下瘋狂搖擺。

  與此同時,身形纖細的女孩兒似一頭靈巧的鹿,縱身躍出——

  她並沒有跳下車,落在地上。

  她的落腳點不是泥濘的道路,西黛爾躍身跳到了卡車車頭上。

  漫天漆黑、風雨瓢潑中,她和車內駕駛座上左手舉著一杆長槍、右手按著方向盤的畸形人短暫對視了一眼。

  畸形人懵了一瞬間,幾乎是同一時間西黛爾揮出左手的撬棍,勾住被打碎的車前玻璃的側棱邊框,憑借撬棍勾住車框的力氣,窄勁腰腹和小腿同時發力,轉瞬從車頭轉圈兒般攀到車的側面,右手扒住卡車車頭的尾部框架。

  這一切都是在數秒內完成,掛在車上後西黛爾還沒有停下,雙腳蹬著卡車側面的翹起的車殼,騰出右手拔出手槍對著車門砰砰砰連開數槍,車門鎖被打得報廢了,這時開車的畸形人終於把槍口對准車門外掛在急速行駛的卡車上的女孩兒。

  西黛爾踹了幾腳把車門踹開,這扇本便破舊的車門發出「支吾」的聲響倒向車內,西黛爾左手依舊用撬棍勾住車框,右手改為扒住車頂,和漆黑的槍口對視,聽見胸前響起「叮當」的聲響,火花激濺出來。

  早便猜到畸形人打不中,西黛爾面無表情,眼也不眨,下一瞬窄勁的腰腹發力,雙腿狠狠踢在開車的畸形人胸口。

  踢中的同時她順勢鑽進了車,左手的撬棍瞬間便收回,右手按住方向盤,左手毫不猶豫給了被從駕駛座踢歪的畸形人臉上一拳,聽見了鼻骨碎裂的聲音。

  畸形人吃痛,怒吼了一聲,一只手還緊緊抓著槍,但在狹窄的空間內根本施展不開,他放棄了槍,從腰間拔出一把狹長的剔骨刀,刀刃上閃著猙獰血光。面目扭曲的畸形人將剔骨刀向西黛爾脊背插去,刀尖發出凌厲的破空聲。

  西黛爾正在找剎車踏板,但駕駛座窩了個「人」,她一時踩不到,只能握住方向盤准備往旁邊扭,眼尖瞥到一把血光淋淋的刀插下來,她一時顧不上車子的走向,低頭側身躲了過去,但此時電鋸的壞處也體現出來,身上綁著一個巨型凶器導致她的行動在狹窄的空間內極其不便。

  刀子沒有砍中,但西黛爾來不松口氣,她甫一松手,卡車便出現了一個問題——

  沒有人掌握方向盤了。車子以一種失控的狀態,打著滑急速的向路邊轉去。

  短短數秒內,即將追尾科姆他們貨車的畸形人的車子就失控般旋轉著向路邊滑去,肉眼可見車內駕駛座旁的兩人在爭搶方向盤。

  查理震驚地張大了嘴巴,而約翰幾乎是在看見追行車輛轉道向樹林子裡跑去時便已經急速起身,朝科姆大喊道:「停車!我們得過去看看!!」

  刀尖狠狠插入了車裡,畸形人拔了兩下沒把出來,他「啊啊啊」大叫了幾聲,又把長槍端起來,朝西黛爾臉上開槍。沒人掌控方向盤,車子從路中滑向森林,但它依舊開足了火力,速度飆的賊快,在碰到第一顆樹時猛然震顫了下,又蓄足速度順著樹木跌跌撞撞朝森林深處奔去。

  情況危急起來。

  畸形人試圖朝著西黛爾臉部開槍,西黛爾只能一手試圖去抓住方向盤,一手握住槍管狠狠摜向旁邊,槍聲響起,急速的子彈似乎擦著臉頰滑過,眼見畸形人完全不在乎車輛的失控,西黛爾沉了口氣,在短暫的數秒內決定放開方向盤。

  又是一個跌撞的震蕩,畸形人重心不穩,向後倒去,西黛爾趁機抓過他的槍扔出車外,她身後的車門已經壞了,大雨瓢潑,猛烈的衝了進來。雨點襲在西黛爾身後,她抽出手槍抵住畸形人的胸腔,槍聲響起,同時迅速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方向盤,試圖扭轉車的走向。

  卡車已經狂奔出一段距離,然而畸形人窩在駕駛座上,一片漆黑中,西黛爾根本來不及找到剎車踏板,她只能一手握住方向盤,用手槍把駕駛座旁的車門也打報廢掉,用力踹開車門後畸形人的身體扭扭歪歪掉了下去。

  西黛爾迅速低頭,在一眾踏板中找到自己要用的那個,用力踩了下去。

  「咯噔。」

  卡車終於停下了。

  西黛爾略微彎腰,跳出卡車。

  然後便「噗嗤」踩中了一攤泥水中。

  西黛爾:「……」

  粘膩冰涼的觸感漫延到腳踝,她有些後悔這次出來沒帶雨靴了。

  那個畸形人的身體被甩在了車子停下的十幾米處,身後這輛卡車經歷多次摧折,已經損毀的不太完整,西黛爾不指望這東西能開出去了。

  她把電鋸和自己綁在一起前,把手機丟給了貝爾奇看管。現在也沒有光源,碩大漆黑的森林空間中似乎漫延著無聲冰冷的氣息。

  西黛爾小聲嘟囔了幾句,打了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揉了下鼻尖,慢吞吞從泥水裡淌出來。

  盡量按照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看能不能找到森林的出口。

  西黛爾很快就走到了那個畸形人屍體身邊。

  謹慎起見,她想了想,多浪費一顆子彈送進這個怪物的腦袋裡。

  又走了沒兩分鐘,西黛爾看見舉著手電筒的約翰,他身後還跟著端著獵槍的查理。

  「嗨!」看見西黛爾,約翰雙眼一亮,朝她揮揮手:「這邊!」

  西黛爾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這些人還能出來找她。不過轉念一想約翰畢竟是警察,倒也不太奇怪了。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一邊解開麻繩把電鋸和自己分開,一邊慢慢走了過去。

  幾人回到了貨車上。

  科姆重新開起了車,西黛爾把電鋸扔回車上,聽見約翰和自己道謝:「我當時不知道攔路的人是和那些怪物一起的……如果不是你,我們可能已經遇害了。」

  這位警察嚴肅起來是真的古板,但為人也算正直,並不會因為承認自己的錯誤而感到不願。

  西黛爾無意和他糾結此事,她看了幾人一眼,道:「等到了小鎮,你和佩內洛普先在車上等一等吧,我跟查理去拿皮帶。」

  「貝爾奇,你跟我一起。」

  女孩兒聲音雖淡,但現在沒有人反駁她,哪怕是不太願意和妻子分開的查理也默然了。

  重新給自己系上雨衣時,西黛爾發現自己的手在小幅度的顫抖,大概是在剛剛的爭搶中太過用力,右手的掌心還被劃出一道傷口,但她直到現在才感覺到隱隱的疼痛。

  傷口翻出的血肉泛白,血跡大概是被雨水衝走了。西黛爾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沒有聲張,悄悄把掌心壓下,顫抖的手臂隱在雨衣中,若無其事地問開車的科姆:「還有多久?」

  其他人都知道西黛爾的問題是什麼。

  「快了!」或許是因為擺脫了那些畸形人的追殺,科姆的聲音中透出些許輕松,他說:「再過兩三分鐘,就能到了!到時候,我帶你們去加油站取皮帶,然後再送你們回去。」

  「這破事終於要結束了。」查理感慨道。

  約翰似乎有些疲憊的閉了閉眼,按了按眉心後,他拿起手機,准備將這裡發生的事情報告給警局。

  然而在GPS定位上看了一眼後,警察面色微微變了變。

  「這裡……怎麼沒辦法定位出具體位置?」他問前邊的科姆。

  「你說這個?」科姆嘿嘿笑了兩聲:「這片森林,還有我家的那個小鎮……十幾年前就荒廢了,在現在的地圖上大概已經找不到位置了吧。」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出了緊急狀況,在這個連地圖上都不存在的廢棄小鎮裡,就算報警,警察也不能根據定位找到你的具體位置。

  西黛爾:「……」

  她貌似無意地開口:「那個鎮子為什麼會被廢棄?」

  「這我就不清楚了,」科姆也狀似無意的回答,似乎思索了幾秒後,他說:「那個鎮上當年來了一位著名的蠟像雕塑家,她只喜歡雕琢蠟像,居住在此後,常常在這個小鎮上舉辦展覽。所以鎮子裡,現在到處都是蠟像。」

  「後來那個藝術家好像出事兒了,似乎是得病死了,她死後不久,她的丈夫也郁郁而終。」

  「再然後,這個鎮子本便偏僻,沒了吸引人氣的這位藝術家,也沒有展覽看了,逐漸就沒人搬來這個鎮子裡。」

  「等那個年代住的那些人都走光後,鎮子自然而然荒廢了。」

  說著,他忽然停了車,道:「等等,我先去下去方便一下。」

  這只是委婉的說法,科姆的意思是他要去旁邊的樹林裡小便。

  男人迫不及待下了車,一溜煙鑽進樹林裡,轉瞬便不見了身影。

  西黛爾:「……」

  她本來還想喊住科姆,但沒想到人跑得這麼快。

  其他幾人也陸續看向科姆鑽進去的樹林。

  查理:「現在怎麼辦?我們等他回來吧。」

  「不,」西黛爾率先跳下車:「他不會回來了。」

  貝爾奇緊跟著西黛爾跳下車,查理還愣了一愣,道:「不會吧?他把車都扔在這兒了……不回來,他怎麼回家?」

  西黛爾說:「我們已經到了。」

  她微微眯眼,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看見一條小路出現在眼前。

  順著小路看去,一座荒涼的小鎮佇立在密集雨簾中。

  這便是那個被廢棄了十幾年的小鎮了。


第83章

  西黛爾下車時,順便讓貝爾奇把弓箭拿下來。

  查理爬下貨車,將信將疑地去路邊的森林轉了一圈,沒看到人,才返回來,頗有些不爽地抱怨:「……真是個糟糕的人。」

  「糟糕的不是他,」西黛爾幽幽嘆了口氣:「而是他不想帶著我們進入小鎮的原因。」

  她抖了抖雨衣帽沿,緊攏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查理一眼:「把獵槍帶上,我們進去找皮帶。」

  西黛爾順走了警察的手槍、貝爾奇拿走弓箭、查理帶上了獵槍,現在車上只有那把大電鋸和強弩。

  警察約翰點點頭:「我會和佩內洛普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他知道留人在車上的意思,不止是因為他們兩人受傷,還有看住這輛車的意思。

  西黛爾搓了搓凍僵的臉頰,輕飄飄瞥了貝爾奇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彎了下唇角,聲音不大,卻聽得貝爾奇一個哆嗦。

  「等下要支棱起來哦。」

  她說:「現在就只有三個人了呢。」

  查理還不能信任。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貝爾奇:「……」

  就,心裡有點兒慌。

  他默默試了下手裡的弓箭,覺得以這玩意兒的速度,自己等下若是遇見危險,只怕來不及拉弓就得GG。

  西黛爾看著他面上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行了,」她懶懶道:「這東西就是給你拿著充排面的,真出事兒了,也用不著你上去打。」

  說著,又打了個噴嚏。

  西黛爾:「……」

  她揉揉鼻子,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次回去怕是要生病。

  查理和妻子佩內洛普說了幾句話,端著槍走了過來。

  幾人一齊向小鎮走去。

  漆黑的天色中,暴雨籠罩著這片廢棄多年的小鎮。

  只有一點手電筒的光,在漆黑中熒熒閃爍。

  淌過一條布著踏腳石的小河,他們才算是真的進入了小鎮。

  這座鎮子看上去沒有問題。它占地不大,現代化的建築林立,街道干淨,只是空無一人,空蕩蕩的巷子在漆黑暴雨中顯出幾分瘆人的氛圍。

  「這裡真的沒人住嗎?」查理不自覺皺眉:「看上去,不像是沒人的樣子。」

  西黛爾:「沒人。」語氣果斷且肯定。

  她剛剛接話,忽然,一點暖黃的光亮起。

  西黛爾抬頭,看見幾米處的一棟別墅的二層,窗簾忽然被人拉開一角,一個面容僵硬的老婦人站在窗簾後,似乎俯瞰了這幾個外來人幾秒,又倏然把窗簾拉上。

  查理:「……」

  他說:「你看,這小鎮裡果然有人吧!」

  西黛爾默然幾秒,淡定地說:「我說沒人就沒人。」

  她掀起眼簾幽幽看了一眼那個二層的別墅,慢條斯理道:「我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小鎮,但從約翰那兒得到消息,這是個廢棄了十幾年的鎮子,沒人居住。」

  查理:「……不是活人還能是鬼?」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那個樓層的窗簾又一次被拉開,面容僵硬的老婦面無表情地俯瞰他們,數秒後,她又倏然拉上窗簾。

  表情、動作和姿勢竟然與上一次一模一樣。

  分毫未變。

  查理噎了噎,脊背忽然湧上一股寒涼,他嘴唇抖了抖,聽見西黛爾繼續不緊不慢的說:「當然是蠟像啦。」

  這個消息,約翰早便在介紹小鎮背景時透露出來了。

  「如果不是蠟像,而是會動的東西……」西黛爾沉思了數秒,「因為我們性格單純善良,相信了約翰的話,這座小鎮裡絕對不可能有活人。所以——」

  「如果看見會動的東西,大概就是山林裡的野獸跑出來了吧。」

  「對它們舉起獵槍就好。」

  西黛爾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的邏輯很通順,她滿意地拍拍查理的肩膀,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查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邏輯自洽?

  「那樓上那個會動的蠟像——」他指了指二樓的老婦人,短短幾十秒內她……或者說它已經開關數次窗簾了,「用不用打?」

  「不用,」西黛爾說:「它只是有機關支撐罷了。」

  她想了想,又說:「別隨便開槍。這裡的蠟像做得太真了。」

  雖然隔著雨幕,依舊能看出窗內的老婦人栩栩如生。

  真實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就好像……不是藝術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西黛爾說話時並未停下腳步,她快步向前走去。因為小鎮不大,幾乎是一眼便能看見加油站的位置。

  她有些激動,但面上盡量穩住表情,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拿著手電筒在不大的修理場中繞了一圈,沒看見有人,西黛爾准備進去,她扭頭問貝爾奇和查理:「你們車子皮帶是什麼規格?」

  在離開科姆的貨車前,警察已經把警車的皮帶規格告訴西黛爾他們了。

  貝爾奇兩人報了個數,他倆車子皮帶規格居然一樣。

  西黛爾思索了下,道:「你和查理先在外邊看著情況,我進去找。」

  兩個人站崗比較安全,查理和貝爾奇對視一眼,倒也沒有異議。

  西黛爾走進修理場,隨手摸了一下桌面,捻了捻手指,發現這裡竟然十分干淨,半點兒灰塵都沒有。

  這可不像沒人居住的樣子。

  她面容緊繃,手下動作飛快地在工具箱中翻找,工具箱裡沒找到皮帶,她又看了眼牆上,倒是看見了一堆掛起來的皮帶,只是規格沒有一個合適。

  西黛爾心底微沉。

  她摸了摸腰間的手槍,思考了一下,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了動靜。

  「操!他媽的……」

  男人大大咧咧的罵聲響起,隨後查理驚慌地闖了進來,高聲嚷嚷:「貝爾奇失蹤了!」

  在他進來的瞬間西黛爾從牆上扯了條皮帶下來,轉身將槍口對准他,冷冷道:「別動。」

  「再向前走一步,我保證你走不出這個小鎮。」

  查理眸光閃了閃,毫不猶豫舉起手:「我只是進來跟你彙報情況,剛剛我和貝爾奇站在外邊,我看著左邊的方向,他看著右邊……我保證我們是背對背兒站一塊,我絕對沒有對他做什麼。後來他說他看見了右邊的方向好像有個人影兒,我也聽見了一點聲音,便跟他一起過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

  西黛爾:「然後呢?」

  她扔舉著槍,一邊問,一邊將手中的皮帶不緊不慢套進身上,捆在自己腰上,像是條腰帶一樣系了起來。

  查理盯著她腰間的皮帶,似乎有些慚愧的說:「但是沒走兩步,從林子裡忽然躥出來一個人——」

  「那人很壯,反正我不是對手,他把貝爾奇給弄走了,我本來想開槍打他,但是他很機靈,揪住你弟弟擋在身前,後退兩步就跳上了一輛車……」

  「我沒有光線,也看不清他開去哪裡了,只能先過來找你。」

  西黛爾看了他幾秒,忽然笑了下。

  「那好吧,」她慢慢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大概是這個鎮子裡的壞人把貝爾奇抓走了。我們現在去找他吧。」

  查理:「……」

  說著相信的話,那你倒是把槍口移開啊。

  他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看著西黛爾問:「我們的皮帶找到了嗎?」

  「當然,」西黛爾平靜道:「不過修理場只有一條,我已經拿到手了。」

  西黛爾身上只有腰間那根綁起來的皮帶,查理眼神直了直,吞咽了口唾液道:「我們要不先離開吧?有約翰警官催促,道路應該快修好了。我們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然後報警,等警察來救你弟弟……」

  看見西黛爾沒有應聲,查理繼續道:「我們一車有不少人,不止你弟弟,還有我、佩內洛普和警察……我們都是無辜人,總不能因為你一個人當誤在這裡吧,萬一那個掠走你弟弟的變態又出現了,盯上佩內洛普和警察怎麼辦?他們身上還有傷呢……」

  西黛爾聞言,似乎有些意動,她說:「可是我只有一根皮帶,我們可是有好幾輛車。這要怎麼分?」

  查理雙眼微亮,想上前一步,又礙於漆黑的槍口,只拿站在原地,「皮帶可以修我的車,然後我和佩內洛普會帶你離開……」

  「今天是我和佩內洛普結婚的日子呢,我們的婚禮儀式還沒有舉行……再晚怕是趕不回去了。只要你把皮帶給我用,我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沒有車的話,你完全可以搭我的車離開,我可以把你先帶到婚禮現場……」

  「等警察來了,把你弟弟救出來,應該也能修理你們的車子,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走了,我還會送你一筆錢,你需要多少?我保證我的卡裡余額能讓你滿意……」

  西黛爾:「?」

  她歪了歪頭,露出一絲迷惑的表情,奇怪的笑了一聲。

  「我看上去像缺錢的人嗎?」

  「你可真。」她輕輕嗤笑一聲,眼神頗為不耐:「找不到失蹤的人,我不會離開,至於你……」

  她揚了揚手中的槍,眼眸微眯:「修理場只有我手上這根皮帶可以用,我保證你找不出第二條。」

  「要麼把貝爾奇找到,一起離開。要麼就一直在鎮上。只要我不同意,你們誰也走不了。你選一個?」

  眼見西黛爾完全不為所動。

  查理目光微沉,眼神在黑暗中逐漸變得陰狠。

  他握住獵槍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第84章

  然而他看著西黛爾,眸光閃爍再三,最終還是慢慢把手指從槍柄松開,討好地笑了笑:「我沒有其他意思,你弟弟失蹤,我十分同情……」

  「但我還要回家,不可能因為他貝爾奇——」

  冒著生命危險在這裡待下去。

  言下之意,查理雖未吐露,但他相信西黛爾定然能夠聽懂。

  然而,女孩兒隱在黑色雨衣帽沿下的面容蒼白,她輕輕歪頭,露出一個笑,眼眸裡一片澄澈的純真。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她笑眯眯道,右手握住的漆黑槍口依舊極穩的對准查理,言辭透出幾分隨意,閑閑道:「你可以離開啊。」

  離開後能走多遠就不關她的事了。

  查理:「……」那你他媽倒是把槍口移開啊。

  這哪是一副放人走的樣子?只怕他若是敢動一下,下一刻就能被打成篩子。

  查理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個詭異的鎮子待下去。他咬了咬牙,一邊頂著西黛爾的目光,一邊緩緩向修理場內移去,快速翻找修理場的工具箱和牆上的各套用具。

  西黛爾注視他的舉動,不為所動,像是觀猴般輕笑了聲:「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查理有些惱羞成怒的起身,目光纏上了西黛爾腰間的皮帶。

  男人的手指又在槍扣上蠢蠢欲動,然而西黛爾將手電筒的光打了過來,一眼便看出他的小動作,她淡淡道:「我勸你別輕舉妄動。」

  畢竟她還舉著槍對准查理,而查理甚至連雙手都還放在頭側。

  查理:「……」

  他看著女孩雪白面容上的若有若無的戲謔,暗自咬了咬後槽牙,不自覺在心裡罵了一聲:

  這就他媽是個瘋子!

  沒有皮帶,大概率今天誰也不能離開了!

  科姆走時把貨車鑰匙也帶走了,貨車根本開不了,但是從這裡走回旅館也不過數小時時間。

  但若沒有皮帶,他們的車子都是壞的,除了旅館,只能待在這個小鎮。

  想起小鎮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蠟像、突然消失的科姆和剛剛神秘出現綁人的男人,查理知道這兒絕對不是久留之地。

  早知道……修理場只有一條皮帶,他絕對不會為了謀害西黛爾,而刻意放任那個男人把貝爾奇擄走!

  現下,查理只能擠出笑,試圖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他陪著笑道:「我現在就去找貝爾奇!」

  「等找到他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吧!」

  西黛爾收斂表情,不再多話,她微揚下巴,朝著居民建築的方向點了點:「你去那邊找人,我去另外一邊。」

  西黛爾要去的那邊是小鎮上的建築性地標,包括加油站、教堂和鎮中心巨大的蠟像館。

  查理一愣:「我們不是一起嗎?落單會不會很危險……」

  如果分開,他哪裡找的到機會暗中對西黛爾下手?

  如果兩人手中都沒有武器,查理還不敢輕舉妄動。但他現在手中還有一杆獵槍,他還在尋思著暗自耍陰招,把西黛爾給干掉。

  查理清楚西黛爾的戰力,其實他也不願意和這個女孩對上,然而……

  為了那件事,他必須除掉這個礙眼的女孩。

  他心中殺意湧動,目光卻不露分毫,一臉誠懇地看向西黛爾。

  因為太過熟悉這招,西黛爾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偽裝,她甚至無意拆穿,淡淡道:「你現在沒資格跟我講條件。」

  槍和皮帶都在她手中,換言之,查理唯一的籌碼便是先西黛爾一步救回活著的貝爾奇。

  貝爾奇才是能用來對付西黛爾的籌碼。

  查理不敢明目張膽和西黛爾撕破臉,他快速在頭腦中過了一遍,捋清楚後,決定先去找人。

  如果他能找到的話。

  查理不再多言,他道:「我會盡快把貝爾奇救出來。」

  說完,查理拿著獵槍朝居民區快步走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西黛爾一直舉槍對准他,直到男人的身影完全融入居民區的房子間,她才慢慢放下,冷冷掃了一眼周圍,沒有半分兒人氣。

  黑黢黢的林子裡,什麼也沒有。

  這片樹林,不過是幾顆稀稀拉拉的樹,種在這兒。在黑暗裡,或許一時發現不了其中的東西,但若說沒有反應時間,也不太可能。

  查理一定隱瞞了什麼。

  西黛爾知道查理身上有秘密,但現在無人可用,讓查理先幫忙找人也只是權宜之計,以毒攻毒。

  她一個人不可能快速檢查完整個小鎮。

  但即便,多了個迫於皮帶而幫忙救人的查理,短時間內也找不回貝爾奇。

  現在有兩件事。

  第一,救出被疑似殺人魔的未知男人抓走的貝爾奇。

  第二,在救人的同時還要搜尋小鎮中是否有合適的皮帶。

  最後,還要提防查理在居民區率先找到合適的皮帶後,直接反水、讓她腹背受敵。

  西黛爾極快地檢查完加油站,沒有任何情況發生,但在她轉身准備離開時,忽然感覺眼前發黑,腳下不自覺踉蹌了下。

  西黛爾停下步伐,閉了下眼,低低喘了口氣。

  之前打鬥的力氣耗費太多,西黛爾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的酸軟無力。

  還有點兒頭重腳輕,雖然頭腦中的眩暈只是短暫的一刻,但這短短一刻往往能葬送人的性命。

  她現在必須保持清醒。

  西黛爾繃緊唇線,閉眼,在翻出血肉的手心掐了一下,疼的嘶了口氣。

  在從外邊進入教堂後,西黛爾腳步變輕了,教堂的禱告廳中簇擁著密密麻麻的「人」,有雙手合十的老嫗、身形微佝的大叔、面露悲傷的婦人、勾唇微笑的少女……

  甚至包括台上正在為死者禱告的黑袍牧師。

  它們身為蠟像,卻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似乎有一只巧手在暗地裡賦予了它們靈魂。

  西黛爾在不大的教堂中穿行,倒也沒有感到不適。

  主要是詭異的東西從小見到大,都熟悉了。

  看見這些散發著不祥意味的詭異人體蠟像,不僅沒有恐怖谷之類的效應,反而覺得頗為親切。

  至少比外面那些心思各異、勾心鬥角的人強。

  她在教堂裡轉了一圈兒,沒找到什麼線索,不免有些憂心貝爾奇。

  生怕等她找到人時,貝爾奇也變成了一具不能動的雕像。

  西黛爾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幽幽在心裡嘆了口氣。

  現在都沒找到人,怕是……只能看貝爾奇自己能不能機靈一點兒,支棱起來撐到她過去。

  西黛爾提著雨衣在人形蠟像中逛了一圈,沒有發現,便又湊到台子上的黑袍牧師身旁,摸了兩把它身旁的檀木高腳桌子。

  她抬起的指尖蒼白、干淨,毫無半點灰塵。

  顯然有人經常碰這裡兒了。

  西黛爾彎下腰,在黑暗中摸索了幾下,順利在蠟制的桌子一腳發現一道篆刻的痕跡。

  「特魯迪?萊恩。」

  是科姆口中,曾經在小鎮上居住了十幾年的知名蠟像雕塑家,只是沒想到這個蠟制桌竟然也出自她手。

  她試著轉動桌角,很輕的「哢嗝」聲響後,桌腳向旁邊移動,露出一個向下的黑黝黝的洞。

  查理拿著獵槍,在居民區走了一會兒,忍不住有些發愁。

  ……這麼多棟房子,他要怎麼找出貝爾奇被帶到的那一個?

  然而男人很快也想到了辦法,他決定先去之前看見有「老婦人」不停拉開窗簾的那一棟房子。

  畢竟那棟別墅還開著燈,看起來像是通電的樣子,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查理沉下口氣,找到那棟房子。

  「老婦人」依舊在二樓,拉開窗簾,關上窗簾……

  不停地維持這個循環,它仿佛永遠都站在那個角落。

  查理在樓下,離得近了,忍不住觀察了一會兒。

  那個栩栩如生的「老婦人」面部表情陰冷,僵硬的眼珠像是看死人一樣,透露出森寒的氣息。不知為何,查理多看了這個蠟像幾眼後,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

  這個蠟像……為什麼越看越古怪?總有種強烈的違和感,好像有什麼被他忽視了……

  這個蠟像真的是被機關推動、而不是自己在動嗎?

  查理被自己忽然跳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好笑地搖搖頭,一邊繼續開鎖一邊漫不經心回憶起了往事。

  大概是被這個小鎮詭異的氣氛渲染了,想當年……

  「啪嗒。」

  門鎖並不難開,似乎因為許久沒人住過,查理輕易便打開了它。

  他小心探頭看了看,發現房子裡果然沒人,舉著槍大膽走了進去,「老婦人」在二樓,查理也就舉著槍上了二樓,在一眾房間裡找到散發出昏黃燈光的房間。

  他試著擰開,果然輕易打開了房門,房間中暖色燈光洋溢,「老婦人」的背影映入眼簾,它擺放在窗角,一動不動。

  讓窗簾開開合合的並不是「老婦人」,而是它旁邊一個機械支架,正夾住窗簾,左右搖擺,一開一合。

  才導致街上的人會誤會是「老婦人」在動。

  查理松了口氣,他心情古怪地走上前,一邊想起自己年幼便親手射殺姑父、見證了無數家人死亡的那些夜晚,

  沒想到以前見過那麼多死人,現在卻差點兒讓一個小小的蠟像給嚇唬住了。

  他放松心情走了上去,有些新奇地看了眼那個機械支架,沒太注意它,而是復又看向那個老婦人蠟像。

  然而站在「老婦人」身側後,不過兩三秒,查理忽然意識到什麼。

  他額頭冷汗滲了出來,眼中神色驚駭欲絕,幾乎不能站穩,震驚地向後退了兩步。

  這個蠟像……這個蠟像竟然!

  查理明白自己一直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他曾經親眼見過不少死人,因而在看清這個「老婦人」的那一刻,他意識到——

  這不是一尊蠟像,而是一具被蠟精心包裹起來的屍體!!

  正是因為他熟悉死人的模樣,才會有種詭異的違和感——感覺老婦人不像是蠟像。

  因為她滿臉死相。近距離觀看時,查理很快辨認了出來。

  他內心無比驚駭,雖然已經確認,但為了確保自己的想法,還是忍住惡心握上老婦人的手臂。

  滑膩的觸感讓查理心中一陣嘔欲,但他皺眉強忍,沒太用力便掰斷了老婦人的手臂。

  「啪嗒。」

  像是酥脆的餅干被掰斷一樣,老婦人的屍體輕易便被掰下來半塊肢體,鮮紅干枯的肉上覆著不少蠅蟲,質感綿軟干燥。

  查理有些看不下去,他剛准備把手臂丟下去,眼稍忽然從窗外瞥見一個人從對面的屋子走了出來!

  這個小鎮果然還有人住!

  查理慌忙想退到房間死角,然而他手中還握著老婦人斷掉的手臂,情急之下一腳踢中了機械支架,支架倒向一邊,不再牽動窗簾的開合。

  從對面屋子走出來的壯碩男人抬頭和暴露在房間昏黃燈光中的查理對視,幾秒後,他忽然衝了過來!

  查理看清了他的臉,也看清了他身上的血。


第85章

  黝黑的洞口,似乎還在向外透著冷風。

  西黛爾把手放在洞口上方,略略感受了下吹過來的風,森寒中帶著幾許潮濕,她想了想,翻出小手電向下照了照,看見洞口旁階階分明的樓梯。

  她並未猶豫,在看見下方無人時,果斷的探身進入。

  踩上木質的樓梯,哪怕西黛爾多有小心,依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但這個地下空間裡沒有人。

  唯一的壞處便是,從洞口進來後,身子在洞穴裡的人無法從內扭轉蠟像桌子的機關,即——

  西黛爾不能關閉洞口。

  如果隱藏在小鎮中的殺人魔進入蠟像館,只要他熟悉地形,一定會發現地下室中有外人進來。

  並且這個闖進來的外人還沒有離開。

  西黛爾:「……」

  啊,這可真是個糟糕的訊息。

  為了避免意外,西黛爾准備快一點翻完這個地下室。意外的是,這裡似乎真的只是一個獨立的地下空間,並沒有其他出口。

  地下室的牆壁上塗滿了肉色的蠟,蠟的厚度深淺不一,一條條凝結在斑駁的牆壁上,頗有幾分年代的厚重感。

  空氣中散發著陰冷氣息,西黛爾打開小手電,雪白光束中塵埃飛舞。光線掃過布置簡單的大廳,她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個小型居住室。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是客廳。

  大廳正中間,放著一張大鐵桌,桌子上凌亂擺放著一堆東西,有雕塑工具、幾塊大小不一的面部鐵皮模具、幾套吃飯用的碗勺、幾條束縛帶和其他瑣碎玩意兒。

  都是極具年代感的物件。

  曾經居住在這個房子裡的人,如果現在還活著,大概已經七八十歲了。

  西黛爾輕輕皺眉,繞過鐵桌來到大廳中的電視旁邊。

  一個陳舊的小電視,擺在連體桌櫃上,布滿了灰塵。

  她伸手摸索了幾下,在下邊的抽屜中找到一盤光碟,和一個小盒子。

  蠟制的木盒沒有上鎖,打開後,裡面放了一把陳舊的銅鑰匙。

  西黛爾先試了下光碟,她試著把光碟放進小電視旁邊的影碟機,在插入光碟後找到電源線和插孔,搗鼓了一陣,小電視居然真的亮起了屏幕。

  這裡……竟然還通著電!

  西黛爾取走銅鑰匙,光碟開始播放無意義的前奏畫面,細微的電流聲從電視機裡傳來,顯然,這個老家伙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播放前奏時,碟片沒有聲音,只是嘶啞的電流聲回蕩在這個黑暗寂靜的地下室。

  大廳裡除了電視機和鐵桌,幾張椅子外,便沒有其他物件。

  臥室的門正朝大廳方向微敞,西黛爾毫不猶豫起身,趁著碟片播放前奏的時間,帶著銅鑰匙推開了臥室的門。

  臥室空間不大,擠擠挨挨,放了一堆床。

  左邊的是一張雙人大床,右邊是幾張小床,其中一張小床十分特殊,它的床框是裸露的黑色鐵條,上面還有四處鐵質束縛工具。

  能把睡在這張床上的孩子的手腳全部捆起來。

  然而,這種裝置往往只用於精神病院中極具危險性的病人,因為這種裝置會給人的手腕和腳腕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對於孩子使用這種裝置,十分殘忍。

  西黛爾不經意地想起艾絲特,她家曾經收養的女孩。那個看似只有九歲的精神病患者,手腕和脖頸處一直戴著黑色綢帶,便是因為在精神病院長久被束縛帶捆綁,給她的身體造成不可磨滅的傷痕。

  ……如果這裡曾住著一家人,那個被束縛起來的孩子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會被家人如此忌憚?

  雙人床旁邊立有一個床頭櫃,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張彩色合照。

  照片上似乎是一家人,他們站在庭院中。母親面容溫婉、目光柔和地注視鏡頭,高大的男人立在她身後,一左一右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小男孩兒,都只有七八歲大。

  左邊的男孩兒笑容開朗,右邊的男孩沒有臉。

  ……等等。

  西黛爾仔細地又看了一眼。

  右邊的男孩不是沒有臉,而是——

  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層蠟制的面具,這張面具將他的臉嚴嚴實實的遮住。

  照片雖然是彩色,但分辨率不高,只能依稀看出蠟制面具是混濁的白色,本來是一張溫馨和諧的全家照,但因為有這個孩子存在,一眼看去頗為駭人。

  西黛爾想起外面鐵桌上放著的大小不一的面部模具,倏然明白,那些面具都是為了這個男孩准備。

  但是,為什麼要將這個男孩的臉用蠟具遮住?

  她心頭不解,卻也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一邊在心中思索,手下動作並不停頓,放下全家照在桌櫃間翻找起來。

  第一層抽屜,放著零碎鎖物,其中有一面小鏡子、幾根頭繩、一個IMCO打火機,裡面的丁烷已經消失了、一根領帶……都是一些十分樸素的日常用品。

  只有一個例外,那是一個水滴形狀的翡翠耳墜,金絲纏繞在深綠色翡翠上,看上去漂亮極了。

  它的主人一定也十分愛惜它,特意將它用絲絹包裹起來,放進第一層抽屜的最深處。

  西黛爾想了想,把翡翠耳墜拿走,關上第一層抽屜。

  第二層抽屜,只有一本筆記。

  筆記的封皮十分厚重,漆黑封皮上印著鎏金花紋,翻開這本筆記,第一頁寫著筆記本主人的名字。

  「特魯迪萊恩。」

  外面的電視機傳來異樣響動,西黛爾掃了這個一眼便能看清布局的臥室,快速退了出來。

  回到客廳後,西黛爾才倏然注意到,客廳中擺放的幾張椅子中,只有一個是鐵椅,其他都是木椅。

  她多看了一眼,發現鐵椅上也有專門用來捆綁雙手和雙腳的塑膠皮帶,皮帶磨損十分嚴重,鐵縫間還殘留著紫黑血跡。

  被捆綁在這張椅子上面的人,一定十分用力的掙扎過。

  此刻,方方正正的小電視,它屏幕上不時閃過幾絲雪花條紋,滋滋滋的電流聲一直充當背景音,但這些並不影響西黛爾觀看光碟的內容。

  光碟開始播放,視頻的開頭,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庭院,樹木蔥郁、草地芬芳,白色柵欄裡,一對夫婦站在鏡頭前,開心笑著,似乎在記錄自己的生活,他們身後樹下坐著兩個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兒。

  「那是我的孩子……」女人指著樹下的兩個男孩兒,對著鏡頭大聲說。

  現在的光碟內容似乎不太重要。

  她站收起小手電,站近了些,借著電視的余光,用翻出來的遙控器把視頻調成倍速,一邊看視頻一邊翻開了特魯迪的筆記。

  與此同時,西黛爾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距離她進入教堂,已經過了三分鐘。如果在五分鐘內,沒有找到關鍵線索,西黛爾只能先退出去。

  貝爾奇沒有被綁到這裡,在一個地方停留時間過長,無疑會加大暴露的危險。

  她決定先用一分鐘翻完筆記,再用一分鐘快進跳著看完視頻。

  西黛爾打開筆記本,第一頁寫著特魯迪的名字,繼續翻,第一頁的背面,她字體潦亂的寫了一行字。

  「我不敢想像,我生下來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這行字被人用黑筆劃去,但是依舊能看清內容。

  西黛爾皺了皺眉。

  這個「孩子」顯然就是被日常束縛起來的那個孩子。

  她快速翻下去,一目十行的略過筆記本前邊的內容,看樣子特魯迪只是用這本筆記,來記錄搬遷到這個小鎮生活後的日常。

  一直翻到一頁,她抓住一個關鍵詞,翻閱速度慢下來。

  【10月15日晴】

  【我不敢置信,這種不幸的事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老天,你為什麼要這番對我……

  辛克萊安慰我,告訴我上帝賦予我無與倫比的雕像天賦,這只是我付出的代價。

  但是,我能看出,他也處在震驚和恐懼當中。】

  【10月16日晴】

  【辛克萊瞞著我,做了一件事……

  他對他們動刀了,他們活下來了。

  但我依舊處在迷茫當中,我不明白這樣做是否正確。】

  【11月27日雨】

  【自從生下了他們,雖然最初懷有恐懼,但經過一個月的相處,我想我已經接受了他們。

  我對他們深懷愧疚,現在,我只想好好擁抱他們,告訴他們,我是你們的母親,我永遠愛你們。

  天哪,當初我為何會驚恐?我已經不能理解那種感情了。】

  【12月17日大雪】

  【鄰居過來拜訪,但她們被嚇跑了。】

  【12月18日大雪】

  【鎮上起了流言,他們說我生下了一個怪物。】

  【12月23日小雪】

  【辛克萊回來時,好像被人攔住了,我看見他衣服破了個洞,臉上還有傷,但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

  他告訴我不要在意鎮上的流言蜚語,實際上,我也並未因此感到沮喪。

  我的注意力已經全部放在了我的孩子們身上,我深信他們是上帝派給我的天使,只是一起落地,後邊的天使沒有站穩,撲到他哥哥身上罷了。

  他們的小腳動了,真可愛。

  哥哥哭了,他好像餓了,我要去給他喂奶。

  對了,還要給弟弟也留一些。

  希望能早日減輕他們的痛苦,我的心都因為他揪起來了。

  但我很慶幸,自己沒有放棄他們。】

  此後的敘事,一直圍繞這對雙胞胎,特魯迪表達出了強烈的母愛,她一直在日記中大力誇贊自己的兩個男孩兒是如何可愛活潑、機靈動人。

  光碟中的影像似乎也在論證著這一點。

  電視機中的黑白影像裡,似乎是一個其樂融融、充滿了幸福的家庭。

  直到西黛爾把日記本翻過了整整幾年的時間,才看見一條突兀的信息。

  筆跡潦草又慌亂,寫日記的人甚至驚恐到連日期都忘了標注。

  【我好像……生下了一個怪物。】

  【或許,當初,小鎮上的人是對的。這一切都太可怕了,天哪,我不能接受!我該怎麼辦,有誰能給我出個主意?】

  西黛爾挑了挑眉。

  在那幾年裡,都發生了什麼?!


第86章

  這是……什麼意思?

  西黛爾快速翻了下去,很快從接下來的日記中提取出了關鍵劇情。

  根據之前的日記內容來看,特魯迪應該是生下了一對連體嬰兒。哥哥和弟弟的身體連在一起,弟弟的臉黏在哥哥的後腦勺上。

  雙胞胎的父親辛克萊是個醫生,為了挽救連體嬰兒的生命,他在家中進行手術,將哥哥和弟弟的身體分離。

  根據日記中記載的時間來看,這一切都發生在四十幾年前。

  幾十年前,這個偏僻的小鎮,風氣淳樸,但沒有普及科教知識,也並不開放。

  父親動手術後,分離了兄弟倆的身體。

  從此,哥哥頭上多了張臉,弟弟則少了張臉。

  面部殘缺的嬰兒一定十分駭人,在當年,落後的小鎮中,特魯迪、辛克萊夫婦遭受不少非議,一直承擔著壓力,盡心盡力扶養兩位孩子長大。

  直到孩子們都到了上學的年齡。

  哥哥頭上的疤痕在腦後,隔著濃密頭發,倒也不影響他生活。但他的弟弟,因為分體手術而失去了臉,臉上全部是撕裂出來的血肉。

  這般恐怖的畸形相貌,自然不會受到孩子們和鎮上人的青睞。

  心疼孩子的特魯迪特意為弟弟制作了蠟制面具,因為蠟像易壞,時常隔天便要更換。

  但特魯迪愛子心切,從未不耐,一直用溫柔的愛意包裹弟弟。辛克萊也一直默默支持她,用行動保護妻子和畸形的孩子。

  小鎮上的人雖然因為對特魯迪、辛克萊夫婦二人極高的聲望和信任而暫且接受了這對他們認為是不祥的怪胎。

  但這份容忍有限度。

  看上去和常人無異的哥哥,很快被小鎮所接受,融入了鎮上,和學校裡的孩子們玩做一團。

  但常年帶著蠟制面具的弟弟,待遇便遠遠沒有那麼好。

  他在學校被人孤立、欺凌,哪怕戴上面具,也會被人撕下來。頑皮的孩子撕下他的面具,被他可怕的臉嚇得哇哇大哭,卻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

  其他孩子、老師和鎮上大人們也往往站在調皮的孩子那一邊,但他們不會橫加指責弟弟,因為他們認為弟弟是不祥的像征,不願與他多加接觸。

  在這樣反復幾次的暴力行徑下,特魯迪很快察覺到小兒子在學校裡受到了欺負,但鎮上的人們人多勢眾,無奈之下,她只能接回弟弟,在家中親自教導他學習認字。

  也教他要做一個好人。

  【雖然孩子受到欺凌,但我知道他已經盡力和那些人相處。看著他們可恨的嘴臉,我只能感覺到無力的悲哀,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也成為那種人。】

  【他雖然生在陰溝下,卻也有仰望太陽的權利。】

  這個母親在日記中寫道。

  她心性堅韌,也經過多年高素質教育。把弟弟從公共學校接回家後,從不斥罵、譴責他,只是犧牲一部分雕刻蠟像的時間,抽空來教弟弟學習。

  然而,看似幸福和諧的日子,在弟弟被退學不久後,便被打破了。

  鎮上開始出現怪事。

  最開始,是貓死了。

  ——帶頭欺凌過弟弟的那個小孩兒家養了一條貓,一只狗,有一天夜裡,那家的女主人起夜,透過窗戶無意中看了眼院子,發現滿庭院都是血,自己家的貓被割開了肚皮,拖著半截細細的腸子,在院中艱難的爬動。

  後來這家人查看貓時,發現貓嘴裡的舌頭被人拔走,凶手先是拔了貓舌,然後對它進行慘無人道的凌虐,最後把半死不活的貓扔回了院中。

  貓瀕死前,還拖著痛苦的身軀試圖爬回主人家中。

  這是第一起怪事。

  然後,是一個小孩兒的耳朵被割掉了。

  據這個孩子所說,他是和朋友們出去玩兒,在一條小河邊尿尿時,突然被人蒙上了眼睛,他以為是有人和他鬧著玩,便沒有在意。誰知下一刻,一把小刀就割掉了他一只耳朵。

  理所當然,這個孩子也和弟弟有怨仇,或者說——

  他是單方面欺凌畸形弟弟的孩子之一。

  這是第二起怪事。

  這件事發生後,小鎮上的人們人心惶惶,終日不可安眠。鎮子就這麼大,他們很快找到死了貓和被割耳朵的人家擁有的共同之處——

  他們的孩子都欺負過特魯迪家那個畸形的小兒子。

  此時,已經有人上門鬧事,試圖讓特魯迪他們給出一個解釋,他們認為是特魯迪家的「不祥」作祟。

  特魯迪十分憤怒,她感受到了侮辱,對弟弟的指責,對她來說是在否定她的教育。她據理力爭,認為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不可能做到這些,然而,那些人只是說——

  「如果燒死那個孩子就好了。」

  幸而大部分人還是清醒的。

  直到第三件怪事的發生。

  鎮子裡,有一具屍體憑空消失了。

  這具屍體,是曾經教導過弟弟的,那個偏袒調皮孩子的老師死去的父親,本該在三天後下葬,卻在葬禮前意外消失。

  空蕩蕩的棺木擺在大路中間,那個老師帶著棺材過來哭訴。

  誰也不知道屍體去了哪裡,但人們知道,連著發生的三件怪事都和特魯迪家有關系。

  人們終於激憤起來,他們要求特魯迪懲罰那個代表著不祥的「戴著蠟像面具的孩子」。

  眾人一致認為,這些事情都是弟弟出於報復心理,對那些人進行了詛咒。

  雖然特魯迪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想法,但迫於民眾的壓力,她承諾,將帶著孩子住進地下室。

  「我不會讓他出現在你們面前。」

  這個憤怒又可憐的女人無奈對那些人應承。

  西黛爾在筆記中看見了她的迷惘、委屈和不滿。

  【我告訴孩子,我要搬進地下室,問他能不能陪我。我說媽媽要尋找雕刻的靈感,他很乖巧,答應了我。這麼可愛的孩子,怎麼會是他們嘴裡的不祥呢?即便沒有人相信,我也會一直站在他身後,他的父親、弟兄也會如此。】

  【既然沒有人喜歡他,我便把我除了雕刻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他。希望能陪著他健康的長大。】

  在住進地下室後,似乎為了支持妻子,特魯迪的丈夫辛克萊帶著哥哥也一起搬了進來。

  區別不過是,特魯迪、辛克萊和哥哥可以自由出入小鎮,而弟弟不能。

  然而,不過短短三個月。

  在筆記本中,一直到住進地下室的第三個月,西黛爾看見了特魯迪恐懼到潦草的字跡。

  她甚至慌亂到連日期都忘了記,只是在筆記本中匆忙寫上這樣一行字。

  【或許,一切都錯了。】

  【我好像……生下了一個怪物。】

  在這之後的筆記,不再是筆調輕松、記錄日常的日記。

  這本筆記,完全換了個風格,從溫馨和諧的家庭吐槽風變成了精神錯亂的病人寫的恐怖小說一樣。

  特魯迪不再寫日期,也不再寫人名,她狀態似乎不太對,也不再專注雕刻,只是一心觀察著那個孩子。

  【今天,我從後院的泥土裡挖出來幾顆腐爛的鳥頭……】

  【我越來越害怕了,自從那一晚過後,那個場景,我一定永遠不會忘記。】

  【辛克萊知道這些事,但他不太在意,安慰我,讓我不要太緊張。所以誠惶誠恐的只有我,是嗎?】

  【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越來越奇怪?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也很愛他,但我不能接受他做出這種事情……他還只有八歲!】

  【半夜起床,發現他站在我身邊,不知道看了多久。】

  ……

  西黛爾發現,特魯迪沒有在筆記中寫出自己心態忽然轉變的原因。但她提到一個關鍵詞「那一晚」,也就是說,她在某個晚上,發現了某樣東西或者場景,導致她開始惶恐、日夜不安甚至懼怕自己的孩子。

  稍微聯想一下,根據這兩個孩子也會跟著母親做蠟像的情況來看,大概是——

  「他」偷走了老師父親的屍體,帶回了家,偷偷做成蠟像,藏匿進蠟像群中,在幾個月後被特魯迪發現。

  曾深信不是自己孩子作妖的特魯迪十分恐懼,驚懼過後她試圖觀察這個孩子,卻發現越觀察,她便越驚恐。

  她得出來一個可怕的結論,這個孩子根本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怪胎!

  在這之後,筆記仍然在記錄。

  【他開始發狂了,他傷到了自己,辛克萊找了精神科醫生。】

  【醫生說,他患有衝動型人格障礙。】

  【原來,我的孩子只是生病了……我開始愧疚,但是生活中的事情已經夠多夠亂了,辛克萊似乎有些疲倦。】

  【他說不想去醫院,為了避免傷害到人,我們只能把他束縛起來,按時讓他喝藥。】

  【我是愛他的……但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接受。】

  【我能把他調教成一個好孩子嗎?我可以的,對吧?】

  ……

  【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得病了。】

  看見這行字時,西黛爾霎時想起,科姆在貨車上講述的、關於這個廢棄小鎮的故事。

  特魯迪病逝後,辛克萊不久也郁郁而終。

  她沒再仔細看接下來的內容,快速翻閱過去,看見筆記的結尾寫著這樣一行字。

  【我就要死了,可是我的孩子他還沒有長大。】

  千言萬語,也不過彙成這一句話。

  【文森特,我留了一盤光碟,裡面有我想對你們說的話。我走後,記得和你兄弟一起看,讓他不要太難過。】

  筆記本中,第一次出現除了辛克萊之外的名字。

  文森特。

  這個人是哥哥還是弟弟?

  西黛爾翻完筆記本,拿了遙控器開始劃視頻進度,也是直接跳到了最後幾分鐘。

  病床上的女人面容衰老,神色憔悴,只是笑容充滿了溫和的寬容。

  她撐著瘦骨嶙峋的身子,對著鏡頭笑了笑,一字一句、有些艱澀、卻又十分平穩的慢慢道。

  【我這些年沉迷雕刻,疏忽了你們許多,等我死後,我的藝術也會隨著我的身體一起埋葬。但是,我將永遠愛著你們。我希望你們都能成為心懷善意的人,然後,幸福便好。】

  西黛爾盯著電視機中定格的黑白畫面,抬手關掉了它。

  特魯迪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惦念著自己的雙胞胎孩子,希望他們能成為正直的人。

  但事與願違。

  這對雙胞胎不僅沒有按照她的意願長大,還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他們把整個小鎮的人都屠戮殆盡,全部做成了人體蠟像。

  ——他們還待在小鎮,繼續不停的狩獵無辜路過的旅人。

  「咚、咚、咚……」

  突然響起的腳步聲,隔著一層薄薄的地板,在一片黑暗的地下室震蕩。

  西黛爾抿了抿唇,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迅速把手中的筆記本塞到面前抽屜中,合攏抽屜,一只手舉著手電筒,右手悄悄摸上了後腰處的槍。

  此時,西黛爾心情非但沒有被發現的驚慌,反而帶著幾絲輕松。

  ——有人找到這裡,不管這個人是哥哥還是弟弟,只要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她都能用他快速尋到貝爾奇所在的位置。

  西黛爾想了想,試著晃了晃手電筒,光束波動的同時,她緩慢退向地下室的角落,改變著自己的位置。

  沉重的腳步聲倏然急促起來。

  「咚咚咚——」

  那人逼近了,顯然,他發現了這裡的光源。

  「砰。」

  那人沒有爬梯子,而是直接跳了下來!然而,似乎因為太過急促,他跳下來時,沒有站穩,踩著一片滑膩的蠟,身子晃了晃。

  但臉上戴著蠟制面具的魁梧男人反應極快,他握住身邊的木梯,數秒內穩住身形,抬頭看向地下室中握著小手電的金發女孩兒,「咻」一聲拔出腰間插著的兩把雪亮的刀。

  西黛爾一眼掃見他身上似乎沒有其他武器,她看著這個男人臉上的蠟像面具,眸光微動,手指依舊按在後腰的武器上,卻稍微歇了動槍的心思。

  槍中只有三發子彈。

  她現在需要率先找到貝爾奇。

  「你的哥哥欺騙了你!」

  在蠟像面具男撲過來前,她直直看著這個殺人狂提高音量喊道。

  蠟像面具男動作微微停頓了幾秒,然而下一刻他便繼續毫不猶豫舉著兩把刀朝西黛爾追來。

  但只是這些許幾秒,西黛爾便已經確定了心中猜想。

  漆黑無光的地下室,只有角落身形纖薄的女孩兒站在雪亮光束中,移動時的塵埃滾動在她周身的光線裡,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動作輕柔地撩起耳邊一絲金發,別到耳後。

  西黛爾反手把手電筒插進腰後的皮帶中,光束直衝著天花板。她雙手離開腰間,擺出一個無害的姿勢,一臉無辜的舉起雙手,只是臉上的表情越發奇怪。

  「你還記得這個嗎?」

  她一邊快速朝身後退去,和蠟像面具男繞著鐵桌開始了競走,一邊將握在掌心中的東西暴露在光束中。

  一個鎏金翡翠耳墜輕飄飄地勾在她的指尖。

  「這是特魯迪女士的遺物……我一直仰慕她,她是一個外表美麗、內心強大的女人,她對藝術的狂熱也讓我無比向往。」

  「我很欽佩她,因此,我千裡迢迢趕來她生前居住的小鎮,發現了這個地下室。我可以看見鬼,因此,在剛剛——我借用她的遺物,舉行了一場通靈儀式,試圖見她一面。」

  西黛爾一邊隨口胡謅,一邊緊緊盯著蠟像面具男,幽藍的眼瞳裡是滿是真摯。

  「她告訴了我一件事。」

  「你的哥哥文森特,他欺騙了你。」

  在西黛爾舉起耳墜的時候,蠟像面具男便直勾勾地盯住她的指尖,顯然認出來這件東西。

  在她誇贊特魯迪後,面具男肉眼可見地放慢了追逐的速度。

  他抬起臉,一片平滑的蠟像覆蓋在這個高大健碩的男人臉上,只有眼眶處有兩個黑漆漆的窟窿。

  看上去可怖極了。

  見他放慢速度,只是依舊雙手舉著那兩把雪亮的刀刃,像是蓄勢待發的凶殘猛獸一樣,微微俯身,向纖細柔弱的女孩兒一步步逼近。

  西黛爾眼波微動,反而又漾出一個笑。

  女孩兒隨意的把手放了下來,姿態輕松,似在慢步般,不動聲色地拉開和蠟像面具男的距離,幽藍眼睛直視面具男臉上那兩個漆黑窟窿,「特魯迪女士告訴我,她一直希望你成為一個好人……但是你的哥哥似乎不這樣想,對嗎?」

  她語調輕柔,好像不知不覺帶上某種奇怪的口音,一邊和面具男繞著鐵桌保持距離,手指有節奏的在周身像水草般輕輕擺動。

  「你的哥哥文森特,一直對你很好!從小,你相貌可怖,他不嫌棄你;你受人欺負,他便把他們的貓殺死、耳朵割掉、甚至偷走死人屍體作為報復……」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切都是假的?」

  「他是不是和你說,你們母親的遺願是完成一件偉大的藝術品?」

  女孩兒聲音含笑,一直不緊不慢地說著話,但直到這一句話吐出,蠟像面具男才倏然肉眼可見的繃緊了渾身肌肉,就連身邊的空氣都似帶上幾分冰冷殺意。

  西黛爾笑容不變,嘴角甚至有擴大的趨向,她依舊雅致的笑著,微微偏頭撩了撩頭發,眼眸中神色溫涼。

  她心情愉悅地想。

  看,猜對了。

  在特魯迪的日記中,看似記載著,她生下了一對連體雙胞胎後,被毀容畸形的那個孩子逐漸心理變態的故事。

  然而,真正心理變態、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並不是先天性臉部殘疾的弟弟,而是……

  那個看似是正常人的哥哥。

  描述弟弟時的「他」,和記載哥哥時用的「他」,因為沒有寫名字,看上去像是記載了一個畸形孩子的變態成長史。

  但其實這兩個「他」指的並不是同一個孩子。

  小鎮人們認為的怪物,是畸形弟弟。而母親特魯迪在筆記中恐懼的怪物,是那個看似普通的孩子,文森特。

  西黛爾在看筆記時,便察覺出異常,但直到蠟像面具男跳下來的那一刻,她才確定了心中猜測。

  在那本筆記中,特魯迪前後變化太快了。上一刻,她還在溫柔愛撫弟弟,下一天,便立刻因為見到了可怕的一幕,而對弟弟驚懼異常,甚至如同觀察怪物般觀察起來。

  看似正常的轉折,卻因為筆記詳細的記載,讓這個轉折變得矛盾。

  最大的矛盾點,便是在描寫前後兩個「他」時,特魯迪明明對弟弟傾注太多心血和關注,不可能因為一晚的經歷,便讓她對弟弟的情況從了如指掌變成不大詳盡。

  除非,前後的「他」並不是一個人。

  前邊的「他」是弟弟,後邊的「他」是哥哥。生理殘疾的是弟弟,心理有病的是哥哥。

  隨後,在蠟像面具男跳進洞中,差點兒滑倒時,西黛爾才真正肯定自己的猜想。

  雖然被衣物阻隔,看不見他手腕是否有瘢痕。但,這個地下室經常有人打掃,如果是經常來此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梯子下邊、地下室中的凝蠟位置所在。

  按理說,蠟像面具男在地下室生活了十多年,本來應該很清楚這裡的布局,但他跳下時,表現出的模樣,卻像是多年沒有回來一樣。

  為什麼呢?

  要麼,是他不願回想在這裡居住的記憶,但根據現有線索,不太可能;要麼,是有人故意欺騙了他,讓他以為這個地方已經不能進入,很大可能上,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母親的筆記、光碟等遺物。

  才會在西黛爾說出那些話時,哪怕盡力掩飾,也依舊能看出他的震驚的肢體語言。

  欺騙他的人選,也只有他那個心理有病的哥哥。

  西黛爾暫時還不清楚那個哥哥文森特殺貓、傷人以及偷屍體等等舉動的起源,可能是真心為弟弟報復,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心理變態。

  畢竟都能干出把親弟弟騙在小鎮,陪著他一起殺人、制人屍蠟像這種事兒了,指定不是啥好人。

  一直聽到這句關於母親遺願的話,蠟像面具男才緩緩停下沉重的腳步聲,他慢慢直起魁梧的身子,黑漆漆的窟窿幽幽望向西黛爾的方位。

  顯然,他已經聽進去了,並且想知道下一句——或者說,想知道在西黛爾口中,他母親特魯迪的遺願是什麼。

  看似隨和放松、其實一直緊繃著心神的西黛爾在心裡松了口氣,蓄勢待發、隨時准備在面具男加速衝過來的情況下掏出手槍的手腕也略微放松。

  雖然可以擊斃蠟像面具男,但殺了他不是現在需要救人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

  何況女孩兒看似平淡從容,但她的身體狀況,只有她自己知道。

  全身都像是從冰涼的水中撈起來的海綿一樣,透著綿軟無力。如果沒有槍,西黛爾不確定是否能憑著肉搏闖出去。

  和幾百磅重的男人比拼力量,本來便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干掉皮臉是因為他的自大、畸形人那一波完全是在賭命,而現在——

  連舉起槍都要盡量穩住、才能不顫抖的西黛爾幽幽想,當一回神棍也沒什麼不好。

  蠟像面具男可能沒有注意,但他確實在一點點對西黛爾放松了警惕,甚至聽進了她的話。

  因為,從他跳進洞口那一刻開始——

  西黛爾便已經在演戲了。

  女孩兒在黑暗中,悄無聲息、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神色、體態、細微的表情、笑容的弧度、習慣性的小動作,甚至語調、語速和音色都有著緩慢的變化。

  她在模仿視頻中的女子,從各個角度。慢慢讓自己從一個陌生人,變成面前這個殺人狂的母親,讓他在這個熟悉的場地,感受到時隔多年的、母親一樣的親切的感覺。

  然後一點點放松警惕,被她的話帶進去。

  「其實,」眼見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西黛爾保持住偽裝的笑,眼波流轉,沒有繼續順著特魯迪遺願的話題說下去,而是輕輕道:「我也有一個弟弟。」

  她像是陷入回憶般,眸光幽幽,慢聲道:「他叫貝爾奇,他是一個弱智。」

  西黛爾准備給面前這個蠟像面具男講一個悲苦的故事,因此,她思索了幾秒,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果然一句話就把面具男鎮住了。

  西黛爾在心底滿意地點點頭,順便顧念了下不知身在何處的貝爾奇——

  姐姐這不是在罵你,只是為了更快的救出你!

  不過,以他那個行事風格……對西黛爾而言,跟弱智也沒太多區別。

  因此她編起故事來順口極了,也毫不心虛。

  故事的主人公貝爾奇,正仰躺在一個座椅上,他眸光呆滯地盯著天花板。

  可憐的瘦弱男孩兒全身都被塑膠皮帶捆綁在鐵椅上,嘴唇被人用強力膠黏在一起,男孩兒用力抿嘴,卻怎麼也抿不開。

  在剛剛,從黑暗樹林中突然襲擊、把他綁走的男人將他帶來了這間屋子,動作十分熟練,黏住嘴唇、捆上鐵椅……

  一切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一看便是個成熟的變態殺人狂了。

  貝爾奇被魁壯的男人捆好後,本來已經頗為絕望的做好了遇害的准備,順便顧念了下不知身在何處的西黛爾——

  姐嗚嗚嗚嗚嗚嗚……

  幸而,在魁梧壯漢進行下一步舉動之前,他似乎從身後的窗戶裡看見了什麼,面色陰沉、拿著槍便走出了門,沒再搭理被捆好的貝爾奇。

  大概在他看來,這個瘦弱男孩兒已經變成了砧板魚肉,無需再多加擔心。

  然而,在他離開後。

  貝爾奇本來絕望的心幾乎是瞬間死灰復燃。

  他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無力又努力的掙扎,掙扎了十幾秒後,當然沒掙脫開,但貝爾奇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的腰被一樣冰涼的東西抵住了。

  貝爾奇霎時記起,這是在進入旅館之前,西黛爾塞給他防身的武器。

  在之前幾番大戰中,那些人不是拿著槍,便是超大電鋸、直接飆車追尾這種危險度極高的戰鬥,貝爾奇根本插不進去,也不想插進去。

  然而現在——

  那個綁他來的男人似乎看輕了他,認為貝爾奇不過是個瘦弱的小雞仔,甚至連搜身都沒有。

  他心中一喜,拼盡全力扭動身子,試圖把別在腰間口袋的剪刀扭出來。

  貝爾奇努力挪動身子,終於,在十幾秒後,剪刀露出半截,他盡力抻長手指,一點點摸到了冰涼的剪刀。

  說來也怪,在摸到剪刀前,貝爾奇心中只有害怕,但在觸碰到武器後,他倏然發現自己心中竟然隱隱湧上一股憤怒。

  這該死的破天氣,這些該死的旅客,該死的旅館,該死的殺人魔,還有這個綁架自己的變態……

  貝爾奇一邊在心中破口大罵,給自己壯膽,一邊小心勾著剪刀去剪自己身上捆著的塑膠皮帶。

  「是的,他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礙想,」西黛爾面容憂郁,輕輕嘆了口氣:「所以,在學校裡,他一直被人欺凌,也從來不懂還手……」

  「他天性善良,不會罵人,也不會惹是生非,每日,面對別人的嘲笑,都逆來順受……過的十分悲慘想,經常一身淤青的傷痕。」

  貝爾奇已經用剪刀剪斷了身上的塑膠皮帶,他在心裡罵罵咧咧的站起來,覺得身上一陣疼痛,忍不住翻了翻衣袖,發現被捆綁過的地方出現一條條淤青傷痕。

  貝爾奇:「……」因為不能說話,他只能在心裡對那個該死的綁架犯破口大罵。

  一邊罵,一邊迅速從旁邊的桌台上找著東西——他想找一個大型武器,至少能給那綁架犯來一棒槌那種。

  他姐說過,遇見事情不要慌!要鎮定!

  貝爾奇覺得自己現在很鎮定,他很滿意自己的狀態,甚至開始自己誇起了自己。

  「他性格膽小,害怕鼠蟲,聽見大一點的噪音都會瑟瑟發抖……」

  貝爾奇在桌櫃上找到了一個曲面棒球棍,他滿意的握在手心拍了拍,快速從門口跑了出去。


第87章

  頭發凌亂、身形瘦弱、嘴巴還黏著粘膠的男孩兒一手拎著棒球棍,有些焦躁的想要衝出門,然而在離開前,他頓住了腳步。

  貝爾奇在房間內猶豫了幾秒,他想起那個綁架他的男人現在還在小鎮中,男人手中有槍,體型也十分魁梧。

  他這麼大刺刺衝出去,跟人形移動標靶有什麼區別?

  拿著這個棒球棍,也打不過那個男人。

  經過數秒思考,貝爾奇這般想著,內心警醒地從房門口退了回來。

  他又不是弱智。

  貝爾奇得意的想,順帶在心中狠狠誇贊了自己的靈敏和隨機應變。他甚至已經聯想到,等下看見西黛爾後,該怎樣自然而然、不留痕跡的把自己的事跡吹給他姐聽。

  「他是個可憐的智障,在學校裡備受嘲笑和欺凌,也不懂還手和告狀。開始時,我很討厭他,因為我的弟弟是弱智,我也跟著受了許多嘲笑。」

  蠟像面具男臉上那兩個黑漆漆的窟窿,好像幽幽閃了閃。

  女孩兒接著講了下去。

  「他很喜歡我,總是跟在我身後。我的父母也不喜歡他,甚至一度拋棄他,但他每次都會偷偷找回來,每次找回家中,他都會帶著渾身髒臭,先來找我,但這只能導致我更厭惡他。」

  「我討厭他,所以勒令他不許在學校和我講話,不許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直到那一天。」

  「我無意間返回教室,他懷裡抱著一個盒子,被幾個不良混混圍在中間毆打。我沒有理會,而是裝作不認識,從他旁邊路過。回家後,他臉上還帶著血,嘴角破了皮,還傻乎乎的衝我笑,把死死抱在懷中的盒子遞給我。我打開一看,裡面是我想要了很久的一個娃娃,因為價格昂貴,父母一直不給我買,但是他省了半年多的飯錢,給我買下來,想要討姐姐喜歡。」

  這話當然是假的,不管是西黛爾還是貝爾奇的家境,都不可能買不起一個娃娃。

  但是西黛爾代入語境,說著說著,自己都開始感動了。

  她眸中溢滿深情,像是漾出的水光。

  「那一刻,我看著被打的滿身傷,還一直傻乎乎衝我笑的弟弟,我明白了一件事。他什麼都不懂,是個沒心沒肺的智障,但傻子也有愛的,他愛我——」

  「所以後來,」女孩兒輕松的笑了笑,她說:「我把欺負過他的那些人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把我的弟弟帶在我身邊,再也不嫌棄他的痴呆愚鈍。」

  「學校裡,沒人再敢欺負他;經過我孜孜不倦的溫和教導,他已經學會了自己穿衣、吃飯、不再結結巴巴的說話、主動去學習……而我刻苦賺錢,終於攢夠了一筆錢,帶著他去大城市進行康復訓練。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弱智了。」

  「經過我不懈的努力和日日夜夜的付出,終於治好了弟弟的先天性智力障礙!至少,他現在,已經是旁人眼中的正常人,我們一起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正在飽受綁架犯的威脅,不知他何時會回來,因而心驚膽顫拎著棒球棍在屋內四處走動查看的貝爾奇:「……」

  他默默走了一圈,發現了一個地下通道,往裡邊瞅了一眼,沒敢進去。

  只是,不知那個綁架他的男人什麼時候會回來。

  貝爾奇原地轉了兩圈,抓了抓頭發,忽然注意到角落一處斑駁牆壁上安折的控制房間電路的電閘。

  他想了想,咬咬牙,下定了心思,舉起棒球棍朝電閘揮去。

  「砰、砰、砰——」

  在貝爾奇大力的捶打下,電閘很快被毀壞,伴隨著「滋啦」的聲響,房間內頓時陷入了黑暗。

  貝爾奇摸了把揣在懷裡的剪刀,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矮身鑽了進去。

  既然正面打不過,那就……苟起來!只要那個男人回來,經過這裡,到時候,他就能……

  貝爾奇選擇躲起來的地方,十分狹窄,但好處是,這裡也有閃躲的空間,如果不能一擊便讓綁架犯失去戰鬥力,也能順著身後悄悄溜進那個地下通道。

  在躲進去前,貝爾奇還不忘去房間裡的工具台上瞅了一眼。

  沒瞅見中意的,只能先把棒球棍和被綁架犯扔到一邊的弓箭都拿在手上。

  一切處理完後,貝爾奇在一片死寂的漆黑房間中活動,他鑽進那個隱蔽的角落,輕輕屏住呼吸。

  靜靜等待回來的綁架犯。

  在這時,他還忍不住想念了下西黛爾——

  他姐不會出什麼事了吧?還是說把他給忘了??

  不然,怎麼現在還沒找到他……

  先天性智力障礙能不能徹底治好還是個問題,但面前這個殺人魔也沒上過幾天學,也不和外界接觸,一看就不太有文化。

  西黛爾說起這些便十分的得心應口。

  她和蠟像面具男講完了這份感天動地姐弟情,講到後面自己都快信了。

  但她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為了給他講個故事,通過一個故事感化蠟像面具男。

  「所以,」西黛爾輕輕凝視面前的魁梧男人,右手舉起一個鑰匙,晃了晃:「真正的愛一個人,會希望他永遠得到幸福……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為虛無縹緲的藝術獻身。」

  「你的母親,從來都不認為你們沒有藝術重要。」

  「她的遺願,也並不是……你的哥哥文森特所告知你——」

  男人背後的電視機悄無聲息的打開,黑白畫面中波動著雪花條紋,只是面容憔悴的女人笑容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

  「……等我死後,我的藝術也會隨著我的身體一起埋葬……」

  「我希望你們都能成為心懷善意的人……然後,幸福便好。」

  蠟像面具男僵硬的轉過身子,看向老舊電視機中的母親。

  西黛爾冷眼觀察,根據她在日記中得到的信息,特魯迪一直親自教導畸形的弟弟,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暴力傾向和變態的趨勢,反而是對哥哥忌憚頗多。

  如此推斷,變態的人是哥哥,而弟弟在母親的教導下,反而沒有這麼憎恨這個世界,被外人造成的傷痛也被溫柔的母愛撫平,但在他長大成人前,母親突然得病死了。

  母親給他留下了遺言,這份遺言卻因為變態哥哥的私心而被改變。

  母親所期冀的,自己的孩子能擁有幸福的未來。

  然而,哥哥卻告訴自己畸形的、被世界厭憎、只擁有母親愛意的弟弟——

  【母親的遺願,便是完成一件前所未有的、偉大的藝術品。】

  【她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要繼承母親的遺志。】

  文森特這樣說,於是弟弟留在了他身邊,兩人日復一日、無盡的屠戮著鎮中的人和過路旅客,只是為了完成那個變態的藝術品。

  ——讓這個小鎮,變成被屍體蠟像包裹、環繞的地方。

  這是哥哥靜心雕琢、創造的「藝術品」,也搭上了弟弟的一生。

  西黛爾已經悄然走到蠟像面具男身後,他卻像是毫無反應般,只是怔怔看著電視機中的女人。

  「其實,」西黛爾把一個銅鑰匙遞到他面前:「特魯迪女士應該還給你留了一些東西。」


第88章

  這把古樸的銅鑰匙,被扔進蠟像面具男懷裡。

  他手忙腳亂接住,小心翼翼捏住鑰匙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滑稽搞笑,又有些心酸。

  西黛爾給他指了下方位,她平靜地說:「特魯迪女士留給你的東西,應該在那裡。」

  蠟像面具男捏著鑰匙,似乎有些膽怯,但他終於走了上去,俯身摸索著打開了電視機下,桌櫃的側門。

  銅鑰匙插了進去,扭動幾下後,側門「咯噔」一聲彈開。

  西黛爾在男人身後,瞥見一櫃「禮物。」

  這是特魯迪在過世前,特意為自己的孩子准備的生日禮物。

  「如果按照特魯迪女士的遺願,你的哥哥文森特應該在你成年前,每一年的生日都替她遞交一份禮物予你。」

  「看來,他失約了。」

  「嗯……」女孩兒捎帶著冰涼笑意的話語,回蕩在黑暗空寂的地下室,將這個被人為塵封了十幾年的秘密展露於男人面前:「你十分敬愛你的哥哥,但看起來,他倒是不太在意你——」

  「和你們的母親特魯迪女士呢。」

  蠟像面具男一直緘默,直到此刻才猛然回頭,兩個幽深的黑窟窿中似乎泛出憤怒的火焰。但西黛爾心下了然,被這個壯碩的殺人魔充滿怒火的瞪視,只是些微勾了勾唇:「你哥哥文森特——真的有把你們當成家人嗎?」

  「還是說,你只是一件用起來順手的武器……」

  西黛爾清楚蠟像面具男的怒火不是衝她而來,言語間的挑撥愈發明顯,幾乎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

  但她知道,這個人不會再動手。

  至少在此刻,在這個狹小的地下室,他已經失去了殺人的能力。

  至於「借助特魯迪女士的遺物和她進行溝通」、「我也有個弟弟,他是個智障」一類的話,西黛爾是胡謅,她也沒指望蠟像面具男相信。

  她只是需要一個話引,引出她真正想慢慢滲透進蠟像面具男心裡的東西。

  ——那些關於他母親的一切,才是真正能打動他的東西。

  「在知道真相後,」她輕聲道,話語中似有憐憫,問:「要不要……去見一見你的哥哥?」

  與此同時,西黛爾終於想起來貝爾奇。

  ——應該很快便能見到他了。

  西黛爾確實很快見到了貝爾奇。

  但眼前的一切都和她預想的畫面完全不同。

  在離開教堂後,西黛爾第一眼看見的,竟然是小鎮中心那一座多層蠟像館,正泛著亮色的火光,從內而外,一層層在雨水裡傾倒、融化的一幕。

  她身前的蠟像面具男,也是當年日記中的畸形弟弟,在看見蠟像館在雨中坍塌、融化的那一刻,似乎在原地有些茫然的佇立了兩秒,隨後,便如同失控的野獸一樣,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不顧生命危險,猛然衝向雨水和火光交錯的、這座充滿了罪孽和血腥的蠟像館。

  蠟像館中擺滿了人的屍體。

  現在,這些屍體隨著蠟像館的坍塌,將一起被埋進蠟堆。

  蠟像面具男衝進去,究竟是為了去當面質問自己的哥哥為何要欺騙自己,向他復仇;還是顧念多年情誼,想要去救人……這些懸念,隨著男人身影消失在倒下的蠟像館裡,已經無人知曉了。

  西黛爾挑了挑眉,心情意外的有些復雜,她幽幽瞥了一眼蠟像館旁邊站著對峙的兩個宛如蠟堆裡撈出的人,揚起一個笑,笑眯眯和兩人打招呼:「好巧,我剛剛還想去找你們呢。」

  「這不就見著了。」

  貝爾奇驚喜地喊了一聲:「姐!」

  查理:「……」他面色本便蒼白,現下愈發難看,小腿肚開始微微發抖。

  兩人剛剛從蠟像館中逃出來,本來在蠟像館旁對峙,只是還沒互相說上幾句威脅的話,便看見一個臉上戴著蠟像面具、手持利器的男人氣勢洶洶的淌著水走了過來。

  查理和貝爾奇頓時都有點兒氣虛,他倆屬於菜雞互啄的類型,貝爾奇完全靠死撐著面子,拼盡全力用演技營造出不好惹的氣場,實際上就是個戰五渣;查理雖然殺過人,但他也是自幼嬌生慣養的大少爺,真打起來也不太行。

  在之前的廝殺中,貝爾奇和查理在那個綁架犯男的屋子裡也發現了一些線索,得知小鎮中的殺人魔有兩個,綁架犯男還有個戴著蠟像面具的弟弟。

  兩人面面相覷了幾眼,還沒想好要不要一起對付這個殺人魔,就看見殺人魔後邊又轉出來一個披著黑雨衣的女孩兒。

  是西黛爾。

  她還和那個殺人魔相處的頗為和睦的模樣。

  查理:「……」

  貝爾奇:「……」

  兩人都詭異的沉默了一下,不約而同開始思考起西黛爾和殺人魔屬性相投、一見如故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還沒等他倆反應過來,蠟像面具男就好像失去了心智一樣,猛然衝進了融化的蠟像館。

  蠟像館中溫度太高,哪怕有暴雨壓制,溫度依舊慢慢融化了整座蠟像館。

  在這種情況下,衝進蠟像館,幾乎等同於自殺。

  館中的人會被融化的蠟黏住、凝結、然後活活悶死。

  貝爾奇呆滯了下,雙唇抖了抖,下意識喃喃:「不愧是她……」

  他和查理拼死拼活、受一身傷才能搞死的殺人魔。

  他姐居然直接把殺人魔給乖乖領過來,啥也不說,就能讓殺人魔自己奔向火海!

  震驚!一個眼神,讓變態殺人狂為她而死……

  貝爾奇的發散性思維維持了短短數秒,在西黛爾看過來時他迅速而不失禮貌的刪掉了腦內小作文。

  「姐!」貝爾奇高高興興喊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一手拿捏著汽車皮帶,一手緊緊攥著弓箭,箭矢對准查理。

  同樣拿著把砍刀的查理面色陰沉,心中發苦,眸光晦澀的看向走過來的女孩兒。

  該死,西黛爾怎麼在這種時候出現了!

  查理心知,現在貝爾奇也出現了,這對姐弟絕對不會放過他。他在拼死一博和跪地求饒中猶豫了一秒。

  在猶豫的當口,查理微微偏頭,對上近在咫尺的女孩兒蒼白幽冷面容,他看見女孩纖長眼睫掀起,露出兩顆像是凍在冰湖裡的、寒冷刺骨的深藍眼瞳,查理微微吞了口口水。

  ……還、還是求饒好了。

  只是查理剛剛升起這個念頭,金發女孩已經一腳踢了上去。

  西黛爾身量看似纖細,但她核心力量很穩,一腳踹在查理腹腔,力度也不小,查理直接被蹬的後退了兩步,胸腔一陣酸軟。但他還沒站穩,西黛爾又繼續來了一腳。

  照著臉踢的。

  查理忍了忍,沒敢反抗,直接被摜在了地上。

  「哎呀,」金發女孩兒淡淡笑了聲,眸光幽冷,一腳踩在他拿著砍刀的手腕上,碾了幾下後,把砍刀隨意的丟遠,不緊不慢地蹲下來,似乎饒有興致的笑了一聲,攥著查理的頭發把他腦袋抬起來,另一只手把身側的貝爾奇揪了過來,抽了根他手中的箭矢,鋒利箭頭抵住查理神色驚惶的臉,「你現在怎麼這麼狼狽?」

  箭頭順著臉頰劃到男人因為緊張而不停滾動的喉結,西黛爾眯了眯眼,忽然笑了笑,聲音又輕又柔,還帶了幾分遺憾:「你之前要拿走皮帶時,要是能像現在這樣跪下來,求一求我,說不定我心情好,便能答應呢。」

  「可惜。」

  女孩兒不鹹不淡的話語卻在查理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然而一旁捕捉到關鍵詞「皮帶」的貝爾奇興奮湊了上來:「姐,你要皮帶嗎?我有啊!」

  他高興舉起手裡的皮帶,想讓西黛爾看:「你看!這是我從那個綁走我的變態家裡找到的。」

  說起這些,貝爾奇心中頗為得意,話裡話外透露出想要被誇的意圖。

  西黛爾:「……」

  她涼涼看了一眼滿身蠟水、渾身髒臭無比的弟弟。

  她還在這裡威脅人,這玩意兒湊上來,劈裡啪啦、興致高昂的說了一堆話,直接把陰森恐怖的殺人氛圍給搞沒了。

  西黛爾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她想起自己編的那個故事……

  ……嗯。

  她現在真有種自己是個因為帶著智障弟弟生活而頭疼的姐姐的錯覺。

  但能從文森特手裡活下來、反殺一波、找到了皮帶、還能強撐著跟查理對峙……

  這個弟弟吧,若說他傻,有時候求生欲還是蠻強的。

  若說他聰明吧,聰明這個詞倒也沒有淪落到這個地步。

  西黛爾:……

  她沉默了一下,果然發現查理似乎微微松懈了口氣。他從突兀的驚懼中緩過來,意識到西黛爾沒准備殺人,又恢復了自己的表情管理。

  他弱聲求饒:「其實,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們……」

  貝爾奇說完自己有皮帶,本來還滿心得意、等待他姐贊許的目光。

  他還有一堆話想說,比如——

  他是怎麼機智的用剪刀掙脫綁架犯的束縛、怎麼破壞綁架犯家中的電閘、怎麼在工作台中找到適合的皮帶……

  在躲進縫隙後,貝爾奇試圖安靜地等待綁架犯,也就是文森特的回來。

  但回來的文森特並不只有一個人。

  他還拖了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查理,在和文森特的追逐戰中,雖然兩人都有槍,但介於力量差異和對地形的熟悉程度不同,查理最終不敵文森特,被他拖回了家。

  回到家後,看見一片漆黑,意識到不對的文森特很快反應過來。

  而看見查理被綁後,貝爾奇很快明白他不能在縫隙停留。他趁著黑暗跑進了那條地下通道,發現那條通道竟然連接著一個秘密的房間,秘密房間中燃著用於燒蠟的巨大火爐,還有各種精巧的制作人體蠟像的工具。

  在這個秘密房間,貝爾奇一時半會找不到出口,他驚慌之下,又躲進了一個縫隙——

  他爬進了一套工具設備的底層,貼在地面,感受著空氣中炙熱的氛圍。

  文森特發現自己捆好的貝爾奇跑了後,也沒有太過惱怒,但他或許擔心同樣的事情發生,准備先把查理做成蠟像。

  他把綁好的查理拖進秘密房間,然而,文森特還沒有來得及給查理打麻醉針。

  一直苟在房間角落的貝爾奇,懷著忿忿不安和憤怒交雜的心情,默默伸出了自己一直握在懷裡的剪刀。

  「哢嚓。」

  他把文森特的一只腳腕的筋脈剪開了。

  這之後,查理自然也抓住時機,奮起脫身,和文森特扭打在一起,在撕打過程中,火爐被不慎碰倒了。

  倒下的火爐融化了蠟,文森特房間中的地下通道,通向的那個秘密房間,就是小鎮蠟像館的一部分。

  蠟像館開始融化,查理和貝爾奇在慌亂中逃了出去,然而,失去了一只腳的力量的文森特,只能絕望的倒在他親手塑造的蠟像館中。

  他曾經用蠟悶死了無數活人,但他一定沒想到,自己最後也是死於被蠟封口。


第89章

  貝爾奇回憶著自己在短短幾分鐘內,經歷的對他而言,堪稱波瀾壯闊的一系列驚險情況。

  在死裡逃生的驚懼過後,竟然還有些隱秘的……爽感?

  見西黛爾沒搭理他,貝爾奇有些委屈,但在西黛爾冷漠的目光中,他還是果斷閉了嘴,乖巧的站在一旁。

  西黛爾將目光轉到查理身上,上下打量他幾眼,手中的箭矢稍稍帶上些力,在男人脖頸的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

  但西黛爾也沒打斷查理。

  她掀了掀眼睫,淡淡道:「說下去。」繼續編,她挺想知道查理要怎麼把自己做過的事圓回去。

  剛剛這個人仗著手中有杆槍,趁著貝爾奇被擄走的當隙,渾水摸魚想威脅她的事,西黛爾還記得一清二楚。

  她雖然喜歡低調,但也不是受了委屈能忍著的性子。

  現在查理落到她手上,西黛爾沒什麼耐性,手段自然也不太溫和。

  ——雖然槍本來便是查理的、箭矢也是查理的……

  然而,可能扮摜了不良校霸,西黛爾捏著查理的武器,用來指著他本人,非但沒有任何羞愧,她甚至還有點兒嫌棄箭矢不夠鋒利。

  □□在和文森特的撕打中,被文森特掰壞了。

  此刻,查理只能默默咬了咬牙,壓下心中惱恨,抬起笑容諂媚的臉:「我向上帝發誓,我所說的一切都發自內心。我從沒想過傷害無辜的人,只是急於帶著佩內洛普離開這種危險境地,我的未婚妻畢竟是個柔弱的女性……作為丈夫,我要為我家人的安全負責……」

  「你在說什麼屁話,」在一旁旁聽的貝爾奇忍不住搭話拆台:「你未婚妻比你能打多了,我看應該是她擔心你才對。」

  查理:「……」他恨恨在心中記了貝爾奇一筆。

  西黛爾聽見了貝爾奇拆台的話。

  女孩兒輕輕嗤笑了一聲,拿著箭矢的手微抬,從查理頸間移開。細長的箭身在素白的手指間漫不經心的轉動,她悠悠把玩了一會兒,歪著頭似乎思索了幾秒,忽然笑著道:「他說你在騙人,你聽見了嗎?」

  即便沒了箭矢抵住致害的威脅,查理也沒敢起身。

  在他看來,貝爾奇也不太簡單。看似隨和無害,卻能鑽進殺人魔老巢、安靜等待動手時機……最重要的是,在自己偽裝出善意一面,和貝爾奇合力逃出蠟像館後,查理第一瞬間便變了臉,轉身想把手中隨便撿的砍刀擱到貝爾奇脖子。

  結果他一轉身,刀剛抬起來,便看見貝爾奇同時舉起手裡弓箭,身上糊滿蠟的男孩兒目光冷冷,將武器對准他。

  看看,這哪裡像是一個正常的十六七歲的男孩兒??

  至於他那個姐姐……便更不用說了。

  能把這個慣會偽裝、其實過分凶殘的男孩兒馴的服服帖帖,靜如鵪鶉。

  甚至一個眼神過去,貝爾奇雙腿都開始打顫。

  查理不知道雙腿打顫才是貝爾奇的常態。現在的他已經不願再想下去了,沒能搶到皮帶,他自認又打不過這對姐弟,十分識時務、干脆利落的低頭求饒。

  現在,查理面對西黛爾像是心情平和的問話,不敢怠慢。他大腦急速運轉,想要找出一個面對身前人質疑的合理說法。

  然而,沒等他回話——

  准確來說,是女孩兒根本沒給他回話的時間。

  西黛爾轉了幾下手中的箭矢,她本來只是隨口一問,見查理沒有及時回話,也只是不緊不慢笑了一下,穩了穩手中的箭矢。

  下一刻,閃著銀光的三角箭鏃被人狠狠插入查理肩頸處,伴隨著查理因為疼痛而溢出的驚呼和謾罵,血色洇濕了雪白內襯,混著雨水很快染遍了男人半邊身子。

  「操……」

  查理擰緊眉頭,牙齒緊咬,怒氣漫上眼睛,他抬頭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可以把我的經歷告訴你們……」

  你們不也在這樣做?傷害他人,只是為了給自己拼一條活路……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然而西黛爾沒理會他。

  女孩兒抬了抬眼睫,眸光幽冷而懶倦,她抽出擰進查理肉裡的箭鏃,閃爍銀光的三角頭滴著血,被抵在查理的額頭間。

  血滴滾落下來,查理甚至看見了自己身體帶出的血珠順著鼻尖滑落。

  西黛爾歪歪頭,似乎思索了下,又慢慢將箭鏃滑到太陽穴的位置。

  箭鏃冰冷鋒利的觸感順著皮膚慢慢移動。

  金發少女衝他笑了笑,不含一絲惡意。也不帶一點兒感情。

  「你繼續說啊,」她輕輕道,言語間似乎還隱藏著一絲不為人知的愉悅。

  然後,她轉頭問身邊的男孩兒:「下一次,從這裡刺進去怎麼樣?」

  箭鏃正對著查理的太陽穴部位。

  貝爾奇:「……?」他有些驚恐加茫然地回視。

  這種事為什麼要問他啊?!他、他像是能做出這種選擇的人嗎……而且這種說法,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他們姐弟是什麼擁有折磨人癖好的變態殺人狂吧!

  查理的身體微微顫抖,在除了家族的殺戮聚會外,他第一次產生了極度的恐懼,他張了張嘴,一道響雷炸過,雪亮雷光映出男人煞白的臉色。

  「別、別殺我……」他終於撐不住了,癱軟了身子,脫虛般喘了口氣,低低道:「我什麼都說……」

  查理痛苦的緊閉了眼,喉結微動,半晌,男人低聲開始訴說自己的真實來歷。

  「我確實出身於那個在棋牌類游戲經營中,占據頂層的富豪家族。我們家族從二戰開始,便以印刷撲克發財,一直到現在,也還在這類游戲經營中賺取著大量財富。但是,因為我家是'游戲'發家,因此,我的家族……有一個傳統。」

  「每個外來的人,若想加入我們家族,必須玩一個游戲。」

  「外來人如果要成為我們家族的成員,在新婚前,他們必須從一個小黑盒子中,抽取一張卡牌。」

  「那個黑匣中,裝著幾十張卡牌。每張卡牌,對應著一種游戲。」

  「卡牌中游戲的內容,有好有壞。但只要完成游戲,他們便能正在加入我的家族,成為我們的一員。」

  「而我的妻子佩內洛普,在結婚前,抽中了黑匣內最壞的一張牌。」

  「——捉迷藏。」

  查理自嘲般笑了一聲,他緩慢咽了口口水,抬頭看了眼西黛爾和貝爾奇,「這個游戲,是讓外來者,在我家的老宅中和家族所有成員玩一場捉迷藏。」

  「時限,是從今夜零點,到明日太陽升起之前。」

  「在這段時間內,佩內洛普必須在老宅中躲藏,而我家中的所有人都會出動,去尋找躲藏起來的人……」

  他沉默了。

  半晌,才道:「然後,如果佩內洛普被找到,他們會把她作為給惡魔的祭品,殺死她。」

  「那如果時限過了,佩內洛普沒有被找到呢?」

  查理眯了眯眼,搖搖頭:「誰也不知道,時限過了會怎樣。」

  「因為以往抽到這張卡牌的人,都死在我和我的家族成員手中。」

  貝爾奇忍不住道:「你們家族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傳統?」

  查理道:「據說,我的曾爺爺曾經只是個水手,他是在一次出海時,遇見了一位神秘的先生。和那個神秘的勒貝爾先生打賭後,我曾爺爺贏了,於是勒貝爾先生送了我曾爺爺一個黑匣,說黑匣可以保護我家的財富運勢。」

  「自從之後,我曾爺爺一路順風順水,直接白手起家,積累到現在,我們家已經有了數不清的財富。」

  「但代價是,我們必須永世向他保證。」

  「每個新成員,都必須經過勒貝爾先生的准許,才能加入我們家族,享受他給予的財富。」

  「所以,每個外來人,都必須經過黑匣抽卡,抽出好牌的人,便能順利加入。抽出壞牌,便只能被獻祭,作為勒貝爾先生庇護我們家族的報酬。」

  「而壞牌,」他苦笑了聲,「便只有'捉迷藏'那一張。」

  西黛爾:「……」她沉默了。

  聽起來,佩內洛普的運氣還真慘。在嫁入豪門的前一刻,卻抽出了幾十張牌裡唯一一張壞牌。

  「我的家族成員會殺死佩內洛普,」查理痛苦的閉了閉眼,「但我發誓,我愛她,我不能接受失去她的人生……」

  「我原本不想與她結婚,但佩內洛普不能接受,沒有名分和我生活一輩子。所以,我只能將這件事告訴她,並且在家族那邊努力了一番,提前了一天抽卡。」

  「誰知,她抽到了捉迷藏。」

  貝爾奇又沒忍住:「你和你家人是沒接受過教育嗎?你不覺得這種惡魔庇護運勢的老古董說辭很可笑嗎?!」

  雖然從不聽課,但依然認認真真上了十來年學校的貝爾奇發出了不可置信的疑問。

  他不能相信一個在美國富豪榜能排上名號的大財閥居然會相信這種荒謬可笑的言論。

  西黛爾瞥了他一眼,貝爾奇立馬噤聲。

  查理冷笑兩聲:「我也不信這種荒唐的言辭,雖然他們整天都說不能違抗勒貝爾先生,否則會發生可怕的事。但世界上不可能有惡魔存在!」

  「但我家人不會相信,」他嘆了口氣,「而且,不瞞你們,我……也曾參與過這種屠殺活動,我家族幾十口人,總有不幸的倒霉蛋抽到壞牌。」

  只是現在,受害者變成了他妻子,利益牽扯到自己身上,查理便不能接受罷了。

  在之前的屠殺夜中,其實,他還挺享受。

  但這種話自然不可能說出口,查理咳了兩聲,道:「我本來是想去買一個和佩內洛普身形、發色都相似的女孩。在黑市上,很輕松便能找到符合的人——」

  他不敢再隱瞞,干澀地說:「我砸了很多錢,賣方很快為我找到條件符合的女孩。只是交易地點在偏僻的鄉鎮。我避開家族眾人的視線,騙他們說是帶著佩內洛普出去最後的約會,其實是和她一起來接人……」

  「我准備將那個女孩弄死,然後讓佩內洛普和她換衣服,在零點前,我能回到老宅,布置好場景……在捉迷藏時,家中的監控設備都要關閉,這也為我創造了時機。我可以把女孩的臉弄毀容,然後將她的屍體掛在天花板、或者吊扇——總之任何一個可以掛的角落,事先設計好機關,破壞電閘……」

  「在黑暗裡,我完全可以偽裝出佩內洛普被人射殺、摔下樓梯、臉部損毀的現場。」

  「但你沒有接到人販子手中的女孩兒。」西黛爾倏然開口。

  查理愣住,數秒後,他點了點頭,有些驚奇的說:「我確實沒有接到人販子手裡的貨。」

  還沒有來得及趕到小鎮上,暴雨便已經越下越大,泥石把前進的路堵住了,查理和佩內洛普只能往回趕,看能不能在市區找到合適的女孩……但是沒想到,回去的路也被堵住了。

  查理解釋完,貝爾奇懵住了。

  既然如此,那……他車後備箱中的女孩,是從哪裡來的?


第90章

  西黛爾倒是沒有太多驚奇。

  在查理說出「人口販賣」後,她便多少猜到一二。西黛爾和那個女人近距離接觸過,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被販賣後的驚恐,大概是個無意路過旅館,結果被皮臉一家人禍害的無辜路人。

  果然,查理吸了口氣,道:「我確實沒能去見人販子,自然也沒能接到替代品。」

  「但在返途的路程中,我們遇見了一個女孩。她形容狼狽,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還粘著血跡,一個人走在暴雨中。我見她沒有同伴、神情恍惚,便下了車,問她發生了什麼,她跟我求救,不停重復'那裡有個惡魔'……我當時見她和佩內洛普差不多高,頭發顏色不同,等我回去買瓶染發劑,也能打扮的和佩內洛普差不多。」

  「所以我把她帶到了車上,她上了車,和我重復'那裡有個惡魔',告訴我不要靠近那個旅館,但她還沒說完,我便和佩內洛普一起把她勒暈了過去,用事先准備的工具,捆好後放進了後備箱。」

  「誰知,車開出去沒多遠,我們便得知,前方的路也堵住了。」

  經過未知女人的提醒,查理和佩內洛普兩人,從一開始便得知旅館內有危險。

  因此,他們原本等在被泥石堆積的那個路口。但過了許久,道路依然沒有疏通,暴雨衝刷下,附近會有坍塌危險。

  無奈之下,查理只能和佩內洛普兩人只能折返。他們帶著後備車廂中被打暈的女人,原路返回,最終決定在旅館暫時歇息。

  等到道路通順,便立刻離開。

  在旅館時,查理表現出高傲暴躁的富二代人設,也是為了讓其他人放松對他們夫妻二人的警惕,能更好觀察他人,讓自己夫妻二人安全離開旅館。

  他並不是真的冒失莽撞,一切都是隱藏著自己真實面孔的偽裝。

  一直到現在,在這種境地,查理退無可退,只能咬著牙把一切向面前的女孩兒托盤而出。

  「我能說的都說完了。」

  查理苦笑一聲,「我確實不信家族中的傳統,我認為這個東西簡直……就是一攤狗屎。雖然我也曾參與其中,但在佩內洛普抽中必死的牌後,我只想先讓她逃過這次屠殺,用和她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糊弄過去。然後,在獻祭儀式結束後,告訴我的家人——這種荒謬可笑的傳統,都是假的……」

  「現在,我無法說服他們。」查理嘆了口氣:「所以,我便想著用事實讓他們相信——」

  「哪怕破壞了'與勒貝爾先生的約定',也不會有任何糟糕的事情發生。」

  「所謂的與惡魔的交易是假、勒貝爾先生也是假……他們完全沒必要再執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言,即便那是我曾爺爺留下的家規,但是時代變了,大家都知道惡魔是不存在的,沒必要再因此犧牲新人的性命。」

  貝爾奇這才理解的點點頭,忍不住道:「對啊,這種老套的三流小說裡的魔幻劇情,你們家族居然也能相信,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查理繼續解釋道:「我之前是有想過,對你們下手——尤其是西黛爾。」

  他說:「當時,在旅館,我想把那個女人扔回車上,他們都沒人阻止,只有你……」

  只有西黛爾站了出來,按住他的手,擋在門口。

  「我看出來了,」查理低聲說:「你肯定不會讓我如願,把那個女人裝回車廂。說不定——你也看出來了,那個女人是被我綁到車上的,所以你才會出來阻止我。」

  西黛爾聽著查理的話,思緒飄忽了下。她確實看出來了,那女人一看便是個被皮臉一家子殺人狂逼瘋的可憐人,在從查理後備箱中拿到武器後,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逃跑,而是返回這個被她稱作「那裡有個惡魔」的旅館,偷偷殺死了旅館中的數人,便能看出。

  她已經快被自己經歷的一切逼瘋了。

  但在這之前,她只是個無辜路過的人,即使是被無名女屍迷惑心智,砸傷了西黛爾,西黛爾也沒多大心思和她計較。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讓我如願帶走那個女人,」查理苦澀的說:「所以,在只有我們三人進入這個廢棄小鎮時,我便想著——」

  「既然你必定會成為我的阻礙,不如,就在這裡把你解決掉。你死了,就沒人會阻止我,我可以把你和那個女人都帶走,哪個合適就用哪個的屍體——」

  「我必須要救佩內洛普,為此,犧牲掉別的一切都無所謂。」

  「你……」貝爾奇越聽越氣,他忍不住上前唾罵了一聲:「你這人有病吧?你願意為她犧牲一切,那你怎麼不去為她而死,而是讓別的無辜者死??」

  查理神色黯淡,「我還想和佩內洛普一起生活……而且,我死了也沒用……」

  貝爾奇還想再罵兩句人渣。

  西黛爾忽然問:「那個警察還活著嗎?」

  查理愣了下,「我、我不知道……」

  貝爾奇也一愣,忽然聽見西黛爾淡淡吩咐:「去把他手機搜出來。」

  貝爾奇沒明白,這兩人的話題怎麼忽然跳轉到警察約翰身上了。但仍舊乖巧的走了上去,在被箭矢抵著腦袋、一動不動的查理身上翻出來他的手機。

  西黛爾示意:「打開。」

  對查理說的。

  查理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解鎖了手機,貝爾奇小步回到西黛爾身邊,把手機遞給她。

  西黛爾沒接,只是隨意掃了一眼,果然看見查理給佩內洛普發的消息,最後一條消息的時間在十分鐘前。

  查理既然認為她是阻礙,想對她下殺手,那他也沒道理放過那個警察。

  否則,只要警察事後上報給警局,一陣偵查過後,他做的事情未免處於極大的敗露風險當中。

  在進入小鎮後,查理偷偷給佩內洛普交代——

  「處理掉約翰。」

  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根本無法解決掉西黛爾。哪怕他演技精湛,甚至准備了各種陰險的招數和套路,試圖引女孩兒上鉤,但結果……顯而易見。

  西黛爾沒說話,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會兒查理,在查理和貝爾奇看來,惡魔都是不存在的,所謂的「和勒貝爾先生的約定」只是一個滑稽可笑的封建傳統。

  但西黛爾知道——惡魔很可能真的存在。

  她想了想,忽而俯身,貼近了查理的臉頰。

  女孩兒蒼白臉上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她眨了眨纖長的眼睫,慢慢道:「我不會殺人。」

  冰冷的吐息縈繞在男人臉側。

  查理冷颼颼打了個寒噤,聽見西黛爾繼續、像是說悄悄話般和他小聲「商議」:「我確實不會讓你帶走那個活人,但是——」

  「還有一具屍體,你可以用。」

  查理愣住,下一刻,他想起什麼,幽幽咽了口口水。

  「你是說——」

  那具無名女屍。

  「當然。我也不是什麼破壞別人婚禮的惡霸。」

  金發女孩兒像是被逗笑了,她輕輕的笑了一下,笑聲像是十分親昵,細聽下去卻沒什麼感情。

  「不過首先,你要證明你沒有說謊。」

  她拍了拍查理的臉,像是拍一只寵物狗一樣順手,然後扯住他的衣襟,話語間透露出隨意:「該走了。」

  回到科姆停車的位置。

  身穿潔白婚紗的新娘不過探了個頭兒,便看見兩三米開外的人。

  ——她的新郎丈夫被人壓著跪倒在地上,半邊身子被血染紅,雨水混著混濁的蠟水一同衝刷而下,在泥濘小路上朝著自己的方向流來。

  佩內洛普:「……」

  她看見西黛爾一手壓在查理肩頭,另一手轉了轉一只箭矢,轉了幾圈,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佩內洛普小姐,」西黛爾眼光瞥見貨車車廂裡倒在一旁,不知生死的警察,幽幽嘆了口氣,「你的這位丈夫可不太本分。」

  「你是不是要為他解釋一番?」

  佩內洛普咬了咬唇,眉頭緊蹙,沉默地望向查理,似乎在糾結什麼。

  「當然,」西黛爾無比真誠地看著她,幽藍眼眸裡似乎沁出甜蜜的光,她笑眯眯道:「你若是——」

  「若是才發現他是個變態,從現在開始,離開查理的身邊,到我身邊來……」

  「不用解釋了,我也能信任你——」

  查理:「……?」

  這怎麼跟他想像的劇本不一樣?對他逼問便算了,怎麼還勾引他老婆??

  他內心驚怒交加,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憤怒的,最重要的是,在西黛爾帶著笑意說出這句話後,查理隔著重重雨幕,清晰的看見——

  佩內洛普她望了望自己,又看了一眼他身側的女孩兒。

  似乎短暫的猶豫了一下。

  查理:「……」

  數秒後,佩內洛普看著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的查理,又看了看西黛爾,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我很喜歡你,親愛的西黛爾——」

  「但很抱歉,我已經結婚了。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家庭。」

  語氣中還含了幾分遺憾。

  查理:「……」他無fuck說。

  西黛爾也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語氣親昵:「好吧。那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貝爾奇適時舉起手中的武器,對准佩內洛普。

  佩內洛普瞥了眼車廂中的弩,沒有去拿,而是舉了舉空蕩蕩的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危險性。

  她講述完和查理說辭一致的故事,不過花了數分鐘時間,西黛爾像是認可般點了點頭。

  然後下一秒,她手中的箭矢忽然又插進了查理的身體中,激起一陣血花。

  「你和你丈夫遍的故事很精彩。」

  女孩兒眸光幽冷,像是認真又像是敷衍地「誇」了一句,「不過……」

  「我和你丈夫說過,不要對我說謊,否則——」

  「說的謊話中多一個詞,他身上便能多一個窟窿。」


第91章

  「你!」

  佩內洛普在查理受傷的那一刻便忍不住了,她面色微變,臉上滿是怒容,提起裙子踩上了車框,然而又想起來什麼般,她美麗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壓住怒氣冷笑一聲。

  她說:「你不用這樣試探我,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編不出來什麼故事,你若是不信,那就把他殺了吧。」

  西黛爾盯了她幾秒,忽然收起手中的動作,蒼白臉上同樣露出一抹笑。

  「那真抱歉,看來是我冤枉了你們。」她沒什麼誠意的嘆息了一聲,拔出插在查理肩頸中的箭鏃。

  ……

  片刻後,貨車重新啟動,貝爾奇把鑰匙插進去,小心翼翼調轉了車頭,慢慢向小鎮相反的方向開去。

  ——在幾分鐘前,他根據西黛爾的吩咐,舉著手電,從貨車旁的林子裡鑽進去,竟然真的在不遠處的一個石墩上找到了貨車的鑰匙。

  是科姆留給他們的鑰匙。

  他開著貨車,淌過一路血泥混合的水,向小鎮外的世界衝去。

  「對了,姐。」貝爾奇開出去幾米,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們不用等科姆嗎?」

  還這樣直接把人家的車子開走。

  「不用。」西黛爾一邊注意著被捆起來的查理夫婦,一邊隨口回到:「鑰匙就是他留給我們的。」

  准確來說,應該是在蠟像館融化以後,科姆才悄悄返回貨車旁的樹林,把貨車鑰匙留在了裡面。

  其實,這座廢棄的小鎮裡。

  當年,居住在此的特魯迪夫婦,還有一個孩子。

  西黛爾想起起自己在教堂中發現的那個地下室。

  在進入臥室後,她在雙人床的另外一邊,看見了三張小床。

  雖然日記和影像中都沒有記載,但……

  如果沒有多出來的那一個孩子,是誰在數十年的時間,一直為特魯迪的家庭拍攝那些影片?

  根據西黛爾的推算,那對雙胞胎兄弟應該還有一個大哥。

  在特魯迪死後,她的丈夫辛克萊醫生不久也郁郁而終。

  但他們夫婦死時,雙胞胎兄弟也不過十來歲的年齡,如果沒有一個成年人照顧,辛克萊醫生大概會在逝世前,為兩人找好監護人。

  ……至於那個成年人是誰?

  貨車一路搖搖晃晃,駛向外面的世界,西黛爾看了眼車廂後,視線愈發偏遠的小鎮,似乎在一閃而過的黑色叢林中,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

  男人似乎抬起手,朝她招了招,一笑便咧開一嘴豁牙。

  西黛爾平靜的垂下眼睫,她腳邊躺著約翰,約翰似乎只暈了過去,他的生命體征還十分穩定,西黛爾便也沒太注意他,只是不時瞥一眼被捆住的查理夫婦,以防他們有什麼小動作。

  瘦弱的小男孩兒跌跌撞撞跑進旅館。

  旅館的門被他撞開,小男孩也顧不上關閉。風雨瓢潑吹了進來,他渾身又冷又濕,發著抖走了進來,先是看見角落裡緊閉雙眼的伊娃。

  「舅媽——」

  他滿面驚惶,大喊了一聲,撲了過去,搖了女人兩下,見女人沒醒,趕緊放下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向旅館的裡屋內跑去。

  「舅舅!外祖母!!」

  屋內傳來小男孩兒驚恐的尖叫聲,他看見了滿地鮮血和躺倒的屍體。

  他搖搖這具屍體,又晃晃那具,沒人回應他。

  空蕩蕩的旅館內只有小男孩兒稚嫩的嗓音回蕩,似乎還夾雜著幾分哭腔。

  他在裡屋待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茫然無措的站在旅館大廳,呆呆看著唯一還活著的伊娃,嘴唇開始因寒冷而微微發抖。

  「喂?」

  小男孩兒失魂落魄的站在旅館中,忽然聽見一聲很輕的呼喚。

  他有些遲緩地轉過頭,看見從門外暴雨中走進來的人。

  披著件黑色雨衣的金發女孩兒看著他,她的腳步似乎頓了頓,走了過來。

  西黛爾微微低頭,看向身下瘦弱不堪、似乎還在怯怯發抖,只有一雙眼睛大的驚人的小男孩,沉默了幾秒。

  這是之前那個窗外拼命提醒他們逃走的小孩子。

  她伸手揉了揉小男孩兒濕漉漉的發頂,輕聲問他:「你要跟我離開嗎?」

  小男孩瑟縮了下,睜大眼睛問:「去哪兒?」

  「回家。」

  「嗚哇哇哇哇……」嬰孩的哭聲,從旅館裡屋響起。

  西黛爾站直身子,從外邊看去,只能透過門扉的一絲縫隙,看見裡面昏黃的燈光。

  道路終於通了。

  在得知道路通順的那一刻,查理和佩內洛普夫婦二人,趁著警察還沒有趕來現場,急忙帶著車後備箱中的無名女屍,將修好後的車子開往他們結婚的場所——

  那座用於獵殺和舉行獻祭儀式的老宅。

  對於查理而言,殺人或許有些難度,還要小心掩蓋證據。但只是偷走一件證物——

  即便被警方發現,以他家族的勢力也完全可以擺平。

  因此,他現在的心情——不僅毫無緊迫,反而十分激動。


第92章

  查理不僅毫不緊張,還有點兒激動。

  在有著蠟像館的小鎮上,離開前,西黛爾沒忘特意讓貝爾奇從文森特兄弟家多翻了條適合的皮帶。

  查理修好了汽車,他載著後車廂裡的女屍,開著車碾過一路混著沙石的雨水。

  在聽見修路工人的呵止時,他不僅沒有因為工人們的呵止而停車,反而心一狠,踩下油門加速衝過道路。

  一直開到霓虹燈光閃爍的城市,他尋了個沒有監控的角落,停下。

  夫婦二人快速的把包裹在塑料袋中的女屍抬到車前座,為她穿上婚紗、染好頭發。

  查理拆開白色塑料薄膜,看見女屍蒼白的皮膚時。他想起在旅館時,女屍鼻腔中曾爬出那兩只綠頭蒼蠅,心中一陣惡寒,連給女屍染發的動作也不由加快。

  希望等他肢解這具女屍時,她身體裡不會飛出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眼見妻子按照原計劃,隱匿於城市。查理滿意地點點頭,心潮彭拜地載著「裝扮」好了的女屍,向老宅方向駛去。

  今天,他家族中封建落後的傳統,就要由他親手打破了!

  以後,家中再也不會有人因為這種荒謬的游戲犧牲了。

  想起這件事,查理深覺自己肩負重任,雖然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但在此刻,他的心中依舊升起莊重的使命感,仿若自己正在做一件利己利人的好事。

  ……

  一切都進行的無比順利。

  仿佛上天都在幫助他——

  查理対著躺在冰冷的鐵台上、面容血肉模糊的女屍舉起匕首時,心中充滿喜悅。

  看,這一切落後的習俗,都將被他終結。

  查理決定等獻祭儀式完成後,再親口告訴自己的家人們,這只是一個路邊撿來的無名屍體,真正的佩內洛普還活著。

  他握緊匕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中的緊張,狠狠刺了下去。

  「咯吱——」匕首刺進了女屍的喉嚨中。

  「嘩啦——」整個大廳的燈管忽然破碎。

  血腥味彌漫出來,十分的新鮮。鮮血從傷口處噴湧而出,直直濺射到查理臉上,他一個手抖,匕首「哢擦」一聲落到地上。

  查理狼狽的退後兩步,抹了把臉上的血,忽然想起一件事。

  只有活人才會有這麼大的出血量,但這具女屍,明明早便死了啊……

  他有些驚恐的張了張嘴,聽見耳邊傳來家族成員們的尖叫聲和不滿的抱怨。

  「該死的,今天的電路檢修是誰在負責?管家,給我打電話,告訴他被解聘了!」

  「天哪,獻祭時怎麼發生了這種糟糕的事情……快去拿燭台來呀,獻祭儀式還沒結束呢。」

  在一眾嘈雜的叫嚷中,離女屍最近的查理卻忽然聽見細微的、卻讓人毛骨悚然的響動。

  「咯吱——咯吱——」

  查理咽了口口水,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從獻祭用的鐵床上傳來的細微聲響,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反而增加了恐懼感。

  查理雙腿微微顫抖,他咬咬牙,大喝了一聲:「都閉嘴!」

  一邊喊,一邊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手機,打開電筒。

  室內有了光源,然而這一刻,大廳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震驚又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天哪……」

  有人喃喃自語了一句。

  大廳中鮮血四溢,那具安靜躺在鐵床上的女屍——

  她雪白的身體上,從下巴開始,一直到胸腹……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刀割開,雪白的皮膚如蛇皮般褪了下來,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

  血水滴滴答答,從鐵床淌到大廳的地板上。

  場面令人驚駭,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去。

  女屍的皮膚從前胸開始,像是被割下來一樣,軟趴趴敞開。一眼看去,暗紅的人皮上,竟然有著無數道黑色三角星一樣的宗教圖案。

  竟然有人率先把女屍的人皮割開,在裡面畫上無數的宗教圖案!

  「這、這是……」有人顫抖著聲音說了一句。

  這些人面面相覷。

  怎麼感覺有點兒眼熟??

  但他們來不及細想,變故突生。

  「呃……呃救……」

  查理抽搐了一下,面容扭曲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手機摔落到了地上,他痛苦的向其他人伸出手,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噗嗤。」

  像是氣球被戳破的聲音,鮮血「噗」一聲從他捂住脖子的手指間噴湧而出。

  「啊啊……」

  男人聲音嘶啞,他跪倒在地上,白色裡衫也浸染上鮮血。

  「噗嗤。」

  聲音還在繼續,這一次,像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音。

  他的衣衫肉眼可見的被鮮血浸透,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擰住了他的人皮,把這個男人的人皮活生生從他□□上撕扯下來。

  薄薄的一層肉色人皮從他身上剝離。

  「呃啊啊啊啊嘶嘶嘶——」

  因為喉嚨破了個洞,查理甚至叫不出來,只能痛苦的發出嘶啞的氣流聲。

  他的臉上也開始裂開一條條細小的□□。

  他像是一條鮮紅的肉蟲,滾在滿地腥鏽味兒的液體裡。

  扭曲著又掙扎了十幾秒,查理的血流盡了,他終於在無限的痛苦中死去。

  在查理死去後,鐵床上的女屍忽然有了動靜。

  查理的人皮被剖開,而她雪白身體上的人皮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慢慢縫上,等到查理死的那一刻,女屍身上再也沒有了傷痕。

  其他人無比驚駭,他們慌亂的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只是過了數秒,忽然有人發出驚懼的叫聲,:「那個女屍不是佩內洛普!查理他調換了人!我們的獻祭儀式……」

  「失敗了。」

  反應過來的人群發出陣陣驚恐和絕望的嚎叫。

  「怎麼會這樣……」

  「這個該死的不肖子孫!!」

  「尊敬的勒貝爾先生,請您大發慈悲,原諒我們的不敬吧……」

  「快去把佩內洛普找出來!用查理的手機給她打電話……」

  「可是,」一個老婦人哆嗦著嘴唇,她說:「獻祭已經進行了。」

  「查理他究竟給勒貝爾先生獻祭了一個什麼東西?」

  准確來說,查理究竟帶了一個什麼玩意兒回家?!

  一群人看著獻祭儀式的鐵床上,那個躺在淋漓鮮血中,雪白的身體卻完好無損、連毀容的面部都重新長出了肉芽,恢復了美麗面容的女屍。

  「我、我想起來了——」

  有個人忽然滿是驚惶地叫了起來:「我想起來,她身上那個圖案……」

  那個宗教儀式的圖案!明明就是……

  然而,這個人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砰。」

  他炸成了一團血花。

  【獻祭xx】

  【沃特家族違背了和勒貝爾先生的約定。】

  所有人,都會受到來自勒貝爾先生的懲罰。

  壁爐忽然自動燃起,熊熊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大廳,也照出滿室人間煉獄的慘案。

  血沫橫飛,一個個人接連死去,甚至連求饒都來不及。

  在壁爐前的真皮椅上,火光中,隱約映照出一個穿著立領襯衫和棕色毛呢馬甲、拄著根手拐的老人。

  老人便是勒貝爾先生。

  祂坐在椅子上,祂陷入了沉思。

  是啊,老友的孫子,到底給祂獻祭了一個什麼玩意兒?

  當年,能在賭約上贏了惡魔的老友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弱智的後代?!

  本來,獻祭失敗,只讓這些人付出代價便罷了。然而,出乎意料,這份獻祭失敗了,又沒有完全失敗——

  因為這個祭品,竟然還是個老熟人。

  十七世紀下半葉,歐洲的一個小城中,某個宗教的狂熱信徒,用一個無辜的活人,進行一場慘無人道的獻祭儀式。

  他們將用來獻祭的女人用束腰帶綁好,束腰帶把她的腰間肋骨勒變形。

  女人被強迫了吃下寫滿獻祭話語的絹布、罌粟、沙子。

  女人的腳踝和手腕都被打斷,粉碎性骨折。

  女人的舌頭被割掉,防止她說出不敬之言。

  女人的女性器官被破壞、皮肉分離,有人在她的皮膚裡刻上獻祭圖案。

  狂熱的信教徒們試圖用獻祭招來惡魔。

  但他們失敗了。

  只留下一具充滿邪惡力量和怨念的女屍。

  因為邪惡力量的加持,女屍沒有死,卻也不是活著的狀態。此後幾百年,她的屍體在世界各地輾轉,強烈的怨念使她殺死每一個遇見她的人,讓別人也品嘗自己曾經經歷的痛苦。

  誰能想到,這樣一具失去任何生命體征的屍體,竟然還擁有自己的意識呢?

  當你以為她已經死亡,從而放下警惕、無所拘束時,她卻正透過自己睜開的、冰冷的雙眼,無聲俯視著你。

  直到她被查理帶回老宅。

  火光中,勒貝爾先生幽幽嘆了口氣。

  在祂身前的桌子上,擺放著當年被給予沃特家族的黑匣,黑匣正面印著一個神秘的宗教圖案。

  這個圖案,和女屍皮肉間被印刻上去的圖案,一模一樣、分毫無差。

  因為新鮮血肉的滋潤,女屍的腳趾輕輕動了一下。

  只要有了足夠的血肉,女屍可以將傷痕全部轉移到活人身上。

  然後,讓自己蘇醒,真正擁有「人」的呼吸。

  火光前的老先生:「。」

  幾百年前,這個人成了自己的祭品。但因為疏忽,祂早便忘了這件事,讓她成了被怨念包裹的活屍。

  幾百年後,已經算是邪惡生物的她又成了自己的祭品。

  ——該如何面対因為疏忽而被自己遺忘了幾百年的祭品。

  惡魔第一次有了一丁半點兒、小到看不見的心虛。

  要不干脆把這玩意兒帶在身邊吧?總讓自己的祭品在世界上到處流浪,也顯得自己很沒身份的模樣……

  西黛爾還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原因,查理和他的家人,都已經炸成了肉沫。

  包括躲藏起來的佩內洛普,也沒能幸免。

  現在,檢修完汽車的貝爾奇坐上了駕駛座。

  約翰已經醒了,他還在試圖尋找自己負責帶走的物證「女屍」去哪兒了。

  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

  警察也還沒有趕到現場,最終,他只能先跟著坐上西黛爾的車。

  貝爾奇手臂微微發抖,終於脫離了危險的境地,沒有各種變態殺人狂、不需要時刻提起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從高度戒備的情況中脫離,他才感到身體的脫力。

  「你還有力氣開車嗎?」不行就換她來。

  聽見女孩兒的詢問,貝爾奇支起身子,擺了擺手:「姐你放心。」

  車子很快上路,燈光像消融的雪照進茫茫黑暗。

  西黛爾已經脫了身上的雨衣,雖然衣襟還是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但身在車內,已經暖和不少。

  小男孩兒裹著一件毛絨絨的披肩,整個人都蜷在溫暖絨毛裡。西黛爾怕自己身上的水汽凍著了嬰孩,便把她從旅館裡屋找到的,不過幾個月大的小嬰孩,裹著毯子讓男孩兒抱著。

  除了這兩個孩子,車上還有一個女人。

  那個被查理綁來的女人,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放在這旅館,警察不知什麼時候能趕到。

  西黛爾想了想,干脆親自動手把她捆好,扔進了車後備箱,准備一起帶出去。

  約翰一直怔怔望著車窗外。

  車窗外一片漆黑,大雨的傾勢卻漸漸慢了下來。

  只是人們心中的暴雨,便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停歇了。

  車子駛向城市,穿過了被泥石堵塞的道路。很快,西黛爾接到了警察通知,在約翰幫忙作證下,她和貝爾奇沒花太多時間便從警局脫身。

  警察很快出動,他們約翰帶路下,從旅館、森林中的彎道和廢棄的蠟像小鎮發現了三起驚人的案件。

  「老實說,這些案件隨便拿一件出去都能轟動美國日報。」

  一個警察驚嘆道。

  偵破了的多起案件中——

  第一件是旅館殺人案。皮臉一家人生活在廢棄小鎮,他們一家人都是變態殺人魔,其中皮臉身為面部畸形的人,喜歡把路過的旅客身上的皮剝下來,做成□□、人皮頭套等等,戴在自己身上。

  他的父母兄弟也助紂為虐,一起虐殺過路的無辜人士。

  被查理半路綁架的女孩叫艾琳。她本來是和朋友一起去墨西哥聽演唱會,誰知途徑這個小鎮,卻遭遇了一堆變態殺人魔。她的朋友都死在小鎮中,只有艾琳逃了出來。

  艾琳驚慌失措、不擇出路的逃跑,卻無意中碰上正好想給自己妻子找替死鬼的查理。查理偽裝成好人,將她騙上車,卻伙同妻子一起將艾琳打暈。

  然而查理遇見路途阻塞,無奈之下,停車旅館,卻給了艾琳逃跑的機會。在查理車後備箱醒來的艾琳,借用後備箱中的一堆狩獵工具,解開束縛,逃了出去,還順便帶走了查理唯一一支消音手槍。

  她逃出去後,發現自己又回到那個遍地殺人魔的小鎮。

  艾琳崩潰了。然而崩潰之後,她做了一件十分瘋狂的事——

  既然注定逃不出去,不如和這些變態人渣拼死一博!

  她拿了手槍,悄悄從旅館後邊潛入,躲進房間的衣櫃中,第一個殺死的便是老婦人、然後是伊娃的丈夫……殺了兩人後,她想起小鎮內的皮臉,拿著槍走入小鎮。

  而杜克警察和馬爾科姆在伊娃的引導下,也進入小鎮。

  馬爾科姆精神病發作,半路直接対警察下了殺手,之後,可能是因為女屍制造環境的緣故——

  馬爾科姆和艾琳打了起來。

  艾琳的槍在打鬥中,子彈耗盡。但她在快被馬爾科姆掐死之前,西黛爾出現救了她,再之後的事情,她不用講,西黛爾也清楚。

  在醫院的病床上清醒過來後的女孩兒,先是稀裡嘩啦哭了好一陣,才抬起通紅的眼眶和西黛爾道謝。

  「謝謝你把我帶出那個旅館。」艾琳有些無措的看著西黛爾,看著她頭上發間貼著的創可貼,極其愧疚的道歉:「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砸你……可能是我太害怕了,出現了幻覺……真的非常抱歉……我會盡我所能彌補你的。」

  額間的傷口本來也不算重,西黛爾也沒太在意,但艾琳執意要留下聯系方式,為了以後方便彌補道歉,兩人最終還是加了好友。

  警察在皮臉一家居住的小鎮的地下室,發現了艾琳朋友們的屍體,以及許多無辜被害的死者。

  那兩個從旅館中被帶出來的小孩兒,也是皮臉一家人從路過的旅客手中搶走的孩子,他們並沒有生育孩子。

  經過警方DNA対比,小嬰孩已經找到了父母,他的父母尚且健在,得知孩子的消息後,隔著電話痛哭流泣,表示立馬會動身前來。

  這対父母還想対西黛爾表達深切的道謝,但西黛爾以頭疼為由,說了幾句話便開溜了。

  她實在不想——

  把剛剛在艾琳那邊兒經歷的,整整幾十分鐘的接受感謝的流程,再來一遍。

  大一點兒的男孩兒暫時沒有找到親人,被警方送去了當地的愛心福利院。

  在送他離開時,小男孩兒還裹著西黛爾那條毛絨絨的披肩,瘦尖的小臉蛋上,兩只眼睛大的出奇,一閃一閃,看著頗有幾分可憐的模樣。

  「姐姐……」小男孩兒最後依依不舍的離開,還不忘和西黛爾說:「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西黛爾:「……」

  又不是生離死別,她有些好笑地揉揉小男孩兒的腦袋。

  「我和院長留了聯系方式,我們可以視頻見面。」她說:「等你長大了,也可以來找姐姐玩。」

  送走了身邊一堆雜七雜八,在回家路上撿到的人,西黛爾才略微松了口氣。

  対她而言,交際也很累,她現在只想回家躺平。

  警方偵查的第二起案件,是彎道殺人案。

  那片森林的彎道,已經許多年沒人走過。誰也不知,什麼時候,森林中居然居住了一堆因為近親相姦而畸形的種族。

  雖然他們只有幾個人,都在之前和西黛爾他們的「彎道屠殺」中死亡,但是警察找到這些畸形人的住處,發現他們不僅屠殺了無數過路人,還將那些人的屍體當成食物,吃了下去。

  第三起案件,是小鎮的蠟像館事件。

  蠟像館雖然已經坍塌,但小鎮的各處都有蠟像的蹤跡。

  經過化學檢測,那些蠟像年份不一、有新有舊,但無一例外,都是用人的屍體制作而成。

  小鎮上的屍體,粗略估計,至少有百具往上——

  這種案件的性質極其惡劣,一查便牽扯出一連串兒的陳年舊案。

  西黛爾離開前,從蠟像小鎮趕回來的約翰又來見了她一次。

  約翰先是告訴了她關於馬爾科姆的情報:「他是個重度人格分裂症患者,之前便有過危險行為的記錄,不過因為一直沒有傷人事件,所以也沒有被檢測他精神狀況的精神科醫生劃分進危險等級,但是——」

  「誰也沒想到,他一暴動,是如此嚴重的下場。」

  直接殺死了兩位警察。

  西黛爾忍不住,在心裡幽幽腹誹了一句。

  ——只是看馬爾科姆那個體型,都不能把他歸咎為毫無威脅的檔次吧?

  何況他還是個重度精神病患者。

  她不免又想起了多年前看到過的那則新聞。

  【出於人道主義考慮,法院決定給予重度危險的精神病殺人者邁克爾邁爾斯申辯的機會。】

  然後那個殺人魔便在離開精神病院的那一刻跑了。

  西黛爾實在不能理解這種行為,所以她一直關注著這件事的後續。

  患有精神病的殺人魔逃跑的第一周,警方沒抓到人,只能警告大家都要好好待在屋內,不要隨意外出走動。

  患有精神病的殺人魔逃跑的第二周,警方沒抓到人,於是故技重施。

  ……

  殺人魔逃跑的第六年,警方大概已經放棄了抓人。

  出於人道主義考慮的法院,至今沒有正面回應,被問到時便是「我們支持每個公民自由申辯的權利、我們堅持人道主義的原則。」

  西黛爾:……

  說真的,她覺得這些人腦子都有病。

  那個殺人魔是不是精神病她不知道,但法院這些人一定是腦殘。

  約翰此行來,除了告知西黛爾,關於馬爾科姆的結局——

  那個患有精神病的大塊頭兒男已經被控制了起來,等到不日便將被送上法院審判。

  他還十分真摯的西黛爾道謝。不過警察雷厲風行,也沒有一句道謝就能扯五六十分鐘。

  西黛爾愉快的接受了男人最後的道別擁抱,她甚至沒比約翰矮多少,伸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經很棒了,至少你活下來了,替你的兩位同事。」

  約翰的眼眶略微濕了濕。

  「還有,」離開之前,西黛爾又想起什麼,回頭提醒了一句:「關於馬爾科姆——」

  「一定要看好他。」她說:「如果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道主義者為他辯護……」

  「対了!」約翰驚奇地看著西黛爾:「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前兩小時,才有一個專門研究精神疾病方面的教授聯系上了警局,說他可以替馬爾科姆出席——」

  「哦,那個教授說,從人道主義方面,他認為不該將馬爾科姆判處死刑……」

  「他說他可以證明馬爾科姆是無辜者。」

  西黛爾:「……」她就知道。

  她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如果有人打著人道主義的名頭,要救任何殺人犯,我建議——」

  「你們先讓他和他要救的殺人犯住上幾天。」

  當然,西黛爾知道這一切也不可能實現。

  最後,她只是半開玩笑的提醒約翰和他的同事注意安全——在那位教授證明馬爾科姆的無辜時。

  登機前,貝爾奇舉著手機看了半天,「姐,德裡鎮那邊的颶風已經刮過去了,現在天晴了。」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德裡小鎮一片祥和。

  「嗯,」西黛爾沉吟了下,「那你要開車回去嗎?」

  貝爾奇:「……?」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西黛爾:「姐,你是認真的嗎?」

  男孩兒想起了什麼,面色蒼白,「你讓我——」

  「讓我一個人再把那條路走一遍??」

  西黛爾:「……」

  ……嗯,好像確實有點兒殘忍。

  最終,貝爾奇選擇了將汽車暫時寄存在地下停車場,等德裡鎮的人有來城鎮時,拜托他們幫忙開回去。

  西黛爾坐上了飛機,貝爾奇也跟她一個航班。

  ——回家的路。


第93章

  在登機前的安檢,西黛爾看見自己的背包裡又多出來了個方形狀的物體。上飛機後,她拉開拉鏈一看,一個方方正正、做工精巧的魔方安靜躺在背包角落。

  ……這玩意兒怎麼陰魂不散?纏上她了是吧?!

  等回去就給它找個糞坑丟進去,看裡面的東西能撐幾次。

  西黛爾在心裡冷笑了幾聲。

  但她現在沒有其他動作。飛機裡溫度適宜、十分安靜,一直緊繃著心神,終於有悠閑的環境放松了,陷在綿軟沙發座椅裡的女孩兒很快睡著了。

  等到下了飛機,西黛爾才記起一件事。

  西黛爾給姑母打了電話,告訴她貝爾奇現在被帶來了自己家後,姑母凱拉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我早便想讓貝爾奇搬離德裡鎮了……前些天,我還想讓他暑假去找你呢,他還不答應。怎麼現在主動跟來了?」

  貝爾奇嚴肅的跟他媽凱拉解釋:「為了我的人身安全。」

  顯然,凱拉沒能理解貝爾奇說的話,她哈哈笑了兩聲:「那你可要好好跟你姐學習,対了,這個暑假你沒有欺負你姐姐吧?」

  貝爾奇:「……?」

  他頗為茫然,看了一眼身邊高挑纖細的金發女孩。

  跟西黛爾學什麼?手撕殺人狂嗎?!

  他委婉回話:「學還是學到了一些東西的……」

  還挺有用。

  雖然他寧願自己從來沒學過這些。

  凱拉沒聽出來貝爾奇話中的為難,她有些驚奇自己兒子這回打電話時乖巧順從的態度。

  等掛了電話,西黛爾才在手機上看見三小時前才被爆出、卻已經占據了頭條的新聞。

  「著名富豪沃特家族於今日凌晨起火,xx口人全部死於火災,無一幸免。警方正在搶救屍體遺骸,但未能從凶猛火勢中搶救出完整屍體……」

  配圖是一張在暴雨中熊熊燃燒著火焰的屋宅,瞧上去有幾分詭異。

  西黛爾隨手往下劃了幾下,注意到角落裡的一條新聞。

  「xx旅館307號房間入住房客某不知名女子於今日凌晨死亡,死狀詭異,目前警察還在調查該女子身份……」

  這麼看來,查理家族的獻祭儀式失敗了。

  佩內洛普也跟著死了。雖然她沒有回查理家族的老宅,但在法律意義上,她和查理仍是夫妻。

  知道事情後續時,西黛爾也沒多大感觸,她表情平靜的放下手機,然後便打了個噴嚏。

  ——她的預料成真了。

  西黛爾發燒了。

  回家後,西黛爾先去了一趟醫院。頭上只是皮外傷,她是不留疤痕的體質,過半個月便能好。只是手掌的傷口有些深,不過也沒有大礙,包扎好繃帶後,過些日子也能恢復。

  只是淋了一下午冷雨,加上身體太過疲累,西黛爾生病了。

  她翻出藥吃了下去,又睡了一覺,醒來時,體溫雖然降了,卻依舊四肢酸軟、頭腦發暈,沒什麼力氣。

  西黛爾醒來後,窗外依舊是白天。她裹著毯子,蜷在床上不想動,只是窩了一會兒後,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她拿起手機,發現是母親瑞伊打來的視頻通話。

  西黛爾掐了掐臉上的肉,不太想讓家人看見自己面色慘白、脫虛的模樣。

  瑞伊似乎正在競爭學術界的某個獎項,西黛爾不想讓母親為自己分心。

  她拍了拍臉蛋,試圖讓自己有精神一點兒,轉頭把窗簾拉上,燈光調低,才接起視頻通話。

  然而,事情出乎西黛爾意料,瑞伊竟然要回美國了。

  「我坐游輪回來,在xx港口,過會兒就要到了。」

  「我回國是有些事要處理,所以不回家……但是臨時出門,帶的東西有點多……西黛爾,你有時間過來幫忙嗎?」

  西黛爾眨了眨眼,因為生病而導致大腦遲緩了許多,她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表示自己有空。

  和視頻裡精神抖擻的女人道別後,西黛爾掐斷通話,爬起來換了身簡便的衣服,出門前,順便拿上自己的背包。

  因為回來便生了病,她一直沒顧得上處理那個魔方。

  此刻,魔方還放在她背包中。

  西黛爾離開家,拎著背包叫停了一輛出租車。

  「去xx港口。」

  駕駛座上,司機是個中年黑衣男子,他沉默的看了過來,點了點頭。

  西黛爾上了車,坐在座位上後,她才發現自己身上仍舊綿軟無力。

  感冒藥的藥效大概還沒過去。

  司機開著車,車子一路從人流鼎沸的城市開向海邊,車窗外的光線逐漸變暗。

  似乎從白天變成了黃昏。

  司機沉默地看著車,顯然不准備與乘客搭話。只是他來到一條偏僻的公路時,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全身籠罩在黑鬥篷中的人,黑色鬥篷的一圈兒帽檐極大,將整張臉都遮了進去,從外表看不清這個人的樣貌和性別。

  那人直直站在公路正中間。

  司機繼續開著車,一邊按下喇叭,但祂站在距離車子只有兩三米的地方,並不閃躲。

  「——刺啦。」

  似是迫於無奈,司機在那人身前停車了。

  與此同時,頭腦一直發暈、不在狀態的西黛爾身子晃了晃,她抬頭看見了車窗外的黑衣人。

  「砰砰……」

  那人抬起手,敲了敲車前玻璃。

  「我要搭車。」

  聲音嘶啞,聽不出是男是女,也聽不出年齡。

  「這裡不能打車,」司機探出頭,似乎嘆了口氣,商議般地開口:「你還是離開吧,我已經有客人了。」

  「讓我搭車。」

  然而,無論司機說什麼,祂只是平淡的重復著這一句話。

  西黛爾僵直的坐在座位上,脊背已經不自覺挺直,她看著車外站著的那個人,第一次體會到——

  如此強烈的恐懼。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在看見祂的那一刻,西黛爾甚至有種窒息感,顫栗細微到神經末端,沿著血管爬進心髒。

  這並不是対於惡鬼、殺人魔或者其他別的什麼違反人類生理或心理的恐懼,西黛爾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害怕。

  但她心中隱約有個聲音,在告訴她——

  立刻離開。

  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這個人接觸!

  她舔了下干澀的唇瓣,極度的驚懼下,她連基本思考的能力都慢了一慢。

  「我已經有客人了……」司機還在和那個人重復。

  「不,不用了。」西黛爾說,她俯身去開車門,「我不坐車了。」

  她手指有些發抖,按了兩下才打開車門,甚至連背包都忘記拿,西黛爾迅速鑽出了車。

  她沒有回頭,順著道路快步往回走,越走越快。

  穿著黑色鬥篷的人上了車,祂坐在後座,看了一眼金發女孩兒離開的方向,又看回黑衣中年男子,冷冷道:「開車啊。」

  司機默然了一瞬,竟然什麼都不問,而是重新發動車子。

  那人看向西黛爾遺落在車內的背包,伸出一只蒼白且毫無血色的手,祂拉開了拉鏈,從中拿出一個魔方。

  祂冷笑了一聲。

  「停車。」

  司機沒有停車,他緩緩開口:「客人,我必須要開去目的地,這是開車的規矩……」

  「我說了讓你停車!」

  那人卻倏然暴躁起來,魔方從祂手中砸向司機的腦袋,堅硬的一角在司機腦袋上磕出了傷口,鮮血緩緩流下,司機卻仍舊沒有停車。

  那人一邊冷笑著咒罵起來,一邊倏地從後座探起身子,伸手便搶奪司機的方向盤。

  車子歪歪扭扭在道路上晃起來,祂低低笑起來,笑聲中飽含惡意,「我知道你要去哪兒——」

  「嘩啦。」

  車子在兩人的搶奪中失控,衝破道路旁的鐵柵欄,一個翻滾後落入了水中。

  這裡距海很近了。

  西黛爾下車後,走得很快,幾乎要跑著離開,然而走著走著,她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最後,西黛爾站在城市街頭。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人來人往、人聲鼎沸,道路上不時有車輛呼嘯而過。

  ……她怎麼跑到家外面了?

  西黛爾依稀記得自己原本的計劃,是喝了藥後在家中躺到明天——

  她甚至不准備離開自己的床。

  似乎有哪裡不対勁兒。

  西黛爾心中隱約覺得不対,頭腦也暈乎乎的,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東西。

  「滴滴滴——」

  手機響了。

  她接過電話,是貝爾奇打來:「姐,你跑哪裡去了?我把你要吃的那家牛排買回來了。」

  「我在外邊。」西黛爾說,她皺了皺眉,有些回憶地思考:「我剛剛好像出門了……」

  「我現在就回去。」

  她說。

  等西黛爾回到家時,吹了一路的風,她回家後又開始咳嗽起來,手指有些發顫的給自己倒了杯藥,喝下去後,困意又湧了上來。

  貝爾奇有些擔憂的模樣,但西黛爾此刻無心和他說話。她擺擺手,回到自己房間,看著自己的床和上邊凌亂的毛毯,忽然怔了一怔。

  她抿了抿唇,忽然拿出手機,找到瑞伊的號碼,撥打過去。

  不知為何,西黛爾忽然生出一種想要見到瑞伊的衝動。

  「嘟嘟——」

  很快,電話便被接通,手機中傳來女人疲憊但溫柔的聲音:「西黛爾?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対了,瑞伊在為數月後的某個國際學術性獎項做准備。

  她不該打擾母親。

  但西黛爾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

  「媽媽,你今天……有聯系我嗎?」

  「沒有,」瑞伊的語氣有些疑惑,她說:「我今天一直在學校,沒有和你聯系過,親愛的,你是想我了嗎?」

  說到最後,她的話語中還帶了幾分笑意,有些愉悅地逗了逗自己的女兒。

  「嗯……」

  西黛爾沉下心,大概是自己病重了,出現了奇怪的念頭吧。

  她沒再多說,只和瑞伊隨意聊了幾聲,掛斷了電話。

  西黛爾開始困了,女孩兒有些疲倦的閉上眼睛,重新縮回床上的毛毯裡。

  ——大概是因為生病,腦子不太清醒吧,自己剛剛只是出去隨便走一走罷了。

  她睡了沒幾分鐘,枕頭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滴滴滴……」

  西黛爾被吵醒了,半夢半醒之間,她睡眼朦朧的按了接通,甚至沒有看來電的人是誰。

  「你是?」她低聲問了一句,沒睡醒的嗓音柔和中帶了幾分啞意。

  半晌,那邊傳來一個損毀嚴重、嘶啞不明的聲音。

  「沒事。」祂說:「我只是想再聽一聽你的聲音。」

  「滴。」電話掛斷了。

  西黛爾被這個聲音激的瞬間清醒了,她拿過手機,想看是誰給她打的電話。

  然而,只是在這一個瞬間,手機上的那串數字便消失不見。

  她什麼也沒看到。

  面容蒼白的女孩看了會兒手機,記憶如潮水般褪去,她的眼神逐漸茫然。

  剛剛……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西黛爾想了兩秒,覺得腦子有些疼,干脆放棄了思考,繼續去睡覺。

  ——原來感冒是一件這麼難受的事,她從小都不容易生病,第一次有印像的感冒居然還是這一次。

  西黛爾重新睡了過去。

  這一次,沒有東西來打擾她了。

  一艘體型巨大、外表陳舊、甚至在掉漆的游輪,飄在沉寂的海面上。

  天色昏暗,最後一線光,借著厚重的雲,隱匿了。

  天黑了。

  全身都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人,坐在游輪二層的扶手欄杆上,祂垂下拿著手機的手,蒼白的指尖按住手中的魔方。

  祂開始扭動魔方。

  「哢擦。」

  只是略略扭了幾下,魔方便如同有了生命般,升起幾個格子,發出哢擦哢擦的聲音,不停變換著模樣。

  「砰。」

  坐在扶手欄杆上的人將魔方扔到了游輪船板上,祂微微抬頭,飽含譏諷和惡意的笑了起來。

  「人都有欲望啊……但我已經沒有了。」

  祂松開雙手,在魔方發生異變,地獄之門開啟,地獄中的惡鬼走出來前,祂仰身倒向了深海。

  游輪的牆壁扭曲,從中走出一個腦袋上插滿了釘子、穿著皮衣的修道士,緊接著又走出來三個奇形怪狀的類人形生物。

  滿臉釘子的修道士揮了揮手,剛准備開口,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鎖鏈襲來的聲音。

  鎖鏈被手下擋住,修道士回身,看見了……

  另外一個滿臉釘子頭的修道士??

  西黛爾睡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大概是感冒藥起了作用,她的病好了許多。又養了幾天後,便徹底沒事了。

  西黛爾恢復了快樂的宅家生活。

  貝爾奇倒是被他姐的生活習慣驚住了,在德裡鎮時,西黛爾為了偽裝,特意改變了自己的許多習慣。

  但回了家,便不用在意這麼多。

  她甚至連拿個外賣都要指使貝爾奇跑腿。

  一天跑腿八次的貝爾奇:……

  無話可說。

  ……也不太敢說。

  平靜又安逸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

  直到這一天,有人給西黛爾打了一通視頻電話。

  是那個曾經因為種族歧視帶來的欺凌,而試圖召喚糖果人,卻被西黛爾阻止的女孩兒米洛。

  「嗨,親愛的西黛爾。」米洛還有些羞澀,但她依舊發出了邀請。

  「我要結婚了,想邀請你做我的伴娘,你願意嗎?」


第94章

  西黛爾嚼著薯片的腮幫一頓,她有些迷茫:「我還沒聽到過你談戀愛的消息。」

  明明幾個月前,米洛還是個單身的姑娘。

  黑人女孩的臉上露出了爽朗開心的笑容。

  「好吧,」她聳聳肩,表情輕快地說:「其實,我確實還沒有結婚,只是有這個打算……」

  「嗯,實際上,我正准備去見男友的家長,如果他們能接受我——」

  「那我的婚期便不遠了,那時候,我希望你能出席。」

  西黛爾看著平板中,表情看似放松、肢體語言卻每刻都透露著緊張的姑娘,有些了悟。

  果不其然,緊接著,她便知道了米洛男友的身份——那是一個出身優渥的白人。

  三月前,米洛和這個同齡的白人男性凱瑞結識。據她所說,凱瑞性格熱情、待人大方、外表出色、家境優渥,兩人相識不久,便陷入熱戀。

  「親愛的西黛爾,你知道我的一切。」米洛笑容頓了頓,有些難堪:「但他不一樣。我和你保證,他沒有任何種族歧視的傾向,他對我很好,我們也很幸福……」

  米洛的情緒有些激動,她眼眸定定,看向西黛爾,似乎迫不及待想說些什麼。

  對米洛而言,自從西黛爾替她在學校出頭後,她一直將西黛爾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便西黛爾當年沒有交友的想法。

  在米洛的生活中,她已經習慣了因為膚色受到社會各界的歧視。西黛爾是第一個沒有用有色眼鏡看待她的人,既沒有歧視,也沒有因為各種政治正確的條款而優待她。

  就像對待一個平常人一般相處。

  而現在,男友凱瑞是第二個平等對待米洛的人,米洛深覺自己遇見了此生真愛。

  但凱瑞是白種人,即便他一直安慰米洛,自己的父母沒有種族歧視,米洛卻仍舊十分憂心。

  畢竟,沒有多少白人家庭願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黑人。

  ——如果男友的父母阻止,她怕是只能和凱瑞忍痛分手。

  男友細心溫柔的再三保證,並沒有讓米洛安心。在重度的焦慮和不安下,她首先想到了西黛爾。

  她來詢問西黛爾是否願意成為自己的伴娘,並不是因為她現在便要結婚,米洛只是——

  想從自己信任的朋友那兒得到能讓人安心的話語。

  西黛爾看出了她的意圖,她注視著平板中,極力掩飾自己不安的女孩,朝她微微笑了笑,幽藍眼瞳露出安撫的神色:「好的,我明白了。你結婚時,一定要提前告訴我——」

  「讓我做伴娘的話,我絕對不會搶了你當新娘的鏡頭。」

  開了個玩笑後。

  「對了,」西黛爾又塞了塊薯片進嘴裡,一邊「嘎嘣」的咬著,一邊含糊不清的問:「你什麼時候去見你男友的家長?」

  米洛挽了挽頭發,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開心:「明天。」

  西黛爾一邊啃零食,一邊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嗯……」

  「你身後那個相框,」西黛爾忽然出聲問道:「是你和你男友的合照嗎?

  米洛回頭,拿起桌上的相框,裡面是她和一個年輕男子的合照,照片中的兩人笑得極其開心,男子看向米洛的眼神中滿是珍愛。

  「你說這個嗎?是我們的合照。我現在住在凱瑞租的公寓裡,這間公寓都是我們一起生活的痕跡……」

  說著說著,米洛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西黛爾定定看了幾眼這張相片,忽然笑了一下。

  女孩幽藍的眼眸微微彎起,濃密睫毛掩住眸中神色,她表情輕松,姿態慵懶的躺在沙發上,向米洛詢問:「介意把你的愛情和我分享一下嗎?」

  「當然不是分享你的男友。」看著平板中倏地愣住的米洛,西黛爾輕快的笑了起來,仿佛惡作劇得逞般。她彎腰笑了一會兒,起身擺擺手,「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是怎麼戀愛的——」

  「當然。」米洛松了口氣,有些愉悅的跟著笑了笑,她拿起手機,把攝像頭對准房間中。

  米洛對西黛爾沒有防備,也一心想讓別人祝福自己幸福的愛情。

  於是,西黛爾便看了滿屋的各種情侶記錄生活的相片,還聽了一耳米洛和凱瑞兩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的過程。

  過程水到渠成、順利又美好,好像上帝就跟在後邊給兩人牽線搭橋似的。

  西黛爾吃完了手中的零食,她拿濕巾擦了擦手,饒有興趣的撐著下巴繼續聽,等聽完後,看著米洛滿臉期待的神色。

  她沉吟了幾秒,認真地說:「我建議你們分手。」

  ……

  「噗——」

  坐在一旁,跟著聽了許久的貝爾奇沒忍住,剛喝下去的一口汽水噴了出來。

  他咳嗽了兩聲,伸手拿紙清理完身上的水漬,轉臉看見西黛爾和那個她的朋友又說了幾句話,便掛了視頻通話。

  「不是,姐你這是在干嘛——」貝爾奇湊了過去,有些古怪的問:「你不會是……」

  自己沒有男朋友,看見朋友有對像便酸了……吧?

  「……啊?」西黛爾也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問這個干什麼?」

  好家伙,這是躲在旁邊,看似在打游戲,其實暗地裡一直在偷聽吧。

  貝爾奇原來這麼八卦的嗎?

  「我看那個凱瑞挺好的,」貝爾奇說,從男性的角度來看,他認為米洛口中描述的那個男性堪稱美國好男人——

  「而且,他可是個白人哎,和你朋友相處的也很愉快——你讓他倆分手,你朋友以後再想找一個能和她在一起的白人也不容易啊。」

  西黛爾:「……」

  她想了想,耐心解釋:「凱瑞是挺好的,但也不太好……」

  好在他優渥的外在條件。

  但有一點很關鍵。

  那些照片裡,男人珍愛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米洛身上。

  ……但那並不是,看心愛之人的目光。

  西黛爾解釋完,貝爾奇傻眼了。

  他茫然問:「姐,可是你從來沒談過戀愛,怎麼知道什麼樣的眼神是愛不愛?」

  總感覺他姐還是在檸檬……?

  西黛爾:「……??」

  這玩意兒是在嘲諷她母單嗎?!

  她冷笑一聲:「我是不清楚陷入愛情裡的人眼神是什麼感覺,但我很清楚——」

  「看一個珍貴獵物的眼神是什麼樣子。」

  那個凱瑞,並不是把米洛當做愛人去看待。他所流露的珍愛,看似溫馨動人,但西黛爾敏銳地察覺了其中隱含的、讓人不寒而粟之意。

  他的眼神明明是……在看一個珍藏著的、寶貴的死物般的眼神。

  西黛爾十分肯定且得意的下了論斷:「雖然我不懂愛情,但是對於這種——」

  「一看就很危險、在變態邊緣游走的潛在、或者說在逃殺人魔,我都是很了解的好嗎!」


第95章

  貝爾奇:「……?」

  為什麼能把一件明明很悲慘的事情用這麼自豪的語氣說出來?

  貝爾奇一時沒能理解他姐的腦回路。

  金發女孩兒側過頭,雪白臉蛋上的幽藍眼瞳注視著他,語氣十分溫柔:「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貝爾奇咽了咽口水,思考了兩秒,迅速搖搖頭:「沒、沒了。」

  「那你去給我拿聽可樂過來。」

  指使貝爾奇離開後,西黛爾重新窩回了沙發,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在掛斷視頻通話前,西黛爾直白地告訴了米洛,自己建議她和男友凱瑞分手的原因。

  她還表示,如果米洛決定分手,也可以喊西黛爾去圍觀分手場面,還能保證米洛安全。

  但西黛爾還沒有等到米洛回應,便率先接到了母親瑞伊的一則電話。

  「嗨,西黛爾。」手機中傳來女人含著笑意的嗓音,瑞伊說:「你現在有空嗎?我想為你介紹一位教授。」

  西黛爾八月末便要開學了,自從幾天前和瑞伊通話後,她似乎終於從學術中抽身,想起自己的女兒快要進入大學校園,這幾天便多了些對西黛爾的關切。

  西黛爾自然沒有異議,於是,她很快便見到了視頻通話中的瑞伊。重回學校任職後,瑞伊鑽研學術、愈發忙碌,母女有數年沒有見面,反而是凱爾森時常抽空回國。

  瑞伊向西黛爾介紹身邊的男子:「這位是東大的安山介嗣教授,是日本有名的民俗研究學家,致力於日本的歷史學和民俗調查。我記得你對於這些很感興趣……如果你願意進一步學習,或許可以從教授這裡得到一些啟發。」

  西黛爾沒想過瑞伊竟然還能記得她年幼時的一些小愛好。

  畢竟她愛好很廣泛,到現在為止,連她自己都遺忘了許多,沒想過瑞伊還能幫她記著。

  她和安山介嗣教授打了招呼,年愈四十的男子面容溫和,笑眯眯朝西黛爾點點頭,回應這個後輩:「如果你以後來日本進修,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拜托我哦。」

  西黛爾禮貌微笑:「謝謝教授。」但是去日本就不必了。

  畢竟日本可是鬼怪高發地呢,想想那一望無際的裡世界……西黛爾戰術性回避這個話題。

  和安山介嗣教授加上聯系方式後,這件事便沒了後續。

  西黛爾快樂的在家中又過了數日,米洛給她傳來消息,說自己已經和凱瑞分手了。

  雖然把凱瑞視為真愛,但對米洛而言,相識多年的好友自然比一個只認識數月的男人更值得信任。

  加上西黛爾提醒她注意安全的言論,米洛特意提前搬出了兩人一同居住的公寓,再將凱瑞約去了人流量大的咖啡館,直白提出分手。

  「其實,在提出分手之前,我也掙扎了許久。」米洛郁郁陳述:「最終我決定試探一下他。在分手時,他表現得痛不欲絕……但當我故意說出——」

  「'別再裝了,你的目的我早便清楚'之後,我清楚的看見他變了臉色……再此之後,他也沒有再糾纏我,我們就這樣在手機互相刪除了對方。現在已經過了三天了,我想,這件事的影響,對我而言也沒有那麼糟糕。」

  米洛能想明白這件事的利害關系,西黛爾也不太驚奇,畢竟她還挺了解這姑娘的性格,她樂呵呵安慰:「如果你想擁有新的戀情,我可以幫你介紹——」

  她以前的舍友中……瑪戈、露易絲和傑奎琳人緣都挺好。

  三個女孩性格都不錯,家境優渥、外貌出眾……放在學校裡也都是能吸引一堆兒目光的存在。

  如果想給米洛介紹新男友,她准備讓幾個小姐妹幫忙挑一下人選。

  畢竟,上了高中後……因為凶名赫赫,人緣最差的變成了西黛爾。

  雖然是她有意為之,那時她已經不想要再跟別人有什麼來往。

  ——實在太麻煩了。

  米洛純屬是個意外。

  西黛爾提出幫她介紹新戀情,然而,米洛緩慢而堅定的拒絕了,她表示自己只需要一個人靜靜。西黛爾也沒有強求,這件事便這麼過去了。

  在此之後,暑假的日子便一直平淡而安全的流淌著,直到假期只余一個星期時,西黛爾准備去和外界接觸一下。

  因為宅了太久,她有點苦惱,怕自己失去和社會相處的能力。

  西黛爾決定先找一個短期兼職,適應一下和正常人打交道的生活。

  在網站中,把簡歷群發給根據兼職條件篩選出的工作後。

  過了半天,西黛爾接到了她的第一份入職通知。

  ——負責一家披薩店的夜間巡邏。

  這是一家名為「Freddy Fazbear’s Pizza」的披薩店。

  西黛爾看了一眼,發現它的要求是,兼職的員工必須在夜間巡邏,在監控室內看管整整六個小時,即——

  從凌晨零點到六點,需要員工在監控室內,負責看管店鋪內一切財物安全。

  在介紹的最下面,還有一條紅色的警告。

  【注意!注意!店內的所有大型玩偶僅作觀賞作用,禁止擅自觸摸移動,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溫馨提示:請鎖好監控室的門,時刻留意監控鏡頭的動靜,店中時常有小孩子在午夜搗亂,店長為此十分頭疼。維護披薩店安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哦】

  披薩店的展示圖片中,可以看見櫥窗內擺放的,有一個大概兩米多高、比人還寬的巨型毛絨絨的玩具熊。

  但根據員工規則警告,顯然,店鋪內不止一個巨型玩偶。

  西黛爾的目光在這個眉毛漆黑、牙齒雪白、咧嘴露出一個露齒笑的大熊身上凝聚了一會兒。

  她陷入了沉思。

  「滴滴滴——」

  手機響了,是那個披薩店的店長給她打來了電話。

  西黛爾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人態度熱切,顯出了幾分迫不及待,他說:「你好,是來應聘的西黛爾克裡斯蒂安女士嗎?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已經被我的披薩店聘請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Freddy Fazbear’s Pizza的夜間巡邏員……」

  「等等。」西黛爾擰了擰眉,出聲打斷滔滔不絕講話的店長:「我先問一下,你們店的工資待遇如何?」

  店長似乎愣了一下:「我們的時薪是十五美元……」

  西黛爾:「……?」

  十五美元的時薪,讓她在這麼一個一看就很陰間的披薩店天天通宵??

  「呵呵,」她毫不客氣的冷笑了一聲:「才這麼點?你是窮鬼嗎?」

  店長:「??」


第96章

  「時薪十五美元,」女孩兒充滿不屑的嗤笑一聲,「你知道美國的最低時薪多少元嗎?給最低的工資,讓人通宵工作……窮鬼開不起店就直說,我第一次見這麼窮酸的老板,知道我身家嗎?夠買十次你的破店了——還通知我去上班?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

  西黛爾能冷笑著劈裡啪啦一頓輸出,不僅是因為她有錢,只是出去找個工作玩玩,體驗生活,沒有這份工作也不會失去生活來源。

  更主要的是,這人一副強買強賣、仿佛直接認定了西黛爾是他家披薩店員工的語氣讓她不爽。

  她只是簡簡單單的群發了個簡歷罷了。一上來,便什麼也不問,直接強硬的通知,給她的觀感實在太差。

  何況,她是想找回和普通人交往的感覺——畢竟大學快開學了,總還是要給大家一個正常人的印像。

  但是,這家店,怎麼看都不像能遇見陽間生物的模樣……工作時間還是在凌晨,連和人交流的機會都沒有。

  只能對著監控,坐在保安室,看一整晚的店鋪……和店鋪裡一堆奇形怪狀的大型玩具。

  噢天哪,看看這個披薩店,它陰森詭異、看上去就不像個正經的店鋪,最糟糕的是,它裡面還放著長相「奇特」的大型玩偶……哦,這種相貌醜怖的東西還不止一個。

  ……竟然有整整五個。

  「以你的審美,」西黛爾掃了幾眼Freddy Fazbear’s Pizza的內部照片,又找到了新的輸出點:「我忽然能理解你為什麼是個窮鬼了。」

  目前她在圖片上看見的,只有一個櫥窗裡擺著的戴著黑色小禮帽、棕色毛絨絨的熊。

  這只熊,有點兒一言難盡。漆黑粗壯的橫眉、泛著亮光的黑色塑料殼眼睛和鼻子、兩只大大的耳朵、系在胸前的黑色塑料蝴蝶結……

  按照常理來說,能把一個描述起來十分可愛的毛茸茸玩具,做成這副詭異的畫風……也頗為不易了。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看著會讓人沒有食欲的東西。總感覺它下一秒就會動起來,咧嘴露出雪亮的牙齒嘎嘣咬下客人的腦袋。

  十分陰間。

  然後這東西被擺在了披薩店,相同畫風的玩具還有四個。

  ……嗯。

  「原來你窮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止審美,大概腦子也有點兒問題,」西黛爾失去了輸出的欲望,她嘆息了一聲:「但這不是你吝嗇的理由——」

  「這麼點兒時薪,你不如去天橋下撿幾個流浪漢,看看他們做不做?」

  她沉吟了一下,給出自己的建議。

  「流浪漢夜無歸宿、食不飽腹……即便是美國最低時薪,應該也有人願意——哦對了,還能帶動一下美國就業率,也算是件好事哈。」

  西黛爾現在居住的地區經濟繁盛,在不久前,美國勞工部官網中,她在的地區已經把今年最低時薪定為十五美元。

  大概就是——普通人去餐館洗盤子,如果加上小費,時薪不足十五美元,還會得到店家的補償費。

  既然如此,大概也沒啥正常人會跑去熬夜看店。

  除非身文分文、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西黛爾給完自己真誠的建議,感受到了手機那頭的沉默。

  店長:「……」

  就,傷害性不強,但侮辱性極大。

  西黛爾聽了幾秒緘默,有些不耐煩了,她准備掛掉電話,再把這個號碼拉黑——反正熬夜工作是不可能的。

  她又不缺那點兒錢。

  但就在她掛電話之前,聽見了店長顫巍巍的問她:「你真的有那麼多錢嗎?可以買十次我的這個披薩店??」

  「那你願意買下它嗎?我可以八折、啊不,五折賣給你!另外,你需不需要聘請人手?如果有空余的崗位,可以找我嗎,我當年可是xx大學畢業、拿過多次獎項……」

  西黛爾:「……?」

  聽起來,這個店長好像……在短暫的、可能是因為破防了的沉默後,突然激動了起來??

  這語氣活脫脫像是在抱金大腿的語氣,努力和有錢人推銷自己、試圖賣身的模樣。

  西黛爾:「我不需要,也不太想聘請一個審美和我差異極大的人……」

  聘請了也沒工作讓他干啊。

  「不是,」店長情緒十分激動,他巴拉巴拉吐苦水似的說:「雖然披薩店是我在經營,但我只是負責經營它罷了,裡面的一切器械、裝扮……等等,都是費斯熊娛樂公司負責,我也沒想過接管了它後,明明是個披薩店,經營起來就跟鬼屋一樣荒涼……」

  「還有那些大型玩具,我也覺得它們很醜!而且,它們的關節總是沁出髒東西,散發難聞的臭味……我早想扔了它們,只是因為和費斯熊娛樂公司的協議,必須留下……」

  「可是一天也沒幾個客人,我天天虧本,早就不想繼續經營下去了,但協議約定的時間沒到,我也不能直接關門——」

  「而且,有錢的不是我個人,」西黛爾慢條斯理把被店長打斷的後半句說了出來,「是我的家族有錢,我不用賺錢,只負責花錢——」

  所以,她也沒有什麼需要聘請的工作給這人,哪怕他聽起來迫切極了。

  「滴——」

  西黛爾掛斷了電話。

  另外一邊,店長茫然的舉著手機:「……?」

  他知道自己給的錢少,但如果不是真的沒錢,他也不會去試圖直接硬拐一個看上去沒有工作經驗的小女孩兒過來啊。

  實在是招不到人。美國的夜晚本便不安全,也沒幾個人願意在這個城市通宵拿著最低工資。

  因為理虧,店長也沒敢還嘴。

  而且,這、這個女孩兒說的話——

  「我不用賺錢,我只負責花錢。」

  聽聽,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酸了。看著空蕩蕩的店面,摸了摸口袋裡僅有的幾枚硬幣,破防的店長懷著悲憤的心情立了塊牌子在前台。

  「店長有事外出,需要食物請自取、自覺付錢。」

  在破店他實在經營不下去了,今天就偷個懶,出去放松一下吧。

  ——他時常懷疑,這個地方小偷都不會來光顧。

  也不知道費斯熊娛樂公司,為什麼那麼堅決的要他聘請一個夜間巡邏員……

  西黛爾掛了電話,回想起那個Freddy Fazbear’s Pizza店的店長說過的話,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玩具關節總是會沁出髒東西、散發難聞的臭味……?

  玩偶裡面不會塞了奇怪的東西吧??

  她心中騰起一股古怪,想了想,在地圖上查看Freddy Fazbear’s Pizza」的位置。

  不算太偏僻。

  西黛爾猶豫了下,在出門打車前,去網上搜了下這個披薩店的情況。

  除了它發布的招聘夜間巡邏員的信息之外,沒有其他人關於這間披薩店的反饋。

  只是在它開業時,有一則小道新聞報道了關於這間披薩店的獨特之處——

  店內擺放了五個造型奇特的玩偶。

  新聞還將這五個玩偶的圖片放了上來,分別是一個兔子、一只熊、一只雞、一只狐狸。

  還有一只金色的……熊。

  幾個玩偶身高、體型都差不多,十分龐大。如果打起來,人類大概打不過這玩意兒。

  ——前提是它們能動。

  除此之外,便沒有了其他信息。

  她思索了幾秒,又換了個關鍵詞,店長提到的那間披薩店的幕後建立者。

  【費斯熊娛樂公司。】

  這一次,西黛爾在網上得到的東西信息量極大。

  她知道了「Freddy Fazbear’s Pizza」中,那五個玩偶的來源。

  ——它們的制作歷史,竟然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

  不僅如此,這些看似普通……不對,應該是看上去就很危險的大型玩偶,還牽扯到了一件極其血腥恐怖的事情。

  曾經引起了美國轟動的「八七之咬」事件。

  「八七之咬」也發生在名為Freddy Fazbear’s Pizza的披薩店中,但那間店早便倒閉了。

  1987年11月8日,人們在那間披薩店中舉行生日聚會,披薩店中擺放著許多大型玩偶,受害者被一個玩具咬傷,失去了前額葉。雖然沒有死亡,卻陷入長久昏迷。

  這件事轟動了美國,許多人都喜愛Freddy Fazbear’s Pizza中擺放的玩偶的風格,他們認為這種風格的玩偶看上去神秘、詭異、充滿獨特、十分之酷——

  但在此之後,甚至有不少人患上大型玩具恐懼症。

  迫於社會輿論壓力,上個世紀的Freddy Fazbear’s Pizza」在「八七之咬」發生後,迅速關門。

  對於玩偶咬人事件,披薩店背後的公司——也便是費斯熊娛樂公司給出了解釋,他們表明這是因為機械的老化故障,導致誤傷。這些擁有潛在機械故障的玩偶將被報廢處理,原型機會被作為公司重組的希望而保存下來。

  是的,他們並沒有銷毀所有的玩偶,在上個世紀的披薩店中一共擺放了九具大型機械玩偶,但這個公司只銷毀了其中一部分。

  他們留下了五具玩偶,並且在多年後,重新開了Freddy Fazbear’s Pizza店,將那五個玩偶又放回店中。

  ——就是剛剛那家店中的四具,分別是兔子、熊、雞和狐狸,以及金色的熊。

  把信息挖掘到這裡時,西黛爾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個費斯熊娛樂公司……為什麼要這麼執著的開這樣一家披薩店?事實上,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Freddy Fazbear’s Pizza店內的玩偶在美國十分火爆,擁有超高人氣,不然,她也不會這麼快便能在網上查出關於幾十年前的一家披薩店的信息。

  察覺到不對,西黛爾開始查找費斯熊娛樂公司的背景,然而過了十幾分鐘後,她發現——

  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制作了第一代Freddy Fazbear’s Pizza店中火爆美國的機械玩偶。

  繼續往前追溯,她查到了更多……發生在這些玩偶身上,可怕血腥的故事,然而,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等等原因,這些遠遠比「八七之咬」還要惡劣的事件,在網上竟然毫無水花。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猶他州的哈裡肯市,兩個男人合伙創辦了一家以會動的玩偶表演聞名的餐廳。

  這間餐廳的生意十分火爆,卻並不是因為它的食物美味,而是因為裡面靈活生動、栩栩如生的機械玩偶。

  一個男人叫亨利艾米莉,另外一個男人叫威廉阿夫頓。

  他們創辦的餐廳生意日漸紅火,亨利負責處理餐廳經營事宜,威廉則是一個頗有天賦的機械制造師,他制造的機械玩偶外形獨特、構造巧妙、輕易便能做到許多高難度表演。

  這些玩偶深受孩童的喜愛,和大人的追捧。

  一切看似順利的發展,亨利和威廉收獲了大量金錢和外界的追捧。

  直到有一天,一件意外發生了。

  亨利的女兒夏洛特死了,死狀凄慘。她的屍體在餐廳旁邊的垃圾堆中被人發現,旁邊倒著一具餐廳中的機械木偶。

  亨利女兒的死亡導致這間餐廳關閉了。

  但是,餐廳關閉後,血腥的事件依然在繼續。

  威廉的小兒子埃米也死了,死在一具機械玩偶嘴裡,他的腦袋被機械玩偶落下的鋒利的牙齒咬住,巨大的摩擦力使他的骨骼變形、粉碎,在醫院的病床上掙扎了六天後,他在痛苦中死去。

  但夏洛特和埃米的死,相差了整整數年的時間。

  在夏洛特死後,餐廳被迫關閉,但數年後,威廉和亨利重組了一家費斯熊娛樂公司,開設了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並且讓那些機械玩偶重新回到大眾眼前。

  查到這裡時,西黛爾內心已經沒有了任何說話的欲望。

  ——在機械玩偶回到大眾眼前後,很快,威廉的小兒子埃米死於機械玩偶口中。

  但他的死亡,卻沒能讓威廉和亨利兩人關閉店鋪,放棄玩偶。

  直到另外一件事的發生。

  有五個孩子消失在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中,他們的屍體沒有被找到,所以,也沒有被推定死亡,但他們也再沒有現身在大眾面前。

  雖然沒有判定這些孩子死亡,但失蹤了幾十年,一直到現在,他們的屍體都沒有被發現。

  西黛爾算了算。

  五具機械玩偶,五個失蹤的孩子。

  哦豁,這不正巧——對上了嗎?

  她心中輕輕嘶了口氣,有些難以想像,現在正開著的那家披薩店中那幾具玩偶,內裡會是怎樣恐怖惡心的情況。

  幾十年啊,怕不是屍體都融化在裡面了。

  西黛爾想起那個窮逼店長說的話——

  「玩具中總是會沁出髒東西,散發難聞的味道……」

  ……那個可憐的店長一定不知道他隨口抱怨的玩具中到底藏了些什麼。


第97章

  五個孩童在披薩店的失蹤案,為Freddy Fazbear’s Pizza店的輝煌拉下帷幕。

  不止是因為社會輿論和公眾壓力。

  最主要的原因,是披薩店的老板之一、機械玩偶制造師威廉,被壓上了被告席。

  他被警方起訴,因為在監控裡,威廉穿上了玩偶服,用玩偶外表吸引著失蹤的孩子們走進了披薩店的密室。

  但是,因為缺乏證人、證物、孩子的死亡訊息和屍體……只是一段監控,不足以讓威廉被定罪。

  作為嫌疑人,威廉最終被釋放出來。此後,他也沒再被起訴。

  但西黛爾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這或許並不是警方的無緣猜測,因為在這件事發生後,緊接著發生了「八七之咬」,然後Freddy Fazbear’s Pizza連鎖店迅速關門,費斯熊娛樂公司也迅速解散。

  從老新聞的只言片語中,似乎能得知一個訊息。

  費斯熊娛樂公司解散時,兩位曾經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威廉和亨利兩人似乎不歡而散。

  在此之後,兩人便沒有再在網上留下任何消息。

  一番搜索下來,西黛爾整理出了關於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和費斯熊娛樂公司的所有關聯,與發生過的血腥案件。

  因年代久遠,所以還是有些細節不大清楚,但這些事件在當時都算嚴重。

  細枝末節的東西已經無可追溯,只有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死人事件還留存有報道。

  她在心中略略計算了一番,整理出一份簡單的時間線。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威廉和亨利兩人合作,開辦了一家餐廳,用特色機械玩偶作為賣點,吸引顧客。

  亨利負責經營,威廉負責制作玩偶。

  一直到亨利的女兒夏洛特意外慘死在餐廳旁,身邊有一個機械木偶。因為凶手沒有被找到,餐廳被迫關門。

  但是威廉和亨利在數年後,又合伙開了一家費斯熊娛樂公司。

  接著,他們創辦了連鎖披薩店,名為Freddy Fazbear’s Pizza。

  這也是第一代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

  但是,數年後,威廉的小兒子埃米被店內的機械玩偶咬傷,傷重而死。

  在此之後,又有五個孩童在披薩店內神秘失蹤,威廉疑似嫌疑人,但因為沒有證據,被警方釋放。

  五個孩童的屍體,至今沒有找到。

  五個孩童失蹤後,不久,披薩店內發生了著名的「八七之咬」,這件事比失蹤案更加讓人們轟動。

  因為「八七之咬」,披薩店迅速關門倒閉,費斯熊娛樂公司也迫於壓力,公開表明銷毀有機械故障隱患的玩偶。

  同年,威廉和亨利被爆出不和,兩人似乎鬧得不歡而散,在部分玩偶被銷毀的幾個月後,費斯熊娛樂公司被解散,曾經無比火熱的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也隨之沉寂。

  隨著十幾年的時間沉澱,這件事早便被封塵。

  現在,知道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的人,應該都年歲不小了。

  但是,在不久前——

  大概一兩年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新的費斯熊娛樂公司,它出資建立了一個新的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甚至把當年未被銷毀的五個機械玩偶,又重新擺回店中。

  那個曾經發生過多起血腥案件的披薩店,帶著它的玩偶們,又回來了。

  在調查費斯熊娛樂公司時,西黛爾還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這個公司名下的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不是第一次找夜間巡邏員了。

  在此前,它也曾發布過數次的招聘信息,網上還殘存著招聘信息的頁面。

  第一次招聘信息中,時薪僅有四美元。

  第二次招聘信息中,相隔許久,這個披薩店的夜班巡邏員工作的時薪不增反減……竟然喪心病狂的降低到了三美元一小時。

  比當年美國最低時薪還要低。

  西黛爾:「……」

  好家伙,這扣扣搜搜的模樣,它家員工真是拿最少的錢,干最危險的活。

  黑心資本家看了都落淚。

  原來,給她開出的十五美元時薪已經是這個披薩店的極限了。

  而在之前的兩次招聘中,在招聘信息中,給出應聘者的信息直白的讓人觸目驚心。

  【本店急需夜班輪值員工,工作時間凌晨12點到6點。】

  【員工需要查看監視器、時刻注意設備和機械玩偶的狀態與安全。】

  【本店對於受傷、肢解等狀況概不負責。】

  受傷、肢解……這兩個詞語出現在招聘信息上,讓人細思極恐。

  對於夏洛特、埃米等人的死亡,和孩童失蹤案件,雖然看似都是意外,卻又十分巧合的和披薩店及店中的機械玩偶有關。

  西黛爾的直覺告訴她,這一系列看似巧合的事件背後,應該有一件隱藏的、還未被人發現的秘密。

  然而,幾十年的時間湮滅了這些血腥慘劇的細節,現在已經無從考究這些事情背後的秘密。

  只是……這個費斯熊娛樂公司似乎想帶著它的玩偶們卷土重來,再開一次披薩店?

  它的目的是什麼,西黛爾無從得知,她只能確認這個公司絕對是有意,將這些玩偶放回大眾眼前——作為制作出來這些機械玩偶的公司,它不可能不清楚這些玩偶的詭異之處。

  否則,也不會在招聘信息中強調,員工受傷,它概不負責。

  工資低到離譜、不簽合同、危險度極高、還沒有工傷險……

  看來這公司不僅窮且扣,想的還挺美。

  西黛爾吸了口手邊的奶茶,放下,淡定的整理了下衣領,起身。

  這公司撞到她手裡,算它自個兒倒霉吧。

  ……

  數小時後,她站到了Freddy Fazbear’s Pizza店的門口。

  鮮紅的塑料殼制作的牌匾,掛在披薩店的門前,旁邊還有個大型立牌,上邊是一個手中擔著一盤披薩的機械玩偶熊。

  透過旋轉玻璃門,可以看見裡面的桌椅擺放,錯落有致、環境整潔,除了那個畫風突兀顯眼的棕色大熊。

  熊身前還掛著一個小卡片,上面似乎寫著它的名字。

  弗雷迪。

  西黛爾站在門前,感覺到左眼微微發熱。

  披薩店中有怨靈存在,但她心裡沒什麼波瀾,只是在門外看了會兒店內的情況,推門走了進去。

  ——這條街道人流量不小,這間披薩店白天在正常運營,只有到了夜晚,費斯熊娛樂公司才迫不及待想找人巡邏值夜。

  西黛爾能看出,費斯熊娛樂公司想要這間披薩店重回大眾視線,所以能在白天經營,它一定有幾分把握,至少在白天,這些玩偶不會出現「大狀況。」

  反而,夜間需要巡邏員的工作,不像是真的需要人來看管住店鋪內的財物和設施,反倒像是……在找一個用於安撫店內某些「東西」的祭品。

  有很大的可能,那些玩偶不能在白天運作,只會在夜晚活動。

  當然,西黛爾直接走進去的最大原因,並不是以上猜測。

  她的左眼不僅能讓她看見鬼,還能感知到鬼的強弱……披薩店內似乎不止一個鬼存在,但這些怨氣的力量都十分薄弱,渺小到可以忽略的地步。

  它們不能對西黛爾造成任何傷害。

  進門後,西黛爾沒有在前台看見人,只看見前邊豎著一張牌子。

  上面寫著:「店長有事外出,需要食物請自取、自覺付費。」

  西黛爾:「……」

  她看了幾眼,這大概便是那個之前和她打電話的店長豎的牌子。

  隨意掃了一眼披薩店內,沒什麼大問題。

  然而,當她走到名為弗雷迪的大熊身前時,卻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神色凝重起來。

  如那個店長所說,這個大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走近了才能聞到。

  不只如此,它連接起四肢的地方,都有小部分裸露在外的機械關節,然而細細看去,那些機械關節的邊角都沾染著鏽色污漬,看上去髒兮兮。

  在一個吃飯的餐桌旁擺這個東西,確實很倒人胃口。

  金發女孩兒皺眉,謹慎的後退了兩步,沒有去碰這個大型玩偶,她沉思了一下,拿出手機。

  「哢擦。」

  數聲哢擦後,她滿意的收起了手機,以及手機中保存的多張關於這個弗雷迪大熊的細節髒污的照片。

  西黛爾轉身又晃去了後廚。

  在披薩店的多個房間中,她分別看見了兔子、狐狸、以及雞,那個黃金色的熊沒有找到,西黛爾也不太糾結金色大熊。

  在後廚的各套餐具旁,擺放著的是一個兔子,兔子上邊也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它的關節處似乎沒有經過擦拭處理,流出的污水甚至打濕了皮毛,讓關節附近的皮毛硬邦邦的豎了起來。

  看上去肮髒又惡心。

  拍照保留了一堆證據後,西黛爾才從披薩店出來。

  她重新站回披薩店門口,舉起手機,慢悠悠打出一個電話。

  「你好,是衛生安全部門嗎?我要舉報一家餐飲店……」


第98章

  本章請勿屏蔽作話,還有一千多字在作話。

  「啊對,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地址就在xx街x號,我懷疑他們的食品衛生安全有嚴重隱患……」

  給衛生部門打完舉報電話,西黛爾又找了當地幾個知名報社的聯系方式。

  「你好,我要一個新聞頭條的位置。」

  「報道內容等下發給你們的郵箱裡,有關某個披薩餐廳後廚髒亂差的現像……哦對了,標題要起浮誇點,內容要著重突出'不健康食品對孩子的身體危害',要調動父母們的情緒……你們是專業的,應該知道怎麼寫吧?」

  「什麼?我不要專業的新聞稿,要那種一看就能吸引眼球的……什麼嘩眾取寵,會不會說話?這叫靈活運用寫作技巧……」

  「要加錢?沒問題,我不缺錢。」

  「【震驚!為孩子開設的特色玩偶餐廳,深夜竟然xxx】、【原來孩子長不高、肌肉萎縮、臉色肌黃,竟是因為xxx】、【每對父母必須看的新聞!不看後悔一生,看過都說好】……就按照這種模式來寫,懂了嗎?」

  「不懂?那你滾蛋,換你們報社負責人來……」

  報社負責人顫巍巍接過電話:「你好,我明白的——」

  「要狠狠的抹黑它,讓它名聲掃地,再也不能翻身,我們會盡力……」畢竟拿了人家的錢。

  只是,這個叫Freddy Fazbear’s Pizza的披薩店是怎麼得罪這種有錢人了?!

  還是說是對家來買黑稿?難道現在的商業競爭已經卷到這個地步了……

  報社內眾人浮想聯翩。

  西黛爾卻非常不滿,她認真糾正:「不是抹黑它,而是在陳述事實。」

  「還有,你們最後記得附上披薩店的地址,還有本地衛生部門的電話。」

  報社負責人抹了把額上冷汗:「……好、好的。」這手段也太損了吧。

  ……

  和諸多報社進行了和平且友好的交流後,西黛爾愉快地掛斷了電話,把自己在披薩店內拍攝的、顯現出披薩店內出餐、用餐的糟糕環境的照片用郵件發給了各個報社,順便還編輯了封舉報郵件發給衛生部門。

  ……一個人的舉報不夠?

  那就依靠群眾的力量,喚醒群眾思想、發動群眾鬥爭……最後,引導群眾舉報。

  無論在哪個國家,父母都是在舉報這件事上最高效的群體,沒有之一。

  哪怕是在以「平等、自由、博愛」為口號的美國,也不例外。

  畢竟口號這玩意兒,平時喊喊就行了。

  況且那些報刊效率也極其之高,第二天,報紙出來的時候,西黛爾發現他們的抹黑稿件……啊不,應該是陳述事實的新聞稿,情緒十分激昂、富有感染力。

  除了披薩店內的實物拍攝照片,還非常專業的附帶了一堆畸形人的圖片,新聞中說他們便是被不衛生食品禍害的可憐孩子們。

  這胡編亂造的本事,看上去十分專業。

  ……甚至讓西黛爾開始思考,這些報刊以前到底接過多少類似的撰寫抹黑稿件的需求。

  但是賺錢嘛,不寒酸。

  在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因為各種新聞炒作,而以壞名聲登上當地熱搜,被情緒憤慨的家長們紛紛打去了衛生部門的電話舉報時。

  西黛爾正悠閑的窩在沙發椅上,一邊剝著橘子,一邊滿意地看著本地論壇被她找的水軍帶起來的節奏。

  果不其然,在社會輿論壓力和電話被打爆了的情況下,向來只在年底像征性衝一衝業績的衛生部門在距離西黛爾舉報不到一周的時間,便迅速查處了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

  接著又極其迅速的給出了要求披薩店關閉的威脅。

  ……一切看起來十分草率,只有西黛爾知道,她自己做了些什麼。

  在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第三次被衛生部門發出警告威脅,要求閉門後,它終於扛不住壓力,掛上了封條。

  緊接著,費斯熊娛樂公司也宣告了破產,畢竟它名下只有這一家披薩店。

  但它破產的悄無聲息,連個水花都沒濺起。

  費斯熊娛樂公司小心翼翼把珍藏了多年的機械玩偶拿出來,重新開店,懷著隱秘的目的,試圖卷土重來,把玩具熊的噩夢帶回孩童間——

  然而它土還沒卷起來,自己就被人給揚了。

  破產的速度之快,甚至還讓西黛爾升起了一點兒心酸。

  她懷著勉強分出的一點同情與憐憫,撥打了衛生部門的電話,試圖通過衛生部門聯絡上Freddy Fazbear’s Pizza店的真正老板——已經破產了的費斯熊娛樂公司。

  西黛爾表示自己可以購買破產了的費斯熊娛樂公司名下的那幾具機械玩偶,來減少一點兒他們的損失。

  如果能買,她准備直接讓人拖去垃圾場,然後物理銷毀。

  但結果不出她所料,在衛生部門的工作人員幫她聯絡上破產了的公司後,費斯熊娛樂公司拒絕了購買的提議。

  西黛爾也不太意外。

  她早便猜到費斯熊娛樂公司開設這家披薩店,便是別有用心,自然不可能將披薩店的靈魂——也便是那些機械玩偶賣出去。只是不知道這個公司到底想做什麼。

  但它想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它現在已經破產了,店面都轉手讓了出去。

  貧窮,限制了一切還未開始的靈異事件。

  此外,西黛爾還旁敲側擊了下關於那些機械玩偶的安全檢查結果。

  比如,裡面有沒有什麼奇怪、血腥、惡心……甚至涉及違法的東西。

  「女士,那些機械玩偶的衛生情況確實讓人擔憂,但它們沒有其他問題了。在披薩店關門時,費斯熊娛樂公司的人便來把它們帶走了。」

  ……嗯。

  西黛爾在披薩店內時,十分謹慎,沒有觸碰那些玩偶。但她近距離觀察過,發現玩偶的內部藏有屍體的可能性確實不大。

  這些玩偶或許還有其他古怪,但西黛爾沒有上手拆卸它們,也不大清楚。

  她這個結果也不太意外。

  反正費斯熊娛樂公司現在大概忙著清點各種負債——如果它有的話,短時間內也沒錢回來再度開店了。

  西黛爾關掉了關於Freddy Fazbear’s Pizza披薩店的頁面信息,順便看了眼右下角的時間。

  這個暑假要過去了,她的大學生涯也即將開始。

  ——要不要趁著最後幾天,再找一份新的兼職?

  西黛爾盤算了下距開學還剩下的日子,默默劃掉了這個想法。

  ……

  數月後,西黛爾已經適應了大學生活。

  雖然有免不了的各種社交活動,但總體來說,大家都忙於自己的學業、考試、績點……

  喜歡閑的沒事兒就去各種鬼屋探險洞穴冒險玩點通靈游戲的人少了許多。

  西黛爾的生活節奏也慢了下來,平穩且愜意的過了一整個學期。

  一直到萬聖節這一天,學校放假,西黛爾高高興興的准備回家住一天。

  貝爾奇自從跟來她身邊之後,便一直借住在西黛爾家中,甚至連高中都換成了這個城市中的學校。

  但他偶爾還會和德裡鎮的人們聯系。

  打車回到家後,不過才上午八九點。

  十一月的日光微醺,天氣並不寒冷。

  西黛爾仍然穿了件高領針織衫,她被之前暑假感冒的事情留下了點兒心理陰影。

  那種迷迷糊糊的感受,西黛爾再也不想體會第二遍。

  ——實在太讓人沒有安全感了。

  女孩兒身量高挑纖細,奶白色針織衫上,露出小半截白皙脖頸,她有些怕冷似的拉了拉衣領,伸手推開復式別墅的門。

  家中沒有人,貝爾奇大概是出去玩了,西黛爾也沒提前通知他自己要回來。

  她悠閑的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對著鏡子把披散著的金色長發挽成一個團子頭,別到腦後。

  鏡中映出來的女孩兒膚色雪白,纖長眼睫下,兩顆幽藍眼眸亮度驚人,唇瓣纖薄嫣紅,鼻梁直挺,五官搭配起來極其漂亮。

  西黛爾看著鏡中的女孩,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像歐美這邊兒的長相。

  准確來說,不太像美國女孩兒十八歲這個年齡的相貌,雖然是金發碧眼,但她的長相有些偏幼,不太符合美國傳統審美的對成熟性感風格的追求。

  除了身高。

  在大學校園,因為這麼一張臉,西黛爾經常被認成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雖然有些苦惱,但西黛爾也並未太在意外貌這件事。

  她給自己挽了個丸子頭,把頭發束上去後,便高高興興窩到了角落的粉色貓爪坐墊上,找了個愜意的姿勢,打開手機,先是給一堆人送去了節日祝福。

  然後又聯系了貝爾奇,讓他今晚天黑前回家。

  「可是今天是萬聖節,很熱鬧,街上會有很多活動……」

  男孩兒可憐巴巴的哀求,西黛爾不為所動,淡定問:「你說的那些活動指的是裝扮的鬼怪和人類互動的惡鬼嘉年華嗎?」

  在萬聖節這一天,許多人會裝扮成吸血鬼、狼人、巫婆、科學怪人……等等名氣旺盛的恐怖片角色,和路人嬉笑打鬧。

  ……嗯。

  這些裝扮成惡鬼的人裡面,要是有一個是真的,這個萬聖節便好玩兒了。

  一年一度的作死節又開始了呢。

  西黛爾冷漠地看著手機中關於「惡鬼嘉年華」活動大肆宣揚的娛樂新聞,有些頭疼的按了按額角。

  貝爾奇氣餒道:「好吧,我會在天黑前回家。對了——」

  他想起什麼,又說:「有人給你寄了東西,寄件人應該是你的朋友,等下就要到了,你記得出門拿一下。」

  「還有,今天有挺多人給你寄了東西的,我都給你堆客廳裡了。」

  西黛爾挑了挑眉,起身去樓下客廳看了一眼,角落裡一堆包裹,寄件人——

  從她父母、到傑奎琳那幾個閨蜜、再到曾經是同學的潘西、米洛、艾琳等人……

  包裹中的物品,都是給她的萬聖節禮物。

  包括各種扮鬼的皮套、某品牌新款包、萬聖節賀卡、手工品、南瓜燈……還有許多的糖果。

  傑奎琳在賀卡中表示,她知道西黛爾不喜歡吃糖,但節日的儀式感還是要有——

  所以順便給她寄了一大盒糖果。

  有此類想法的人大概很多,西黛爾出去拿了門外的包裹,拆開一看,發現裡面也有一大包糖果。

  西黛爾:「……」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堆了幾乎小半人高的糖果。

  ——救命,這些東西怎麼處理??

  不會要一直堆到它們融化吧。

  這一整天,西黛爾幾乎都處在時不時去抱一個快遞箱回家的狀態。

  一直到收最後一個快遞時,天色已經暗沉沉了,太陽隱去,微風吹動了樹梢。

  西黛爾接過快遞箱,禮貌地道了謝,遞過去小費後,抬頭時,忽然在別墅一叢叢觀景綠植的背後,看見了一個穿著工裝、又高又壯的男人,男人臉隱在樹木後,天色昏黃,她只瞥見了半張慘白的臉。

  白得不像正常人的臉色,那人像是在臉上扣了個白色面具。

  西黛爾稍稍愣了一下,只是等她斂下眼眸,裝作不經意的又瞥了一眼後,發現那個工裝男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唔。

  看來這個萬聖節,大概不會平安呢。

  她一邊平淡的想,一邊抱著快遞箱,轉身回了家中。

  天色已經晚了,貝爾奇還沒有回來,給他打個電話催一催吧。

  回到家中,西黛爾注意到角落裡被拆開的快遞中,還放著一顆南瓜燈。

  按照習俗,今天,人們會在家門前擺放南瓜燈。

  萬聖節又稱鬼節。據說南瓜燈上雕刻著鬼臉,燃燒起橘黃色蠟燭,可以嚇退鬼魂。

  西黛爾想了想,把這顆別人送的南瓜燈燃上燭芯,放到別墅門前。


第99章

  敲門聲十分急促。

  「篤篤篤——」

  西黛爾站起身,起身時,她又看了窗外一眼。

  黑黢黢的天色包裹住街道,茂密的觀景林子中,似乎隱約可以看見半張白得反光的臉。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西黛爾依舊看見了。

  沒有別的原因,主要是那張白色的面具在黑暗裡太顯眼了。

  西黛爾:「……」這個跟蹤狂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在黑暗裡戴著張雪亮的面具是怕被人看不見嗎?!

  她暗暗腹誹了句,面上卻習慣性的沒什麼表情,來到門前。

  「篤篤篤——」敲門聲依舊在持續。

  西黛爾從貓眼了看了下,發現站在外邊的是一群戴著各式各樣、恐怖面具的小孩子。

  一群孩子擠擠挨挨團在一起,揚著小腦袋,手中還端著糖盒,似乎十分認真的等待著別墅內的主人開門。

  西黛爾之前一直住在學校,既沒經歷過化妝討糖的娛樂活動,也沒有被人敲門要過糖果。

  她心情有些新奇,開了門,一股冷風灌進來。那幾個孩子舉高糖盒,異口同聲道:「不給糖就搗蛋!」

  西黛爾回身取糖,那幾個小孩糖盒已經滿滿當當,她便只給一個糖盒鋪一淺層,免得溢出來。

  為首的一個小女孩兒抬高了面具,露出來面具下一張白嫩的小臉,揚著臉甜甜叫了聲:「謝謝姐姐,祝你萬聖節快樂!」

  「哎,」西黛爾也笑眯眯回了句:「萬聖節快樂,小女巫。」

  但在這群兒孩子一哄而散前,她拉住這個小女巫,把人提溜到身前,指了指門上的門鈴:「看見這個了嗎?」

  「……?」

  小女孩兒茫然回望,看見這個漂亮又溫柔的大姐姐眼眸彎彎,笑容和善,卻莫名透露出一股森寒的氣息:「知道它有什麼用嗎?」

  ——「下一次,記住別敲門,這裡有門鈴。」

  聲音那麼大,砰砰作響的,聽得她都有點兒開始擔心是不是故事裡的鬼跑出來找她了。

  膽小點兒的都能被嚇出心髒病。

  目送這幾個孩子離開後,西黛爾准備關門回家,只是她一低頭,猝不及防對上一個戴著麻袋頭套的小孩兒。

  小孩兒仰著套了個扎了個麻袋的腦袋,穿著件暗橘黃色、顏色類似於南瓜的小衣服,只是看上去髒撲撲,還有幾個破洞補丁。

  這個小孩子特別小只,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模樣,身高只有剛剛那些孩子的一半,大概正是因此,才被淹沒在孩子堆裡。

  他沒有拿糖盒,而是拖了個麻袋。這條麻袋大概比他整個人還要大。小麻袋認真的昂著腦袋,把自己手中的麻袋慢慢對著西黛爾張開。

  裡面空蕩蕩的。

  西黛爾:「……」

  好、好可愛!!這是在cos南瓜嗎……?

  小麻袋抱著自己的大麻袋,兩個黑色的紐扣縫在眼睛的位置,他乖乖的站在原地,仰著頭,兩顆黑紐扣對准西黛爾。

  「你等一等。」

  正苦於自己那一堆糖果無法解決,西黛爾目測了下這個麻袋的容量,十分滿意的轉身。

  ……

  片刻後。

  小麻袋……啊不對,是小南瓜頭低頭,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麻皮口袋——

  被塞了滿當當、鼓囊囊,裡邊是各式各樣的糖果。

  「嗯……」西黛爾處理完這些糖果,看見小南瓜似乎有些茫然,忽然想起來這一只看上去只是個小孩子——

  雖然他身上似乎有些古怪,但也沒表露出威脅,她還蠻樂意和這種可可愛愛的詭異相處。

  於是西黛爾蹲下身,小聲詢問:「這個袋子你拿得動嗎?」

  要不要她幫忙叫個車把這顆小南瓜頭送回家?

  她本意是想幫忙減負,誰知小南瓜頭大概是以為她擔心自己提不動,猛地搖搖頭,迅速把袋子拉回自己懷裡抱住,小心翼翼的把麻袋口系上。

  麻袋下,並不是一個小孩兒的腦袋,而是一顆——

  真正的南瓜頭。

  但也沒人能看見,他……或者說它拖著麻袋歡快的原地轉了個圈,似乎在感謝西黛爾,接著,它拖起自己的大麻袋,小小的身子邁下台階,「噠噠噠」的跑遠了。

  西黛爾看著小南瓜頭也走了,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准備進屋。

  小南瓜頭拖著自己的麻袋,腳步都透露著歡快,它高高興興走過西黛爾家旁邊的觀賞樹林,忽然站住了。

  它倏地轉頭。

  黑黢黢的樹林中,隱約浮現出半張慘白的面具,像是漂浮在空中,透出幾分瘆人氣息。

  白面具對上了兩顆黑紐扣。

  套著麻袋的小孩子一動不動,在原地站著,似乎思考了一會兒。

  它突然轉身,拖著自己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又往西黛爾家的放向走去。

  「叮當——」

  門鈴響時,西黛爾剛剛返回客廳,她折身打開門,又看見了那個小南瓜頭。

  「哎?」女孩兒有些驚訝,「你怎麼回來了……」她已經沒有糖了,剛剛一股腦全塞麻袋中了。

  麻袋小孩兒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西黛爾身後的房子。

  西黛爾少有的驚詫了下:「你要……進來嗎?」

  小南瓜頭點了點頭,似乎還帶著幾分認真的嚴肅。

  西黛爾有些猶豫,她遲疑了數秒,俯身看它:「那你是乖孩子嗎?」

  「只有乖孩子才能進來,如果你不乖,我會把你的腦袋打爛掉,煲成奶油南瓜湯哦。」

  小南瓜頭:「……」它沒有說話,歪歪套在麻袋裡的腦袋,麻袋中的南瓜抖了一下。

  西黛爾本來沒想喝南瓜湯,只是這話說出口後,她真有點餓了,忍不住在腦中回味了下奶油南瓜湯的口感,下意識舔了下唇角。

  要不等下熬一點當做夜宵?

  小南瓜頭沒有因為身旁女孩明目張膽的覬覦而退卻。

  它只是努力的拖著自己的大麻袋,邁著小短腿跨過門檻,又努力的把大麻袋也拖過去。

  西黛爾:「……」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在她說出那句話以後,這個小孩兒似乎有點不太想理她了。

  她跟著進來,順手關了門,隨口問它:「你餓嗎?」

  要不要吃點東西,比如……

  西黛爾還沒說完,小南瓜頭表態似的從口兜中掏出來一根棒棒糖,「啪嗒」一聲含進藏在麻袋的嘴裡。

  西黛爾:「……嗯。」

  小南瓜頭進來以後,便十分乖巧地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十分端正的把麻袋放在自己身邊,一邊吃糖,一邊正襟危坐。

  西黛爾沒明白它進來是想要干什麼。

  她今夜正好不准備早睡,干脆坐了過去,跟這個小孩兒聊了起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小孩兒似乎不會說話,西黛爾翻了紙筆出來,兩人便這麼聊上了。

  一番聊天後,西黛爾得知這個套著麻袋、cos南瓜的小孩叫山姆,他家中有一堆姐姐,不過都不太管他。

  「她們整天想著釣男人,沒空陪我玩。」

  小南瓜頭……啊不對,是山姆似乎有些難過,它微微垂下了圓嘟嘟的麻袋腦袋,小手握著筆,一字一畫在紙上寫道。

  它說的都是實話,姐姐們和它物種不同,那些姐姐們從來不帶它玩,也不和它說話,每次萬聖節,都是它一只南瓜呆呆的坐在一邊。

  今年萬聖節,它決定自己出來玩兒,然後便遇見了西黛爾。

  西黛爾很好看,也會和它說話,最重要的是給了它好多好多的糖果。

  山姆很喜歡西黛爾,比對那些姐姐的喜歡多多了。

  西黛爾看著紙上的字,又看看山姆身上破洞衣服、灰不溜秋的小運動鞋,陷入了沉思:「……」

  數秒後,她憤而拍桌:「你的姐姐們真不負責!」

  怎麼能這樣對待這個可愛又乖巧的小孩子。

  西黛爾頗為憐愛地摸摸山姆套著麻袋的腦袋,在感受到非常奇怪的、不像人體的綿軟觸感後,她面不改色移開手,繼續道:「你等一等。」

  她去翻了自己之前買來玩兒的刺繡diy工具包,「我可以幫你縫一下衣服嗎?」

  西黛爾沒有強迫症,但那幾個破洞看著確實不太舒服,也顯得山姆可憐兮兮,像個沒人要的小孩兒似得。在得到山姆點頭後,西黛爾沉思著伸出了試探的手——

  畢竟這工具包她從買回來就沒怎麼摸過,也不知道縫出來的效果怎麼樣。

  ……不過,能保暖就好了吧?

  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到沙發前,開始認真縫縫補補,不僅得到了做手工的快感,還有一種隱秘的搶了別人弟弟的快樂——

  弟弟這玩意兒,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山姆坐在綿軟的沙發上,身前的大姐姐似乎在認真給它縫補衣裳,動作嫻熟中透露著自信。

  它的小南瓜頭還有點兒暈乎乎的,巨大的幸福感湧上來,讓它好像置身綿軟的白雲中。

  這,就是有姐姐的感覺嗎?

  貝爾奇起夜時,剛剛出門,來到走廊,便看見了客廳的燈還涼著。他睡眼朦朧的往前走了兩步,看見西黛爾,迷迷糊糊喚了聲:「姐,你怎麼還沒睡?」

  只是,他剛喊完,他姐西黛爾沒回頭理她,反而是她身前一個小孩兒倏然回頭,黑亮的紐扣泛著波光,毫無波瀾地對著貝爾奇。

  貝爾奇瞬間便嚇清醒了。

  他一個哆嗦,才發現西黛爾身邊還有個人,看上去髒撲撲的,也不知道是他姐從哪裡又撿回來的小孩兒。

  貝爾奇也習慣了,只是不知為何,那兩個紐扣看得他心中有點發寒,他沒敢多說,嘟囔了兩句便走開了。

  山姆默默又把腦袋扭了回來。

  在另外一邊,霓虹閃爍的城市中,夜生活的繁華才剛剛開始。

  一條暗巷的酒吧中。

  角落僻靜處,坐了一個年輕男人。


第100章

  萬聖節之夜,城市中霓虹閃爍,映照出各式戴著各種鬼怪面具、在街道和廣場中進行嘉年華狂歡的人們。

  人聲鼎沸,只是這番熱鬧卻和某個坐在陰暗小巷中酒吧角落的人沒有半點兒關系。

  帶著薄繭的蒼白手指輕巧飛速的在鍵盤打出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

  酒吧中央的燈光有幾道掃到角落,給青年黑色皮衣外套燙出幾分亮意,隱約可見開衫下的勁瘦腰肢。

  皮衣外套上,綴著形狀古怪的銀飾,從細銀項圈到狼牙形的吊墜,卻並不顯突兀,反而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擱在鍵盤上的手指微頓,他倏然掀了掀眼睫,聲音毫無波瀾,平淡道:「這裡禁止吸煙。」

  他身後酒吧牆壁上掛了個木牌,上面用漆黑字體寫著——

  【此處為酒吧禁煙區】

  夾著煙擠過來的兩個大塊兒頭黑人愣了一下,隨即,他們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這裡是科特區,這座城市中最貧窮落後、充滿歧視和暴力的地方,地面上到處都是躺著的流浪漢,這個地區的亞洲人和黑人是最底層的存在。

  「嗨,兄弟。」兩個黑人男毫不顧忌挨著瘦削青年坐下,一個黑人帶著調笑開口,眼睛上下掃視了一圈兒,沒看見槍支的存在。在青年的側臉和身段上停了一會兒,他猥瑣的笑了兩聲,話語間的□□不加掩飾:「今晚要不要跟我們出去嗨?萬聖節一個人過可太沒意思了……」

  雖然是問句,但肢體動作上的強迫意味不加掩飾。

  青年:「……」

  他按在鍵盤上的指尖微抬,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一眼兩個黑人。

  他把筆記本蓋上,收起來,扔進包中,起身。見狀,兩個黑人雙眼微亮,跟著起身跟了上去。

  ……

  數分鐘後,暗巷中。

  青年斂眸,面色平淡的踩了下去,在地上躺著的人微弱的、像是被剪掉了舌頭而不能出聲的痛苦嗚咽聲中,又響起一陣清脆的骨骼哢擦碎掉的聲音。

  他將手插回兜袋,轉身走了出去,背後的地面上橫著的兩個男人像是死屍般,只是時不時還有一陣微弱的抽搐。

  酒吧回不去了,他在原地站了會兒,慢慢走到自己的機車旁靠著,在兜袋裡掏了掏,翻出來一顆糖,揪掉糖紙,塞進嘴裡,平淡看著眼前熱鬧喧嘩的街道,男男女女們在化妝的面具下喝酒、狂歡、大笑……

  街角有個蝙蝠裝扮的男人拖著一具女屍出來,把她擺在一堆躺倒的醉鬼中間。女屍身上淋著新鮮的血,但沒人注意,大概都以為是萬聖節的裝扮。

  怪物頭套下、滿足了殺人狂癖好的男人把屍體擺在地上,起身後,忽然感受到一股視線,他下意識轉身,和街対面靠著一輛機車的年輕人対上視線。

  但那人只是冷淡看了他一眼,如同看其他人一樣平淡移開目光。

  ……呼。

  應該沒有被發現吧——

  有著殺人癖好的男人輕輕在心中松了口氣,轉身沿著人流離開了。

  「喂,蘇珊,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男人我已經給你找好了,我們這些姐妹當中,只有你已經成年了,還是個處……」

  話筒中傳來女人毫不留情的話,拿著手機的女孩兒脹紅了臉頰,有些怯怯的辯解:「我、我只是想再等一等……」

  「我不管,」女人冷呵了一聲,「今晚你必須帶一個男人回來,如果沒有,那就聽從我的安排。」

  掛了電話,蘇珊神色失落的獨自走在大街上。

  ——女人說的沒錯,姐妹團中,只有她成年許久,還沒有沾過葷腥了。

  蘇珊相貌不差,但性格太內向羞怯,以至於她連異性朋友都沒有。今天她鼓足勇氣cos了一個小紅帽,紅色鬥篷和毛絨絨圍巾讓她顯得十分嬌俏。

  「小紅帽」蘇珊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轉眼間,卻忽而看見一個讓她眼前一亮的人。

  「嗨,」她咬了咬唇,努力揚起一抹嫵媚的笑,「先生,如果你沒有同伴的話,可以借我一晚上的時間嗎?」

  半分鐘、一分鐘、兩分鐘……

  沉默的空氣中,似乎溢滿了蘇珊的尷尬。她咬了咬牙,再次出聲:「你……」

  倚在機車上、身形修長的青年終於抬了眼眸,冷淡看了蘇珊一眼。舌尖輕輕抵在齒間,感受著甜滋滋的味道,他哢擦一聲咬碎了糖果,抬腿跨上機車。

  「滋——」

  這人一句話都沒說,似乎是被問煩了,只甩給蘇珊一聲機車嗡動的尾聲。

  蘇珊呆滯的站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難堪,咬著嘴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

  可憐的女孩兒呆呆站了一會兒,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這個地方,她慢慢走到了一條森林公園中堆滿落葉的小道上。

  蘇珊本來只想一個人靜一靜,然而她抬起頭,対上一個披著黑鬥篷、戴著蝙蝠怪物頭套的健碩男人,男人看見落單的小紅帽,似乎十分高興,露出一個咧嘴笑,牙齒上血跡斑斑。

  ……雖然沒有之前那人清爽可口,但這個——

  也勉強不錯吧。

  失魂落魄的「小紅帽」咬了咬唇,慢慢走了過去。

  「縫好了!」

  西黛爾放開針線,滿意地仔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

  ……唔,好像有點兒醜。

  歪斜的針腳還縫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像是幾道彩色的蚯蚓,趴在橘黃色的小衣服上。

  西黛爾:「……」淦。

  怎麼會這樣!跟她想像中的作品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是毫不相干。

  她沉默了一下,若無其事的收起針線包,戳戳山姆的肩膀——

  特意避開了觸感綿軟奇怪的腦袋。

  「嗯……我還是給你買點兒新衣服吧?」

  山姆:「……」它搖搖頭,摸了摸衣服上的針腳,一本滿足的端坐在沙發上。

  西黛爾有些失落:「好吧。」

  雖然她想裝扮奇跡南瓜的企圖因為南瓜本瓜的拒絕破滅,但她還是要說——山姆真的太可愛了!

  這不比貝爾奇那愚蠢的歐豆豆可愛一百倍?

  一人一南瓜都頗為滿足的坐在大廳,互相覺得対方越看越順眼。

  「叮咚——」正在氣氛越來越和諧時,門鈴忽然響了。

  ……嗯?

  現在還會有人來敲門嗎?會是要糖的孩子,還是……

  西黛爾猶豫了一下,讓山姆留在沙發上,自己起身去門口。

  從貓眼中,狹窄的視線裡,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可愛的孩子們。

  漆黑的夜色下,南瓜燈散發的橘黃色光芒,照出一堆淌著水、組在一起的白森森的人形骨架,它們身上還淋著水藻一樣的東西,黏粑粑搭在骨架上。

  它們臉部都附著一個面具,面具下隱約可見腐爛的肉塊。

  「叮咚。」

  一支森白的指骨拍在門鈴上。

  「叮咚叮咚叮咚……」

  隨著時間推移,門鈴聲愈發急促。

  西黛爾:「……」看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她幽幽想著,打開了門,看見這一堆濕淋淋的骨架対她舉起手,吱嘎、嘶啞的聲音響起:「不給糖、就搗蛋。」

  西黛爾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有些頭疼的回頭看了眼沙發上的山姆——

  給出的東西又不能要回來,但她現在已經沒有糖了。

  只是她回頭看了一眼後,發現坐在沙發上的小孩兒一骨碌爬起來,啪嗒啪嗒的跑了過來,站到她身邊,昂著頭,漆黑紐扣看向這一堆骨架。

  「不給糖、就搗蛋……」

  它們還在重復著,山姆便掏了掏自己的小口袋,從中拿出一堆糖,低頭數了數。

  它認真的扒了八顆糖果出來,踮著腳,給這幾具黏著肉塊的骨架,一個盒子中放了一顆。

  放下去時,似乎還有些依依不舍。

  西黛爾:「……」

  骨架們:「……」

  她看著那些個糖盒中,少得可憐的一顆糖果。

  又看了眼滿當當、甚至鼓了起來的麻袋。

  那些骨架似乎也頗為無語,它們慢慢垂下頭,看著糖盒裡僅有的一顆糖。

  見它們沒有離開,山姆似乎生氣了,它走上前推了推這些骨架,無聲的催促它們離開。

  蘇珊回到了姐妹們開的夜間狂歡派対上。

  今夜,將會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

  有著殺人癖好的男人醒了,他茫然又驚恐地看著之前還十分羞澀的小紅帽女孩兒,現在也十分羞澀的跨坐在他身上。

  然後,小紅帽女孩兒……撕下了她的人皮,露出一顆狼頭,頭上一雙閃著綠光、饞涎欲滴的眼睛。

  她……或者說它,慢慢張開了血盆大口,鋒利雪亮的牙齒暴露在夜色中。

  男人驚駭欲絕,他拼命掙扎,卻在轉頭的剎那,看見篝火旁——

  一堆被啃的七零八落的、人的肢體。

  揭開了人皮後,男人身上的它咬了下去。

  「嘎嘣。」

  大片腥紅血跡彌漫,一顆頭顱咕嚕嚕滾到了篝火旁。

  ……

  天色漸漸亮起,山姆拖著自己的大麻袋回到了自己的姐姐們身邊。

  它熟練的跨過篝火旁的肢體,找到自己的小石墩,坐了上去。

  在趕走那些骨架子後,它又回到西黛爾家,這一夜都沒有再發生其他事情,一直待到快天亮,山姆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送走了麻袋頭套的小孩兒,西黛爾關上門,看著漸漸亮起的天色,打了個哈欠,懶懶揉了揉眼睛,想著要不要去睡一會兒。

  但她到底沒有睡成。

  貝爾奇第一次起夜時,看見他姐在給一個小孩兒縫衣服。

  他第二次起夜時,看見……

  金發女孩兒還穿著真絲睡裙,一只手端著個玻璃水杯,似乎正在喝水,另外一只手拎了個……

  撬棍??

  「你醒了啊,」腳下倒了個男人的西黛爾似乎十分淡定。

  貝爾奇哆嗦了兩下:「姐……」

  你怎麼又開始了?

  西黛爾:「……」

  「你都看見了還不來幫忙把他弄出去?」她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難道要我一個人搬?」

  這個穿著工裝的白漆面具男一看就很重。

  貝爾奇:「……」他訕訕下了樓。

  西黛爾看了他一眼,把撬棍放到一邊,給警察撥去電話:「喂,你們那個……潛逃五六年的精神病殺人犯,我找到了……在哪?就在我家裡……」

  ……

  事情終於結束,但在第二天的新聞中,被報道出有一個女子被人殺害、以及多名男子在夜間失蹤的事件。

  「你看,」西黛爾淡定的対貝爾奇道:「我就知道萬聖夜會有人出事。」

  她毫不意外。

  假期結束,西黛爾又回到了學校。

  生活一如往常,直到她收到了學校的一封郵件。

  【西黛爾克裡斯蒂安同學,你在上月申請的國際交換生項目已被批准,住宿及機票信息請主動向院校相關負責人查詢……】

  西黛爾:「……??」

  不是,她什麼時候申請的出國去當交換生?這事怎麼連她自己還不知道,學校就批下來了。

  在向院校負責人和教授發郵件詢問過後,西黛爾才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烏龍。

  「後台系統中顯示你確實申請了與日本高校交流學習的項目,」導師給她打來電話,委婉提醒:「你當時是不是點錯了?或者自己都忘記了,因為學生的資料都在數據庫中,你申請過後,你的資料就自動發送去審核,現在已經通過了。」

  在與導師和教授、院校負責人一番溝通過後,西黛爾明白了自己不能隨便退出去。

  她心情復雜的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去日本待整整一年了。


第101章

  第二學期很快來臨。

  因為不想居住在學校宿舍,西黛爾特意在去日本前,聯系了曾在日本住過一年的瑪戈,請她幫忙租個房子。

  在高中時,瑪戈便去日本留學了一年,大學時才轉回來。

  西黛爾希望租一棟采光好的復式小房子,價錢不重要,符合條件便好。因為擔心在網上聯系的租房不安全,才特意去拜托了熟人。

  ……

  下飛機了。

  這是來到日本的第一天。

  高樓林立,鱗次櫛比,道路上人流和車流分行。年輕男女們穿著時尚靚麗、精神奕奕,也有夾著公文包面色焦急的人一路奔行。

  陽光輕快,耳畔傳來電車叮當的清脆聲響。

  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靜、和諧、美好。

  西黛爾站在道路旁,看著手機中,瑪戈給她發來的租房地址。

  【東京近郊埼玉縣所沢市東町28號】。

  她叫了一輛出租車,沒有去房屋中介拿鑰匙,而是准備先去看一看那棟復式小別墅的情況。

  公路旁種植的有櫻花樹,四月份的季節,櫻花已經開了,淺淡重疊的粉嫩下,一對男女在擁別。

  因為人流量大,西黛爾和這對男女距離不遠,等車的前幾分鐘,她還以為這是一對小情侶。

  然而,細碎的話語無意識的傳到耳畔,漸漸的,她發現似乎有些不對。

  「加奈子,你放心。」衣裝革履的成熟男人擁抱著懷中,年輕靚麗的女孩,低聲安撫她的情緒:「雖然在之前,我沒有告訴你,我已經結婚了的事實,但我們現在已經相愛,我不會讓那個女人阻礙我們在一起。」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他信誓旦旦道:「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和她離婚,然後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年輕女孩露出羞澀的笑容,倚靠在男人懷中,溫柔道:「阿晃,你真好,我相信你。」

  西黛爾:「……」

  原來是一個出軌男和一個小三。

  不過她倒是沒什麼替原配打抱不平、義憤填膺的心思。那對出軌男女身上的怨氣……

  比她在美國見過的所有鬼怪都要濃烈,是站在旁邊都會把她的眼睛刺疼的程度。

  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撞了什麼鬼,也算是惡人自有惡鬼磨?

  西黛爾面上不動聲色,默默離這兩人站遠了點。

  正在這時,出租車到了,西黛爾也沒有被迫聽八卦的習慣,她直接俯身上了車。

  開車的司機是個中年大叔,面色一看便是個疲憊的社畜。

  「這位客人,非常抱歉。」他回頭凝視西黛爾,「因為路上堵車,我來晚了兩分鐘。」

  西黛爾看著他烏青疲憊的眼袋,有些擔心他會不會開車開出問題,她連連擺手:「沒事,你注意前邊的路,好好開車就行。」

  「是這樣的,」司機似乎有些為難,他轉過頭,一邊打開音響,一邊道:「從這條交通干線走,現在送是上班高峰期,人流量很大,應該會堵車,可能耽誤您的時間。我可以繞近路,從小道送您去目的地嗎?」

  西黛爾看了眼車窗外,人流鼎沸的道路,金發女孩兒勾唇笑了下,「不用,這條路挺好的。」

  「人多,陽氣重。」她懶懶加了句。

  司機:「……?」

  似乎是因為無聊,他一邊開車,一邊笑道:「你們年輕人也信這種東西啊?」

  「因為我十分謹慎,一直提醒自己要好好苟著。」西黛爾認真道:「所以不管有沒有,都要提前杜絕一切靈異事件發生的可能。」

  雖然即便如此,也依然經常撞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該說是她太過倒霉,還是這個世界太危險呢……苟到現在,西黛爾已經不太在意這件事了。

  就算遍地怪談,也不能因為喝個水就能碰見鬼而不吃不喝,一直等到渴死啊。

  該去的地方還是要去,該上的學校也還是要來上的。

  「哈哈哈,」司機爽朗的笑了笑,就在這時,他身旁的車載音響開始播放新聞。

  「日本廣電機構對於前幾日xx節目播出、其中嘩眾取寵的情節進行批判,關於'靈異'一事,僅可作娛樂處理,不能嚴肅對待……節目組受罰兩百萬日元,驅魔師天道白水受罰三十萬日元……」

  車子果然被堵在了道路中間。

  「這是什麼靈異節目嗎?」西黛爾聽了幾句,忽然開口問。

  司機嘆了一聲,搖搖頭:「這也是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我是不懂。好像是這個節目宣傳什麼……鬼來電?你的手機會收到來自自己的手機號碼播出的電話,接到這個電話,就會被鬼殺死。」

  「不過這種事情,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嘛。」他哈哈笑了兩聲:「這種荒誕的傳聞,一聽就是假的,都不符合現實邏輯,怎麼會發生呢。」

  西黛爾:「……嗯。」

  司機笑得很爽朗,顯然一點都不相信。

  她沉思了下:「聽上去像是騷擾電話,果然手機還是要開防騷擾模式吧,把不該打來的電話都屏蔽掉,免得被各種奇怪的東西纏上。」

  「是啊是啊,」提起這個,司機大力贊同的點頭:「亂七八糟的推銷員真的很煩人……」

  顯然,兩人說的奇怪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性質。

  談話間,車子已經駛出東京,很快來到了西黛爾的目的地。

  下了車,西黛爾又走了兩步,才看見瑪戈給她租憑的房子。

  西黛爾停下了。

  西黛爾迷惑了。

  她有些一言難盡的看著眼前的房子。

  ……

  采光好、空間大、距東京近、復式小別墅、還帶了一個小花園。

  ……怎麼看都很符合她的條件,甚至還超出了些許預期。

  除了——

  房子附近的牆壁和欄杆上,那一層層貼滿了的、如雪花般四散的失蹤告示。

  牆壁上,留存著白漆剝落的痕跡,青苔爬滿牆,蔥郁的樹葉在牆壁上打下陰影。

  本來是非常溫馨和諧的一幕。

  然而,在樹蔭下,牆壁之上,貼著一張張的尋人啟事,上邊還貼著黑白照片。

  西黛爾一眼掃了過去,這些失蹤的人都不相同,而且數量不少。

  【村上甘萊,女,14,家住埼玉縣,市立中學三班學生,於x年x月x日失蹤……】

  【村上強志,男,17,……】

  【北田良美,女,27,……】

  【德永勝也,男,33,……】

  西黛爾其實不太理解,這些告示明明掛的是失蹤,卻把旁邊貼的照片給弄成黑白的,乍一看像極了忭亡告示上貼的遺照,給人公告這些人的死亡信息似得。

  雪白的紙張重重疊疊,像是密密麻麻附在牆壁上的、白花花的蛆蟲,再加上那一溜兒的面無表情的黑白照片,看上去陰間極了。

  西黛爾退了一步,看見小別墅二層的窗戶上,貼了一張灰白的臉。

  皮膚灰白、瞳仁漆黑的小男孩兒呆愣的趴在二樓窗戶上,似乎是在看她。

  一股極強的、森寒的怨念從這棟房子中傳來。

  西黛爾:「……」

  她沉默了許久,拿出手機,打開,對著這棟陰森森的房子拍了張照,把那些遺忘忭告也拍了進去,發給大洋彼岸的瑪戈。

  發完後,西黛爾給瑪戈撥去了一個電話,親切問候:「親愛的,你覺得這房子像是能住人的模樣嗎?」

  接通電話後的瑪戈:「?」

  看完西黛爾發過去的實時照片後的瑪戈:「……啊哈哈哈。」

  瑪戈心虛的笑了兩下:「我也不知道……它內部環境照挺好的,我以為——」

  「誰知道它外邊兒這麼嚇人。」

  瑪戈咳了兩聲,試圖解釋:「其實,我本來想給你租東京市內的房子,但是那邊兒價格比較昂貴……我最近又談了個女朋友,手中沒有多少錢……」

  聽完瑪戈解釋的西黛爾:「。」

  原來瑪戈上大學後,便一直自己勤工儉讀,不太向珍妮特阿姨要生活費,再加上她這段時間正好和一個女孩兒戀愛了,花銷也不少。

  但西黛爾找她後,瑪戈雖然困窘,卻不好意思直說,在日本找了許久,才看中了一個價格十分便宜、性價比卻很高的房子。

  也就是西黛爾現在站著的地方。

  「沒錢可以跟我說呀,」西黛爾有些無語,她問:「你付了多少?」

  瑪戈「……嗯。」她猶豫了一下,吐出一個數字。

  確實很便宜,看來便宜真的不能隨便占。

  西黛爾嘆了口氣:「我先把錢給你打過去吧,還有,你之後要是缺錢了記得來找我——」

  「不要占這種便宜了。」她語重心長道,宛如教訓女鵝的老母親。

  可能會要命的便宜。

  瑪戈有點羞愧,她應聲道:「好。那我去把那個房子給退了……」

  「不用了,」西黛爾抬頭看了眼房子中的怨靈,想了下:「你再多租半年吧,房租我等下給你。」

  雖然她不會住進去,但……

  這種鬧鬼的房子還是空著比較好。

  和瑪戈打完電話,西黛爾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又撥通了另外一則電話。

  ——房子沒有找好,她又不想住酒店,看來,還是要去學校安排的宿舍入住了。

  「喂,請問你是?」電話很快被接通,手機中傳來女孩兒輕快甜美的聲音。

  在西黛爾自報身份後,負責接待她的學姐鈴木美紗發出了清脆的笑聲:「原來是要入住宿舍嗎?西黛爾學妹,你先打車來學校,在教務處等我一下吧。我現在在車站接其他人呢。」

  似乎是看見了在等的人,鈴木美紗大聲喚了一句:「川上學妹!」


第102章

  手機中傳來嘈雜的聲音,鈴木美紗似乎忙碌起來,匆忙和西黛爾道別後便掛了電話。

  大概是去忙著接待那位川上學妹。

  西黛爾轉身折返回道路邊,重新打了個車,直接去了學校。

  x大的校園內風景不錯,櫻花樹種在道路兩旁,教務接待室在一潭人造湖水前邊,室內寬闊明亮,裡面坐了不少人。

  「哢擦。」

  西黛爾推門走了進去,准備找個座位坐下,卻忽然被一男一女圍了上來,兩人似乎是學校的高年級學生,胸前還掛著校牌。

  「同學你好,」兩人雙眼發亮地圍著剛剛進門的金發女孩兒,向她介紹道:「我們是社團'怪談協會'的成員,現在在進行入學的招新活動,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加入我們的社團?」

  與此同時,兩人背後圍坐著的一堆人群中,傳來女孩兒輕聲的啜泣。

  西黛爾輕輕瞥了眼人群中哭泣的女孩,搖了搖頭,禮貌地拒絕:「謝謝,但我不太感興趣。」

  見金發雪膚的小學妹的態度不大熱切,似乎轉了臉便准備坐下,那個學長心中一急,連忙道:「學妹,你真的不想來嗎?我們社團的鬼故事都很嚇人的,還會定期籌費舉行各種試膽怪談行動……」

  「你看,」他指了指身後哭泣的女孩,有些得意的道:「他們只是講了一個花子的故事,便能把新入團的小學妹嚇哭。我們社團的怪談都很有水平……」

  學長話還沒說完,便被學姐瞪了一眼。

  直接把人嚇哭是什麼能吸引人的招人話術嗎?學姐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溫柔一笑,看向那個金發女孩,微笑道:「你好……」

  那個被他們搭訕的女孩卻忽然回頭,有些新奇的、打探似的看了一眼兩人,她幽藍眼瞳微閃,好奇般開口:「花子是什麼?」

  負責招收新人的男女對視一眼,有些驚喜,兩人七嘴八舌給西黛爾解釋了起來。

  據說,在一所學校中,有一位叫平木花子的女孩兒。她是這所學校老師的女兒,有一天,老師在加班,於是花子便在晚上來學校找自己的媽媽,卻不幸遇見了壞人,被殘忍地殺害在女廁所中。

  花子的屍體被找到時,她穿的白裙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她的母親傷心欲絕,為她換上一件新的白裙,誰知新的白裙也很快被血色染紅,於是她的母親明白了,自己的女兒怨念已深,便不再為花子換下鮮紅的裙子,就這麼讓她穿著紅衣死去了。

  穿著紅裙子的花子化身為怨鬼,一直徘徊在學校的第三間女廁。如果有人在深夜去女廁,在隔間的角落看見一個身穿紅裙、面容蒼白、一直在哭泣的女孩,那便是花子。

  而看見過花子的人,都永遠消失在了世界上,即便沒有消失,被人找到時,也都處於瘋了的狀態。

  兩人給西黛爾科普完花子的故事,看見面前的女孩兒挑起了細眉。

  對於花子的故事一言難盡且不想吐槽、以免被認為是踢場子的西黛爾沉默了下。

  這份沉默被誤解成了害怕。

  學姐十分驚訝,她道:「花子的故事很有名,你都沒有聽過嗎?」

  話說到一半,她看著西黛爾的金發,想起這應該是外國的交換生,順便理解了:「看來你確實沒有聽過呢。其實我們這裡還有很多好玩的故事,學妹,你真的不要來試一試嗎?」

  西黛爾看了眼這倆人身後的女孩,那個女孩子蒼白著一張臉,還在哭泣,哭到發抖的地步,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模樣。

  她微微蹙了下眉,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兩人的盛情邀請,跟著坐了過去。

  「歡迎新的學妹——」

  立刻有人帶頭鼓掌,有人熱情地寒暄了幾句後,他們便繼續開始進行自己的怪談大會。

  西黛爾百無聊賴地聽著。

  下一個故事還是跟廁所有關,那人講得很冗雜,西黛爾在心裡簡單歸納了一下,這人講了個廁所偷窺狂鬼的故事。

  她忍不住在心裡槽了句,這鬼還挺猥瑣的,偷看別人上廁所。

  剛剛花子的故事就很讓她有吐槽的欲望了——

  一年365天都待在各個學校的廁所,花子生前還是個女孩,都不嫌臭的嗎?!

  第三個故事,依舊跟廁所有關。

  那人講得很恐怖,西黛爾自動擱心裡翻譯了下,大概是一個跑銷售業務,一直追到廁所賣東西的敬業社畜鬼。

  就這樣敬業的模樣,資本家看了都感動落淚,恨不得連夜頒發三好員工獎。

  還有,這怪談協會的故事怎麼一直跟廁所過不去??

  ……

  等到第四個故事,場景總算脫離了廁所。

  這人講了一個關於午夜時分照鏡子,結果受到了詛咒的故事。

  「所以,大家千萬不要在凌晨330分照鏡子,否則,便會發生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西黛爾:「……」

  故事老套且沒有新意,邏輯上還總有那麼點兒問題,她聽了幾個後,甚至開始犯困了。

  一直輪到那個似乎也是新生、剛剛加入怪談協會、不久前才被嚇哭的女孩兒時,她才擦了把眼淚,一邊勻了口氣兒一邊弱弱的說:「各位前輩,其實我也有一個怪談……」

  「而且,應該是你們都沒有聽過的……」

  其他人起了興趣,有人道:「那你開始講吧。」

  那個女孩兒似乎有些緊張,她羞怯地看了一眼眾人,只是不知為何,對上那個金發女孩幽藍中泛著冷意的眼睛後,她忽然抖了抖,好像被看透了心思般,驚恐地收回目光,低下頭,訥訥道:「這個故事,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它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只是你們,可能不知道……」

  「那一天,我的朋友清子,收到了一盒老舊的錄像帶。上面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無論如何都不能看它,否則會發生不幸的事情。但是,那個寄郵件的神秘人越是這樣說,我的朋友清子便越好奇,她打開了那盒錄像帶,隨後,在她的身上,便發生了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她說到這裡,便停住了。

  「發生了什麼?」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始催她。

  「清子打開了錄像帶,觀影後,發現蠟像帶的內容,只是一個白衣女人,坐在鏡子前,不停梳理她的黑發……但是在看完錄像帶後,她卻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個電話中,有個聲音對她說:七天。那時,她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還和我開玩笑,我和她都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但七天後,我明白我和她都錯了,錯得太離譜……」

  「清子死了。」

  女孩渾身都在發抖,牙齒在嘴中咯吱作響,眼中充滿恐懼,她顫抖著道:「因為她看了那部錄像帶,所以,在第七天,她被錄像帶中的詛咒殺死了……」

  「只要……有人看了那份錄像帶,必然會在第七天死亡,錄像帶中的女鬼會帶著詛咒殺死看過錄像帶的人,無一例外。」

  「她看了錄像帶死了,你又沒看,你在害怕什麼?」

  忽然有個聲音冷不丁地出現。

  女孩嘴唇抖了抖,垂下頭,低聲道:「在清子死亡的那一天,因為好奇,我也看了那個錄像帶。」

  「在我看完錄像帶後,才得知清子死亡的訊息。而我,也接到了那個神秘的電話……」

  「這些天,我一直在查破解的方法,終於在不久前找到。」

  「如果看過那卷錄像帶,只要在七天內,把這卷錄像帶給別人看,就能活下來……」

  「學妹,你膽量也太小了。」

  有個男生笑著道:「聽你這麼說,那卷錄像帶不會真的存在吧?」

  「其實這個怪談還挺刺激,有成為都市傳說的潛質……」

  「但是給別人看的破解方法真惡毒,這不就是詛咒轉移嗎?」

  「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害死其他人……」

  怪談協會的人顯然把這當成了一個故事,熱火朝天的討論起來。

  「是的,」女孩咬了咬唇,暗自對自己不安的良心撫慰了許久,正准備對這些人發出觀影邀請時,有人打斷了她。

  西黛爾饒有興趣地看了她兩眼,忽然道:「其實這個錄像帶,如果它的規則真的按照你這麼說,完全不用死人就可以破解啊。」

  女孩一愣,如受驚的小鹿般看向西黛爾:「你……你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向她。

  西黛爾說:「只要看過錄像帶的兩個人反復刷不就好了。」

  她掰著手指跟這個女孩兒算:「詛咒不是給了你們七天時間嗎?第七天,女鬼才會來找你。既然如此,你看一遍,過六天,讓他看一遍;再過六天,你再看一遍……如此循環,詛咒不斷被轉移,你們不就沒人會死了。」

  簡單來說,就是卡bug。

  至於這樣真的有沒有用……如果規則真是按照這個女孩兒說得,完全可以一試,除非那個錄像帶中的詛咒女鬼不講鬼德。

  「至於跟你一起看錄像帶的人……」西黛爾頓了頓,意味深長道:「你的線索肯定是從知情人那裡得到的,再找一個看過錄像帶的人也不難吧?牽扯無辜的人進來可不太好呢。」

  女孩兒呆愣了半晌,忽然反應過來,感激地對西黛爾道:「謝謝您!我回去就試試。」

  她起身要走,走前還想加西黛爾的聯系方式:「如果後續有什麼問題,可以繼續找您嗎?」

  西黛爾:「……謝謝,不用了。」恩將仇報,大可不必。

  她拒絕了女孩。

  萬一跟詛咒牽扯不清,可不太好,她手中現在還有幢凶宅不知道怎麼處理呢。

  難道把錄像帶仍凶宅讓它們自己鬥?可是這風險也太大了,西黛爾不太想和它們有任何接觸。

  擁有生田朝日給她的一只陰陽眼,她完全可以憑借自己能看見鬼怪的眼睛,完美避開一切鬼。

  除非那只鬼它不講武德。

  然而,西黛爾沒想到,有的東西是注定避不開的,比如日本本土不講武德的鬼——

  在女孩兒突兀地起身走後,怪談協會裡的其他人都有些尷尬,氣氛一時有些古怪,學長學姐又跑去招攬新人了。

  西黛爾沒了繼續待下去的欲望,她只是想在這兒等一會鈴木美紗學姐,但人一直沒有等到。她也起身道別後,轉身離開了教務接待室。

  雖然之前聽了不少關於廁所的怪談,但西黛爾沒感覺到異樣,她異常放心的進了教學樓中的女廁。

  ……然後就遇見了鬼。


第103章

  第一棟教學樓,二樓左側轉角處的女廁。

  本來這個地方真的沒有鬼,西黛爾甚至能以自己十多年來的見鬼的經驗擔保。

  然後她進去不久,突然感覺到了左眼傳來微弱的感應。

  與此同時,隔壁的隔間忽然傳來一陣女孩低柔的嗓泣。

  「嗚嗚嗚……」

  哭聲若有若無,卻十分明顯的纏繞在耳邊,女孩嗚咽著哭泣,一襲紅色的裙角從隔壁的隔間,順著貼近地面的縫隙攤了過來。

  【鬼娃娃花子:

  傳說中徘徊在廁所的鬼,只要你在午夜時分,到學校女廁的第三個隔間,輕敲三次,並且呼喚「花子」,召喚她出現,廁所的門便會自動打開。

  但凡見過花子的人,不是神秘失蹤,便是瘋掉。】

  以上資料來源於剛剛怪談協會講的故事之一。

  但現在既不是午夜,她也沒有敲門,召喚花子和她一起玩耍的欲望。

  最重要的是,在她進來時,這廁所隔間還沒有花子。

  就跟追著她進來似的。

  西黛爾:「……」她心梗了下,准備離開。

  雖然花子聽聲音是個可愛的妹子,打一拳能哭很久那種。

  但問題在於,她又不是鬼。無法傷害這種扭曲怨氣產生的靈體。

  「嗚嗚嗚……」隔壁的花子卻沒有放人走的意思,她飽含痛苦的聲音哽咽著道:「你要去哪兒?你不是花子的朋友嗎?不是答應了要陪花子玩麼……」

  話語中的哀怨,仿佛一個被心上人辜負的怨靈,讓西黛爾驚恐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關於她對歐美殺人狂得心應手,卻無法面對日本怨靈的自來熟這件事。

  想起當年差點兒成為朋花新娘那件事,西黛爾內心震悚,果斷准備開口否認。

  就算是鬼也不能亂造謠!!

  然而她還沒開口,衛生間內忽然響起另外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從馬桶中傳來,分不清男女,只是無比嘶啞陰冷,幽幽發問:「想要青色的紙,還是紅色的紙?」

  哦豁。

  西黛爾:「……」她想起同樣是剛剛得知的,關於日本都市傳說中的這一個故事。

  【青紙紅紙:

  在廁所中,有一個怨靈存在。每當有人在深夜上廁所,那個怨靈便會在廁所中出現,詢問衛生間中的人。

  「想要青色的紙,還是紅色的紙?」

  如果選擇青紙,便會被抽盡渾身血液,變成青白色,倒地而死。

  如果選擇紅紙,渾身肌膚就會崩裂,沾滿鮮血而死。】

  這也是被她吐槽為敬業社畜鬼的那一只,追到馬桶來賣廁紙,真的堪稱最佳勞模。

  她盯著那個馬桶,又看了眼明晃晃的天色,陷入沉思。

  ——現在不還是白天嗎?怎麼在傳說中,是深夜出沒的鬼都跑出來了,難道鬼怪間也要趕kpi……

  這也太卷了吧!就該讓反卷鬥士瘦長鬼影來治治它們!

  但瘦長鬼影和朋花媽媽都在游戲的裡世界,她之前把游戲機留下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說起來,還有點想念朋花媽媽的廚藝。西黛爾不喜歡做飯,她做出來的東西大概能吃,但味道就約等於開盲盒。

  現在,西黛爾還站在廁所隔間。

  左邊是花子的痛苦嗚咽。

  「嗚嗚嗚嗚……」

  右邊是敬業社畜鬼的強制性銷售。

  「想要紅色的紙,還是要青色的紙?」

  一聲比一聲急促。

  西黛爾眨了眨眼,面色冷漠,准備當沒聽到,直接繞過這倆玩意兒出去。

  對於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來說,只要她沒有看見,就都不存在!!

  看見了也當沒看見處理。

  她擰了擰門把手,沒擰動。

  ……有什麼東西給她鎖裡邊了。

  西黛爾忽略身後帶著強烈惡意、愈發急促的冰冷詢問,又擰了兩下,忽然意識到不對。

  一陣窸窸窣窣的、微弱的拖地板的聲音,隔著一扇薄薄的門,從她身前淌過。

  像是濕漉漉的拖把在地板上拖過的聲音,那個聲音在西黛爾身前的門停下了。

  「篤、篤、篤。」

  從門板外的底部,傳來清脆的叩門聲。

  西黛爾低頭,從縫隙裡看見一層黑壓壓的東西鋪在瓷磚上,來自門板底部的敲門聲扣了三下後,沒有扣開門,拖行在地上的聲音慢慢遠去。

  ……不,門外的東西沒有離開,它拖行的方向不是門外,而是——

  「咯噔、咯噔、咯噔……」而是她的隔間牆板。

  冷意蔓延上脊骨,西黛爾忽然意識到什麼,她歪了下頭,對上廁所隔板上,掛著的一顆女人的腦袋。

  黑壓壓、濕漉漉的長發垂下來,遮住女人的面部,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瞪出來的凸出眼球,女人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冰冷地看向西黛爾。

  【不要抬頭:

  一個女孩在下班後,獨自行走在黑暗的小路上。聽說最近有一個殺人魔在附近出沒呢,女孩這般想著,加快了步伐,希望能快點兒到家。然而,她還是撞見了那個凶殘的殺人魔——

  女孩驚慌失措的奔逃,躲進一個露天公廁,幸運的是,殺人狂魔似乎沒有發現她。女孩一動不敢動,一直到天亮,她才松了口氣,抬頭往上看時,卻發現廁所隔間上露著一個男人的腦袋,原來,殺人魔一直在上邊盯著她。】

  ……

  西黛爾放棄了暴力開門,她試著踹了下,發現打不開後,就明白這東西不是物理層面上能打開的。

  隔間牆板上掛著的女鬼應該只有一個腦袋,之前黑壓壓鋪在地上的是它的頭發,「咯噔」的聲音大概是它在順著台階跳進了隔間,然後用一顆腦袋爬了上來。

  一時半會兒出不去,西黛爾看了看隔板上女鬼猙獰的頭、馬桶中突然伸出來的一只青白的手、以及隔壁露過來一片鮮紅的衣角。

  西黛爾:「……」

  她沒忍住,沉了口氣,拿出手機,給鈴木美紗了條信息。

  「學姐,你們日本真牛逼。」

  鈴木學姐沒有回她。

  冰冷刺骨的寒意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嚴重,花子的嗚咽聲越來越大;馬桶中不僅長出來條手,這只手還在不斷發問,要青紙還是紅紙;隔板上,女鬼的視線愈發怨毒……

  西黛爾知道自己必須做點兒什麼了。

  她沉住口氣,走回能觸碰到花子裙角的地方。

  「想要青色的紙,還是紅色的紙?」

  「想要青色的紙,還是紅色的紙?」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

  廁所裡的手:「??」

  什麼玩意兒?這人搶它生意??

  西黛爾溫柔地對著隔壁的花子勸慰:「花子,你哭了這麼久,一定需要擦擦眼淚吧。我這邊兒有個賣紙的。對了,你想要青色的紙還是紅色的紙?」

  雖然把從馬桶裡出來的廁紙賣給人花子擦眼淚似乎不太對勁……

  但又不是她用。

  花子詭異的嗚咽聲停住了。

  西黛爾繼續十分真誠地和花子推銷:「要不然你自己過來看看,畢竟我不是直銷,你過來當面跟生產紙的廠家溝通比較好,你覺得呢?」

  畢竟也不好搶了別鬼的生意,看它這麼努力地鑽馬桶也要推銷自己的廁紙。

  「眼淚不擦可是會在臉上長出淚蘚的哦,」西黛爾話語間滿是真誠,她深沉道:「長了淚蘚就不漂亮了,所以……」

  西黛爾扯了扯花子露過來的裙角,試圖把鬼順著縫隙拉過來:「——過來吧你。」

  花子:「!!」

  裙角並沒有順著西黛爾的力道,把隔壁的花子拖過來,相反,它似乎攥住自己的裙子,跟拉鋸戰一般展開了一場爭奪,使勁兒往回拽。

  西黛爾一手攥住花子的裙角,一面看了眼隔間牆板上掛著的女鬼頭顱,笑眯眯和它打了個招呼。

  「這位大媽,你要不要也下來,咱們四個在這個隔間湊齊了,還能湊一桌打個麻將。」

  ……大媽??

  女鬼頭顱陰森森的頭發垂了下來,似乎被這個稱呼激怒了,咯噔一聲從隔板上滾落下來,漆黑且濕漉漉的長發蔓延到瓷磚地板上,強烈的森寒怨念充斥頓時充斥滿狹窄的空間。

  西黛爾沉了口氣,松開和花子「拔河」式拽住的裙角,裙角「呲溜」一下被飛速拽了回去,她也不在意,飛快俯身在黑發纏繞到自己腿上前,抓住頭顱的頭發把它整個腦袋兒塞進馬桶中立著的青白手中。

  合蓋、按住、衝水,一氣呵成。

  「咕咚咕咚……」

  「我不僅幫你推銷產品,還送了你一個人頭。」西黛爾忍不住感慨了下:「我可真是個好人。」

  此刻,和充滿怨氣的黑色頭發纏繞著的青白手臂:「??」

  ……

  西黛爾從一棟教學樓離開時,外邊日光十分燦爛。

  她有些苦惱地揉了揉左眼,第一次開始思考要不要找一個驅魔師或靈媒——

  雖然她從小到大,還沒見到過有用的驅魔師。

  可是日本撞鬼的幾率也太大了點兒吧!

  再這麼發展下去,上廁所會撞鬼、上課會撞鬼、吃飯、喝水、睡覺……

  西黛爾:「……」她果斷掐住了往下想的念頭。

  廁所中那三個鬼,都屬於怨氣不太重的類型,雖然不能物理驅除,倒也沒有太難纏。

  但是,假如換成了她剛來日本時,遇見的那對出軌男女背後糾纏著的怨靈;或者是那棟鬧鬼房子中的東西……只怕便沒有這麼好對付了。

  西黛爾剛出了教學樓,一邊思索一邊往前走時,迎面撞上了一個高馬尾、運動衫的年輕女孩。

  「你好!」女孩看見西黛爾,迅速地小跑了過來,她微微鞠躬,臉頰上還掛著些許汗珠,笑容卻無比甜美。

  她含笑道:「是西黛爾學妹嗎?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是鈴木美紗,負責接待你的二年級學生。」

  「因為剛剛去車站接川上富江學妹時,發生了一些意外。」鈴木美紗表情愧歉,和西黛爾解釋:「先是一些關於川上學妹的感情糾紛……嗯,我也不太清楚呢。然後因為川上學妹是助學貸款上的大學,我陪她去辦理手續,又花了一些時間。」

  「在安排好川上學妹後,我連忙趕來。」鈴木學姐喘了口氣:「但是,因為太過著急,不小心把手機給摔壞了……也沒辦法聯系你,幸好在接待室的同學告訴我,你來了一棟,我才想著來看看你在不在,終於找到你啦。」

  鈴木美紗的手機摔壞了,也沒看見西黛爾給她發的消息。

  西黛爾道:「沒事,是我麻煩學姐了。」

  因為現在是新生入學季節,鈴木美紗作為接待學姐,需要聯系的人和溝通的事務有很多,在來的路上,她已經臨時買了個手機,又補辦了張電話卡。

  「這張卡是新的,」鈴木美紗和西黛爾解釋道:「所以我以前的通訊錄中號碼都不見了,等下,我還要去教務處添加。西黛爾學妹,你的聯系方式是什麼?我們先加一下好友吧。」

  和鈴木美紗互相交換聯系方式後,鈴木學姐從背包中拿出一份校園地圖遞給西黛爾。

  「我先帶你去你的公寓宿舍吧。」

  在路上,西黛爾和鈴木美紗聊了起來。

  「川上富江學妹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呢,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那麼好看的人。」

  鈴木美紗對西黛爾大肆贊嘆那位學妹的美貌,讓西黛爾都有些好奇那位學妹到底長什麼樣子。

  很快便到了公寓宿舍,西黛爾站住,轉身和鈴木學姐道別。

  「西黛爾學妹,再見啦。之後有其他問題,都請不要大意的麻煩我哦。」

  站在林蔭小道中,鈴木美紗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日光在年輕女孩白皙側臉打下一層薄薄金光。

  她揚起手,和西黛爾輕輕揮了揮。

  鈴木美紗的身影消失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

  西黛爾拉著行李箱,走進了公寓中的電梯,找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樓層,按下。

  她現在還有點好奇,那個和自己同屆的川上富江到底是怎樣驚為天人的美貌,才讓鈴木美紗一路間的談話都離不開她。

  不過雖然好奇,但在同一所學校,總會有看見那個異常美貌的女孩富江的機會,

  但她沒想到的是,在見到川上富江前,她便先收到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消息。

  ——鈴木美紗死了。


第104章

  鈴木美紗死了。

  這個扎著高馬尾、笑容明朗的女孩上午還歡快的和西黛爾揮手道別,下午便發生了事故,意外死亡。

  晚上,西黛爾接到了鈴木美紗的葬禮通知,同時才得知她死亡的消息。

  在得到這個消息時,西黛爾和這位鈴木學姐分開不過數小時。

  她一臉茫然的聽著手機中傳來的葬禮邀請,甚至還沒太反應過來。

  幾個小時而已,人怎麼突然就沒了?

  給西黛爾來電的是鈴木美紗的好友。

  據說,鈴木美紗是在學校忙碌完了以後,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門口意外滑倒,被地上的玻璃碎片扎進了眼睛,當時便有人撥打急救電話,但救護車趕來時,她已經死了。

  警方很快判定是意外死亡。

  鈴木美紗的屍體被蓋上白布,送去了火葬場。晚上,鈴木美紗的家人便要給她辦葬禮了。

  鈴木美紗的母親情緒失控、悲痛欲絕,只草草通知了學校一聲。

  但鈴木學姐死亡的消息被學校一方知道後,她的導員、好友等人也知道了消息。

  現在的時間,是傍晚六點整,葬禮還未開始,電話那頭已經隱約有哭泣聲傳來了。

  「我來打電話是為了告知你,美紗葬禮的時間和地點。因為她死亡時,手機中只有你的聯系方式。」鈴木美紗的閨蜜在電話中嘆了口氣,「你要來參加美紗的葬禮嗎?」

  x大給外國交換生安排的宿舍是公寓式套房,巨大落地窗前,可以俯視外邊被漆黑夜色籠罩的景像,道路上每隔幾米,便亮著一盞黯淡路燈,冷風刮起樹梢上抖動的葉子。

  隔著窗戶,也讓人感到一股無端的寒冷。

  西黛爾敏銳的嗅出了這件事中不同尋常的一面,她沉吟了片刻,委婉道:「對於鈴木學姐不幸的消息,我深感悲傷和同情,但是……」

  「我現在還在宿舍收拾東西,今天已經太晚了,可能沒有時間去參加學姐的葬禮,真是非常遺憾。」

  「唉,」美紗的閨蜜嘆了口氣,「你真的不來嗎?我、我建議你還是來參加一下美紗的葬禮,畢竟……」她似乎有些為難,一句話吞吞吐吐數次,都沒有說完。

  西黛爾捏著手機的手緊了緊,眼睫微垂,掩下眼底的沉思。

  真奇怪,這個閨蜜似乎很想讓她去參加鈴木美紗的葬禮。

  但是,她既然能查看鈴木美紗的手機,肯定能看見鈴木美紗給西黛爾自己的備注——

  對於鈴木美紗來說,她不過是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學妹罷了。

  這閨蜜為什麼要這麼執著要她去參加葬禮?

  西黛爾想了想,再次開口,聲音放緩和:「學姐,是鈴木學姐還有什麼要和我交待的事情嗎?」

  「不不不,」電話中的學姐連忙否認,但她否認過後,忽然又道:「其實,我確實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不過是想當面告訴你,所以才想讓你來美紗的葬禮。」畢竟她自己現在就處在美紗的葬禮場地中。

  「如果事情很緊急,電話轉告也可以。」西黛爾眯了眯眼,臉上面無表情,音色卻逐漸柔和輕緩,好似分裂出來了兩個人:「這麼晚了,學姐還想當面告訴我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吧。」

  「嗯……」學姐猶豫了一會兒,道:「我確實有一件事,必須要告訴學妹你。」

  「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學姐的語氣頓了頓,逐漸低沉起來:「但是,美紗的死,不是意外。」

  「她不是因為倒霉之類的緣故,意外死亡。」說到這裡,學姐的聲音染上了恐懼,她吞咽了口唾液,似乎無比緊張,還夾著些許痛苦:「她是被鬼殺死的!」

  西黛爾:「……」

  鈴木美紗的死亡,原來還有內幕。但聽到這個消息,她竟然一點兒都不驚訝。

  學姐說:「半個月前,日本都市突然出現了一則怪談。據說,如果有一天,你的手機收到了本機號碼撥打的電話,便是'鬼來電'。如果你接起電話,便會聽到電話那邊傳來自己的聲音——」

  「你會聽見自己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你是今天才來的外國交換生,可能不知道,幾天前,一款靈異節目便報道了此事,還邀請驅魔大師做了儀式,但是驅魔師沒有見到那個鬼的身影,很多人還在網上聲討驅魔師,認為他沽名釣譽、沒有真才實學。」

  西黛爾默默地想,確實。

  她還從沒見過靠譜的驅魔師和神父,那種拿著法器或者是符水、神像一類的大師似乎只存在於影視劇當中。

  反正現實中,西黛爾從來沒遇見過。

  「美紗她兩天前便接到了這樣一通電話,但是,她並沒有接通。」

  「那時我也在美紗身邊,」學姐嘆了口氣,「所以,我看見了接下來的一幕。」

  「美紗沒有接那通電話,讓它自己掛斷了。但是,在這之後,她的手機收到了一條視頻。那條視頻中,美紗穿一身運動裝,束著高馬尾,站在一個咖啡店前,視頻的角落,有一雙小小的腳。」

  「看見這個視頻後,我十分害怕,但美紗卻認為這只是在惡作劇,她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她竟然真的和視頻中的打扮一模一樣,死在了咖啡店門口……我明白了,那個都市怪談是真的!它真的會打電話告知你的死亡,就算不接電話,也會給你發視頻、發短信……總之,如果被'它'盯上了,只有死亡這一個結局。」

  西黛爾站在落地窗前,女孩幽藍眼眸中毫無波瀾。如果按照這個學姐所說,這個鬼其實挺恐怖。

  接到電話的人會聽見自己死亡前的最後一句話,如果不是都市怪談編出來嚇人的,也就代表著——

  這個鬼直接從規則上規定了被它纏上之人的死亡。

  先定死因,再來發展你的死亡過程。因為它已經預訂了你什麼時候死,不會出一點兒差錯,才能知道你死前會說什麼。

  堪稱無解。

  但是……這個學姐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話?

  難道是因為好心?而且學姐的語氣,似乎下一個被纏上的人便會是她西黛爾一樣。

  西黛爾有些奇怪,緊接著,便聽學姐給她解答了疑惑。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會找你——和美紗不熟的學妹,談論這件事。」學姐苦笑了一聲,「因為這個怪談中,還有一條規則。」

  「下一個被鬼找上的人,會是上一個死者手機通訊錄中的任意一個號碼的主人。」

  「而美紗手機中,只有你的聯系方式。」

  西黛爾:「??」

  啊?

  「所以,那個鬼下一個目標,一定會是你。」

  西黛爾:「……」她想起來,因為鈴木美紗換了手機,所以大概只來得及和她交換了聯系方式,便被鬼殺害了。

  宿舍內的氣氛一時很尷尬,西黛爾無言地看著落地窗中映出來的女孩兒,那雙一直冷淡疏離的眼眸中透露罕見的情緒。

  透露出一股看透世俗的超然。

  西黛爾默默嘆了口氣。

  她折身到榻榻米旁,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下,向隔著一個手機,依舊傳出驚懼情緒的學姐溫聲安撫:「不用怕,既然它下一個會找我,那就代表你是安全的啊。」

  「還有,」西黛爾問:「那個本機號碼給鈴木學姐發的視頻,現在還能看到嗎?」

  半晌後。

  那位學姐沒敢和西黛爾互換聯系方式,她找了電腦用u盤將視頻從自己手機傳到了已經死亡的鈴木美紗手機上,又用鈴木美紗的手機發給了西黛爾。

  據她所說,當時,在看見視頻的一瞬間,她便感到強烈的不舒服。因此,在鈴木美紗試圖刪除視頻時,讓美紗將視頻發給了她。

  西黛爾點開了播放。

  然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在學姐等不能看見鬼的普通人眼中,這只是一個有點古怪的視頻,學姐說她看見角落中有一雙小孩的腳。

  但她也只看見了一雙腳。

  西黛爾不一樣,她看到在鈴木美紗來到咖啡店門前後,牆角忽然轉出來了一個白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八九歲的模樣,她長相清秀,看上去干干淨淨,背手站在角落。

  視頻只有三十來秒,在白裙小女孩出現後,咖啡店旁的一個玻璃花瓶突然碎裂了,散落了滿地的玻璃渣,鈴木美紗似乎嚇了一跳,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

  視頻到此結束。

  最後一幀的畫面中,滿臉迷茫的鈴木美紗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裙小女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鈴木美紗身後,兩只小手放在她的後背上。

  西黛爾關掉了手機,開始捋這件事。

  毫無疑問,鈴木美紗不是意外死亡,從視頻中看來,那個白裙小女孩便是殺了她的凶手。

  但這段視頻時間有限,不知道去看一看那段路的視頻監控,能不能看見完整版的女鬼殺人過程。

  玻璃碎片從眼眶插入大腦,一定是種十分痛苦的死法。

  女鬼幾乎是虐殺了鈴木美紗。

  這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卻無比歹毒的女鬼,接下來便要來找她了。

  西黛爾閉了閉眼,面色平靜,用幾秒時間平復了下心情。

  然後,她先是給那個好心來提醒自己的學姐道謝,學姐有些受寵若驚,「我想和你當面說,只是因為這件事太可怕,但是聽上去荒謬極了,我怕你不相信……」

  學姐怕西黛爾不相信,把提醒當成玩笑,才想當面和她說,以此來突顯自己的嚴肅,但她沒想到西黛爾接受能力這麼強,毫不猶豫的相信了這件看似荒謬的靈異事件。

  她不知道的是,西黛爾不僅相信,還直接找出了那個殺人的鬼。

  道謝過後,西黛爾刪除掉自己手機中其他人的聯系方式。

  做完這一切後,她起身,開始整理自己的房間,包括翻找出一些零碎工具。

  數十分鐘後,西黛爾發現自己的小手電壞掉了。

  她抬手看了下時間。

  6:54。

  還行,不算太晚。

  如果放在平常,西黛爾大概不會在天黑後隨便出門,但今天不一樣。

  情況特殊,她沒有過多思考,轉身出了公寓宿舍,西黛爾沒有坐電梯,特意選了樓梯,所幸她在的樓層不過是三樓,也不算高,很快便到了樓下。

  ……

  校門外。

  大學旁邊,本該在晚上有大波人流量。

  但是今晚,不知道是不是鈴木美紗死亡的消息傳開了,學校旁邊的商業區、小吃街都沒有太多的人,三三兩兩的人流也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散去。

  天黑了。

  西黛爾看了一眼天色,搜了距離學校最近的一家商店。

  她看了一眼手機,動作微頓。

  哦豁。

  還算是個小型超市,但它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在鈴木美紗死亡的咖啡館對面。

  西黛爾在原地站了會兒,嘴角扯出一抹笑。

  本來是打算明天去咖啡店看監控的,現在看來,倒是不用了。

  ……數十分鐘後。

  她轉進一條巷子,很快找到了那家商店,以及……商店對面的咖啡店。


第105章

  不知為何,咖啡店和小型超市所在的街道,竟然在這片大學城附近,拐角最多、也最深的一條街巷中。

  今天,咖啡店門口發生了死人事件。所以現在,這條街道極其蕭瑟,在夜色籠罩下,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西黛爾來到街口,先看了眼咖啡店門口,這裡本來擺放著兩只細口玻璃瓶。鈴木美紗死亡前,有一只玻璃瓶爆碎了。另外一只玻璃瓶大概是在鈴木美紗死後,被咖啡店老板收走了,現在的咖啡店門口什麼也沒有,門上掛著一只鎖。

  她轉身進了商店。

  這條街上的店鋪也都早早關門了,這家商店的老板也不知是不是膽子比較大,依然開著店門。

  橘黃色的燈光為白漆貨架打下一片陰影。

  西黛爾跨進門檻時,正好迎面碰上一個剛剛結賬出來、戴著鴨舌帽、黑色口罩,手中拎著一袋子東西的青年。

  在這樣瘆人的夜晚,這種地方能出現人,其實有點兒詭異。

  西黛爾不動聲色瞥了一眼他拎著的口袋,發現是幾盒糖,且這個男人身上也沒有什麼血腥味之類的異味後,她被動挑起的捕捉殺人魔雷達才稍微放下。

  大概是個出來買零食的大學生吧。

  西黛爾走進商店後,才發現這家商店的老板可能不是膽子大不大的問題。

  ……這是直接招邪祟了啊。

  西黛爾看著玩具貨架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心中的情緒十分復雜。

  不是害怕,只是感覺跟找到了樂子一樣,甚至有點兒想笑。

  白漆貨架上,一個一米多長、外表華麗卻詭異的少女娃娃擺放在上面,卷曲棕發落到雪白長裙系著紅綢帶蝴蝶結的腰間。

  十一年前,便是從收到這個名為安娜貝爾的娃娃起,西黛爾開啟了她如野馬脫韁般、一發不可收拾的脫軌人生,自此和普通人的世界隔離。

  現在,再見安娜貝爾,西黛爾或許本來該有點不一樣的情緒,比如回憶起了當年尚且年幼時會有的驚恐……

  但她看著這個老熟人斷了一肢。失去了一條手臂,裙袖的部分軟綿綿塌陷下去。

  心情著實嚴肅不起來。

  再看看下邊標注的價格:清倉處理,一律五折銷售。

  ……嗯。

  宛如多年前和你有舊怨的人,多年後再見,不僅失去了曾經光鮮亮麗的生活,還變成了個殘廢,落魄流浪街頭。

  雖然在當年,安娜貝爾是她的好姐妹。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塑料姐妹罷了。

  或許是因而多了朝日加持的靈力,哪怕安娜貝爾不主動出來,西黛爾也能看見安娜貝爾這個娃娃身體裡,充滿怨氣的靈魂。

  甚至還能感受到它的虛弱。

  她在貨架前打量了會兒這個曾經的塑料姐妹,勾唇笑了笑,回頭看向前台:「幫忙包裝一下這個娃娃,謝謝。」

  來得巧了嗎這不是,本來西黛爾是不可能帶安娜貝爾這種塑料姐妹回家,但是——

  小孩子就要跟小孩子耍嘛。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折身去挑自己要買的工具。

  商店中只有前台負責收賬的一位收銀員小哥。在買好所有東西後,西黛爾開始和收銀小哥商量關於今天下午監控的事情。

  她想知道,在鈴木美紗死亡的那段時間內,監控是如何記錄下那一幕。

  更重要的是,鏡頭到底有沒有照出白裙小女孩。

  在金錢誘惑下,原本萬分不願的店員小哥最終還是調出了監控,但他顯然不敢看,把位置讓給了西黛爾後,自己跑去了收銀台外站著。

  西黛爾坐到了電腦前,她深吸了口氣,做好心理准備,點開那一時間段的監控視頻回放。

  2:34(pm)。

  鈴木美紗來到咖啡店門口,似乎在等人,她看了看手表,眉頭微皺,伸手去包中翻手機。

  白裙小女孩出現在了角落,一側的玻璃瓶突然爆碎。

  鈴木美紗受驚,她茫然抬頭,看見爆裂的玻璃瓶,面色一驚,似乎有些害怕,這時,她微微抬了抬右腳跟。

  西黛爾聚精會神的盯著屏幕,這個動作代表——此時,鈴木美紗是下意識想要往身後退去,遠離這一地的玻璃碎片。

  但是,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那個白裙小女孩突然出現在鈴木美紗的身後。

  她……或者說它的小手,放在了鈴木美紗的後背,它推了下去,於是,本來想要向後退的鈴木美紗一個趔趄,像是她抬腳後沒有站穩,重心不穩的向前倒去。

  下一刻,鈴木美紗重重的摔在地上,女孩似乎張嘴痛呼了一聲,她手肘撐著地面,想要爬起來。

  但鈴木美紗失敗了。

  一只蒼白的小手按住她的腦袋。

  把監控畫面調大後,西黛爾能看見鈴木美紗驚恐到扭曲的五官。

  白裙小女孩按著鈴木美紗的腦袋往地上撞,一大塊尖銳的半圓弧形的玻璃碎片豎在地上,毫不意外,玻璃直直插入鈴木學姐的眼睛,哪怕隔著監控,西黛爾也能從鈴木美紗抽搐的四肢,和痛苦的神色看出她的驚恐與絕望。

  像是一只被釘死在案砧上掙扎的蝴蝶。

  無論怎麼掙扎,那個按住她腦袋的白裙小女孩都沒有松開手,鮮血很快彌漫出來,因為監控是黑白的,血液一絲一縷在地上織出一大塊黑色的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但在普通人眼中,鈴木美紗不過是意外摔倒後,非常倒霉的、正好碰上了那塊凸起的碎玻璃。

  ……

  青年提著一袋糖果,從商店中走出。

  天色黑了,街道上沒有人,四月份的夜風還有幾分涼意。

  他騎上機車,沒有立刻開走,而是打開了手機。

  黑暗中,屏幕散發出熒熒白光。

  「三天後,青林縣,晚20:30交貨。」

  他看了一眼後,滅掉手機屏幕,隨意地把手機丟回口袋,蒼白修長的手指搭上機車把手。

  漆黑的長發凌亂披散、厚重圍巾蒙住臉、身材曼妙、披著件外套的女人從街道對面走來,緩緩向這條街道上唯一停留的活人走去。

  女人姿勢有些古怪,她雙手背在身後,但走路的速度並不慢,那雙勾人的、水靈靈的美目直勾勾看向街道上的唯一一個人。

  近了、就快進了、還有一點兒距離,就能問他那個問題。然後,用剪刀撕爛他的嘴——

  「滋——」

  就在女人和街道上唯一的人還差個幾米距離的時候。

  那人發動了機車,隨著一聲嗡鳴,一道氣流刮過女人的身體,速度太過,帶起的風甚至卷起她一縷凌亂的黑發。

  青年開車走了,速度很快,轉身間便消失在街道拐角處。等圍巾女反應過來,轉頭時,已經連那個人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圍巾女:「……」

  反正靠兩條腿肯定追不上。

  女人轉了身,卻正好迎面看見前方不遠處,一個金發少女從商店中轉身出來。

  她雙眼一亮,吸取了剛剛的教訓,加快腳下的速度,幾乎一路跑著堵到了那個金發少女身前。

  西黛爾一手抱著裝有安娜貝爾的盒子,一手提著一袋零碎小工具,從商店離開。

  只是她剛剛轉身,一個披著大外套、戴著薄薄紅圍巾的女人便堵在了她身邊。

  紅圍巾從後腦勺嚴嚴實實的裹到臉前,這個女人把自己下半張臉完全遮住,只露出一雙漂亮動人的眼睛。

  女人聲音也很好聽,她幽幽問:「你、你覺得我、我……」

  她一句話說的結結巴巴,說到一半就開始懊惱。

  ……該死,剛剛跑太快,又戴著圍巾,呼吸不暢順,現在有點兒喘不上氣了。

  這個人類女孩兒一定不會害怕她了!

  果然,金發少女抬起頭,幽藍眼瞳中充滿了迷惑和不解。

  西黛爾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個似乎喘不過來氣,卻不取圍巾、還堅持繼續磕磕絆絆的說話的女人。

  她聽著這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實在忍不住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女人雙手背在身後,西黛爾瞥了一眼,看不見她手中拿得什麼。

  不過這個女人看起來精神狀況不太對……或者說,腦子不太好的樣子。

  西黛爾雙手都拿著東西,她猶豫了下,悄悄往身後挪了挪。

  圍巾女急了,眼見面前的人似乎想跑,她顧不上把話說完整,連忙大聲道:「我漂亮嗎?」

  西黛爾:「……?」

  【裂口女:

  據說,在都市中,深夜游蕩著一個披頭散發、用圍巾蒙著臉、手持大剪刀的女人。如果她看見了你,便會快步向你走來,詢問你'她是否漂亮。'如果回答漂亮,她會摘下圍巾,露出裂開的嘴角,拿著剪刀把你的嘴巴也剪開。如果回答不漂亮,她會拿出剪刀,把你捅死。】

  反正橫豎都是死。

  西黛爾想起在怪談協會聽過的都市怪談,神色有點兒古怪。

  她沉吟了下,抬起臉,一雙幽藍的眼睛直直注視面前的圍巾女。

  女孩兒雪白的臉在路燈下仿佛湧現出了某種特殊的情緒,她張了張嘴,道:「你覺得你自己漂亮嗎?」

  裂口女:「?」

  女人似乎愣了愣,美麗的眼睛流露迷茫之色。

  「你覺得我覺得你漂亮嗎?」

  「你覺得我覺得你覺得你自己漂亮嗎?」

  ……

  裂口女:「……」

  裂口女她開始沉思。

  裂口女回答不上來。

  「唉,」西黛爾搖了搖頭,目露憐憫,臉上湧現出的特殊情緒逐漸堅定起來,她鏗鏘有力道:「你看,別人認為你自己是否漂亮只是一種主觀看法,連你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的美麗,又怎能要求他人對你一味的誇贊呢?」

  翻譯:你自己心裡沒點兒逼數?

  裂口女:「……」

  ……等等,不對啊,明明是她過來問這個人的,怎麼被反問住了?

  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圍巾,憤怒的掏出自己背在身後的大剪刀,開裂的唇角咧出恐怖的笑。

  女人白皙臉上,兩道可怖的傷痕布在唇角兩側,皮肉開裂,血肉模糊的粘膩在一塊兒,透出幾分驚悚之感。

  裂口女看了一眼身旁商店的玻璃門,對玻璃中照出的自己的血腥造型十分滿意。

  她笑意陰森的抬起頭,得意看面前的人類小姑娘。

  呵呵,嚇傻了吧!


第106章

  裂口女十分興奮地拿出了自己的大剪刀。

  然後她一抬頭,看見——

  面前的金發少女放下了手中的購物袋,眸光同樣興奮,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根撬棍,躍躍欲試地活動著手腕。

  裂口女:「??」

  這個劇本的走向怎麼不對?

  ……

  半晌後,西黛爾拎著自己的購物袋離開時,棕色的牛皮紙袋中斜斜插了一個泛著銀光和棕紅「鐵鏽」的剪刀。

  她離開之前,還貼心的把圍巾給裂口女戴了回去,附贈一個死結,以免她嚇到無辜路人。

  「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了。」

  離開商店,順著路燈繞三處拐角,便能回到學校。

  夜色四合,天空已經一片漆黑,只隱約閃爍著幾顆星子。路燈的光似乎也逐漸變得黯淡了。

  ……還是快點兒回學校吧。

  西黛爾一手抱著被放在禮盒中的安娜貝爾,一手提著裝了個沉甸甸大鐵剪的購物袋,微微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幸而她比較高,才不至於被禮盒遮擋住視線。

  只是意外又發生了。

  轉過第一個拐口處,西黛爾忽然聽見前方不遠的暗巷中傳來濃重的喘息聲,和女孩清脆動人卻又帶著惱怒不屑的嗓音。

  「喂?晚上把我叫出來有什麼事情嗎?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沒空陪你這種廢物……」

  只是女孩狀似斥罵的只話說了一半,卻被一聲清楚的「噗嗤」聲打斷。

  她痛苦的低呼了一聲。

  一把雪亮鋒利的匕首插進了女孩的腹部。

  五官扭曲、額上青筋暴出的男生神情惡毒又痴迷,雙眸無神,瞳仁擴張,棕色瞳孔中全是身下女孩那張美麗又可恨的面孔。

  「你該死……」他痛苦低吼了一聲,想要繼續動作,一個東西卻忽然從側面裹挾著凌厲的風聲砸了過來。

  「啪啦。」

  西黛爾看清了前邊的牆壁上靠著一對年輕男女,像是大學生的模樣,男生死死壓住身下的女孩,手中隱約露出半截雪亮刀刃。

  她意識到不對——

  看樣子,前方像是正在發生一起凶殺案。

  刀刃似乎插了一半,進入了嬌小女孩的身體中。因為體型差的緣故

  情況緊急,她和那兩人之間還有好幾米的距離,眼見那個行凶男又要繼續有舉動,西黛爾衡量了下手中的東西,沒有太多猶豫,把手中的禮盒對著那個男生擲了過去。

  木質禮盒砸中男生,他吃痛的捂住腦袋,被極度憤怒和嫉恨所扭曲的面容側了過來,看向西黛爾,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或者是用他明顯不清醒的大腦反應出一點兒別的訊息,便已經被人一腳踹到了地上。

  禮盒被丟到了一邊,蓋子散開,裡面外形艷麗的玩偶「哢噠」一聲掉了出來,滾落到西黛爾身旁,但她現在無暇顧及安娜貝爾,而是率先看向那個被捅傷的女孩。

  「你還好嗎?」

  西黛爾半蹲下來,一邊掏出手機撥打報警和急救電話,目光觸及到受傷的女孩腹部,一把匕首插進去了半截,流出的汩汩鮮血染紅了白裙子。

  但西黛爾目光上移,看見女孩面容時,不自覺怔了一怔。

  女孩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但她肌膚白皙細膩,仿若晶瑩剔透的水晶色;眼尾上挑,眼型極美,幽黑瞳仁像是沉澱在清水中的黑曜石;這人的臉型是典型的瓜子臉,左眼眼尾下點綴著一顆美人痣,五官精致,整體而言,她的美麗已經到了罕見的地步。

  西黛爾第一次看見這麼美的女孩。

  她稍稍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數秒,便反應過來,垂眸觀察女孩的傷口,隨口安撫神情驚恐、慌亂的受害女孩:「別怕,我已經報警了,還拍照留存證據了——」

  「那個男的逃不掉。」

  在過來救人時,因為把安娜貝爾扔了出去,西黛爾空了只手,順手便拿出手機把行凶現場、包括傷人男生的面部都拍了下來。

  「你、你這人怎麼這麼多管閑事——」

  然而,那個行凶男性聽見西黛爾這麼說,似乎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的殺人場面被撞破,他驚慌失措的從地上爬起來,破防了般對西黛爾破口大罵:「我要殺那個婊子,只是因為她犯賤!她該死!!她居然一邊用著我高利貸、偷搶來的錢,一邊背著我坐上別的男人的車!她就是個淫蕩的賤人,我早該殺了她,這樣她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女孩一只手虛虛捂住腹部受傷的地方,漂亮眼眸中流露出無助的神色,她看著西黛爾,驚慌道:「我、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就和突然發瘋了、變了一個模樣似得……」

  西黛爾:「……」

  「不管她做了什麼,」她冷笑一聲,回眸瞥了那個男生一眼,卻不是為了給這個女孩出頭,畢竟這些情況是真是假、誰對誰錯,她並不清楚。

  西黛爾也沒有摻和進別人家務事中的興趣,但她不會親眼看著一場命案在自己眼前發生。

  「都不是你殺人的理由。」西黛爾平淡道:「如果她騙取你的錢財,你可以走法律程序討要回來。」

  如果可以隨意殺人,那警察和司法機關都有什麼用?何況情緒上頭、意氣用事的殺人也不能解決問題。

  反而會讓自己落得更慘的下場。

  但也正是因為西黛爾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生,她並沒有看見,在自己回眸的那剎那,她身後面色蒼白的受傷女孩,那雙漂亮的眼眸中忽然湧現出濃烈的惡意。

  男生蒼白著臉搖搖頭,似乎終於清醒過來,他咬牙晃晃悠悠向巷子外跑去,西黛爾站在原地,沒有去追,畢竟現在看顧受傷的人比較要緊。

  西黛爾回過頭,對上了那個女孩的眼睛,女孩聲音也很好聽,她看著西黛爾,說:「你能不能把那張照片刪掉?」

  「我不喜歡照相,」美貌的驚心動魄的少女蹙眉,似乎有些不悅:「你把你的手機給我,讓我把照片刪掉。」

  西黛爾:「……?」這一男一女莫不是都有什麼大病?

  漂亮的人會使人賞心悅目,但她雖然喜歡這姑娘的臉,卻也沒有到喜歡到了失去智商的地步。

  再加上這句失智的發言,很容易便讓西黛爾開始懷疑這對男女……不會是一對情侶來仙人跳吧?

  萬一把照片證據刪除了,等警察來了,這女孩反咬自己一口……

  西黛爾眯了眯眼,眸光奇異地看了地上的女孩一眼,語氣冷淡下來,果斷拒絕:「不行。」

  「你!」美貌少女似乎被氣到了,只是她剛剛吐出一個字,便又痛得彎下身。血液浸濕了白裙,但沒滴到地上,她似乎有意讓血滴落在自己手中。

  在少女彎腰痛呼後不久,警察和救護車便都來了,少女被抬上救護車,她被人攙扶起來的時候,穿著白色短腰襪的透白腳踝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安娜貝爾。

  「這什麼醜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了危險,在場人數又多了起來,少女性格放肆起來,她非常不滿的抬腳踢了下被自己碰到的娃娃,忿忿咒罵了一句。

  接著,在上救護車前,她看向西黛爾,眼眸彎了起來:「我叫川上富江,是x大的學生,雖然脾氣有些不太好,但我還是很感激你救了我呢……你也是x大的學生吧?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西黛爾看著這個相貌美麗、性格卻真的一言難盡的嬌縱少女,不太想和這種人有任何牽扯。

  她道:「不行。」

  古怪的是,在西黛爾拒絕了富江後,她身邊的救護人員突然齊刷刷看向西黛爾,他們的目光都十分奇怪,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看一個非常稀奇的東西。

  「她居然拒絕如此美麗的少女的請求……」

  在這些人上車前,西黛爾聽見了那些人竊竊私語,似乎在譴責她拒絕了富江要求交換姓名這件事的不知好歹。

  ……日本醫療行業的人員都是這麼不負責任且無聊的嗎?

  還是說……有什麼別的原因在裡邊。

  西黛爾心中隱約升起一股不安,感覺自己又要被什麼東西纏上了,但現在的情況讓她無暇細思。

  西黛爾將自己拍攝的證據照片發給警察,然而,她點開照片大圖以後,卻是怔了一下。

  因為光線太暗,所以看見照片的第一眼,她還沒有留意到這張照片的古怪之處。

  警察有些驚詫,把手機向西黛爾舉起:「這個是你p的圖嗎?」

  西黛爾皺了皺眉,「不是。」

  照片中,光線幽暗的小巷中,牆壁上,一個男性一手捂著額頭,表情猙獰的看向手機鏡頭的方向。

  在他身旁,倚靠著牆壁的女孩漆黑長發如綢緞般披散,白嫩側臉似乎在黑暗中熒熒發光,美的驚心動魄。

  只是她腹部插了一把匕首。

  但這並不是這張照片中最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在照片裡,這個美麗少女的側臉,從耳根到後腦勺,竟然……完完全全的,長出了另外一張臉。


第107章

  美貌少女從耳根到後腦勺,完全裂開了一個完整的腦袋,但這個腦袋上的臉竟然和富江正面的臉相貌一幕一樣。

  分裂出來的人頭五官美麗,但它神色陰毒扭曲,眼中充滿怨氣,粗略一看,仿佛是什麼驚悚片中的場景。

  ……這是什麼?雙頭美少女??

  西黛爾看著手機中的照片,心情難以言盡。

  她剛剛救了個什麼東西?

  警察一方沒有震驚太久,雖然不解照片中的場景,但他們認為可能是某種特效,沒有太過追究,很快便放下這個疑問,展開了對持凶器傷人男生的身份調查。

  但西黛爾知道,這不是特效。

  她俯身撿起安娜貝爾塞回禮盒,在和警察進行簡單的交流後,才回到學校。

  回到公寓宿舍,推門,開燈,明亮燈光驅走黑暗,西黛爾簡單掃了眼房間,發現和記憶中離開時的場景差不多重合。

  這段時間,房子內應該無事發生。

  把安娜貝爾擺到桌面上後,西黛爾還特別細心的給它撣了撣裙擺上的灰塵,輕輕拍了拍它編著兩條麻花辮的腦袋。

  「哢擦。」

  娃娃的腦袋輕輕歪了下,僵硬笑容的臉上,腮紅異常艷麗。

  西黛爾放在安娜貝爾頭上的手微頓,最終還是露出一個笑容,她眨了眨眼,幽藍眼睛中流露出真摯的同情,慢聲道:「拖著殘破的力量重返人類世界,一定很不容易吧。」

  「如果被丟去垃圾場,渾身又髒又破,再爬回貨架一定很艱難吧?只要我們能夠好好相處……我便不會輕易拋下你。」

  也不知安娜貝爾在流浪的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不僅失去了一條肢體,就連它身體內藏著的怨氣都消散了不少,強度甚至比不上西黛爾名下還在租的那棟房子中的鬼。

  整只娃娃看上去都焉巴巴的。

  在美國十幾年的生活裡,西黛爾也算摸清楚了那邊的靈異事件,美國的鬼就算作妖也作的非常有物理特色,要麼是附身人來來掐架、要麼是移動其他物體來害人。

  看上去陣仗唬人,其實殺傷力……就一言難盡了。

  西黛爾嘗試跟安娜貝爾溝通。

  在她一番善解人意的體諒的話說出後,安娜貝爾的怨氣似乎稍稍安分了些,不再繼續躁動。

  西黛爾面上帶了點兒笑,把娃娃扶正,端坐在桌子上,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如果不是為了准備對付鬼來電中的那個白裙小女孩,西黛也不會留著安娜貝爾在身邊。

  和鬼合作,無異於走鋼絲繩索,一個不慎,粉身碎骨。

  她大概明白安娜貝爾需要什麼,來彌補虛弱的狀態……無非是吞噬別人的靈魂,

  先給安娜貝爾畫個大餅,看能不能把它留在自己身邊。以後出門時也能隨身攜帶,遇見突發情況還能拿它擋一擋。

  但是大餅畫好了,沒東西喂它可不成,若是一直讓安娜貝爾餓著,只怕過不了多少天,這玩意兒便能反噬。

  西黛爾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擺置好安娜貝爾後她轉身去拉開了窗簾,站在落地窗前開始思考人生。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西黛爾也不太明白,但她還沒來得及苦惱關於安娜貝爾和鬼來電的事情。或者說,鬼來電的小女孩鬼還沒有找上來,在第二天,另外一件麻煩事便發生了。

  西黛爾她戀愛了。

  ……等等,准確來說,應該是——

  西黛爾她在學校論壇和社交圈中,被迫戀愛了。

  這個流言不知是誰傳播,傳播的源頭甚至只有一張照片。

  高層公寓宿舍前,被清晨曦光照佛的林蔭小道上,彩色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站了兩位少女。

  兩個女孩都是十七八歲的模樣。

  一個女孩金發碧眸,微微高一些,在照片中她輕輕低下頭,看不清神色;而另外一個黑色長發垂到纖細腰肢的少女,看不清正臉,只有半張白皙精致、帶著淚痣的側臉,黑發女孩輕輕踮腳,從這張照片的拍攝視角來看,簡直就像是——

  兩個人在接吻一般。

  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快得驚人。

  西黛爾得知此事,是在中午她前去食堂吃飯時,正好撞見了剛來學校第一天見到的那位怪談協會的招新學長。

  學長神色有些古怪,一直盯著西黛爾看。

  西黛爾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很快發現不對——在自己來到食堂後,滿廳的人,大部分都不約而同停下了他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他們齊刷刷看向剛剛進入食堂的金發女孩,在撞上西黛爾冷漠的眸光後又紛紛轉開視線,但西黛爾表面冷靜,內心卻開始懵逼。

  直到學長走過來,擠出一個笑容,笑容十分勉強,粗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猙獰,他道:「恭喜學妹,竟然能在開學第二天,就能把那麼漂亮女孩勾搭到手呢。」

  這話聽上去陰陽怪氣,但西黛爾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這學長陰陽人一樣的語氣,她注意到在這人說出這句話後,那些散開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

  食堂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在暗地裡觀察著她。

  西黛爾眸色微暗,作出不解的模樣反問:「學長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和富江學妹的事情都已經傳開了,」學長神色凄苦,像是被搶了老婆一樣,他搖搖頭:「你還不知道嗎?看看論壇吧。」

  西黛爾:「……好,謝謝學長。」

  禮貌道謝後,她進了學校論壇,然後——

  西黛爾:「。」

  因為不常看學校論,西黛爾還不知道自己在論壇上儼然已經有了女友了。

  她眯了眯眼,壓下心中火氣,看向hot貼中的照片,點開,放大。

  西黛爾仔細看了幾眼流傳出來的、裝似情侶正在親昵照片,她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冷笑了一聲。

  笑聲中包含著某種怒意。

  她被川上富江算計了。

  西黛爾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一路上,這麼多人都對自己投有惡意的目光了。在早上離開宿舍樓,去往教研室辦理資料和取書籍時,那些惡意的目光便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好像一覺醒來,整個世界的人都想要她死一樣。

  「親昵照」被發到了網上,而後有人帶節奏,說照片中的兩人是情侶,中午時這個流言便已經傳遍了學校。

  hot貼中,全是對於「美少女川上富江的女朋友」——也就是西黛爾的羨慕和嫉恨。

  這一套流程下來,絕對有人在幕後操控。

  ……很好。

  「學妹,你真是好運氣啊。」學長依舊留在西黛爾身邊,語氣戀戀不舍,不肯離開,眼中還有隱藏起來的嫉妒:「那麼美麗的女孩,竟然被你追到手了。」

  「哎呀,」西黛爾壓下怒氣,笑眯眯抬頭,看向學長。反正現在澄清也來不及了,大半個食堂的人都對她投來了暗含嫉恨的目光,赤裸裸的惡意讓人心中發冷。

  西黛爾眸光微閃,勾起唇瓣,笑容燦爛,干脆輕快地說:「學長你還不知道嗎?是川上富江追求的我呢。」

  此話一出,食堂中抽氣聲此起彼伏,聽得西黛爾有點兒想笑。他們連自己試圖偷窺的目光都掩飾不好,被震驚了的吸氣聲更是連綿不斷,有人似乎忍不住了,大吼了一聲:「不可能!一定是你這個女人在胡說,你是嫉妒富江學妹,才想敗壞她的名聲!」

  「嗯?」西黛爾抱臂站在食堂廳前,眸光斜斜掃向那個怒吼出聲的男生,不屑冷笑了一聲:「你是惱羞成怒了吧?無能狂怒的樣子真是有夠可憐的。你們的女神不過是我的舔狗罷了,如果不是她跪在地上哭著求我和她在一起,我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對我放尊重點兒,知道嗎?」她冷冷道:「你們罵我,心疼的可是你們心愛的富江學妹,不甘心嗎?誰讓她就愛我呢,寧願當我的狗也不當你們的女神……嘖。」

  西黛爾低頭躲過一個眼睛發紅了的男生扔過來的碟子,一邊繼續刺激道:「與其和我作對,不如討好我,還能讓你和富江有接觸的機會,不然光憑你這種廢物,什麼時候能得到和富江的青睞……」

  「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西黛爾哂笑一聲:「對啊我就是很惡毒啊。」誰讓這些人的女神——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怪物的富江先來搞她的。

  她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莫名其妙被戀愛,莫名其妙被一群人當成假想敵然後受氣……禮貌是給正常社會秩序中的正常人,而不是這些魔怔了的家伙。

  這些人覺得她玷污了富江,她還嫌富江晦氣。

  那個看似美貌的少女,美艷皮囊下卻是個雙頭怪物。

  ……說起來,更加奇怪的是——好歹x大也是名校,這裡的學生竟然會因為慕艾失意,便成了這種近乎瘋魔的模樣。

  這也太不正常了。

  所以,關鍵問題還是在川上富江身上吧。

  西黛爾眯了眯眼,食堂中的學生們近乎瘋狂了,一個人開始破口大罵,扔了碟子過來、准備動手後,其他人也都翁擁而上。

  但這些學生的身手自然比不過她,他們在那邊一番你來我往、混亂爭奪,西黛爾順著擁擠的人潮悄悄退出了食堂。

  ……

  西黛爾再次見到富江時,天色已經臨近晚上,暮色沉沉,給大地燙上一層暗淡金邊。

  身材豐盈、容貌嬌美的少女笑意盈盈地下了豪車。少女和豪車中的男人道別後,撩了撩身側的黑色長發,心情似乎不錯,她准備轉身回到學校。

  「嗨。」

  一道聲音叫住了富江,富江驕矜地斜睨過去,看見街道角落中站著的身量高挑纖細的金發女孩,女孩披了件大衣,雙手插在兜中,幽藍眼眸中彌漫出森寒的笑意。

  「好巧,又見面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清晨,西黛爾剛離開宿舍,便遇見了川上富江,這位在鈴木美紗生前大力誇贊過美貌、又在昨夜被西黛爾救了的女孩。

  當時,川上富江態度雖然依舊不太好——

  至少看不出來是誠心道謝。

  但她堵在出去的小道上,非要和西黛爾假模假樣的道謝,西黛爾堅持了不到一分鐘,便用幾句話敷衍了富江,直接離開了。

  但卻有人藏在林蔭中,從讓人誤會的角度拍攝了西黛爾和富江兩人的「親昵照」,還將照片發到了論壇,將虛構的事情進一步鬧大。

  ……

  「……唔唔唔!」

  半晌後,西黛爾俯視被捆起來、堵住嘴、神色憤慨的卻掙脫不開束縛的富江,思索了幾秒,露出一個高高在上的輕慢笑容。

  她俯身拍了拍富江白嫩的臉頰,拿出手機對著富江。

  「唔!」富江驚恐的睜大眼,想制止卻無法行動。

  「哢擦。」

  西黛爾看著手機中的照片,富江的耳根旁,依然有那個分裂出來的腦袋。

  照片中的富江,還是那個雙頭的可怖怪物。

  她把手機畫面對富江舉起來,蹲下身,不緊不慢問:「所以,那個拍攝我和你說話的照片的人是你找來的吧?」

  還故意借用角度,讓看者以為照片中的兩個人在接吻。

  富江似乎很厭惡拍照,在昨晚被救後,也想要把西黛爾手機中的照片刪除,由此來看,她大概知道自己在照片中會是一副怎樣可怖的模樣——

  但是,在論壇上流傳出去的照片裡,黑發女孩的側臉和頭顱都十分完美且正常,並沒有分裂出第二個頭。

  唯一的可能,便是富江指使的人拍照,並且把照片中自己可怕的一面給p掉,只留下她想傳播給其他人的、引人誤會的信息。

  富江嘴被堵住了,說不出話。

  西黛爾扯開她嘴裡堵著的口塞,「對了,這條巷子的這個角落是監控死角——」

  「別想著逃跑、或者叫人。」她拍拍富江白嫩的臉頰,露出一個森冷的笑:「我猜你不會想知道我以前是干什麼的……」

  校西黛爾霸再次上線,然而這一次,富江並沒有露出驚恐的神色,她有些狼狽的咳嗽兩聲,抬起淚眼漣漣的眸子,眸光憤恨,「你想殺了我吧?」

  西黛爾:「?」

  這句話問得十分古怪,西黛爾表面不露聲色,心下卻開始快速運轉起來——

  但沒等她仔細研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富江便自報了身份,她說:「每個男人都想殺了我。只要和我交往一段時間,他們便會瘋狂的迷戀我,想要獨占我、殺掉我後把我分屍,但我分裂的屍塊都能復活,再長出一個全新的我……」

  所以學校中,那些人的古怪果然是因為這個名叫富江的女孩兒引起的。

  西黛爾下意識想起學校中的事情,然而這一句話之後,富江便不再說別的,只是抬起頭,靜靜看著她。

  西黛爾對上富江美麗的面容,和隱隱自得,忽然明白了——富江在對她挑釁。

  富江的言下之意,無非是——

  她已經死過許多次,她並不害怕西黛爾的威脅。

  然而西黛爾琢磨了下富江的話,重點全落在另外一個地方了,她上下打量了下富江,沒忍住,神色古怪道:「你是蚯蚓成精?」

  富江:「……??」

  少女美麗的面孔頓時被猙獰憤怒的神色籠罩,她尖叫道:「你才是蚯蚓!你全家都是那種肮髒醜陋的家伙!!」

  西黛爾:「我又不能斷肢復生,是你自己說你跟蚯蚓一樣。對了,你能鑽土不?」

  富江大怒:「……我說了我不是蚯蚓!」

  富江雖然身在暗巷、還被捆綁了起來,依然一副嬌縱高傲的模樣,完全不怕西黛爾傷害她。

  似乎是因為她所擁有的斷肢重生的能力而自信滿滿?

  ……呵,天真。

  西黛爾回憶起昨夜的凶殺現場。

  ——富江在那個想要殺她的男性面前無比驚慌,便知道她現在在說謊。不論她是否能在死後分裂復生,至少她內心絕不願被殺。

  但人家表現出來不怕死的模樣,西黛爾也十分配合的不用暴力威脅了。

  她進了學校論壇,狀似無意的跟富江聊道:「我還不知道你愛慕我到了這個地步,哪怕拍攝假照也要傳播我們相戀的消息。」

  富江眸光閃了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誤會了?」

  西黛爾:「……」好濃的茶味兒。

  不過她就喜歡這種武力值低的玩意兒,打一拳能哭很久呢。

  「沒關系,」她笑眯眯道,好脾氣的把手機中,學校論壇上討論的熱火朝天的內容展示給富江看,「你不知道沒事兒,反正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在【富江學妹戀情爆出】的hot貼下,第二個hot貼——

  【富江戀情大揭秘!美少女竟是倒追、哭泣跪求才得來愛情……】

  第三個hot貼:

  【富江承認被女友美貌折服、自愧不如】

  第四個hot貼:

  【你們的女神,卻是別人的舔狗!今日份破防語錄大賞】

  第五個hot貼:

  【富江舔狗狗】

  西黛爾看著富江美麗的面容逐漸蒼白、被憤怒扭曲,她高高在上地挑起一抹笑,火上澆油般安慰:「你看,大家都知道了呢——」

  關於富江學妹當舔狗這件事。

  富江不是想借用她對別人蠱惑的能力,讓別人誤會西黛爾和她戀愛,從而對西黛爾產生嫉恨,對西黛爾出手嗎?

  等受害者死亡,富江再出來似是而非的說幾句話——

  什麼「我和她根本不熟啦」之類的,便能糊弄過去。

  可惜她想算計的對像是西黛爾。

  富江性格嬌縱、自負、傲慢,高高在上,以美貌睥睨眾人。

  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她完全沒有想掩蓋自己的性格特征,她的性格缺陷太明顯,想激怒她也極其容易。

  西黛爾不太理解川上富江為什麼想要殺死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哪兒得罪她了。

  難道她是個抖m?就喜歡被人拿刀子捅?

  其實自己出面阻止她被殺反而耽誤了她享受快感??

  西黛爾不明白,她很迷惑。但既然已經得罪了,面對這種能力古怪的怪物,她不介意再得罪的深一點兒。

  對於自持美貌、心高氣傲、被眾星捧月許久的富江來說,看見別人紛紛議論她的、關於她當舔狗、承認美貌不如西黛爾等等帖子,這些評論簡直讓她快氣瘋掉了。

  她能找人在論壇搞輿論、爆假料,西黛爾自然也能,雖然男性大都被富江的能力迷惑住,但女性似乎還沒有。

  「說起來,你的魅力也不過如此。」西黛爾神色傲慢,繼續刺激:「你說你能讓男人迷戀上你?你不會以為自己很美吧?就憑你這張臉?你連同性迷不住,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雖然富江的確很美。

  但論心理戰,西黛爾必不可能讓她嘗到甜頭。

  富江美麗的臉上露出憤恨神色,她唇線繃緊,面容惱怒:「你胡說!你不過是嫉恨我……而且,而且——」

  她自信自己的美貌,顏值攻擊沒什麼用。而且,她的魅力……她的魅力絕對可以吸引一切!這個女人在說謊,是因為西黛爾嫉妒她!

  沒有說出的話,在神色間顯而易見,富江似乎完全隱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西黛爾笑了笑,俯身捧起她的臉,眼眸幽深,輕聲道:「是嗎?你的魅力可以吸引一切……?」

  「我不信,除非——」

  「讓我愛上你。」

  富江說自己有分裂再生、讓他人迷戀自己、甚至主動被殺害的能力——

  但西黛爾自然不可能根據她空口白說便一切都相信了。

  她定定俯視富江,幽藍瞳仁在形狀漂亮的眼睛中像是一汪深譚。

  幽藍眼瞳中,映出富江美麗的面容上的神色微怔。

  ……還有這種離譜的要求?

  富江十分自負,認為別人愛上她也是那人的榮幸,但她其實清楚,別人愛上她都是因為她自己具備的某種魔力,這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此刻有些呆滯,不太理解西黛爾一個清醒的人為何要提出這種——

  這種離譜的要求。

  川上富江終於回到了學校,然而她呆滯的思維在脫離被困住的境況後,很快又活泛起來。

  某個教室中。

  「廢物!」

  富江將一沓書頁摔在面前男生的臉上,看著錄屏中,金發女孩抱臂而立,神色散漫又自大。

  「你們的女神不過是我的舔狗罷了……」

  聽著西黛爾一字一句說出的話,富江氣得渾身發抖,她第一次見到比她還自大還不要臉的女人!

  「你把我要你做的事情弄成什麼樣了!」富江憤怒的盯著那個神色喏喏、滿臉羞愧、快要哭出來了的男生:「你快去把論壇上那些帖子都刪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男生臉色通紅,不停鞠躬道歉,到最後甚至帶上了哭腔:「是我的錯,我沒有處理好那些輿論。可、可是,學校官方的論壇,只有管理員能刪帖……」

  「我不管!你必須在今晚處理掉那些帖子!」那些說她是狗的帖子!

  富江一邊蠻橫命令,一邊接起了一個電話:「那個女人死了嗎?

  「什麼?她活著回宿舍了?你們是怎麼做事的??」

  她憤怒的掛掉電話,對著空氣怒罵:「一個兩個全是廢物!」

  「沒用的男人!」

  「總之,」然而,現在還不能拋棄這些沒用的人,畢竟——

  她還沒有解決西黛爾,和西黛爾搞出來的那些輿論,現在關於女神和舔狗的梗都快熱到網上去了!

  「你先組織人手把那些關於我的討論全部壓下去。」富江冷靜了下,語氣冰冷且不耐地吩咐。

  「是、是的!」

  男生點頭哈腰,卑微的像是一條狗。

  美麗的女孩面色陰沉,她轉身離開教室,心中還在暗自盤算——

  如果能有女性為她所用就好了,女性可以進入女生宿舍,今晚便能把西黛爾殺死……

  可惡!

  西黛爾放走了富江後,和她錯開時間回了學校。

  進入學校後,她很明顯的感覺到幾絲惡意的目光從身側樹林中傳來。

  大概有一、二、三……等等,這些人有點兒多,數不過來。

  這些人有的在道路旁躲著,有的故意裝作路過、實則夾帶著匕首,還有在高樓上舉起花盆的……他們氣勢洶洶、殺意洶湧,都是被蠱惑想要殺了她。

  西黛爾:「……」

  她突然停下腳步,一個花盆落在身前,嘩啦一聲摔碎。

  她在拐口處轉彎,裹著刀子衝出來的男生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她……

  半晌後,西黛爾面色平淡,大衣的邊兒都沒起褶皺,順利回到宿舍。

  ——《關於全校男性都想殺了我,可他們體能僅是當代大學生平均水平而導致刺殺失敗這件事。》

  富江能魅惑別人為自己所用的能力其實很恐怖。

  但她用錯了地方……或者說,魅惑的對像不太對。

  那些人的戰力對於西黛爾而言,讓她出手……有點太欺負人了。

  她甚至是一路面無表情,雙手插在衣袋中慢悠悠走回來的。

  回到房中,照例是先開燈,掃了一眼屋內的情況。

  無事發生。

  西黛爾脫下大衣掛到衣杆托上,路過桌上的安娜貝爾時順手摸了摸它的腦袋:「今天家裡沒有外人進來吧?」

  尤其是那個隱藏在電話中的小女孩鬼。西黛爾還惦記著它,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登門造訪。

  安娜貝爾都快餓的等不及了。

  身後一片寂靜。

  西黛爾站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低頭,對上一個拿著掛鉤和麻繩正在努力攀爬這棟樓層的男生的身影。

  那個男生爬了兩層樓,因為體力不支,滑了下去。

  還摔了個屁股墩兒。

  男生狼狽的揉著臀部爬起來,抬頭對上樓層並不高、但作為肥宅的他卻無論如何也爬不到的層數上,站在落地窗前,面無表情、宛如看智障一般盯著他的金發女孩。

  西黛爾面無表情的拿出手機:「你好,東校區01棟宿舍樓下有個變態……謝謝,請盡快過來處理。」

  ……嘖。

  看來處理富江這件事,要加快進度了,以免造成更多人的瘋狂,和無辜的傷亡。

  現在的學校中,已經有許多人陷入瘋狂的狀態,再加上富江自己所說——

  她死亡後會分裂的能力。

  其實川上富江的情況真的很棘手,在下午去見富江之前,西黛爾先去了一趟警局,試圖了解富江的情況。

  ——但是在身份方面,她沒有任何問題。

  即便殺了她,她也不會死……還會讓行凶者背負殺人犯的罪名,還要擔心會不會有人殺了她,分裂出更多的富江。

  如果能讓她「意外失蹤」便好了。

  西黛爾想起自己租憑的那棟二層房子,和房子外面如雪花般散落的尋人啟事。

  ……在那棟房子附近失蹤的人……都去了哪兒呢?


第108章

  第二天,富江再次見到西黛爾,是在自習教室。

  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西黛爾。

  「嗨,」教室的門被人輕輕叩響,有個輕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川上富江同學在嗎?」

  朝門外看去。

  金色長發、纖細高挑的女孩兒站在門外,眼眸微彎,笑容和煦,態度禮貌且謙卑,和昨日的囂張與狂妄完全不同,仿佛變了個人。

  ……

  「我做的那些,都只是為了讓你在一群追求你的男人中看見我。」

  「我想要擁有你,只要一次便好……我知道你對論壇上的輿論很憤怒吧,但是你既殺不了我,也不能阻止流言的發酵。」

  「只要你願意給我一晚的時間,和我共度一個夜晚,我便出面重新錄制視頻,公告給別人——」

  「那些對你不利的言論都是我因為愛而不得,才偷偷找人放出。其實真正的舔狗是我,怎麼樣?」

  富江有些猶疑,眸色奇怪地盯著面前的金發女孩。

  然而,無論她怎麼看,西黛爾臉上神色都是無比得真摯、狂熱,和以往那些追求她的人無二區別。

  ……所以這也是她的裙下之臣罷了?只不過手段著實讓人討厭了些。

  自負的富江很快便接受了「西黛爾是受她魅力蠱惑而做出昨天那一系列事情」的解釋。

  面對西黛爾提出的要求——

  陪她一個夜晚。

  富江猶豫了下,沒有立刻拒絕。按照富江的本性,她本來該狠狠拒絕這個討人厭的女人並且對她冷嘲熱諷,可是——

  西黛爾太了解她了,這個女人提出的條件,富江無法拒絕。現在的學校論壇和網絡上,已經傳開了自己是舔狗的事情,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愈發怪異,卻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當舔狗的桃色緋聞……

  富江不能忍受這一點。

  但八卦似乎是人類的天性,即使找了水軍力壓,這件事的熱度也沒有立刻降下去。

  如果能讓這件緋聞的當事人之一西黛爾出來親自澄清,對她而言,無疑再好不過了。

  富江並不介意和別人睡覺,或者進行運動……即使對方是同性,但關鍵在於,她對這種強硬的、幾乎是逼迫的手段十分厭惡。

  ……目前還有用得著西黛爾的地方,還要她出面澄清緋聞,現在不能鬧翻。

  等這件事結束,她一定要讓這個女人付出代價!

  漆黑長發、綴著淚痣的少女隱藏下眼底的惡毒和怨恨,雪白的下巴微揚,隨意地應了聲。

  西黛爾當做沒看見富江根本掩飾不住的惡意,她笑了一聲,道:「時間就定在今晚怎麼樣?正好我在外邊還有棟房子——」

  西黛爾伸手輕輕觸了觸富江白皙的臉頰,幫其把一絲黑發順到耳後,幽藍眼瞳專注地注視眼前的美貌少女,輕聲道:「還有,我們……留個聯系方式吧?」

  雖然富江似不太樂意,但她的意見西黛爾全當看不見,笑眯眯地把她的手機拿到手,交換了聯系方式後,才將手機遞給她。

  「真乖。」

  因為身高差的緣故,西黛爾順手拍了拍富江的腦袋,誇獎的語氣極其隨意,富江皺了皺眉,有種自己被當成寵物對待的錯覺。

  但她還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不滿。

  西黛爾拉住她細白的手腕,將人往外帶。

  「現在就要出去?」富江皺眉。

  「是啊。」西黛爾回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散漫,道:「今晚會很忙呢。我已經給你打了車,車停在校門口,等下你坐車去我的房子裡等一下,我還要去買點兒別的東西。」

  富江:「什麼東西?」

  西黛爾沉吟了下:「……唔。」

  金發女孩似乎有些羞怯,飛快眨了眨眼睫,露出一個矜持的笑:「可以讓我們親密無間的東西。」

  富江:「……」

  兩人很快便到了校門口,現在不過是下午,人流還很大,一路走過來,富江的顏值吸引了不少人。

  「這樣不行的呢,」西黛爾停下腳步,從身後背包中翻出一頂帽子塞給富江,富江瞥了眼背包中,看見角落裡露出一塊玩偶的關節和半片白裙。

  像是還塞了個娃娃。

  「對了,還有這個。」在富江幾乎是強壓不滿戴上帽子後,西黛爾又在背包中翻了翻,拿出一盒嶄新的光碟,也塞進富江懷裡。

  面對富江疑惑的目光,西黛爾面色不變,微微笑道:「這個是用來調情的,晚上你無聊了可以看哦。」

  光碟當然是從那個在怪談協會上講述錄像帶詛咒故事的女孩兒手中專門復刻來的,西黛爾為了找到那個女孩子還費了一番功夫。

  富江眼神奇怪起來,冷哼一聲,不屑道:「你真惡心。」

  她還不理解,自己晚上為什麼會「無聊」。

  但她到底沒有說太過分的話,只因西黛爾還有利用價值。對富江而言,用那種流言緋聞侮辱她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受幾十倍。

  富江坐上了出租車,開車司機是西黛爾專門找的女性。

  西黛爾一直站在原地,目眺富江上車離開,直到那輛車走遠後,她才折身上了另外一輛出租,低聲吩咐:「跟上去。」

  ……

  半晌後。

  富江抬頭打量這棟房子,對於旁邊雪花片般散落的尋人啟事,她顯然沒什麼感覺,只是因為傍晚的風比較冷,她不自覺抖了一下,有些抱怨地抱住臂膀,忿忿咒罵了幾句,不滿地走了進去。

  「嘎吱——」

  冰冷的鐵柵欄被推開,富江抬腳踏過嫩青草叢,走進了干淨的院落。

  一陣冷風吹過,樹葉微微抖動。

  兩層的獨棟白漆小別墅上,第二層的窗戶上,隱隱貼了張蒼白浮腫的臉,漆黑無神的雙眼不帶一絲生機,冰冷俯視踏進院子後,還在罵罵咧咧的美貌少女。

  在日本民俗中,黃昏時刻,也是逢魔之時。

  富江在踏進院落後,還沒有察覺不對。

  她摘掉太陽帽扔到草坪上,懶散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勉強給出一個「及格」的打分後,才慢悠悠走到房子前,推開門——

  踏進屋內,富江不自覺抖了抖,有些奇怪地摸了摸皮膚上起的一顆顆小疙瘩。

  ……房子裡怎麼會比外邊還冷?

  她猶疑了下,還是進了門,反手關上。玄關處沒有鞋架一類的地方,富江目光上移,忽然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雖然房間內的物品一應俱全,沙發、桌椅、電視……

  陽台上還有瓶綠植。

  可是屋內鋪著一層層的灰,厚重灰塵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噴嚏。

  這房子怎麼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模樣,住的是鬼還差不多!

  富江惱怒地衝出房子,回到院落中,氣衝衝的准備離開。

  然而直到她來到鐵柵欄前,推了一下後。

  「哢擦。」沒推開。

  推了第二下。

  仍舊沒推開。

  富江:「……」她惱恨地踢了兩腳,才發現院落大門被人從外邊鎖上了。

  該死!

  那個賤女人,竟然敢把她富江關在這種肮髒的地方……

  等她出去,一定要搞死那個賤人!!

  院牆也有兩米高,富江知道自己出不去,她咬了咬唇,站在鐵柵欄前,掏出自己身上的手機,准備給那些舔狗打電話,叫人來接自己出去。

  富江把手機從口袋中拿出來,按了一下,屏幕沒亮。

  她按了第二下。

  仍舊沒亮。

  ……這是個模型機。

  富江:「……」

  她拿著模型機的指尖都在發抖,氣得。

  美貌的黑發少女站在鐵柵欄前氣了半晌,發現門前也沒個人經過——

  主要是這地兒本來便寓意不祥,牆邊兒貼的一溜白色尋人啟事便證實了這點,又快到傍晚了,更是沒人經過。

  一陣冷風刮過,富江冷得又打了個哆嗦,扔了模型機,到底是回到了屋子裡。

  「咳咳咳。」

  一進屋,腳步踐踏起的灰塵便讓嬌氣少女的鼻子癢了起來,她揉鼻頭,惱恨的摔門而入,強忍惡心,抽走桌布胡亂擦拭了下沙發上的灰塵。

  她擦了兩下,忽然感覺到有哪裡不對。

  富江猶疑地皺了皺眉,回身看了一眼,卻赫然發現,桌布被抽走後,隱藏在桌子下邊的景像也暴露了出來。

  一層厚積發白的灰塵下,竟然有一串兒小孩的腳印,腳印十分新,像是剛剛才踩過一樣。

  ……這裡難道還住了人?

  富江懵了下,她很少有動腦思考的時候,因為只需要憑借一張臉便能讓人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發瘋,但現在這兒只有她一個人,她不得不開始思考。

  那個小孩兒會藏在閣樓上嗎?

  她看向漆黑的樓梯口,木質樓梯上落滿層層灰燼。富江厭惡地皺了皺眉,不滿的移開視線,轉身坐在了沙發上。

  如果沒人發現她,那她今晚便只能在這個房子裡過夜了。

  富江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的剎那,漆黑的樓梯口忽然浮現出一張血淋淋的臉,只有兩顆眼珠子在黑暗中炯炯發亮。

  她只是感覺有些寒冷,抱住自己的臂膀抱怨幾句後,感覺到身上有什麼東西硌得慌。

  富江抽出來一看,發現這是西黛爾塞給她的那張光碟。

  「晚上你無聊了可以看哦。」

  再回想西黛爾說得情意繾綣的話,對富江而言,簡直便是一種羞辱。她臉色扭曲起來,想要摔爛這張光碟。

  然而下手的前一刻,富江到底是頓住了動作。

  她看了眼外邊的天色。

  太陽即將落幕,光輝隱去,晚霞如火焰般燃燒,夕照在大地燒出滾燙的顏色,一眼看去,竟然如血般赤目。

  如果今晚要被困在這裡一晚上,什麼都不能做,確實無聊。

  富江猶豫了下,目光投向落滿灰塵的電視。

  說起來,這棟沒人住的房子……還通著電嗎?

  西黛爾離開東京時,天色依舊明朗,太陽還未下山,只是隱隱可見日落的顏色。

  親眼看著富江進入房子,並且鎖上鐵柵門後,西黛爾才慢悠悠帶著自己的背包離開,但她沒有回到東京,而是乘公交車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東京近郊,青林縣。

  青林縣是日本正在發展旅游業的某個縣城,但西黛爾去青林縣並不是為了參觀那裡的旅游景點。

  她想要快速解決掉富江這個麻煩,也是想快點兒恢復正常的生活狀態。

  在今天下午,西黛爾接到了安山介嗣教授的一通電話。

  安山介嗣教授態度十分和藹,但難掩良好教養下的激動之情。

  據安山介嗣教授所說,他現在正和其余幾位日本的民俗學專家在青林縣研究一份資料。

  「那是一個從來沒有人發現過的村落,我們一致認為,裡面隱藏著一份極大的秘密,如果能探討出結果,這份研究報告一定能震驚全世界……」

  安山介嗣表示,他的其他幾位老友都帶著欣賞、願意提攜的後輩,作為學生助手,但他出來得太匆忙了,在工作量極大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了好友瑞伊的女兒,同樣在東京上學的西黛爾。

  他們正在編寫關於新發現的遺跡「羽生蛇村」的書籍,這本書籍正在編寫中,如果編撰完成,作為教授們的學生助手,也可以在書籍編寫人員中留名,安山介嗣等同於送了西黛爾一份很好的資歷。

  但西黛爾考慮到這些民俗學家們諸如外出取材、親自勘測神秘村落等一系列行為,而學生作為助手肯定要跟上去後,她拒絕了。

  遭受拒絕的安山介嗣十分失落,他遺憾地掛斷了電話。

  但在數小時後,他再次來電,似乎十分煩惱,告訴西黛爾他找到了陪自己外出的助手,但那人因為有事耽擱,明天才能趕到,而他今晚便需要有人幫忙整理資料。

  在得知只用在酒店幫忙整理一晚上的地理歷史資料,不用外出去奇奇怪怪的村落後,西黛爾沒有太多想法,答應了安山介嗣需要幫忙的請求。

  坐完公交車,還要轉一站山間巴士才能到達青林縣。

  但青林縣作為正在發展旅游業的地方,經濟繁榮度和人流量其實並不低。

  西黛爾坐上山間巴士後,天色已近黃昏,暮靄垂垂,宛如燃燒著墜落的火焰,大片大片掛在天邊。

  這一幕美不勝收的天空景像,自然引起了巴士上前往旅游地點的旅客們的驚呼。

  有人舉起手機對著車窗外拍照。

  車間洋溢著輕松、歡快的氣氛,就連一直在擔心富江那邊會不會沒有出現狀況的西黛爾都不自覺彎了彎唇角,稍稍放松了下心情。

  不過這些人是去旅游看風景,她去青林縣卻是去幫人整理學術資料。

  ……嗯。

  還不能一直關著富江,明天還要早一點回東京,然後去房子附近看看情況。

  金發女孩懶懶靠在車窗邊,幽藍的眼瞳中映出黃昏暮景,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道這種愜意放松的時刻能持續多久呢。

  變故便是在此刻發生。

  黃昏時刻,也是……逢魔之時。

  火燒雲一般艷麗的景色迅速褪去,好像顏料被人打翻了一般,潑灑在雲層上,漆黑迅速蔓延,天上忽然下起了暴雨。

  「唰啦啦……」

  漆黑雲層湧動,隱約可見雷光閃爍,迅猛的雨水淹沒了車輪,澆出嚇人的旋律。

  巴士內,人們小聲交流起來,神態難免驚惶失措。

  西黛爾看了眼窗外倏然漆黑的天色,心中直覺不妙。她抿了抿唇,把背包抱好,忽然聽見有人驚恐的大吼了一聲:「前邊!前邊!!」

  前邊發生了什麼?

  西黛爾隨旁人一起抬頭看向前方,然後,幽藍瞳仁微縮。

  許多人可能一生也忘不掉這個場景。

  山體滑坡了,泥石堆積,滾動砂石如潮水般向在風雨中,無比狹小的巴士湧來。

  司機急速地打著轉兒,然而現在一切都沒有用,事故發生得太過迅疾,巴士甩飛出去,靠前的車窗破碎。

  巴士直直的、失控的向山崖下甩去。


第109章

  事情發生的太快。

  快到西黛爾被甩下巴士時,甚至來不及抓住背包,車窗碎片砸向面部,她不能閉眼,只伸手擋了一下眼睛。

  刺耳剎車聲震得耳膜發疼,風聲呼嘯在天地間,雨勢迅猛,環境惡劣到西黛爾甚至聽不清巴士究竟是掉下山崖、還是在山路上剎車。

  被甩下去的剎那,她沒時間調整姿勢,只是下意識握住了撬棍。

  ……數十秒後。

  尖銳的撬棍那端輕松勾進長滿青色苔癬的石壁。

  但攀附在崖壁上的人並不輕松。

  翻滾的漆黑雲層,伴隨著呼嘯凌厲的風聲,和嘩啦如聚的雨水。天地間色調暗淡,仿若蒙上一層灰撲撲的布,變成了灰白的世界。

  雨水順著陡峭冰冷的岩壁淌下,劇烈的風把西黛爾手邊細瘦的岩縫樹苗搖擺的呼啦作響。雖然暫時掛在岩壁上,但想要穩住很難。

  身邊都是滑膩岩石,憑借一根撬棍,西黛爾只能勉強支住身體,但尋不到借力點向上攀爬。

  這還是因為她身量纖細,如果再重一些,只會縮減支撐的速度。

  西黛爾頂著漫天雨水勉強抬頭看了一眼,冰冷雨滴打在眼眶裡,濺起生理性的淚水。

  她有些難受地眯了眯眼,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山崖上,距離欄杆處大概有十幾米的距離。

  ……爬上去?僅憑一根撬棍,不太可能。

  如果摔下去,從這裡到地面也有至少幾十米的距離,不死也會殘廢。

  看不見巴士的影子,不知道是早她一步掉了下去,還是被泥石流淹沒,亦或是安全掉頭逃離了災難現場。

  總之沒有巴士的蹤影。

  也代表著暫時沒有外來救援的希望。

  五根白皙纖細的手指撐在滑膩石壁上,只是在這懸了兩分鐘,左手臂已經開始微微顫抖,西黛爾深吸了口氣,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她看了番腳下,尋著一個略略突起的點踩穩,但這塊地兒太小,女孩不得不掂起腳尖,試探著點了點後,才慢慢向下移動。

  攀在岩壁上的指腹磨出了一片火辣辣的痛覺,西黛爾卻不太在意,甚至有些刻意的去摸索粗糙且摩擦力大的壁石,往看不清的山底龜速移動的過程中,西黛爾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視頻。

  視頻中的主角在一片光滑的曲面中醒來,為了不掉到未知的漆黑深淵中,她拼命讓自己留在曲面上,甚至將手指磨的鮮血淋漓。

  等她滑到底部時,狀態應該跟那個女人差不多了。

  西黛爾幽幽想,她倏然發現自己竟然還有幾分苦中作樂的興致。

  手機在西黛爾攀住崖壁的時候便從懷中甩了下去,應該是落到了山底,從這個地方看不清山底是什麼,不過應該是一些樹林之類的地方。

  但西黛爾倒是沒有太過擔心。

  雖然手機摔下去,大概報廢了。但今晚她和民俗學專家安山介嗣有約,如果她失蹤,肯定會有人為她報警。

  等警察一調查,很快便能找巴士出事的地點,救援也不遙遠。

  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山底在夜間會不會很冷。

  西黛爾記得自己背包中還有一條薄毯,不知被雨水打濕沒有,等會兒落到山底還能去找一找。

  順便把安娜貝爾帶在身邊。

  西黛爾在往下移動了一會兒後,停在岩壁上休息了數分鐘,把所有事情都過了一遍,安心後才繼續向下攀爬。

  石壁上擦出一道若隱若現的血跡。

  掌心應該磨破了。

  西黛爾現在並不在意這些細微的疼痛,金發濕漉漉地垂在肩旁,冰涼觸感讓她很不舒服,但也沒有辦法。

  女孩眼睫微顫,擋住臉上滑落的雨水。

  只是漆黑天色裡,在陡峭的崖壁邊,被風勢凌亂搖擺的一眾雜草樹苗中,隱約可見一個纖細單薄的身影。

  東京近郊,埼玉縣,所沢市,東町28號。

  落滿灰塵的房子內,沙發上卻坐了一個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黑發女孩。

  富江百無聊賴地盯著緩緩打開的電視機,屏幕上顯示出黑白色的畫面。

  她沒什麼興致,只是打發時間般准備看下去。

  光碟還沒開始播放,富江懶懶打了個呵欠,

  此時的她還沒有注意到,一雙蒼白到沒有一點兒血色的手,如同蛇行一般,幽幽從她背後的黑暗中伸出來,向她的側臉摸去。

  不出西黛爾意料,她沒爬幾分鐘,便落到了山底。

  西黛爾輕輕松了口氣,揉了揉冷僵的臉頰,抹掉面上雨水,又把濕漉漉的金發擰了個水,簡單扎成一團,放到衣領中。

  左手果然磨破了,但遠沒有到鮮血淋漓的地步,倒是比她預想中要好一些,只是白皙的手心和指腹間一片通紅,密密麻麻布著被砂石擦破的細小傷口。

  西黛爾盯著手心看了幾眼,不太在意的收回手,准備回身看向山底的景像時,她忽然意識到不對。

  雨水停了。

  西黛爾立刻抬頭,看向上方。

  天空中翻湧的黑雲也停歇了,風聲不再,雨水消失,天地間一片死寂,仿佛是霎時間來到了另外一個時空。

  身邊也變得干燥起來,連空氣中都失去了潮濕的分子。

  西黛爾:「……」草。

  她這是……來到了一個什麼地方?

  她眨了眨眼,忽然有點兒不想轉身,去看自己身後到底是什麼景像。

  但這是不可能的,西黛爾在心裡嘆了口氣,做好心理准備後,轉身,抬眼。

  她看見了……一棟難以描述的古宅。

  古宅旁,是大片綿延的樹林,但那些樹林仿佛都成了虛影,帶著模糊的光暈,好像和這棟古宅不在一個空間。

  在西黛爾看不見的地方,山底的溪水間,靜靜躺著一個手機。

  那是她的手機,手機屏幕在此時亮起,一個不存在的號碼正拼命試圖向她的手機打出電話,但一切都只是徒勞。

  那個不存在的號碼……正是西黛爾本人的電話號碼。

  但試圖撥出詛咒的鬼,卻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

  東京,某棟單元房中,浴室內,一具干枯的女屍躺在浴缸中。

  女屍的手上,拿著一個手機,手機正在向西黛爾撥出電話,但卻只能得到一個回音: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西黛爾安靜地看著那棟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古宅,又看了一眼周圍虛幻扭曲的空間,忽然明白了。

  她現在已經不在日本。

  或者說,她現在正處日本的現實和某個不存在於現實的、扭曲的恐怖地區的交界處。

  那是西黛爾曾在十二歲那一年,隱約窺探過一角的、漫無邊際的、充滿未知的裡世界。


第110章

  大雨不知何時消失。

  這裡仿佛和外界隔絕,天色依舊漆黑。地面干燥,沒有一絲水漬,四周雜草叢生,蛛網密布,古宅看上去陰惻惻的,仿佛上個世紀的建築。

  西黛爾對日本文化不太了解,也看不出這古宅到底是什麼年代的產物,只能看出它的陳舊古樸,和曾經的輝煌。

  之所以能看出它的輝煌,只因……這古宅實在是太大了。

  雖然最高只有三四層的模樣,但其後一片綿延的磚瓦建築,看上去不像是棟宅子,反而像一個村落。

  西黛爾在古宅前打量了它一會兒,四周除了古宅也沒有別的出路。

  她知道今晚不會有人來救她了,至少救援隊不可能找到她。

  如果想離開這個地方,便只能靠自己闖出去。

  西黛爾沒去找包,心知現在也找不到。她想了想,在宅子前找了塊地兒,慢吞吞坐下。

  渾身濕透了的金發女孩盤膝坐在岩石上,支了只手撐著下巴,等休息了半晌,體力恢復後,西黛爾才起身。

  枯敗藤蔓覆蓋在漆黑的宅身上,荒草枯枝叢生,落在古宅前的那一段路,踩上去沙沙作響。

  西黛爾走了幾步,聽見寒鴉的叫聲。她抬眸,只見一只渾身漆黑的烏鴉從古宅旁斜斜橫著的樹枝飛了起來。

  那些虛幻的、扭曲的山谷樹影已經完全消失了。

  她站在漆黑斑駁、沉默佇立的老舊古宅前,身後沒有退路,只能向前。

  西黛爾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有一種預感,前方的東西可能會前所未有的危險。

  但她沒有選擇。

  灰暗陰霾的天空下,纖細輕盈的美貌少女、和斑駁陳舊的漆黑古宅,仿佛形成了鮮明又詭譎的對比。

  少女抬起手,輕輕推開古宅的大門。

  「嘎吱——」

  仿佛沉寂了多年的封印,也就此打開。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塵埃肉眼可見的在空中飛舞。

  西黛爾走進古宅,出乎意料,這裡並不是暗無天日的漆黑,反而有著隱晦光線,室內也能看清東西。

  然而,這種可以視物的光線並沒有讓西黛爾稍稍放松,她幾乎是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全身神經緊繃,摸向左眼的手指觸到明顯高於正常體溫的熱度。

  這裡……太不對勁兒了。

  自從進來之後,西黛爾全身都不自覺緊繃起來,好像有個聲音在她腦海叫囂:快離開快離開快離開……

  再在這兒停留,會死。

  這種瘋狂的預警,好像是她自身的自我安全防護一樣。西黛爾的直覺一向很准,她在原地停了一下,回頭。

  古宅的門已經靜悄悄關上了。

  西黛爾:……唉。

  這倒不是她不想離開,主要是真的也走不了啊。

  寒意順著脊骨蔓延上天靈蓋,西黛爾無視掉瘋狂催促她跑路的身體意識,一邊搓了搓冷僵的手指,捂到嘴邊輕輕哈了會兒暖氣,一邊仔細端詳古宅內部。

  古宅有四層,這是第一層,似乎是接待用的大廳,四周空蕩蕩,灰塵彌漫。只有不遠處有個高台,像是東方的人們過節時祭拜神靈用的那種方正的木台,不過整體很大,大概有五六米高。

  四周沒看見有鬼,但西黛爾心中有預感,如果繼續深入古宅,一定會發現很多恐怖的東西。

  但一直站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

  她猶豫了下,慢慢向似乎是祭祀用的高台走去。到高台旁,西黛爾才發現這不是用來祭祀的東西,相反,它背後高高豎起的木架上,掛的不是需要祭拜的「神明」,而是一張地圖。

  木架下的台面上,放著一本手札,和一盞造型精致的銅台燈。

  借著晦暗的光線,西黛爾仰頭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這好像就是她所在古宅的地圖。

  地圖上的建築呈橫剖面,一共有四層。

  這地圖來得湊巧又順心,就好像有東西知道她需要地圖然後特意送上來一般。西黛爾心覺不對,察出幾分古怪,她眯了眯眼,又仔細端詳了幾番,一股涼意忽然湧上心頭。

  她可能錯怪這古宅中的鬼了,這地圖像是放了幾十年,不像是有東西特意擺在這裡,而是——

  像在提醒外來者。

  或者說,警醒當年住在宅子中的人們。

  因為隔著數米距離,光線暗淡,西黛爾仔細看了好幾眼才看清楚。

  在地圖上,扭曲如同黑色蚯蚓的細密線條,貫穿已經發黃的紙頁,密密麻麻的道路看得西黛爾頭疼,她不是路痴,但這宅子中的路修得跟迷宮似的,按著地圖走也不一定能順利繞出去。

  每個房間都有標注,雖然沒有注明做什麼,但都有一扇小門,但是這張地圖上令人毛骨悚然地方也正在此處。

  發黃紙頁上本來只有黑色的路線,和黑色小門。但在有的黑色小門上,劃著一個個血紅的叉。

  這些血紅的叉非常多。

  密密麻麻布滿了至少五分之一的房間數量。

  乍一眼看去,還看不出什麼。但再仔細一看,看清地圖上一個個血叉後,陡然讓人頭皮一麻。

  把地圖掛在這裡,似乎是在警告人們不要進去,而西黛爾看向地圖之下,那裡還放著一本陳舊的手札,她思考片刻,伸手翻開手札,果然在裡面發現了關於地圖的問題。

  手札的主人似乎是這個古宅的主人,或者說……是這個家族的族長。據他所記載,這裡曾經生活著一個無比繁榮、和睦的家族,人們躲避戰爭來此,安居樂業,宛如世外桃源。

  直到有一天,家族的古宅中突然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先是有一個房間裡出現了異變,那個房間的門似乎連接著一個異度空間,進入門內的人都無比凄慘地死去了。在這之後,又開始不停地有房間出現這種恐怖的變化,沒人知道原因,但這棟古宅好似活了過來一樣,不停地吞噬著活人。

  為了保護家族中的成員,族長指揮眾人,開始在古宅後邊建立一個村落,人們把古宅封閉起來,遷居到村落中生活,只有在古宅的某個房間發生異變時,他們會給那個房間的門塗抹上鮮血,血色的門寓意著那個房間不能進入。

  但最終,這個家族還是沒有逃過滅頂之災。

  家族滅亡的原因,在手札中沒有記載。但手札主人,也就是家族的族長言語中卻透露出慘烈的絕望。

  他在手札中寫道:

  【我終於明白了大家死去的原因。】

  【無論如何,後人如有見此記載,則萬萬不可重蹈覆轍,記住,千萬不能做那件事!否則,結果便會如我們一般……】

  【我知道,它就要來找我了……我只能在死前,把這一切盡力保留下來,警醒後世人,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做那件事!只有這樣,才有一絲希望解除詛咒活下去。那件事便是……】

  寫到這裡,沒了,後面的頁數被大量鮮血浸染,年代久遠,血都變成了烏黑色,干涸地黏在紙頁上。

  西黛爾:「……」

  她看著手中的手札,心情難以描述,只覺自己看了個寂寞。

  既然說了給後世人一個警醒,那特麼倒是把那件事是什麼先寫出來啊!!因為說了一堆廢話,所以來不及給出關鍵信息便死了。

  真的,就這智商,被滅族了一點兒都不離譜。

  為什麼!不把話說完再死!!

  後邊沒字了,她有些絕望地抖了抖這本手札,試圖再抖出點兒什麼信息。

  什麼都沒有,只有突然響起來的「沙拉」聲。

  紙張年代久遠,被她抖了一下之後,哢嚓碎了幾頁。

  西黛爾:……

  算了。

  她嘆了口氣,把手札端正,再把破碎的書頁塞回去,然而這一番動作之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把整本手札倒過來,從後邊翻開。

  【切記,紅色的門千萬不能進入!】

  似乎只是一句莊重警告,但在這句話下邊,竟然還有一條信息量極大的轉折。

  【但若生死關頭,迫不得已進入紅門後,也有一條保命方法。只要在紅門的房間中,找到一顆血色珠子,將血珠拿到手,便能安全回來。】

  【但此舉凶險異常,吾家族中進門者數百人,出門者不足百之一二。如非萬不得已,不可入門。】

  呦呵,還有這麼個規定?

  西黛爾挑了挑眉,看見下邊還有字,便接著看下去。

  【吾族鎮宅之物,乃一盞銅燈。僅有巫女可憑血珠驅使銅燈,驅散魑魅魍魎。但因血珠難得,概無大用。若有外來者見此,能破除詛咒者,便可盡請此物。】

  【另:雖人可入紅門,但一人只能進入三次,如超出三次,便會發生不可預料的恐怖之事。】

  下邊的署名,土居総一郎,於明治23年春。

  也就是1891年。

  看完這些信息,西黛爾又整體翻閱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信息後,才看向手札旁擺放的那盞銅燈。

  銅燈造型奇特,玻璃罩的形狀看上去像是一根蠟燭,擺在合攏的花瓣銅台中,花瓣銅台邊緣有數十個小孔,形狀頗圓,似乎是用來安置手札中所講的血珠的地方。

  在小孔之外,還有一個可以推動的按鈕,似乎是開啟銅燈的開關,但是西黛爾試著推了下後,發現燈沒有亮,大概是缺少了關鍵物品。

  比如血珠,或者巫女。

  銅燈邊緣上有一個細柄把手,似乎是用來提著的,但它整體而言十分小巧,便是塞進懷中也沒有問題。西黛爾提起它想像了一下,數百年前,穿著紅白巫女服的少女也提著這盞燈步行在幽暗陰森的古宅中。

  數百年前啊……那個巫女肯定已經死了。

  而且按照族長手札中所記錄,那個巫女是此家族的人,大概也是死於非命。

  西黛爾把燈提起,一邊迅速理了一下腦海中的思路。

  從手札中的信息看來。

  首先,讓土居家族覆滅的原因,是他們「做了某件事」。但這件事是什麼?怎麼樣才能避開?她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其次,族長提到了「它」,「它」似乎便是殺死了族長的東西,但族長沒有說「它」是什麼。

  西黛爾沉思了一下。

  按照前後邏輯來講,大概是土居家族做了某件事,引起了「它」的不滿,「它」殺死了家族中的所有人,導致土居家族的滅頂之災。

  而且,族長既然能警告後世人不要做這件事,就代表著……雖然古宅已經荒廢,但其實,只要有人進來,還是有可能重蹈覆轍,令那件事重新發生。

  另外,關於「紅門」之事,也引起了西黛爾的關注,但她在意的不是紅門內有什麼,而是——

  手札中一邊說著紅門內驚險萬分,一邊又說「若生死關頭,迫不得已」又能靠進入紅門中,暫時保命。

  這句話給出的信息量太大了。

  西黛爾感受著微微發燙的左眼,輕輕抬頭看了眼四周。

  空曠、幽寂、晦暗的一樓大廳中,牆面斑駁,白色的牆灰剝落,地面上積起厚重灰塵,轉角處有一個通向二樓的樓梯。

  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看似安全,但西黛爾知道這裡隱藏著許多不干淨的東西。

  而且,那些存在一定……無比危險。

  這棟古宅中,紅門最危險,所以被特意標記了出來。

  但紅門之外,也不安全。

  這棟古宅中,處處危機四伏,根本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但也能得出一些線索:有件事不能做,有個「它」很危險,「紅門」能進但不能超過三次,進入後找到血珠可以出來,古宅中有很多鬼,如果有血珠可以用銅燈驅散鬼魂……

  不,就算有血珠也不一定能驅散鬼,畢竟在手札中說,只有巫女才可使用銅燈。

  西黛爾沉默了數秒,雖然她暫時還沒看見,但眼睛能感應到怨氣。

  第一層樓似乎還好,她已經在此停頓數分鐘,都沒有東西找過來,但西黛爾確實能感受到越來越重、逐漸逼近的怨氣。

  不能長久停留在一個地方,否則很快便會被鬼找到。

  西黛爾猶豫了下,很快做了決定,雖然不知道銅燈是否能用,但她還有一個優勢,便是生田朝日的怨氣凝聚的陰陽眼。生田朝日的詛咒游戲殺了不少人,聚集起來的強烈怨氣導致西黛爾的眼睛不僅能看見鬼,還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大概感知鬼的方位。

  頭頂的怨氣強烈的讓西黛爾頭皮發麻,她沒去細想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思索了幾秒後西黛爾果斷踮腳把地圖扯了下來。

  她本來以為是紙頁,動作特意放輕了些,怕扯壞地圖,但在摸上去的瞬間西黛爾便察覺出這應該是某種動物的皮。

  地圖挺大的,大概長寬都是一米,西黛爾只能簡單地看了一眼,記了下一層的大概走向,便卷起地圖,塞進腰間皮帶中。

  古宅四層樓,只有第一層沒有復雜的構造,西黛爾看見了在第一層的尾巴處,有一扇最大的黑色小門,門旁還寫了兩個字。

  【出口】。

  這個出口自然是古宅的出口,古宅後邊連著土居家族為了躲避紅門而修建的村落。

  西黛爾沒有猶豫,現在身邊的寒意越來越重、怨氣也越來越強,她准備先離開古宅。

  拿走地圖和銅燈,繞過這個高台後,西黛爾才算來到第一層大廳的中間。不得不說這棟古宅非常之大,但一樓沒有多余的房間,似乎是土居家族用來共同生活的場所,所以也沒修建太多道路。

  西黛爾循著大概的方位走向古宅的出口處。

  大概兩三分鐘,她來到了出口處,然而西黛爾沒能順利出去。

  厚重的木門上掛著一把大銅鎖,銅鎖老舊、生鏽,但重量一看便不可小覷,拿東西砸開不太現實。

  西黛爾試著推了下,發現這扇木門應該也極其的厚。

  暴力開門顯然不可取。

  西黛爾有些失望,不知是因為門上了鎖,她早便預料到自己不可能順利從後門離開,但是……

  她抬起沉重的銅鎖,看了眼鎖芯,又放下去。

  開這種重要之門的鎖的鑰匙,顯然不會隨便放在什麼地方,大概率會在族長的房間。

  族長的房間,自然在這棟古宅的最頂層,第四層樓上。

  ……也便意味著,她要爬到第四層樓,經過加強版迷宮似的路,在幾十個房間中找到族長的房間、並且從房中翻出鑰匙。

  算了,有方向總比沒有線索、在整棟古宅中翻找要強。

  西黛爾自我安慰了一下,但她還沒做好上去直面群鬼亂舞的殘像,只是她剛剛提著銅燈轉身。

  余光卻忽然瞥見左手邊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女人穿一身又髒又破的灰色衣裳,露出的膝蓋呈灰白的死白,兩只手臂垂在身側,手臂長得有些誇張了,頭發也是,黑糟糟的一團鋪滿了整張臉,看不見她……不,是它的面容。

  它低著頭慢吞吞向西黛爾走來,空中響起女人哀怨、幽涼的聲音:「你看見我的孩子了嗎?」

  西黛爾瞳仁微縮,下意識後退一步,她一邊向後慢慢退去,一邊試圖穩住這個女鬼,試探著輕聲道:「你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如果女鬼回答了,代表它還有基本的溝通能力,說不定還能繼續拖延一下時間,接著問——

  「你的孩子幾歲了?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喜歡吃啥?喜歡玩啥……」

  然而西黛爾話音沒落,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哢擦」聲。

  女鬼的頭發向下倒去,西黛爾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女鬼的頭顱的正面,女鬼的頭竟然和身子完全是反的。

  「嘎吱嘎吱——」

  女鬼的頭慢慢仰了過來,竟然就這麼懸掛著倒著看向西黛爾,它面色灰白,只有一條條青筋凸起,在眼眶附近,雙眼冰冷怨毒地直直盯著西黛爾。

  「你……看見我的孩子了嗎?」


第111章

  西黛爾吸了口氣,看著面前的女鬼腦袋倒掛著幽幽盯著她,森寒怨氣讓人頭皮發麻。她沒有片刻猶豫,屏住呼吸拔腿就跑。

  在是跟女鬼在一樓繞著跑圈兒,還是上樓之間猶豫了半秒後,西黛爾提著燈衝上了樓梯。

  古舊腐朽的木質樓梯在踩踏時嘎吱作響,激起陣陣灰塵。這聲音總讓人覺得它下一秒就會塌陷,樓梯旁有木質扶手,只是下邊的豎著的木杠也腐朽了,有幾根沒幾根的搭在空中,看上去頗為荒涼。

  不用回頭西黛爾都能感受到身後厲鬼的窮追不舍。

  偏偏這樓梯踩上去,聲音還極大。

  「咯噔咯噔……」

  簡直跟她的心跳重合了。

  懷裡的燈沒什麼用,她隨手塞進懷中,在木梯轉角處緊急剎住,身前是好幾條幽深晦暗的狹窄道路,黝黑石壁上每隔幾米便掛著一個壁上火炬,年代久遠,火炬上都積滿了灰塵。

  「咯噔。」女鬼的聲音逼近了,它踩著樓梯慢慢走上來,但速度並不快,似乎是留意到唯一的活人停下來。

  「呃啊啊啊啊……」

  厲鬼陰冷痛苦的嘶吼逐漸逼近,如果碰上鬼會發生什麼西黛爾不清楚,但身體語言不停在對她發出預警。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地圖記不清路,但現在也沒時間猶豫,西黛爾找了一條她記得有紅門的道路拐了進去。

  她耐力和力量都不錯,雖然沒有經過嚴格正規的訓練,但也是自小鍛煉出來,雖然之前爬了十幾米懸崖,但在一陣休憩後也能長跑個幾公裡,在古宅中和女鬼玩追逐戰自然也不成問題。

  但這可不是簡單的追逐戰小游戲,輸了什麼事都沒有的那種。

  和鬼玩這種游戲,簡直就是「你追我逃,追到我就把命給你」。

  而更嚴重的問題在於,這條逃跑的道路上……可能存在著比身後的女鬼更加恐怖的東西。

  因為不知道具體路線,很容易迷路,西黛爾一邊在幽晦的走廊上奔逃,一邊不停記憶身邊經過的房間,這些房門都是古舊的老木頭門,沒有一點兒區別,只是間隔不遠便會出現一扇被塗抹通紅的血門。

  遇見血門的那一瞬,西黛爾便意識到問題所在,包括那個老族長所說的、血門的恐怖之處。

  古宅中的怨氣太過濃郁,已經讓她無法快速分辨哪個地方存在著鬼,因為女鬼一直追在身後,她也不能冒失的進入別的普通房間。

  但在被鮮血塗抹的房門背後,她竟然詭異地感受不到一丁半點兒的怨氣,就好像……血門背後不是鬼怪,而是別的極其可怕的東西……

  那種感覺讓人毛骨悚然,但細想下去也無法探究,除非西黛爾進入其中。

  才能得知裡面到底是怎樣的景像。

  在經過第一扇鐵門時,西黛爾還在心中猶豫了一下,她的想法很簡單——

  如果說她手中的銅燈可以【驅散魑魅魍魎】,是否代表著拿到血珠便能用銅燈驅鬼?

  但這個驅散的定義是什麼?是讓鬼消散掉怨氣、再不能殺人,還是……都無從得知。

  何況使用銅燈還有一個條件,西黛爾留意到手札中的「巫女」一詞。在百年前,這個家族還存在用於主持獻祭儀式的巫女。其實她有一種預感,如果能拿到血珠,自己應該可以使用銅燈驅鬼——

  如果說巫女是可以感應怨氣、連接人間與地獄黃泉的通靈之體,那她可以感應怨氣,應該也不算普通人類。

  但問題是,血珠在紅門內。

  可是,如果一直在古宅中行走,卻沒有一點兒保命的辦法,西黛爾不確定自己還能安然無恙多久,畢竟在剛剛途徑的十幾米走廊中,她感應到的強烈怨氣便不止一手之數。

  也就是說,在那些看似普通的房間中,不弱於身後女鬼的厲鬼至少還有五個往上。

  只是它們還沒有出來,但她心中知道,自己要去拿通往村落的後門鑰匙,便必然要和那些鬼撞上。

  一味的逃避不是辦法,除非賭一把,才能改善現在糟糕到極點的境況。

  西黛爾還沒下定決心,因為她還不知道紅門中究竟有什麼,有時候未知遠比已知的危險可怕。

  西黛爾又越過一扇血紅的門時,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喘氣聲,她撐著牆壁輕輕緩了口氣,忽然意識到不對。

  四周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

  死寂的安靜讓她察覺到危機,幾乎是瞬間,雖然不太想看見那個女鬼,西黛爾仍逼迫自己回頭,在看見身後那一幕後,她一口氣沒緩上來憋在了胸中。

  似乎是追了會兒後,女鬼愣是沒跑過西黛爾,它現在既不跑、也不痛苦的呻吟慘叫了,只是又垂下了腦袋,站在原地。

  那個掛滿了雜草一樣的亂糟糟黑頭發的頭顱像是蛇一樣伸長,與此同時女鬼的眼眶忽然流下了鮮血,紅彤彤的眼淚看上去有點兒瘆人,也不知道是開大後遺症還是怎麼一會事兒,頭顱用幾乎是之前好幾倍的速度直直撞向西黛爾。

  一剎間,一人一鬼的距離縮短到近在咫尺。

  西黛爾:「……」

  這個鬼是不是玩不起?跑不過就開掛是吧?!

  她一口氣沒緩出來,卡在心裡,看著這個黑紅相雜、乍一看像是拖把似得腦袋朝自己撞過來。

  西黛爾現在也沒時間猶豫了,女鬼雖然不講武德但也幫她做了個決定,她在原地頓了一下,毫不猶豫推開身側的血紅的門。

  下一刻,一陣慘白刺目的光伴隨著強烈眩暈。

  ……

  西黛爾醒了。

  她慢慢睜開眼,仰頭看見的是畫滿星星和月亮的可愛風壁紙,身側綿軟絲滑的觸感像是被子,她仰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周圍安靜、氣息十分清爽,不是古宅中灰塵彌漫、甚至會嗆鼻的環境。

  一眼看去,這似乎是一個井井有條、干淨整潔的溫馨的家。

  甚至連半點兒怨氣都沒有。

  西黛爾怔了怔。

  紅門後……就是這玩意兒?

  她試著從床上起來,也是在這一刻,西黛爾察覺到了不對。

  ……這不是她的身體。

  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女孩,纖細柔軟的腰、嬌嫩白皙的手、帶著淡淡奶香的體味,這個女孩似乎是個嬌生慣養的學生,還穿著一件學校制服。

  還有一件事。

  她被綁起來了。

  繩子捆綁住女孩的腳踝和手腕,將她整個束縛在這張柔軟的床上。


第112章

  ……這是一個單間公寓。

  四周的布置像是一個溫馨和諧的小家。

  但躺在床上的少女卻被人用繩子束縛起來。

  綁人的繩結手法十分熟練,西黛爾醒來的一瞬感觀都集中在周圍的環境,甚至沒留意到這具身體的境況。

  注意到女孩被綁起來後,她試著掙了下,沒太用力,發現不容易掙脫開後,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慢慢移動手指摸索著繩結。

  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西黛爾不准備輕舉妄動。她還記得手札中対於紅門的描述有多麼恐怖,這裡絕対不止眼前看到的一切這麼簡單。

  何況這具身體似乎只是個普通少女,力氣也十分嬌弱。

  遇見突發情況了,也只能苟。

  西黛爾開始沉下心打量公寓中的細節。

  牆壁上貼著可愛的星月壁紙,一個淺色系書桌正対著窗戶的位置,桌上是一堆教科書,還有一個可愛的兔子頭燈,一眼看去,像是少女的書桌。

  因為是單間公寓,可以擺放東西的空閑位置不大,除了這個臥房便只有一個陽台、一個廚房和衛生間。陽台上有個觀景花瓶,洗衣機在衛生間門的一側,洗衣機旁邊的瓷磚地板上,扔著一堆雜亂衣物,有不少件都是女孩的衣服,似乎是准備換洗的衣物。

  有和西黛爾身上同款的學校制服、淺色連衣裙、小吊帶、針織衫……

  西黛爾目光掃過那些堆疊起來的衣物,視線在地上的學校制服後領上頓了一頓。

  這些衣服……対不上。

  窗戶外面一片漆黑,現在似乎是在晚上。

  似乎在廚房的方位,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啪嗒、啪嗒……」

  接著是開門聲,有人從廚房走了出來。

  走出來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罩著圍裙,手裡端著一盤食物,滿臉堆笑地向床邊走來。

  西黛爾下意識繃緊了身體,但她很快逼迫自己放松——

  不知道這個少女和面前男人是什麼關系。

  但她已經不是原主,也不能在門裡的世界露出破綻。

  「醒啦?」男人討好的笑了笑,眼睛眯成兩條縫,「今天不哭鬧了?你這兩天動靜有點大,鄰居都來抱怨了。不過這也是因為生病的原因呢,也沒辦法。」

  男人說得是日語,之前擺在書桌上的課本也是日文,看來現在還是在日本的裡世界。

  見床上的少女無比安靜,男人把手中剛剛做好的食物端到西黛爾臉側,試探著伸手,似乎想要喂她:「來把飯吃了吧,你今天還沒吃東西呢,來,爸爸喂你……」

  男人似乎是這個少女的父親。

  ……不対。

  西黛爾偏了偏頭,床上的少女白嫩小臉狀似無意地歪向一邊,避開男人遞來的食物。

  「爸爸,我現在還不餓,不想吃東西。」

  仿佛是撒嬌一般地拒絕,卻讓男人的眼神狂熱起來,他舔了舔唇,似乎有些激動,聲音都在發抖:「你終於肯叫爸爸了。好,不想吃咱們就先不吃……」

  是什麼讓男人突然激動起來?

  西黛爾心中有答案,但她依然保持著羞怯中帶著幾分驚懼的模樣,避開男人的食物。在男人看不見的身下,白嫩纖細的手指正在一點點扯開繩扣。

  她已經摸索出解開手上繩結的辦法。

  只是還要……大概一分鐘。

  男人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西黛爾知道自己要拖延時間,同時還不能讓這人察出異常,甚至在解開手上的繩子後,暫時不能讓他發現。

  西黛爾露出一個符合身份的笑,少女一臉羞怯中帶著幾分驚慌的笑,轉臉看向男人,她試圖找一個理由先支開男人,只要數分鐘便好。

  但她還沒有開口。

  隔壁忽然傳來了聲響。

  那聲響極大,聽不出來在干什麼。卻正好給西黛爾送來了理由。她立刻蹙起眉頭,似乎是被吵到了,有些柔怯地対男人開口:「爸爸,隔壁的鄰居好吵啊,我想睡覺了,你、你能不能……」

  男人明白了西黛爾的意思。

  男人不滿的皺起眉頭,似乎十分憤慨地起身,看了西黛爾一眼,確認她還被綁在床上後,才開口道:「我來看看鄰居在做什麼。」

  「都這個時間了,還這麼吵鬧,真是煩人。」

  然而,他並沒有出門,而是向牆壁走去。

  壁櫥旁邊的牆角有一個裂縫,男人竟然就這麼蹲了下來,趴在牆角,用那個裂縫向鄰居的家中偷窺。

  動作猥瑣中透露出幾分詭異,有哪個正常人會在大半夜被鄰居吵到之後,不是去敲門対峙,而是蹲下來偷窺鄰居的家?

  何況,男人的動作還無比熟練,似乎一點兒道德之心都沒有。

  但西黛爾現在不在意男人的身份,畢竟……都是個綁架犯了,還能指望男人有什麼道德?之前被他綁來的女孩們可能還不知下落。

  還有……四十秒。

  她緊緊盯著男人翹著臀部趴下,動作滑稽地湊在牆角的背影,身後的手指一點點把粗糙纖繩又扯出一段。

  「咯噔咯噔……」

  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也不知鄰居家是在做什麼。

  「那個女人在移動沙發。」男人趴著看了幾眼,回頭跟西黛爾解釋道,他說完這句話,惱怒的蹙眉站了起來,嘟囔著抱怨:「也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在這個時間段搬家具……」

  他一面說,一面敲了敲牆壁,大聲道:「我家孩子需要入睡了,請你安靜一點兒!」

  這棟公寓裡的房間隔音效果顯然不好,男人敲完牆,鄰居瞬間安靜下來。

  ……還有十秒。

  鄰居安靜下來之後,男人也松了口氣,轉身又要朝著床邊走來,西黛爾余光掃過床鋪対面的電視,忽然道:「我想看電視。」

  她只是想拖延時間,然而男人突然站住了,看著西黛爾的目光似乎也奇怪起來。

  空氣似乎突然凝結了。

  但他只是看了西黛爾幾眼,就在西黛爾懷疑自己出了什麼差錯的時候,男人竟然真的又轉身,去把電源插上,翻出遙控器。

  電視屏幕亮起,現在播放的是晚間新聞。

  「這起案件似乎是因為家庭矛盾的原因,該男子在昨日凌晨三點左右殺害妻子和九歲女兒,目前仍在潛逃,有得知下落者請速向警方舉報……」

  播報員旁邊,映出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

  男人打開電視後,本來只是隨意看了幾眼,但他看著就皺起眉毛,似乎想到了什麼,喃喃了一句:「這人怎麼和樓上那女的情人長得一樣?」

  男人疑惑地看了幾眼,轉身,卻忽然看見原本被捆在床上的少女站在他身後,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米,幾乎是緊緊貼在一起。

  「噓——」

  少女踮著腳尖,比出噤聲的嘴型,微弱氣音在空氣中縈繞。

  ……為什麼她要踮起腳?男人還沒想明白。

  下一刻,西黛爾將手中的玻璃兔子燈狠狠咋砸向男人的腦袋。

  在男人去開電視的空隙,西黛爾依舊把手上的束縛解開,有了解開繩索的經驗,再加上兩只手都能動後,她只用了十幾秒便飛速解開了腳踝上的繩子。

  她早便看過這間單元房,房子中的物品,只有陽台上的觀賞瓶還有點殺傷力。

  但那瓶子太大,這具身體抬不動,陽台和臥室的距離也太遠。

  西黛爾沒想過和這個中年男人硬杠,她現在就是一個十五六歲的普通少女,根本沒有和成年男性打鬥的力氣,但她必須在短短數秒內作出決斷。

  視線略過書桌——

  於是現在,響起了清脆的玻璃和人腦碰撞的聲音。

  「哢擦。」

  玻璃燈罩碎了一地,西黛爾手心握著幾片玻璃碎片,迅速後退了一步。

  如果是自己的身體,她還能直接順著男人的□□補上一腳,但現在她不能隨便被男人碰到,不然很可能直接被対方的力量壓倒。

  男人顯然沒有被砸暈,雖然西黛爾有些遺憾,但她手中也沒有東西可以補刀,廚房可能有武器,但想進廚房必須繞過男人,哪怕拿到菜刀一類的東西,西黛爾也不打算以現在的體格和一個成年的健壯男性打起來——

  最大的可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如果被堵在這裡,被砸了一臉血、暈晃晃起身、滿臉憤怒地綁架犯會対一個柔弱少女做出什麼?

  西黛爾握住玻璃碎片,不再看男人一眼,迅速跑向單間公寓的門。

  她早便把這套房子的結構記在腦中,房門是往內開的模式,也就是說——

  只要在公寓單間中,便可以打開房門離開。

  她握住冰涼的門把手,晃了一下,把門推開,身後傳來男人的怒吼,他踉蹌了兩步,扶著桌子穩住身體,發現自己被騙了,惱羞成怒的大聲道:「你跑了會後悔的!」

  「等我抓到你,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西黛爾沒理會身後男人的無能狂怒。

  她跑出那個房間,發現自己在公寓的一樓,一樓有三個房間,她從101室跑了出來,住在101室的男人在處理完傷口後肯定會追上來……說不定他惱羞成怒,不處理傷口便追上來抓她回去也說不准。

  西黛爾第一眼沒看見離開公寓的大門,她不再猶豫,帶著自己的一把玻璃碎片向二樓跑去。

  血珠……應該就在這棟公寓中,只有找到血珠,才能離開。

  101室的男人是個綁架犯,而且還是老手了,他可能心理上有那麼點兒問題,喜歡綁架少女,対外人自稱為那些無辜少女的父親。

  從那些散落在洗衣機旁的衣物中看出,那些衣服看似是十五六歲女孩兒的衣服,但型號卻不一樣,只能說是同年齡段女孩的衣服,而不是一個人的。

  她現在身體素質十分柔弱,和壯年男性打不太現實,但是如果不找個地方躲藏,等一下怕是避免不了被那個男人抓回去的命運——

  根據男人之前所說話中,暴露出來的信息。他很可能是綁架了少女後,在少女拼命対外界求助時,用少女是他患有精神病的女兒這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幾天過去,第一層的鄰居想必也習慣了少女的哭鬧和求助,他們大概率不會幫助自己。

  而且,如果被男人發現蹤跡,他用「這是我患有精神病的女兒發病了」這種理由,把一個外表十五六歲的未成年少女帶走也不是難事。

  所以,必須要趕快……躲到一個,男人找不到、也不好隨便進入的地方。

  比如別人的家。

  底層一樓的住戶,西黛爾自然不會考慮。不止是因為他們和男人是鄰居,還有……那個在深夜挪動沙發的女人也讓她很是在意,既然是紅門內的世界,這裡可能處處都是危險。

  既然房間隔音差,那女人為什麼要在深夜搬家具?除非她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比如殺人後,需要掩蓋證據之類。但她暫時還沒有在一樓感受到怨氣,發現自己意識在一個少女身體中蘇醒後,西黛爾的眼睛似乎看不見鬼了,也不知道是公寓中沒有鬼、還是她的能力在紅門內的世界失效。

  與此同時,那盞銅燈並不在她的懷中,撬棍也無法取出。

  她現在只是個柔弱少女,可能就只有心理素質比別人強。

  這棟公寓設計十分簡陋,西黛爾衝上二樓後,依舊是一排一眼望得到盡頭的房間,整整齊齊的三扇門擺在面前。

  走廊上空蕩蕩,連個遮擋的地方都沒有。

  她吸了口氣,看了一眼這三個房間。

  201、202、203。

  必須要抓緊時間,找到一個可以容納自己的地方。

  雖然自己進入的房間可能更加危險,但西黛爾清楚自己必須主動出擊,她的目標不僅僅是存活,或者說……只有找到那個血珠,才能活下去。

  穿著中學生制服、纖細柔弱的少女,來到了第一個房間,輕輕按下門鈴。

  「叮咚。」

  門很快打開了。

  穿著一身休閑服裝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後,看上去像是一根正常人。

  「哎呀,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啊?」

  他露出熱情的笑,拉住西黛爾的手臂,將少女往房間中拉:「伯母不是說你明天才到嗎?既然今晚就到了,那就快進來吧。」

  「只是你今晚便來,也太倉促了,表哥還沒來得及准備招待你,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見諒。」

  西黛爾盯著眼前的年輕男子,試探著問:「表哥?」

  在101房間時,她也看了新聞,知道有個殺人犯潛逃,那個殺人犯出軌的小三女友也住在這棟公寓的高層,因此她也做好了見到那個殺人犯男的准備。

  但面前的年輕男子並不是那個殺人犯,相反,他看上去熱情又和善,唯一奇怪的便是……

  這人似乎把她當成他前來借住的表妹了。


第113章

  西黛爾進了這個獨居的年輕男子家中。

  男子一口一個「表妹」,臉上熱忱神情不似作偽,跟著他進屋的纖細少女臉上便也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眼神真摯又純真,柔弱回喚:「表哥。」

  西黛爾悄悄把玻璃碎片塞進襯衫口袋中,環視了一圈四周。

  「表哥,你家中……」還真是亂。

  沒想到這個男子口中【沒有准備,招待不周】竟然是真的,這間屋子的牆壁上爬滿了黑色霉菌,粗粗看去像某種生物伸出的觸手,令人有種陰冷的不適。

  「哈哈。」自稱為表哥的男性沒有問西黛爾的名字,他似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道:「表妹你有什麼想吃的喝的自己去冰箱和廚房拿,我有點兒事還沒辦完,等處理好了再出來陪你。」

  他說完這句話,徑直走向屋內的某個房間。

  西黛爾目光掃過桌上擺放的照片,照片中的「表哥」和一對中年夫妻擺出開心的pose,似乎是201室室主和父母的全家照。

  少女細白手指上還殘留著點滴血跡,西黛爾准備先去盥洗室清洗一下,再來看看這棟房子中有沒有她要找的血珠——

  趁「表哥」還未出來,西黛爾洗完手,先是在盥洗室和廚房簡單搜尋了一下,血珠體積不大,如果按照銅燈上的孔來算的話,直徑還不到三釐米,西黛爾搜了一圈沒搜到,但她發現廚房中、冰箱裡的水果、飯菜竟然都是發霉的。

  就好像這間單元房已經很久沒人住了一樣。

  但那個「表哥」卻渾然不覺,還讓她去拿吃食。

  西黛爾還沒細想,便聽見那個「表哥」開門回到客廳的聲音。

  她走過去,恍若沒有察覺吃食的不對一般。「表哥」似乎想提起水壺給她倒水,倒了兩下也沒倒出來,水壺中空蕩蕩。他「咦」了一聲,似乎有些奇怪,想要轉身去燒水,卻被身後的少女叫住。

  西黛爾思索了下,干脆直接問道:「表哥,你有見過一顆血紅色的珠子嗎?」

  「什麼?」男子疑惑轉頭。

  西黛爾給他描述過後,「表哥」愣愣道:「我沒有聽說過。」

  西黛爾:「啊?」

  少女似乎不解,瞪圓了一雙水潤漆黑的大眼睛,迷惑看著男子:「可是,我媽媽說血珠就在這棟公寓裡,只要找表哥問就能知道下落。」

  「表哥」撓了撓頭,「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如果藏在這棟公寓,那麼頂層的公寓管理員或許會知道血珠下落。」

  他似乎有些癢,不斷的撓著臉頰,腦袋轉來轉去,態度也明顯變得焦躁:「或者,你可以問問我父母。」

  「你的……父母?」少女柔怯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是啊,」「表哥」抬頭,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緩緩道:「他們就在你身旁。」

  地面上和雪白牆壁,隨著男子的說話聲,緩緩凝結出了人形霉斑。霉斑詭異的扭動身形,似乎要突破地板和牆壁的束縛……

  年輕男子詭異的轉動眼珠,向少女的方向看去——

  沙發上什麼也沒有。

  男子:「……?」

  「表哥你人真好,謝謝你告訴我的信息。」在他焦躁的扭動腦袋時,發覺氣氛不對就直接跑到了門口的西黛爾一口氣感謝完,在烏黑扭動的惡心霉斑沿著牆壁蔓延著追來前毫不猶豫打開門。

  ……

  住在頂層的公寓管理員?

  西黛爾沒有太多猶豫,現在在這兒待的時間越久,危險便越大。從201室逃跑後,那個「表哥」似乎不太願意離開房間,並沒有出來追她,她沿著樓梯上了第三層、第四層……

  途中看見有一個房間,門前貼滿了動物壁紙,但在可愛的小動物貼紙中,卻混雜著幾個合起來讓人觸目驚心的字:你為什麼不去死!

  還有一個房間,門把手上掛著一袋子肉湯,肉湯的質感混沌,香味撲鼻,但肉塊的形狀卻很奇怪,看上去簡直像是從人身上割下來的一樣。

  她沒有再去敲這些房門,門後面還不知道是人是鬼。只是在來到第五層時,狹窄走廊上卻有個讓她避不開的東西——

  紅衣女人面色驚惶地徘徊在走廊上,眼角皺紋說明了這個女人不年輕,稱呼一句阿姨也沒什麼問題。

  在西黛爾出現在樓梯口的那一瞬間,這個紅衣女人便衝了過來。

  「救救我……」女人不斷顫抖,手臂死死錮住西黛爾,哀切的目光纏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似乎把她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女人嘴唇發著抖,道:「求求你救我!」

  西黛爾試著甩了兩下,沒甩開,她只能低聲安撫:「沒事,這裡沒有東西可以傷害你……」

  「不!我的丈夫……」女人聲音都在發抖,似乎驚恐到了極點,她說:「我的丈夫是鬼!他會殺了我的!」

  西黛爾:「……」她現在不太想知道這些住戶之間的故事,從201室跑出來後她就知道這棟公寓根本沒有正常人。

  但紅衣女人死死纏住她,她一時掙脫不開,西黛爾想了想,低聲道:「真的嗎?我不信。」

  紅衣女好像已經被嚇得失了理智,她搖著頭道:「我說得都是真的!我的丈夫是鬼哦……」

  紅衣女和她的丈夫一起生活在這棟公寓的某間套房,他們本來的生活還算不錯,直到有一天,紅衣女在網絡上看見了一則據說可以試探出一個人是不是鬼的小故事——

  據說,鬼都是根據某些特定的方向找到固定位置的。如果在床前把鞋子一正一反的擺好,那麼鬼就會無法找到床的位置。

  那一天,紅衣女突發奇想,想試探自己的老公是不是鬼。她趁著老公去洗澡時,特地把老公的鞋子一正一反擺在床邊。結果,等老公洗完澡出來,竟然圍著床一直繞,嘴中還念念有詞:「床在哪兒?床在哪兒?我怎麼找不到床了?」

  紅衣女似乎是被嚇懵了,她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身體也十分冰冷,一直在微微發顫,帶著哭腔對西黛爾道:「我才知道我老公居然是鬼!我從家中逃了出來,可是他一定會從家中出來追殺我的……求你救救我……」

  西黛爾為難道:「可我不是這棟公寓裡的住戶,我沒辦法幫你……要不然,你找一個房間躲進去?」

  她隨手指了指一個門牌號,「說不定有的住戶願意讓你躲在他們家呢。」

  「不!」紅衣女驚恐的尖叫道:「我不能去這種地方!我……」

  她怯懦的搖搖頭:「其實、其實……我忘記了我的家是哪一間房子……」

  紅衣女無助的綴泣道:「萬一我敲到了自己的家,我的丈夫說不定就在門後,等著我自投羅網,我不能去敲門,會死的……」

  紅衣女說得有道理,但……如果只是短短離開家中數小時,怎麼會這麼快忘掉自己的家的門牌號?

  西黛爾目光不動聲色的下移。

  看見紅衣女的一雙腳。

  一只腳尖超前,另外一只腳卻和正常人相反,腳尖朝後,腳跟超前。

  兩只腳,一正一反。

  紅衣女……早便死了。


第114章

  紅衣女子根本沒有活著逃出自己的家門。

  在發現丈夫是鬼後,她在極度驚恐之下失態,露出了破綻,被鬼殺死。

  但她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紅衣女神色驚恐,死死攥住西黛爾的手臂不肯松開,不停念叨:「求你救救我……」

  西黛爾把視線從紅衣女的腳上移開,面色不變,平靜地勸慰她:「……你先把手松開,別怕。」

  她不能刺激到紅衣女。

  紅衣女似乎准備一直留在她身邊,這個女人已經成了鬼,力氣大得驚人,西黛爾掙脫不開,干脆利落地放棄了。

  柔弱的人類少女轉而開始安慰女鬼不要害怕。

  這一幕看起來有點兒滑稽。

  實際上,按照常理,現在該怕的應該是她這個活人……但女鬼還不知道自己是鬼,西黛爾不能讓她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只能盡量在話語中避開關於「鬼」和「老公」的話題。

  免得讓紅衣女想起自己已死的事實後化身厲鬼。

  如果紅衣女真的想起了自己是鬼了,那麼離它最近的也就是西黛爾。

  西黛爾本想擺脫紅衣女,去公寓頂層找管理員。但她轉念一想,或許紅衣女鬼能用來對付公寓管理員;再轉念一想,萬一管理員就是紅衣女的丈夫……

  西黛爾:……算了。

  還是先想辦法甩開這個女鬼。

  西黛爾覺得自己宛如一個人形撐杆,她身邊掛著一個正處在驚懼、害怕狀態的女鬼。她還要在不停安慰女鬼的同時,讓它別想起自己是個鬼的事實。

  女鬼顯然沒有意識到西黛爾的用心良苦,紅衣女哆哆嗦嗦地發問:「真奇怪,我怎麼會記不得回家的路呢?」

  西黛爾安慰:「姐,這不重要,咱要多想想開心的事兒。」你要是想起來了才要命。

  紅衣女繼續念叨:「我的丈夫一定會殺了我……」

  西黛爾:「……」那確實,你現在就是個死人了。

  她強忍耐性,繼續安撫:「姐,我們別想那個騙婚的死鬼丈夫了,它就是個渣男!等離開公寓,我帶你去歌舞伎町,幾百家牛郎店想要什麼樣兒的男人任你挑,嫌男人太老還有青澀稚嫩的男大學生……」

  紅衣女果然被短暫地吸引了下注意,它呆滯了數秒,似思考了下,猶豫道:「可是我沒錢……」

  西黛爾:「沒事兒,我有。」

  紅衣女:「……你怎麼這麼熟練?」

  西黛爾沉吟數秒,深沉道:「因為我有錢。」

  紅衣女:「……」

  事實上,西黛爾既沒去過日本歌舞伎町那上千家牛郎店,也沒怎麼欣賞過歐美的脫衣舞男,對於□□這方面……倒不是她不喜歡男人。

  而是有其他因素在裡面。

  一番對話下來,紅衣女的話題終於不再圍繞著和它的死亡有關的事物。

  西黛爾悄悄松了口氣。她拖著紅衣女走了兩步,實在不知道樓上還有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便沒接著往上走,而是帶著鬼向下走去。

  西黛爾跑上來的時候,注意到了一間公寓……那間公寓中,住著的絕對不會是紅衣女的鬼丈夫。

  金南雅有些害怕。

  她是韓國人,不過之前因工作原因搬來日本居住。在日本居住期間,她認識了自己的上司,也是在日本工作的韓國男性李哲秀。

  李哲秀是個優秀的男人,至少在事業上無比成功。因此,雖然他已經擁有妻兒,金南雅依舊成了他在家庭之外的女友。

  也就是情人。

  但金南雅並不滿足只和李哲秀是情人關系,她一直想著上位,可惜自己的情人似乎沒有這個打算。

  但這些只會讓金南雅十分煩惱,還不到害怕的地步。

  直到今天——

  李哲秀給自己打來了一通電話,電話中,男人冷漠的聲音中透出疲憊。

  情人今晚要在自己家留宿,金南雅本來十分高興。

  直到進門後的李哲秀面色陰沉地推開了她的手,連幾句短暫的交流都無比不耐,而在男人進入浴室開始洗澡時,小案幾上擺放的收音機也開始閃爍著紅光。

  「據報道,今日凌晨xx區有一男子殺害妻子和九歲女兒,現已出逃,警方尚未尋得男子行蹤……」

  李哲秀有妻子和一個九歲女兒。

  xx區是李哲秀居住的小區。

  金南雅在李哲秀脫下的西裝內襯中,看見了大片鋪陳開來的血跡。

  她抖著手去確認衣物上的血,翻來覆去看了數次後,咬著牙冷靜下來,無比迅速地接受了哲秀哥殺害妻兒這件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掩蓋蹤跡,不能讓警方發現哲秀哥來過自己這兒——

  對了,這些帶血的衣物必須要燒成灰,然後扔掉。

  金南雅很快便有了目標,她沉靜心神、穩住雙手,開始處理那些染血衣物。

  淋浴間傳來男子的聲音,是哲秀哥在說話。

  「南雅,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哦。」

  「知道了,你什麼時候出來?」金南雅咬了咬唇,心煩意亂地在心中暗罵了句髒話。

  然而,哲秀哥並沒有回應她這句話。

  她也沒空注意,只顧著把衣服卷起來,地面的血跡處理干淨,然而數十秒後。

  「南雅,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哦。」

  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

  淋浴間傳來嘩啦的水聲,透過單面玻璃門,可以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洗澡。

  金南雅蹙眉,有些不耐煩了,她道:「哲秀哥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只是她這句話還沒說完,男人毫無變化的聲音又出現了。

  「南雅,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哦。」

  金南雅停下手中動作,心中微冷,她終於意識到不對,慢慢抬起頭,看向淋浴間的方向。

  「南雅……」男人的話再度重復。

  不僅如此,男人洗澡的動作竟然也和上一刻如出一轍!

  仿佛是設定好的程序,或者是粗制濫造的貼圖,男人一邊不斷重復著那句話,一邊機械僵硬的重復洗澡的動作。

  金南雅終於害怕起來。

  她站起來,慢慢向門的方向後退了兩步,倏然聽見門鈴響了。

  她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卻不敢貿然開門,屋內還藏著殺人凶手的待處理的衣物,慌亂之中,金南雅只是湊到貓眼前,然而她看見……

  門外敲門之人,竟然是李哲秀!

  「南雅?」似乎是按了幾次門鈴後,沒人應答,門外的男子開始急促地拍門,一邊拍一邊急促地低聲問道:「怎麼不開門?我是哲秀哥啊……」

  如果門外站著的是哲秀哥,那淋浴間之中正在洗澡的男人是誰?

  金南雅呆滯了數秒。

  房間內「南雅,不要……」的話語再度響起,她全身汗毛倒豎,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詭異的氣氛。金南雅吸了口氣,上前兩步,正准備打開房門時,忽然有只慘白的手從沙發下伸出,攥住了她的腳踝。

  「別開門!」

  少女蒼白的臉從沙發和牆角的角落探了出來。

  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溜進盡金南雅家的小姑娘,還穿著中學生制服,百褶裙下包裹著白色絲襪的腿彎貼著牆面,看上去柔弱弱。

  但作為一個忽然被入侵房子卻毫不知情的戶主,再加上現在本便處於驚嚇狀態,金南雅的反應不算小。她倏然瞪大眼睛,上下掃視了一圈兒這個少女,目光停在了少女的內襯袖口上,那裡攤著一大塊兒明顯的血。

  少女上衣的口袋也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麼東西,星星點點的血慢慢滲透布料。

  金南雅的目光逐漸驚恐起來。

  西黛爾在她尖叫前比出安靜的手勢,她用只有金南雅聽得見的氣音道:「別出聲!外邊那個也是鬼!!」

  一邊說,西黛爾還一邊指了指淋浴間男人的身影,低聲道:「和它一樣。」

  金南雅:「……你、你在說什麼?」她明顯慌亂起來,眼神不安、手臂無措地在空中晃悠。

  西黛爾看了她兩秒,忽然道:「如果不想死,就按照我的話做——」

  「比起門外那個和淋浴間中的'男人',其實你更相信我這個陌生人,不是嗎?」

  在西黛爾說出「門外之人是鬼」後,金南雅的態度便肉眼可見地動搖起來,但她自己可能都沒發覺。

  ……

  半晌後。

  金南雅和西黛爾一起蹲到沙發和牆角間的角落後,才發現這個白皙柔弱的少女身邊,竟然還跟了個紅衣女人。

  「躲在這裡就安全了嗎?」金南雅瑟瑟發抖,壓抑住驚恐,低聲向旁邊身份神秘的少女道:「可是那兩個鬼還是一個在屋內,一個在門外啊。」

  房子中,那句不斷重復的話語和嘩啦的水流聲並沒有停。

  房門外,敲門聲似乎愈發激烈起來。

  金南雅覺得她們這些躲在角落的活人簡直跟夾心餅干似的。

  西黛爾看了金南雅一眼,沉默了下,心說其實這間房子不止兩個鬼,她身邊這個紅衣女也是鬼。

  而且紅衣女鬼還是她帶進來的。


第115章

  其實也不能怪金南雅輕易相信西黛爾。

  可現在,門裡門外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還都是男性,門裡這個李哲秀行為還異常詭異。

  雖然西黛爾衣服上的血跡也很可疑。

  但她畢竟是個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身邊跟著的也是個女人,金南雅下意識選擇了「弱勢」的一方。

  ——在這西黛爾身邊,總能安全一點兒吧?

  金南雅這般想到,直到門外的敲門聲愈發急促,而她身邊的少女卻突然起身。

  西黛爾受不了了。

  她抿著唇,轉頭對金南雅囑咐:「你躲在這兒,別露面。」

  金南雅一急:「你要干什麼?」

  西黛爾幽幽道:「告訴門外那個人,他找錯地方了。」她也有些不耐煩了,淋浴間中的鬼一再強調「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兒哦。」而門外的男鬼卻在不停敲門。

  如果門外那個堵門的鬼破門而入,發現淋浴間的鬼。

  後果是什麼,不言而喻。

  一直躲著肯定不是辦法,西黛爾現在只想找到血珠離開紅門內部的世界,時間愈發久了,她開始擔心自己在門外古宅中的身體。

  「叮咚叮咚叮咚——」

  「嘎呲。」

  門被打開,門鈴聲也戛然而止。

  「……你是?」

  探身而出的少女面色冷淡,她身邊還緊跟了個紅衣女人。

  紅衣女非要緊跟在西黛爾身邊,哪怕是去見鬼。

  門外的「李哲秀」眼神上挑,上下打量著西黛爾和她身邊的女人,伸出腦袋似乎想往屋內看。

  「啊!」少女發出一聲驚恐短促的尖叫,手忙腳亂地拽著身邊的紅衣女人往自己身前拉,「姐!這人是不是變態啊,我們都不認識他……要不要報警?」

  李哲秀面色陰沉,他在偷窺了幾眼後,發現屋內裝置沒有變化,十分熟悉,男人壓抑住怒氣問:「金南雅呢?讓她出來見我!」

  「金南雅是誰?我們不認識。」

  西黛爾一邊回應,一邊攥著紅衣女的胳膊慢慢拉扯,讓它擋在門前。

  「你這小崽子在胡說些什麼!」李哲秀陰沉的面色扭曲,眼中閃過憤恨的光,他衣領下擺還浸著一大片血跡,男人朝屋內大吼:「我聽見屋裡有男人的聲音了!」

  「金南雅,你是不是知道我殺了人,就拋棄我找了別的男人!」

  西黛爾真沒想到這鬼聯想到這裡,竟然像破防了似得開始對著門內破口大罵。她沉吟了下,試圖解釋——

  或者說試圖讓面前的李哲秀安靜下來。

  西黛爾:「其實裡面是我表哥在洗澡,你說的那個人是前住戶吧?她早就搬走了……」

  「表妹!」

  西黛爾話說到一半,李哲秀終於安靜下來,眼神半信半疑在她和紅衣女身上打轉兒。紅衣女感到恐懼,瑟瑟發抖的掛在西黛爾身上,任由西黛爾拉來拉去,只是她體溫似乎愈發冰冷。

  西黛爾意識到紅衣女似乎快要出現某種變化了。

  她心中微緊,想把手抽出來,但又實在抽不出來,她只能一邊拖著紅衣女向外慢慢移動,但就在李哲秀已經快安靜下來的時候,走廊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深情呼喚:「表妹!」

  西黛爾:「??」什麼東西?誰在這種時候拆她的台子??

  她轉頭,看見樓梯拐角處走出來的年輕男子,住在201室的「表哥」——

  李哲秀本來已經快被安撫住,然而在201室住戶出來後,聽見他的呼喚,李哲秀臉色霎時變得恐怖起來。

  「你果然是在騙我!金南雅你這個淫蕩的賤人,我一出事你就跟野男人跑路……」

  隨著李哲秀不停叨叨叨的罵人,躲在沙發後的金南雅似乎終於忍不住了,她衝出門指著李哲秀,怒氣衝衝回罵——

  「你他媽有病吧!」

  西黛爾:「。」

  完了。

  這堆人都跑出來了。

  她又迅速轉頭看了眼自己逐漸走近的「表哥」,年輕男子臉上裂開詭異的笑,臉像是蒼蠅拍一樣,五官黏糊糊的皺在一起,看上去極為掉san。

  「表妹,我剛剛把家裡收拾好,才有空出來找你……」

  「表哥」一邊說著話,一邊緩慢逼近。

  身側的李哲秀和金南雅已經對罵了起來,罵著罵著似乎還有要動手打起來的趨勢。

  西黛爾吸了口氣,毫不猶豫趁這兩個撕逼的功夫麻利地從門側溜了出去,迎面就被「表哥」堵上。

  但西黛爾手臂上還掛了個紅衣女鬼。

  「表哥」一直堵到西黛爾身前,才看見在剛剛混亂場面中溜出來的少女身邊還有個紅衣女人,他視線不經意觸及到女人的腳,黏糊糊的五官忽然微微扭曲。

  這、這是……

  西黛爾盯著面前擋路的「表哥」,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他,便聽見樓梯口又傳來一個聲音。

  「女兒!」

  一聲深切地呼喚從樓梯口傳來。

  西黛爾:「……」她探頭看了兩眼,果然看見一個腦袋上包裹著紗布的男人從走廊那邊兒晃悠悠走了過來。

  看來101室的住戶終於處理完腦袋上的傷口,迫不及待的出來找她了,男人話語間深切的咬牙切齒,旁人可能聽不出來,但西黛爾卻能聽出來。

  她站在原地,沉思了下,干脆破罐子摔破,對著走廊那邊的頭上裹著紗布的男人甜蜜呼喚了回去:「爸爸!你終於來了!」

  101室的紗布男找到了自己逃走的、不聽話的女兒,他本來還挺激動,尤其是一想到能將自己身上的傷報復回去——

  直到他看見了柔弱少女身邊的一堆人和鬼。

  紗布男:「……」你他媽。

  「爸爸你別走啊,我就在這兒!」西黛爾看見男人的腳步頓了下,似乎是想不驚擾別的鬼默默退回去,她連忙招了招手,大聲道:「我和我表哥,還有姐姐都在這兒呢!」

  反正不驚擾其他住戶的計劃落空了。

  身後一人一鬼撕逼的聲音越來越大,面前還有東西擋著不讓走。

  不就是擺爛?她能帶著這一公寓的鬼一起擺爛。

  「表哥」:「……」他幽幽看了眼紅衣女眼角的褶皺。

  能把「姐姐」這種話說出口,這小逼崽子還真不要臉。

  西黛爾身後的吵架聲似乎也停了一瞬,聽不清是誰喃喃了一句:「你在這公寓裡的親戚還挺多……」

  因為紅衣女就抱著自己的手臂,西黛爾能感受到它越來越低的體溫,紅衣女垂著頭,似乎有點兒神志不清,開始一邊發抖,一邊不斷喃喃自語些聽不清的話。

  ……它好像快要發生什麼變化了。

  西黛爾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異常,但她能聯想到這件事的後果,比如——

  紅衣女會想起來自己其實是鬼這件事。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表哥」,然而這個在她注視下,這人臉上詭異的笑容僵了一僵,竟然下意識退後了兩步。

  「哢擦。」一扇門打開了。

  接著是第二扇門。

  「你們吵什麼吵?」有「人」不滿地發出抱怨,數道陰森恐怖的目光聚到了走廊上。

  「大家別誤會,我不是她表哥!我和這人沒關系!!」面部黏糊糊的男子連忙解釋道,說這句話時還退後兩步,生怕和西黛爾扯上什麼關系。

  他身後的走廊拐角處,稱呼西黛爾為「女兒」的紗布男早已經溜的沒影兒了。

  西黛爾沒管他,她低頭看向紅衣女,低聲詢問:「姐,你怎麼樣了?是不是……感覺不太好?」

  「呃啊……」

  紅衣女緩慢抬頭,它的面色已經慘白,雙眼吊稍,露出裡面大片眼白,嘴角滲出了點點白沫。


第116章

  紅衣女鬼慢慢轉頭,它眼珠上翻,眼瞳完全被遮了起來,只留下瘆人的眼白,在眼眶裡咯吱咯吱地打著轉兒。

  它緊緊抓著西黛爾手臂的手也冰冷刺骨,涼意透過衣衫滲入皮膚,力道更是大得驚人,陣陣劇痛傳來,衣料下的手臂大概已經青紫了。

  101室和201室的男人都跑了,西黛爾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拉著紅衣女和那兩扇門後的人誠懇道歉:「抱歉,我姐姐身體不太好,所以剛剛吵鬧了點兒。我家人住在101和201,你們如果不滿,可以去找他們要賠償。」

  門內之「人」目光掃過紅衣女,似乎都有些忌憚,不滿嘟囔了幾句,最終還是關上了門。

  金南雅和李哲秀還在爭吵。

  「你個沒良心的死渣男,老娘如果不是為了你,早和其他男人結婚了……」

  「哈哈,是誰先背叛誰?你不如讓我進去看看那個在你家說話的男人是誰?」

  金南雅也算聰明,在想到門外的李哲秀也可能是鬼後,她一直堵著門,沒讓李哲秀進去看見淋浴間的另外一個「李哲秀」。

  西黛爾帶著體溫越來越低的紅衣女鬼湊到這一人一鬼旁邊,看了金南雅一眼,忽然微笑著道:「要不然就讓他進去看一眼吧?」

  金南雅:「……?」她激烈的肢體動作一頓,眼含疑惑地掃向西黛爾。

  西黛爾不動聲色向李哲秀的方向貼近,但她扣了半天女鬼黏在她手臂上的手指,冰冷如鋼鐵,實在扣不下來。

  她只能繼續微笑道:「我們一起進去吧。」

  金南雅:「……??」她神色震驚,用一種「你瘋了」的眼神看向西黛爾。

  「對啊,」李哲秀冷笑一聲:「你不讓我進去看,肯定是你心中有鬼!」

  「對了,」西黛爾看了看她身後,問:「你家中有菜刀吧?可以剁肉砍骨頭的那種。」

  金南雅:「???」

  她定定看了西黛爾兩眼,這才注意到她身邊已經顯然不是正常人的女鬼。

  金南雅沒撐住,驚恐後退了數步,對上西黛爾的視線,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微微點了點頭,強忍恐懼慢慢往房間外移動,眼睛盯著李哲秀道:「你進去看吧,只是……」

  「這是你自己要看得,看完之後別後悔。」

  「走啊。」西黛爾身邊帶著一個垂著腦袋的女鬼,女鬼還在不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卻恍若未覺,只是勾起一個溫柔笑容,對著李哲秀溫軟催促:「你怎麼還不進去呢?」

  這人不進去變成厲鬼,她怎麼擺脫身邊的紅衣女鬼?

  李哲秀狐疑地看了眼她,跨步走近屋內。

  細瘦的小姑娘垂了眼眸,跟了上去。

  ……

  數分鐘後。

  西黛爾衝出房門,毫不猶豫向拐角處的樓梯跑去。

  金南雅還猶猶豫豫站在房門不遠處,看見西黛爾跑出來後她一驚,下意識跟在了西黛爾身後,轉過走廊拐角來到樓梯口,西黛爾瞥了她一眼,一邊向上跑一邊道:「不用跟著我,我要去公寓頂層,你可以直接離開——」

  剛剛她已經做好了為了擺脫紅衣女鬼,把自己手臂砍掉的准備。雖然會很疼,卻總比被兩只鬼圍住好。

  但她沒想到,在李哲秀化成厲鬼後,身邊的紅衣女鬼也變成了鬼的完全形態,它整個身體都微微漂浮在了空中,自然也松開了對西黛爾的桎梏。

  西黛爾趁機溜了出來,但她不確定身後的鬼什麼時候會追上來,所以行動也十分迅速。

  金南雅卻愣了一下,她說:「可是樓梯不能通往公寓頂層啊。」

  「公寓頂層似乎很特殊,只有一棟單獨的電梯可以前往。」

  「我、我很害怕……我知道那些鬼一定還在我家附近,我想跟你待在一塊兒,至少我們兩個都是活人,兩個人總比一人行走更有安全感,不是嗎?」

  「而且,我知道那棟老電梯的位置,我可以帶你去頂層……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妝容精致的女人一臉膽怯驚恐的模樣,西黛爾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好啊。」

  「不過我有話說在前邊,頂層可能有很多危險,出事了別怪我。」

  金南雅松了口氣。

  她果然帶著西黛爾來到一棟老式電梯前,電梯最裡邊還站著個維修工。

  身穿藍色工裝的男人姿勢極其古怪,他的臉緊緊靠在電梯的角落,背對西黛爾,看不見他的正面。

  兩人乘上電梯,電梯內溫度極低,金南雅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西黛爾不動聲色瞥了藍色工裝男一眼,拉著金南雅往旁邊站了站,道:「你手機在身上嗎?」

  ……

  金南雅把手機遞給西黛爾,看見西黛爾開始在備忘錄上打字,寫完後將手機屏幕展示給她。金南雅定睛一看,發現上邊的內容是——

  【我把菜刀給你,下電梯時,記得用菜刀給後邊的男人來一下,他不正常。】

  西黛爾從金南雅房間衝出來時,沒忘記把菜刀順手帶上,現在這把刀還別在她腰間。

  金南雅:「……那你為什麼不自己來?」

  西黛爾平靜反問:「你覺得我能行嗎?」

  金南雅:「……」她目光掃過面前少女纖瘦的胴體,和只到自己胸前的身高,不得不承認西黛爾說得是實話。

  這只是個中學生罷了。

  但誰家中學生這麼嚇人啊??衣服上還全是血,腰間別著個菜刀,滿層樓亂逛,還動不動就教唆別人用菜刀砍人。

  女人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數秒後,金南雅似忍不住好奇,她低聲問:「你來頂層干什麼?」

  西黛爾:「找管理員。」

  金南雅一驚:「可是公寓頂層沒人住,幾十年前倒是住過一個管理員,但他已經死了。」

  西黛爾沉默了下,目光似乎有一瞬的沉痛。

  隨後,她無比平靜地說:「沒錯,我要找的就是死人。」

  屬實是……密碼正確。

  金南雅:「……?」女人目光再度詭異起來,宛如看一個瘋子一般看著西黛爾,她似乎開始在心裡思考跟著這個少女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電梯很快升到了頂層。

  「叮咚。」

  電梯門開了。

  幾乎在剎那間,西黛爾反手抽出腰間的菜刀,把木柄塞進金南雅懷中,頭也不回地直接從電梯中奔離,甚至連回頭看上一眼都沒有,她簡單掃視了下頂層的布局,很快便找到了那間最顯眼的房間。

  「哢擦——」門被推開了,此時西黛爾才有機會看了一眼身後,電梯中,藍色工裝男人肩上頂著半個沒入肉中的菜刀,青白的臉色十分扭曲,金南雅面色驚恐的在走廊中亂竄,但頂層能躲藏的地方很多,西黛爾便沒管她了——

  如果不是她受身體限制,她就自己拎著菜刀上了,金南雅屬實太菜。

  她進入房間,才發現這裡一片黢黑,被黑暗所籠罩。

  更加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這個房間內從天花板上一條條垂掛下來的符咒,暗黃陳舊的符紙上,一個個血淋淋的字符畫在上邊,隨著微風輕輕搖晃。

  ……不對。

  這應該是個密閉的房間,哪兒來的風?

  西黛爾慢慢向風源走過去,她看見了房間盡頭停著一口棺材。

  棺材上也貼滿了符紙,看上去極其驚悚,像是裡面封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

  與此同時,門外忽然傳來金南雅的叫聲。

  「你在哪兒?那個男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我現在好害怕……」

  似乎是在尋找西黛爾。

  與金南雅聲音一起響起的,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快沒有時間了。

  西黛爾眸光冰涼,她沒有回應金南雅的呼喚,反而快步走上前,在棺材面前停下,少女細白的手指搭上漆黑棺木。

  西黛爾有點怕自己推不動這棺材蓋,但她試了下之後,發現並不難推,似乎裡面的東西也想要出來。直覺告訴她,她想要的東西就在棺材之中——

  「砰砰砰……」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金南雅的呼喚也由遠及近。

  終於到了門口。

  西黛爾也把棺木蓋子推開了一小半。

  「喂?」門外悄然探進來半張慘白的臉,女人冰冷刺耳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在裡面嗎?」

  西黛爾沒有回話。

  她看見了棺材中的東西,或者說……曾經的公寓管理員。

  這是一具用鎖鏈鎖在棺材中的屍體。它嘴角微張,露出裡面的半顆血珠。

  西黛爾眼瞳微縮。

  她伸手想要去拿血珠,但在下一刻,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門外的女人忽然瘋狂了似得撲了進來,她手中拎著的菜刀直直看向西黛爾放在棺材邊上的手。

  但一切已經晚了。

  刀沿兒砍進肉中,西黛爾忍著沒動手,硬生生將血珠從那具屍體口中拿了出來,閃身避開女人砍過來的第二刀。

  一陣刺目的白光閃過。

  她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西黛爾依然站在血紅色的門外,只是她手中多了顆血紅色的珠子。

  感受到身邊傳來久違的怨氣。她不再猶豫,幾乎是瞬間拿出了懷中的銅燈,將血珠塞了進去。

  「啪嗒。」

  女鬼的頭顱停在了她腳邊。

  只差一點兒距離,它就能夠到西黛爾,但在刺目的血色之光亮起後,它仿佛被定住一般,就連臉上的血淚都凝固了。

  西黛爾松開精致的銅制按鈕,她看了一會兒女鬼,依然能感受到它身上深沉的怨氣。

  看來銅燈並不能消滅鬼魂,只能暫時制止它們的行動。銅燈的光大概還有時效,西黛爾手指輕輕點在「蠟燭」上,看見裡面類似燈芯的燈管。

  「蠟燭」中充盈著血色的光,但她能看見,真正散發光源的燈管中,只有三分之一的部分有著仿若流動著的鮮血般的紅色,另外三分之二都是空白。

  看來,一顆血珠也有燃燒的時間。

  血珠燃燒盡了,還需要重新找一扇紅門進入。

  西黛爾看了一眼身前停住的女鬼,雖然被燈光制止了行動,但它眼神中的怨毒沒有半點兒消散。

  西黛爾不再猶豫,她毫不懷疑等技能的時效到了,這個女鬼會第一個撲上來把她撕碎。她提著手中銅燈,任由血珠燃燒,慢慢步入身後的黑暗。

  還不知道銅燈的技能時效,也就是能定住一個鬼多久。但試錯成本太高,西黛爾准備直奔古宅的第四層,找到離開的辦法。

  這一路上西黛爾又遇見了不少鬼。

  她發現了一件事,在周圍一定範圍內,沒有怨氣出現時,銅燈的光會變成白色。而當周圍有鬼時,光會變成血紅色,變成血紅色後血珠的燃燒速度會加快。

  西黛爾正好能感應到怨氣,於是她一路盡量挑著怨氣少的地方走,只是七拐八拐了一陣後,她發現自己似乎迷路了。

  西黛爾:「……」她關掉了銅燈,在原地沉思了會兒,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先找個暫時安全的房間再看一下地圖。

  忽然,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響。

  西黛爾幾乎是下意識的警覺起來。

  「啪嗒。」銅燈亮起,像是一盞白色的蠟燭。

  ……不是鬼?

  西黛爾蹙眉,抬眼向那個方向看去。

  一身休閑裝、戴著黑色鴨舌帽的青年似乎被光晃到眼睛了,他微微偏頭,輕輕抬手擋了下。西黛爾意識到這不是古宅中的鬼怪,她將銅燈向身後移了下,看見不遠處的人放下手,轉頭向她看來。

  看見那人的第一瞬。

  西黛爾怔愣了下,沒忍住,下意識道:「臥槽。」

  這個人長得真牛逼。

  不遠處的青年:「……」

  他似乎退後了兩步。

  西黛爾:「……哎等等。」

  看見那個人似乎想走,她連忙出聲叫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第一句話就是髒話把人給嚇跑了,畢竟在這種陰森古怪的老宅子裡,遇見一個提著盞燈、外表狼狽、出口成髒的女孩兒,正常人第一反應可能就是遠離。

  西黛爾剛剛已經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個青年,他看上去大概二十來歲的模樣,穿著是很普通的休閑服裝,加上眼睛沒有感受到怨氣,燈也是白光,他大概是個誤入此地的大學生罷了。

  說不定也是被山路上的泥石流卷下來的。

  既然是個普通人,又被自己看見了,西黛爾想著能幫一個是一個,說不定這人也能成為自己的幫手。

  但她叫住青年後,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後,順著往下看——

  皮膚挺白、看上去很瘦、腰也很細……

  一看就是個柔弱的男大學生。

  怎麼看都不像能打是樣子。

  西黛爾有點兒頭疼,但她也沒立刻掉頭走人。她把銅燈關了,上前兩步,態度誠懇,低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這裡是哪兒?別害怕,你跟我來,我先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西黛爾本來想帶人去找個附近沒有怨氣的地方,先把事情簡單解釋一番,再把地圖記一下,然後去頂層找後門的鑰匙。

  說完,她向青年看去,然而數秒過去,這人沒搭理她,只是極其冷淡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在她腰間的地圖和手上銅燈中停頓了一下。

  西黛爾挑了挑眉。

  ……這是不信任她?

  於是西黛爾想了想,再度道:「我只是個女孩,傷害不了你。而且你也想活著出去吧?」雖然這人大概打不過她。

  「相信我,只要你聽話,我保證,會帶你離開這裡。」

  她平靜道。

  這是西黛爾的自信。雖然她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宅子,但十幾年的人生經驗,已經能夠讓她有足夠的能力說出這句話。

  女孩兒提著燈的手腕細白,青年看了一眼,眸光似乎有些古怪。

  他沉默了數秒,道:「你先走。」

  這是讓西黛爾走前邊帶路的意思。

  西黛爾:「……可以。」這人還真的挺謹慎。

  不過他聲音倒也挺好聽,不輸那張臉。

  西黛爾提著燈在前邊帶路,但走著走著,兩人就差不多是並排了。四周暫時沒有怨氣,青年也很沉默,西黛爾想了下,開口:「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西黛爾,是在校學生,這一次是坐巴士時遇見了山間泥石流,被甩到山崖下,才進了這棟古宅。」

  身邊這人沉默了。

  他腳步也很輕,如果不是呼吸聲,西黛爾都快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鬼了。

  她耐心等了十來秒,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然後西黛爾便看見了青年似乎有些怔然的神色。

  他好像……在思考?

  西黛爾又忍了十來秒,聽見這人開口,言簡意賅:「十七。」

  西黛爾:「……」

  不是,現在大家出門在外、使用假名都這麼明目張膽了嗎?!

  這個名字有多敷衍不說,他甚至連思考的過程都不願意隱藏一下!

  西黛爾忍了半晌,終於忍不了了。

  她尋了個房間,輕輕踢開,回頭看青年:「進來聊?」


第117章

  「呲呲。」

  這是一道木框糊紙做出的障子,也是日本居室中常見的推拉門。薄薄糊紙已經暗淡發黃,上面隱約可見糊著黑色黏狀物,看得出年代久遠。

  推開時一陣嗆鼻灰塵湧上空中。

  西黛爾仍將燈提在手上,抬眼看向身前青年,倒沒追究這人敷衍的態度,和他那敷衍的假名。她只是轉了轉手中燈柄,淡淡開口:「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這個問題關乎她對這個人的處理方式。

  西黛爾其實沒什麼把握,能在這種環境全身而退,但她不喜歡言衰,再加上她對其他人的態度一向是能救則救。如果自己能從古宅脫身,再帶一個人走應該也不是難事。

  但讓她出手幫忙的關鍵要素,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人必須足夠「聽話」。

  這個「聽話」並不僅僅指表面上的含義,西黛爾必須要確認這個十七不會添亂,萬一他看似沉靜,其實只是裝逼,看見鬼後就嚇得大吼大叫——

  這種臨時搭檔,只怕是不能用。

  而這句問話,除此之外,還是一種試探。

  青年抬眸,神情沒有波動,他看著西黛爾,沉默數秒。

  這人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西黛爾卻看明白了。

  他大概不信世上有鬼。

  不過也正常,七歲以前她也不信。

  「沒關系,」她笑了下,不甚在意的道:「等下你看見就會信了。」

  十七似乎輕輕蹙眉。

  他說:「嗯。」

  似乎不置可否,看來不算個堅定的唯物主義。

  這個人話很少。

  「那麼,」西黛爾看著他,繼續道:「我剛剛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你不來一段嗎?」

  她笑:「我們現在可算隊友,要一起逃生的,最基礎的信任總要有一點兒吧。」

  這人看著白淨纖瘦,心理素質卻不低,西黛爾准備套點兒話出來。

  金發女孩態度和善真誠,能讓人察覺到她的真摯,加上她容貌過人,即便外表狼狽了些——但女孩子手持銅燈,站在塵埃浮動的昏暗室內,微笑,仍有種說不出的親和力。

  在這種陰暗恐怖的環境中,讓人無端想要信任。

  但青年看著她,眼眸中依舊沒有波瀾,他看了西黛爾一眼,眸光微轉,似乎在組織語言。

  「我在山下停了一會車。」他道:「當時天還沒有黑,我轉身時看見身邊只有一個土坡。」

  「上來後,遇到了你。」

  西黛爾微愣,這人是從土坡而不是正門進來的?

  他臉上神色一直很平淡,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幾乎沒有,西黛爾也看不出這人是不是在說謊。

  但他似乎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西黛爾問:「你是一進來,就看見了我嗎?」

  十七:「嗯。」

  停頓數秒,他淡淡補充:「隔了大概幾分鐘。」

  他似乎在心中回憶時間,有了大致的數後才補充了這一句。

  西黛爾:「……」

  她沒忍住,追問:「那你這幾分鐘沒有遇見鬼、或者看見些奇怪的東西?」

  如果運氣好一點兒,幾分鐘確實也不一定會撞上鬼。

  十七:「嗯。」

  西黛爾:「……我明白了。」

  她想起什麼,不太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你進來的那個土坡還能出去嗎?」

  十七:「不能。」

  他平靜道:「我進來後,它就消失了。」

  這就對上了,這棟宅子根本不會放進入的人離開。

  西黛爾在心中嘆了口氣,一番話問下來,她也沒看出什麼疑點兒。尤其是十七腳下,踩過的路確實也有留下一星半點兒的泥沙。

  現在看來,他確實是個誤入此地的路人,知道的信息應該還沒她多。

  她想了想,試探著微笑道:「我知道的東西比你多一點。古宅很危險,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裡,我對這種環境比較熟悉。如果你能保證聽我指揮,或許我們可以……一起?」

  西黛爾已經做好了再拿出點兒料——比如地圖、族長的手札或者讓十七親眼見鬼後,再說服他的准備。畢竟讓一個成年男性在陌生環境中,突然毫無保留的信任、聽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話,其實不太現實。

  但她沒想到的是,十七不過停頓了兩秒,便輕輕點了下頭。

  西黛爾:「……」

  她沒說什麼,只是反手將腰間的地圖抽出來,展開,一邊快速看著路線,一邊向十七解釋:「這是古宅的地圖。」

  她沒有說在哪裡找到。

  十七也沒問,他只是安靜站在離西黛爾還有幾步距離的身側,似乎也在打量地圖。

  但西黛爾知道短時間內,一個人不可能記下這種錯綜復雜的路線。何況真正走起來時,她還要擇取怨氣最少的道路走。

  她只是先短暫的看了一下,把現在自己所在位置,到二樓樓梯口處的路線分成了四段,准備每過一段路就找一個安全點藏著記下一段路的路線。

  數分鐘後,西黛爾收起地圖,轉臉對十七道:「等下跟著我,別亂跑。」

  萬一這人跑丟了,再找回來可能就不是人是鬼了。這也是西黛爾在看見他想離開的第一眼,就下意識叫住他的原因。古宅中到處都是鬼怪,隨時可能喪命。

  哪怕只是離開片刻,再見時都不一定是人是鬼了。

  何況,西黛爾其實並不只想簡單的離開古宅。

  在族長手札中,記載著的「它」和「那件事」,西黛爾也一直很在意。如果有條件,她其實更想在古宅中探索一番,把有用的信息收集起來。

  畢竟,即便離開了古宅,古宅後邊一連趟兒的村莊也是個問題,不知道裡面存在著什麼,西黛爾知道自己需要盡量得知必須避開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麼。

  離開這間房,西黛爾還順便和十七解釋自己手中的東西:「這盞銅燈可以驅鬼,但有時間限制,比如——」

  現在。

  「窸窸窣窣……」一陣微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像是什麼東西在相互摩擦的聲音。

  西黛爾按下銅燈開關。

  「看。」她淡定給身邊青年指了指,轉頭看向他繼續解釋:「古宅中到處都是這種鬼怪,人類碰上就會死。」

  一個長了八只手臂,形態宛如人形蜘蛛的女鬼披頭散發的掛在天花板上,它慘白的面孔,離西黛爾兩人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西黛爾觀察著十七。

  唯物主義者被打破三觀的感受一定不太好,她有點兒怕這人突然做出出格舉動,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厲鬼,似乎只是稍稍愣了下。

  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十七看了幾眼,既然已經讓這個暫時的隊友看見了鬼,西黛爾直接道:「跑!」

  她一邊說,一邊繞過女鬼,順便關掉銅燈——

  無法,持續固定鬼怪時,血珠燃燒的太快了。

  她按照記憶衝進一條拐角,沒忘記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隊友有沒有跟上。

  竟然跟上了。

  此時的血珠已經消耗了大半。

  路也跑到了又不認識的地方,西黛爾有些心煩了,她尋了處安全的房間,閃身進去,十七跟著她進來。

  進屋後,西黛爾才看見屋子中間竟然擺放著兩個蒲團,蒲團前有一個矮桌,桌子上擺著四個穿大紅楓葉和服、眼睛漆黑、烏發高堆、笑容詭異的胖女娃。

  似乎是擺在房間裡的日本人偶。

  人偶們身上沾了一層灰,艷紅色的外裳都暗沉許多,西黛爾顧不上詢問十七情況,目光緊緊盯著那四個人偶,數分鐘後才從它們身上察覺到微弱怨氣。

  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麼,俯身去矮桌底下的石壁上查看,只見冰冷的黑色石頭上,似乎被人用黑色木炭寫出來了一列記錄。

  筆跡不是簡單的黑色木炭,否則早便在歲月流逝中風化了。上面附著一層淡淡的怨氣,似乎和桌子上的人偶怨氣如出一轍。

  記錄的字體歪歪扭扭,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寫的,人偶也像是小女孩們的人偶。

  【126:

  今天,和晴子、清美、惠裡、夕萊約定好,我們五個人要永生永世在一起,永遠做最好的朋友。】

  【312:

  晴子失蹤了。】

  【314:

  大人們沒有找到她,說是被山中怪物抓走吃掉了,我很傷心。我們五人約好了永遠不分開,但現在已經分散了。

  我找到其他三人,我們發誓要一直在一起。】

  【428:

  清美和惠理突然不理我了。

  我見到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

  真奇怪。】

  【5:12:

  夕萊也失蹤了。

  大人們都這麼說。】

  【5:13:

  但我知道大人們在騙我。

  我明明看見夕萊了。

  夕萊……就在牆壁裡啊,昨晚起夜,她還對我笑呢。】

  【517:

  我的朋友們都消失不見了。

  我好寂寞。

  她們是想拋棄我嗎?

  不,我決不允許……】

  【518: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失蹤的不是晴子她們啊,

  失蹤的,原來是我自己——】

  記錄到此結束。

  像是小孩子的塗鴉,但在所有記錄的最後一行,有一個簡陋扭曲的笑臉。:)。

  笑臉邊,附著一句話。

  【來找我啊。】

  ……嘖。

  西黛爾看完矮桌下邊的記錄後,起身重新看向桌上擺著的四個人偶娃娃。此時十七也來到了矮桌旁,西黛爾看了會兒人偶娃娃,忽然聽見他說:「這些人偶不太對。」

  西黛爾:「你看出什麼了?」她只能感受到上面附著的微薄怨氣,如果她沒猜錯,這四個人偶大概是剛剛的記錄中提到的、不斷消失的四個女孩:晴子、清美、惠裡、夕萊。

  十七道:「活人祭祀。」

  西黛爾悚然一驚。

  她轉頭看向十七——這人皮膚透白,臉也漂亮,但她也只有在初見時驚艷了下,現在西黛爾沒什麼心情欣賞美貌,她對這方面也不了解,干脆向青年追問道:「什麼意思?」

  青年伸出手,在一個紅色和服的人偶娃娃身上輕輕抹了一把,指尖浮上一層灰,西黛爾盯著他的動作,忽然注意到這人手的形狀也很好看,但指間卻有淡淡的薄繭。

  十七垂眼,看著自己的手,他似乎想了下,轉頭對西黛爾道:「你聽過泰國小鬼嗎?把嬰兒屍體做成干屍,用金箔包裹,供奉在家中。」

  他冷冷道:「這些人偶也一樣,它們是用屍體做出來的,看構架,裡面的骨架應該是十歲以下……」

  西黛爾懂了。

  現在再看那些艷麗人偶,她倒沒有驚悚感,只是越看越詭異,還有點想吐。

  但是……這個人好懂啊,他都是干什麼得?

  但西黛爾來不及細思了。

  在這個房間中記錄的主人公,以為自己的朋友不斷失蹤,但真正失蹤的其實是她自己——

  西黛爾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小女孩的故事中或許隱藏著整棟古宅的秘密,但她又看了眼手中的血珠,心知自己現在撐不到去查出這份秘密的時候。

  血珠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西黛爾垂眸看了一下,轉身對十七道:「我手中的銅燈可以壓制鬼,但它的燃料是只有紅門中才有的血珠。」

  這句話她說不說都不重要,畢竟剛剛十七已經看見過了。

  十七:「……」青年沉默了下,意識到什麼。

  西黛爾接著道:「現在血珠快燃燒完了。我要進第二扇紅門,再找一顆血珠——」

  她晃了晃手中銅燈,問他:「現在,你是要跟我進入紅門,還是留在這裡?」

  「對了,」以防意外,西黛爾還特意提醒了句:「紅門中也很危險,不亞於外邊。」

  雖然想把這人當成預備隊友,有的事情西黛爾還是准備交待清楚。這樣,不管等一會兒,十七是在古宅中出事,還是在紅門中出事,都不能算她見死不救。

  但她依然保留了部分信息下,比如——

  一個人進入紅門中的次數有限。

  十七:「我和你一起。」

  他沒有猶豫。

  西黛爾:「好。」

  她應答的也很爽快,順便提醒了句:「進入紅門後,可能不是你現在的身體。」

  西黛爾給十七看了鑲嵌在銅燈上的血珠,以及血珠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顏色。

  女孩打開銅燈,頂著怨氣走出房門。

  十七跟在她身後,靜靜抬眸看向她手中那盞銅燈,眼眸微動,眼睫隨即覆蓋下來,遮住眸底神色。

  其實,在剛剛西黛爾和他解釋血珠時,他沒有看見這人所說的……只剩三分之一的顏色。

  如果不是銅燈亮起,他也……看不見鬼。

  但他也沒說。

  「嘎吱。」

  西黛爾推開了第二扇紅門。

  白光閃過,她依舊在一張床上醒來,睜眼,窗邊歡快鳥語傳來,這具身體似乎剛剛睡醒,還有些懵然。

  「喂,秀雅!」有個女孩子輕聲喚她:「今天要考試,不要遲到了哦!」

  這個人說得,不是日語,也不是英語。

  西黛爾抬起手臂,遮了下刺目的日光。

  ……這裡是,韓國。


第118章

  「喂,全秀雅,快起來了!」

  ……

  女孩子們輕聲嬉鬧,伴隨著窗外明媚刺眼的日光,很快將這具身體的睡意打散。

  西黛爾清醒了。

  她放下手臂,眯了眯眼坐起來,發現自己睡在上下鋪的上床,床邊掛著一套校服,胸前銘牌上用韓語寫著三個娟秀的小字:全秀雅。

  三年(4)班,全秀雅。

  她沒有學過韓語,但在全秀雅身體中醒來後,卻能聽懂、看懂眼前的一切。

  宿舍是四人間,另外三個女孩子都洗漱完畢,似乎准備出門。

  西黛爾換好校服。她一邊下床,一邊用一只手理了理蓬亂的頭發,正巧和一個短發女孩對上面。

  短發女孩身前的胸牌顯示了她的名字。

  三年(4)班,李伊娜。

  西黛爾一邊整理凌亂頭發,快速打量了下她,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李伊娜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杏眼霎時睜得滾圓,她愣了半晌才道:「早、早上好!」

  ……糟了。

  這個反應不太對。

  西黛爾看見她愣住的第一秒就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應該和原身有很大差異。

  看來之後還是要更加謹慎一些。

  「伊娜,你怎麼還沒出來?快遲到啦!」一個女孩從門外探出腦袋,催促。

  「哎,我這就來!」

  短發女孩李伊娜抓起床上的書包,火急火燎地跑了過去。

  西黛爾目送她們離開,她並不著急去,轉身進了盥洗室,一邊洗漱一邊觀察鏡子中的女孩。

  全秀雅有著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看上去水靈靈的,總體看來,是個很漂亮的女孩。

  只是在幾個簡單的表情變化中,這張臉蛋似乎總是流露出一種高傲睥睨的神色。

  好像這種高高在上的神情已經成了習慣。

  西黛爾在心中默念了數遍「全秀雅」,將它熟記於心。

  回到宿舍,換鞋、整理書桌、將文具一一帶齊。

  她心中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全秀雅是高三學生,還有半年,她就要參加高考。

  高考、學習、期中測試……這一切都普通又真實,就連校園中的氣氛都是被考試所壓抑的沉悶。

  因為太過真實,總感覺和靈異事件扯不上關系。

  血珠……會在哪裡?

  還有和她一起進門的十七,現在成了什麼人?

  一陣風吹過來,打亂西黛爾的思緒。她從抽屜中隨便翻出兩個頭飾,把披散的頭發挽成兩個梨花苞,兩團黑色的啾啾搭在白皙圓潤的耳垂後邊。

  簡單掃過這間宿舍後,西黛爾發現這裡沒什麼特殊的。

  唯一不普通的,似乎就是全秀雅。

  她腦海中沒有關於原身的記憶,但在換鞋和翻找書桌、搜集關於原身的信息時,西黛爾看出來,自己家中應該很有錢。

  她從自己的一堆包中挑了個最樸素的雙肩書包,一看牌子,這包至少要五位數。

  再一看手機,不是大眾三星、蘋果……而是某個定制品牌,價格昂貴。

  時間不早,西黛爾提起書包,離開了宿舍。

  另外一邊,在快到教室的走廊上。

  和李伊娜一起離開宿舍的長發女孩明秀好奇發問:「伊娜,那個全秀雅在跟你說什麼啊?」

  「不知道,」短發女孩李伊娜搖搖頭,她臉色有些古怪,想了想到:「可能是她想改變自己的性格,和我們好好相處?」

  「算了吧。」提起這個,明秀情緒低沉下來,她搖搖頭,眼底是隱藏不住地厭惡:「我們學校誰不知道全秀雅的大名?當時我看見她跟你說話,還以為她想找你麻煩呢,嚇我一跳。」

  李伊娜被逗笑了,她推了明秀一把,笑道:「都是同學啦,她哪裡有那麼可怕?」

  「反正我們班沒人喜歡她吧。」明秀聳聳肩我:「飛揚跋扈、整天一副大小姐的脾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老師都不尊重……」

  她壓低聲音,道:「說實話,我有時候真的懷疑,她的成績……是自己考出來的嗎?總感覺以全秀雅的腦子,竟然能和我們分在一個班,真是不可思議。」

  三年(3)班、三年(4)班,是學校的尖子班。

  裡面的學生,都是經歷了數次嚴格考試後,才選□□。

  「別亂說話。」然而,提到成績這件事,李伊娜的眼神立刻變了,她臉色沉下去,輕聲提醒道:「這種事情沒有證據,不能亂講。」

  明秀搖搖頭,無奈笑道:「好吧。對了,老師抱著卷子教室了,我們也快點兒吧!」

  她又小聲嘀咕了句:「如果不是黃老師昨天交代,要讓我們記得叫她起床參加考試,我才懶得管她呢。」

  她還有句話沒說。

  連期中考試都能忘記,這種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尖子生啊。

  明秀拉住李伊娜的手臂,兩個女孩子向教室跑去。

  「各位同學早上好,今天是考試的第一天,希望大家加倍努力,考出好成績……」

  響亮的廣播聲回蕩在校園上空。

  「嘀嘀嘀,距離考試還有十五分鐘,請還未到班級就座的同學加快速度……」

  這個學校還挺大。

  既然還有十五分鐘,西黛爾並不著急。

  她也沒有急著去找十七,畢竟,既然進了同一扇門,按理來說,十七應該也在這所學校中。

  西黛爾收起手機,她現在來到的地方是校長辦公室。

  一道極其隱晦地打量目光從身後傳來。

  西黛爾狀似無意地轉身,這具身體也是個身嬌體弱的妹子,她行事必須改變風格,免得一時大意,出什麼差錯。

  一身學生制服、綁著兩個黑色發啾,白淨嬌氣的少女轉過身,眸光似乎因為等待的無聊而四處打量。

  在她身前,走過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的門衛大叔。

  ……剛剛就是這個人在看她?

  然而,西黛爾轉身後,這個門衛大叔卻好像只是路過一樣,壓著帽檐匆匆走了過去。

  西黛爾只能看出他很黑、很壯實。

  這種體征也挺符合「門衛」的身份。

  校長室門內隱約傳出來細碎的交談聲音,但是這門隔音效果還挺好,西黛爾在旁邊站了會兒,只能聽見幾個模糊不清的詞彙。

  什麼「x中、參觀、優等生……」

  西黛爾之所以直接來校長這裡,是因為她在路上使用手機查到了全秀雅的背景。

  全秀雅家族是韓國有名的財閥集團,她的父親為了她投資了這所學校,成了這所學校最大的校董。

  手機中,還有一部分她和父親與校長的合照。

  似乎是因為住宿的原因,全秀雅作為住宿學生,不能隨意出入校門。但她每隔一個星期便會來校長辦公室,她的校董父親也會在這個時間和女兒見面。

  全秀雅家這麼有錢,她為什麼要住宿舍?而且宿舍中的其他人和她關系似乎也不太好。

  西黛爾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全秀雅,可能想和同學們改善關系,才會主動申請住宿。

  但她是財閥千金,脾性向來嬌慣,住宿這些日子,非但沒有改善同學關系,可能還造成了不少糟糕的負面影響。

  「咯吱。」門推開了。

  門內走出一堆衣裝革履的人,校長態度熱切地送走這些人,轉頭才看見等在一旁兒的女孩子。

  「秀雅?」校長愣了下,「你怎麼現在過來啦?」

  他低頭看了眼手表:「今天不是你爸爸來學校的日子哦。」

  西黛爾努力模仿原身的習性——

  一個高傲的財閥千金。

  但全秀雅畢竟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

  她撅了撅嘴,臉上流露出不屑神色,轉過臉道:「我沒有想他,只是過來轉一轉。」

  「對了,」女孩似乎有些好奇,看向校長辦公室裡離開的那些人,「他們是誰?來做什麼的?」

  「哎,」校長無奈搖了搖頭,解釋道:「他們是x中的領導,今天過來是想和我們校聯合活動,讓優等生互相參觀一下其他中學。」

  「他們會組織學生,在下周過來參觀我們學校。」校長沉吟了下,自言自語般沉思道:「我應該叫老師們過來開個會了……」

  他眉頭緊鎖,似乎思考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看向西黛爾,「你們今天不是期中考試嗎?你這孩子,怎麼還在這兒?快回去教室考試!」

  「催什麼催。」少女不滿蹙眉,哼了一句,轉身背著書包離開,但她離開前忽然回頭,又問了校長最後一句:「最近,學校裡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什麼事情?」校長似乎有些奇怪,好像不太明白西黛爾這句似是而非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搖搖頭,「你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面對人生的高考……」

  西黛爾沒管他繼續嘮叨了,她轉身離開,按下手機鍵,亮起的屏幕中,是一則關於本校的新聞報道。

  時間,是在去年暑假之前。

  【據悉,當今學生因為考試的壓力而出現事故的概率頻頻增大。如三十三中某高二學生,因為期中考試名次下降,轉而在學校中自殺泄憤……】

  【又是一年考試季,在今年各校的考試中,是否會有類似的學生死亡案件發生呢?】

  西黛爾低頭看了兩眼,將手機塞回書包。

  「嘀嘀嘀,距離考試還有五分鐘,請還未到班級就座的同學……」

  她抿了抿唇,向教學樓奔去。


第119章

  「嘀嘀嘀,距離考試還有一分鐘……」

  西黛爾在教室門前停下,撐著膝蓋喘了口氣,抖著手從包中抽出濕巾把額間汗珠擦去。

  這具身體真是身嬌體弱大小姐,只是小跑一會兒,便開始腳底發軟。

  就在她歇息的片刻,考試開始了。

  「叮當、叮當、叮當。」

  鈴聲響時,西黛爾推開教室的門,雖然臨近遲到,但少女神色並不緊張,精致臉蛋上還帶著幾分慵懶和隨意。

  講台上正准備分發試卷的中年男老師看向西黛爾,似乎微愣了下。

  但這男老師很快反應過來,他一邊撕封條,一邊道:「全秀雅,快回到位置上坐好。」

  開門動靜不小,許多人抬頭看向門口,在看見進來的人是西黛爾時,不少學生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接著都默默移開視線。

  看來全秀雅在學校的人緣也是人嫌狗厭。

  西黛爾簡單掃了眼教室,也是熟悉的考場環境,桌椅排列整齊,左右間隔一米距離,只是前後桌椅緊湊在一起。

  安排緊湊的考場上,只有一個空位。

  她把書包扔在前台,取了文具慢吞吞向座位走去,在坐下前一刻,西黛爾身後位置的學生忽然抬頭,看向她。

  這是個男生,五官不錯,一綹綹黑發蓬松貼在臉側,似乎是主人不擅打理,他眼尾隱在發絲下,眼瞳透黑,整個人俊秀中流露出疏冷感。

  兩人定定對視數秒,男生低下頭,繼續旁若無人地轉著筆,看速度還很靈活熟練。

  西黛爾也移開目光,轉身,坐下。

  ——他是十七。

  胸前的校牌顯示了這個人的名字,千京浩。

  三年(3)班,千京浩。

  ……

  考卷分發下來,整個考場十分肅靜,學生都在安靜的傳試卷、答題卡,氣氛緊張,似乎連老師都不敢再大聲喘氣,只是安靜地踱步在考場間。

  一縷陽光,從窗戶中照進來。

  西黛爾眯了眯眼,看清黑板上方的日歷。

  今天是……

  5月22號,星期四。

  三十三中學,期中考試,第一天首場,語文。

  她低頭看向試卷,整體閱覽一遍,思索片刻,開始提筆答題。這份卷子涉及了許多韓語語法和文學知識,西黛爾做了十分鐘,便意識到自己這一門不可能考高分。

  知識盲區太多。

  但她這次考試分數必須排在前列。

  又做了一題,身後突然傳來吵嚷聲,西黛爾轉頭看了一眼,是個男學生因為胡亂填答題卡被揪起來了。

  「不會就是不會嘛……」那人小聲嘀咕,惹來老師數句訓斥。

  西黛爾回頭,准備繼續答題時,忽然看見自己的試卷上出現了一雙眼睛。

  似乎是雙女孩的眼睛,眼睛很漂亮,但眼瞳中卻充滿怨毒,接著,在短短數秒內,試卷上忽然浮現出一個女鬼猙獰扭曲的面孔。

  西黛爾低頭和女鬼對上視線,她右手還握著筆。

  試卷上的女鬼五官扭曲得越來越誇張,似乎下一刻就要從紙張中掙脫出來,張開血淋淋的嘴將她殺死。

  考場上一片寂靜。

  只有筆尖和紙張的摩擦聲沙沙作響。

  西黛爾冷靜地看著女鬼臉型逐漸清晰,右手迅速換了只2B鉛筆,在卷面上開始照著女鬼畫簡筆畫。

  鵝蛋臉、瑞鳳眼、內雙眼皮、黑長發、穿著學生制服……

  直到手腕傳來一陣劇痛。

  女鬼突然從試卷上消失了,只留下西黛爾照著她畫的畫像。草草幾筆,雖然簡陋,卻能看出它的基本特征。

  西黛爾松了口氣,她本來已經做好了女鬼在考場上鑽出來的准備,但現在看來,女鬼似乎不打算這麼早出場。

  她移開手腕,看見雪白肌膚上出現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皮肉開綻、鮮血淋漓,還有幾滴慢慢滲到了試卷上。

  西黛爾看了兩眼,身邊忽然有個陰影落下,接著,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監考老師看向女孩雪白纖細的手臂,面色嚴肅:「是你自己劃的?」

  西黛爾:「不是……」她想開口解釋,但留意到身邊傳來的目光,意識到自己解釋不清,反而會越抹越黑。

  她抿了抿唇,干脆趁監考老師注意力還在手上的傷時,另一只手迅速將試卷捏成皺巴巴一團,把試卷團在手心。接著一把扯回自己的手臂,站了起來:「我受傷了,我要離開考場。」

  在寂靜的考場,西黛爾沒有壓制音量,每個學生都能聽見。他們抬起頭,面色各異。但即便西黛爾的行為堪稱奇葩,這些學生、包括老師似乎都沒有太多驚奇。

  ……看來全秀雅以前真在學校鬧過不少事。

  監考老師沒有異議,她迅速點了點頭:「你快去醫務室看看吧。」

  老師看了西黛爾攥在手中的試卷,似乎想出聲提醒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了。

  西黛爾將手背在身後,咬了咬唇,「我剛剛受了驚嚇,不敢一個人出去,有沒有人願意陪我去醫務室……」

  她環視了一圈教室,有部分學生依舊在低頭做試卷,還有部分人看向她,臉上神色卻十分漠然。

  余光掃到身後的桌子,看見他沒有反應,西黛爾按了數根手指上去,恍若無意地輕輕敲了敲。

  十七:「……」

  他書寫的動作微微一頓。

  前排的李伊娜正准備站起來,然而她起身到一半,教室中忽然響起一個男生的聲音。

  「我來吧。」

  接著是凳子被踢開的聲音,李伊娜看見全秀雅身後的考生站了起來,面色平靜地接替了監考老師的位置。而那個脾性嬌慣的財閥大小姐只是轉開臉,微微冷哼了一聲,連個道謝都沒有。

  看清男生的臉的剎那,李伊娜愣住了。

  ……哎?

  怎麼會是……京浩哥?

  教室中關注此事的人皆是一愣,就連兩個監考老師似乎都愣怔了下。

  「老師,」西黛爾把團在手中的試卷塞進身旁監考老師懷中,問:「我們等下還能回來考試吧?」

  如果要因此失去一門課的分數,那可真是個不小的損失。

  監考老師:「……」她展開試卷,發現這張卷子只是少了無關緊要的一角。

  但老師也沒有立刻答應,她猶豫的目光在西黛爾和十七身上徘徊,直到另外一個男老師走過來,男老師猶豫了下,看著西黛爾軟綿綿垂下去,鮮血淋漓的手臂,開口道:「千京浩可以繼續回來考試,但是……秀雅,你要去考備用卷,可以接受嗎?」

  ……為什麼千京浩可以繼續考試?他有什麼不同嗎?

  女孩高傲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煩,她轉過臉應道:「知道了,煩死了。」

  說罷,提起講台前的書包衝出了教室,千京浩綴在她身後。

  女老師猶豫看向男老師:「黃老師,這……」是不是不太好?

  黃老師搖了搖頭,輕聲示意:「沒事。以全秀雅的性子,能在考場上自殘,可能真受了什麼刺激,有人陪著也好。何況京浩那孩子,你還能不放心嗎?」

  千京浩,家境貧寒,卻連年蟬聯年級前列,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以他的成績,上SKY不是問題。

  只是,那個學生的死,似乎給了他很大打擊……

  那個學生死後,千京浩性格好像變了個人,孤冷沉默,不再和他人交際,只一味讀書。

  這一次,竟然會站出來幫那個人緣奇差的全秀雅。黃老師想不通,只能歸咎於千京浩的善心。

  畢竟,這兩人怎麼看都不可能有交際。

  一個是連年領取助學金,貸款上學,文具都磨得發白,性格安靜內斂的尖子生。

  一個是連發夾都上百萬韓元的財閥千金,全秀雅的性格更不用說:蠻橫、自大、嬌縱……

  黃老師搖了搖頭,重新開始巡邏考場。

  西黛爾挎著包,低頭翻出手機,在聯絡人中找到【父親】的電話,然而她手指浮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只是默默滅掉手機屏幕。

  手機中的通話記錄顯示,全秀雅不會主動給自己的父親打電話。

  「這個人,」西黛爾把手中撕下來的試卷上的簡筆畫展現給身側的十七:「你有印像嗎?」

  身側少年低頭看了幾眼,否認:「不認識。」

  他停頓了數秒,才道:「我沒有千京浩的記憶。」

  「三十三中之前出了一個學生自殺案件,但是網上沒有更多信息。」西黛爾低頭時看見了十七的鞋子,鞋頭磨得發白,「我剛剛考試時在試卷上看見女鬼了,這是根據她的樣子臨摹的,我懷疑這個女鬼就是自殺的學生。」

  她用手機軟件把這張碎紙掃描成照片,圖像清晰許多。

  知道她見了鬼,身旁的人似乎沒有吃驚之類的反應,十七看了她幾眼:「你很熟練。」

  西黛爾隨口道:「因為我進過不止一扇門。對了,你手機聯系方式給我,我把照片發你,你試著打探一下……」

  兩個人做事效率肯定更高,西黛爾看出來這人也挺冷靜,應該能幫忙打探一下消息。

  醫務室太遠,西黛爾還想著快點兒回考場,轉身去向學校超市,就聽見十七淡淡開口:「我沒有手機。」

  西黛爾:「……」哦,對了,千京浩看上去挺窮的。

  十七回憶著道:「只有一部老年機,在宿舍,沒有電話卡,沒有其他信息,我沒有帶出來。」

  西黛爾:「……」她按了按額角,問。

  「千京浩有多窮?」

  十七沉默了下,似乎在想怎麼描述。

  最後他道:「他隨身帶著針線包。」

  西黛爾理解了。

  「OK,」她比了個手勢,跨進超市。這是個中型超市,一眼看去琳琅滿目,她在角落找到單獨的藥櫃,裡面都是常見藥,西黛爾拿走一盒無菌紗布、外用雙氧水和碘伏。

  十七跟在她身邊。

  西黛爾拿好藥,看見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櫃台上放下一瓶藥。

  「這個效果更好。」他解釋了一句。

  而且還更便宜。

  十七曾經窮過很長一段時間,對於窮這件事,他有經驗。

  西黛爾:「……謝謝。」

  她稍稍愣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看了十七一眼。少年面色不變,依舊十分平靜,西黛爾忽然有種感覺,或許他不是平靜,而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其實千京浩外貌也不錯,是個秀氣干淨的少年。但西黛爾看了他一眼,覺得還是十七自己的外表好看。

  她把十七拿來的藥也扔進購物袋,挑眉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剛剛沒想跟我出來吧。」

  一直到她敲了桌子,這人才起身。看樣子他根本不是普通人,比如什麼普通的男大學生啊之類……不可能沒有察覺她話外之意。

  十七倒也沒辯解,他直接承認:「嗯。」

  他不信任西黛爾,從一開始便是。


第120章

  「你找我出來有其他事要說吧。」

  西黛爾沒說話,十七又接了句。

  他聽出西黛爾言外之意,但這也不重要。

  自從這個金發女孩出現在自己面前,之後,無論是她誠懇的態度,還是證實古宅有鬼、和進入紅門這些事情,都代表著西黛爾現在說出過的話都是真的。

  至於其他,其實他都無所謂。

  面前這人笑容虛假,三分情緒,七分技巧。十七也並不在意。

  因為他們的目標相同。

  ——活下去。

  所以対方到底是什麼人,這一點不重要。対他而言不重要,対西黛爾亦然。

  他們危險的來源不是対方,而是這整個扭曲的、畸形的空間。

  西黛爾沒什麼表情,邊走邊道:「等下說。」

  這兒人太多。

  付款後,西黛爾尋了處僻靜地。

  白皙纖細、穿著校服裙的美貌少女坐在人工湖旁觀景亭,給自己纏繞紗布,包裹傷口。

  西黛爾纏了兩圈,看著血痕慢慢止住,不再滲出白紗布,她抬了眼眸,懶懶看十七一眼,忽然嗤笑一聲,道:「你如果你不信我,完全可以離開——」

  「畢竟你現在也到了一具新身體裡,」她微微笑了一下,眼眸中卻沒有情緒波動,誘惑般道:「離開學校,你還能回千京浩家,用他的身份在韓國生活下去。說不定就不用回到處處是鬼的古宅了,從此脫離危險,不是嗎?」

  西黛爾也算看出十七的態度了。

  或者說,他根本沒想掩飾。

  他相信古宅和紅門裡的危險,卻——不相信她,不過這也正常,她也不相信対方。

  但最基本的話術還是要有。

  西黛爾拿話壓了一壓,卻沒看見十七臉上神情有什麼變化。男生似乎想了一想,態度還挺認真,然後他說:「你想多了。」

  西黛爾收斂起笑容,平淡道:「希望如此。」

  但她也沒有再說其他,因為時間快不夠了,十七能拎清就行。

  其實他的態度也沒錯,西黛爾原本預想的關系,最可能的是她帶著一個普通人離開。

  但現在看來,雖然這人有幾分秘密,但兩人目的相同,其實沒有必要將太多注意力放在対方身上。

  她把紗布打了個結,抬頭認真道:「這次考試,你必須將名次考到前邊。」

  十七:「……?」他微不可查的一愣。

  西黛爾快速解釋:「我剛剛打探出來的消息,學校下周要迎接一波參觀,和其他學校尖子生交流學習。按照我的經驗——」

  她回憶著校長的喃喃自語,肯定道:「學校肯定會在這個周末召開補習班,緊急補習一下,怎麼面対這種情況……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全校都跟著留下來;第二是只有部分尖子生留下來加班學習。」

  西黛爾分析道:「三班和四班是高三尖子班,所以我們留下來的幾率最大。但不能掉以輕心,校長說要找老師開會,所以他可能是准備在尖子生中抽取一部分人,留校。」

  今天是星期四,考試需要兩天。

  星期五考完,本該放假,但學校會留下部分學生加急補習。

  也就是在星期六和星期日這兩天,會有一些人留在學校。

  「血珠肯定在學校中。」但學校太大,不可能一寸寸翻找。

  「所以,我們必須要想辦法留在學校中。這次考試,最好能將名次穩定在前十。」

  否則,萬一學校放假了,他們還要偷偷藏在學校內,面臨被發現就要被迫離開的風險。

  而且按照她的經驗,這次留校補習班一定會發生異常的事情。

  試卷上浮現出來的女鬼,不過是恐怖事件發生前的開端。

  「當然,如果能在這次期中考試結束前就把血珠找出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西黛爾還在思索怎麼行動效率更高,忽然聽見十七開口了。

  「還有個關鍵問題。」他說。

  西黛爾思緒被打斷,她抬頭看了眼面前的人,問:「什麼?」

  「……我不會。」

  西黛爾:「……?」

  仿若是看出西黛爾想說什麼,十七繼續道:「我沒有上過學。」

  他表情很平靜,說出這句話時也一如既往,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西黛爾:「……??」她心說剛剛看十七轉筆時那麼靈活,她還以為這人以前會是課堂上的摸魚高手呢。

  ……竟然沒有上過學嗎?

  是真的沒上過學,還是不想在假期留校……這個念頭只是輕輕浮了一下,很快便被西黛爾按了下去。十七対於情緒的把控太好,她從小就有學習關於微表情和肢體語言的解讀,但這人幾乎沒有可以讓她解讀的地方。

  要麼是真的冷靜理智、要麼是心機太深沉,一直穿著偽裝。

  但她能看出,十七應該不會為了離開學校而逃避考試。

  最重要的是……即便離開學校,也不可能擺脫被鬼糾纏的宿命,這是個聰明人。

  ……就是沒上過學。

  「那你……」西黛爾也忍不住蹙眉,她在心裡數了數:「我們要考五門——」

  從現在開始學,肯定來不及。

  「語文、數學、英語、探究、中文……」

  西黛爾回憶這次考試的待考科目,開始頭疼。

  有三門都是語言學。

  十七似乎猶豫了下,他說:「英語和中文,我可以。」

  韓語的話,有著身體的本能反應,倒也不是不能做。

  西黛爾稍稍愣了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會說和會做題是兩碼事……你考過證嗎?考過TOEFL嗎?還是接觸過HSK(漢語水平考試)?」

  十七微怔,隨後他沉默了數秒,道:「沒有。」

  西黛爾:「……」

  她蹙起眉毛,看了一眼似乎被她問得有點兒懵,還站在原地的十七,嘆了口氣。

  看著挺白淨伶俐一人,怎麼就……是個文盲呢。

  既然沒接觸過試卷,連語言類考試西黛爾都不指望了,就更不寄希望於他能考好化學物理一類了。

  她思考了會兒,沉吟數秒,最終還是面色凝重的開口:「我們……作弊吧。」

  考試的英語和中文、數學,西黛爾翻過教材,都有把握。這三門已經占了大半分數,剩下的物理化學之類她也能考好,考到前列應該不算問題。

  如果作弊的話,她把答案傳給十七,十七抄她的答案,應該能過線留校。

  就是沒想到,她竟然有在考場上作弊的一天。

  十七:「……」

  他看著西黛爾臉上沉重神色,微妙的沉默了下,似乎想說點兒什麼。

  「還有一件事,」然而西黛爾現在陷入了思考狀態,她語速飛快道:「我們在考試這兩天必須加緊速度……」

  她說到這裡,沉吟了一下。

  最好能查出自殺女生的身份,和全秀雅與千京浩之間的交際,如果能在考試結束前找到血珠——

  「男宿晚上十一點會鎖門,宿管睡覺時間是十一點半。」十七好不容易找到了插話機會,他語速也因此快了起來。

  「我可以在那時離開,宿舍下掛的有學校地圖,教研室內的計算機存著所有學生的資料,我可以根據你掃描出來的照片対比出人臉,找到那個學生檔案。」

  西黛爾沒想到兩人思路対上了。

  十七把她想說的話說完了,她只能抬頭看著他,看了數秒後,沒忍住,道:「你也挺熟練。」


第121章

  簡而言之,如果能在學校放假前找到血珠,那他們也就不用為了留在學校而努力把考試名次提前。

  但是,如果只有一種方法,太冒險了。

  「那我們做兩手准備,」西黛爾思索了下,簡短總結:「一邊考試,一邊找線索。」

  考試當然要作弊,必須保證名次排前,這樣萬一他們私下沒有找到有用信息,假期也能繼續留校觀察。

  「可是——」

  西黛爾想起什麼,看向十七:「你不是沒有手機嗎?」

  十七:「……」

  確實沒有。

  而且不止手機,他需要的其他工具——

  都是要用錢買的。

  西黛爾:「……」她懂了。

  兩人回到教室時,考試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

  十七回到座位,重新開始考試,西黛爾被領到一個單獨的教室,進行備用卷考試,時間重新計算,來了個沒見過的老師監考。

  她拿起筆,認真做題,只是做著做著,總有種荒誕的不真實感。

  為什麼到了這種有鬼的世界,還要為成績發愁?

  「滴滴滴……」

  時間飛快逝去,考試結束的鈴聲打響。學生們魚貫而出,三三兩兩,結伴向食堂走去。

  西黛爾的教室窗邊,走過兩個結伴的女孩子。

  是和她同宿舍的那兩個女生。

  西黛爾停下筆,最後檢查了一遍試卷,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將卷子上交,起身離開教室。

  她將筆帽蓋上,把幾支筆塞進襯衫口袋,眸光在前面兩個女孩的背影上落下。

  教學樓,一樓衛生間。

  「考得怎麼樣?」

  「喂,你今天那道題……」

  學生們在三三兩兩、分外熱情的討論考試。

  女孩子們一邊閑聊,一邊手挽手走出洗手間。

  只有一個女孩的話卻格外特殊。

  「我今天,做了一個夢。」西黛爾打開水龍頭,看著清水蕩漾在白皙掌心,她仿佛回憶般道:「我夢見了個女孩,她長得很漂亮,穿著學校制服,鵝蛋臉、瑞鳳眼……」

  西黛爾把女鬼的長相描述了一番。

  「啪嚓。」一絲水花從旁邊濺出。

  她身邊的女孩似乎失手按到了水龍頭。

  西黛爾疑惑歪頭,少女精致的臉上充斥著不解:「李伊娜,你怎麼了?」

  她身邊站著的,正是全秀雅的舍友之一,李伊娜。

  短發女孩動作僵硬的轉過頭,看向西黛爾,她白嫩的臉皮似笑非笑的抽搐了一下,在廁所幽暗的環境中,看上去有點兒瘆人。

  「你,」李伊娜死死盯著西黛爾,西黛爾在她幽黑瞳孔深處看見了一絲恐懼,她輕輕開口:「你也夢見她了?」

  「她」是誰?

  是那個自殺的學生嗎?

  西黛爾抿了抿唇,開始想怎麼回應的時候,李伊娜卻像突然從某種魔怔的狀態蘇醒了般,她渾身打了個寒顫,忽然把頭轉了回去,低頭看著洗手池,低低道:「我昨晚也做了夢,夢見她坐在考桌前,低著頭寫試卷。可是她身邊的教室一片狼藉,變成了廢墟,還燃著火,火焰在燃燒,她忽然抬頭看著我,眼睛裡流出了血……」

  李伊娜說到這裡,倏地停住了。

  西黛爾放緩聲音,試探著問:「然後呢?」

  「然後?」李伊娜重新打開水龍頭,她似乎恢復了平靜,低聲道:「然後我就醒了。」

  李伊娜洗完手,甩了甩水珠,似乎想要離開。

  「等等。」西黛爾拉住李伊娜的手腕,她還沒套出那個自殺學生的姓名,看來李伊娜似乎是知情者,西黛爾難免要留下這人,再套點兒話出來。

  美貌少女高高揚起雪白下巴,但她高傲的神態中透露出掩飾不住的驚恐。

  她聲線微顫:「喂,李伊娜,你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她死了那麼久,你現在跟我講這些,是想要編鬼故事嚇我嗎?!」

  李伊娜轉頭,看向色厲內茬的全秀雅。

  她臉上表情平淡:「不是你先和我說這些的嗎?夢見了她這種話……」

  「真是有夠好笑。」李伊娜表情忽然變了,她臉上肌肉微微痙攣,嘴角似乎翹了一下,到底沒笑出來,這樣似笑非笑的表情顯得有些苦相,她輕聲說:「你比誰都清楚啊,全秀雅。」

  最後三個字,她語氣陡然加重,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李伊娜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少女似乎愣住了的神色,她嘴角抽搐了下,眼中神色頗為嘲諷。

  她甩開西黛爾的手,徑直離開。

  沒想到自己被一甩就甩開了的西黛爾:「……」

  李伊娜不過是正常女生的力氣,但她依然一個趔趄,扶著洗手台才沒有摔倒。

  裙邊印上濕痕,西黛爾起身站穩,若有所思的擦拭裙子濕漉漉的痕跡。

  這麼看來,那個學生的自殺另有隱情,那個學生死亡的真相……很可能和她——

  或者說,和全秀雅有關系。

  既然那個學生的死亡和全秀雅有關,西黛爾更不可能去和別人直接打聽死亡學生的身份。

  她微微眯眼,站在衛生間的二樓,透過窗戶,看見李伊娜挽著閨蜜的手臂離開,她側過臉笑,年輕少女的臉上滿是積極陽光的神色,完全沒了在廁所時面對她的陰霾和刻薄。

  這個李伊娜還有兩幅面孔呢。

  她和死去學生的關系很好嗎?李伊娜應該真的知道什麼內情,才在全秀雅提起死去學生的時候,露出那麼大反應。

  西黛爾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距離下午的英語考試開場,還有……兩個小時。

  下午有兩場考試,考完英語是數學,她還要抓緊時間去了解一下韓國高中試題的情況,避免考試翻車。

  西黛爾離開衛生間,沒回宿舍,而是轉路去了圖書館的自習室。

  ——抓緊時間復習。

  一想到死去女學生的怨靈還在學校游蕩,可能還死死盯著她,而她卻要為考試的分數發愁,西黛爾內心頓時生出一股荒謬感。

  現在就好像在生死關頭,她本該驚慌失措、心驚膽顫,為了自己的性命擔憂,稍有風吹草動便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抖,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突然蹲了個人,問你餓不餓,要不要來個烤紅薯。

  情況何其相似,一如現在,女鬼就在身邊,而她面不改色,翻開數學課本,打開試題集,提起了筆。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中午12:34分。

  距離下午開考,還有一個半小時。

  十七提著一袋東西回到宿舍。

  他在樓下站了會兒,目光移到宿管房內牆壁上掛著的鑰匙上,又轉到前台掛著的學校全景圖和地圖。

  三十三中算是名校,各項設施都不錯,這也導致了這所高中的面積是普通高中的數倍,建設過的教學房間錯綜復雜。

  他看了幾眼,拿出手機給地圖拍了張照片。

  少年白皙的手指在觸屏手機上停頓數秒,輕輕劃動,露出下一張照片。

  照片上,女生鵝蛋臉、瑞鳳眼、黑長發,特征明顯。

  回到宿舍,宿舍中只有一個人在。

  是千京浩的舍友之一,李東赫。

  李東赫不很高,身材矮胖,看上去有點猥瑣,畏頭畏腦的模樣。

  「嘿嘿,」看見千京浩回來了,李東赫叫住他,他嬉笑道:「舔那個全秀雅的感覺怎麼樣?財閥家的千金一定很不一般吧!沒想到你平時不吭不響,竟然能泡上這種……」

  「咚。」

  十七把東西放到千京浩書桌上,解開,拿出U盤和一根數據線,開始調試。

  「喂,我和你說話呢!」見千京浩沒理自己的搭話,李東赫面色一變,沒忍住,上前兩步,語氣發衝:「你沒聽見嗎?怎麼不理人,真是沒禮貌……」

  他余光瞥見十七手中的觸碰手機,眼中忽然湧現出些許嫉妒,這人眼珠轉了轉,忽然加大聲音道:「這些東西都是用全秀雅的錢買的吧?千京浩,你是要去當軟飯男了吧……」

  ……這人好吵。

  十七輕輕皺了皺眉。

  「是啊。」十七平淡承認,他話語中沒有波瀾,直白得像是在陳述今天吃了什麼:「所以你是嫉妒嗎?」

  他和西黛爾沒有關系。

  但這些東西確實是西黛爾的錢買的,千京浩身上沒錢,十七不是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弄來一筆錢,但都不如直接從西黛爾……或者說全秀雅身上取簡單。

  而十七懶得費太多口舌,解釋有的沒的,干脆就沿著李東赫的意思承認。

  一句話,啊對對對。

  李東赫:「……」他確實沒想到千京浩居然會承認,男生的臉頓時被那句反問憋成了豬肝色。

  「你……你不要臉!」男生最後咆哮了句,但他也自覺丟臉,扔下這句話後轉身想走。

  十七:「……」

  他按亮屏幕,看見西黛爾發來的消息。

  【下午考試,別忘記我們的作弊手勢,進考場前再復習一遍。】

  他手指微動,最終沒有回復,而是突然站起身,向李東赫走去。

  李東赫矮胖的身影停在他的床鋪前,男孩似乎微微彎著腰,不知道在掏什麼。

  有只手忽然搭在他肩膀上,李東赫一個哆嗦,下意識想甩開,卻被人用大力直接扳倒在牆壁邊,他還想掙扎,但身後的人不知道按了他肩膀的哪個地方,他聽見一聲清脆的「哢擦」聲,接著半條手臂都酸軟的垂了下去。

  「你!」

  李東赫又驚又怒,眼睜睜看著十七抽出牆壁縫隙間卡著的匕首。

  雪亮刀尖晃了晃,鋒刃映出一雙冷漠的眼睛。

  刀刃是真的。

  十七端詳兩秒,指尖摩挲到刀柄的一個按鈕。

  「哢擦。」

  刀尖收回刀柄。

  彈簧刀。

  十七看了眼李東赫,他手中的彈簧刀一收一進,好像是在無言的嘲諷。

  「你……」眼見自己的秘密被撞破,李東赫氣急敗壞,他咬著牙想說話,抬頭瞪眼,看見面前之人的眼神,忽然頓住了,不自覺抖了一下。

  ——那好像是看一具屍體的眼神,平靜、沒有波瀾,冷漠到讓人心驚。

  「那裡,」□□在指尖飛速旋轉,十七示意牆壁上的縫隙,透過縫隙可以看見一個漆黑狹窄的房間,「是什麼?」

  李東赫被眼神嚇到了,他來不及思考千京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嚇人,結結巴巴道:「裡面是一個廢棄的教室,我也不知道是干什麼的,但是很久沒人進去過了……」

  十七松開李東赫,他又看了幾眼那個縫隙中的教室,若有所思回了千京浩的位置,那柄□□仍然在他指間轉動。

  ——西黛爾看見十七轉筆時,以為他曾是學校的摸魚大佬。

  但他轉東西的速度,不是轉筆,而是轉刀子練出來的。


第122章

  下午2:00。

  考試進行中,在上午西黛爾和十七短暫交接時,她定好了作弊暗號和手法,通過手勢和小紙條把答案傳過去後,西黛爾提前離開考場。

  她拎起講台前的書包時,順手把自己書包旁放著的黑色塑料袋拎走了。

  裡面裝著一根防狼電擊棒和辣椒噴霧。

  是十七翻牆外出時,西黛爾讓他買的——畢竟全秀雅這具身體,拿這些東西自衛比較合適。

  太強悍的她也用不上。

  離開考場,西黛爾沒有回宿舍,而是戴上包中的鴨舌帽,邁開腿在校園中逛起來。學校挺大,她熟悉了一遍校園,回宿舍時,夜幕已經降臨。

  ……

  夜深了。

  月光灑在走廊上。

  西黛爾還拿著明天要考的韓國歷史課本,站在走廊上默記。她身後的照明燈微微閃爍,燈罩中忽然映出一張女人的臉,女性神色怨毒,臉上密布青筋。

  只是西黛爾沒有看見。

  「喂,伊娜,」窗內,女孩的聲音悄然響起:「你看全秀雅現在還在背書哎,她是真心想學嗎?」

  李伊娜透過窗戶玻璃怔忡看向宿舍門外正在認真背書的少女。

  她似乎愣了一下,眼神微妙的變化起來,下一刻,李伊娜搖搖頭,低聲開口:

  「我們管她干嘛,快睡吧。」

  「好。」閨蜜應答了一聲,李伊娜也合上被子,閉眼,准備進入睡夢。然而她今夜,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縈繞在心中。

  好像,今晚會發生什麼一樣……

  李伊娜猛地睜開眼。

  她悚然起身,下意識抬頭看向宿舍中的某個書桌,本該空無一人的書桌前,竟然坐了一個女生,那女生低著頭,似乎在寫什麼東西,而那個背影也無比熟悉……

  那個書桌是全秀雅的位置。

  但全秀雅現在……不還在外面背書嗎?

  李伊娜驚駭瞪大眼,轉頭,余光看見外面的走廊上,全秀雅果然還站在外面。

  那麼,那個「女生」究竟是什麼東西……?!

  空氣越發冰冷,李伊娜不自覺打了個寒噤,她渾身發顫,想要張口叫人,但不知為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是、是「她」回來了嗎?

  李伊娜怔然數秒,忽然起身穿上鞋,輕輕向那個「女生」走去,與此同時,她低聲叫出了那個名字——

  「金智媛?」

  西黛爾看向手機中,十七發來的資料。

  資料檔案上,照片中的女生鵝蛋臉、瑞鳳眼、長相甜美、笑容動人,赫然正是她在試卷上看見的女鬼。

  這個自殺的女學生叫金智媛,因為高二的一場大型考試失利,無法承受壓力,憤而自殺。

  但自殺顯然不是她死亡的真相。

  因為根據十七發來的更多表格和資料顯示:

  金智媛家庭條件不好,所以她學習十分認真,每次考試都是毫無疑問的第一。

  這個「第一」的頭銜給她爭奪的不止是榮譽,還有每學期一度的獎學金。

  直到高二那一次考試,金智媛破天荒地的失去了第一的位置,自然也和那學期的獎學金失之交臂。

  失去學費和生活來源的金智媛憤而自殺。

  而那次考試的第一名……

  是全秀雅。

  西黛爾:「。」

  西黛爾簡單翻過十幾個excel表格,發現全秀雅的成績在尖子班算不上好,平時測驗連前十都擠不進去。

  西黛爾:「……」很好。

  她長長嘆了口氣。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全秀雅成績一直不太好,卻為了虛榮心作弊,因為全秀雅「作弊」,金智媛失去了獎學金,無奈自殺,死後化為厲鬼來索命,似乎非常合理。

  但直覺告訴西黛爾,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她發現了另外一樣線索。

  學校的門衛,是金智媛的父親。

  雖然外貌有細小的差別,但明眼人依舊能看出來。當然,學生檔案裡沒有金智媛父親的照片,是十七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扒拉出來發給她的,他也沒有解釋。

  只是數秒後,又發來一條信息。

  「門衛去年來學校工作,金智媛父母都在學校內。」

  西黛爾盯著那句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金智媛在學校死亡,她的父母在她死後來到學校……是想要干什麼?

  殺了全秀雅這個導致他們女兒自殺的導火索嗎?還是想要報復學校、報復社會?

  不對,至少他們的目標不會是弄死全秀雅這麼簡單,他們一定還要做別的事情——

  如果他們准備報復,數年時間,已經足夠他們在學校中悄悄布下無數殺人的機關。

  顯示屏幽幽藍光映在少年臉上。

  他看了一眼監控,數十個分頻中,顯示出來的依舊是空蕩蕩的漆黑校園。

  在宿舍時,透過那個牆壁縫隙,他看見了一個廢棄教室。教室中,放著……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箱。

  魚箱旁有一個抽水泵,那個抽水泵很新,旁邊有一串兒腳印,縫隙很小,環境陰暗,他只瞥見了半張女人的臉。

  在這所學校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在布置著殺人的陷阱。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間隔著一棟平層老教學樓,但是處地狹窄,面積也小,很早便被廢棄,平常沒什麼人注意。

  但是,這也代表,相隔的這兩棟男女宿舍樓,可以去往那個平層教學樓。

  西黛爾把十七的情報稍微整理了下,現在兩人都在紅門內,都是為了找到血珠出去,沒有互相欺騙的必要。她思考數秒,下了決定。

  「我要去平層教學樓看一眼。」

  她把消息發過去。

  西黛爾轉身,無意瞥了眼宿舍,卻看見李伊娜站在自己的書桌前。

  宿舍中一片漆黑,只有走廊燈光映照出李伊娜的側臉,她嘴唇發抖,臉色蒼白,僵直站在原地。

  西黛爾看了眼書桌,書桌前什麼也沒有。

  這是……在干什麼?

  西黛爾下意識屏氣,將門輕輕開了一個小縫。

  「吱吱——」

  開門聲很輕,但仿佛驚醒了夢魘中的人。李伊娜全身一顫,下意識回頭,看見門縫外的人。

  是、是全秀雅啊。

  李伊娜眼中還殘留著些許恐懼,她匆匆看了西黛爾一眼,低著頭,似乎想回到自己床上。

  然而門外的西黛爾看著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西黛爾思索了數秒,沒有太多猶豫,在李伊娜回到床上前推門而入,一把將李伊娜拉出了宿舍。

  「你……!」李伊娜似乎還沉浸在某種情緒中,她眼眶微紅,瞪了西黛爾一眼,「你要干什麼?」

  西黛爾盯著她:「你剛剛為什麼站在我的書桌前?」

  資料顯示,在全秀雅搬進來前,那個床鋪和桌子的主人是已經死去的金智媛。

  西黛爾看著李伊娜,敏銳察覺她眼中忽然略過的一絲痛苦和恐懼。

  「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她放輕聲音,輕輕問:「比如,看見了——」

  「金智媛。」

  西黛爾終於把那個名字說出來。

  李伊娜的反應也很大,她定定看著面前的少女,忽而冷冷笑了一下,一把推開壓著她的西黛爾,冷笑道:「關你什麼事?我要回去睡覺了,別和我發你的大小姐脾氣。」

  「哈,」西黛爾微微眯眼,抿出一絲聲線尖銳的嘲笑,她扼住李伊娜的手腕,嘲諷般道:「你和金智媛關系不錯吧?」才在提到金智媛的死亡時反應總是這麼劇烈,還非常痛苦。

  李伊娜手臂微微顫抖。

  西黛爾輕輕蹙眉。

  西黛爾能理解李伊娜的痛苦,但每次提到金智媛死亡,她都能看出李伊娜隱藏極好的一絲恐懼……

  李伊娜在恐懼什麼?

  「可是她死後,」心中確定了這個人有古怪,西黛爾自然不會放她離開,她繼續激道:「你什麼也沒有為她做吧?甚至連她自殺都沒有發覺……」

  「夠了!」李伊娜憤怒回頭,她眼眶發紅,眼睛裡蘊著淚,顫聲道:「你說了這麼多還不夠嗎?!放我回去……」

  「現在有個機會,讓你為你有所虧欠的朋友贖罪。」西黛爾賭了一把,她直視李伊娜的眼睛,微微揚起雪白下巴,盡量不崩全秀雅的人設,大大方方道:「我知道關於金智媛死亡的真相。」

  李伊娜猛地抬起頭,淚水沾濕眼睫,難掩眼眸中震驚的神色。

  她道:「你、你說的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愛信不信。」西黛爾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但這不阻礙她瞎扯。

  何況李伊娜身上一看就有秘密。

  果然,在一番言語攻勢下,李伊娜稍稍轉變了冷淡態度,她抹了把淚,問:「那你是要干嘛?」

  西黛爾想了下,道:「跟我走就行。」

  沒說要干嘛,主要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麼,只是先去踩個點兒。

  但李伊娜似乎沒有異議。

  西黛爾低下頭,給十七發消息,她道:「我帶了個人出來,是我宿舍的舍友,金智媛的同學。」

  十七:「?」

  他回憶了下「全秀雅」白瘦的模樣,回復消息:「你把她打暈拖出來了?」

  不然怎麼把一個正常人大半夜帶去廢棄老教室。

  西黛爾:「?」

  她沉思了下,輕車熟路道:「不啊,是我騙出來的。」

  十七:「……」

  他沉默數秒,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西黛爾記得一樓宿舍裡,去往廢棄的平層老教室的門被鎖住了。

  鑰匙應該在宿管房內,現在似乎不太容易偷到,她想了想,試著向十七咨詢□□。

  那邊回復的速度倒也挺快,短短數分鐘便發來了五六種技巧。

  「具體要看是什麼鎖,這種黃銅大鎖應該沒問題。」

  西黛爾:「……」好豐富的□□。

  西黛爾看了幾眼後記住了,折身回宿舍把東西找齊,李伊娜也跟著她進來了,她似乎有些冷,回來拿了件外套披上,又拿走了手機。

  「喂?」李伊娜披好外套後,站在宿舍門口小聲問西黛爾:「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呀?」

  她情緒似乎穩定下來,不再激動、憤怒或者……害怕。

  西黛爾深深看了她一眼,從宿舍出來,順手關上門:「現在。」

  「對了,」兩人一起向樓下走去時,西黛爾狀似無意的開口,女孩嬌慣青稚的聲音在昏暗樓梯間響起:「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剛剛是在我桌子前看見什麼了?是看到金智媛了嗎?」

  李伊娜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西黛爾繼續逼問:「對了,如果你看見了智媛的話,為什麼……那麼害怕?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這話簡直是廢話,金智媛已經死了,不管是誰看見死人都會害怕。

  但西黛爾恍若不覺,繼續幽幽發問:「我看見你好像很恐懼哎,真是奇怪……」

  「智媛是我朋友,我很想她。」李伊娜終於說話了,她低聲說:「所以我現在只想靜一靜,請你閉嘴,好嗎?」

  「好啊。」西黛爾隨意的聳聳肩:「對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保證——」

  「你有沒有見過一顆血紅色的珠子?可能,和金智媛有關系,或者在其他什麼地方……」

  「珠子?」李伊娜微怔,隨即搖搖頭,奇怪道:「我沒見過什麼血紅色的珠子。」

  「智媛……也沒有那種奇怪的東西吧。就是她以前和我有一個秘密基地,我們在裡面放了很多東西,如果血珠是她的東西,她可能會放在裡邊,但智媛死後,我再沒去過那裡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一樓。

  李伊娜還在繼續講述:「我和智媛以前是最好的閨蜜,我們經常一起去沒人的地方學習、玩耍,就比如我們宿舍後邊的老教室……」

  「巧了。」西黛爾笑道:「我要去的地方也是那個老教室呢。」

  她一邊笑,一邊漫不經心把目光從李伊娜身上收回來。

  這個人太古怪了,她在引導自己去那裡。

  「那……是挺巧。」李伊娜也微微笑了笑,目光沒有焦距,視線從西黛爾身上移開。

  兩個站在黑暗中的女孩兒都沒有發現,在她們身後的樓梯轉口,突然探出來一張慘白的臉,毫無生機,沒有感情的眼瞳森冷注視著西黛爾和李伊娜的背影。

  「嘶嘶嘶……」輕到宛如毒蛇吐芯的聲音在漆黑樓梯間響起。

  那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如果此時有光亮,就能看見從樓梯往下,逐漸蔓延出一條血淋淋的痕跡,但空氣中卻什麼都沒有。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跟著兩人。

  但這聲音卻被開鎖聲掩蓋了。

  西黛爾首先嘗試的辦法是用塑料袋包住一把細鑰匙,調整好厚度後她很輕松就打開了通往廢棄老教室的門。

  鐵門被打開,一股含著煙塵的森冷空氣撲面而來。

  「噓——」

  西黛爾側頭,給李伊娜比出一個肅靜的手勢。

  微弱的手機燈光下,少女白皙的側臉勾起一個笑,漆黑眼瞳幽深,在這種環境下看來有些瘆人,李伊娜聽見她輕聲開口:「保持安靜,裡面——」

  「可能有殺人狂哦。」

  李伊娜:「……」

  她咽了口口水,干笑兩聲,點點頭。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全秀雅什麼時候這麼冷靜了,西黛爾已經關掉手機亮光,錮住她的手臂,兩個女孩走進了黑暗中。

  西黛爾一只手拉住李伊娜,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口袋中的電棍。

  黑暗中,安靜的只剩下呼吸和腳步聲。

  可能還有她們身後尾隨了一路的血痕。

  ……

  教研室中。

  某台電腦的畫面上分屏的監控畫面中,學校門衛室的門忽然打開。

  住在裡面的男人走了出來,夜間監控看不太清,但他身形鼓鼓囊囊,比白日胖了不少,似乎在身上塞了不少東西。

  這是金智媛的父親。

  ……他要干什麼?

  男人離開門衛室大門,似乎十分急切,他小跑了起來,而他跑去的方向……!

  十七:「……」他意識到什麼,簡單的幾番操作關閉電腦程序後,取走U盤,飛速離開教研室,同時給西黛爾發去了條消息。

  ——門衛也要去老教學樓了,西黛爾身邊,有人在給他傳遞消息。


第123章

  漆黑的走廊上,慘白燈光亮著,不時閃爍明滅。牆壁斑駁,石灰剝落,灰塵在空氣中漂浮。

  女人戴著橡膠手套,頭發蓬亂,臉龐浮腫,面無表情。她俯身拖著沉重的水箱,水箱中數條金魚在水中搖曳魚尾,漾出層層波紋。

  水箱在鋪面灰塵的地面拖出一條白痕。

  她費力地拖著魚箱,緩慢向某個房間移動,溝壑縱橫的臉上,蓬亂頭發間的兩只眼睛,在黑暗裡閃爍著驚心動魄、讓人不寒而粟的瘋狂。

  「嘎吱——」

  她很快從那個房間出來,沒有去擦臉上汗珠,而是轉身又從角落搬出一箱白蠟燭,開始布置新的房間。

  鐵絲網上,女人神情冰冷,眼神癲狂,像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卻有又有著異常的冷靜。

  一個、兩個、三個……

  她把白色蠟燭密密麻麻鋪滿鐵絲網,如果有人躺了進去,只要在上邊點燃蠟燭,融化的蠟水只怕能將人燙成七分熟。

  ……

  李伊娜惴惴不安,還在想著全秀雅的那句話。

  「要安靜哦。」

  ——這裡面有殺人魔。

  她一只手放在口袋,肌肉緊繃。另一只手臂被全秀雅攥住,只側了臉觀察身邊的女孩,纖細、美麗、嬌弱……像是一株無害的莬絲花。

  「呀。」

  莬絲花停住腳步。

  西黛爾看向幾米遠的房間,地面上腳印和拖拽工具的痕跡都異常明顯。

  「到了——」她輕快地說,言語間似乎還湧動著某種愉悅。

  「嗯,」李伊娜勉強扯了扯臉皮,應和:「到了。」

  她的笑容很怪,很僵硬,似乎還有點兒尷尬。

  西黛爾無聲注視她數秒,微微笑道:「我們……進去看看吧。」

  「對了,」她狀似無意的開口:「你和金智媛的秘密基地,是在這裡面吧?可以帶我去看看吧,畢竟我們也是朋友啊,伊娜。」

  「秘密基地?」李伊娜怔了一怔,反應過來,連忙道:「可、可以。不過,那個房間還在前邊呢……」

  她好像陷入什麼回憶,喃喃:「房間沒有上鎖,因為這裡平常也不會有外人進來。」

  「嗯。」

  西黛爾低低應聲,似乎在專心聽著,一面聽,一面帶著人輕輕邁入那個有著活動痕跡的房間。

  「啪嗒。」她掃了眼房間內的景像,在李伊娜還沒反應過來時,反手關上了門。

  「喂?」西黛爾看著李伊娜,把人壓在門邊兒牆壁上,眸光掃到她一直放在口袋中的手,話語還捎帶著點兒笑意,涼涼詢問:「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呢?」

  一路上這麼緊張。

  李伊娜:「你……!」

  她力氣挺大,西黛爾在這個女孩反擊的瞬間松開手,然後——

  電流聲和肉焦香彌漫了整間房子。

  西黛爾低頭看向手中的電擊棒,輕輕「咦」了一聲。

  「抱歉哈,」她想了下,言語間沒什麼誠意,蹲下來,把電擊棒朝倒在地上、微微顫抖的李伊娜眼前晃了一晃,「不小心按成最大了。」

  時間緊急,西黛爾也沒准備多說什麼,直接上手從李伊娜口袋裡掏出她握了一路的東西。

  ——那是一部手機。

  解鎖後,消息頁面中,顯示著一條未來得及發出去的信息。

  「她快到魚缸室了。」

  聯系人沒有備注。

  但西黛爾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記錄,忽然意識到李伊娜在給誰發信息。

  西黛爾回過頭,她現在所在的房間,正中央擺放了一個巨大玻璃水缸,水缸旁有一個抽水泵,粗壯擰在一塊兒堆的電線連著外面的通道,水缸前層的玻璃上刻著一道函數題。

  旁邊有一張白紙,似乎是布置場景的怕自己忘記了什麼,紙上潦草的寫著一行韓文。

  【第一道題。】

  像是某種大型考試一樣。

  西黛爾站住,把全秀雅的手機拿在手裡,未發出去的消息刪掉,換成一句「她還在原地,好像是怕黑。」

  ……

  李伊娜很快被處理好了。

  被迫拖下衣物、塞進嘴中堵住的女孩滿臉驚恐憤懣,她白皙臉蛋和手腕處還捆著兩處電線,身上灰塵撲撲,再不復之前的鎮定。

  西黛爾把人魚缸室中的電線拆了。

  「噓。」西黛爾豎起一根手指,給她比出安靜的手勢。

  「怎麼就不聽話呢?」女孩喟嘆一聲,但嘆息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很快,她又輕笑道:「現在,帶我去你們的秘密基地吧?」

  「你,和金智媛的——」

  「如果沒有回應,我只能當你在騙我啊……唉,真可惜。」

  這個「真可惜」是什麼意思??

  李伊娜驚恐的瞪大眼睛,她當然很快反應過來,滿臉淚痕的搖搖頭。

  她沒有在騙人,這裡真的是她和金智媛的秘密基地。

  在金智媛「自殺」後,李伊娜再也沒有來過這兒。

  ……現在,李伊娜又回到了這裡。

  而且,回來的不止是她。曾經的一對好閨蜜,即將在這裡重逢。

  漆黑走廊,蔓延出一條血痕的空氣中,忽然有絲絲縷縷的黑發垂下,接下來,慢慢現出了一個身穿學生制服、動作僵硬、蒼白雙手放在身前的黑色長發女「人」。

  「帶路。」

  西黛爾將李伊娜手機塞回自己口袋,揮著電擊棒在她面前晃了一晃,歪頭提醒:「別耍小心思。」

  想想自己還散著肉香味兒的皮膚塊。

  說這話時,西黛爾余光忽然看見李伊娜身後旁側,隱約出現了個女人的輪廓。

  她眨了眨眼,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當沒看見。

  李伊娜則無言的點了點頭。

  兩人又開始在走廊上沉默的走著,不過這一次,不同的是,李伊娜現在完全受限於西黛爾。

  李伊娜帶了幾分鐘的路,似乎也不敢再搗亂,兩人很快轉到一間教室前。

  李伊娜抬起下巴,示意西黛爾:「唔唔唔……」

  西黛爾在心裡沉了口氣,在推門前,忽然想到一件事——

  雖然是一起進入紅門,但如果她找到血珠時,十七不在身邊,或者說……他沒有接觸到血珠或她,這顆血珠還能讓他回去嗎?

  這個念頭不過一閃而過。

  數秒後,西黛爾看向李伊娜:「你先。」推門。

  她目光在李伊娜身後的女鬼身上短暫停留半秒,隨即便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如果她沒猜錯,「全秀雅」是金智媛死亡原因的一部分,那麼她變為厲鬼回來報仇,必然不可能放過她。

  只是不知道,金智媛這個鬼什麼時候會發瘋……

  西黛爾注意力一半放在李伊娜身上、一半隱匿關注著金智媛,直到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忽然搭在她手臂上,縮緊。

  「噠、噠、噠……」

  十七放輕腳步,速度卻很快,他眼睫微垂,眸光不變,低頭抹去一把臉上濺射的血。

  血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滲。

  不是他的血,是倒在外邊角落中的門衛、也就是金智媛父親的血。

  在剛剛的打鬥過程中,他一心不想和那個門衛過多糾纏,有點不耐煩,順手給他放了點血,那個男人終於安靜了。

  但這也代表著——

  如果今晚不能找到離開的方法,他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出現在這個校園。

  所以,哪怕是地毯式搜尋,今夜也必須將血珠翻出。

  要,活著離開。

  要活下去。

  他抿了抿唇,神色隱匿在在漆黑甬道中,少年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第124章

  西黛爾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中年婦女冰冷的、沒有表情的臉。

  女人手裡攥著一把鋒利尖刀,刀刃在黑暗中閃出雪亮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唔唔唔……」

  李伊娜站在一旁,似乎是因為焦急,臉色漲紅,眼睛在兩人身上直打轉。

  西黛爾指尖觸及口袋中一堆利器,在余光瞥見一側金智媛的鬼魂時又稍稍猶豫了下。

  但也只是數秒停頓。

  匕首擦過手臂,在白嫩肌膚上劃出一道血肉外翻的傷痕,痛覺太過明顯,西黛爾輕輕嘶了口氣,下一刻女人又向她襲來,女人力氣大得出奇,眼見自己即將被壓倒在地,刀尖朝著腹部戳去。

  西黛爾余光瞥見一旁的李伊娜,眸光微沉,忽然直視瘋瘋癲癲的女人,飛快道:「阿姨,你是智媛的母親,想為她報仇吧?那你難道不知道,真正害死智媛的不是我,而是智媛的那個好朋友嗎?」

  這女人在這裡布置了這些房間,意圖顯而易見。

  李伊娜和金智媛偷偷留在學校的父母還有聯系,似乎是因為她身為金智媛的好閨蜜,也想為自己的朋友報仇。但西黛爾從之前相處的某些蛛絲馬跡,總覺得這人有點兒不對勁。

  李伊娜這人,性格好、人緣好、成績好,完美到讓人有種不真實感。

  但她真是這樣嗎?

  西黛爾一邊試圖說服發瘋的女人,一邊將注意力留了點兒給李伊娜,在她飛速說完那句話後李伊娜似乎愣了一下。

  這人果然有鬼,在衛生間和她提到金智媛死亡的那次,她的恐懼就很不合乎尋常。

  但她還能和金智媛父母有關系,必然是她和這對父母說了些什麼——說辭中,李伊娜把自己摘出來了。

  但她肯定做過對不起金智媛的事情。

  「阿姨您別被李伊娜給騙了。」女人恍若未覺,西黛爾一邊和女人搶刀子一邊試圖繼續說服她:「我還有證據呢,其實當時智媛死了我們都很難過,她不是自殺想必您也知道,但她是怎麼死的您肯定不清楚,李伊娜她騙了你們的……」

  「刺啦。」

  刀子從身側滑下,在腰腹擦出一道血線。

  西黛爾手軟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全秀雅的體力只有這麼多。

  血意瞬間蔓延出來,染紅白襯衫。西黛爾忍著劇痛,快速從身側掏出辣椒水對著女人的面部來了一下。女人皺眉,晃著腦袋低聲咳嗽起來,女孩搖搖晃晃爬起來,轉臉看見走廊那邊來了一個人。

  十七看見西黛爾時,少女腰身沿著白襯衫洇出大片血跡,手臂也在濕漉漉向下滲著血,她唇瓣蒼白,手也在微微發抖,然而轉臉看見他後,女孩怔了一下,下一刻便用盡力氣把手持刀刃、擋在教室門前的女人狠狠向後一拉,衝他道:「快進去!血珠可能就在裡面!!」

  喊完這句話,西黛爾手中的辣椒水已經轉成了電擊棒,她盯著瘋女人慢慢向後退去,一邊把電棍指向瘋女人和李伊娜:「別過來,離我遠點兒——」

  她這麼一指,這兩個人倒是都沒有再輕舉妄動,只是瘋女人眼裡依舊閃著瘋狂冰冷的殺意。

  西黛爾正對著兩人,腰間疼痛傳來,她忍不住蹙眉,伸手摸了一把,濕漉漉的,全是血。

  ……草,原來這傷口還挺深的。

  怪不得這麼疼。

  西黛爾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那個瘋女人一眼,牙齒狠狠咬了下舌尖。

  因為失血有點多,手指開始發涼,頭也有點兒暈。西黛爾把外套脫下來,當做捆綁似的系在腰間,但這顯然不能阻止血液流失的速度。

  在她說完那句話後,十七沒有懷疑或者停頓,他打開那扇教室的門,西黛爾一直退到教室裡,十七已經開始搜尋血珠,西黛爾背對著他,死死盯著門外的景像。

  這裡是金智媛和李伊娜曾經的「秘密基地」,裡面堆了不少小女孩兒們的玩意,和學校中不允許帶的東西,比如化妝品一類,但還有一些試卷與筆記。

  找起來也要花一些時間。

  少女膚色雪白、長發烏黑,只是雪白的襯裙和肌膚被鮮紅的血液浸透,半個身子都被紅色沾染,滴滴答答向下淌著血,她神情高傲,目光清冽鋒利,似一把開刃的刀,刀尖雪亮,滲出懾人的鋒芒。

  西黛爾蒼白指尖握住的漆黑電棍,指向瘋女人和李伊娜,隱約還能聽見電流的滋啦聲音。

  被西黛爾和她手中的電棍這麼一威懾,走廊上的兩人倒沒有逼近的動作。

  只是這人沒動作,鬼開始行動了。

  女鬼輕飄飄從李伊娜身後移了出來,它仍舊穿著校服裙,面無表情,低垂著腦袋,黑發垂到腰間,只是灰白的臉上開始蔓延出奇怪的神色。

  它慢慢走進教室。

  西黛爾:「……」

  這玩意兒進來,還不如它母親和閨蜜進來呢。

  她當做沒看見,舉著電棍的手開始微微發抖,倒不是因為害怕,就是身體越來越冷了,大概是失血太多。

  再不能離開這個地方,西黛爾有點怕自己等下就休克過去。

  她加快腳步繼續向後移動,一直到十七身邊。

  西黛爾很少背對別人,包括之前,為了降低十七的警戒線,她雖然答應走在前邊領路,但也很快貌似無意地降低了速度,成了兩人並排走。

  但現在情況緊急,西黛爾也沒太多選擇,十七現在在一套會議桌椅後邊快速翻查東西,西黛爾盯著女鬼金智媛,輕聲道:「死去的那個女鬼進來了,你有發現什麼線索嗎?」

  關於金智媛的線索。

  在之前,兩人的情報都是共享,西黛爾沒有隱藏自己關於死人案件的猜測。

  十七側眸瞥了西黛爾一眼,在她血淋淋的襯裙上微微停頓。

  「金智媛有本日記。」他對於「鬼進來了」這件事沒什麼反應,只是繼續快速搜尋血珠,一邊道:「我沒看內容,就在你腳下。」

  金智媛已經進入了教室。

  它跨過門檻。

  西黛爾手指冰涼,她抖著手翻開日記,從後向前翻,很快找到最後一篇日記。

  她看了幾眼,忽然愣了一下。

  最後一篇日記中,金智媛因為考試排名不公平,憤憤不平表示自己要去找黃老師要個說法。

  而她在去找黃老師之後,就沒能活著回來。

  一直鼓動她去和老師討要說法的人,是她最好的閨蜜,李伊娜。

  西黛爾快速翻動幾頁,把日記丟下。

  女鬼低著頭顱,但從濃密的發絲間,西黛爾能瞥見它額上隱隱爆起來的一條條紫色的筋,凸出的眼球中充滿怨毒。

  它嘴角微微揚起,臉上肌肉僵硬,似笑非笑,笑容幅度卻越咧越大。

  空氣中充滿冰冷的氣息。

  「金智媛,我知道你被歹人所殺,心懷怨恨。」西黛爾盯著她,輕聲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害死你的不止有黃老師,還有你的好友李伊娜……」

  李伊娜無辜嗎?並不。

  如果不是她一直鼓動,金智媛本來已經打算忍氣吞聲,咽下這次委屈,甚至連獎學金她都打算另想辦法。但因為閨蜜一直在身旁讓她去學校討個公道,實在不行就上報教育廳……

  雖然金智媛確實無辜,李伊娜的想法也看似正確。

  但一個能作假成績,為了利益,令不學無術的財閥千金登上第一的校方和老師,怎麼可能被一個沒有背景的女學生威脅?

  在金智媛跑去和黃老師訴諸不滿,並且用舉報作為威脅時,黃老師已經對她起了殺心——

  後面的事情,便順理成章。

  為了掩蓋自己作假證據、保住老師的清白履歷,黃老師對金智媛痛下殺手。

  如果李伊娜是真心為自己的朋友著想,她就算對這件事心懷憤懣,也該是自己搜集證據,去找黃老師和學校,要求恢復金智媛的排名,畢竟這種事情必然會得罪校方。

  而不是鼓動自己的朋友,孤身一人去找一個男性老師,甚至還給出了「舉報威脅」這種手段。

  金智媛沒錯,但這種行為……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確實無腦,李伊娜究竟是真心,還是——

  別有用心?

  甚至在金智媛被「自殺」死亡後,她還和金智媛的父母有了聯系,金智媛父母在學校布下殺局,而她甚至作為內應。

  這些殺局,針對的顯然不會是李伊娜,而是其他學生。

  是……什麼樣的學生呢?自然是跟金智媛生前有交集的,尖子班中的學生們。

  眼見西黛爾忽然對著空氣開始自言自語。

  李伊娜愣了一下,但她很快聽見了關鍵詞——

  全秀雅是在和「金智媛」說話嗎?!

  她霎時瞪大眼睛,一抹看不清楚情緒的激動從眼中劃過,但很快她又聽見了第二個關鍵詞——她自己的名字。

  全秀雅……在和「金智媛」的鬼魂,說金智媛死亡的事情,和自己也有關系??

  「唔唔唔……」

  不易察覺的心虛從眼中一閃而過,李伊娜很快意識到如果讓全秀雅把這些話對「金智媛」說完,如果「金智媛」聽了進去……

  如果被厲鬼盯上,會是什麼後果?

  李伊娜不敢想。

  但她嘴被堵住了,又說不出來話說,只能急得在原地跳腳,氣得想在心裡罵人。

  她就沒見過像全秀雅這麼缺德的人!

  李伊娜再氣再急也只能在心裡激情開麥,教室中西黛爾已經嘩啦啦倒了一通頗有條理的簡述,條理清晰地指出來李伊娜這人一點兒都不簡單……

  但她說了一堆,金智媛也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腳步,接著依舊毫無感情、眼含怨恨的朝西黛爾走來。

  這也正常,雖然李伊娜可能在背後做了小動作。但作為作弊的受益人之一,全秀雅顯然更拉女鬼仇恨。

  隨著厲鬼的逼近,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

  西黛爾:「……」

  她實在沒辦法,見用李伊娜拖不住金智媛,換了個人。

  「你……」她道:「你還記得千京浩吧?你的京浩哥,為了讓你拿獎學金,雖然你倆成績不分伯仲,但每次考試,他都會故意讓你幾分,雖然他也很窮。他現在也在這兒——」

  這段話顯然效果更好。

  女鬼停住了腳步。

  西黛爾一邊說,一邊後退,眼見「千京浩」這個人有用。

  她毫不猶豫轉身,攥住十七的手臂,感受到身旁的人動作似乎微微僵硬了一瞬。

  西黛爾沒管,快速道:「女鬼要來殺我,但是它生前喜歡千京浩,所以換我來找血珠,你先出去拖延住它——」

  十七沒有立刻答應,他側目看向西黛爾,似乎想說點什麼。

  西黛爾知道這件事可能有點為難人,特別是對於一個曾經的唯物主義者來說,讓其在短短一天從接受世界上有鬼,再到跟鬼打交道,最後還要跟鬼近距離接觸——

  但她又沒法強迫人,只添了句:「如果它開始見血,後續必定會大開殺戒。」

  現在的女鬼似乎還有一絲理智。

  但如果真讓它開始殺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十七看了身後女鬼的方位一眼,把西黛爾的手指掰開,抽回自己手臂,平淡問:「怎麼做。」

  怎麼拖延一個因為怨恨死去、為了復仇回來的厲鬼?

  西黛爾沉吟半秒,不假思索道:「用你的愛打動它。」

  十七:「……」

  他側眸看向西黛爾,目光一言難盡,似乎想說點兒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沉默了。

  西黛爾看出十七似乎有點兒無語。

  她解釋道:「這種事我有經驗。既然它還能聽懂人話,嘴炮就是性價比最高的辦法。」

  「你是'千京浩',是她生前愛慕的人,你去跟它打感情牌,無論如何,總要給你一點兒面子吧。當然危險肯定還是有的……」

  十七:「……」

  西黛爾:「……」

  兩人對視數秒,西黛爾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不知道具體怎麼說?」

  十七:「……嗯。」

  打感情牌,還是用「愛慕」這種感情……

  他確實不會。

  什麼是「愛慕」?

  十七不明白,也沒想過要明白,他從小和人的交流都很少,從那個地方離開後,如果不是為了生計接接單,他幾乎都不和人接觸。

  沒必要社交,那些人很煩、也很吵、很無聊。

  他只需要一個人活著就夠了。

  所以具體怎麼做,他不清楚。

  西黛爾:「就是說一些諸如'你愛我,我愛你,我們一起甜蜜蜜'這種情話啊,給它畫大餅啊,回憶你們的過去,規劃你們的未來,如果你不知道過去那就暢想未來,告訴她:你知道她是善良的女孩……」

  總之就是拖延時間,要表現得深情一點兒,如果能拉著女鬼的手說情話,效果應該最好不過了。

  但西黛爾看了看十七一直沒變過的表情,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是文盲就算了,怎麼還……是個母胎單身狗呢。

  明明長得很好看啊,除非自己不開竅。

  還要讓她現場教學怎麼和人談戀愛、說情話。

  巴拉巴拉說了一通,時間快不夠了。

  西黛爾一把將十七拽了出去。

  「加油,你可以。」她蹲在桌角下小小聲給這人鼓氣,轉頭屏住呼吸開始快速翻血珠。

  十七看著眼前的一片空氣,又看了眼教室門外已經開始瑟瑟發抖的李伊娜和瘋女人。

  他陷入沉默。

  沉默了幾秒,直到身體能感受到周圍空氣開始變冷。

  十七:「……」

  他對著面前的空氣,回憶西黛爾的話,開始面無表情的轉述:「金智媛,我……愛你,你還記得我們的過去嗎?」

  氣流似乎凝滯了一瞬。

  十七敏感地察覺到了這個變化。

  看來西黛爾說的話還挺有用,他思考了下,決定加大力度,繼續拖延時間:「還有我們的未來。我們可以一起……」

  一起干什麼?

  他卡住了,快速回憶了下自己的經歷,好像沒什麼能和千京浩這種學生重合的。

  但他卡了兩秒,還是順下去了:「我們可以一起甜蜜蜜。」

  說完覺得這句話有點語病。

  十七猶豫了下,又接道:「一起甜蜜蜜的生活。」

  很好,這下通順了。

  那個他看不見的冤魂散發出的冷氣似乎暫時停住了。

  那女孩對這方面應該很了解,她教的話還蠻有用。

  他難得地發散了下思維。

  十七已經翻過了半個教室,西黛爾順著翻下去,很快在一堆使用過的試卷中找到了被一個精致禮品盒裝起來的一張獎狀。

  獎狀中卷著一個血紅色的小珠子。

  盒子裡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用娟秀的韓文寫著:祝親愛的智媛十六歲生日快樂∼

  明信片上印著兩個花季少女笑容明朗燦爛的合照。

  下邊署名,李伊娜。

  西黛爾拿起被卷好的獎狀,回身時看見已經成了厲鬼,站在十七身前的金智媛,雖然有了「千京浩」的安撫,它化身厲鬼的速度稍稍降了些,但它的五官依然逐漸扭曲,愈發猙獰恐怖,紫色青筋遍布臉上。

  它身後的李伊娜,短發女孩兒身上汗水涔涔,面容焦急、痛苦中又捎帶著幾許恐懼。

  或許金智媛死時,她也是悲傷的。

  只是她也確實做了那個推手之一。

  西黛爾很難理解李伊娜的做法,她也沒想理解,甚至連唏噓的時間都沒有,她沒有直接觸碰血珠,而是起身來到十七身旁。

  正好聽見他在「努力」的輸出情話:「你在我心裡是個善良的女孩……」

  能聽出來十七的努力,但仍然是棒讀。

  干巴巴的感情和匱乏的詞彙。

  翻來覆去都是她說過的那幾句話。

  西黛爾:「……」這人竟然能拖到現在,金智媛都沒暴走,也真是個奇跡。

  可能,金智媛生前真的很愛千京浩吧。如果她沒死,或許這兩人真的會在一起,有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找到了。」她說。

  西黛爾抖開獎狀,觸上血珠的一瞬,也碰到他的指尖。她抬眸,迎上十七的目光。

  一陣白光。

  西黛爾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但她首先迎來的,不是熟悉的布滿鐵鏽味和灰塵的空氣,而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不是身體上,而是腦袋裡。

  好像有柄巨斧在她腦中切割,瞬間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全身神經似乎都開始微微抽搐,她聽見自己的骨關節好像在微微作響,喘氣聲和心跳都無比劇烈,眼前陣陣發黑。

  似乎被她低著頭渾身發抖的模樣嚇到了,身側的人退開了一段距離。

  西黛爾口舌發澀,想去扶著牆壁,然而她剛剛想向前走,神經疼痛便傳到了半邊身子,疼到麻木,她甚至沒力氣說話,只是喘了口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她進門時手中握著銅燈,到出來時,銅燈依舊在她手上。但此刻她這麼一摔,已經拿不穩了,銅燈「咯吱咯吱」在地面上滾了一圈兒。

  滾出了大半米距離。

  距離出門已經過了十幾秒,這麼一摔,身上和腦子裡抽搐的疼痛似乎減緩了些。西黛爾微微喘了口氣,心中卻一緊。

  ——那盞銅燈,現在正安靜躺在落滿灰塵的地面上。

  西黛爾忍住疼痛,抬眸,看見半米遠處,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撿起了那盞銅燈。

  她怔然一瞬,心中剎那警醒,臥在身側的手指稍微動了下,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拿撬棍。

  此時西黛爾的體力已經恢復過半,她抬頭對上站在不遠處的十七。

  青年撿起銅燈,垂眸安靜站在原地,燈柄在他手中轉了一轉,他頓了頓,抬眼時正好迎上西黛爾的目光。

  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第125章

  下一瞬,十七靜靜走了過來,他斂眸,伸手,提著燈柄將銅燈遞給西黛爾:「你的燈。」

  他沒有攙扶的意思,遞燈時仍然在兩人間保持了些距離。

  是一種安全的尺度。

  西黛爾頓了頓,定定看他數眼,唇角扯了下,因為抽搐疼痛的面部肌肉開始回溫,她抬手接過:「謝謝。」

  空氣中微妙的氛圍似乎默默散去。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西黛爾握住燈,揉著額角站起來。經過半分鐘的緩解,身上的疼痛已經消散,只有些許酸痛殘留,但不是不能忍。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紅門只能進三次了,它對精神的消耗太大,她在紅門內失血過多、受傷嚴重,反應到門外,不是身體、而是精神上的損害。

  如果在門內死亡,門外也會死去。

  西黛爾垂眸沉思,手下動作不停,把第二顆血珠塞進銅燈,按下的瞬間,看清四周。

  什麼都沒有。

  柔和光暈氤氳,布滿鐵鏽、陰森詭譎的走廊盡頭吹來一陣冷風,掀起西黛爾衣角。

  白光描摹出十七臉上明暗交織的輪廓,西黛爾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生得是真好看,他有種剔透的美麗,很難用言語描述。

  現在他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面色平淡,微斂眼睫,只是露出隱匿在纖長睫毛兩顆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清凌凌,眼瞳像是浸泡在清泉裡的黑瑪瑙。

  乍眼上去很漂亮,細看卻讓人有種莫名的幽恐,好像看見一片不能見底的漆黑。

  西黛爾對長的好看之人一向比較寬容。

  加上現在的氣氛也逐漸緩和下來,十七也很聽話……是的,他的表現真的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

  這一點雖然有些奇怪。

  西黛爾不信他在拿到燈的那一刻,沒有起一分半點兒別的心思。

  但他畢竟什麼都沒做,甚至讓西黛爾本來亟待出場的撬棍沒了出場機會。

  銅燈離手那一瞬,她本做好了跟這人打起來的准備。

  新的血珠到手,西黛爾沒有猶豫,直接向二樓的樓梯處奔去。

  一路上還算順利。

  只是路途中,西黛爾還和身邊的人開口,簡要解釋了下:「我剛剛出事,是因為——」在紅門內受傷。

  她還提了句,關於人能進入紅門的限制。

  既然現在看來,這人算是能處,西黛爾不介意給同一陣營的人多點情報。

  信不信就是他的事情了。

  但十七沒到過一樓,卻也沒提出對西黛爾情報和信息的質疑。

  他一直跟在西黛爾身側,卻又保持一個讓兩人都能安心的合理距離。

  甚至連話都不多。

  西黛爾甚至一邊趕路,還有心思和他搭話,畢竟這裡太壓抑了,高度繃持的神經很容易讓人在突然的重壓下崩潰。

  西黛爾想緩解下氣氛,想了想,露出一個和煦微笑,聲音輕快地道:「這古宅挺大的,裡面都是老物件,不知道值多少錢。能不能拿出去賣掉,還能額外增加收入。」

  雖然她也不缺錢。

  只是西黛爾隨便找了個話題,說了幾句,忽然注意到十七一直很平靜的目光似乎開始有點兒迷茫。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見的那四個性質類似泰國小鬼的娃娃。

  西黛爾:「……」哦豁。

  話題好像找錯了。

  把人家活祭鎮宅的人偶拿出去當古董倒賣這種事情,聽上去好像……有點缺德。

  西黛爾挑了挑眉,准備再開口說點什麼找補,只是還沒等她組織出新的語言。

  十七點點頭,回應:「嗯。」

  這句話就一個字,聲色平淡,毫無波瀾,因為說得不重,聽上去還有種敷衍感。

  也聽不出來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西黛爾:「……」

  挺好。

  她放棄用尬聊緩解壓抑了。

  畢竟,這份尷尬完全衝散了壓抑和恐怖的氣氛。

  借著銅燈和地圖,西黛爾順利來到了二樓通向三樓的樓梯。

  木質樓梯一層層,向上,黑黢黢,像是通往地獄的通道。

  西黛爾想了下,側臉看向身旁的十七,叮囑:「保持冷靜。」

  雖然這人看上去一直很冷靜。

  青年停頓了半秒,隨即輕輕點頭。

  西黛爾吸了口氣,手指捏緊燈柄,踏上樓梯。

  她只走了兩步,忽然間,變故突生。

  「哢擦哢擦哢擦……」

  聲音大到可怕,木質樓梯層層開裂,墜落感傳來的同時,西黛爾意識到另外一件事——

  一只慘白鬼手從旁邊覆上來,抓住她腰間卷起來的地圖狠狠向旁邊扔擲,冰冷觸感覆上後背。似乎有什麼東西趴在她身上,緊要關頭西黛爾下意識按開銅燈,同時意識到另一件事:

  古宅中某些東西,不想讓她繼續向上。

  打開銅燈的同時,西黛爾反手甩出撬棍勾住欄杆,但只支撐了短短數秒,堅硬的木質欄杆也突然皸裂。

  西黛爾整個人墜了下去。

  為了防止意外,她在剎那把銅燈按在懷中,調整姿勢的同時伸手想去夠沿著木屑掉落下去的地圖。

  如果讓它掉進黑暗裡,只怕……會有什麼東西把它拿走。

  西黛爾指尖觸及到了地圖。

  摸到地圖的一瞬,她狠狠攥住甩回手,但也因為這張地圖,她現在已經沒法繼續調整下落資質,只能整個人蜷縮住身子沿著陡斜牆面向下滾落。

  但西黛爾沒掉多久,不過幾個呼吸間,忽然有個極大的力氣按著她的後頸把她拉了過去。

  西黛爾:「……?」

  她有點迷茫的抬眼,迎上十七近在咫尺的臉,這人腰肢很柔軟,在那瞬間卻爆發出極強的腰腹力量,看上去沒什麼真實感。

  西黛爾懵了一瞬,抬眼只是和十七短暫對視了不到半秒,只能看見他依然蔓延到看不見底的漆黑眼瞳,沒有任何波瀾。

  下一刻,他冰涼帶著薄繭的手指忽然按在西黛爾後頸上,把她的頭重重往自己懷裡一帶。

  十七在干什麼?他為啥要這麼做?

  她和這人什麼時候這麼熟悉了?

  西黛爾被他拉進懷裡的時候就開始懵逼了,尤其是突然和不熟悉的人近距離接觸,還是在「脖頸」這種致命點——

  她幾乎霎時全身緊繃,如果不是處在下落狀態,也沒手空出來打人,西黛爾大概已經掏出自己的撬棍了。

  長得好看也不行,最多不打臉。

  幾秒後。

  「砰——」

  伴隨著□□和地面接觸的聲音。

  西黛爾把臉從十七懷裡抬起來,退開半步距離,剛想問他在做什麼,余光忽然瞥見他姿勢有點古怪,她順勢瞥了一眼,忽然怔了一下。

  在古宅地面上,赫然豎著一枚尖銳鋒利的釘子,在黑暗中閃著雪亮的光。

  釘頭朝上,釘尖上新鮮的血跡斑斑,穿插過一個人的手。

  西黛爾怔了數秒,一股無端寒意突然湧上心頭。

  看來古宅裡那個存在,不僅不想讓她去上邊,還想……要了她的命。

  這個位置她記得,因為她來過一樓,她能確定這裡本來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西黛爾抿了抿唇,眸光泛上涼意,抬眼回望,什麼都沒看見。

  她復轉身,收斂起周身寒意,目光有點古怪的從十七身上移開,落到釘子上。

  她明白十七為什麼忽然把她的頭按下去。

  如果不是他,現在這顆釘子應該已經插進了她的大腦。

  當時墜速太快,沒有支力點改變方向。

  所以十七只能把她的頭按下去,這樣一來,釘子最多只能貫穿他的手——

  看上去就好疼。

  西黛爾看著那顆血淋淋的釘子,忽然有點為自己的黑殘深念頭而羞愧——她陰謀論了那麼久,甚至在爬起來前連打架招勢都想好了,結果人家竟然是真的想救她。

  她默默把目光移回十七身上,看見青年的神色,忍不住稍微心驚了下。

  他……對疼痛的耐受感好高。

  甚至連貫穿傷,在抽回手掌時,也只是稍稍皺了下眉。

  「那個……」西黛爾注意到血淋淋的傷口,血液沿著釘孔蔓延,她准備先道謝——

  其實西黛爾現在心裡的感受還是很微妙。

  她第一次遇見不是豬隊友,而是靠譜正常人的幫手。

  第一次!!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也第一次被人幫忙。

  心情說不復雜是不可能的。

  但她剛剛開了口,就看見十七掀起眼睫,青年眸光看向她懷中,幾乎是和她同時出聲。

  「銅燈沒事吧?」

  他問。

  西黛爾:「……」

  原來人家是為了保護銅燈。

  不過她也松了口氣,想了想,真誠道:「銅燈沒事,我護在懷裡。」

  這次話語間的真誠倒是多了幾分實意。

  十七一邊低頭撕下衣擺,當做紗布纏繞在左手掌間,西黛爾看著都覺得疼,他的神色從始至終卻沒什麼變化,聞言只是「嗯」了聲。

  就在兩人說話的空隙,忽然有道「咯吱咯吱」的聲響出現。

  西黛爾注意到這個聲音,朝聲音的源頭看去。

  她看見——

  古宅一樓的那扇通向古村落的後門,竟然自己緩慢打開了。

  一道白線透過門縫傳來。

  那亮光十分刺目,西黛爾微微眯眼,下一瞬,一陣熟悉的眩暈傳來。

  那是……

  西黛爾醒了。

  准確來說,她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那一剎,她意識到不對勁,但西黛爾很冷靜,或者說她現在的心情已經古井無波了。

  先把手伸進懷中,很好,銅燈還在。

  再抬頭。

  ……嘶。

  西黛爾看著面前的楓樹,火紅的楓葉鋪滿一地,高大土圍牆立在樹後。

  藍天、白雲,晴朗的一天。

  再抬袖,光滑的綢緞,紅白二色為主。白色上衣,寬袖,細窄的紅色領繩綴在袖尾,緋袴拖在滿目楓葉紅的土地上。

  巫女。

  西黛爾看著身上的裝束,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詞。

  她變成了……巫女。

  十七不在她身邊,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但西黛爾無暇細思,因為她聽見不遠處傳來冰冷嚴厲的吆喝。

  「找到神子大人者,獲得族長懸賞——」

  「全村嚴戒,尋找巫女下落!」

  西黛爾:「……」

  她心累地嘆了口氣,轉到樹後朝村落那邊傳來的吆喝偷看去,看見一隊穿著甲胄、身帶武士刀的衛兵從那邊兒走出來。

  西黛爾眼力很好,看見那對衛兵面色青白僵硬,看上去不像正常人,他們的動作、言行也無比違和,在青天白日下,像是——

  被人為操控的NPC。

  而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

  找到巫女,將其帶回村落中央。

  等這隊人走遠了,西黛爾才開始低頭打量自己,她頭發依然是金色,這是她自己的身體,但關鍵是——

  她身上就只穿了三件衣服。

  白色的和服內衣、和服外衣和緋袴。

  衛兵走過的地方,就連普通村民似乎都開始喊起口號:「找到巫女、找到巫女……」

  就特麼跟游戲NPC一樣。

  西黛爾現在不能露面,她一露面就要被帶走。剛剛那些人說話,她也聽見許多消息,巫女是要在七天後主持祭祀,但今天巫女突然從准備祭祀的場合消失不見了。

  所以這個村落的人為了祭祀能夠順利進行,要把巫女——也就是他們的神子大人找回去。

  現在西黛爾就是這個巫女。

  但她心裡清楚——按照一般的套路,巫女肯定不止主持祭祀這麼簡單,說不定巫女自己都是祭品,她肯定不可能讓自己被這些人帶走。

  雖然是西黛爾自己的身體,但一個人對抗一整個村落的人也不現實。

  何況這些人看上去也並不像「人」。

  她在樹後躲了一會兒,在衛兵走遠後,思索了數秒,朝一個地方跑去。

  ——那裡,或許能躲一躲,給她點時間,讓她找到離開的線索。


第126章

  這兒似乎是秋季,荒草叢生,地面上是坑坑窪窪的土坑。

  雖然是村落,但整個地方的建築幾乎都是連在一起,從一間間低矮平房,到村落中央檐角高翹的傳統居室。

  就如西黛爾躲著的楓樹角外,還圍著一圈兒土圍牆,她看了幾眼,發現連門都沒有,看著不高,卻沒法攀爬出去。

  但這整個村落,不是每家每戶都有人住。

  ……

  「巫女大人……」

  「找到巫女……」

  一眾面色青白、雙眼呆滯無神,穿著粗布麻衣的村民口中仿佛自言自語的咕噥,他們沒有自主意識般,慢步游蕩在村落小路上,空洞的眼神四處掃射。

  尋覓「巫女」的身影。

  西黛爾:「……」

  別找了,你們的巫女都變成了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就算找到了,她也啥都不會啊。

  那什麼祭祀,難道讓她上去跳大神嗎?

  西黛爾俯身在不同房屋前的竹簍雜物間穿行,她身量纖細,低身躲藏也不算太難,只是若一直這麼東躲西藏,肯定沒機會在村子裡找到這個詛咒的根源。

  探清楚……百年前的村落,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村民全部死亡,這個家族全員覆滅。

  西黛爾的目標很明確,她只想找到一個暫時沒人的角落,這個村莊不算大,她一眼就能看見東南角方位荒蕪雜草比別處高了一大截。

  先找個廢棄的屋子,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但這個計劃很快被打破了。

  從村落牆壁的楓樹一直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溜到荒僻的村角,花了她幾乎數十分鐘時間。

  此時,村落中巡邏隊查了一圈兒又回來了。西黛爾剛進幾乎有一人高的荒草堆,推開房門進去,就從窗欞裡瞥見數米遠處四散著搜尋過來的衛兵。

  視野四闊,如果不在屋內躲藏,就只能溜出去。

  但村落裡四處都是尋找巫女的村民。

  她幾乎躲無可躲。

  西黛爾:「……」

  她蹲在桌角旁,開始深沉地思考,關於自己拿著撬棍打出去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考了數秒後,西黛爾轉身拉開了一旁竹葉櫃的門。

  鑽了進去。

  賭一把。

  或者說,這些看上去沒有自主意識的人,可能意識不到……檢查房間。

  竹葉櫃連著二樓的壁櫥,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西黛爾剛進去不久,忽然聽到頭頂傳來清脆的拆東西的聲音。

  「哢次哢次——」

  西黛爾屏住氣息,按了把懷裡的銅燈,偷偷將撬棍藏在身後。

  木板被破壞的聲音不大,有個人跳了下來。

  下一刻,西黛爾揮出去的撬棍停在半空。

  十七抬眼看她。

  目光在撬棍上頓了數秒。

  似乎有點奇怪西黛爾從哪拿出來的武器。

  但他情緒很快斂住,朝西黛爾微微點了下頭:「我是十七。」

  西黛爾:「……是你啊。」

  她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不動聲色的上下打量了下十七,他也「被」換了身衣裳,灰色落地長外衫,脖頸下露出半點白色裡衣,看著似乎不是村落中的村民,反而像個風塵僕僕的旅客。

  十七把目光從西黛爾手上的撬棍移開,他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沉重步履聲逐漸逼近。

  他眼睫微垂,再次抬眸看向西黛爾時,忽然開口:「你把衣服脫了。」

  西黛爾:「……?」

  「我剛剛把村子走了一遍。」十七抿了抿唇,簡短解釋:「沒有出口。他們都不會回話,我……看不見鬼,發現不了某些東西。」

  尤其是關於這個地方的秘密。

  「你不一樣。」他說。

  西黛爾:「……」

  她這次是真的茫然了一瞬。

  她明白十七的意思——

  只有她這種能看見鬼、又手持銅燈的人,才能從表面看上去沒有問題的村莊發現它隱藏的秘密。

  如果西黛爾被那些人作為巫女帶走。

  她很可能會失去自由活動權,自然也沒有辦法探索村莊。

  所以,巫女不能是西黛爾。

  但現在整個村莊的人都在尋找巫女,似乎沒有了巫女,他們就不會進行下一步舉動般。

  現在的外來者,只有她和十七。

  如果被發現的巫女不是她,那就……只能是另一個外來者。

  十七微微蹙眉,看見西黛爾還沒有動作,輕聲催促了句:「快點。」

  他一向很冷靜,也少有情緒波動,生死關頭也是如此。

  而且十七也不太喜歡打殺、暴力和流血,尤其是在他離開以前的組織,順手把人家老巢都給炸了之後,他幾乎沒有主動對別人動過手。

  其實那個地方待遇還不錯。

  但他厭惡抽煙和酗酒,也厭惡殺人。

  還不喜歡和人交流。

  所以他現在主動提出交換身份的請求,還是把自己交換到危險的境地中,並不是因為相信西黛爾。

  准確來說,不是因為相信西黛爾為人,他只是相信她的能力。

  比起十七自己,西黛爾顯然更適合在村子裡尋找離開的線索。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灰色外衫,連著一卷陳舊手札一起掏出來,順便給西黛爾解釋:「'我'是一個四處漂泊的旅客,習慣記錄流浪中各種事情。前幾天才來這個村子。」

  西黛爾內心微妙了下,她看出來這人的疏遠,但她其實不太在意,因為她也有這種隔閡,不過沒表現出來。

  只是她沒想到——

  哪怕是因為現實利益的最大化,能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完全交付到另外一個不熟悉的人手中。

  還是十七這種性格的人。

  屬實是種極強的決斷力了。

  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我們先互換身份,找到離開的方法後,」十七一邊低頭脫衣一邊簡要陳述他的想法:「你再回來找我……對了。

  「你會回來吧?」

  說到這句話時,他聲音微微頓了下,抬頭,明明是問句,話語卻依舊平淡,漆黑眼瞳沒有情緒,筆直看向面前的金發女孩。

  西黛爾抿了抿唇,抬眸,迎上他的眸光,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雖然是為了利益最大化,但這種交換身份的辦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這人給予她的……信任。

  能把性命都托付在她手上了。

  她自然也不會讓人失望。

  兩人很快換好衣物,十七比西黛爾高上些許,但他身形瘦削,腰腿都細,套上巫女的白色外衣和緋袴,也沒有太多違和,只是緋裙從拖地狀態改變,外衣顯著略有些短。

  看上去有點奇怪,但也並不礙眼。

  青年抬手接過西黛爾遞來的鮮紅發繩,不知道是不是進入了又一層裡世界的關系,他們現在處在數百年前的明治時代,十七的身份也是古代浪客,他的頭發長了許多,被一捆灰色粗布包著。

  換成巫女服後,他把粗布取下來給西黛爾,黑發散落,十七拿著鮮紅的發繩,動作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畢竟相處了快一天,雖然他仍舊面無表情,但西黛爾一眼看出這人有點發懵。

  她一邊快速把頭發綁上去,一邊湊近他低聲教導:「綁頭發很簡單……」

  但是打結不簡單,之前這條紅頭繩在西黛爾頭上時,還特意綁成了一個圖案,雖然她沒有看見全貌。

  但現在顯然沒有時間注意這些細節,西黛爾簡單交待了幾句,她右耳垂上還掛著一個耳墜,只有一個,材質很特殊,像是鮮紅的薄石片,石片上也刻著一個怪異圖案。

  她一邊低聲交待,一邊把耳墜取下來,塞進青年手中。

  「嘎吱。」

  門被打開了,門外搜尋的衛兵走了進來。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有時間了。

  「巫女、巫女、巫女……」

  在那些衛兵魔怔了似得無情念叨中,十七一手捏著發繩,一手握著耳墜,面無表情地從竹葉櫃中走了出來。

  西黛爾已經換好「浪客」的衣服,她把那卷手札握在手心,屏息,做好了如果交換身份這件事被發現就立刻開打的准備。

  十七走出來後,還特意將竹葉櫃的門給勾帶上了。

  將櫃中之人和外面的衛兵視線隔開。

  面色冷淡、身形纖瘦、穿著紅白巫女服的青年走了出來。

  他膚色透白,斂眉時有種沉靜內斂之感,緋袴在走路間輕輕擺動。

  好像真的是典質優雅的巫女。

  衛兵們青白的臉色凝固,混濁空洞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僵直看向十七。

  「我是巫女,我……回來了。」

  十七看著這些人,慢慢道。

  西黛爾隱匿在黑暗的竹葉櫃中,仔細聽著外面的對話。

  為首的衛兵眼神竟然稍稍靈活了些,看著像是死去的屍體突然復活般,有種詭異的驚悚感。

  然而,下一刻衛兵冷冷開口:「你不是巫女。」

  竹葉櫃裡的西黛爾:「……」

  她心裡咯噔一聲,忍不住想——

  確實,十七怎麼看都是個男的,她還沒聽過日本哪家的巫女能是個男人。

  但關鍵是,西黛爾也不是日本人啊。

  她也沒見過日本哪個地方的巫女是金發碧眼的妹子!難道她出去那些人就能信了嗎?

  如果瞞不過去,還是要開啟暴力模式……

  但跟一個村子的人大,難度確實挺大。

  這也是十七應該也能打,最後卻沒選擇正面硬來,而是轉換身份取巧的原因。

  站在衛兵面前的十七:「……」

  他冷冷看著這些「人」,重復:「我是巫女。」

  十七重復了一句,順便開始用紅色繩把散落的黑發扎起來,但他確實不會扎頭發,試了下發現打不出來圖案後,干脆綁成個死結。

  衛兵的眼神似乎迷茫了一瞬,但他看著十七,猶豫了下,還是重復:「你不是巫女!」

  現在,這個「人」竟然越來越靈動。

  像是從NPC逐漸變為擁有自主意識的人了。

  十七:「……我是巫女。」

  他很有耐心,又重復了一遍。

  衛兵頭頭:「可你是個……」

  男人啊。

  十七綁好頭繩,又把紅石片耳墜取出來,他耳垂上沒有耳洞,但青年也沒有猶豫,他捏著鋒利的尖端摩挲了下,按住耳垂的肉直接穿透插了進去。

  細密血珠從耳垂間漏了一點。

  裝扮完成後,十七看向衛兵。

  ——看,你們要找的巫女。

  衛兵首領:「……」

  在那個紅石片耳墜掛上去後,十七已經打扮的和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西黛爾一模一樣。

  於是衛兵首領最後那個「男人」沒有吐出來,他疑惑地皺緊了眉毛,上下打量十七,目光十分茫然,似乎在質疑十七,他張著嘴想說點兒什麼,但最後眼神卻一變,變成了虔誠狂熱的崇拜,這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般狂喚:「巫女大人!我們終於找到您了,還請您跟我們回去,切勿在村中亂跑了……」

  衛兵首領一跪,他身後一堆人跟著跪了下去。

  十七:「……嗯。」

  他冷淡地點了點頭。

  「哎呀,謝天謝地,終於找到您了。」衛兵首領爬起來,抹了把眼淚:「再找不到您,族長大人都快急瘋了……您快和我們走吧。」

  藏在竹葉櫃中的西黛爾:「……」

  她和十七還真就這麼換了身份。

  她甚至不想腹誹了。

  可是——

  誰家巫女是個男人啊??

  這些人真是……

  一言難盡。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是人——畢竟他們的言行剛剛開始都十分僵硬,直到他們找到了所謂的「巫女」,才突然像是恢復了正常神志一般。

  「對、對了。」這些衛兵擁著「巫女」,向門外走去。只是快到門口時,衛兵首領忽然奇怪道:「巫女大人,您這幾天都去了哪兒?為什麼要離開?」

  「您之前躲在那個櫃子裡……」衛兵首領疑惑回頭,看向西黛爾藏身的櫃子:「那裡邊……有什麼嗎?」


第127章

  衛兵首領皺眉,面色嚴肅,想要上前查看,卻被十七攔住。

  「櫃子裡什麼都沒有。」

  衛兵首領困惑皺眉:「可是……」

  「我要去見族長,不要耽誤時間。」十七冷冷瞥他一眼,眸中威勢突盛:「明白了嗎?」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然而,衛兵首領一愣,看著身前美麗的巫女大人,忍不住微微紅了臉。

  不愧是巫女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貴、溫柔、優雅。

  就連命令式的口吻,都帶著一種溫和憐憫。

  衛兵首領低頭,顯示自己的尊崇,他說:「是。」

  「土居家將永遠聽從您的命令。」

  這行人離開後,西黛爾才從竹葉櫃中出來。

  她翻了翻十七給她的手札,不知為何,這個浪客在筆記本上的署名也是「十七」。

  前邊十幾頁,是浪客對自己經歷一路景觀志異的記錄。

  後邊,在某一天開始,浪客進入了這個名為「神墟」的村落。

  第一天。

  【神墟村地處偏僻,如果不是丟失地圖,我也不會沿著溪流摸索進來。

  但這裡的人十分熱情好客,和外邊世界天差地別。族長也熱情招呼了我。】

  ……

  前幾天的描述,看得西黛爾直皺眉。

  這個記錄,讓她想起一篇古文。

  《桃花源記》。

  然而,桃花源記在某些學術探討的文章裡,曾被不少人懷疑是……鬼域。

  她翻到最後一頁,什麼都沒有。

  但在西黛爾注視幾秒後,這張空白的紙張卻突然開始自己浮現出一行行字。

  裡面的內容,讓西黛爾微訝。

  第五天。

  【今天,我在墟神村,遇見了一位美麗的少女。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純潔善良的少女,我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她似沒有接觸過外邊的世界,我和她講述了許多山川景像、異域風情、西洋玩意……她很喜歡。

  我們約定了,明天還要在此見面。】

  這是……

  看上去,像是情竇初開的日志。

  但這篇日志,是在西黛爾翻到這一頁後才突然出現。西黛爾摸了摸發黃粗糙的紙張,心裡有了數。

  現在,可能就是浪客進入墟神村的第七天。

  而每一天的日志,只有等她在這裡待到了那天,手札上才會浮現。

  浪客,也和墟神村的覆滅有關,他可能是一個記錄者,記載下了墟神村毀滅的全部過程。

  數百年前的墟神村,究竟發生了什麼……?

  浪客遇見的那個少女,會是當年真正的巫女嗎?

  西黛爾沒再多想,她合上手札,塞進懷裡,意識到十七和那些人走遠後,才推門而出。

  她向村落中心走去。

  現在,她不是巫女。

  而是一個從外鄉誤入此地的浪客「十七」。

  調整好面部表情,西黛爾慢慢接近了有人家的土房。

  一路上走來,西黛爾發現村落邊緣的人家都比較貧窮,而越接近村中央,她看見的房屋就越富裕。

  如手札上所言,有不少村民笑著和西黛爾打招呼,十分熱情好客的模樣。

  這些村民好像變成了「正常人」。

  西黛爾也笑眯眯回應了他們。

  一個拉著小女孩兒的婦人說:「十七先生,下午好。」

  西黛爾點頭:「下午好。」

  她看了一眼婦人身側的小女孩,不過八九歲的模樣,長相很可愛,就是似乎不太開心,撅著嘴。

  「小妹妹為什麼不高興?」

  西黛爾眸光微暗,她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帶著笑意開口。

  婦人神色一緊,似乎攥緊了小女孩兒的手,道:「十七先生多慮了,小孩子哪有那麼多心事。晴子,你和十七先生說,你有什麼不開心嗎?」

  小女孩轉過臉,冷冷盯著西黛爾。

  半晌,她露出一個笑。這小女孩幽黑瞳孔占據了眼白大半,一動不動看著西黛爾,脆聲道:「我沒有不開心。」

  「好吧。」西黛爾瞥了神色緊張的婦人一眼,微微俯身,摸了摸晴子的腦袋,柔和微笑:「如果你以後有什麼不開心了,可以來族長家找哥哥,哥哥給你好吃的,吃完就不會不開心了。」

  浪客借住在族長家中。

  只是……晴子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西黛爾想起刻在那個房子的牆壁上,關於幾個小女孩間的「友誼」的話題。

  第一個失蹤的孩子,似乎就是晴子。

  看著這個村落中唯一的外鄉人「十七」離去的背影,小女孩晴子站在原地,慢慢收起小臉上的笑容,恢復成面無表情的、冷冰冰的模樣。

  她冷冷盯著西黛爾離開的身影,漆黑眼瞳幽深,隱隱漫出幾分奇怪的眸色。

  「晴子,天快晚了,我們該回家了。」

  身旁的婦人牽了牽晴子的手。

  等接近了村中心,她看見了族長的房子,竟然是用水泥磚瓦砌成,旁邊還圍了一圈柵欄,裡面養著幾只羽毛灰不溜秋的山雞。

  西黛爾在族長大門前站了一會兒,打量數眼後,才慢吞吞走了進去。

  十七被帶去見墟神村的族長,土居総一郎。

  見面時,這個族長表現得十分正常,也沒認出來十七的真實身份。

  他只是上下打量了幾眼十七,眉頭擰在一起,糾結得嘆了口氣。

  「巫女——」

  「祭祀前幾天,你可以離開墟神居,可、可這不是讓你到處亂跑,躲到找不到的地方啊。」

  「你這樣也太亂來了,我不能對你放心。」

  「你——」

  中年男性拖長了腔調,最終下了定論。

  「你還是回到墟神居吧,直到祭祀開始,都不能再踏出居所一步。」

  立刻有數十個衛兵圍了上來,站在十七身後,似乎在監視他。

  「畢竟,祭祀是為了我們全村人安危。」族長似有不忍,他微微搖頭:「福子、嘉子會照料你的飲食起居。從今天起,巫女不能再離開墟神居!」

  十七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他在和西黛爾互換身份時,便猜到了「巫女」回到族長宅邸時要受到的監視和待遇。

  兩個十五六歲的圓臉女孩從側門轉角出來,低著頭對十七行禮。

  另外有人遞上黑亮粗壯的鏈條和鐐銬。

  手腕和腳踝都被套上了沉重的鎖鏈。

  分量還挺重,大概有個幾十斤。

  戴上它,力量再大的人也多了份束縛。

  何況柔弱的「巫女」。

  十七承受著這份桎梏,心裡忽然有了那麼點兒微妙的感覺。

  ……相信西黛爾,是正確的選擇嗎?

  他再度抬頭時,看見族長滿意的點了點頭。

  只是,兩個圓臉小姑娘正要領著十七往「墟神居」走,族長似想起什麼,忽然出聲,叫住十七:「巫女,你不過離開了數日,衣服怎麼就……變小了些?」

  「你們看是不是這樣?」族長還招呼了其他人一起看,他狐疑地皺起眉。

  聞言,兩個圓臉女孩也轉身,她倆盯了十七幾眼,忽然面容失色,齊齊向族長點頭:「神子大人的巫女服不再合身了!」

  她們這句話一出口。

  氣氛忽然凝固起來。

  每個人的臉色似乎都奇怪起來,尤其是族長,他臉上胡須顫抖,肌肉痙攣,眼角微微跳動,眼稍更是流露出某種驚恐的神色。

  「巫女!」族長強自鎮定下來,只是十七依然覺察到他話語中的慌亂,「你走失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原本合身的巫女服,現在不能用了!」

  十七:「……」

  他低頭看了幾眼,也沒發現這套衣服哪裡小到穿不了了。

  但族長說得不是「穿」,而是「用」

  他沉默了,還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一旁的衛兵首領冷汗都快下來了,衛兵首領想起來,他進入廢棄屋子內,從竹葉櫃中找到巫女大人時,似乎……似乎在櫃子裡看見了什麼東西。

  但他想一探究竟時,卻被巫女大人制止了。

  現在看來,難道……

  巫女大人真的在這幾天背著他們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沒錯。」屋外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篤定的聲音。

  西黛爾走了進來,看見屋內被漆黑鎖鏈囚住的十七。

  十七沒看她,青年只是微微低頭,眼睫輕垂,一副冷淡模樣。

  西黛爾也只是似無意般掃了眼,轉開目光,看向上位的族長,微笑道:「這便是巫女大人嗎?一看便伙食極好,連衣服都穿不太下了。」

  「要不咱再給巫女大人重新做一套衣服,」她輕輕咳了聲,誠懇提出建議:「巫女大人是墟神村的神子,不會只有這一套巫女服吧?叫幾個繡娘來趕做一套新的巫女服,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然而,族長聽著聽著,眉頭皺得更深了。

  「十七先生,你是外鄉人,有所不知。距離我們的祭祀只有七天,現在再做一套,也來不及了。」

  他長嘆一聲,嚴肅看向十七,眼神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巫女,你身為墟神村神子,怎可在祭祀儀式開始前,為一己私欲,貪圖口腹之欲,讓自己長了如此多肉!」

  其他驚慌失措的人也向十七投去譴責的目光。

  似乎這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事情。

  假巫女?真十七:「……」

  真巫女西黛爾:「族長大人,這個口腹之欲,是人之常情……」

  她干咳了兩聲,試圖為十七解圍。

  「十七先生,我知道你從外面來,博學多識。但你不懂啊。」族長嘆氣搖頭,復又看向兩個小姑娘:「從今日起,巫女的飲食必須節儉,直到她瘦回原來的模樣!」

  兩個圓臉女孩對視一眼,又打量了下十七,似乎有些為難,一人開口道:「可是,這樣便只有讓巫女大人節食了……」

  「離祭祀還有七天呢,節食七天,也不一定能瘦回原來的模樣。」

  族長:「無妨,有希望就好。」

  西黛爾:「……」

  完了。

  她在心裡算了算。

  節食七天,等她找到出去的線索,回來見到的十七不會都變成……骨灰盒了吧。


第128章

  「節食」這件事,並沒有引來眾人異議。

  族長拍案下了決定,其他人都低下頭,西黛爾作為一個外鄉人,也沒辦法多說幾句。

  十七被兩個婢子引路,帶離了族長居所。

  去向他們口中的墟神居。

  一堆衛兵圍了上去,似乎是要跟著巫女,把守「墟神居」的出入口。

  西黛爾看了幾眼,復看向族長時,只看見他面容嚴肅,神色有幾分憔悴和不安,似乎有些憂慮。

  但在注意到西黛爾目光後,他很快恢復了之前的威嚴,走下來,朝西黛爾點頭示意:「十七先生,天色已晚,你先回房間休息吧。」

  說完這句話,族長背著手離開了大堂。

  族長家很大,後邊還連著一整個院落,「十七先生」所借住的房子就在族長家後院中。

  西黛爾當然沒有如他所言,直接回到臥房休息。

  她幾步跟上前去,開始向族長打探關鍵信息——

  比如墟神村、巫女、獻祭……

  但西黛爾很快發現,無論她說什麼,村長都只是嘆著氣搖搖頭。

  相同的話問多了,族長還會投來詫異的目光,似乎十分奇怪「十七」一個借住人為何會如此八卦。

  西黛爾沒從族長那裡打探出來有價值的消息,她在族長家院落內站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漸黑的天色,決定還是不出去溜達了,先把族長家翻一遍再說。

  在和十七互換身份,回來的路上,西黛爾已經繞著彎把整個村落的大致布局走了一遍。

  墟神村真的不算大,大概只有三四十戶人家。

  但要從這麼多戶人家中,拼湊出當年墟神村滅亡的真相,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

  那老東西還不給巫女飯吃!

  萬一等她扒拉出線索,回頭去救十七的時候,那人要是餓的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還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

  她也不一定背的動啊。

  墟神村族長這老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

  族長搖頭晃腦的走遠了。

  西黛爾在背後幽幽盯著他的背影,族長走了兩步,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怎麼回事?」族長奇怪喃喃了一句。

  接著走了兩步,又是一個噴嚏。

  族長:「……」

  莫非是衣裳穿少了?

  他連忙加快去屋子的腳步。

  等到族長徹底離開了自己的視線,西黛爾才開始行動。

  族長家院落挺大,但僕從不算多,她圍著宅邸繞了兩圈兒,把庭院都逛遍了,才逮著一個婢女。

  婢女踢著木屐,穿著傳統和服,黑發盤髻,露出一段白皙脖頸。

  她低垂著頭,手中捧著一個木盤,小步走在走廊上。

  西黛爾上前搭話後,不僅從這婢女口中知道了「十七」居住的房間位置,還知道了她是給自己送晚餐的。

  「這是廚房新做的食物,請您享用。」

  回到房間後,婢女俯身低頭,姿態恭敬地把木盤擺在西黛爾身前。

  她舉止透露著傳統的禮儀,看上去還有幾分優雅,似乎端得是什麼珍饈。

  西黛爾本來沒什麼心情吃東西,都被這一套傳統招式挑起幾分好奇。

  然後她一掀開木盤上面的蓋子,只看見——

  一小碗米飯,量少得可憐,大概只有一拳大小。

  一碗清水,一小碟蘿蔔干,幾條散發腥味的小沙丁魚。

  沒了。

  西黛爾:「……」

  她抬頭,靜靜看著面前的婢女。

  婢女安靜俯首,沒說話,似乎是准備等面前的「貴客」用完餐後,自己再收拾餐具,帶回廚房。

  空氣中,沉默的氣氛蔓延了半分鐘。

  西黛爾沒忍住,道:「我今晚……就吃這些嗎?」

  這些東西吃了跟沒吃有什麼區別嗎??

  聞言,婢女抬首,似乎有些迷惑的看向西黛爾:「是的,難道十七先生您……不夠吃嗎?」

  她似乎有些艷羨:「這白米飯、還有沙丁魚和味增湯……可都是我們這些下人吃不到的呢,平時只會用來招待貴客。」

  西黛爾:「。」

  她默了默,還是沒忍住,幽幽道:「這湯長得真像水啊。」

  婢女沉默了,似乎在思考怎麼回話:「……」

  數分鐘後,她反應過來,驚慌抬頭:「大人是認為這些食物怠慢了您嗎?」

  「可、可是,您之前吃的也都是和這一樣的食物啊!」

  西黛爾想起手札中,原來的那個浪客還誇獎墟神村的村民好客、族長熱情,這裡宛如世外桃源……她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

  可能、或許、大概,百年前的日本,生活條件就是如此匱乏??

  西黛爾眨了眨眼,盯著婢女的眼睛,認真發問:「族長大人吃的食物和我一樣嗎?」

  婢女一愣,微微搖頭:「不,族長大人、族長大人是有單獨鍋灶,與您和我們這些下人不同……」

  西黛爾:「那你們族長還真不是個東西……」

  婢女愣住,她嘴巴微張,似乎沒敢理解面前的貴客為什麼突然開始罵人,她愣愣道:「啊?」

  西黛爾:「……不是,你聽錯了,我是想說——」

  完了剛剛沒忍住,嘴快了一點。

  關於因為在背地對族長那老逼崽子偷偷輸出太多髒話,而導致當著族長僕從的面,一時沒忍住嘴瓢了這件事——

  不過問題不大,西黛爾還有補救的辦法。

  「好啊!」西黛爾怒而拍桌,決定先發制人:「我身為你們墟神村的座上貴賓,今天又在外面奔波勞累了一天,你們族長就讓我吃這種東西?!」

  「這也太沒有天理、太沒有人道了!你們會不會待客之道?有沒有一點仁義之心??信不信我出去就告訴社會你們是怎麼虐待外鄉人的?!」

  婢女:「??」

  她思緒開始混亂,臉上盡是迷茫神色,呆愣抬頭看著憤怒拍著桌子站起來的西黛爾。

  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這人了。

  不,或者說——

  婢女從未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普通且自信。

  婢女:「您……」

  她欲言又止,表情開始有些許憤憤。

  但西黛爾打斷了她。

  她站起來,俯視婢女,揮了揮手,勉為其難道:「沒關系,我原諒你們村子對我的不恭敬……」

  「只要你們能彌補自己的過錯。」西黛爾沉吟兩秒,又添了句:「對了,你們族長現在還在吃飯吧?」

  婢女:「……」

  最終,她還是給西黛爾指了一個方向。

  「族長大人正在南廳用餐。」婢女:「我們沒有命令,不能擅自帶人前往。貴客您請自便吧。」

  話裡話外,透著一股不情願。

  「沒關系。」西黛爾全當沒聽出來,笑著道:「那我就去和族長大人一起用餐了。」

  「想必他會歡迎我——」

  西黛爾眸光不變,唇角笑意加深了些,歡快地出了門,向族長的晚飯走去。

  ……

  暮色四合,月懸夜空。

  墟神居。

  所謂的墟神居,不過是一處構造復雜的神社。

  神社下邊,還有一處隱秘的監牢。

  十七現在就在這處監牢中。

  他手腕和腳踝處都掛著漆黑鎖鏈,鎖鏈有一定長度,連著鐵椅。

  整個人被囚在這裡。

  鎖鏈很重,材質也很粗糙。

  不過掛了小半天,便把原來的皮膚磨出明顯紅痕。

  他指尖觸及冰涼鐵鎖,有些百無聊賴地抬起頭,開始怔怔發呆。

  監牢處在地下,十七坐在這兒,連月亮都看不見。

  他發了會兒呆,忽然聽見有細微的聲響從旁側走廊上傳來。

  十七抬眼望去,看見那一個婢子走了過來。

  是名為「嘉子」的圓臉女孩。

  嘉子打開監牢的小門,將盤子掀開,放了進來,一臉歉意對十七鞠躬:「非常抱歉,神子大人!」

  「為了七日後的祭祀,您必須盡快瘦下來,所以,以後只能給您提供清水……」

  嘉子咬了咬唇,怯怯安慰:「不過,您也不必太過沮喪。畢竟,即便不用節食,祭祀開始前三天,您仍然需要'清身',那幾日便是連水也喝不得了。」

  言外之意,現在還能有口水喝,就算不錯了。

  再過幾天,連水都喝不到了。

  十七:「……」

  嘉子復鞠躬後,轉身離開了監牢。

  十七看著面前台子上僅有的一碗清水,陷入沉默。


第129章

  西黛爾把木筷和勺子帶上,循著婢女指的方向,來到南廳。

  「嘎吱——」

  她大大咧咧推開門,聞到一股食物的芳香。

  「晚上好。」西黛爾笑眯眯和族長打招呼,自來熟地湊上前。

  眼見桌子旁沒別的座位,她順手從旁邊拽了個蒲團過來,自然而然地挨著餐桌坐下來。

  這套舉動異常熟練,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西黛爾先是掃了眼桌上的食物。

  除了白米飯、榨菜、腌蘿蔔外,還有濃稠奶白的魚湯、芋頭蘿蔔燉肉、炸蝦、面餅和蒸天婦羅……

  看上去挺豐盛。

  西黛爾從身上掏出自帶的餐具,扭頭對目瞪口呆的族長微笑:「族長大人,為什麼不繼續用餐呢?」

  「看看這些食物多美味,」她誠心贊嘆一句,伸手夾了筷魚肉遞進族長碗裡:「多吃點啊。」

  族長:「……」

  僕從:「……」

  「族長是不歡迎我這個外地人嗎?」見他沒動,西黛爾嘆息一聲:「是我拜訪的太突兀了吧,可是身在異鄉,只有見到您,才能緩解我憂愁的思鄉之情。」

  族長:「……」

  這叫拜訪嗎?有誰拜訪是掐著飯點兒、帶著餐具來拜訪的??

  面對族長的尷尬,西黛爾恍若絲毫未察覺,仍笑眯眯繼給他夾菜:「別拘謹啊,多吃點。」

  她把桌上所有菜都給族長叨了一點,不忘催促:「您是主人家,您不動嘴,我也過意不去,不敢動筷啊。」

  族長嘴角抽搐了下,扯出一抹笑:「哈哈,那我就開始吃吧……」

  他看眼色趕不走這人,沒辦法,只能滿懷憂愁地嘆了口氣。

  西黛爾看見他把碗裡的菜吃掉,她微微一笑:「那我也不客氣了。」

  在有食物的情況下,絕對不能委屈著自己,何況她在這個村子裡探索還要體力呢。

  低頭嗦湯的族長:「……」

  沉默著的眾奴僕:「……」

  這人什麼時候客氣過了??

  西黛爾愉快的開始用餐。

  雖然食物味道不算太好,但總比帶著腥臭和土渣的干魚、腌蘿蔔好多了。

  唯一的缺點是。

  ……這些餐具都太「精致」了,小盤小碟小碗。

  西黛爾剛吃了五分飽,一抬頭,看見眼前的碗碟都空蕩蕩了。

  這本來也只是一人的餐量。

  西黛爾吃的很快,以至於族長還沒半分飽意,便發現食物都沒了。

  他看著滿目狼藉、空蕩蕩地餐桌,強忍悲愴,嘆了口氣,想把這人打發走:「十七先生,你……」

  族長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西黛爾搶了先。

  西黛爾:「族長大人家的後廚在哪?」

  她靦腆一笑,看向族長,目光似乎有些懊惱和羞澀:「雖然我還沒吃飽,不過我到底是外地人,也不方便勞煩您的家僕再次為我下廚,所以我自己去動手做飯好了,不麻煩您。」

  族長:「……」

  還去他家廚房自己做飯?這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

  族長一口氣沒喘上來,梗在心裡,越想越氣,他笑容僵硬,看向西黛爾,扯了扯嘴角,想要婉拒:「我……」

  「我想起來怎麼走了!」西黛爾本來只是意思意思,她早便把宅子裡裡外外都摸清了。

  看族長不上道,她先發制人,一拍手道:「不用您指路了,我自己去吧。」

  「對了,」西黛爾想了下:「我這些天鍛煉身體呢,胃口比較大,族長明天還是多備點菜吧。」

  「免得不夠吃,餓著傷了脾胃可不好。」

  一連串兒話說完,西黛爾神色自若,不待這屋子的人反應過來,她轉身推門而出,消失在暮色中。

  留下被她「自覺性」驚得膛目結舌的老族長。

  西黛爾回到院落,她很快摸到了廚房。

  廚房中,一共有三個灶台。

  一個負責僕從、一個負責貴客、一個負責這戶宅邸的主人家。

  西黛爾直奔最後那個灶台。

  面對下人的小心翼翼地詢問,她義正言辭、神色無愧地道:「族長大人心善,怕我晚上餓,讓我來廚房拿點吃食。」

  第三個灶台上竟然還留了不少食物。

  樣式鮮研,和族長吃的並無不同。

  廚娘在一旁,心驚膽顫地和西黛爾介紹道:「這些食物,都是給夫人和小少爺備著的……」

  西黛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哦,原來是給族長老婆和兒子准備的晚餐。

  她短暫思考了半秒,愉快下了決定。

  廚娘瞪大眼睛,看見這個借住在族長家的外鄉人,竟然當著她們這些家僕的面,明目張膽開始把夫人和小少爺的晚餐——

  給揣懷裡端走了!

  西黛爾挑挑揀揀一番,有點不滿意,她尋思了會兒,轉臉低聲問廚娘:「族長家裡都不吃肉的嗎?」

  西黛爾記起自己進來時,看見宅邸旁邊那一圈雞窩。

  那幾只山雞好像很健壯哎。

  肉質緊實的山雞燉出來的湯應該也很好喝……

  燒雞也不錯。

  好幾只呢,至少夠她吃一個星期。

  她浮想聯翩了下,卻看見廚娘連連搖頭:「那可不行,那些雞是養來看門的——」

  廚娘看見西黛爾的眼神,驚恐道:「雞是用來報門的,如果有人在夜間出入族長家,雞就會報鳴,這可是用來保護宅邸平安的,萬萬不能殺來吃肉。」

  西黛爾一驚:「……」

  什麼?!

  那些雞會在夜間報鳴?

  那她更得想辦法把那些雞偷走啊!!

  預備在夜間偷偷行動的西黛爾開始一邊思考怎麼對付那些看門雞,一邊點頭應下廚娘焦急恐懼的囑咐。

  廚娘一副很害怕她去偷雞的模樣,對她拿走族長夫人和兒子食物的反應都沒那麼強烈了。

  西黛爾裝完食物,也獲得了情報。

  她心滿意足的回到了房間。

  另外一邊。

  廚娘顫巍巍和族長彙報:「那位客人,他、他端走了夫人和小少爺的食物……」

  族長:「……全都端走啦?」

  廚娘猶豫了下:「還剩一些。」

  她想了想,又添了句:「剩下的都是湯湯水水,應該是不好拿,他才沒帶走。」

  廚娘怯怯道:「夫人和小少爺今晚可能要餓肚子了……」

  族長痛苦嘆氣。

  別說他老婆和兒子了,他現在也還餓著呢。

  那外鄉人……不僅不要臉,還賊能吃。

  他當時為什麼要把這種人挽留到自己家??

  族長正悔不當初,忽然聽見廚娘說:「還、還有——」

  他頓時警覺:「還有什麼?」

  廚娘眼中帶著幾分驚恐,道:「客人、客人他還想把門口的雞殺來吃肉!!」

  族長大驚:「什麼!」

  他聽見腹中鳴聲,忍不住悲從中來,追悔莫及:「我到底、到底做了什麼孽……」

  怎麼會把這種玩意兒給招惹回家!

  他蹭飯便罷了,現在竟然道德淪喪,連雞也不放過了!!

  西黛爾揣著一兜食物回到房間。

  一直等到府邸中,家僕們全部歇息下,她才從房間出來,拎著幾個蒲團當墊腳,從後院的牆邊翻了出去。

  既然前門的雞會報鳴,西黛爾自然不能從大門離開。

  至少現在不能。

  那雞窩裡一二三四只雞全都在呢,等她找個時機抓出來,才能在夜深人靜時走前門,不用再翻牆。

  離開族長家,西黛爾循著白日的記憶,找到了所謂的「墟神居」。

  是一處神社。

  十七應該是被帶來這裡,但她擱遠處瞅了幾眼,發現神社內結構簡單,外邊還圍了圈有換班的衛兵。

  也不是不能從正面進去,但那樣的話就要對衛兵下手……西黛爾擔心打草驚蛇,繞圈去了神社後邊,沿著建築的牆根兒下轉了轉,發現後邊有處土牆有些松垮了。

  她沉思了會兒,開始用撬棍挖牆——

  現在夜色已深,天上也沒有星月,四周沒光亮。每到有人定點巡邏,西黛爾便悄悄躲進草叢的視野死角。

  一番操作下來,她真的偷偷把人家的神色刨了個洞出來。

  西黛爾身形纖細,她比劃了幾下,頗為滿意的鑽了進去。

  這是神社裡一處小型居室。

  空蕩蕩、黑漆漆,沒有人,門還從外邊鎖上了。

  西黛爾進來掃了一圈兒,忽然意識到門為什麼鎖上,居室的一處角落竟然有個石板,石板被鎖在地板上。

  她從懷裡掏出在族長府邸中隨身准備的一些東西——

  其中包括撬鎖用的小工具。

  還是從十七那裡得到的開鎖小技巧。

  「啪嗒啪嗒……」

  數分鐘後,西黛爾成功撬開鎖。

  西黛爾四下環視一圈,發現居室外暫時沒有人接近,只有數米遠的參道中有衛兵巡邏。

  她不再猶豫,俯身鑽了進去。

  ……

  地下是一條黑暗的廊道。

  漆黑不見光,只有向前走,走了數米後,才出現一絲白色光暈,粗糙的石壁上貼著一顆顆幽幽發光的夜明珠。

  這種財富和神墟村表現出來的貧窮落後差別太大。

  西黛爾忍不住微微詫異了下。

  那盞銅燈還帶著她身上,只是她一直隱藏極好,沒有被村落中人發現過。

  某種感覺告訴她,如果被人發現這盞燈在她手中,會發生一些……極其不妙的事情。

  走了不過數分鐘,她便看見了一處鐵柵欄。

  似乎是處監牢。

  用於囚禁的監牢。

  西黛爾忍不住微微皺眉,一種微妙的心情生出。

  墟神村的人似乎對他們的巫女很是尊敬,但在這份尊敬之外,卻又能容忍巫女被戴上枷鎖、禁止入食、囚禁在監牢……

  巫女,對他們而言,到底代表著什麼?

  西黛爾一邊飛速思考,一邊放輕腳步走上前。

  很快,她隔著冰冷的鐵柵欄,看見了十七。

  十七聽見動靜,抬頭,本來以為會是婢女或者衛兵,但他看見的……卻是一個他沒想到會來這裡的人。

  他面色平淡,只是眸光稍稍詫異了下。

  西黛爾……這麼快就找到離開的辦法了?

  然而,接下來,他看見西黛爾雙眼一亮,把手伸進寬大的灰色衣衫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

  「那個,」西黛爾看了十七一眼,低頭把包裹展開,露出裡面包著蒸天婦羅的面餅,她掀起小鐵皮窗口,高高興興把食物往裡邊推了推:「你今天沒吃東西吧?這是我從族長家給你帶的,味道還不錯。」

  准確來說,是從族長他老婆和孩子的晚餐中帶過來的。

  布包裹展開,露出裡面裹著天婦羅的面餅,面餅雪白,還夾著幾片綠蔥,天婦羅軟糯金黃,看上去賣相不錯。

  西黛爾期待地看向十七。

  穿著巫女服的青年柔軟眼睫微抖,抬眸看過來,似乎有一瞬的訝異。

  他唇瓣微動,似乎想說——

  「不用謝我。」西黛爾揚眉,道:「畢竟你是為了我才坐牢,我自然不會讓你餓到。」

  十七:「……」

  他看著似乎十分得意,高高興興朝他笑的金發女孩。

  想說的話只能默默停在了嘴邊。

  青年的眸光又沉默轉向那些食物。

  他發了幾秒的呆。

  西黛爾看見十七沒動,忍不住催促他:「你怎麼不吃啊?快點吃飯。」

  難道這人有潔癖?

  十七看了她幾眼,似乎猶豫了兩下,終於還是伸手,指尖在女孩殷切期待的目光中,碰到粗布包裹上的面餅。

  十七:「你……」

  他抬頭看著西黛爾,然而金發少女眸中神色興致盎然,專心致志盯著他,似乎一心期待看他吃飯。

  他拿著面餅,有點兒發懵。

  懵了會兒,還是沒頂住西黛爾的注視,默默低頭,張嘴。

  咬了一口。

  其實食物本身味道便不怎樣,涼掉後便更加一言難盡。

  不過十七本來對飲食也沒有要求。

  他垂著眼睫,柔軟睫毛在眼瞼打下一片微微抖動的陰影,一口一口啃著面餅。

  吃得很認真。

  看見十七終於開始好好吃飯,西黛爾滿意的點點頭。

  她看了幾眼認真啃面餅的十七,覺得自己現在看他越看越順眼了。

  西黛爾想了想,認真道:「雖然現在只有這個,不過,等明天我給你帶只燒雞。」

  明天就不會吃這麼寒磣了。

  反正族長家的雞遲早要栽她手裡,正好資源利用,燉不成雞湯,做個叫花雞也行啊。

  十七:「……」

  他眼睫微抖,終於咽下最後一口面餅,抬頭,看著西黛爾,准備開口——

  西黛爾殷切地把布包又往裡推了推,深切注視他:「還有好幾個呢,別浪費,都吃了吧。」

  一天只能吃一頓,不能把人餓著了。

  十七目光在西黛爾身上微頓,似乎一言難盡,他欲言又止:「我……」

  西黛爾蹙眉,女孩兒巴拉巴拉一通話,語速飛快:「你沒吃飽吧?快吃啊,我不能待太久——」

  西黛爾還趕著離開,又不能把布袋留在這裡,免得讓其他人發現她和十七有來往。

  她認真盯住十七。

  十七:「……」

  他動了動唇瓣,終於放棄了說話,沉默斂起眸光,低頭,繼續吃面餅。

  十七一直低著頭吃東西,沒跟西黛爾對視,西黛爾看了他一會兒,確保這人會把食物吃完後,起身看向廊道的另外一頭:「我去看看那邊連著什麼。」


第130章

  這是一條漆黑走廊。

  幽幽黑暗將人引向深處。

  身形纖瘦的女孩安靜走在這條宛如地獄通道的廊道中。

  西黛爾很快來到了走廊的盡頭,只是這裡竟然真的是一堵牆壁,牆面粗糙,只有頭頂蓋著一扇厚重鐵門。

  她試著推了下,沒推動,只看見鐵門邊緣隱隱傳來幽亮燭光。

  忽然,有個聲音傳來。

  還很熟悉,是……族長的聲音。

  上邊是族長家?

  西黛爾蹙眉,細細聽了一句。

  瑣碎話語傳入耳畔。

  「明日天亮後,讓人去把雞圈的籬笆加高一層!」

  西黛爾:「……」

  籬笆加高?

  難道是因為……她?

  西黛爾折返,把布袋取走,朝他微微一笑,揮手告別,聲色輕快:「我走了。」

  「明日再來給你送燒雞。」

  不等十七反應,女孩便快步離開,身影消失在幽暗走廊的盡頭。

  一如來時般。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十七:「……好。」

  這個字也沒有被西黛爾聽到,她已經回到神社地面上。

  於是這句簡短的告別便空蕩蕩回響在空曠幽暗的地下監牢。

  十七斂眸。

  他想起——

  他數次想問,西黛爾的線索調查的如何。

  其實他一點也不在意飲食。

  但又被這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打斷。

  還有那個「燒雞」……

  村子裡只有族長家有雞圈,她是想把族長家的雞弄來烤了?

  現在該注意的重點……和族長家的雞有關系嗎?

  十七陷入迷茫。

  不,想想西黛爾之前的表現……

  她應該,是有自己的計劃……吧。

  西黛爾離開神社,從後邊的牆洞溜了出去。

  夜色中天,她離開的十分順利。在監牢時西黛爾便試過,雖然蓋著的鐵門可以撬開,但關著十七的監牢鐵鎖卻不能簡單弄開,包括十七手腕和腳踝間的鎖鏈。

  那些都不能用鐵絲一類的工具簡單撬開。

  只有拿到鑰匙,才能……讓十七離開墟神居。

  話說,那個神社為何要名「墟神居」?

  這個村子裡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進入墟神村以來,西黛爾還沒有感知到任何怨氣,包括充滿古怪的村民們,看起來都像正常人。

  是自己的眼睛如同在紅門中一樣,暫時失效,還是……自己真的回到了百年前的墟神村?

  百年前,墟神村覆滅,只怕那個「祭祀」便是一個關鍵。

  是因為祭祀儀式失敗,才導致墟神村全村都死亡了嗎?

  如果這一切是歷史重演,那麼,在當年,墟神村應該也有一個從外鄉來此的浪客。

  村民熱情招待了外鄉人,但外鄉人卻在祭祀前,遇見了美麗的巫女。

  按照一般故事的套路,現在的情節發展應該是——

  流浪的外鄉人愛上了美麗巫女。

  顯然,這個「祭祀」不是什麼好東西,比起像神靈祈禱,更像是對邪神的獻祭儀式……

  雖然日本崇敬的神靈似乎都帶著那麼點兒邪惡的鬼祟意味。

  西黛爾沉吟了數秒,從懷裡掏出那卷手札。

  她翻開手札,發現手札上竟又多了一行字。

  【我、我沒有忍住自己喜悅和渴望的心情。

  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我悄悄離開族長的府邸,前往這裡的聖地墟神居,避開守衛,和美麗高貴的巫女再次相會。

  她滿足了我對愛情的一切幻想,我迫不及待想和她在一起,傾訴我的愛意……

  這是從前從未有過之事。

  但我心愛的女子,卻為難搖頭,婉拒了我的心意。

  為什麼?

  明明、明明她也對我羞紅臉頰,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去她向外的外面的世界,她說從未有人和她講述那些。】

  ……唔。

  看樣子,這卷手札上的內容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出現。

  或許不用等西黛爾探索,等到祭祀那天,手札上的記錄就能解答墟神村的隱秘。

  但她不可能等到那個時候。

  等到那時,只怕也來不及從這裡離開了——

  ……等等。

  西黛爾倏然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手札上所記錄的,到底是當年墟神村發生的事情,還是……在她和十七身上發生的事情?

  第一次見面、深夜幽會……

  如果手札記錄的是當年的歷史,那麼這一切不又是在重復墟神村當年的悲劇嗎?

  就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巫女」和「浪客」再一次按照百年前的軌跡所走。

  不過不管如何,她既然來到了這兒,就必然不能讓當年的歷史重演。

  何況,無論那只「手」再怎麼推動巫女和浪客的故事線,她倆也不可能真的重復百年前的慘案。

  因為……現在這條故事線從一開始,便是錯位的。

  巫女和浪客,交換了身份。

  幕後隱藏的推手,大概也沒有注意到——

  巫女已經變成了個男人。

  西黛爾一邊思索一邊回憶村落中的線索,但她注意到什麼,再次抬頭時,看見不遠處的柴垛站了個小女孩。

  小女孩一半臉隱在柴垛旁,一半臉露出來,目光呆滯,神色透露出一種詭異的童真。

  「大哥哥。」

  小女孩甜絲絲開口,雖然在笑,涼意卻浸透了她露出的雪白牙齒、漆黑眼瞳和慘白僵硬的小臉。

  「是我。」西黛爾盯著她,不退反進。她把手札塞回懷裡,手指觸及燈柄,面上帶著同樣的笑悄然靠近,生怕小女孩下一刻溜了:「你是出來找大哥哥玩嗎?」

  「……」小女孩揚頭。

  她眨了眨眼,歪著頭,忽然道:「我來找我的朋友們。」

  「她們不見了。」小女孩……也就是清子,苦惱皺眉,似乎十分難過:「大哥哥,你能幫我找到她們嗎?」

  西黛爾想了想:「那你要答應大哥哥一件事——」

  清子面無表情,只是繼續眨了眨眼:「什麼?」

  這裡的人很奇怪。

  她一看便是女孩,但在和十七換了身份後,所有人都默認她為「男性」,稱呼也是先生。

  西黛爾已經習慣了。

  她面色不變,在夜色中微微一笑,俯身盯住小女孩清子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連串兒話:「……」

  聽完後,清子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但你,也要找到我的朋友們哦。」

  不愧是小孩,就是好忽悠。

  西黛爾:「你的朋友們都有誰?」

  清子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鎖在西黛爾身上。

  她想了片刻,慢慢道:「他們消失後,我就再沒看見過她們了。」

  「墟神村經常有人消失,然後就再也不會出來了。但是我們約好了,要一直當朋友。她們為什麼要拋下我?」

  西黛爾沉吟了下:「可能,她們不是拋下你了。她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清子:「……」

  她雪白面皮似乎抽搐了下,毫無感情的眼珠翻動,似乎在回憶。

  很快,她道:「三天前,我在族長家,看見了清美。」

  「她在牆壁裡。」

  她抬起眼睛,眼白占據眼眶的大半,一張純白無暇的小臉看上去十分單純,說出的話卻詭異地讓人心驚。

  「失蹤的人都在墟神村。他們從未離開,一直都在……」清子幽幽道:「他們一直在牆壁裡。」

  「看著我。」

  它們……一直在牆壁裡?


第131章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西黛爾面色不變,冷眼看著清子,然而清子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懵懂模樣。

  「那一晚,我看見清美半邊身子陷在牆裡,睜著眼睛看我,一動不動,慢慢被牆吞了進去。」

  清子低下頭,似乎在傷心。

  西黛爾理清了這小女孩話中之意。

  她的意思是……這座村子,在吃人。

  「你的朋友們都是誰?」

  「她們有三個人。」清子回答:「清美、惠理和夕萊。我們約定好,要永生永世在一起,永遠做最好的朋友。」

  ……怎麼只有四個人?

  在古宅那個放了四個活祭的人體玩偶的房間裡,明明是有……五個孩子的啊。

  那個不知姓名的記錄者,憑空消失了嗎?

  西黛爾注意到這個疑點,她輕輕瞥了小女孩一眼,沒有問出口,只是暫且按捺不提。指腹在燈柄上按了一按,西黛爾沉吟數秒,忽然道:「我帶你去找你的朋友吧?」

  清子一愣:「什麼、什麼時間?」

  「現在。」

  西黛爾俯身牽起她的手,清子的手異常冰冷,簡直不像人的體溫,但她面不改色帶著人拐向族長家的方向:「你不是在族長家看見清美了嗎?」

  「我們把族長家那面牆拆了,就知道你朋友是不是躲在那裡啦。」

  清子:「……」

  她臉色慘白,面無表情,似乎想掙開西黛爾的手:「我不去。」

  清子甩了兩下,發現自己甩不開。

  西黛爾笑眯眯側身看她:「為什麼?」

  「你不想見到你朋友嗎?如果是這樣,那她們可是會傷心的哦……說不定就直接從牆裡爬出來找你呢——」

  清子:「……」

  沉默數秒,她堅定道:「族長家裡有會打鳴的雞,會把大家都吵醒。」

  「沒事兒。」西黛爾安撫:「我們從後院爬牆進去。」

  清子:「……」

  發現自己甩不開後,她放棄了掙扎,面無表情跟在西黛爾旁邊。

  西黛爾帶著清子摸到族長府邸的後院,從牆上翻過去,又把清子拎進來:「喏,你之前看見的是哪面牆壁?」

  清子轉頭看了一圈兒,慢吞吞抬手指向一面牆。

  西黛爾上去摸了摸粗糙牆壁,沉思了下,沒有直接開挖,而是掏出懷裡銅燈。

  「啪嗒。」

  光亮起來的一瞬,西黛爾在牆壁中看見了重疊的人影。

  一具具蒼白肉體擠壓在一起,像是疊羅漢似得。

  ——那個名為清美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尤為顯眼。

  「你的朋友。」西黛爾示意清子上前和自己的「朋友」相認,然而清子卻只是呆呆看著她和她手中銅燈。

  小女孩眼神震撼,似乎猶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神子大人的燈怎麼在你手裡?」

  她似乎接著聯想到了什麼,震驚看向西黛爾:「你、你……」

  西黛爾:「……」

  她提溜著清子的後衣領把人推到牆壁邊上:「別忘了你的正事。」

  清美果然在裡面。清子確認後,西黛爾比劃了兩下,找了個合適的角度,一撬棍揮下去——

  「哢擦、哢擦、哢擦……」

  撬棍很鋒利,西黛爾挖了沒多久,牆根就開始不穩。

  數分鐘後,牆體轟然倒地。

  西黛爾滿意地收起撬棍,看著自己成果,往後站了站。

  清子上前把她的朋友從土堆裡刨出來,也是在這時,西黛爾忽然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她抬了眼稍,看了一眼半空,倏然意識到——

  自己挖的……好像是堵承重牆。

  西黛爾:「……」

  她來不及有什麼感想,眼疾手快攥著清子往後拖,兩人一屍就這麼來到院落中央,與此同時一塊塊泥瓦從剛剛西黛爾站立的地方掉了下來。

  「轟隆。」

  房子塌的速度挺快。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瞬息間,劈裡啪啦全塌在了地上。

  清子茫然張大了嘴,呆滯轉臉,和西黛爾對視。

  夜色正濃。

  族長怒氣衝衝帶著一眾家僕,舉著火把來到後院時。

  只看見後院中,身穿灰色外衫的外鄉人靜靜佇立在院落中央,仰頭以四十五度的傾斜遙望夜空。

  族長心中一梗,沒忍住,開口道:「十七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又是這人!

  外鄉人回頭,遙望族長和一眾驚慌失措的僕從,淡定一笑,神色從容:「我來觀賞夜景罷了。」

  「盯我干什麼?」西黛爾無辜歪頭,一臉迷惑:「這房子又不是我弄塌的——」

  ……

  片刻後,西黛爾如願進了族長廂房休息。

  一盞如豆燭火下,女孩盤膝坐在棕色榻榻米上,一手懶懶支著下頜,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地板上某塊不甚明顯的凸起。

  按照她從墟神居的地下監牢找到的線索,族長家中也有聯通著墟神居的隱秘通道。

  而且那個通道,應該就是在這裡。

  但是開啟通道的鑰匙,不知道被族長藏在哪裡。在進來後,西黛爾試著撬鎖,沒有成功。

  ……難搞。

  西黛爾轉過目光,懶懶盯著手中書頁,閑散翻過一頁。

  手札中沒有新內容出現。

  看來要等到明天了。

  清子走前,西黛爾和她定好時間,入夜後三刻,帶清子去村中尋找她的朋友。

  還有兩個小孩,分別是惠裡和夕萊。

  族長家房子塌了,白日便有不少人上前湊熱鬧。院牆幾天內也建不起來,原本可以直接從沒了牆的後院繞開,西黛爾沒准備繼續對雞下手。

  但她想到自己答應給十七帶燒雞的話,稍微猶豫了下,把族長家房子撬倒的那絲愧疚消失了。

  趁著下午圍觀的人群散去,西黛爾從廚房薅了把白米,在雞圈旁倒騰了一陣,一只雞沒忍住誘惑,飛躍出加高的雞圈籬笆,栽進西黛爾手裡。

  西黛爾飛快拿捏住雞喙,高高興興拎著雞翅膀,找了村子裡沒人的柴火堆,把雞給簡單處理掉,藏好,這才兩手空空回了族長家。

  在府邸中遇上族長,西黛爾歡快和他打招呼:「族長日安。」

  族長沒停腳步,看了西黛爾一眼,神色沉郁,憂愁嘆氣:「唉……」

  他搖著頭走開了。

  西黛爾:「?」

  族長怎麼一副備受生活打擊、無精打采的模樣?

  西黛爾想了想,反正和她沒啥關系,她保持愉快地心情高高興興離開了。

  今晚有燒雞!

  ……

  入夜了。

  西黛爾從族長廂房離開,先是來到柴火垛先把雞給烤了。

  西黛爾拎著烤好的雞來到十七面前,她余光掃見角落只有一碗清水。

  於是西黛爾把雞推給十七時,赫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覺,好像自己推過去的不是一只雞,而是一張數額天價的銀行卡。

  她打開包裝,露出缺了條腿的燒雞。

  西黛爾高估了自己在野外做飯的能力,哪怕加了一堆調料,濃重炭火味依然熏的她吃不下去。

  於是她試了只雞腿,便果斷放棄。

  「這個,是我吃的……」

  話說出口時西黛爾還有少許心虛,但她很快說服了自己——

  大半夜給人送飯就不錯了。

  哪怕送得是個被啃了一塊的難吃的燒雞……

  十七倒沒說什麼,他安安靜靜抬頭看了西黛爾一眼,再十分聽話的低頭把食物吃掉。

  從墟神居離開,西黛爾很快在約定的地點找到清子。

  大概是自己來晚了些,清子見到西黛爾的第一面,便看向西黛爾過來的方位,幽幽道:「你是去見神子姐姐了吧……」

  西黛爾:「……」

  她露出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笑眯眯道「與你無關。」

  清子翻了個白眼。

  最終,西黛爾提著燈,在一個茅坑的土牆上發現了惠裡。

  她沒忍住,幽幽開開:「你朋友嗜好很特殊啊。」

  上一堵埋人的牆壁,在被西黛爾用撬棍挖塌後,裡面的屍體卻並沒有滾落出來,好像只有用銅燈才能看見它們。

  然而清子十分倔強,表示一定要把惠裡帶走。

  西黛爾隨手撿了把鐵鍬,扔給她,認真鼓勵:「你加油。」

  她往後站了站,離茅坑遠了些。

  清子:「……」

  ……

  第三日。

  這也是西黛爾來村子的第三天。

  就在今天,村子中突然起了一股流言,說夜間有個專門刨牆的缺德鬼。

  前天把族長府邸刨塌了,昨天又把村子裡唯一的公共茅廁給弄壞了一面牆,直接把公共茅廁變成露天茅廁了。

  這讓人以後還怎麼去上廁所啊!

  聽見下人間流言的西黛爾:「……」

  於是第四日夜間,她再次在夜晚出行時,便小心了許多。

  第三天時,手札中照常出現了許多記錄。

  無非是關於情情愛愛的纏綿話語,訴說著外鄉浪客對他一見傾心的美麗巫女的感情,他倆在夜晚秘密相會……總之,最後直接快進到這一天的故事結尾。

  西黛爾第一眼看見這個故事走向時,哪怕是她,也被震了一下——

  故事情節大概是巫女和外鄉人情投意合,但又陷於某種苦衷,不肯離開家鄉,和外鄉人私奔。為了回報外鄉人炙熱純真的愛情,她決定為了愛情,舍身奉獻自己,和外鄉人進行了「愛」的洗禮。

  巫女和外鄉人睡了。

  西黛爾看見這一段時,沒忍住,掰著手指算了算。

  第三天啊,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三天!!

  百年前的明治時代,日本民風便已經開放到這個程度了嗎?!

  而且,這個手札之前的記錄都特別小清新畫風,簡直就像在看唯美的文藝風日劇,結果看到一半突然來了主角們大尺度滾床單的畫面——

  是的,外鄉人對這一段doi的描寫還極其色情、露骨,細節也甚是香艷。

  西黛爾反應過來後,分析這一段手札時,覺得這件事古怪極了。

  這一切都是在手札中被外鄉人記錄,他撒謊的可能性也很大。

  他若是沒有撒謊,這個doi的場面也不一定是真的做了……可能是用這個寓意其他的事情。

  因為手札中新的劇情震驚了西黛爾,導致她在第三日夜間去見十七時,心情有些微妙。

  手札中的內容,西黛爾一直實時和十七共享。

  這本來便是屬於他的東西,包括「外鄉人」的身份。

  但這段劇情著實有點尷尬。

  西黛爾覺得十七看的時候,心情應該也有點微妙……但他完全沒表現出來,於是兩人面色如常的對坐了一會兒,又非常客氣且禮貌的互相道別。

  西黛爾從神社離開,第四次見到清子。

  最後那個夕萊在距離清子家不遠的地方被她從地下刨了出來。

  此時,西黛爾手中只有半顆血珠能夠燃燒。

  幽暗夜幕下,她沒有立刻關掉銅燈,而是側身看向一旁的清子。

  小女孩低垂著腦袋,看不清她的臉色。

  西黛爾盯著她,看了幾眼,忽然俯身,輕聲道:「別忘記我們的約定。」

  清子微抬眼瞼,露出大半眼白,從這個角度看她看上去有些詭異,在找到夕萊……也就是她口中最後一個朋友時,這個小女孩的狀態似乎就有些不對。

  「我沒有忘——」清子歪歪頭,面無表情看西黛爾,「我只是想起來,我還有最後一個朋友……」

  「可是我忘記了她的名字。」她輕輕嘆氣,似十分惋惜:「我,希望你能找到她。」

  「她會達成我們的約定。」

  說完這句話,清子和地上小女孩的屍體一起消失了。

  西黛爾眨了眨眼,看著身前空蕩蕩,陷入思索。

  最後一個朋友?便是之前她在那個裝了四個活祭娃娃的房間裡看見的,那個記錄的小孩吧。

  它會在哪裡?

  她在原地沉思了沒兩秒,忽然意識到不對。

  西黛爾聽見無數嘈雜的吵鬧聲,好像那些房子裡的村民忽然都醒了過來一般。

  西黛爾心中微緊,收了銅燈尋了個小路准備拐回族長府邸,然而她步伐在路上停頓了。

  巨大亮光從族長府邸中傳來。

  ……出事了。

  西黛爾收緊了手指,面無表情地看向府邸的方向,只模糊看見一行行人似乎舉著火把從府邸中走出來。

  向著……神社的方向走去。

  身後和周圍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魑魅魍魎在蠢蠢欲動。

  西黛爾沉住口氣,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

  現在不能被發現。

  她轉身,繞過一眾村民,閃身躲進黑暗中,順手把手札從懷裡掏出來,准備看看那個浪客有沒有關於這起事件的記錄。

  西黛爾打開手札。

  然後她又被震住了。

  新浮現的字跡中,第一行:

  【巫女懷孕了。】

  西黛爾:「???」

  這一次,可以看出外鄉人的字跡十分潦草,他拼命寫道:

  【似乎是我的孩子。】

  西黛爾:「……」

  不是,裡世界懷孕的速度都這麼快嗎?

  前一天剛做,第二天就懷孕了?!

  她懵了下,倏然意識到一件事。

  手札中記錄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中她正在經歷的時間流速不一樣。

  對於當年真正的異鄉人來說,可能他在村子裡住了數十天,對西黛爾而言只是一天。

  西黛爾心情難以言述,她強忍震驚繼續向下看。

  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劇情應該十分重要。

  【得知自己懷孕後,巫女似乎十分害怕。

  她開始哭泣,告訴我她徹夜難眠,她想要……想要我帶她離開,逃離這個村莊。】

  嗯,沒什麼問題。

  【巫女告訴了我,關於這裡的一切真相,包括他們詭異的習俗和祭祀、對於她的態度……

  我從未想過這種恐怖的事情,竟然會降臨在我的頭上!】

  【她苦苦哀求我,希望我能夠帶她和孩子離開。

  母性的光輝,似乎照耀了這個尚未成年的少女,讓她開始覺醒自主意識,把自己從被村民洗腦的狀態暫時恢復過來,成了一個正常人……

  我應該帶她逃離,這是我的愛人——】

  直到現在,故事發展都符合之前的劇情文風。

  西黛爾翻開下一頁。

  西黛爾看清了下一頁的內容。

  西黛爾:「???」

  褐黃紙頁上,黑色的潦草筆跡落下的內容讓人震驚。

  【……

  可是,我根本不愛她啊。

  我是和她上床,可是有誰能拒絕一個年輕美麗的單純的巫女?如果不是為了上她,我怎麼會苦苦追求她?

  可是她竟然這麼突兀地懷孕了,我還沒有享受夠,她還哭著求我帶她走……我怎麼可能帶一個懷孕的女人離開,她真是個麻煩的累贅,我、我絕不可能帶她逃走,我們根本逃不掉!我會被追上來的村民打死的……

  我要想個辦法,解決掉這個麻煩。總之,要先穩住她吧,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她和我上床,還懷了我的孩子!】

  【據她所說,祭祀時,巫女要被當做祭品獻祭給神明。

  祭品,一定會死掉的吧。

  只要我撐到那一天就好了……

  所以,我先告訴她我會帶她離開,在村民舉行祭祀時,她會被帶離墟神居的□□室,那時我會偷走她……

  她很愚蠢,輕易相信了我的話。

  那一天,也很快到來了。

  可是,不知為何,我看著火紅的亮光照徹黑夜,坐立難安。

  最終,我還是站了起來,我握緊了拳頭,我決定

  沒了。

  字跡突兀終結在這一行。

  西黛爾:「。」

  你們、為什麼、不能、把話、說完!

  外鄉人……最終,到底做了個什麼決定?

  墟神居。

  十七又一次看見負責侍奉他的那兩個婢子。

  「哢擦哢擦……」

  鐵牢的門被打開。

  兩人面帶憂色,齊齊朝十七一鞠躬。

  「非常遺憾,在今夜打擾您。」一人說:「但是,因為突發情況,這一次,我們的祭祀必須提前。」

  「所以,我們來給您整理儀容。」另一人道。

  兩個女孩走上前,十七猜到應該是西黛爾在外邊做了什麼。

  兩個女孩真的開始認真為他整理衣著,只是整理到腰部時,兩個女孩面色一變:「神子大人,為什麼節食這些天,您不僅沒瘦,反而胖了些??」

  十七:「……」

  因為,吃得太好。


第132章

  其實十七沒有什麼變化。

  只是白色的和服外衣和之前一樣,依舊稍短了幾寸。

  他自己沒什麼感覺。

  兩個婢子神色卻一陣惶恐,直到族長帶領一眾人走來,火把的光照亮幽黑走廊。

  「神子大人。」

  面容嚴肅、鬢發灰白的男人深深朝十七鞠躬,態度莊重,話語急切中帶著感激:「因為事發突然,祭祀必須提前,請您即刻動身,和我們前往祭神之地。」

  「可是,族長大人,巫女服依舊不合身……」

  一個婢子怯怯上前,然而,現在的族長似已不在意這些小事了。

  十七睨著族長一眾人,保持巫女的矜雅冷淡,淡淡開口:「不用慌張。祭祀事關重大,如非必要,不用……」

  他心思翻轉,預料到是西黛爾那邊出了什麼狀況,不知道祭神之地在哪兒,十七打算先拖一拖時間。

  「不,我們已經不能再等了!」然而,族長的態度卻無比堅決,和他對巫女的尊重截然相反,他果決道:「請巫女立刻前往祭神之地。」

  他身後幾個祭司模樣、穿著古怪的人也站了出來,一齊高呼:「請巫女前往祭神之地,開啟祭祀!」

  幽黑的洞口吹來冰冷刺骨的風。

  十七看了一眼洞口,光線黯淡,烏漆墨黑、陰森詭譎的石道中,擠了一團團的人,他們臉上神色悲哀又可笑,期盼望向他,似乎在等著他應允。

  如果他拒絕,換來的可能便不再是面上的尊重,而是……暴力的手段。

  ……西黛爾還在村子裡嗎?

  再拖一會兒吧。

  見已經無法拒絕。

  十七順從垂下眼睫,微微點了下頭。

  他面色平靜,負著沉重冰冷的枷鎖,被神情衷心又哀傷的人群狂熱簇擁,在這些村民的簇擁下,走向那個未知的祭祀。

  巫女向屬於其的死亡之地,迎接這一場必死的結局。

  西黛爾仍舊行走在村落中。

  人群浩蕩,都朝著一個方向移動而去;村子中空蕩蕩,沒有半點人氣兒,在黑夜中氤氳著些許恐怖陰森的氛圍。

  西黛爾翻著手札,剛剛那一眼她只是快速掃了遍手札中新筆記的劇情,也不知道最後那個外鄉人到底做出了什麼決定……

  但這都不重要。

  新筆記中詳細記載了關於這個村落的歷史背景和恐怖的獻祭儀式。

  明治時代再往前延續數百年,日本依舊處在戰亂窮困的年代,土居家族中的先祖為了尋求庇佑,向日本的某位「神靈」祈求,用「人祭」的方式獲得「神」的庇佑,尋到一處有山有水、土地肥沃的隱居之所。

  然而,這也是這個家族恐怖歷史的開端。

  在用活人祭祀之後,土居家族本以為交付給「神」的代價已經足夠,他們開始安心生活在建立的宅子當中。

  直到有一天,有個人失蹤了。

  後來失蹤的人數越來越多,他們才發現,「神」一直在向他們索要報酬,一次活人祭祀遠遠不夠。他們不主動獻祭,「神」

  便寄身在他們居住的這片土地當中,導致土居家族建造的宅子和村落……都有了自己的意識,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建築——

  活了過來。

  數百年來,它一直在吞噬著土居家族中的成員。

  從未停止。

  被殺害的土居家族中的人,他們的怨氣不散,從一開始,是停留在古宅的牆壁當中,聚集的怨氣導致時空開始出現錯亂。

  紅門後的房間內,時間線錯亂,時空扭曲,進入的人會被席卷入其他地區的怨靈聚集地。

  在被一扇扇紅門侵蝕嚴重後,土居家族終於放棄古宅,在古宅後邊開辟了一塊地,建造成一個村落,繼續生活。

  ……哪怕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也不肯離開這個被「神」侵蝕掌控的地方。

  似乎,是這些人堅定的認為,他們逃不開被「神」糾纏的宿命。

  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稱呼它為「神」似乎也不太妥當,總之,這個東西一直吞噬土居家族的成員,所以,即便這裡地形條件優渥,土居家族發展了幾百年,也沒發展出多少人。

  幸運的是,土居家族中擁有著「巫女」,巫女這一脈的人中,女性天生帶有感知和淨化怨靈的能力,於是每過數十年,他們就會從家族中挑選出一個靈力最強的小女孩,把她培養成巫女。

  巫女需要安撫充滿怨氣的鬼魂。

  由於無辜死去的人太多,每過數十年,就需要舉行一場「祭祀」,表面上是對「神」的祈禱,其實是用巫女的性命安撫燥欲不安、怨氣四溢的鬼魂。

  在祭祀中,巫女在祈禱過後,會懷著慈悲和救贖,備受折磨和痛苦死去。

  用巫女的血,平息鬼魂的怨恨。

  這地下,埋藏了土居家族血淋淋的、數不清的人命。

  那如果……

  去進行獻祭的「巫女」,只是一個沒有靈氣的普通人呢?

  西黛爾提了銅燈,行走在村落的頹圮矮房間。想到這一點時她也來不及折身返回。

  在白色光暈的照耀下,能清楚看見牆壁和土地上,埋著的一具又一具早已死去的屍體。

  但在遠方不知名的獻祭儀式開始後,它們忽然一個接一個睜開眼,露出灰白的瞳仁,面容扭曲猙獰,蒼白肢體向蛇一樣柔軟,從牆壁和土地中鑽了出來。

  一只只慘白的手臂伸出來。

  血珠的消耗肉眼可見,飛速下降。

  它們一只一只接二連三地鑽出來,在遇見白色光暈後會有短暫的停止,但可能是數量太多,鬼還是在搖搖擺擺的向西黛爾移動。

  西黛爾才是真正的巫女。

  她不在獻祭儀式中,一但離開了銅燈和血珠,「巫女」的下場似乎只有被這些充滿怨恨的鬼魂撕碎。

  西黛爾:「……」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來到日本後,還真是……一直在走霉運。

  裹在灰色衣衫中的女孩沒有遲疑,外衫太長,影響行動。西黛爾俯身從腳踝處割開,撕下一圈灰色的布當成腰帶束在腰間。

  她疾行在村落中,視線掃過一幢幢「人」影綽綽的房子,終於在一個角落見到了和清子她們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

  但這個小女孩並沒有在牆體中。

  「是你呀。」

  在西黛爾走上去前,她慢慢轉頭,看著西黛爾柔和一笑。這個小女孩的長相給西黛爾一種熟悉的感覺。

  西黛爾在心裡回憶,不過人家都主動打招呼了,她干脆一邊搜尋記憶一邊走上前:「你是清子的朋友嗎?」

  小女孩點頭:「你叫西黛爾……?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我知道你和清子的約定。」她微笑朝西黛爾點了點頭:「我來履行約定了。」

  「我會告訴你,離開墟神村的路,你再也見不到土居家族的人……」

  小女孩說。

  她穿了一身和服,艷麗的紅色楓葉繡在白底上,袖子舉起來,給西黛爾指出一個方向。

  在她指出的那個地方,圍牆上突兀出現了一道漆黑的鐵門。

  「那扇門後邊,」小女孩道:「便是你要去的地方。」

  「我很感激你能令我們五個朋友相聚。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西黛爾看著這個小女孩,倏然意識到她說的稱謂是單數。

  她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中銅燈的血珠,只剩最後一點兒血絲。

  「你為什麼還不走?」

  在西黛爾遲疑的檔口,小女孩奇怪地歪了歪腦袋,她聲音平淡古板:「你再不離開,可能就走不了了。永遠留在這裡,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東西——」

  她指了指游蕩在村落中的鬼魂。

  ……

  看見面前穿一襲灰色外衫的女孩緘默。

  「喂。」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西黛爾身上上下打量,她說:「你不會還在想去救人吧?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嗎——」

  她的視線落到西黛爾手中的銅燈,平淡道:「它已經快用盡了。如果你此刻回去,等它沒有用後,你只能等死。」

  「況且。」小女孩冷冷道:「進入祭神之地的巫女,沒有一個能活下來,這也是墟神村的傳統。我勸你最好盡快逃走,趁那些鬼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巫女是假貨……」

  她冷嗤一聲:「如果不是你幫我和我的朋友們團聚,我才不會和你說這麼多。」

  聽完一切的西黛爾:「……」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扇黑色鐵門,知道這是離開的辦法後,這扇門看上去是如此親切。

  推開它,就可以離開裡世界,回到那個有太陽、有美食、有鮮活生命的地方。

  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外邊等她。

  或許搜救隊也在焦急地尋找自己了。

  如果轉頭回去找十七,可能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折進去。

  她再怎麼冷靜、理智、心理強悍、歷經無數——

  也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西黛爾只是一個普通人。

  她沒有能力和鬼魂抗衡……死亡是如此之近。

  直到現在,面臨這種艱難的選擇,她才更加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

  小女孩靜靜看著西黛爾。

  看見女孩低垂了頭,似乎在默默糾結,她臉色不變,並不奇怪西黛爾的猶豫。

  面對這種選擇,一個是生的誘惑,一個直面死亡的恐懼……

  西黛爾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小女孩,露出一個微笑。

  「那我走了,再見。」

  她說。

  女孩子步伐輕快,向門處走去。

  她伸出手,細白的指尖即將觸上那扇代表著希望的鐵門。

  ……

  漆黑、壓抑、沉悶。

  陳年血跡糊在斑駁牆壁上,一根根慘白蠟燭立在橋邊。

  橋下,是一望無際的深坑。

  十七沒想過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落還能有這種地下深洞。

  木橋踩上去嘎吱作響。陳舊腐朽的難聞氣味衝上來,十七低垂了眼睫,看著身下漆黑的空洞,總覺得那下邊可能堆積著成攤的血水。

  除了腐爛掉的血水,他很少聞到這種難聞的氣味。

  是的,血水也可以用腐爛來形容。

  死了很久的屍體,最終會化為一攤膿漿混合著血水的模樣。

  他安靜走過橋,巨大的石頭祭台上,刻著詭異的圖案紋路,那是用來給「祭品」放血的血槽。

  ……原來是裂繩麼。

  身側族長還在絮絮叨叨不知說些什麼祈禱的話,十七仍舊很安靜的站在原地,只是心裡還在計時。

  從這些人找到他,要求祭祀提前,到現在……

  已經過了快二十分鐘了。

  「神子大人,該您開啟祭祀了——」

  族長恭敬地對十七鞠躬。

  十七:「……嗯。」

  這是要他做什麼?

  開啟祭祀……應該不是現在就把巫女獻祭了,看樣子,在獻祭開始前,巫女還要進行一段禱告或者舞蹈之類的。

  但十七毫無思路。

  他也沒研究過這方面東西。

  他只能說:「我有點忘記流程了。」

  「禱告詞……之類,我全都記不清了。」

  族長大驚:「什、什麼?!」

  他氣的跺腳,又強自按捺下怒氣,壓低聲音給十七重復巫女的禱告詞。

  重復一遍。

  ……

  一直到三遍。

  族長急得胡須直翹,都快眼冒金星時,十七終於抬眼,道:「可以了。」

  在族長重復第二遍的時候,十七已經開始留意他腰間的一連串兒鑰匙和身後人群的分布。

  整個村子的人似乎都來了。

  數百人站在他身後,烏壓壓擠成一大片兒。

  因為戴著幾十斤重的鎖鏈,加上這些人確實還挺多……

  沒有熱武器,和他們打鬥的話……體力流失太快,十七開始思考怎麼從下邊脫身。

  半個小時。

  西黛爾一直沒有出現。

  十七很平淡。

  西黛爾大概率是做了什麼事情,觸發了某個點,導致這些本來就不正常的村民直接按照游戲流程般開始過劇情……

  這應該是一場很關鍵的劇情。

  村民都聚集到下邊祭祀的場合,留在村落中的西黛爾應該是找到逃走的辦法,直接離開了。

  當然也可能是她已經死掉了,不過概率不大。

  因為西黛爾拖了半個小時,已經是十七的極限。

  他不准備再等下去。

  擅自行動可能會改變西黛爾那邊的劇情,所以他一直很安靜,沒有任何關於巫女這一角色上的紕漏。

  但現在不一樣。

  不過,即便如此,十七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沒有任何訝異、憤怒或者不甘。

  在決定放棄西黛爾那條線的瞬間,他就已經開始飛快在腦中布局怎麼脫離現在的困境。

  哪怕他是替西黛爾進入監牢,成為祭品。

  交換身份只是為了利益更大化。

  十七一直很清楚這一點,他從未給過其他人任何期待,從一開始他便做好了被西黛爾背叛的准備。

  ——這很正常。

  他淡漠地想。

  順從地按照族長和幾個祭司的指示跪下,低聲念完那一連串兒的祈禱詞後,十七站起來,低著頭小步向前走去。

  半米、一米……

  再過兩步,距離石台再近一點兒的時候——

  他在心中精確計數。

  「等等!」

  女孩子清亮的聲音忽然響徹空蕩的地下祭室台。

  「放開他!!」

  不知何時出現的,站在高處台階的女孩冷冷俯瞰這一群人。

  她只是站在那裡,便無聲釋放出了寒意。


第133章

  靜立於前側的巫女回過頭,隔著一整個獻祭場地,遙遙望向突兀出現的女孩。

  巫女的面容端靜美麗,宛如月光下的斑駁古畫。

  他回望過來,似乎怔了一怔。

  十七微怔眸光和高台上的金發女孩交錯,漆黑眼瞳倒映出西黛爾的模樣。

  她有一股令人驚異的冷傲……很難說是什麼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十七只能確定這是他從未見過的西黛爾的一面。

  西黛爾一手握著一根冰冷的黢黑撬棍,撐在石面地板上。她隨意盤起的長發下,一雙幽亮眼眸中神色冷硬如鐵。

  「喂,」她眯了眯眼,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容,睥睨身下面相覷的人群,冷冷道:「你們真是一群蠢貨,連誰是真正的巫女都分辨不清——」

  纖細柔軟的身影從高台躍下,輕盈落在地上,一般人很難想像這種瞧上去纖瘦的女孩能有這種強度的韌性。

  西黛爾風風火火趕來,為了方便趕路直接把外衫下擺截了一大截,把拖地長衣當裙子束了起來,「裙邊」和頭臉還掛了不少樹杈碎石,看上去灰頭土臉。

  但這絲毫沒有損耗她的形像。

  或者說,是西黛爾此刻表現出的形像——

  傲慢、嘲諷、自大、戲謔、盛氣凌人……

  一切情緒都在赤裸裸釋放她的惡意。

  西黛爾這句話一出口,人群瞬間喧嘩躁動起來,族長看見西黛爾,面色一變,似乎張嘴想叫什麼。

  下一瞬。

  戴著枷鎖的十七突然暴起,曾經桎梏他的囚鏈也可以化為殺人的利器,沉重鎖鏈纏住族長的脖頸,這個中年男人甚至來不及出聲呼痛,就在巨壓下被碾碎了喉骨。

  族長臉上暴起的青筋凸了一半,整個人脖子和腦袋斜斜分離,呈現一個詭異地弧度。

  人體有的部位十分脆弱,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施壓……就能奪走一條性命。

  但十七並未松手。

  「讓開。」他「挾持」住族長,冰冷看向那些村民,「讓我出去。」

  在西黛爾出聲那一瞬,十七和她兩人簡短有了數秒地目光相接,哪怕一觸即分。

  所以幾乎是同時,在西黛爾跳下來吸引其他人目光的時候,十七也出手了。

  一切的變換來之太快,村民們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迷茫呆滯地看著這一場鬧劇。

  十七不動聲色,「挾持」住族長從祭祀石台向橋的那邊,自己來的方向折返。

  村民們依然沒有動靜。

  剎那間,兩人同時意識到不對勁兒,那些村民並不是不敢動作,只是他們忽然間又變回了沒有思緒的「人偶」,臉色青白,瞳仁擴張,毫無感情地低垂著頭,一動不動。

  西黛爾握住手中撬棍,開始尋思要不要趁他們沒反應時一人來一下爆頭補刀。

  她一邊暗自尋思一邊關注十七那邊兒的情況,此時她距離十七不過數十米遠的距離。

  十七加快了速度,他快步走到了橋中間,然而就在他即將離開橋面的那一瞬,意外發生了。

  ——「啪嗒。」

  族長的屍體掉落在地上。

  濃烈翻滾的黑霧從橋下的黑洞中冉冉升起,彙聚在十七身後,形成一個……

  怪物的身軀。

  它很奇怪,看上去像一個肉球,卻有著女性的頭顱,和數不清的人類的肢體,長手長腳,乍一眼看去像是數十個女人被縫為一體的詭異生物。

  那個女人……或者說女鬼的頭顱冷冷發出笑聲,臉上密密麻麻的紫色筋脈浮現,像是毛細血管一點點在皮膚裡爆開,皮膚皸裂,露出裡面的腐爛的血肉。

  在它出現在十七身後的一瞬,原本神色清明冷靜的青年眼神忽然空洞起來,無數黑色霧氣宛如觸手般纏繞上「巫女」修長四肢。

  他像是要被黑霧吸入怪物體內,融為一體。

  西黛爾:「!!」

  她心中一驚,顧不上細思,三兩步擠過「人」群趕上前。

  青年蒼白臉龐即將陷入黑色霧氣。

  西黛爾擠過最後一個村民,直面身前怨氣到讓她身體不自覺寒毛直豎的女鬼,夠住十七的手腕,死死攥住他,頂著忽然刮起來帶著血沫味兒的風,冷冷直視鬼充滿怨毒的眼睛。

  「看清楚我是誰了嗎?」

  一盞散發著熒熒白光的銅燈,出現在西黛爾手中。

  怪物吸力過於強烈,西黛爾直覺自己現在帶不走十七。她毫不猶豫取出銅燈,頂著那最後一絲血珠兒打開,深深看向女鬼,她說:「我才是巫女。」


第134章

  「我……才是真正的巫女。」

  西黛爾死命拽著十七的手,不讓他被黑霧吞噬和這個怪物融為一體,然而這個厲鬼的吸力還挺大……就連西黛爾也被拖著被迫向前移了數步。

  無奈之下,她只能深沉的看向女鬼頭顱,開口:「我才是巫女。」

  如果她猜的沒錯,假如用游戲比擬,這厲鬼大概是墟神村副本裡最大的boss。

  西黛爾甚至能猜到它的身份。它生前應該是墟神村的巫女。

  需要「被獻祭」的那種。

  女鬼充斥怨毒恨意的眼珠子抬起來,冰冷的視線縈繞在西黛爾四周。然而它雖然看向西黛爾,黑色霧氣卻不留遺力繼續侵蝕十七的身體。

  西黛爾:「……」

  媽的,這人是她要帶走的,今天誰來也攔不住。

  她握住的手冰冷卻柔軟,只是蒼白的垂落,給人一種纖弱的無力感。

  十七倏然睜眼,只是他掀起的眼皮下瞳仁是灰色的淺淡,仿若蒙上一層薄霧,眼瞳中顯現出的神色冰冷暴怒,宛如高高在上般睥睨身前的女孩。

  他眼瞳本就略大,再次擴散後深色瞳仁好似擠占了整個眼眶,一眼看去甚是駭人。

  西黛爾扣了半天也沒能把人扣走,眼看著十七要被同化。

  她實在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踹了女鬼頭顱一腳,暴怒張嘴:「你他媽裝什麼聾,我是巫女這幾個字聽不懂是吧?」

  這小東西的腦袋長的位置很方便被踹。

  西黛爾一伸腳上去,居然能碰到實體,她也沒細想,憋著口怒氣又繼續踹了幾腳發泄:「腦癱玩意兒,你有腦子找事就來找我啊,你不就是要拉後邊的巫女陪葬麼——」

  給她松手!!

  別什麼樣的醜逼都敢來占十七這副皮囊——

  也不看看自己配嗎?!

  僅有的一顆女鬼頭顱被西黛爾踹得鼻青臉腫,四處搖擺,臉上甚至還出現了幾顆石子兒和小樹杈。

  ——那時西黛爾來救人時,從小路趕來時鞋上帶的。

  「十七」灰色眼瞳中的怨毒還未湧現,甚至他唇邊勾起來略顯冰冷的一絲笑都笑到一半凝結了。

  也不知道是西黛爾哪句話觸動了那個黑霧怪物的神經,它「噗嗤」一聲把十七放了出來。

  西黛爾感受到力量的松弛,下意識把人往自己身邊帶,再下一刻她感受到手腕的劇痛——

  身邊的人反手攥住她的手腕。

  力氣大的好像能捏碎腕骨。

  十七離開黑霧的瞬間便清醒過來。

  恢復正常的眼瞳和西黛爾對視,他眉眼似乎松了忪,手指微輕。西黛爾沒計較他的警戒,她幾乎是立刻出聲道:「跑!」

  ——離開祭神之地。

  「我在村子裡遇見一個小女孩。」西黛爾帶著十七擠出人群,一邊向外跑一邊快速道:「她給我指出一扇門,我們現在要上去。」

  她跑路的速度極快,說話就難免有點兒氣息不穩。

  風聲呼嘯著從兩人耳畔穿過。

  不管那扇門是不是陷阱,都是他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西黛爾仍舊開著燈,只是那最後一絲血珠顯然撐不了多久。奇怪的是,本來血珠應該已經被消耗沒有了,但它現在仍然亮著。

  幽幽白光照亮女孩白皙鎮靜的臉頰。

  在黑暗中。

  她好像一點兒都不慌。

  十七想。

  兩人手指相接的地方,能感受到……屬於人的溫熱。

  「不要回頭。」

  西黛爾倏然輕聲說。

  然後她回了頭。

  身後,那個黑霧化為的女鬼幾個肢體並列著在地上走動,畸形的身體向她和十七以一種快到詭異的速度爬來——

  西黛爾手中的銅燈沒能止住它的速度和行動。

  似乎,對它失去了效果。

  ……也是,這燈本來便該是它的東西。西黛爾清楚自己不過也是個冒名的巫女罷了。

  與神鬼溝通……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本領。

  在險之又險的繞過一個漆黑廊道的拐角後,西黛爾看見距離出口不過數十米的距離。

  她深吸了口氣,閉眼,下一刻轉身將手中的銅燈狠狠貫向身後——

  既然在白光的照佛下,這玩意兒的靈體能變成□□也能接觸的模式,那就說明……

  它能被物理攻擊解決!

  折身那一刻,西黛爾無比冷靜。

  她甚至聯想到了村子裡的那個指路小女孩。其實在小女孩的游說下,在這種陰郁環境中長時間精神打壓下……

  其實,西黛爾有一瞬間的動搖。

  如果換成一個和她熟識的家人、朋友……她不會猶豫。

  十七和她本來就是……陌生人。

  相識數天、無牽無掛、互不相干。

  何必要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去救人呢。

  哪怕十七陰差陽錯救過她一次,可如果沒有西黛爾,他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離開古宅。

  但西黛爾沒有離開。

  推門前一刻,她想到了十七主動和她互換身份——

  即便是為了利益、為了更大的求生概率。

  ……好吧。

  她總不能辜負,一個對她如此信任的人。

  於是在動搖了半秒後,西黛爾就果斷地掐斷離開的念頭。

  那時,女孩的指尖即將觸及鐵門那一霎,倏然垂下。

  「喂。」西黛爾在鐵門前回頭,看向小女孩:「你長得真眼熟,好像……我見過你。」

  「你有名字嗎?」

  她收回手,走了回來。

  小女孩緘默數秒,冷冷地說:「沒有。」

  ……

  情況出現了差錯。

  在被翻湧的黑色霧氣纏繞上來的一瞬,意識瞬間被侵蝕,西黛爾頂著冰冷疼痛的觸感侵入大腦時,最後一秒的想法竟然是——

  原來這就是十七當時的感受啊。

  她余光看見手中的銅燈一點點破碎、光芒暗淡、消失。

  最後湮滅。

  一切淪落為黑暗。

  她困倦閉上眼,身體好像輕盈、漂浮起來。

  一陣猛烈的白光出現。

  一個美麗端靜的少女站在西黛爾身前,她烏發如雲,膚色如雪,穿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笑容嫻靜內斂,低頭時神色羞澀。

  「喂。」巫女垂頭微笑,輕輕瞥一眼西黛爾,復低下頭微笑,轉了身子道:「跟我來呀。」

  西黛爾沒有猶豫,跟了上去。

  巫女微笑著和她說話,說了很多東西,西黛爾只有茫然點頭,兩人在村落中越走越深入,一直來到一個陰森恐怖、血跡斑斑的地下。

  祭祀室內,石台高築,血槽沉澱著百年的血腥歷史。

  「該你啦。」巫女笑著將西黛爾推了上去。

  西黛爾迷茫看向巫女:「什麼……意思?」

  不知為何,她明明能感受這一切都是虛幻的世界,但好被控制住,西黛爾無法抵抗巫女的行為,甚至連思維都遲緩許多。

  最終,她順從躺上祭祀石台。

  下一瞬,西黛爾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裂繩之痛——

  是無盡的折磨,在巨大的疼痛下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被撕扯下來,直面死亡的恐懼。血液嘩啦啦淌下,只有大腦神經還在活躍著提醒你……

  你還不算「死」去。你要親眼看著自己是如何在極刑下痛苦、絕望、掙扎、垂死哀鳴。

  最後經歷完這種折磨和痛苦後,輕飄飄浮到上空時,西黛爾看見了石台上限制級畫面。

  她想吐,卻吐不出來。

  她轉臉看見巫女美麗的面孔,巫女上前,拉住西黛爾,微笑著對她說:「跟我來呀。」

  西黛爾無法掙脫巫女,她乖順地被拉著上前,來到木橋旁邊,巫女說:「向下看。」

  於是西黛爾向下看。

  她看見了……

  她看見了無數只蒼白的臉龐,充斥著怨恨、迷茫、不解、哀傷、悲慘、無力。

  她看見了漫山遍野的……冤魂。

  只是一眼,西黛爾就下意識閉上眼,她捂住腦袋,疼的低聲喘息。大腦中撕裂的疼痛傳來,好像硬生生插入了一顆鐵釘,哪怕是在獻祭石台上,她也沒有痛到這樣失態的地步。

  吵。

  好冷。

  好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能聽見那些鬼魂在對她發出怨恨冰冷的質問。

  然而閉上眼也沒有用,巫女握住她的手,輕柔貼上來。於是西黛爾開始被迫接收一段段充滿怨恨的記憶。

  她看見了無數巫女的死亡,一代代巫女用自己的血平息墟神村死去村民的怨氣,看見他們的痛苦和絕望。

  她看見了那些死去的村民的生前和怨恨。

  一幀幀痛苦的死亡回憶硬生生穿插進腦海,西黛爾疼到渾身抽搐,她幾乎癱軟在地上。西黛爾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的怨恨可以這麼強烈。

  強烈到讓她……讓她想要撕碎一切。

  光速播放的光怪陸離的畫面中,西黛爾忽然看見了……一幀奇怪的畫面。

  她怔住了,臉色雪白,忽然開始發抖。

  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她拼命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巫女低頭,溫柔地看她:「你怎麼樣?」

  西黛爾頭痛欲裂,她抬起手,發現自己指尖都在顫抖,渾身酸軟無力。

  她呆滯數秒,終於緩過來了一些。

  西黛爾看著面前溫柔的巫女,實在忍不住了。

  她喘著氣坐起來,握住巫女的手,跨到巫女身上,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對著巫女的臉來了一拳。

  「傻逼。」

  她說。


第135章

  不知為何,在西黛爾剛剛進入幻境時,她沒有辦法反抗巫女。

  但現在,哪怕渾身酸軟,連抬手都費力,她也能壓住巫女狠狠給她來一拳。

  巫女抬眸,美麗臉蛋上的神色略顯驚意。

  下一刻,西黛爾伸手掐住了巫女的脖子。

  她兩只手還在微微發顫,心中的顫栗還未消散——

  像是為了暫時忘卻懼意,她幾乎是用盡力氣掐住巫女,巫女的臉色逐漸變紫,五官扭曲,眼珠逐漸凝固。

  強烈又瘋狂的殺意翻湧上心頭,西黛爾幾乎忘卻一切,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讓她去死。

  讓所有人都去死——

  光怪陸離、暈攤成一片片的詭譎色彩在視線和腦海中爆裂開。

  「西黛爾?」

  直到有一個聲音突兀出現,中斷她凌亂暴虐的情緒。

  那個聲音似乎在呼喚她,那人在她耳畔說著些什麼……她聽不清,可是有人攥住她的手,強硬有力,她觸摸到一片溫熱。

  屬於人的溫度。

  西黛爾倏然驚醒。

  她倉皇起身,睜眼,頭發被汗水黏在臉頰上,幽藍眼瞳微微收縮,還沒有從之前的幻境中緩過來——

  對了,幻境,說起來,她好像在幻境中看見了一些東西……

  西黛爾含糊地想,然而她思緒仍然囫圇,只是粗粗回想,便覺大腦一陣疼痛。

  她低低喘了口氣,捂住頭,直到此時才注意到身前的十七。

  青年面色如常,收回搭在她頸側的手:「你還能走路嗎?」

  在他視線中,第一次看見她出現這種倉皇的神情。

  金發女孩面色慘白,唇瓣微抖,眉目間神色有些許迷惘,似乎還不清楚自己身處何方。

  「我沒事。」西黛爾下意識到,她舔了舔干澀的唇瓣,搖搖晃晃爬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不在那個獻祭室內,而是回到了村落中。

  對於幻境中看見的東西……她按下心中復雜情緒,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西黛爾向前走了數步,找到自己來時的小路。

  「從這裡離開。」

  她回首對十七道。

  在幻境中,西黛爾切身體會到巫女的感受,自然也接收了她的一切記憶。

  和她玩游戲、給她指路的那五個小女孩,其實都是墟神村上一屆、也是最後一屆巫女。

  「裂繩」儀式,和五馬分屍異曲同工。

  那五個孩子,代表了巫女的四肢和軀干。

  給她指路的那個無名小女孩,就是巫女「頭顱」的那部分。

  上一屆巫女死亡時心懷不甘怨懟,導致獻祭出現差錯,不但沒有成功鎮壓地下冤魂,反而導致怨氣反噬人間,巫女化為厲鬼,虐殺了整個村落的活人,導致墟神村變成了一個鬼村。

  自此之後,墟神村便開始不斷的輪回。但凡進入此地的活人,都成了百年前的墟神村的「祭品」。

  族長手札中記載的毀滅墟神村的「它」,便是巫女和多年積攢的怨氣混為一體的怪物。

  族長所告誡的、後世人無論如何都不要做的事情,便是——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獻祭儀式再次進行。

  這才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如果西黛爾放棄救援十七,孤身離開,她打開的那扇鐵門絕不會是向生之門——

  西黛爾一邊緩慢回憶幻境中自己記住的一切,一邊向村落的圍牆處走去。

  只是回憶了會兒,她忽然一陣頭暈,身子搖晃了下。

  一只手從旁伸出,幫忙穩住了西黛爾的趔趄。

  西黛爾:「……謝謝。」

  她眸光驚奇地看了一眼十七,青年松開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垂下眼睫,避開她的視線。

  「你……」他沉默了幾秒,開口:「你還好嗎?」

  「我沒事。」西黛爾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她揉了揉太陽穴,自己也開始感到奇怪,她現在的精神似乎太過渙散了些,在這種環境中,這樣的狀態可不太妙。

  她咬了下舌尖,提醒自己集中精神。

  然後又看了一眼十七。

  她被黑霧怪物纏上之時,還身處地下獻祭室,醒來卻在村子裡。所以,能把她帶出來的人只有十七——

  黑霧怪物沒有出現了。

  好像是……留在了西黛爾身體中。

  西黛爾越想越怪。

  其實,在巫女和外鄉人的故事中,真相並不是外鄉人的手札中呈現的那樣。

  這不是個愛情故事。

  事實上,墟神村先祖在獻祭後,對於和「神」的溝通便已經結束。

  然而,墟神村的族長一脈,心懷不軌,欲望膨脹,為了尋求虛無縹緲的長生,而繼續和「神」獻祭,用族人的性命和「神」交易。

  死去的那些村民,都只是為了滿足族長一脈的私欲。

  族長一脈用「先祖的獻祭導致我們要付出代價」的說法,糊弄過這些愚昧純真的村民。但在墟神村最後一個巫女即將舉行獻祭儀式時,發現了真相。

  她無比的悲傷、憤怒、不甘,不願相信自己和前輩們多年來付出的犧牲不是為了大家能活下去,而是為了滿足族長一脈的一個可笑的訴求。

  但族長勢大,巫女孤身難抗,又不能說服愚昧的民眾。

  恰巧此時,村子中來了一個外鄉人。

  在那個年代,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男性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

  巫女起了心思。

  於是,在看似美好和諧的邂逅中,純潔美麗的巫女遇見流浪的外鄉人,開啟一段純真之愛。

  墟神村中積怨已深,巫女想要拯救村民,便以己身為誘希望逼迫外鄉人對族長痛下殺手。

  但這個計劃失敗了,她只能後退一步,希望外鄉人能夠帶著一部分孩子逃離墟神村,將此事宣揚出去,能讓更多外人進入此地,解救無辜的村民。

  巫女以愛情為餌,外鄉人答應了她。

  卻沒有做到。

  一如手札中所言,得知真相的外鄉人最終選擇了懦弱的逃避。

  巫女以自己的性命為拖延,最終卻沒能終結族長的陰謀和墟神村的慘劇,她在慘死前一刻感知到了這一切的發生,絕望和怨懟之下,死後的她化為冤魂。

  強烈怨氣讓她失去理智,變為只會屠戮的怪物,殺光了村落中的所有人。

  一直到西黛爾誤入此地。

  獻祭儀式在一次次重復中進行。

  但在遇上西黛爾和十七後,它不再沿著歷史繼續發展。

  西黛爾救出了「孩子們」,破壞了獻祭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化解了巫女的怨氣。

  他們很快來到村落的圍牆邊。

  一扇不同於之前的大門出現,西黛爾走上前,手指伸出,卻碰上一同上前的十七。

  西黛爾:「?」

  她疑惑看向十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現在的十七有點奇怪。

  和之前不同了。

  她還沒細想這個轉變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便聽見十七說:「我來吧。」

  他伸手,輕輕推開了這扇門。

  微弱的亮光從門縫中透出。

  後邊……會是什麼?

  門開了。

  西黛爾看見了門後的世界。

  她怔住了。


第136章

  幽深黑色覆蓋,籠罩在一片片拔地而起、面目猙獰的樹林中。

  空氣中潮濕、溽熱,帶著無端壓抑的氣息。

  天際一望無際的幽晦。

  若一片深沉幽黑的死海,沉甸甸壓下來,沒有一絲光。

  地面很是泥濘,攤著腐爛枝葉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沒有動物的屍體。

  西黛爾行走在幽林間,忽然覺得自己在裡世界越走越深。

  門後不是離開的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幽林。

  她精神還是有點恍惚,但在離開墟神村後便好了許多。

  空氣雖然潮濕,但她心境稍稍活躍起來。

  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這片林子裡的東西。

  銅燈在墟神村內被毀掉,現在,她手中只有一根可以隨身攜帶的撬棍。

  十七見過她手中的撬棍數次,但他好像從來沒見過一樣,沒有對它表現出任何詫異。

  「我們今天走不出去了。」

  十七停下腳步,他抬目眺望不遠處小山坡中一片連片低矮房屋,轉臉看向西黛爾,詢問:「先找個地方休息一晚,還是繼續走?」

  其實這地方根本看不出白日黑夜。

  也看不見盡頭。

  西黛爾很快做了決定。

  數十分鐘後,兩人來到那片廢棄房屋附近。

  西黛爾沒察覺到這裡有什麼靈異存在,她一直緊繃的精神終於稍稍松口氣。

  找了間低矮土屋,進去後,西黛爾環視一圈兒。

  這裡殘存的生活痕跡幾乎被湮滅,但留下的鍋瓦瓢盆和土炕看上去勉強能用。

  土炕挨著架了鍋的灶台。炕上棉被漆黑黏膩,散發的異味被空氣中灰塵掩蓋。

  西黛爾微不可查地蹙眉。

  不是她嫌棄這種環境,但這確實……有點拉胯。

  十七看她一眼,轉身推開土牆上唯一的一扇窗。老舊窗欞發出不堪移動的咯吱聲響。

  他開了窗,回頭對西黛爾說:「這裡需要收拾一下。」

  不然沒法住人。

  哪怕只是暫時歇息一夜。

  十七若有所思地環視一圈兒四周,將白色和服外衣脫下,挽起肌襦袢一半衣袖,把手中多出來的衣服遞給西黛爾。

  西黛爾:「?」

  她有些懵,接過衣服,看見青年指了指門口,示意她先出去等著——

  她沒忍住,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沒動,問道:「你要一個人……嗎?」

  西黛爾壓下眉梢,心思飛快翻轉,開始揣測十七為什麼要這樣、有什麼企圖……不會是覺得她不會干活吧?

  雖然她確實……不太會。

  雖然她從小到大去過不少肮髒不堪的地方。

  比如弗萊迪的榆樹街、小醜的下水道、電鋸狂魔一家的旅館、畸形雙胞胎的蠟像館、玩具熊快餐店……

  那些變態狂和詭異的居所總是不太干淨,好像從不打掃一樣。

  但西黛爾只是去去就回。

  從不在別人的地盤過夜。

  也沒好心到幫別人打掃地盤的地步。

  最多幫忙給衛生監管局打個舉報電話。

  十七說:「從墟神村離開後,你的臉色不太好。」

  他說完就後悔了,不自覺抿了抿唇,眼睫下意識垂落,有點懊惱自己的說辭——

  他總覺得這句話聽上去卻像是不懷好意的揣摩和威懾。

  或許,應該再揣度一下用詞。

  他以前便不喜歡和人交流,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說話。

  十七垂下眼睫安靜等了數秒,沒聽見動靜,心中湧上些許慌亂。

  他抬頭想看向西黛爾的方位,因為習慣了冷臉,導致十七此時仍然面色平淡,眼眸沉靜如深湖。

  西黛爾抱著衣服懵了幾秒,看見回答完她的問題的青年抬眸看自己,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靜淡定。

  看樣子,是真的只想讓她去休憩。

  也是,畢竟她在墟神村出了不少力,耗費許多精神。他們現在還綁在一個裡世界中,作為暫時的隊友,幫忙分擔體力勞作也很正常。

  人家念頭單純,反倒讓陰謀論腦補了一堆的西黛爾微微起了些愧意——

  畢竟是一路生死與共,她自己身上秘密不少,十七沒打探。那她怎麼能因為十七看上去不簡單便一直這麼提防他呢?

  只是鮮少在這種地方被關心——

  哪怕是出於利益的關切。

  以前都是她去擔心別人會不會出事GG。

  所以,西黛爾心中還是湧上一股莫名的感動。

  十七真是個優秀的隊友。

  長得還好看,在這種陰霾壓抑的氣氛裡,人看見美好的事物,心情總是會變好一些的。

  她迎上十七的眸光,點了點頭,帶著幾分愉悅抱了衣服轉身離開。

  西黛爾心中念頭越發堅定。

  ——她要把這人帶出去。

  帶離這個恐怖血腥、充斥死亡和冤魂的地方。

  如果說,最開始她只想安撫「普通人十七」不要亂跑,才說出那句會帶他離開裡世界的承諾。

  現在的西黛爾才真添了幾分來自她自己的真情實意。

  她抱著質地柔軟的白色和服來到土屋外,在門旁看見塊大個岩石,上面積滿了青苔。

  西黛爾俯身,也沒有擦拭上邊的灰塵,懶懶坐在冰涼岩石上,倚著身後的土牆,放松身體,拋開腦海雜亂的思緒。

  她開始看著幽晦的林子發呆。

  土屋內。

  十七怔然。

  眼看西黛爾的情緒從提著心神的警惕和懵然,轉變成恍然明悟的輕松愉快。

  她高高興興朝自己點點頭,抱著衣服出門,在門口找了個石墩坐下來。

  托著下頜開始發呆。

  十七:「……」

  他沒想明白少女情緒因何轉變,似乎是她理解了自己的話……?

  總感覺有些不對……

  但他還是在心中松了口氣。

  那些黑霧似乎沉入了西黛爾的身體,在那之後,醒來的她不僅神思恍惚了好一會兒,體溫也一直是低於常線的冰涼。

  十七垂眸掩下眼中茫然和思索,轉身開始收拾。

  土炕要用來睡覺。

  十七把那條漆黑棉被抽了出來,拆開,最裡層的棉花還能瞅出白色,他捋了層下來當抹布,先給土炕、鍋灶擦了一層,把灰塵抹去。

  他起身,又將目光投向灶房旁的木瓢上。

  土屋旁邊就有條溪水。

  ……

  西黛爾還在土屋外的石墩上等著。

  西黛爾等了會兒,有點百無聊賴地開始數身下的石子兒。

  現在得了空閑放松,其實她有心想調節氣氛,比如找十七聊天——

  但她看著人家忙著清潔土屋,白皙的臉頰都印上灰塵痕跡,神色和行動卻始終如一,認真集中、忙裡忙外。

  西黛爾在一邊鹹魚癱了半晌,到底沒好意思開口打擾。

  只是她也沒發呆多久,頭上的窗欞內傳來十七的聲音。

  「剛剛在土炕旁邊找到的冊子,」他遞來一本筆記:「我現在沒空,你要看看裡邊有沒有離開的線索嗎?」

  西黛爾雙眼一亮,表示自己完全可以。

  她接過筆記。

  西黛爾翻開這本陳舊的筆記,同時忍不住暗自腹誹——

  這裡的人都好喜歡寫東西啊。

  遇見了鬼要記錄下來。

  遇見了桃花運也要記錄下來。

  就算快死了,都要氣息奄奄、頑強撐到咽氣前,把自己死前見聞記載下來。

  這本筆記是厚重的黑皮套封面,邊緣泛著燙金邊兒。比起族長、異鄉人的手札,一看便知是現代制品。

  難道住在這裡的是現代人?

  可這屋子怎麼也不像現代人能居住的模樣啊。

  西黛爾挑了挑眉。

  她翻開筆記後,發現果然不出所料。

  西黛爾翻完了筆記後,只明確了一件事。

  ——這裡一點兒都不安全。

  雖然沒有墟神村的鬼魂和怨氣,但此地絕非宜居之地。

  她神情又凝重起來。

  筆記中,是一個女人的日記。

  據女人所言,她的男友在數月前無故失蹤,警方也沒能找到線索。只有她,根據男友的職業信息——民俗學者,推斷出了他可能來到的地點。

  羽生蛇村。

  一個百年前便已經湮滅消失的村落。

  據說其遺跡仍然藏在深山老林中,但沒有人知曉、挖掘。

  也沒人知道這個村落為何會消失。

  女人根據男友留下的線索,竟然真的來到了羽生蛇村的遺跡。

  也找到了她的愛人。

  最開始,她無比歡喜、感激上天能讓她和愛人重聚。

  女人的男友也十分感動她的行為。

  但她們進來的道路似乎因為某些原因無法再通行。

  於是女人便和男友暫居此地。

  他們幸福重聚,但這份幸福的喜悅僅僅維持了短短幾天。

  女人發現了詭異的地方。

  她在日記中寫道:

  「我的男友……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他不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人,這種改變讓我害怕,可是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

  「我們的愛可以克服一切艱難。」

  女人如此堅信。

  但顯然,她的想法……大錯特錯。

  日記就此中斷,停留在女人發現疑竇的時候。但顯而易見,如果她和她的男友成功活著離開此地,這本筆記也不會讓西黛爾發現。

  大概率,這倆人一起沒了。

  西黛爾面無表情地合上筆記,心中的腹誹忍不住又加了一條。

  這些人喜歡寫日記就算了,可是為什麼他們不管記錄什麼,都從不挑重點說!!

  族長寫了一通廢話,不肯直接寫上一句「墟神村毀滅是因為我們搞邪神獻祭。」

  這個女人也記錄了一堆日常,卻不肯提一句,她男友的奇怪的變化到底是什麼。

  就這挑重點的眼光,能活到最後才奇怪。

  此時,十七已經簡單拾掇好土屋。青年身上紅白相間的巫女服已經灰舊暗淡,一塊黑一塊棕。

  但他顯然不太在意。

  西黛爾收集完信息,簡單和十七交流了下。

  看完筆記後,她有些遲疑是否在此地停留休憩,但密林中也未必安全。

  十七沉默了,還是輕聲道:「距離你在古宅見到我,已經有二十個小時。」

  「墟神村也只是幻境,和紅門一樣。」他說:「或許你可以睡一會兒,我會守夜。」

  西黛爾明白十七的意思了。

  這是……怕她精神損耗過大?

  她猶豫了下,明白十七是對的,於是也沒堅持離開。

  「那你守上半夜,」西黛爾想了想,說:「我守下半夜。」

  她二十個多個小時沒睡覺,十七也是。

  十七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最終還是斂下眉眼,幽黑眼瞳被眼睫蓋住,讓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他說:「我出去一趟。」

  十七比西黛爾更清楚在這種環境下該怎麼存活。

  他很快抱回一堆木料和燧石,在土屋外的空地開始鑽木取火——

  沒有棉被,在這種氣溫下入睡會很冷。

  西黛爾的體溫也很低,低得嚇人。

  不知道她察覺到沒有,如果沒有……

  他要怎麼提醒她?

  十七分散了心神,手上動作熟練地取火,心中卻在思索該怎麼說——

  「喂,」金發女孩子忽然湊了過來,挽起過長的衣袖靠近,少女臉色蒼白,唇瓣寡淡,只是她好似還未發覺,神情盎然地蹲下,她說:「你……」

  兩人的距離忽然極近,近到她眼尾長睫帶過的風都能被十七感受到。

  他僵硬了半秒,沒去聽西黛爾說了什麼,身體下意識向旁邊躲去,漆黑眼瞳微微受驚般微微收縮。

  眼見十七在土屋外鑽木取火,西黛爾好奇地湊了過去。

  然而她剛剛蹲下,十七就避嫌似得突然離她至少半米遠,連手中磨了數十分鐘的木棍都前功盡棄了。

  西黛爾:「……」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看向十七,幽幽道:「我很可怕嗎?」

  十七:「……不、不是。」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棒讀,只是不知道為何,卡殼了一下。

  青年低了頭,似乎不想看她,伸手去撿滾落在地上的木棍。

  十七臉上因為拾掇土屋而染上的灰塵在溪水中洗干淨了,低斂的眉眼看得西黛爾心頭一松,她嘆了口氣,默默坐遠了兩米,道:「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歡和別人接觸。」

  從遇見十七開始,他一直和任何人保持數米以上的距離。

  包括跟在自己身後時。

  剛剛隨意一瞥,西黛爾還留意到十七的手指。

  看上去白皙纖長,但虎口和指腹磨出繭子的地方——

  西黛爾在射擊俱樂部待過不少時間,對於槍支也有一些了解。

  那位置,一看就不是簡單粗活磨出的繭。

  西黛爾心中對十七的身份有了些許猜測。

  但她什麼都沒說。

  原以為現在倆人好歹關系近了些……

  看來到底是她想多了。

  該有的距離一丁半點都不能少。

  本想特意和十七拉近關系的西黛爾頓時覺得有點無趣了。

  她失去了說話的興致,懶洋洋盤膝坐在離青年好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十七重新開始磨火。

  算了。

  既然美人不能近瀆,那她就……還是遠觀吧。

  空氣重新寂靜下來,只有鑽火的聲音還在不停摩挲。


第137章

  「劈裡啪啦……」

  火焰在灶爐裡燃燒,橘色火苗躍動,增添幾分暖意。

  灶爐旁是用於睡覺的土炕。

  西黛爾趴在窗欞,隨意支了只手撐住下頜,百無聊賴瞥向屋外。

  「你不進來嗎?」

  女孩懶懶打了個哈欠,眯起眼,歪歪頭,看向長身倚在土屋外牆壁上的十七。

  她似乎有些困乏,又似乎還很精神抖擻,眼眸幽藍明亮,像是上帝抖落人間的璀璨寶石,熠熠生輝。

  這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的主人和屋外倚靠在牆壁邊站著的十七隔了數米距離。

  一個窗欞的長度。

  西黛爾問出這句話,其實沒指望十七給她什麼回應。

  只是屋外挺冷,十七又是生火的人,她便禮貌性來詢問一句——

  果然。

  十七說:「我守夜。」

  他聽見西黛爾笑了一聲,笑聲短促而平淡,聽不出來情緒。

  十七凝目數米外,不遠處的密林,語氣冷淡。手指下意識摩挲去身側的衣服口袋,想要拿點東西——

  比如一顆糖。

  但在碰到衣物的前一刻,他想起這是一身巫女服。

  十七垂下手,無意識地「嘖」了聲,開始有點煩躁。

  他注意到西黛爾的眸光,只是一直沒有去回應,但這份端詳讓他亂七八糟的心緒又多了幾分不堪。

  空氣中彌漫絲絲縷縷的尷尬。

  西黛爾把目光從十七身上移開。

  ……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她無言地想,忍不住有點好奇到底是什麼家庭才能培養出這種性格。

  無趣、封閉、冷漠。

  ……算了,好奇不是好事。

  西黛爾幽幽收回視線,准備起身去休憩時,忽然聽見隔了數米遠的十七輕聲問。

  「這是真實的世界嗎?」

  他凝視黑色的山林和天空。

  聲音低得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細細絨羽。

  西黛爾一怔。

  她想了想,說:「是啊。」

  這是真實的世界,雖然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生活在怎樣荒誕而恐怖的人間地獄。

  可是知道的人,哪怕看清真相,也要繼續生活。

  一切又沉寂下來。

  西黛爾等了數分鐘,沒聽見十七的回聲。

  她又想了想,決定給他一點撫慰。

  一般人被拉進這種地方,難免會有負面情緒和上限壓力閥。

  西黛爾順著十七注視的方向凝望。

  看了一會兒,也沒眺見出路,他們好像沉波濤層疊的黑色大海。

  她和十七和身後這棟土屋。

  西黛爾:「……」

  唔,現在的情況好像確實……不太好。

  她心中有種預感,□□概也有——

  他們不僅沒能走出去,反而在裡世界越陷越深了。

  於是西黛爾沉默了數秒。

  她很認真想了會兒,說:「天總會亮的。」

  「沒有太陽也會亮的。」

  雖然裡世界不僅沒有太陽,可能連月亮和星星也沒有。

  她暗戳戳地道,不過內心腹誹也沒說出來。

  總能離開的啊——

  西黛爾漫不經心地想,只要一直走下去,總能找到解決掉這裡的辦法……

  她一路走來,都是孤身一人,不也很好的、高高興興地活到現在嗎?

  西黛爾覺得現在的事兒簡直都不是事。

  「天總會亮的,沒有太陽也會亮的。」

  十七輕輕回頭。

  他動作幅度不大,只安靜看向身側那個女孩子。

  破舊頹圮的窗欞前。

  金發少女懶懶用手支腮,膚色如雪,眼眸極亮,整個人透露出一種澎湃的旺盛的東西。

  十七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有少頃迷惘,眼瞳中浮現燦金色的瑰麗。

  如金粉似得細碎光暈在西黛爾眼睫上跳躍,她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十七為什麼突然看她。

  但西黛爾沉思了下,覺得自己沒必要回避,於是她也直直回看過去。

  十七看著她,她就看回去。

  西黛爾很認真的回視,認真到都能在十七漆黑瞳仁中看見自己。

  西黛爾看到自己趴在窗台,姿態隨意慵懶,不像是個處在困難境地、艱難求生的女孩子,倒像是出來旅游似得。

  反正沒半點人生心靈導師、開解他人的模樣。

  西黛爾:「……」

  她默默爬起來,站正,穩直身形,表達自己的嚴肅認真。

  屋內的火光微弱跳動,挾帶幾分暖意。

  西黛爾看著十七的臉,思緒卻不自覺跳動了一瞬。

  熱氣燒上來了。

  ……

  如此過了數分鐘。

  西黛爾開始忍不住了,她一直喜歡有話說話。

  然而她看了看十七的臉,還是改善了下言辭,道:「我以前有很多玩偶。」

  西黛爾対美麗的事物容忍度一向比較高。

  她対貝爾奇沒下過狠手,貝爾奇還是沾了他那漂亮的白金色頭發的光。

  西黛爾站直了身子,回憶起那些玩偶,話稍不自覺帶上來點嫌棄——

  「啊,対了,它們長得都很醜。」

  十七:「……」

  「非常醜——」西黛爾本想仔細描述一下,但記起它們的臉後又頓住了,不太情願多加言語在這種地方上邊。

  她又不喜歡獵奇。

  於是女孩子的聲音裡明顯帶上不悅,她頓了一頓,才道:「但是它們好像不知道自己什麼樣,所以那些玩偶特別喜歡笑。」

  不管是安娜貝爾、比利還是恰奇。

  雖然是勾著嘴角,露出詭異僵硬或者充滿惡意殺機的笑。

  「醜上加醜。」

  西黛爾想了想,真誠給出自己的評價。

  她看向十七,眸光在他臉上停頓半秒,嘆了一嘆,仿若無意般道:「該笑的不笑,不該笑的卻喜歡笑……」

  西黛爾說完這句話,話語中含著隱秘的期盼。

  但她本來只是感嘆一下,也沒指望十七能聽懂、聽懂了能照做——

  然後西黛爾便驚住了。

  ——哎?

  十七眼神已經從少頃迷茫恢復沉靜,他眼睫微翹,露出兩顆水潤潤的烏黑眼瞳,眸色純澈,倒映出在巴啦啦說話的金發女孩。

  女孩子說到最後,神色無比無辜,臉上卻明晃晃透露出她的意圖——

  理直氣壯抬眼,直瞪瞪看他。

  十七垂下眼簾。

  西黛爾看見面前的人眼睫微微抖了抖。

  下一刻,她看見十七唇邊似乎彎了彎……

  等等。

  ……哦,沒有「似乎」。

  十七笑了一下。

  他笑容很淡,一縱即逝。

  在笑的時候,他面対著西黛爾,窗子裡傳來微弱的光,光暈在十七臉上明暗交錯,西黛爾看清他素白得像是冰雪一樣的肌膚,和褪去漠然下的柔美的五官。

  他漂亮得像是一朵初初綻開的花。

  西黛爾眨了眨眼。

  她抿住唇,壓抑住驚訝和些許莫名的興奮,作出一本正經的神情。

  女孩手臂撐住窗欞,翻身越過,輕靈地坐上了窗口,細白腳踝從被她扎起的腿褲間露出。

  帶了一份極其蒼白的顏色,但她沒有注意。

  這人應該多笑,笑起來簡直是造福顏狗。

  西黛爾想,她覺得自己又開心了一點。

  她此刻的心情有點興奮,就好像是……一個地獄模式的游戲關卡,忽然有了被打通的曙光時的興奮。

  怎麼能跟十七講那種醜陋的娃娃呢,正常人誰喜歡醜東西啊,聊天就該聊讓人開心的。

  西黛爾陷入沉思。

  也是在此時,她忽然發現自己対十七一點都不了解。

  這人多大、喜歡的食物、家庭、工作、興趣愛好……

  她一概不知。

  ……完了。

  這該怎麼聊?

  西黛爾沒放棄,她和人相處的經驗還算豐富,很快找了個話題,准備開口時。

  十七已經轉過頭,他瞥了一眼西黛爾的褲腿下蒼白腳踝,忽然道:「不冷嗎?」

  西黛爾擺擺手:「沒事,我現在很好。」

  些許興奮、夾雜些許開心,已經衝散了精神上的疲憊。

  十七垂下眼簾,應了一聲。

  他說:「好。」

  西黛爾:「対了,你以前有沒有去過類似這裡的地方?」

  她補充道:「比如,和這裡景觀比較像的森林。」

  她准備放棄醜娃娃的話題,用別的話題比如旅游之類的聊天——

  只是不知道為何,在她開口的一瞬,想起來剛剛談論的安娜貝爾一流,忽然愣了一下,總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麼。

  下一刻,西黛爾聽見十七說:「有。」

  ……唔。

  算了,能被忘記的大概也不是什麼重要東西。

  西黛爾果斷放棄回憶,興致勃勃發問:「那裡好看嗎?」

  她不太愛出去玩兒,僅有的時候,觀景也是在影視節目和VR頭盔中體驗。

  十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烏漆墨黑的密林和天空,看出女孩子的興致盎然,他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說,道:「不好看。」

  豈止是「不好看」。

  那種森林和「漂亮」或者「美麗」這種形容詞,可謂是完全相反——

  飢餓、死亡、幽寂、鮮血、恐怖……

  十七不太能理解西黛爾為什麼會把這種類似的景觀和「好不好看」這個問題聯系在一起。

  但她好像總是這樣,遇見凶殘的厲鬼,會想著用真愛感化;發現會警鳴的雞,會想到香噴噴的烤雞;看見漆黑陰暗的密林,卻想知道其他森林會不會好看……

  十七不能理解西黛爾的腦回路。

  但他覺得這樣挺好的,於是也很耐心、很輕柔,卻沒和西黛爾講其他更多的東西。

  有的回憶沒必要把別人拉進去,尤其是她。

  西黛爾好像和他一樣,又不一樣。

  她小時候會在明亮別墅裡抱著昂貴的娃娃到處亂跑嗎?

  身後有疼愛她的父母,陽光會從窗口灑落,不是搖曳晦暗、若有若無的火光,是明燦燦的金色太陽,照在小姑娘身上,她笑容甜蜜,只是在看向手中玩偶時會有忍不住的撇撇嘴,露出嫌棄。

  其實這些只是瑣碎的日常生活。

  但他聽得時候仍然很認真,他甚至能想像出來那個小姑娘的模樣,她絮絮叨叨的小聲抱怨,不滿嘟嘴,生氣時會高高揚眉,從來不壓抑自己的脾氣和情緒——

  哪怕生活在黑暗和恐怖裡,西黛爾依舊有寵愛她的父母和朋友。

  她每天都很開心快樂,她珍愛身邊的每一個人,尊重每一份感情,每一條性命——

  所以哪怕他們都是在明暗交織的地帶行走。

  也是迥然不同的兩人。

  十七沒有經歷過西黛爾的一切。

  他的人生經驗無比匱乏,簡直像初生的稚童,包括情緒、感情、感受……

  十七不能體會。

  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冷漠不耐可以隔絕一切惡意和多余的東西,所以他習慣冷著臉,即便他冷著臉時什麼也沒想,有時候只是單純的發呆。

  有時候他一個人住在漆黑的屋子,也不會開燈,只是拉下窗簾,在窗前一遍遍擦拭著槍或者其他殺人工具,然後繼續發呆。

  他並不覺得寂寞、孤獨和其他任何感受。

  以前有個人対他說。

  「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十七也只是單純的在活著。

  但他不明白活著的意義。

  他第一次意識到西黛爾這個人,是在墟神村的地下獻祭儀式即將開始時。

  他聽見了那句「住手」。

  他回過頭,看見女孩盤起燦金色長發,目光冷酷高傲,可是她從高高在上的石頭台階跳下來,她遵守承諾回來了,哪怕前方是死路,可是西黛爾義無反顧,她從高台躍下,手中撬棍揮舞虎虎生風,帶著她一往無前的驕傲。

  那一瞬間他愣了一下。

  從來不被期待的約定落到實處,他聽見心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後來陷在黑霧中時,西黛爾趕來攥住他的手腕,那時十七其實意識不太清晰,但在被巫女支配身體睜眼時,他看見面前神色幾許憤怒著急的金發少女,他仍然認出了這個人。

  除了「姐姐」外,他第一個記住的人。

  她是……西黛爾。

  那個聲音輕輕在他心中響起。

  他從不期待。

  但女孩子帶著撬棍從天而降,燦金色長發璀璨晃眼,那瞬間他好像看見了太陽。

  盡管那不是他的太陽。

  但他仍然願意把堅硬冷漠的硬殼一點點敲碎,哪怕手足無措、讓自己匱乏到極點的、無趣卑劣的靈魂被太陽燃燒到齏粉。

  西黛爾仍然在巴拉巴拉的講話。

  十七聽出來她想和自己聊天,或者說,她的意圖從不掩飾。

  他有些無奈,轉臉看向西黛爾,余光掃過土屋內的鍋灶,問她:「你餓不餓?」

  ……

  溪水旁,被枯枝敗葉覆蓋的腐爛泥土中。

  一個穿著大裙擺的少女玩偶靜靜躺在地上,沾滿了污泥和腐爛的樹葉。

  ——不遠處,是漆黑的古宅。

  一條肥嫩蚯蚓從土壤旁邊緩慢挪動,慢慢爬到了安娜貝爾的頭發上。

  玩偶動了動,似乎想把蟲子甩下去。

  少女玩偶從地上緩慢向前爬了幾步,又因為古宅散發出的濃郁怨氣望而止步。

  如果過去,會……被它們吃掉的吧?

  安娜貝爾:……

  它幽幽躺在地上,兩顆黑珠子無神望向天空。

  沒人來找它。

  信誓旦旦說著會喂飽它的、把它帶到這裡的人類……

  再也沒有出現過。

  安娜貝爾:……

  一陣蕭瑟冷風吹過,刮起一捧泥土。

  「啪嗒。」

  蓋住了它半角白色蓬蓬裙。

  安娜貝爾:……


第138章

  倏然被詢問「餓不餓」這個話題。

  西黛爾有點迷惑,她問:「這裡……有什麼能吃嗎?」

  十七輕輕「嗯」了聲,他道:「有一些菌菇和野菜。」

  在這種森林中總能長出一些可以吃的東西,雖然味道肯定不會好。

  西黛爾回憶自己一路走來見過的景像,她對「食用菌菇」一類的食物什麼印像都沒有,忍不住覺得自己經驗還是太少了些。

  她想了想,說:「我以前也去過一些地方。」

  雖然她不喜歡外出,但是在從德裡鎮返回自己家時,途經那些地方中,遇見畸形食人狂魔的森林,和西黛爾他們現在所在的森林有異曲同工之處。

  西黛爾沒說自己餓不餓,只是回憶起從前,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

  她盯著離地幾寸的腳尖,晃悠悠著身子發呆,呆了一會兒,抬頭凝視黑色森林,一手支在窗欞上。

  「來日本上學前,」女孩子精神有點乏力,她倦怠打了個哈欠,懶散道:「我從德裡鎮的親戚家離開時,倒是走過一段這樣的森林。」

  當時只顧著跟畸形人打架了,也沒空注意林子裡有什麼東西能吃。

  十七怔了一怔。

  他看了一眼西黛爾,道:「德裡鎮……?」

  「是啊。」西黛爾一手支著下巴,見青年似乎有點感興趣,她道:「不過那地方也不怎麼樣。」

  「環境挺適合養老,可惜養了一堆怪物。」

  十七少有地愣了一下,道:「什麼怪物?」

  「比如喜歡抓小孩的小醜、會吃人的女人……」西黛爾在心裡數了數,她想起之前十七問她的話,覺得這人也知道這世界不太正常,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尤其是那個,回來的路上——」

  「那邊兒一堆廢棄的鎮子,裡邊藏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搞不懂緬因州的警方都怎麼干事——」

  她巴拉巴拉說完話,扭頭卻看見十七靜靜看她,青年漆黑漂亮的眼瞳似乎閃過奇異的光。

  十七說:「我去過德裡鎮。」

  他似稍稍猶豫了下,才繼續道:「如果你是從緬因州南部的那條路上離開——」

  他輕聲道:「那裡沒有小鎮。」

  西黛爾:「……?」

  她有些迷惘、茫然又疑惑地呆呆看著十七,似乎沒能理解十七話中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

  十七抿了抿唇,道:「我五年前去過德裡鎮。」

  「當時只有南部山路那一條路,」他說,「我走過,那條路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任何廢棄的小鎮和人類生活的痕跡。

  西黛爾眨了眨眼。

  女孩子眼睫微抖,脫口而出:「不可能!」

  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即便蠟像館被隱匿在森林中,十七沒有發現。

  但那條路上,明明有一個歷史數十年的廢棄小鎮,鎮上有人皮臉電鋸殺人狂一家,他們肆意屠殺過路的無辜人……她和貝爾奇經過那裡。

  她把人皮臉的老巢端掉了,拿著電鋸的人皮臉在她面前倒下,她還記得……還記得警車來時帶著呼嘯的笛聲和獵獵風聲。

  可是、可是……

  可是十七似乎,也沒有說謊的理由啊。

  西黛爾看見十七神色微怔。

  但她腦子亂糟糟,在十七那句話出口後,不知為何,她胸腔忽然湧上強烈的窒息感,不安和恐慌縈繞在心頭。

  女孩按在窗欞的指尖微微發白,但她強忍莫名的恐懼,不願讓別人看出來——

  事實上,西黛爾掩飾得也很成功。

  金發女孩面色蒼白,神情平淡地移開視線。

  她依舊脊背筆直地倚靠在窗邊,只是眼眸中明亮的神色似黯淡了下來。

  西黛爾說:「你不是要去找吃的嗎?」

  她短暫又極速地調整好紊亂地呼吸,再抬眼看十七時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模樣,若無其事般道:「我有點餓了。」

  十七抿唇,眸色微怔,似乎想說點什麼。

  ——西黛爾剛剛和他提前「森林」時,大概是想和他一起去找食物。

  但她又像是忽然改變了主意。

  變得很突兀。

  所以他愣了一瞬,沒有離開,心中隱隱不安。

  西黛爾像是看出他的意圖。

  她笑了笑,帶著幾分蒼白的困乏,道:「我有些累,想先休息一會兒。」

  她似乎只是短暫的萎靡了一瞬。

  ……

  十七離開了。

  西黛爾坐在窗口上,迎著冷風,開始讓過度發熱的頭腦降溫,冷靜到漠然地思考問題。

  是十七……在說謊吧?

  她和貝爾奇、和警察約翰、和那些被解救出去的人,明明都看到了——

  那一路上的存在。

  可是,她心中的陰影卻隱隱擴大。

  像是有什麼東西即將衝之欲出。

  西黛爾倏然想起,她在墟神村地下看見的一切。

  她直視了那些怨恨的死亡,但除此之外,她還看見了……

  她還看見了其他東西。

  她很確定。

  那是……讓她恐懼的源頭。

  但在醒來後,腦子一直隱隱發疼,西黛爾幾乎是下意識避開那些記憶,避開她看見的畫面——

  她遺忘了自己看見的東西。

  但在聽見十七的那些話後,被刻意封存、或者說遺忘的東西,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

  西黛爾迎著吹過來的一陣陣帶著冰涼血腥味道的冷風,懵然地眨了眨眼。

  她懵懵懂懂坐在窗台,如同溺水般的窒息感壓得她喘不過氣兒,甚至沒有意識到那帶著血腥氣刮來的風意味著什麼。

  左眼忽然開始疼痛。

  她低頭,倏然看見了萬鬼齊哭的場面。

  在墟神村的地下時,她看見的東西——

  無數只蒼白的手仿佛從地獄中伸出,重疊覆蓋了整個山頭。

  冰冷怨氣橫衝直撞地懟進眼眶。

  疼痛愈發劇烈,像是要把她撕碎。

  有一滴濕潤的東西從臉上滑落。

  西黛爾捂住自己的左眼,這是一個小女孩的怨靈送給她的、可通陰陽兩界的眼睛。

  但是現在,她聽到了破碎的聲音。

  左眼再也無法承受強烈的怨氣。

  淚水從左眼眶不斷滑落。

  西黛爾想要把眼淚擦干,但不管她怎麼拼命地去擦,淚滴還是源源不斷地從左眼中掉下來。

  她自顧自地,木然地擦了半晌,只是在一個抬手間,西黛爾忽然看見了滿手的血。

  啊,原來……

  她不是在哭,只是在流血啊——

  她茫然想。

  西黛爾放棄了擦拭,她捂住左眼,血水接連不斷的從指縫溢出。

  眼前一片血紅,只是這件事似乎並沒有停止。

  在左眼開始不斷流血後,鑽心疼痛一點點蔓延到了大腦,接著是另外一只眼睛——

  血水怎麼擦也擦不干淨。

  終於。

  在一個臨界點。

  西黛爾聽見了清脆的破碎聲。

  「哢擦。」

  與此同時,西黛爾終於看見了,之前在墟神村看到、卻又被她遺忘的畫面。

  她俯下身,蜷縮起身子,全身都在微微顫栗,像是疼得發抖。她顫巍巍抹了把臉上的血,再抬眼時,只看見滿目漆黑。

  她看不見了。


第139章

  ……她看不見了。

  但在此刻,西黛爾甚至意識不到這意味著什麼,只是茫然失措地蜷在地上,從意識深層傳來的畫面一幀幀在她眼前播放。

  強烈的窒息和失重感讓她像是處在五光十色、扭曲斑斕的世界,女孩子嘔了幾聲,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世界像是安靜下來。

  只有耳膜中,還能模糊聽見她從喉管中擠出的咽聲。

  手掌下,細碎的沙爍觸感無比清晰。

  西黛爾終於從魔怔的狀態緩過來,她收回手,蜷起雙腿,身子瑟縮起來。

  她看見了一切的真相。

  在那個時候,在那個時候——

  在她七歲那年。

  金發碧眼、打扮精致的小女孩,從那位喬伊斯小姐手中接過有著華麗大裙擺的少女玩偶。

  少女玩偶一直安安靜靜躺在木盒中。

  然而,在裝著安娜貝爾的木盒被小姑娘觸碰到的瞬間,小女孩細嫩的指尖縈繞了絲絲縷縷的細密黑線。

  黑線透過木盒,靈巧纏繞上安娜貝爾的裙角。

  於是玩偶似乎倏然有了生命,灰藍眼珠突兀湧上冰冷譏誚和諷意。它睫毛微抖,木刻的嘴角勾起一個細微幅度,眼珠冷冷上挑,惡毒的目光看向抱著它的小女孩。

  在她十二歲那年。

  神色冷漠倨傲的小姑娘,住進學校的寢室。

  於是,黑色絲線如蛛網般開始織造,似烏黑巨大的蠶繭籠罩整個寢室。

  宿舍的小姑娘們穿行在黑色絲線中,她們臉色逐漸陰晦、四肢漸漸萎靡、目光愈發恐懼,似乎被不同的魘夢纏身。

  夢境惡鬼佛萊迪來到露易絲枕邊,露出猙獰狂肆的笑,狠狠揮下殺人利爪。

  被扭曲了過去、被迫經歷戀童癖好的瑪戈生活在不可終日的惶惶恐懼中,黑夜裡她睜大眼睛,無法入睡。

  身上沾染了黑色絲線的傑奎琳帶著它回了家,絲線的另一頭牽著無臉的畸形西裝男。

  在她十八歲那年。

  身形高挑纖細的金發少女來到德裡鎮。

  她看見屬於德裡鎮的歷史被無形的手如翻書頁一般輕松翻開,籠罩在她身上的無數黑色絲線密密麻麻覆上去,在德裡鎮幾十年的歷史中突然便多了一個小醜,和被它殺害的無數具孩子的屍體。

  孩子的哭聲和血液濤濤淹沒了德裡鎮。

  西黛爾還記得,在那個漆黑空曠的巨大石洞中,她親手把小醜的心髒挖出來,在離開前她看見那些孩子的屍體圍繞高塔緩緩落下,塔尖頂端有一方小小的日光照下來。

  她回頭遙望,心想那一天會是德裡鎮的血腥、黑暗、殘忍的過往的終結。

  她面無表情,有難過和無力,更多的卻是輕松。

  可是原來,那些孩子或許本不該死亡。

  一切都不該如此。

  好像這個世界錯位了,它顛倒了正反。

  於是西黛爾認真的把破碎拼圖擺正,可是她眼中的正位……和世界的正確截然相反。

  她以為愚蠢的、不堪的、驚悚的事物。

  原來……是被她扭曲了啊。

  世界本來便是正常的。

  娃娃不會殺人、酒店沒有鬼魂、不會隨隨便便走兩步就能碰見變態殺人魔……只是當她出現在那個地方一切便都變了。

  她是一切的開始,是……災難的源頭。

  所有的一切在和她接觸的瞬間,都會變成猙獰恐怖的模樣,露出凶惡獠牙,意圖吞噬她的生命。

  但西黛爾活下來了,還活得很好。

  可是她一直是七歲那年的自己。

  哪怕被生活所迫,用冰冷高傲的面具包裹起自己真正的內心。

  也沒有任何改變。

  西黛爾看見七歲的自己。

  小女孩被自己的母親扎了兩條細細麻花辮,墜著美麗小花的發辮垂落在身前。

  雪紡紗的裙擺攤開在幽綠草地上,明媚日光從樹隙間灑落,她坐在大大的庭院,和瑞伊一起,活潑又得意,揚起小臉和母親說話。

  瑞伊被她逗笑,母親的手溫柔撫過她的臉頰,為她摘下一片花瓣。

  「寶貝兒們,我們該去吃午餐了!」

  放下公文包的父親得閑抽空做了頓飯,興高采烈來讓妻女享用自己烹飪的大餐。

  於是小姑娘也興高采烈從草地爬起來,拉著母親柔軟的手高高興興奔向餐桌。

  小姑娘在愛的蜜罐中長大。

  時間線繼續回溯,她甚至看見了上一世的自己。

  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女在一張相框中,身側的、曾經的父母已經面容模糊,但少女笑容璀璨耀眼。

  少女背著自己的書包,急匆匆穿過斑馬線,一邊咬著包子一邊衝進教室。

  明亮的靠窗玻璃上倒映出少女認真提筆作業的模樣。

  平凡又美好。

  她普通的、快樂的、幸福的、被人愛著長大。

  所以她也想認真的去愛這個世界。

  哪怕這是個操蛋的世界。

  哪怕到處鬼怪橫行、變態肆虐,哪怕見過無數次死亡、次次直面恐懼。

  她也沒想過放棄自己。

  西黛爾想。

  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她一如既往的快樂、幸福,喜歡悄悄吐槽,苦中作樂,從不肯將自己生活的滿足感降下哪怕半分。

  她也會盡力救人,因為她想愛這個世界。

  西黛爾總是覺得很多人都很喜歡拿自己的性命作死。

  她從小開始經歷這些事情,於是在每次遇見靈異恐怖或者變態殺人狂時,比起旁人,總多了幾分底氣。

  她依然把自己歸咎於普通人的行列。

  因為她只想活下去,像七歲之前,安靜普通的生活便足夠了。

  看見別人作死時,她會制止、會幫忙、會救人……

  她一直是七歲時那個柔軟活潑的小姑娘。

  她會盡力幫助每一個人活下去。

  可是、可是。

  原來,她才是這些數不盡災難的源頭。

  害那些人去死的……罪魁禍首。

  她曾經高高在上的俯瞰那些普通人。

  看他們什麼都沒有經歷過、所以對待突如其來的災難張皇失措的模樣,卻冷漠地想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她以為自己盡力救人,便已經是善良。

  可一切的元凶都是她。

  她害了那麼多條鮮活的性命,讓世界扭曲,讓無辜人經歷這些……

  她卻以為自己隨手救個幾人,便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

  西黛爾輕輕垂頭,埋首於腿間,整個人發著抖縮成一團。

  她有什麼資格——

  以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姿態,去施舍般「拯救」那些「作死」之人的生命?

  一切災禍都是她帶來的。

  她曾經自以為是的善良,在此刻化為利刃,狠狠揮刀捅回自己的心髒。

  以前的她……就像無情劊子手假模假樣的憐憫自己手下的亡魂。

  如果一切都是她帶來的——

  那麼,自己死掉便好了吧。

  她模糊地想,已經感受不到身體上的冷暖和疼痛,只是木然的冒出這個念頭。

  死在這裡。

  反正,也沒有人會需要她。

  她只是一個……假惺惺的劊子手。

  恍惚中,西黛爾好像聽見了自己身後傳來一聲莫名的得意的冷笑。

  但她沒有多余的能力去思考了。

  她只能木然地抱住自己,安靜垂下頭。

  ……

  十七回到土屋時,天色隱約生變,似乎要下雨了。

  空氣潮濕起來,只是冷風吹來的氣息中夾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心中生起不詳,幾乎是霎時便加快步伐。

  十七看見西黛爾。

  少女身形纖薄,垂著頭,安靜蜷在土屋的一角。

  她金色長發狼狽凌亂地散落在身側,手指和衣服上是細小的沙礫,看上去像是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似得。

  十七心中一緊。

  他抿了抿唇,快步上前,在離少女半米遠的地方停下。

  青年猶豫數秒,輕輕蹲下,試圖和西黛爾面對面。

  他道:「你——」

  這個字剛剛出口,他便看見西黛爾整個人倏然開始微微發抖。

  但她只是短暫的發抖了一下,很快鎮靜下來。

  少女慢慢抬起臉,對向十七的方向。

  十七看見西黛爾滿臉干涸的血跡。

  少女的蒼白臉上的血色濃重,覆蓋了四分之三的臉,粗粗看上去詭異的讓人觸目驚心。

  「撲通撲通。」

  因為太過震驚,十七渾身僵硬,懷中的菌菇灑了一地,一個圓滾滾的小蘑菇滑到西黛爾身子旁側。

  西黛爾淡淡的說:「我瞎了。」

  「現在,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她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憑借輕輕的呼吸聲判斷十七的方位,她把臉對准十七的方向,笑了一笑:「所以,你一個人走吧。」

  說不定離開她,這人就能直接找到出去的路。

  女孩抬起的眼睫下,兩顆曾經無比粲然的幽藍眼眸像是破碎的冰藍色玉石,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霾,碎紋從眼瞳向眼白擴散。

  看上去極其瘆人。

  又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西黛爾聽見十七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

  此刻,她思維緩慢,只能吃力地回想自己在這處裡世界經歷過的事情——

  哦,對了。

  她是不是說過——

  會帶十七離開?

  「只要你聽話,我保證,會帶你離開。」

  這句話現在聽起來是如此的可笑。

  西黛爾覺得很好笑,可是她沒力氣笑了,只能很疲倦地彎了彎唇角,她分不清是世界在愚弄她,還是她在愚弄別人。

  只是想起那時自信滿滿又驕傲的女孩,仿若在看一個滑稽的舞台劇上的小醜。

  她扯了扯唇,輕輕道:「抱歉啊。」

  「我走不出去了。」她說:「也不能帶你離開。」

  一個瞎子怎麼能從這種地方活著離開呢?

  她失去了戰鬥力。

  可是西黛爾明白,她失去的不止是戰鬥的能力,她已經沒有了任何活下去的欲望。

  她的信念碎掉了。

  可是十七畢竟還想離開。他也能離開,只要離開了她,不會被她拖累——

  所有人都是如此。

  只要她死了就好了。

  這個世界……就會恢復正常。

  她漠然地想,說出口的話卻是無比溫和。

  西黛爾知道十七提議在此休息是在照顧她的狀態,他是個很好的隊友。

  是她遇見過,最好的隊友。

  於是,她輕輕的說:「你離開吧。」

  「你一定可以出去,可以活下去。」

  這是,她對十七的祝福。

  也是她對世界的祝福。


第140章

  十七茫然地看著西黛爾。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不太能理解西黛爾的話。

  ……為什麼要和他道歉?

  十七對西黛爾的印像,還是從墟神村的那次地下獻祭開始。

  所以他茫然了剎那,才記起這句話是西黛爾曾經對他的承諾。

  「只要你聽話,相信我,我會帶你離開。」

  ……嗯。

  十七沉默了下。

  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因為他根本不清楚——

  西黛爾突兀的轉變究竟是因為什麼。

  他只是出去弄了些吃食,回來便發現西黛爾出事了。

  少女雙目流出血淚,曾經璀璨明亮的眼眸變成死灰破碎的顏色。

  她黯淡的、無力且蒼白的蜷縮在角落。

  十七看見了她的虛弱。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西黛爾出現破綻的時候,在之前的古宅中,女孩也曾在離開紅門後因為精神上的傷害而虛弱了霎那。

  但這一次不一樣。

  他分不清心中的感情源頭,只是茫然無措地看著西黛爾,她身上的光環好像突然消失了,只有一個破碎的軀殼,軀殼中住著黯淡的靈魂。

  她不再驕傲、明艷、光芒四射。

  也不會再揮舞著撬棍從天而降。

  她變成了普通人。

  就像是街道上任何一個普通的、隨處可見的路人。

  如果讓一個和西黛爾比較熟悉的人,看見她現在的模樣,大概會驚詫於她的虛弱。

  西黛爾變得不再像她了。

  他們大概會不約而同這麼想。

  但十七沒想這麼多。

  他沒有那麼多的感情經驗可以分析現在的狀況。

  在看見現在的西黛爾的第一個想法,他只是下意識想——

  「眼睛,」面容柔美的青年抿緊唇伸手,指尖停留在西黛爾蒼白臉頰前一刻,最終還是沒敢觸碰她。

  他像是一個窮久了的人,自小在貧困的家境長大,風吹雨打,挨餓受凍,在生活中唯唯諾諾,從來沒有過好日子。

  突然有天,一個寶藏從天而降,掉到這個窮人身前。

  窮人看見這份寶藏,知道它很珍貴,可是他畢竟從來沒見過寶藏,所以只敢遠遠的守著,繼續過貧苦的生活。

  他自己都理不清那份寶藏是什麼東西,只知其昂貴,卻不知道怎麼用寶藏讓自己的生活更好。

  十七不知怎麼開口,躊躇好幾秒,才問:「疼嗎?」

  眼睛怎麼會突然流血然後失明呢?

  是因為生病,還是在這裡遭受了其他的事情……

  十七記起在墟神村時,鑽進西黛爾身體的巫女們混合著的怨氣。

  他垂下眼簾,掩蓋住眸子中冰冷的厭煩。

  西黛爾緩慢地眨了眨眼睫。

  她現在反應慢了不止半拍,許久才道:「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和十七沒什麼關系和交情,不過為了共同的目標,一起互相走了一段路。

  西黛爾不認為十七會為她的生死負責。

  當一份因為利益而有牽絆的關系,但凡一方力量有削弱,這份關系便必然不會持續穩定下去。

  正常人要離開裡世界尚且艱難,何況是她呢。

  一個倏然眼盲的瞎子。

  十七怔了一怔。

  他想起西黛爾之前說的話,緘默數秒。

  他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如果西黛爾看不見了、失去戰鬥的能力、再也無法獨自逃離,那便換他來。如果西黛爾想離開,只要她想——

  他會讓西黛爾安全的、不受傷害的活下去,讓她重新回到外面正常的世界。

  他不會拋下她獨自離開,因為當時她也沒有拋下他。

  即便十七明白,哪怕對西黛爾來說他什麼都不是。

  但他並不在意這一點。

  可是她似乎……不想離開了。

  十七隱約察覺讓西黛爾崩潰的並不是她眼盲了這件事。

  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但他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帶著幾許茫然,手足無措地在西黛爾面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十七安靜凝望西黛爾,有一份生怯,他抿了抿唇,低聲說:「我……我不明白。」

  他又沉默了半秒:「……你的臉,要擦一擦嗎?」

  西黛爾重新低垂下腦袋,將臉埋在曲起的膝蓋間。

  她乏倦極了,意識深層湧上的冰涼和困倦讓她很累,甚至撐不住臉上極淡的笑。

  她累極了,也便沒有了心思去分神在十七身上。

  ——不明白?

  她的話語已經如此直白,為什麼還會不明白?

  她恍恍惚惚聽著十七的話,只能勉強分辨出只言片語,提取出這只言片語的信息後。

  她蜷起身子,肌膚在空氣中微微戰栗,女孩自言自語般喃喃。

  「別碰我。」

  她說。

  一字一頓,吐息艱難又冰冷。

  十七停在空中的手指微頓。

  他收回手。

  青年有心查看西黛爾的傷勢。

  但少女如此抗拒,甚至到了戰栗發抖的地步。

  她不願意。

  不願意站起來、不願意離開、不願意……

  活下去。

  這個念頭倏然出現在十七腦海。

  現在最好的辦法,或許是不顧女孩的意願,先查看她身上到底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

  但十七沒有。

  他只是默然一瞬,慢慢道:「好。」

  他言出即隨,伸手摸索著撿起西黛爾身側滾落的小蘑菇,安靜地起身。

  西黛爾混混沌沌地抱著自己,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

  ……走了嗎?

  她朦朧地想,腦海中只有無盡的空白和刺痛。

  意識沉甸甸墜落下去。

  西黛爾緩緩垂下眼睫。

  就這樣……入睡吧。

  ……

  「要喝點湯嗎?」

  一陣走動帶起來的風在她身邊刮過,有人輕輕蹲下,遞來一碗冒著熱氣兒的東西。

  十七把煮好的蘑菇湯遞到西黛爾身前。

  白色霧氣兒一絲一縷的冒出來,絡絡不絕,纏繞上女孩凌亂的金發。

  西黛爾猛地從下墜的黑暗中驚醒。

  她睜開眼,觸目所及依然是一片漆黑,熱氣讓她有種被灼傷的錯覺,她下意識用手臂擋住臉,向旁側蹣跚挪了半米:「你……」

  「你還在這裡?」

  她低低喘了口氣,聲線細細的虛浮在半空。

  「嗯。」十七端著食物在她身側坐下,他說:「外面好像快下雨了。」

  「我等天晴了再走。」

  他停頓了下,又問了一句。

  「喝湯嗎?」

  「不。」西黛爾垂著眼眸,濃密眼睫半搭在灰暗破碎的瞳仁上方,她眼睫抖了抖,想要離十七遠一些,又沒有力氣爬起來。

  最終,她只是低聲喘了口氣,慢吞吞閉眼,輕聲說:「外面要下雨了嗎?」

  真是奇怪,那漆黑濃密的林子和天空,也能看出有沒有要下雨的跡像嗎?

  明明外邊的天一直是黑色。

  十七:「嗯。」

  他沒有說謊,哪怕是黑色的天空,也能看出陰郁雲朵堆積的跡像,空氣中含著血腥味道的潮濕越發明顯。

  西黛爾沒有再回話了。

  「……」十七沉默數秒,忽然道:「等天晴了。」

  「我們就離開。」

  西黛爾的身體需要專業醫院來檢查和治療。

  他拖不起。

  西黛爾:「……」

  她抿了抿唇,面上沒有表情,聲音輕薄的像是高原上的空氣,她說:「你要帶我離開?」

  十七安靜地看著她,眼眸中幾許緊張無措。

  但是西黛爾察覺不到了。

  他說:「可以嗎?」

  西黛爾覺得有些可笑。

  她扯了扯唇角,道:「如果我不想走呢?」

  十七:「……」

  他靜默片刻,沒有意外,平靜道:「我和你一起。」

  一起留在此處,埋身土底。

  如果這是西黛爾想要的。

  ——這人是個瘋子嗎?!

  她漠然地想,已經平靜如死灰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惱怒。

  蘑菇湯的氣味還縈繞在四周,她慍怒揮手,打翻了這碗湯,聽見湯水潑灑在地上的聲音那一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旁邊推了一推。

  熱乎的湯汁沒有潑到西黛爾身上。

  「你是有什麼病嗎?」她甩開十七的手,忍不住心中躁郁,冷笑道:「你想要帶我一起離開?」

  「愚蠢。」她充滿惡意和譏誚的嗤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不是什麼學生,我是個壞人,在外邊殺人無數無惡不作,只要有好處我什麼都干的出來——」

  「我不會感激你,」她恢復了冷漠道:「你清楚嗎?」

  十七護著她的手沒讓滾燙湯汁灑上去。

  他安靜聽完女孩凶狠冰冷的語氣說出的這些話,點了點頭,道:「我清楚。」

  十七並不了解西黛爾。

  他清楚這一點,無比清楚——

  「但這不重要。」他說,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低頭用布料擦拭地面上蔓延開的濕跡,開始思索怎樣快速讓這裡恢復干燥。

  西黛爾:「……」

  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不知道是觸動了哪個敏感區域,只是面對十七的這種態度她也實在無話可說,最終也只能急促的冷笑了一句。

  「你隨意。」

  她漠然道,扭過頭不再說話。

  十七真的沒有走。

  外邊天色愈發詭異,空氣中潮氣越來越重,但預料中的雨水卻並未來臨。

  兩人就這麼在這裡……住下了。

  這裡沒有白晝黑夜之分。

  西黛爾迷迷糊糊地睡著,在半夢半醒之間,混沌不知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過了多久。

  有次醒來,似乎有人給她搭了件衣服。

  她沒去理會,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眨著一雙破碎的藍玻璃般的眼睛沉默的在黑夜中黯淡。

  她在黑夜中漫無目的的等待死亡的到來。

  或許是怕西黛爾一睡不醒。

  十七總在她有片刻清醒的時候,試著和她講話。

  ——他想和西黛爾交流,又不知道從哪裡找話題,最終想起自己塵封多年的過去。

  他會試著磕磕絆絆和西黛爾講話。

  在沉謐死寂的黑夜中,少女蜷成小小的一團躲在角落,他也坐在一旁,修長的腿曲起不太方便,他便懶散的放開了坐,在滿目漆黑中靜靜側眸,凝望西黛爾。

  她萎靡蜷縮,像是一朵蒼白枯敗的花。

  他在旁邊安靜守著,卻並不是因為感情——

  兩人之間正如西黛爾所說,還沒有任何深入的感情。

  十七有些窘促——

  他不像是在和西黛爾袒露什麼,只是在默默地回顧自己的從前。

  「我去過很多地方。」他說:「美洲亞洲澳洲的大部分國家……你有什麼感興趣的嗎?」

  他還記得西黛爾說自己不喜歡出去旅游,所以也沒有見過太多風景。

  空氣中一片寂靜,女孩態度漠然,恍若無聞,只有和緩的呼吸聲。

  十七也不太在意,他也只能繼續說下去。

  「中國……」他說:「那裡風景很美,或許你會喜歡。」

  十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個國家,只是看見西黛爾,下意識先想起來。

  十七記得那裡很安全,干淨又漂亮,但他對中國的印像只有十幾歲時的匆匆一瞥。

  據說他是三四歲的時候被從中國拐走,以前應該也有中國國籍,但他沒去和曾經的父母相認。

  所以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以前有個姐姐。」十七聲音平淡,像是即將消彌長夏的細雪,碎碎的冰涼落在地上。

  他回憶時的語氣很奇怪,說不上是哀慟、懷念,反倒像只是平平無奇在談論某件普通的事。

  那時他在緬甸,隔壁緊挨人妖國度,黑勢力控制中下貧民,黃賭毒形成產業鏈。

  那個女人比□□了數十歲,她有著漆黑頭發和蒼白大腿,手臂上紋著刺青,經常吞雲吐霧地抽煙。

  姐姐是風俗產業中的小姐。

  那時他還很小,大概七八歲。

  因為是個小孩,不容易引起別人警惕,經常被支使做各種地方勢力上的「行動。」

  當然結束後,也會有報酬。

  女人說她把十七撿了回來,對十七有恩,她生活不如意,所以吸煙後神志不清時總喜歡動輒打罵自己撿回來的小孩兒,像是對待一條小貓小狗。

  有時候她清醒了,跌跌撞撞爬到廚房,看見小孩兒墊著磚站在鍋灶前做飯。

  她會紅著眼睛抱住十七一陣嗚咽,對小孩兒溫柔以待。

  窗外是連綿槍鳴和炮轟聲,轉過街的小巷子裡橫七豎八躺著零碎的死人,鮮血慢慢浸染地面。

  他們死狀凄慘,虐殺的視頻被放到暗網上供人取樂或牟利。

  他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

  沒人教他任何東西,小孩子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然後把所有想法深藏內心。

  「後來她死了。」

  他淡淡說,像是在說一片枯葉的掉落。

  時間太久,他忘記那是什麼光景了,只記得有很多血,姐姐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在這之前,姐姐和他說過最多的話。

  「你要活下去。」

  這個出賣了自己一切的尊嚴和底線,每天混混沌沌生活的女人,這麼對十七說。

  她重復過許多遍這句話。

  活下去就好了。

  這樣,已經是勝利了。

  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僅有的成年人教給他的所有人生經驗。

  十七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但他還是沉默了。

  姐姐死後他在東南亞一帶停留了很久。

  那個女人吸的不是煙草是苦卡,為了戒毒他費了一番時間,在十五六歲時他去了中國,看著陌生的干淨的街面發呆。

  路過一家咖啡店時,從玻璃櫥窗內傳來的,他聽見一個男人夾著嗓子發出低沉的聲音。

  「歡迎來到緬甸北部,我生長的地方,嬌貴的小公主!」

  少年罕見地懵了一下。

  他想起緬北那個地方,貧窮落後、不通教化、髒亂、血腥、暴力、終日炮火連天,所謂的金三角的毒梟老大可能下一刻便會被炸彈將他的頭顱轟出牆外。

  那是一塊腐肉,被鮮血、痛苦和罪惡滋養。

  它不能開出花,只有無盡的惡臭。

  那時他想。

  如果,有一天,他有一個「嬌貴的小公主」。

  他不會願意讓她去那裡,哪怕是他生長的地方。

  怎麼會有人把自己喜歡的事物帶去那種地方呢?

  彼時十七還不理解「嬌貴的小公主」代表什麼,他能聽出這或許代表著喜愛,但他沒有過喜愛的東西,也沒人教他正常的世界中,正常的感情。

  當然,他現在也不能理解什麼是喜歡和愛。

  他只是在想。

  人們應該會送給喜歡的人一朵花,漂亮炫目,清香四溢。

  而不是帶其去看在腐肉上滋生肮髒與罪惡。

  那天下了雪,他低頭踩著雪,「咯吱咯吱」一路走過明亮繁華的商業街和干淨整潔的小區。

  他在一個路燈旁坐下歇息,身前是不知被誰遺落的擺攤的布塊,上邊七七八八散落著小玩具和首飾。

  滿天雪片飛舞。

  他盤膝坐在地上怔怔地發呆,一個女人拉著自己六七歲的小孩匆匆經過,扔下一張紅彤彤的錢。

  女人帶著孩子走了兩步,忽然又轉身折返,從小攤上挑了個玩具塞進孩子懷中。

  女人誤以為十七是出來擺攤的少年。

  十七看著這對母子走遠,倏然意識到這裡不適合他。

  十七來此也沒有尋親的意識,但也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的父母如果還活著,大概不會接受他這樣一個人。

  於是他平淡的起身離開,轉身去了美國。

  十七不想和西黛爾講自己的過去,並不是認為自己很悲慘,而她是住在像牙塔中的小公主。

  他只是……不想讓她知道,那些會導致心情不愉快的東西。

  ……他想給她美麗的花,而不是展示帶著血膿的傷口。

  她應該永遠開心、活潑、笑意盎然、熱忱於一切。

  可是如果她不再熱烈,那也沒有關系。

  只要是她就好了。

  人都有活下去的欲望,但十七沒有,他還在認真地活著只是因為姐姐讓他好好活下去。

  船只出海需要定錨,可是十七沒有錨點。

  他漫無目的在海上游蕩,或許下一刻便是被海崖或者海浪席卷。

  直到那一瞬,西黛爾向他伸手。

  從此以後,她便是他的方向。

  璀璨耀眼如太陽的是她,蜷縮在破碎軀殼中的灰暗靈魂也是她。

  西黛爾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

  她是什麼樣的人,他便拿她當什麼樣的人看待。

  然後,一切其他,都一如既往。

  十七去除自己認為沒有必要說的東西後,倏然發現自己的過去似乎極乏善可陳。

  他三言兩語便說完了。

  十七:「……」

  西黛爾的呼吸輕淺卻平穩。

  他猶豫了下,起身,來到窗前。

  窗外黑壓壓的天色一如既往。

  空氣潮濕,卻沒有如他預料的下雨,或許在外邊的經驗對於這裡並不合適。

  他折身,來到西黛爾身邊。

  女孩子依然抱臂縮在角落,青年猶豫了下,半蹲下,保持平視的距離,輕聲開口。

  西黛爾聽見十七的聲音。

  「窗外沒有雨。」他說:「我可以帶你離開嗎?」

  ——這個人真煩。

  西黛爾想,她又冷又累,如果不是看不見了,她現在只想揮著撬棍和他打起來。

  可是他真的留了下來,留了很久。

  她厭倦極了,想要十七從她身邊消失。

  但這裡也不屬於她。

  哪怕是因為她,才有了這方裡世界。

  女孩慢慢抬起頭。

  她扯了扯蒼白干裂的唇瓣,帶著幾分冷倦的嘲意:「你能帶我去哪裡?」

  十七只是個普通人。

  武力值高在這種地方有什麼用?他甚至分不出人和鬼。

  「可以嗎?」

  十七並未回答,只是低低的,重復的問了一句。

  「隨你。」

  西黛爾冷冷道。

  她很少無緣無故對人這麼挑著刺兒說話。

  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十七的天真,幽幽道:「可我現在沒力氣走路,你要背我嗎?」

  西黛爾沒有說謊,不知是不是眼睛瞎了的後遺症,她全是都很虛弱,加上看不見,她根本不可能正常的攀爬過那些樹木叢生的山坡。

  西黛爾只是有心激怒十七,她根本不明白十七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舉動——

  救她有什麼好處麼?

  沒有。

  她覺得這人很奇怪。

  然而下一刻,她聽見十七似乎笑了一下。

  「好。」他毫不猶豫應道。

  西黛爾:「……」

  他們離開了。

  離開前十七為西黛爾打水把臉上的干涸血跡,小心擦拭干淨。

  西黛爾伏在十七背上時,還在忍不住思考——

  她到底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青年看上去清瘦,衣料下的脊背卻隱約透出堅硬的輪廓。

  她沒什麼力氣,只是虛虛搭在青年身上,放下怒氣後,心中倒也沒什麼其他的波瀾起伏。

  ……無論去哪個地方都一樣。

  她漠然地想。

  不會有任何改變。

  帶著她,無論是誰都走不出去這裡。

  精神上冰涼的困倦又湧上來。

  西黛爾怠倦地垂上眼簾,昏沉沉的睡意湧上來,她又恢復了混混沌沌的狀態。

  她陷入了沉重困乏的黑色中。

  ……

  伏在別人身上的顛簸感消失了。

  西黛爾記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她還帶著幾分困意迷蒙睜眼,在看見無盡的漆黑時才想起自己已經瞎了。

  她躺在一個……柔軟的床上。

  床鋪軟和,馨香,似乎有很多人個人一齊湧上來,腳步聲繁重嘈雜,還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

  有人牽起她的手腕,給她掛上一圈線繩,繩子上墜了個塑料牌子。

  那人揉了揉她的腦袋,俯身在她耳側輕輕說了一句話。

  西黛爾沒有聽清。

  那個人離開了。

  那個人是……

  是十七嗎?

  她怔怔睜著眼睛,還沒有意識到這裡是什麼地方,沉重洶湧的睡意襲來。

  西黛爾重新陷入了沉睡。

  人群似紛紛散去,在一張白色病床上,金色女孩臉色蒼白,安靜地躺在上邊,似乎陷入沉沉睡夢。

  一旁的白色小幾上,擺放著水杯、藥片和花瓶。

  女孩手腕上,一根紅色手繩上拴著一塊代表病人身份的塑料牌子。

  「七十四號。」

  微風吹動沒有合攏的門,窗外日光明媚灑進來。

  「哢次哢次……」

  病房門上,一塊牌匾異常顯眼。

  ——宮田療養院。


第141章

  須田恭也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是在羽生蛇村的宮田醫院。

  那時他正坐在一樓大廳的凳子上。

  包扎完傷口後。

  名為恩田美奈的女護士溫柔的對須田恭也笑了笑,轉身離開。

  須田恭也郁悶的摸著手臂上傷口,百無聊賴去往宮田療養院的後院中。

  他准備沐浴一下太陽。

  然後,他便在後院花園中,看見了二樓那個向陽窗口處的金發少女。

  他怔住了。

  須田恭也,一個就讀於中野阪的普通男高中生。

  然而,在這一天裡,他卻接連見到了兩個讓人驚艷的少女。

  女孩金色長發被人挽成兩個發結,閑閑散落在身前。

  她膚色是透明的蒼白,下巴很尖,沒有一點多余的肉,寬大的病號服套在身上,空蕩蕩的,看上去嬌弱羸瘦。

  她似坐在窗後,向陽的窗戶被打開了一半,斜斜的日光照進去,少女冷淡的面容上一半金輝,一半暗沉。

  光暈交錯間,女孩眼睫微抖,密匝匝的鴉羽掀起,露出兩顆精致卻破碎的幽藍眼珠。

  像是被砸碎的寶石,冰藍色碎紋密布在瞳仁上,美感和驚悚交織,讓須田恭也瞬間從這份美貌中回神,他心中幽冷。

  ——這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女孩神色漠然,幽幽坐在窗台邊,明明處在日光下,卻輕盈又脆弱,像是空中漂浮的細羽。

  她那兩顆駭人的眼睛無比木然,看上去……就像個瞎子一樣。

  正巧護士美奈從後院中路過,須田恭也止不住心中好奇,

  向護士詢問那個少女的消息。

  「你說七十四號?」美奈看了一眼二樓的窗口,「她已經住了兩天了,入院手續是送她來的男人和院長交接的,相關事宜我不太清楚呢。」

  「不過。」溫柔的護士輕輕微笑:「我建議你不要和她接觸哦。」

  「外來人,你知道宮田醫院的別稱是什麼嗎?」護士說:「這裡又叫宮田療養院,是專門收容和治療精神疾病患者的地方……」

  「至於給村裡人看病,比如我給你做的包扎——可不是我們主營的科目。」

  須田恭也懵了。

  這裡竟然是……精神病院?!

  他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窗台邊的少女,小聲問:「她眼睛是壞掉了嗎?」

  美奈:「她是個盲人。」

  「而且不止眼盲。」她想了想,補充道:「她看上去就像個不會動的人偶。」

  「不過是宮田院長為她辦理的入院手續。」美奈道:「我們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病。」

  護士又走開了。

  只留須田恭也,還在原地怔怔看著金發少女發呆。

  ——她也是個盲人?!

  因為對歷史民俗感興趣,男高中生須田恭也在查到傳聞中的羽生蛇村可能存在的地址後,便興衝衝趕了過來。

  據說,羽生蛇村曾經經歷了一場慘無人寰的大屠殺,無數村民死於這場屠殺。

  這場血腥的屠戮,也是導致羽生蛇村消失在歷史上的重要原因。

  然而,須田恭也沒有想過——

  羽生蛇村竟然沒有失落,它還存在,在深山老林中生存、發展、且居住的人還不少,甚至連醫院這種大型設施都有。

  對於一個隱蔽在山林中的落後山村,這是一件稱得上奇跡的事情。

  須田恭也十分好奇。

  但他也看出來,在這個小村落中隱藏的秘密。

  在剛剛進入羽生蛇村時,那時的天色不知為何,陰霾壓抑,黑雲壓低,像是要下雨般。

  他在村落的附近,遇見了一位美麗的黑衣少女。

  少女和精神病院中的女孩不同。

  她似乎也是日本人,穿著一身黑衣,身旁還有一只白狗。

  初見時,須田恭也只模糊看見少女在用石塊狠狠砸擊地上的什麼東西,聽著聲音像是肉塊和石頭的撞擊聲。

  後來,少女抬頭發現了他——

  這個突然出現的外來者。

  少女似十分驚恐,和須田恭也短暫的對視後,轉身逃走了。

  但在這一瞬間的對視中,須田恭也發現了少女的眼瞳似乎不太正常。

  黑衣少女是個盲人。

  後來的事情,須田恭也記不清了。

  不知為何,在黑衣少女逃走後,他本來想上前查看黑衣少女到底在砸什麼東西。

  但他走了兩步後,忽然眼前一黑。

  然後,他從山崖下醒來,手臂輕微骨折,身上多處擦傷,身邊還有輛報廢的汽車,車鑰匙散落在手邊。

  須田恭也覺得自己似乎丟失了一份記憶。

  他大腦隱隱作痛,可什麼也想不起來,無奈只能先進入羽生蛇村落腳。

  他進入羽生蛇村時,天色已經明朗。

  須田恭也找到了醫院。

  這裡的醫院設備簡陋,他只能做了簡單的檢查,把手臂包扎好。

  須田恭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腦震蕩了,但他只要一思考關於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便會頭疼。

  最終,他決定先放棄思考,把傷養好。

  在這期間,須田恭也打算在羽生蛇村長住。

  他興致盎然——

  既然,還沒有探查出羽生蛇村的真相,自己身上又發生了如此詭異蹊蹺的事情,再加上突兀遇見的那兩個眼盲少女……

  這一切都勾起了須田恭也強烈的好奇心。

  氣血方剛的少年行動力極強。

  他想到便要去做,毫不猶豫跑去找醫院的護士長恩田美奈——

  「請問,」少年期期艾艾的圍著美奈轉圈,真誠發問:「我可以去拜訪那位七十四號小姐嗎?」

  據說沒人知道七十四號的名字。

  須田恭也便自己給那個金發女孩起了個代號——

  七十四號小姐。

  恩田美奈詫異抬頭,顯然不能理解須田恭也的想法。

  但在他死纏爛打加上真摯保證後,她還是無奈點了點頭。

  「不過,要先詢問那位病人的意願。」美奈蹙眉,嘆了口氣,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她成日不說話,瞧上去陰沉沉的——」

  不過,這樣的狀態確實讓人堪憂。

  如果有個人能和那個七十四號病人說話,打開她的心扉,讓她活潑一些……或許,對她的治療也是件好事?

  恩田美奈不太確定的想。


第142章

  「哢次哢次……」

  廉價的白漆鐵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輕盈腳步聲逐漸走近。

  腳步聲很熟悉,前輕後重,十分有韻律。

  是那個護士。

  「今天怎麼樣?」

  她走過來,熟練的用溫度計測了測西黛爾的體溫,俯身,帶著些許馨香的吐息慢慢接近,溫和的低聲問:「要不要下去活動一下呢?」

  她今日噴了香水。

  濃郁甜蜜的柑橘香味在西黛爾身側氤氳。

  名為「恩田美奈」的護士小姐微笑著將一杯溫水遞至窗側的金發女孩唇邊,她看見少女蒼白臉上枯燥起皮的唇角。

  「下邊陽光很好呢。」她說:「喝點水,下去活動一下吧。」

  「後院裡的花也開了。」

  說完這句話,恩田美奈倏然想起這個病人是盲人,她看不見。

  於是她連忙接口道:「花朵都很香,形狀也很美呢——」

  多活動些,也對身體有利。

  七十四號病人被送來時,身體似很虛弱,可是將將養了兩天,大概是好些了的。

  可七十四號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虛浮,讓恩田美奈也拿不定主意。

  她一番勸說下來,金發女孩卻紋絲未動,冰裂的瞳仁空洞平靜,蒼白指尖安靜蜷在衣袖中。

  「你每天都坐在這裡曬太陽。」美奈有些無奈,但她畢竟經驗豐富,場面並未冷下來,她很快便笑著說:「可是花園的光照會更好噢。」

  被送進宮田療養院後。

  這個女孩每天都會在窗邊,安靜坐著。

  哪怕她什麼也看不見。

  恩田美奈最初不能理解。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窗邊的光照是房間中最好的——

  七十四號每日都坐在這裡,是……想曬太陽吧?

  她說了這句話,七十四號終於有了動靜。

  少女慢慢抬起眼瞼,平靜神色沒有波動,只是唇瓣輕動。

  七十四號淡淡說:「這個房間不是落地窗嗎?」

  這間病房不僅是落地窗,還很小,除了一張床、一張案幾和一面窗戶,幾乎沒有別的地方。

  換言而之,她也只能坐在窗前。

  恩田美奈:「……」

  啊這。

  她頓時有些為難,不知如何開口時,卻驚喜看見七十四號病人輕不可見的微微點了點雪色下巴尖。

  「下去……」少女微微偏頭,呆滯卻瑰異的瞳眸靜靜望向恩田美奈。

  恩田美奈一怔,不知為何,脊身忽然湧上一股幽幽涼意,全身汗毛倒豎,止不住的下意識移開目光,不敢和病人對視。

  她忽然有種錯覺,這個少女正在透過某種東西凝視自己……

  但這人明明是個瞎子!

  一個瞎子,能用什麼東西看見別人?!

  心髒在胸膛間砰砰亂跳,震聲如雷,護士纖手輕捂小腹,微不可查的緊張了一瞬。

  在剛剛對視那一霎,她心底竟然……有密密匝匝的恐懼浮上。

  那恐懼逼得她不得不移開眼。

  好像再對視下去,便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下去。」見空氣陷入沉默,少女又輕輕重復一遍。

  ——她答應了。

  「好。」恩田美奈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她暗惱了一聲——自己當了這麼多年護士,怎麼會被這個一個小姑娘嚇到。

  她復看向西黛爾,溫聲道:「你身體怎麼樣了?我去找輪椅和幾個人,把你推下去吧。」

  病人膚色蒼白無力、身體又極瘦,下巴都成了個尖。

  恩田美奈心中沒底,以七十四號這個身體情況,萬一走了兩步暈倒也不是沒可能——

  恩田美奈提議完,見少女沒有反對。

  她連忙聯系了幾個小護士,搬來具輪椅,讓西黛爾坐了上去,從樓梯一路護著到大廳。

  「後院中花開了很多,有喜歡的可以摘回去養著哦。」

  美奈最後和七十四號病人說了一句話,這才起身離開。

  她並未走遠,而是細心找了兩個站崗的職員盯著點後院中的病人。

  又對躍躍欲試的須田恭也叮囑:「她身體不好,你別衝撞了她,如果病人有不耐煩了,一定別糾纏,讓她好好靜養。」

  恩田美奈不放心,多說了幾句。

  「她是個精神病患者,你說話也注意些,千萬別驚著她了。對了,還要注意你自身安全——」

  不知為何,美奈現在想起那個少女,心中仍是一陣心悸。

  她不由自主喃喃道:「她可能具備高強度的攻擊性……」

  美奈心中倏然一寒。

  她不由自主想到——

  宮田院長到底為什麼要和她們這些護士保密七十四號的疾病狀況?

  除非七十四號身上有什麼秘密,或者說……和其他病人不同的地方。

  難道……七十四號真的是具備高攻擊性和危險性的精神病人?!

  恩田美奈越想越慌。

  她臉色白了不止一度,抬頭看見須田恭也已經歡快奔向後院花圃旁邊的少女。

  她頓了頓,心中躊躇片刻,決然轉身離開。

  ——不行,她必須要找宮田院長問個清楚。

  決不能……放任,這個不明不白的少女,留在醫院。

  她想。

  須田恭也近距離見到了那個讓他一眼驚艷的少女。

  縱使蒼白又瘦弱,也無損她的亮眼。

  少女不似這種小山村中能夠生長出來的人。

  何況她還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須田恭也好奇湊近,想起護士叮囑自己的話語,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有人過來了。

  他撓撓頭,不知怎麼開口,須田恭也並不是個高情商的人。

  他只是個普通的男高中生。

  須田恭也想了想,試著打招呼:「嗨。」

  「你是羽生蛇村的人嗎?」他試探著道:「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和好玩的嗎?」

  團團鮮艷花簇中,冰雪膚色的少女格外突兀。

  她安靜睜著一雙瑰異的破碎眼眸,略有頻律,每隔一段時間,便輕輕眨一眨。

  雪白消瘦的下巴尖靜靜佇凝在空中,金色長發也紋絲不動,好像一具雕塑。

  美麗的金發姑娘沒理他。

  須田恭也不覺尷尬,他嘿嘿傻笑兩聲,繼續說:「我看你不像是羽生蛇村的人,你也是游客吧?還是過來探險的?」

  羽生蛇村沒有外國人,須田恭也早便從護士那裡得知,他只是想挑個話題,見女孩不接話,他自己順著話題說下去——

  「我是看了網上的傳言,才來羽生蛇村探險的。」他試著靠近女孩,見她沒反應,心中雀躍了下,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也看過論壇上那些帖子?」

  「我給你看——」

  他興致勃勃想掏手機,掏到一半想起,面前這個女孩是個盲人。

  於是興致勃勃的手又失落垂下。

  不過須田恭也沒放棄,他繪聲繪色講起來。

  「據說,有人見過羽生蛇村的一個屋子裡,有個老婆婆穿著染血的衣服,到處亂爬……」

  「羽生蛇村的一個小女孩,跟著家人去爬山,結果爬到一半就消失了,後來再沒人見過她……」

  「所有想探究羽生蛇村的人,都遇見了意外,全部下落不明——」

  「不過我相信我是個例外。」

  他洋洋自得道。

  「畢竟,」須田恭也說:「那些事情大概都是以訛傳訛罷了,誰能想到羽生蛇村中還居住這麼多人呢?」

  他高高興興和女孩子講了許久的話。

  終於得到了一點回應。

  少女似乎輕輕揚了揚下巴,虛無雙眸對准須田恭也看見她的那個窗口。

  「可以推我走一走嗎。」

  她聲音也很輕,很平淡,明明是問句,卻聽不出來辦法訴求的意思。

  仿佛,別人是否答應都無妨。

  須田恭也:「當然。」

  他連忙從半蹲起身,走到少女身後,握住輪椅向前推去,一邊推一邊問:「你是因為什麼才來到羽生蛇村的啊?」

  須田恭也有心打探羽生蛇村的秘密,他面上不信這裡有古怪,心中卻在一直琢磨自己失去的記憶。

  對女孩的問句也帶著幾分自己的小心思。

  少女沒有回話。

  她只是安靜坐在輪椅上,露出半截雪白纖細的頸。

  看上去柔柔弱弱。

  須田恭也推著她走了半圈,聽見她輕輕問:「醫院的圍牆,很高嗎?」

  須田恭也看了眼圍牆,納罕她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不高,兩三米吧。」

  空氣又陷入了沉默。

  須田恭也想不出來話題了,他有些沉默的推著少女繞了後院一圈,又回到了花圃旁邊。

  然後,少女問了第二個問題。

  少女的眼睛壞掉了,她看不見。

  所以她沉默了許久,直到再次聞到濃郁甜蜜的花香時,她才輕聲問身側的人。

  她說:「院裡的柑橘開花了嗎?」

  身側的人似怔了一怔,少年聲音清脆,帶著幾許疑惑。

  須田恭也小心翼翼回話:「院子裡……沒有柑橘樹。」

  而且現在也不是橘子樹開花的季節。

  須田恭也奇怪地想,他想起少女是個精神病人……難道,是她病狀發作了嗎?

  少女默然。

  半晌,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她說。

  七十四號病人回到了屬於她的病房。

  但她不再如以往幾日一般,安靜宛如人偶。

  「我要見宮田院長。」她淡淡要求。

  輪椅上的少女面色蒼白漠然,只是手中牽著一枝艷麗的花,花葉馨香。

  她雙眸無神,安靜空洞的俯視前方,細白手指似無意般輕輕捻動懷中那枝花。

  介於七十四號病人的特殊性,護士很快上報院長。

  宮田院長也很快趕來了。

  他來時還穿著一襲白大褂,雙手插兜,帶著和煦微笑進門——

  哪怕病人看不見。

  他蹲下身,微笑著問面前雙目空洞的金發少女:「西黛爾,發生什麼了?」

  宮田院長知道七十四號病人的名字。

  「我頭發長長了。」少女閑閑擺弄著手中花枝,淡淡道:「你幫我修掉吧。」

  面對這種奇怪要求,宮田院長竟然也並未詫異。

  他微微一笑:「好。」

  他起身,推著西黛爾坐著的輪椅,來到盥洗室,讓女孩面對鏡子。

  他雙手靈巧為少女解開發辮。

  男人白色的袖扣在少女臉側搖曳。

  輕淡的柑橘香甜傳來。

  平滑明亮的鏡子中,倒映出少女遍布冰藍色碎紋的瑰異瞳仁。

  她眼型極美,可眼中無神、呆滯、沒有光澤。

  只是在鏡子瞬間的折射中,仿若透露出瞬間的流光溢彩。

  她輕輕捻動手中花枝,無神遙望鏡子。

  她說:「醫生。」

  「嗯?」

  「醫生,」她斂起眉目,聲線平淡:「也會殺人的嗎?」

  宮田院長停留在女孩臉頰的手微微一僵。

  他抬起眼睛,看向鏡子中的女孩。

  停留在女孩手指間的一枝紅色細瓣石蒜花,正釋放出淡淡的柑橘香甜。


第143章

  「醫生怎麼會殺人呢?」

  宮田院長的手只是略略停頓一下,很快便若無其事,繼續為少女解著發辮。

  他微笑說:「醫生是救人的職業。」

  ——怎麼會殺人呢?

  雪白明亮的鏡子中,倒映出宮田院長幽冷雙眼,他唇角勾起,眼角肌肉似抖了一抖。

  鏡中少女忽然笑了。

  她笑得很淡,甚至分不出是真心想笑,還是只彎了彎唇邊。

  只是她進入醫院後,從來便沒笑過。

  宮田院長不自覺怔了一怔。

  「殺人是不對的。」

  「不要殺人。」西黛爾很淡的笑了一下,她輕聲說:「被你殺掉的人,會回來找你的。」

  少女態度如此認真,宮田院長一時竟分不出她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講真心話。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陰沉下來,隨意地把少女頭繩仍在一邊,拿了梳子給她順頭發。

  他一邊順,一邊含笑問:「真的嗎?」

  男人笑聲依舊和煦,只是眼神愈發冰涼。

  「嗯。」西黛爾應道,她「凝視」鏡面,眉目間神色漠然,仿若只是在談論一件平常事情,慢慢開口:「那個人已經來找你了。」

  「她站在你身後。」

  「她以前應該很漂亮,現在很醜。她臉腫了,舌頭從紫色的嘴唇裡吐出來,舌頭很長,吊在胸前。」

  「你身後全是泥土渣,應該是她跟著你走過來時掉落的,她身上全是黑色的土渣。」

  「好像剛從土中爬出來。」

  「嗯……。」

  「她不是走來的,她的腳尖不在地上,是豎著的,虛虛飄在空中,手臂也抬在空中,搭在你肩上,指甲縫裡也全是泥。」

  「她一直在看你。」

  「你不回頭看看她嗎?」

  少女神色平淡。

  她每說一句話,宮田院長的手便不自覺握緊了些。

  她描述得太真實,幾乎讓男人差點以為她真的看見了自己身後的鬼魂。

  強迫自己聽完最後一句,他強忍轉身的欲望。

  ——世界上沒有鬼魂。

  「對了。」少女輕輕說:「你不轉身也沒關系,鏡子裡也能看見的——」

  宮田院長下意識抬頭。

  他渾身一震。

  鏡子中,倒映出來的恍若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張恐怖的、熟悉的女人面孔。

  女人的臉青紫腫脹,鮮紅長舌垂在身前一搖一擺,怨毒的神情充斥了那張恐怖面容。

  他悚然瞪大眼,緊捏著梳子的手指發白,下一刻,宮田院長狠狠搖頭,再睜眼時鏡子什麼都沒有。

  ——只是自己嚇自己的幻覺罷了。

  他冷冷的想,手指卻越捏越緊。

  鏡中的盲人少女雙目空洞幽冷,唇邊似抿出一個不知慘淡還是森然的弧度。

  讓宮田心中瘆然。

  「西黛爾。」宮田院長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詭異氛圍,他目光陰翳地俯下身,冰冷目光凝視著少女的臉,他說:「說謊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不要仗著……你的男友,」他頓了頓,「便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他確實殺了恩田美奈。

  在昨夜。

  然後,他將那個還懷著自己孩子的女人埋進了後院花圃。

  他沒有辦法,可那個女人闖入禁忌之地,發現了羽生蛇村最大的秘密……

  他也不想殺恩田美奈,但別無他法。

  宮田院長清楚羽生蛇村的一切秘密。

  因此,他才明白——

  世界上沒有鬼。

  因為羽生蛇村中,埋藏著的東西遠比惡鬼可怕。

  宮田院長話語中含有些許冰冷威脅。

  少女眉目似攏起幾許茫然和痛苦。

  她微微抬首,自言自語般輕喃。

  「我不該說謊……」

  「可是,醫生——」她說:「這座醫院的地下,真的好吵……」

  「你聽不見嗎?它每時每刻都在怨恨地扭曲地哭喊,吵嚷、凄厲的叫喊……」

  「吵得我睡不著。」

  她神色迷惘、痛苦又無措。

  宮田院長神色晦暗,死死盯住這個盲人少女。

  他強壓心中震驚和起伏不定,思維卻混亂起來——

  她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知道宮田醫院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

  她明明只是個瞎子。

  又沒有與那個和她一起來的男人接觸……她不該知道這些。

  「你……」他干澀開口,目光卻如看怪物一般緊緊盯住西黛爾。

  房間陷入死寂的沉默。

  少頃,西黛爾輕聲開口。

  「這所醫院的圍牆,高嗎?」

  她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在之前的後院中,她也曾向那個陌生的男孩問出這句話。

  宮田緊緊盯著西黛爾,他沒有開口。

  他想知道西黛爾要做什麼。

  「別緊張。」金發少女面色平靜,她微微偏頭,「我看不見,什麼也做不了。」

  「三日前。」少女斂下眉目,輕描淡寫般陳述:「我來這裡的第一天,有人在圍牆外看我。」

  「兩日前,他也在那個時間點來了。」

  「一日前,他依舊在醫院外。」

  「可是,今天,他沒有來。」

  她等了一整天,直到夜色暗淡,再也感受不到別人的目光。

  「宮田院長,你說……他會去哪裡呢?」

  她歪歪頭,無神雙眸安靜注視前方,態度平和。

  宮田院長脊背上幾乎寒毛倒豎。

  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口,他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忽然想起那個男人和自己簽訂的協議。

  十七。

  那個男人叫十七。

  他很危險。

  見到十七的第一面,宮田院長的直覺便告訴他——

  那是個披著人皮的血腥怪物,甚至不亞於自己醫院下鎮壓著的東西。

  但是,也只有這樣的人……

  才能徹底摧毀羽生蛇村中罪惡的源頭。

  他將神器宇理炎交給了十七。

  十七會將隱藏在村中的「八百比丘尼」,那個長生不死的魔女殺死。

  而後,終結羽生蛇村扭曲的、悲哀的歷史。

  為了這個信念,哪怕殺死自己的女友,宮田也在所不惜。

  作為對十七的報酬,宮田醫院必須在他去殺「八百比丘尼」時,保護西黛爾。

  十七和西黛爾這兩個外地人來時,他只注意到十七。

  十七身邊那個女孩美麗、蒼白又脆弱,看上去像易碎的水晶花,毫無威脅力。

  宮田幾乎從未把這個金發少女放在眼中。

  但此刻他發現他似乎錯了。

  蒼白淺薄的女孩只是安靜坐在輪椅上,雙眸無神、軀殼纖細。

  但她平淡的三言兩語間,卻有仿若有莫名森冷的寒意籠罩下來。

  男人咽了口唾液,說不上驚恐、不安還是未知的抵觸……他毫不猶豫退開半步,離西黛爾遠了些。

  「你先好好休息。」他猶豫半晌,說:「等下,我會讓護士來照顧你——」

  他轉身離開了。

  十七在羽生蛇村中,尋找「八百比丘尼」的線索。

  但他為西黛爾選的病房,是一個迎著醫院圍牆外的斜坡、有著向陽大窗戶的房間。

  他會在每一天、固定的時間段,來看一看女孩子是不是還安安靜靜的坐在窗邊。

  但是今天,他沒有出現。

  ——他遲到了。

  或者,他缺席了。

  但他本不該缺席。

  輪椅上的少女漠然抬起眼睫,無神的眼珠似乎呆滯遙望窗外的夜景。

  ……天黑了。

  她閉上眼睛。

  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只是在這份黑黢黢的視野中,緩慢出現了兩個移動的光點。

  兩個暗灰色的光團從樓下慢慢移動上來。

  視野仿佛逐漸擴大。

  她看見了更遠、更深沉的地方。

  ——那些肮髒和罪孽,藏在這座醫院的,地下室。

  輪椅上的女孩起身。

  她慢慢踱步來到窗邊,一陣冷風吹進她空蕩蕩的病號服,掀起半片衣角,露出女孩瘦骨伶仃的手腕。

  她神色冷漠,緩慢垂下眼睫。

  一根冰涼的撬棍出現在她纖細掌心。

  隔著胸肋間的一層薄薄血肉,她聽見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血液在脈間流淌,這一刻世界無比安靜。

  她也無比冷靜。

  不論外面的村落發生了什麼。

  ……都不重要了。

  西黛爾看不見了。

  卻並不是完全看不見。

  在短暫的失明過後,她似乎……出現了某種異變。

  她能夠,不通過眼睛,而是用其他的東西,去感知這個世界。

  盡管她看不見世界的全貌。

  她看見的……似乎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世界。

  在今日,恩田美奈找來時。

  西黛爾第一瞬間便發現她變了,美奈已經是個死人,雖然她自己還不知道——

  身為鬼魂的美奈,仿若一無所知,仍然做著護士的工作。

  只是在接觸到能看見她的西黛爾時,卻湧上無盡的恐懼。

  但她……或者說它恐懼的不是西黛爾。

  而是,那個「自己已經死去」的真相。

  西黛爾站在窗前。

  她松手把頭發重新扎起。

  窗下又飄來一個白色的人形光點。

  ……這是,她在這裡見到的,第二個會散發白色光點的人。

  第一個是十七。

  但他已經不見了。

  西黛爾並不在意。

  她雙眸空洞,神色漠然。

  女孩按捺下掌心的撬棍,從窗戶翻身躍下。

  ——她要進入,醫院的地下室,那個肮髒污穢之所。

  西黛爾不是去救人。

  她已經不在意真相,或者其他的任何東西了。

  在裡世界的這些天,西黛爾被教會了一個道理。

  用一雙眼睛和渾身傲骨被粉碎的代價,才得到的經驗。

  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為救世主。

  她不會再去當任何人的救贖。

  但她依然向那處血腥髒污之地走去。

  她要去做一件事。


第144章

  須田恭也離開了宮田醫院。

  現在是夜半時分。

  一片茫茫漆黑籠罩大地,冷風吹起地面枯枝吱嘎作響。

  男高中生迷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撓了撓頭,沒想明白自己為何要順從那個金發少女離開。

  但他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回到醫院。

  ——在他起夜從後院去向大廳時,和突兀站立在黑暗中的少女短暫的對視上眼神。

  昏暗天色中,他只能憑隱約看見的金色發絲和單薄身形辨認出,這是他白日有過交集的少女。

  一片寂靜中。

  少女似乎偏頭和他對視了一眼,她纖細單薄的臂彎攏在寬大白色病服間。

  她似乎說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說。

  反正須田恭也沒看見她動唇。

  但那瞬間,他明白了七十四號病人的意思。

  ——這個少女讓自己離開這裡。

  他不理解,但自己竟然真的恍恍惚惚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等反應過來時,須田恭也已經站在門外了。

  既然已經離開,他也沒心思再回到病房,反正身上的傷不嚴重。男孩踟躇片刻,決定向村落中走去。

  天色漆黑,透露出不祥征兆。

  須田恭也倏然打了個冷顫,他抬頭遙望了下天色,心中隱約不安起來——

  總覺得,這個世界似乎……發生了某種不太妙的變化呢。

  他猶猶豫豫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聽見一陣細細的哭聲。

  ……

  宮田醫院,二樓。

  一個被院長囑咐來「照顧」七十四號病人的護士懶懶打著哈欠,來到七十四號的病房。

  但她並未進入房間,只是伸手搖了搖房門的把手。

  「哢擦哢擦。」

  房門一動不動。

  見病房仍然處於被鎖的狀態,護士滿意收回手,轉身走回自己的值班室。

  ——把門鎖了,七十四號病人便不能亂跑了,也用不著她大半夜不睡去給病人守門。

  但她沒想到,被上了鎖的房間中空蕩蕩。

  只有半開的窗戶被風吹過,在呼啦啦搖動。

  ……

  西黛爾獨行在漆黑冰冷的甬道。

  她手中堅硬冰涼的撬棍宛如一根導盲杖,尖銳那端劃著身側的光滑岩壁,劃出一道淺淺白痕。

  少女手中曳著一根漆黑尖銳的鐵棍,從地面緩緩而來,踱步向地下室走去。

  她眉眼間神色冰涼漠然,無神雙目幽幽直視前方。

  指尖觸及劃痕,西黛爾似在認真分辨方位。

  她在一個地方站了片刻,又忽然轉了方向,朝另外一個甬道走去。

  她步伐並不快,步履聲極輕,似乎是因為眼睛不方便,只能慢慢摸索著前行。

  終於,她在一道鐵柵門前停下。

  柵門後傳來陣陣腥臭腐爛的味道。

  難以形容那是什麼味道,如果非要找一個描述,那大概像是流膿發霉的水果和腐爛長蛆的肉塊燉成一鍋菜的感覺。

  女孩伸出蒼白指尖,輕輕觸碰到鐵水澆灌而成、堅硬冰涼的柵門。

  她靜靜摸索了一番。

  西黛爾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纖細的腕骨,她隨意轉了幾圈,慢吞吞拾起撬棍——

  「哢擦……」

  「哢擦哢擦哢擦。」

  在狂風暴雨般捶打下,鐵門很快被扭曲了形狀。

  始作俑者只是抬起一張蒼白漠然的臉。

  自始至終她神色都平靜冷淡到了極點,哪怕此刻,劇烈運動後也連半點急喘也沒有。

  西黛爾只是冷冷補上最後一腳。

  「砰。」

  鏽跡斑斑、血漬干涸、歷史悠久的鐵柵門被她砸開。

  她跨步進入地下室。

  ——和死去的美奈、以及宮田司郎等人的猜測不同。

  西黛爾此時的身體並不虛弱。

  哪怕看上去蒼白削瘦。

  甚至因為容貌被視作易碎的水晶花。

  西黛爾的核心力量很穩。

  她輕輕走進地下室,路過一個個腥臭的、仿若監牢一般的房間。

  耳邊傳來破碎又尖銳、難以形容的聲音。

  那些聲音十分古怪、詭異到極點、不可名狀,似乎是某種生物發出的尖叫和痛苦的嘶吼。

  可地球上大概沒有動物會發出這種恐怖的聲音。

  西黛爾慢慢轉頭,「看」向那些發出叫聲的東西。

  漆黑在眼前鋪開,她眼睛看不見任何事物。

  但,某種能量波動隱隱讓她「看」見那些東西的模樣。

  一片漆黑中,湧上泛著血紅色的微弱的光。

  那些微弱的血紅色光,代表著一個個「東西。」

  她緩慢眨了眨眼。

  那些東西不是其他什麼恐怖的動物。

  它們……

  ——是人。

  是血紅色的「人」。

  西黛爾在能夠通過意識看見東西時,並不如用肉眼方便。

  但她能看見更多人類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她無法看見文字、看見一切物體、色彩、人的模樣。

  但如開了透視一般,她能看見外界東西的輪廓,和它們的顏色。

  這種顏色代表什麼,西黛爾並不清楚。

  她看不見自己的顏色。

  但十七是白色。

  那個青澀的男孩,是第二個白色。

  其他的人,在她視野中……

  全部是紅色。

  紅白交雜的斑駁色彩、猩紅的紅酒一般的顏色、干涸血跡的暗沉黑紅、如同新鮮血肉一樣的血紅色。

  濃郁的惡臭襲來,她伸手觸碰關住這些「人類」……或者說怪物的柵欄。

  「哢擦哢擦……」

  她打開了第一道門。

  這是一個沉寂的小房間,那個血色人影看上去是個小孩的模樣,此時正一動不動被束縛在藍白色手術台上,探照燈對准它的臉。

  它的四肢磨損嚴重,血肉碎末掉落一地。

  西黛爾「看見」了那個手術台和旁邊的一堆器械。

  ……這是解剖台。

  「d@ejej……」

  一直等她走近,台上的「小孩」才發出掙扎的微弱聲音,宛如亂碼

  它在……驚恐?

  不、不對。

  西黛爾感受到了它的驚恐。

  但它的驚恐很奇怪。

  牆角堆積了一堆從它身上拆下來的肢體,七零八落,看來它被做過不少次解剖手術,卻依然存活。

  這些東西是……不會死嗎?

  她慢慢走近。

  手術台邊散落了一堆資料和白紙,但西黛爾看不見。

  她踩上一疊資料,聽見「咯吱」的聲音,卻並不在意。

  如果有人在此,便能看見,資料上,關於「小孩」和實驗的一切細節。

  【吉川萊美子

  性別:女

  年齡:七歲(就讀xx小學)】

  【第一次手術:

  時間:xx年x月x日16:40

  地點:宮田療養院

  手術內容:切斷前肢

  觀察結果:再生】

  【第二次手術:

  ……

  手術內容:切斷頭顱

  觀察結果:再生】

  ……

  重重疊疊的試驗報告,如雪花般紛飛散落在這個血跡斑斑、陰沉恐怖的地下空間中。

  西黛爾只是輕輕垂首,盡管什麼也看不見。

  女孩伸出的纖細手指碰到「小孩」的皮膚。

  極度的冰冷和腐爛的肉塊。

  雙目空洞的少女後退一步,手起撬棍落。

  她斬斷了……束縛「怪物」的桎梏。

  幾乎是束縛怪物的鏈條被斬斷的同時,一陣尖銳的警笛聲倏然響起,那聲音極大,幾乎是貼在西黛爾身側嗡鳴。

  警笛聲尖銳高昂,連續不斷的震動鳴響從四面八方貫徹,洶湧灌入她的耳中。

  些微的刺痛從耳根蔓延,白皙柔軟的耳垂泛上漲紅的顏色。

  她外耳被震得發麻,刺痛一點點強烈——

  在眼睛看不見後,西黛爾的耳朵不自覺敏銳了不少。

  在震耳欲聾的嗡鳴聲中,她似乎也聽見了耳蝸內的鳴聲。

  「滋滋滋滋……」

  在某個時刻,耳鳴忽然停住了。

  警笛引起的物體震動還在隱隱發顫,但西黛爾的世界卻安靜了。

  死寂般的安靜。

  靜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她站在原地,輕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西黛爾摸到濡濕溫熱的液體。

  是血。

  她……聽不見了。

  血色「小孩」悠悠晃晃從手術台上爬起來,卻沒有撲向西黛爾這個活人,而是四肢著地飛快爬向出口。

  從耳蝸一直延伸到腦顱內的疼痛還在持續,然而西黛爾並不意外,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是拖著撬棍轉身,神色漠然地向更深處走去。

  一直到地下實驗室的最深處。

  盡管看不見,但她蒼白纖細的腕骨揮下撬棍之時的落處仍然無比精確。

  「嘩啦嘩啦嘩啦……」

  無數的鐵鏈和束縛被她如砍菜切瓜般輕松破開,鐵鎖被拖動得聲音嘩啦啦彙聚在一起,宛如一支歡快輕盈的動人曲子。

  但在這些聲音背後。

  是一個個面容陰翳可怖、發出恐怖聲音的人形「怪物」。

  它們……逃了出來。

  一窩蜂湧向地下室外的醫院中湧去。

  看似歡快的曲子,卻在演奏著死亡的前調。

  腥臭和血沫的味道徹底彌散開,怪物們一窩蜂湧動向地面爬去。

  白色病號服的少女隱在黑暗中,露出的半邊臉上,神色輕飄,又仿若沾染上一絲甜蜜。

  她獨自停留在這些怪物的身後。

  那些東西沒有攻擊她,她低下頭,將撬棍握回身前,手指輕輕撫摸尖銳那端,一滴細密血珠從指尖溢出。

  西黛爾靜靜「凝視」蒼白指尖上的血珠。

  她垂首,輕輕舔舐去指尖的液體。

  腥甜氣味充斥口唇舌。

  這是血。

  原來,她還是……會流血的嗎?

  金發少女垂首,安靜躲在恐怖地下室的陰暗偏僻處。

  她全身都在瑟縮著微微發抖。

  不是害怕。

  而是……滿懷興奮。

  世界一片黑暗與死寂,在失去聽力和視覺後,味覺變得如此靈敏。

  那絲腥甜的味兒進入唇舌,仿佛透過肌膚滲入更深的地方,五髒六腑都燃燒起來,神經組織在大腦皮層飛速波動、傳感……

  她慢慢抬起頭。

  一雙無神卻幽冷的眼眸似在黑暗中隱隱散發出難言的光。

  女孩舔了舔蒼白干燥的唇瓣。

  西黛爾重新提起撬棍。

  警笛震鳴中,些許夾雜血腥味道的冷風吹過,搖曳過佇立在地下室中纖瘦少女的雪白衣擺。

  她歪歪頭,手中撬棍一搖一晃輕快的擺動著,少女步伐輕快,一步一步沿著血人離開的痕跡向上走去。

  這件事——

  只是一個開始。

  巨大的警笛嗡鳴聲依然不斷鳴響,在地上的醫院中,人們被這陣巨鳴吵醒,驚慌失措地在醫院亂竄。

  「發生什麼事了……」

  「天、天吶——」

  「那是什麼怪物!」

  ……

  須田恭也聽見那陣細細的、若隱若現的哭聲。

  他忍不住走了過去,看見了躲在草叢中哭泣的美麗黑衣少女。

  在半夜的村中荒郊,看見一個哭泣的女孩,本來是件詭異的事情。

  但須田恭也神經有點大條,他止不住好奇走上前,發現少女是他進入羽生蛇村時遇見的第一個人。

  在遇見少女不久後,他便失去了某段記憶。

  須田恭也走上前後,才明白少女哭泣的原因。

  跟在少女身邊那條狗,現在毛發倒豎、渾身僵直地躺在少女懷中。

  「嗚嗚嗚……」

  女孩哀哀的哭泣,悲傷溢於言表。

  她甚至都沒有注意須田恭也的到來。

  見少女如此傷心,須田恭也忍不住出聲安慰;「你別哭了。」

  他本來便不擅長和女孩子聊天,此刻安慰人時,便更是頭大。

  半晌,才支支吾吾給出一句。

  「你、你大半夜在野外哭也挺嚇人的,還是回家吧……」

  少女繼續對著自己的愛狗嗚咽,根本沒有理他的欲望。

  須田恭也:「……」

  他只是想勸少女回家,畢竟半夜孤身在外確實不安全,何況他現在,心中那股不祥預感越發強烈。

  但他想破頭皮,才憋出第三句話。

  「反正你的狗已經死啦,」他說:「你還是快快回家吧,在這裡哭……」

  在這裡哭也沒有用啊。

  少女抹眼淚的動作一頓。

  她細細的抽噎了聲,緊接著嗚咽聲更大了,不僅哭,她終於忍不住看向須田恭也,一邊哭一邊捏起拳頭打他:「嗚嗚嗚、嗚嗚嗚……」

  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的須田恭也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地接著少女的拳頭。

  「轟隆!」

  一陣轟鳴響徹天宇。

  緊接著,從他們背後的村子中,忽然有一個奇特的警笛鳴響。

  警笛聲響亮又急促,似催魂的鈴聲。

  少女終於止住哭泣。

  她抬起臉,一雙無神雙眼似乎隱隱透露出驚恐。

  「快、快離開這裡——」她朝須田恭也的方向「看」去,咬著唇,柔軟的嗓音沙啞:「外邊要出事了!」

  須田恭也一懵,然而少女不似說謊。

  他又慌又急,咬了咬牙,一把撈起逶迤在地上的少女,拽著她的手一起向村落中跑去。

  少女哀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狗,卻知道現在不再有時間難過。

  盲眼少女就這麼和須田恭也一起逃走。

  然而,她拉住須田恭也,搖了搖頭:「不要回到羽生蛇村。」

  「我們找個山洞躲起來。」

  ……

  西黛爾重新回到地面。

  下腳處踩到的泥土十分黏濕,似乎剛剛下完雨。

  是血紅色的雨水。

  醫院中人荒馬亂,人人自危,無數「人」影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西黛爾。

  西黛爾准備離開宮田療養院。

  但在離開前,她來到後院花圃,把泥土挖開,摸到了那具冰涼的女屍。

  ——恩田美奈的屍體。

  「去吧。」她輕柔擦去女屍臉上的泥土渣,唇邊溢出一個冷淡弧度:「去找那個殺了你的男人,然後……撕碎他——」

  紅色雨水浸透了泥土,自然也浸透了被埋在土中的屍體。

  女屍搖搖晃晃爬起來。

  它慢慢朝著醫院走去。

  西黛爾安靜「注視」恩田美奈的身影,一直到它消失。

  恩田美奈還活著時,她身上的顏色是紅白交雜;現在被血色雨水浸泡過後,卻變成了和地下室那些怪物一樣的血紅。

  ……這些血紅色的雨水,是污染源。

  觸碰到它的人,會被逐漸污染同化成那種血色的怪物。

  宮田醫院在地下室的實驗,是在探究這些怪物形成的原因,和破解的辦法。

  但是顯然,並未成功。

  她移開「視線」,向醫院大門走去。

  荒草和樹木叢生,掉了漆的破舊電話亭立在潮濕土壤中。

  電話亭不遠處,木板搭建的屋子下,一個搖搖晃晃的屍人似在巡邏。

  「嘩啦。」有什麼動靜。

  屍人警覺般轉身,手中的槍向有動靜的方向甫一抬起——

  「噗嗤。」

  一根鋒利撬棍從上方斜插入它的脖頸。

  輕松沿著樹根,悄無聲息攀到木板房上方的人借力躍下,夾住它的脖子狠狠一擰。

  西黛爾把這個屍人的腦袋扔出幾米遠,俯身拾起屍人手中的槍,余光「看見」它仍然在不斷掙扎的手,她懶懶踩上去一腳,聽見清脆的骨裂聲。

  那只掙扎的手隨著「嘎嘣」一聲,綿軟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一路屠戮過來。

  沒有看見村民,只有這些怪物屍人。

  這些屍人不會死,也不知疼痛,但它們竟然還有智慧。

  女孩雪白病服上紅白相間,鮮紅的血和干涸泥跡糊在她身上。

  她並不在意,抬手抹去臉上濺射的血。拾起的漆黑長槍在她手中隨意摩挲了幾下,她摸到扳機。

  漆黑的視野中,360度的視角旋轉,一個個血紅色的人影出現在西黛爾身後。

  西黛爾轉身,熟練地打開彈匣、檢查、扣上、安好機簧、漆黑的槍口精准對向那些朝她湧來的屍潮。

  「砰——」

  一縷青煙從漆黑槍口冒出,極速的子彈旋轉著給一個屍人爆頭,腦漿幾乎被打成沫。

  子彈射中是有聲音的。

  但西黛爾聽不見,她耳邊的血跡已經干涸,只是被震破的耳蝸還沒有恢復。

  女孩只是微微側頭,用指尖拂過尚帶余溫的槍口。

  第一槍。

  這是把狙擊槍,盡管老舊陳列在這個深山老林的村落多年,作為一件無用的擺設——

  在許多年間,它只是一件廢鐵。

  但在今日,它終於落到了一個能讓它重綻絢爛血花的人手中。

  女孩上半身脊骨筆直,半步微微屈膝,槍托立在膝蓋上,手指扣住扳機,整個人立如雕塑,宛然和槍械渾然一體。

  「砰——」

  第二槍。

  狙擊槍巨大的後坐力震的西黛爾手掌發麻,但她手指依然無比精確按住手中槍械。

  警笛聲已經停下,但槍聲轟然。

  第三槍、第四槍、第五槍……

  每一槍都無比精准,准確落入這些半屍人的眉間,濺出朵朵血花。

  如果有人能看見這一幕,一定會無比震驚——

  很難想像一個雙眼空洞、無法視物的女孩,能有這樣彪悍的力量和精密槍法。

  她甚至不能聽聲辨位。

  彈匣中還有數十顆子彈。

  西黛爾慢慢撫摸過槍身,臉上神色淡淡。

  她遙遙「望」了一眼遠處三四個遺落的屍人,在連續而精准的射擊下,這些擁有一定智慧的屍人已經開始後退。

  她舔了舔唇,收了槍想追上去。

  但就在此時,一絲危險突然闖入心間。

  她幾乎是下意識把直起來的身子壓下去,貼著草叢一個靈巧翻滾離開原地。

  一顆子彈貼著她的肌膚劃過,磨破了衣服,因為閃躲及時沒有造成擦傷。

  一個類人形卻長著兩對翅膀的飛天屍人騰在半空,它的智慧似乎比那些半屍人高了許多。

  西黛爾只能「看」見這些,但顯然它手中持有熱武器,還會使用——

  她拿了狙擊槍翻身躲進木板房中,手指摩挲著四周尋找掩體。

  雖然沒見過這種屍人,但西黛爾並不驚慌。

  ——把它逼進來。

  她冷冷想。

  把它引進這間狹窄木板房,讓它的翅膀失去作用——

  折斷它飛天的能力,就算這種東西擁有智慧還能用槍……也沒有用。

  西黛爾摸索到窗口,她探出槍口,把自己隱蔽在木板屋內。

  她屏住氣息,安靜「凝視」門口的方向。

  ……

  山洞中。

  寒風凜冽,兩個少年少女瑟縮著擠在一起。

  在交談中,須田恭也得知了眼盲少女叫神代美耶子,是羽生蛇村的居民。

  也是被獻祭的少女。

  一個眼神混濁、面容帶著血跡的「人」搖搖晃晃從山洞不遠處走過,須田恭也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生怕被這些東西發現。

  不知為何,在警報聲響起後,村落和周圍便多了許多這種類人的怪物。

  據神代美耶子所說,她是神代家族的幼女,她顯然知道些什麼,須田恭也等屍人走後,忍不住好奇,低聲開口詢問:「你……」

  「我可以告訴你一切。」面容美麗的黑衣少女呆呆坐在地上,兩顆無神雙眼轉過來,安靜看著須田恭也,她的神情些許奇怪,她說:「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你能帶我離開嗎?」

  須田恭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道:「什麼?」

  「離開羽生蛇村。」神代美耶子抱臂蜷縮起來,她輕輕道:「我……我不想被獻祭。」

  在須田恭也疑惑目光中,神代美耶子緩緩開口,為他講述了關於羽生蛇村的歷史。

  「據說,幾百年前,有一個奇怪的外星生物從宇宙掉進了羽生蛇村。恰逢那年飢荒,許多人快餓死了,那個生物便被人們生生吃掉了。」

  「但是,吃過它的人都死掉了,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那個人獲得了長生不死的能力,於是,她被後人稱為……八百比丘尼。」

  「而我,是八百比丘尼的後代。所以,只有我才能復活那個死去的外星生物墮辰子。」

  須田恭也大驚,他震撼道:「為什麼要復活墮辰子??」

  神代美耶子慢慢地笑了一下,笑容有幾分苦澀,她說:「因為有人在幕後操控這一切,那個人在幾百年間建立了真魚教,真魚教控制了村民的思想……他們都成了那個幕後之人的傀儡,不斷舉行儀式,只是為了復活墮辰子。我是這一代的祭品,我……本該在昨天就被獻祭,但我遇見了你。」

  須田恭也猶豫了下,沒止住好奇:「那個幕後的人……」

  「那個幕後之人,」神代美耶子靜靜道:「就是我的先祖,八百比丘尼。」

  「她因為獲得了墮辰子的血肉,不老不死,卻也因此瘋狂……她想復活墮辰子,只有復活墮辰子,她才能真正死去。」

  「她渴望死亡,因為對於一個人來說,只有自己永生不死太孤獨了。」

  須田恭也:「……」

  他著實被這個故事震驚了,甚至沒有注意這個女孩的古怪之處。

  同樣是羽生蛇村中人、她卻表現得無比通透、仿佛什麼都知道。

  但神代美耶子這麼一提,他的記憶倏然也慢慢復蘇。

  在真正進入了羽生蛇村後,他誤入了一個奇怪的儀式,儀式上人人蒙著面紗,穿著古怪,兩個年輕女孩從遠處走來,其中一個便是神代美耶子。

  儀式在進行,他躲在一旁偷偷瞧,卻被主持儀式的人發現。那些人驚慌失措,儀式就此中斷。

  再之後,那些人來追捕須田恭也,他慌忙逃離,卻在一個懸崖邊遇見一個屍人警察——

  現在,須田恭也終於知道那個「警察」身上的古怪之處,原來他早已不是人,而變成了屍人。警察攻擊須田恭也,須田恭也受了傷,被迫連著汽車一起墜下懸崖。

  在他半昏迷時,天上似乎……下起了小雨。

  須田恭也迷迷糊糊的回憶。

  那些雨滴好像是血紅色。

  記憶就此中斷,再醒來時,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何掉下懸崖。

  他搖搖晃晃爬起來,下意識進入羽生蛇村的宮田醫院,遇見了第二個眼盲少女,那個七十四號病人。

  再然後,他根據那個病人的指示。

  下意識離開了醫院。

  遇見了神代美耶子。

  終於回想起一切,須田恭也下意識查看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傷口包扎著紗布,他看不見傷口,卻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情。

  須田恭也驚駭睜大眼睛,看見自己的皮膚竟然出現了一個個青藍色的斑點。

  「你知道屍人是怎麼形成的嗎?」

  少女的聲音輕輕響起,神代美耶子道:「在某次的復活儀式失敗後,墮辰子生氣了,它發出防空警報一樣的叫聲……海水都變成了紅色,村民們失去了意識,他們被引誘著去往了海邊,喝下血紅色的水,變成了屍人。」

  「自此之後,這個地方只會下紅色的雨水。」

  「如果你喝下它、或者通過別的方式,讓它進入你的身體……很快,你也會變成屍人。」

  須田恭也懂了。

  在他受傷昏迷時,傷口染上了紅色的雨水……他也會變成屍人!

  那些屍人的皮膚也是青藍色。

  而他身上已經出現了一塊塊青藍色的斑點。

  「這、這要怎麼辦……」

  他有些手足無措,茫然瞪大眼睛。

  神代美耶子轉頭,少女美麗臉上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卻難掩面上的緊張和躑躅,她猶豫片刻,輕輕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須田恭也:「……??」

  從來沒和女孩子這麼近距離接觸過的須田恭也本來便有幾分緊張。

  美耶子問出這句話,近乎表白。

  接收到信息的男孩兒懵住了,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死亡的危險,整個臉紅得像番茄,結結巴巴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抱歉。」神代美耶子收回目光,她垂下腦袋,低聲道:「我只是想說——」

  「你願意幫助我嗎?我不想被抓回去獻祭,我想離開這裡,離開羽生蛇村……」

  「外面還有很多屍人,我打不過它們,我……有點害怕。」

  須田恭也羞恥低下頭,心中頗為懊惱。

  ——看,是你自作多情吧,這下出大糗了。

  少年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別過頭不敢看剛剛被自己誤會的女孩子,然而神代美耶子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須田恭也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故作鎮定轉過頭,看見少女臉上柔柔的哀傷和恐懼。

  他落在嘴邊的話一下就卡殼了。

  對上柔怯哀傷的女孩,保護欲望在這一瞬間爆棚,須田恭也挺起胸脯,拍拍自己沒二兩肉的胸膛,甚至沒有過多思考,堅聲道:「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他沉思了一下,又加了句:「只要我還沒變成屍人,我一定會護著你,如果、如果我們能離開這裡……」

  如果能離開這裡,或許外邊的醫院醫術這麼發達,可以治好這個「屍人」症狀?

  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道:「你相信我嗎?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不被血雨轉化成屍人。」

  須田恭也一喜:「什麼?」

  神代美耶子道:「只要服用我的血,你就不會被血雨污染,轉化成屍人……」

  「可是,你要保護我……甚至,可能因此,再也無法離開羽生蛇村——」

  「你願意嗎?」

  須田恭也呆呆看著微弱光線中的美耶子,少女臉頰邊一絡黑發搭在額旁,笑容淺淺,臉頰上還有笑意氤氳出來的笑窩。

  他看呆了一瞬,直到被美耶子輕輕扯了下衣角,才反應過來,道:「我、我當然願意。」

  他為自己盯著別人家看呆了這件事頗為羞憤,找補般道:「我會一直保護你的,絕對不會反悔。」

  「好,我相信你。」

  美耶子轉頭,眨去眸中淚意。

  上一世,她和須田恭也也是在此時相識。

  她知道這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即便他現在只是個少年。

  那次,她把自己的血給了須田恭也,救了他,卻導致自己的身為「八百比丘尼」後代的血不再純潔。

  少年人信誓旦旦答應要保護她,卻因為自身能力不夠,終究還是讓美耶子被「八百比丘尼」抓了回去。

  那些人憤怒於她竟然敢主動破壞自己純淨的血液,最終,她被神代家族的族長和八百比丘尼一起被活活燒死,生生獻祭給墮辰子。

  死前也沒能再見一面,這個讓她心動的少年。

  但因為詛咒的原因,她的靈魂得以殘存。

  神代美耶子的靈魂看見了她死後的一切,須田恭也沒有逃跑,他留在羽生蛇村,一個人對抗整村的屍人。

  他殺死了神代家族的族長,又用神器宇理炎斬下用她生命復活的墮辰子的頭顱,最終他屠殺了整個村落的屍人。

  ——屍人無法被殺死,只有神器才能終結它們扭曲的生命。

  須田恭也為她報仇了。

  他終結了羽生蛇村黑暗扭曲的歷史,卻也……再也無法離開。

  他也變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每日持刀在羽生蛇村進行不斷的殺戮。

  神代美耶子沒有想過,身為鬼魂的自己竟然還能重新回到和須田恭也剛剛認識之時。

  但她依然重生晚了,如果再早幾日,或許便能和須田恭也一起逃離這裡——

  可現在已經沒時間了。

  她和須田終將重復上一世的命運,可是,如果有可能,她還是想以人類之軀陪伴在他身邊。

  兩個怪物相依偎,總比……一個要好。

  她伸出手臂,對須田恭也道:「在這裡劃一刀吧。」

  「啊?」須田恭也一愣,他撓了撓頭,四處看了眼,發現能劃破皮膚的只有尖銳卻布滿灰塵的石頭。

  他擰緊眉頭,有些憂心這種東西劃破皮膚會留下破傷風。

  神代美耶子看見須田恭也四處看了圈,又茫然看回自己:「那個……拿什麼劃啊?」

  神代美耶子一愣。

  她問:「宮田院長沒有給你神器嗎?」

  須田恭也比她更迷惑:「什麼神器?」

  神代美耶子:「……」

  她深吸了口氣,聽著少年懵懂的聲音,倏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一次,歷史發生了改變。

  宮田院長沒有選擇須田恭也去殺八百比丘尼。

  可是,如果神器不在須田恭也手中,那會……在哪裡呢?

  ……

  西黛爾安靜蟄伏在木板屋中。

  她手上粘膩的血跡已經干涸,在幾下空槍放出去後,飛天屍人顯然意識到她躲進了木屋。

  飛天屍人收攏了翅膀,在西黛爾的視野中,長著翅膀的血色人影慢慢逼近了木屋。

  飛天屍人手中還持著槍,顯然,它似乎很滿意這種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西黛爾屏住呼吸。

  她靜悄悄起身,摸索著躲進了木板門後。

  那把狙擊槍被她留在窗口處。

  ——槍哪兒有撬棍好用。

  飛天屍人漸漸逼近了。

  三米、兩米、一米——

  它進來了。

  這玩意兒智商不錯,至少很謹慎,它拿著槍在門口站了好幾秒,才慢慢飛舞著翅膀向前行去。

  但因為木屋的限制,它只能離地數米。

  ——這也給了西黛爾機會。

  她喜歡盯著人痛處打,尤其是這種弱點一看便知、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東西。

  隱匿在暗處的女孩屏息斂氣。

  背刺、暗殺、一撬棍秒。

  沒什麼好說的。

  槍管從懷中掉下來時,飛天屍人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了,但它連槍口都沒來得及對准屋內的人。

  西黛爾剝下它的兩張大翅膀,順手把槍杆掰了,翻身從木屋後邊的窗口躍出。

  她跳出去,把撬棍收回手,從身上摸出了剛剛從木屋中順走的扳手。

  目之所及,還有數十個隱隱約約的紅點蟄伏在看似寂靜的村落中。

  她無法殺死這些屍人。

  只是無用的屠戮,打上去看似很爽……但體力總有,用盡的一刻。

  冰涼血腥的風刮過臉龐。

  西黛爾伸手虛壓下被風吹起的衣角,臉上干涸的血跡和泥漬讓她有些不舒服。

  她揉了揉臉頰,微微揚起臉。

  放下手中的那刻,西黛爾怔住了。

  她看見了……一個人。

  在漆黑血色交雜的視野中,突兀出現的白暈。

  看清那個人後。

  她唇角不自覺抽動了數下,心中倏然蒙上一層灰翳。

  說不上是震驚、憤怒、古怪還是其他——

  西黛爾筆直站在原地。

  她看見白色朝她而來,呼嘯的風聲湧過臉頰。

  那個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十七啊。

  是他……嗎?

  她有些恍惚地想,人大概會和她說一些話,可是她聽不見。

  果然,數十秒後。

  她「看」見眼前的白暈微微彎腰。

  他似乎伸手,指尖在她耳畔一觸既分。

  十七的體溫很低。

  西黛爾聽不見十七在說什麼,她的思緒又混亂起來,被說不清的惱怒湧上、占領,她沒辦法去猜十七到底說了什麼。

  她伸手攥住眼前的人的手腕。

  是粗糙繃帶的觸感,她捏得緊了些,濡濕的血跡滲透了繃帶。

  被她這麼一拽,兩人距離被迫拉進。

  西黛爾感受到十七溫熱的呼吸。

  至少他的吐息還有溫度。

  她冷冷的想。

  十七似乎以為她在緊張,他反手覆上西黛爾攥住他的手,指尖在她臂上劃出一道道筆跡。

  「沒事了。」他寫:「一切都結束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雖然這個世界還沒有終結,但十七已經用宮田院長給的神器宇理炎殺死了墮辰子。

  八百比丘尼墮入深淵,也不會再在這裡出現。

  一切都結束了。

  即便過程中出現了些許意外。

  他任由西黛爾攥住他的手,輕輕帶著她向某個地方走去。

  西黛爾主動攥著他,卻也任由他帶著自己走。

  她在十七身後,斂起的眉目間神色冷漠,只是空洞雙眸冷冷「凝視」身前的人。

  十七被血雨污染了。

  又沒有被完全污染。

  那絲本來是完整人形的白色光暈,此刻。

  好似一個拼了一半的拼圖一樣,零零碎碎,缺了一塊塊拼圖。

  缺少的拼圖不是關鍵部位,大腦、軀干、內器都在,所以他還能站在這裡。

  他被血雨污染了,但為了殺死墮辰子,十七不能變成屍人。

  在身體出現同化症狀後,他選擇了……

  物理的辦法,來壓制同化的反應。

  十七的解剖也很好。

  空氣中的血腥氣味越來越重,西黛爾手心的繃帶已經被浸透。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捏崩了這人的傷口。

  十七帶她來了一條洶湧似海的河邊。

  「順著它游,」他寫:「它可能通往其他地方。」

  這是唯一有可能離開的地方,哪怕不確定,也要一試。

  西黛爾安靜感受著一切。

  她看不到、也聽不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身前的人伸手環過她的腰,西黛爾沒有亂動。

  她怕碰到這人骨架。

  一直到最後一刻。

  他們一起墜落下去。

  兩人一同落入洶湧冰涼的河水,大河卷起波濤,席卷著落入其中的所有東西。

  冰涼的水侵入眼眶,澀疼的觸感讓西黛爾下意識想閉眼。

  但她忍住了閉眼的欲望,哪怕什麼都看不見。

  血腥味在水中彌散。

  在被水濤卷下去的那一刻,她伸手抓住十七的手臂。

  這個人是她的。

  她冷靜地想,任何時刻都沒有現在冷靜。

  西黛爾自己聽不見,也怕水濤聲音太大,壓住自己的聲音。

  所以,她很大聲地問。

  「我可以去哪裡找你?」

  十七的呼吸滯了一滯。

  ……

  山谷中,溪邊的碎石灘上。

  西黛爾慢慢睜開雙眼。

  她緩慢爬起來,艱難地咳了兩聲,吐出鼻息間的水。

  目之所及,是深綠色山谷,身下燧石雜布。

  她的衣服被水浸透,冰涼緊貼在身上。

  西黛爾坐在溪水石灘上。

  她能看見、也能聽見了。

  衣服還是她來坐巴士時穿的,干干淨淨、不然半點血跡。

  裡世界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

  她坐在地上,垂下眼睫,手指慢慢摩挲過手心。

  仿佛還殘留著那個人的觸感。

  「快,那個女孩在那邊——」

  不遠處,救援人員發現了逶迤在溪水邊的金發女孩。

  他們訓練有素,很快抬著急救藥箱和綁帶、擔架來到西黛爾身邊。

  西黛爾抬起臉,看見樹隙間透露出的明媚光線。

  一群急救人員急著蜂蛹上來,圍著她七嘴八舌開始各種急救檢查。

  這是一個個鮮活的正常人,他們臉色疲憊卻充滿激動紅暈,眼神關切。

  西黛爾任由他們檢查。

  「女士,你還好嗎?」

  一番檢查下來,發現這個被困人員身體沒什麼問題後,一個領頭搜救人員擔憂問了一句。

  ——這個小姑娘運氣挺好,竟然率到水中。

  也沒有受什麼傷。

  就是看上去有點兒呆滯,不知道是不是應急後遺症。

  西黛爾笑了笑,她輕輕道:「我沒事。」

  她晃晃頭,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角碎石,抬腳向前走去。

  走了兩步,她又回頭看向還愣在原地的一堆搜救人員,微笑道:「你們不幫忙帶個路嗎?」

  是上去的路。

  也是回到人間的路。

  裡世界,羽生蛇村,某個節點發生了改變。

  「天晴啦!」

  須田恭也高興地從山洞中鑽出來,他和神代美耶子在山洞中躲了一會兒。

  因為沒找到放血的工具,神代美耶子把指尖咬破,給了他一點血。

  少年面紅耳赤地喝掉美耶子指尖的血。

  兩人在山洞中等了很久。

  久到,烏漆墨黑的天色都散開了。

  金燦燦的日光灑落。

  須田恭也四處看了看,驚詫發現周圍的羽生蛇村已經消失不見了。

  不遠處的山路上,不時飛馳過幾輛貨車。

  美耶子也從山洞中出來了。

  她是1976年的人,此刻站在嶄新的地面上,忍不住些許迷惘和無助。

  須田恭也高興地蹦了蹦,回頭看見眼盲少女無助站在原地,她衣衫陳舊,和這個世界似乎格格不入。

  須田恭也吸了口氣。

  ——是自己把她從羽生蛇村帶出來的。

  重大的責任感湧上心頭,他鄭重上前,和美耶子叫他的方式一樣,小心翼翼扯了扯少女的衣袖。

  「那個,」他問:「我……還可以繼續保護你嗎?」

  日本,東京。

  某條僻靜的街道上,橫著一輛線條流暢色調暗系的機車。

  十七坐在酒吧禁煙區。

  因為是白日,沒有太多人,他懶懶支了手指劈裡啪啦打著字。

  一個包裝嚴實的人坐在他不遠處,還在苦口婆心勸他。

  「就一個人嘛,也不是什麼難事對不對?」

  「雖然貨物是自己跑的,但好歹是你送來的,意思一下,包個售後不是很簡單嗎?雖然……」

  那男人說著說著,自己就勸不下去了。

  ——日本治安不錯,在這種地方確實不太容易下手。

  何況,這人雖然在暗網排名中的效率名列前茅,但他……似乎不接葷單。

  讓人包售後也確實不是什麼合情合理的建議,那男人咳了兩聲,實在不好意思厚著臉皮說下去,又不舍得就這麼走。

  男人目光一掃,看見街道不遠處,一個穿著長裙的少女似乎慢慢朝這邊走了過來。

  女孩腰肢纖瘦,膚色雪白,一看便是個沒啥見識、柔柔弱的小姑娘。

  「您看——」

  男人連忙指了指酒吧外的女孩子,壓低聲音勸道:「要是這個缺口能補上,那邊兒願意多加三分之一的酬勞——」

  「就這種外籍人還不好抓嗎?沒個本地親戚、人沒了也不好找……」

  角落的青年終於抬眼,看了酒吧門外男人指著當做案例的少女一眼。

  他合上筆記本,沒什麼感情地瞥了男人一眼,起身離開。

  男人:「……?」

  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後背一涼。

  他眼睜睜看著青年轉身,離開酒吧。

  然後,在酒吧門口,那個穿了一襲玫瑰色長裙的女孩子停在了青年身前。

  男人:「……??」

  西黛爾很少刻意打扮自己。

  但她今天很認真。

  女孩金色長發發尾微卷、披散在肩後,她挑了件很漂亮的長裙,玫瑰色裙擺在身側搖曳。

  她雙手背在身後,璀璨明亮的幽藍眼眸含著歡快笑意,認真看向面前的青年。

  「送你。」

  西黛爾伸出負在身後的手,一支凝露的百合被她舉到十七身前。

  她歪歪頭,眼睫微抖,似乎有些緊張,認真道:「我來的路上,看見了一個花店擺在外邊的花攤。」

  「它很漂亮。」西黛爾凝望十七身前那支亭亭玉立的百合,和他注視著百合的眼眸,歡快地解釋:「我很喜歡,便折了一支。」

  我來的路上遇見了一支花。

  我認為它很漂亮,便折下來,想送給你。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一秒、兩秒、三秒……

  女孩子少有地緊張了一瞬,忐忑似乎在一霎染上她明亮的雙眼。

  青年看向認真凝視自己的女孩子,眉目間冷漠褪去,逐漸柔和下來。

  終於。

  他伸出手。

  接過了她送的花。


第145章

  十七看著西黛爾手中的凝露花枝,心情有一瞬間微妙的沉默。

  他沉默注視著這朵花,有些……不能理解。

  但觸及到少女坦蕩眸光中捎帶的一絲忐忑時,十七只默然了幾秒,便伸手接過被西黛爾舉到自己身前的百合。

  他說:「是很漂亮。」

  青年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夾克,身前的口袋縱深,他將花枝斜斜放入口袋,只露出小半鮮黃花芯。

  十七接過花,小心放入懷中。

  某種忐忑輕輕落地,少女眼眸有一瞬間的明亮。

  西黛爾唇角揚起歡快笑意,興高采烈的盯著十七,眼神直白熱烈,不加掩飾。

  被這樣的眸光盯著,青年似乎有些無措,他不太習慣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在裡世界時是因為情況所迫。

  回到現實,在光天化日下,處在熟悉的環境中。

  他又生澀起來,有些不自在的輕輕咳了兩聲,對上西黛爾毫不掩飾、興致盎然的目光。

  青年微微斂目,纖濃的長睫在雪白面容落下陰影。

  女孩子乖巧又認真的站在他身前,笑意粲然、滿懷期待。

  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仰頭認真看他。

  臉上的神情語言卻呼之欲出。

  十七唇角微微勾起些弧度。

  就這樣站在酒吧門外也不是一件事,他並沒有回避西黛爾的眸光,從車身旁取了銀灰色頭盔,遞給身側的少女:「要……去我家嗎?」

  西黛爾雙眼一亮。

  「好啊。」

  她忍住雀躍心情,高興接過頭盔,戴好,看見十七上了車,她也跟著跨上後座。

  身前青年的腰肢纖瘦,在黑色皮夾克下隱約能看見弧度,西黛爾深沉地看了幾眼,忍住順手摸上去的欲望——

  現在才算她和十七正式認識的第一天。

  在上車的那一刻,她便覺察到青年藏在衣料下倏然緊繃的肌肉線條——

  她有點擔心自己要是這麼摸上人家的腰,下一刻會不會直接被他從車上甩下來。

  不過,正式認識第一天就這麼直白奔放確實不太好。

  畢竟她還有很多時間……

  不著急,慢慢來。

  做了一番長遠考慮後,西黛爾一臉正經、若無其事的拉身下車身用來抓靠的地方。

  第一次載人,十七沒什麼感觸,只是在女孩子倏然貼近時,下意識繃緊了身子。

  然後又強迫自己放松。

  對他來說,這種讓人緊貼在背後的行為簡直是著死——

  在此刻之前,十七從沒想過自己會容忍有人這麼貼近自己。

  他抿緊唇線,在西黛爾看不見的角度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又嘆了口氣。

  十七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後的西黛爾。

  金發女孩抬起臉,藏在頭盔下的一雙漂亮眼眸中,目光正直坦蕩,神色一臉無辜。

  一臉「我什麼也沒做你為什麼要看我」的表情。

  十七:「……」

  他壓了壓不自覺勾上去的唇角,回手把頭盔往下按了按:「這樣更牢固。」

  十七平日一般不會穿戴防護裝。

  他車技嫻熟,挺有自信不會出事,對於頭盔一類的東西能省則省。

  但在今天,他出門前下意識捎了件裝備。

  機車很快上路,在一個紅綠燈口停下時,西黛爾沒忍住好奇,開口問身前的人:「你在日本還有房子嗎?」

  因為在裡世界的種種,她覺得這人挺像那種成天混跡酒吧暗巷的無業游民。

  甚至還腦補了一下,如果他很窮……,沒學歷、沒工作還沒房子的話——

  那就……太妙了!

  正好可以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把人養在自己身邊。

  西黛爾來找十七前,亂七八糟、胡思亂想了一堆。

  然後現在,她發現自己想得東西似乎……錯的有點離譜。

  十七說:「嗯。」

  「以前有段時間經常來日本,就在這邊買了一個房子。」

  西黛爾:「。」

  這邊是東京街區,再遠一點也是近郊。

  房價不算便宜,看來十七不是窮鬼……

  那沒事了。

  她幽幽的想。

  並且不太想承認還帶著一絲隱秘的失落。

  「不過已經很久沒去了。」

  十七帶著西黛爾來到他之前為了方便買的房子,在東京近郊,是個帶小花園的兩層獨棟。

  花園裡,草地青蔥,隨風搖曳。

  十七開了門。

  進入房子後,一股淡淡的陳舊感湧上來,但地面和家具上沒有灰塵,似乎一直有人清潔。

  「你想吃點什麼嗎?」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

  十七猶豫了下,轉身問西黛爾。

  因為房子中似乎有固定保潔打掃。

  西黛爾便挑了個沙發坐下,她有一瞬間還在發呆,突然聽見青年的聲音。

  十七似乎猶猶豫豫了挺久,才試探著問出這句話:「我會做點飯,你想吃嗎?」

  西黛爾:「!」

  還有這等好事?!

  她點點頭,道:「好。」

  十七沉默了下,問:「那你想吃什麼?」

  西黛爾飛快地眨眨眼,矜持坐在沙發上,矜持的表示:「我什麼都吃,你……你不用太拘束了。」

  青年肉眼可見的僵硬了一下。

  十七:「……」

  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是青年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最終他只能默默轉過頭。

  西黛爾安靜坐在沙發上,看見從透明玻璃外折射進來的金色光線在地板上跳躍。

  她看著地面,想到此刻的歲月靜好,忽然抿了抿唇,心情低落下來。

  她、她……

  十七打開了放在客廳的冰箱,冰箱中空蕩蕩,廚房也是。

  他看著被自己找了花瓶和水養起來的百合,愣了愣,從廚房走出,看見沙發上坐著發呆的女孩子。

  「抱歉。」十七說:「家裡沒食物了,我出去買一些回來,很快——」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他又問了一句。

  「沒有。」從沉思狀態被十七驚醒的西黛爾搖了搖頭,她對十七露出一個笑,下意識道:「我都可以的。」

  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

  空氣又安靜下來。

  青年躑躅片刻,唇線微抿,似乎想說點兒什麼,但最終還是道:「好。」

  金色的光線,從窗外跳躍到暖色地板上。

  有些許灑落在十七身上,收斂起漠然露出內殼時,青年原本冷感十足的面容透出清柔的美麗。

  十七離開了房子。

  西黛爾盯著地上的光線,原本雀躍歡快的心情不知為何又沉寂下來。

  「叮鈴鈴、叮鈴鈴……」

  新買的手機突然響了。

  西黛爾拿出手機,盯著號碼看了一會兒。

  ——是個沒什麼印像的手機號。

  雖然在裡世界過了不知多少日子,但在現實中,她不過是巴士翻車、落入山崖下過了一夜而已。

  被救援人員帶上來後,西黛爾先是去醫院做了一套身體檢查後才回家。

  第二天她去買了個新手機,和學校以及教授聯系了一番,告知他們自己無恙。

  這是巴士翻車、也就是她出事的第二天。

  西黛爾對這個號碼沒什麼印像,她盯著手機看了眼,還是接起電話。

  出乎意料,電話那頭竟然是房地產中介的來訪電話。

  工作人員表示:「您好,您在東京近郊琦玉縣所沢市東町28號的租客嗎?根據合同顯示,您還有數年的租房使用權,現在我們把錢退還給您……」

  西黛爾:「?」

  她眉頭一擰:「為什麼?你們違反了合同把房子租給其他人了?還是你們把房子賣出去了?!」

  她只能想到這個原因。

  「不是,」工作人員連忙致歉:「非常抱歉我們給您帶去了不好的體驗,但是您租的房子,它、它突然出現在政府規劃的拆遷區了——」

  工作人員似十分無奈:「昨天我們沒有聯系上您,只能先去查看了房子,發現似乎沒人居住的痕跡……」

  「政府要拆遷,咱們這些人也沒辦法呀。」工作人員嘆了口氣:「唉,如果您不滿意合同上的賠償金,我們還能再給您私自補貼……」

  「不用了。」西黛爾拒絕了工作人員的建議,同時她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你說房子裡沒人?」

  她倏然想起來,自己在乘坐山間巴士前——

  或許、可能、大概、應該……

  把某個人關進那棟房子裡了?

  「是的。」工作人員謹慎道:「不過您放心,我們並沒有進入房子,只是在外牆觀察了很久,裡面確實沒有人類生活的跡像。」

  如果不是被打電話提醒拆遷、便已經完全忘記了富江的西黛爾:「。」

  她嘆了口氣,道:「你們沒進去是對的。」

  關於自己正常生活的記憶似乎一點點復蘇,西黛爾終於想起來,那棟房子裡還在鬧鬼。

  「那個,如果您沒有其他意見,拆遷證書我們這邊就簽了。」工作人員小聲問:「您看您什麼時候來我們這邊,把合同和賠償處理一下呢?」

  西黛爾抿了抿唇,起身:「現在。」

  她不僅要去處理合同,更重要的是——

  她要去那棟鬧鬼的房子看一看。

  如果富江不在裡邊,她是自己跑出來了,還是已經被房中的怨鬼給殺死了?

  出門前一刻,西黛爾忽然想起十七還沒回來。

  她還沒有十七的聯系方式,然而這件事也耽誤不得。

  西黛爾猶豫了下,還是出了門。

  ——如果她沒記錯,她租的鬧鬼房屋離十七的房子並不遠。

  如果速度夠快,應該能……速戰速決?

  總不能耽誤她和十七第一次午餐!

  然而,在打上出租車後。

  車內的西黛爾,忽然又接到了第二通電話。

  西黛爾不甚在意的拿起手機。

  然後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沉默了。

  給她打來電話的,赫然正是她自己的本機號碼。

  西黛爾:「……」

  好家伙,那個順著電話線殺人的鬼又冤魂不散回來找她了?

  一事未平、一波又起。

  西黛爾有些惱意,她現在一心想著趕緊解決富江的事情,沒空聽這玩意兒扯什麼「自己的死因」。

  女孩冷著臉掛斷電話,然而在掛斷電話時,她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她記得當時她才得知鬼來電的消息,為了自保,她似乎、好像、大概、應該——

  從某個商店,把安娜貝爾帶回了自己身邊?

  那麼現在,安娜貝爾呢……?

  如果不是鬼來電,此刻心中只有十七的西黛爾:「。」

  完了,安娜貝爾好像被她忘在裡世界了。


第146章

  ……算了。

  問題不大,丟了個娃娃而已。

  把安娜貝爾留在裡世界還省了她出手解決的麻煩。

  西黛爾冷漠地想。

  下了車,她來到鬧鬼的房子前。

  荒草叢生,雜亂分布在庭院中;漆黑鐵門緊緊關閉,地面平整,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從外邊看,這幢白漆小獨棟看上去陳舊、陰冷、一如既往的安靜。

  手機中,沒有富江的聯系方式。西黛爾沉思數秒,向學校老師打去咨詢電話,卻得到了一個令人驚詫的結果。

  「什麼富江?」男人訝然否認:「我們這一屆沒有叫川上富江這個名字的學生哦。」

  ……川上富江,這個有著妖異魔力般美貌的女性,似乎在進入這間房子後,便莫名其妙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西黛爾掛掉電話,把手機塞回包中。

  忽然,一股強烈又粘膩的陰冷感湧上全身。

  站在房前的西黛爾抬頭,她看見了二樓窗子裡站在的女人。

  破舊窗欞後邊,隱約貼了一張蒼白冰涼的女人的臉。

  她身體扭曲,趴在窗戶後。

  隔著十幾米遠的空中距離和站在門外的西黛爾對上視線。

  「喵。」

  一聲若有若無的尖利貓叫忽然響起,庭院重影後,似乎閃過一道黑貓的身影。

  ——川上富江沒了啊。

  西黛爾平淡的想,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看了會兒房子,沒太在意那個閣樓上的女鬼。

  和裡世界的冤魂比起來,現在這些簡直如同開胃小菜,不值一提。

  在裡世界時,她的眼睛在墟神村中被那些怨氣衝撞,能夠看見鬼魂的左眼破碎,生田朝日送給西黛爾的陰陽眼失去了效果。

  在離開裡世界後,西黛爾雖然恢復了視力,卻能靈敏的感知到,自己那只特殊的眼睛已經不存在了。

  它被墟神村的怨氣摧毀了。

  但詭異的是,即便眼睛壞掉了,西黛爾卻仍然能看見並且感受那些不干淨的東西。

  不是用眼睛去看見,而是用……仿佛精神力一般的感知。

  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想,卻並沒有立即去實踐。

  因為拆遷人員已經到場了。

  開著挖掘機的人員操控著機器,示意房前的女孩走遠些。

  西黛爾雙手插在兜中,仰頭看了房子內的女鬼幾眼,露出一個和煦微笑,慢吞吞後退了些。

  ——這棟房子中的鬼是地縛靈。

  既然如此,如果把這棟房子拆了……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個紅色的拆字被印上雪白牆壁。

  挖掘機正常的運轉工作,一爪刨下去後牆壁催倒,房子中女鬼冰冷怨毒的表情凝固了。

  「哢擦哢擦……」

  「劈裡嘩啦……」

  工作人員並未進入房子,只是一陣陣操作,輕易便弄出想要的效果。

  「咯吱咯吱——」

  西黛爾敏銳的聽見從房子閣樓中傳出來的奇怪的聲音,似乎還包含憤懣和怨氣。

  懷著自己家被拆了的怨氣。

  西黛爾:「……」

  她不僅沒接收到女鬼的怨懟,還饒有興趣地給中介發去打探的消息。

  ——這個房子的前主人是誰?這個死去的女鬼又是什麼身份?

  女鬼是地縛靈,但這裡的怨氣強度顯示,房子中應該不止它一只鬼。

  倒像是一家三口,還得加只黑貓。

  挖掘機已經開到了庭院中,泥土紛飛裡,西黛爾看見院中櫻花樹下,刨起了一具腥臭腐爛的貓的屍骸。

  ——她眼力還沒有好到可以隔著數十米遠,一眼便認出這具年份似乎很長久了的貓的屍體。

  但西黛爾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奇妙的感知如潮水般四處蔓延,她還不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這種感知能力,但是這種似從靈魂深處延長的「觸手」自然而然為她敏感的「看見」到那具黑氣繚繞的小貓屍體。

  挖掘機「轟隆隆」的大刺刺開進了庭院,毫不留情的四處拆「家」。

  窗口的女鬼的臉慢慢後退,沉入黑暗中。

  那股被凝視的陰冷的不適感也消失了。

  中介似乎挺怕講起這棟房子的往事,不過現在它已經拆遷了,西黛爾多追問了幾句,工作人員便給她全盤托出。

  「這棟房子最初的主人名叫佐伯伽椰子,後來有一天,她離奇死亡了,她死後,她的兒子和丈夫也很快意外身亡。再後來的事情我們便不清楚了。」

  ……嗯。

  那個女鬼生前叫佐伯伽椰子嗎?

  其實是個不錯的名字。

  房子已經在拆遷中,西黛爾對無家可歸、即將在政府的鐵拳下被迫游蕩的伽椰子一家也沒有什麼其他想法。

  除非它們來找自己。

  她平淡轉身,打了車,回到了十七的家中。

  西黛爾的效率一直很高。

  直到她回來,十七還沒有從超市回來。

  她找了個有窗戶的房間,靠窗站著沉默起來。

  懷中手機震動起來,似乎是有人給西黛爾發了條消息。

  是一條彩信。

  內容:【三日後,0時0分0秒,你會死!】

  附贈一段短視頻。

  發來消息的不是人,是鬼。

  西黛爾:……

  她冷漠關掉手機,懶得去看視頻內容,只是神色漠然的看向窗外。

  女孩幽藍眼瞳中,沁出幾分懶散的冰冷。

  她抿緊唇線,面容覆上淡淡戾氣,眸中倒映出從窗口上方斜著墜下的一張腐爛的臉。

  西黛爾忽然扯著唇瓣笑了笑。

  她懶懶伸出手,一把拽住在窗外搖晃的有著漆黑長發、面容血肉模糊的東西。

  十七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房間中,女孩蜷縮著坐在角落,雙膝曲起,臉色蒼白,纖薄身體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這極其熟悉的一幕幾乎是瞬間勾他某些不好的回憶和聯想。

  十七面色冷戾下來,他抿了抿唇,向房間角落的女孩走去。

  「別過來。」

  西黛爾注意到十七,她抬起蒼白的臉,指尖冷得微微發抖,抖著唇提醒十七。

  十七看不見。

  但他沉默了,意識到西黛爾的意思——房間中有某些不該存在的問題。

  他停了半秒,轉身離開。

  西黛爾微緊的心口略略松了口氣,她放緩思緒,感受著剛剛接觸到的東西——

  那樣濃郁、不甘、怨恨的靈魂。

  這股怨氣直衝身體的各個角落,第一次直接接觸到鬼魂的西黛爾不太適應,她心中沒底,只能努力牽引著自己的精神盡力往那個地方沉下去、沉下去……

  她思維漸漸迷惘時,忽然聽見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去而復返的青年重新站在她身前,他拿了張毛毯,輕輕蹲下,和她保持平視的角度,沉默的把蜷在角落發抖的女孩裹了起來。

  「你——」

  西黛爾咬了咬下唇,幾許難言的情緒湧上,她低聲道:「我不是讓你不要過來嗎?」

  「可是,」青年抬起眼睫,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只是陳述般道:「你看上去很冷。」

  意識迷惘之際,西黛爾聽見自己笑了一聲。

  她試圖睜大眼睛,可是眼皮忍不住的困乏、沉重下墜感來臨前,她反手,死死攥住了十七的手。


第147章

  川又伽椰子是個普通的女人。

  她在冷落中長大、默默度過自己晦暗無趣的青春時期、沉默的嫁給那個禿頭男人、生下孩子、當起一個合格聽話的家庭主婦。

  她是如此安靜。

  女人一言不發、過長的劉海遮住眼睛,沉默待在角落,從不喧囂自己的心事。

  她在平淡的沉默和膽怯中徘徊,將就著過每一日。

  直到後來有一天。

  那個男人向她揮起拳頭,揚起刀子,鮮血淌了一地,她再也無法繼續沉默的忍受和妥協。

  ……

  黑發白裙的女人站在庭院下。

  她懷中抱著一只黑貓,黑貓琥珀色豎瞳綻出詭異的光。

  一人一貓同時抬頭,同時看向柵欄門外。

  「喵。」

  若有若無的黑貓叫聲細細傳來。

  風刮過玄關,輕輕吹動門前掛著的風鈴。

  臉色慘白的女人緩緩露出一個怪異的笑。

  歡迎進入……伽椰子的世界。

  「喂喂喂,美奈——」

  「說好了今天搬家啦,不用去宿舍找我了,我已經找好了外面的房子呢,條件很好,最重要的是還很便宜呢。」

  「好啦,我要進去收拾房間了,先不聊啦,拜拜。」

  「嗯嗯,回頭見。」

  掛斷與好友的電話,女孩這才有空打量面前的房子。

  這是一棟復試小別墅,有兩層高。

  一眼看上去,似乎不錯。

  可白堊外牆上粘膩青苔蔓延,隱匿在雜草下的管道破爛不堪,牆角似乎還有老鼠咯吱攀爬的動靜。

  少女嘆了口氣。

  她叫西黛爾,是一個普通的東京大學生。

  因為某些原因,她搬離學校宿舍,外出租房,然後驚喜的發現了在東京近郊的這處便宜到讓人不可思議的房子。

  都這麼便宜了,環境髒亂一些……

  似乎也沒什麼。

  「喵。」

  一聲尖利貓叫倏然在身後響起,女孩子瞪大眼睛,下意識回身尋覓貓咪的蹤影——

  這裡還有貓嗎?中介可沒有提及這種事情呢。

  不過,畢竟荒廢許久,說不定有一倆只野貓也正常。

  然後,西黛爾在庭院中繞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貓咪的痕跡。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奇怪。

  她蹙起眉頭,收回搜尋貓咪的目光,心中隱隱帶上一絲絲遺憾——

  如果有野貓的話,說不定能用它抓庭院中的老鼠呢。

  西黛爾收回目光,向房門走去。

  自然也沒有看見距離她身後的鋁合金窗中,突然垂下來的兩只蒼白的小孩手臂。

  「嘎吱。」

  推開玄關的門,女孩子走了進去。

  「啊,是貓——」

  西黛爾訝然輕叫了聲,她看見了在客廳中沙發腳窩著的一只渾身漆黑的貓咪。

  「原來你在這裡啊。」

  女孩發出欣喜的笑聲,她開心蹲下,抱起那只黑貓,撫摸它光滑脊背上的毛,摸了兩把後,女孩子想起身,卻突然發現有哪裡不太對。

  ……眼前怎麼突然多了兩條蒼白的腿?

  她慢慢仰頭,對上一張慘白的小孩的臉,小男孩瞳孔全黑,半點兒眼白也無,面無表情垂頭,兩只手臂搭在窗外。

  小孩兒腦袋誇張的轉了個弧度,目光冰冷看她。

  女孩子懵住了。

  她似乎嚇到了,眼睛也不眨了,呆呆抱著懷中的黑貓,一動不動看著小孩兒。

  懷中的貓似乎也突然冰冷起來。

  它身體僵硬,毛發豎起,一動不動臥在女孩懷中,隱隱的腥臭味道散發。

  長久的僵持不知過了多久。

  「哎,」西黛爾疑惑地站起身,她歪歪頭,似乎什麼都沒有察覺到:「這只貓,是你的嗎?」

  女孩子垂下柔軟眼睫,似乎有些開心的稱贊:「你的貓咪真可愛,它會抓老鼠嗎?我想借來用一用——」

  她抱著黑貓繞過小孩兒,在客廳中四處打量,「對了,我是新搬來的租客,你是鄰居家的孩子嗎?」

  西黛爾背對小孩兒。

  也沒看見佐伯俊雄眼中濃濃的怨氣。

  「這,裡,是,我,的,家。」

  小孩兒一字一字開口。

  「你、是、外、來、者。」

  「不、要、進、來、破、壞、我、的、家!」

  他似乎很少說話,開口的嗓音嘶啞陰沉,惡意森森。

  西黛爾:「……」

  她回身,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凝視俊雄,仿若在看一個有智力障礙的精神疾病患者。

  女孩也是這麼表現的,她猶豫了下,折返俊雄身邊,把懷中黑貓放在案幾上,小心翼翼開口:「你沒事吧?」

  她現在是個普通單純的女孩子,不會陰陽怪氣不懂事的小孩兒。

  西黛爾沉思了下。

  「你是哪家的孩子跑出來了嗎?我幫忙報個警吧。」

  報警電話很快打通,接線人員也很快表示他們會來將這個奇怪的孩子接走。

  「好了。」西黛爾拍拍小孩兒的腦袋,道:「姐姐先去忙啦,你自己在沙發上坐著吧。」

  她起身,准備去二樓看一眼。

  俊雄:「……」

  他幽幽盯著女孩子離開的身影,沒有聽話,而是光著腳踏上地板,悄無聲息地緊緊跟了上去,貼在西黛爾身後。

  這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她察覺不到自己身後緊貼的鬼,還在高高興興往二樓走。

  這個可憐的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將經歷怎樣的驚恐和悲慘遭遇。

  西黛爾上了樓梯,來到二樓。

  一扇扇木門緊緊合攏,她便一扇扇打開。

  一直到某個房間時,她突然慢下腳步。

  「咯吱……」

  「咯吱……」

  「咯吱……」

  奇怪的聲音傳來。

  似乎圍繞在頭頂,「咯吱咯吱」的聲音也很奇怪,像是某種塑料袋子拖在地上的聲音。

  「咯吱咯吱咯吱……」

  塑料袋拖在地上蠕動的聲音消失了。

  響起的是另外一種,奇怪的「咯咯咯」的聲音,像是……

  像是捏著嗓子發出來的氣泡音。

  西黛爾:「……」

  一無所知的年輕女孩懵懂轉身,似乎在尋找這個奇怪聲音的來源。

  她尋了遍牆壁和衣櫃,最終將視線定格在櫥櫃上。

  西黛爾輕輕踮腳,猶豫著舉起手機燈光,向裡探去——

  ……唔!

  她瞪大了雙眼,震驚一覽無余。

  漆黑的櫥櫃天花板上破了個洞,一個女人的腦袋探了出來,黑的發,白的臉,紅的血,額頭割開了個豁口,充血腫脹的雙眼瞪的極大。

  它慢慢爬了出來,身上的塑料袋子在櫥櫃裡擦過咯吱咯吱的聲響。

  「你……」

  西黛爾唇瓣微抖,這個可憐無辜的女孩兒似乎被嚇壞了,只是愣怔站在原地,眼神都發直了。

  「這、不、是、你、的、地、盤……」

  「滾、出、去……不,死在這——」

  角落裡突然響起一個斷斷續續的男人的聲音。

  西黛爾:「哎?」

  她茫然回頭,看見房間的角落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個「高大」的男人,說他高大是對於日本而言——

  這個男人不過也只一米七幾的身高,甚至不如西黛爾高。

  身形倒是魁梧,只是頭發禿了一塊。

  是個地中海。

  他身上沾滿鮮血,神情麻木,空洞的眼神看向西黛爾,慢慢向她走來。

  女孩子懵懂又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似乎終於懂了些什麼——比如這棟看似便宜的房子裡其實住了一家鬼。

  「唔。」西黛爾有些猶豫,她慢慢後退了一步,害怕地垂下頭,小聲道:「其實……」

  「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女孩子有些羞澀的抬起臉,神情認真,雙眸隱隱發亮:「我、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俊雄貼著西黛爾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貓被自己丟在了下邊。

  小孩兒又跑下樓,抱起貓,重新上了二樓,進入那個「房間」,准備看一場慘絕人寰的虐殺。

  小男孩兒抱著黑貓、光著腳跑進房間。

  他的動作頓住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手不自覺啾下懷中黑貓一大團貓毛。

  「喵嗷!!」

  黑貓被刺激的發出一聲尖利長叫,利爪在空中亂舞。

  佐伯俊雄看見了……

  金發女孩子將他的媽媽壓在牆壁邊。

  伽椰子身上的塑料袋被女孩子撕開,衣衫凌亂,白裙的領扣解開了三顆,身上大片大片的淺紅痕跡。

  這個曾經的日本家庭主婦的臉頰只能到西黛爾胸前,在高挑纖細的女孩面前是如此柔弱無力……

  「啊呀呀,」西黛爾把女鬼困在牆壁角落,一手壓住她的腰,手指細細摩挲過她蒼白美麗的臉頰,忍不住輕聲贊嘆:「夫人真美……」

  「唔唔唔唔——」

  激動的嗚咽聲從旁邊傳來,因為被堵住了而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如果放開嘴或許他還會罵出一堆髒話。

  「難道不是嗎?」她笑吟吟轉頭,帶著幾許嫌棄地打量鼻青臉腫的男人,弱雞、禿頂、大肚腩……

  ——不懂伽椰子為什麼會看上這種男性。

  她不理解jpg

  伽椰子蒼白臉頰上,一直無神的漆黑瞳仁中露出些許迷茫和驚慌失措。

  她試著掙扎——

  成為鬼以來,這是伽椰子首次感到驚恐。

  她已經死了,所以不再懼怕死亡、痛苦、暴力——

  但這不包括,別的東西,比如……現在這樣。

  「夫人別怕。」西黛爾彎起眼睛,手指慢慢滑到她的下巴,把她的臉頰固定抬起,湊近了女人耳根,冰冷的血腥味彌散,但她不太在意,只輕輕道:「讓我看看……」

  「喵嗷!」

  一聲凄厲的貓叫,讓西黛爾豎起眉,她下意識回身,看見一個小男孩兒站在門口,手裡捏了簇漆黑的貓毛,呆呆看著她和她身下的伽椰子。

  親眼看見自己的媽媽被一個外人當著爸爸面壓在身下的俊雄:「……」

  沉默了半秒,他慘白臉上烏黑的眼圈兒竟然有發紅的跡像。

  西黛爾:「……」

  啊。

  當著小孩兒的面欺負人家母親似乎不太好。

  她溫言勸解:「我只是要和你媽媽做一些對我和她都有益的事情,你先去別處玩——」

  數分鐘前,她也是這樣溫聲和伽椰子夫婦提議,自己並無惡意,只是想加入這個家。

  然而他們拒絕了她。

  所以本來能和平解決掉的事情,便被迫變成了現在這樣——

  好像她是個蠻橫卑劣的入侵者一般。

  女孩子忍不住苦惱的嘆了口氣。

  好在俊雄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顯然意識到父母都打不過的人,自己必然也淦不過,所以聽話的猩紅著眼眶跑了出去。

  西黛爾滿意回頭,繼續自己沒做完的事情。

  「夫人不用怕。」她重來了一次,這次,女孩子低語道:「讓我看看……」

  「你因何怨恨。」

  啊,這該死的儀式感。

  【咒怨,是懷著強烈怨恨死去所留下的詛咒。

  業,被積蓄在那些人生前。】

  少女纖白的手指點在伽椰子的太陽穴。

  洶湧如潮水的一切陌生的記憶湧來。

  不過須臾數秒。

  「看」見一切的西黛爾睜開眼睛。

  她若有所思看了眼角落中,被毒打後捆起來的佐伯剛雄。

  「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西黛爾心情不太好,她歪了歪頭,似在對伽椰子說話。

  但她知道伽椰子此時已經是無數咒怨凝結出的怨恨的力量,這股強烈怨念早已剝奪了她正常思維的能力。

  她是一個惡鬼。

  但這份失智和怨恨,卻可以用某些手段消除。

  西黛爾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在伽椰子的精神範疇內。

  在墟神村的經歷似乎為她多加了些什麼,比如靈魂的強度,和接觸鬼魂、怨氣的能力。

  所以她能進入伽椰子的世界,也能依靠這份強大的精神力把這裡的鬼壓著打——

  它們打不過她。

  但她能做的不僅如此。

  西黛爾幽幽凝視眼前的女人。

  她聽見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試一試吧。

  如同巫女和靈媒的手段,嘗試著……

  淨化這些痛苦的、可怕的惡鬼。

  ……

  世界仿佛在瞬間轉圜,一陣失重過後。

  西黛爾重新擁有了實體的感觸。

  她,變成了……伽椰子。

  還活著的伽椰子。

  白裙黑發的女人站在鏡子前。

  她相貌很清秀,年月沒有碾壓她的美貌,她只是靜靜站在全身鏡前,便能窺見幾分從指縫中露出的風采。

  「伽椰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面色平靜漠然。

  她頓了頓,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此時,距離佐伯剛雄回到家。

  還有……七個小時。


第148章

  「太太是去買菜嗎?」鄰居帶著和煦的笑容,閑閑探出頭,探究地看向剛剛出門的白裙女人,「今天怎麼這麼晚出門?」

  「……啊,」白裙黑發的女人神情似些許怔愣,她失神半秒,忽然捋了捋額前凌亂的碎發,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今天有些事耽誤了。」

  女人抬起臉,露出蒼白的肌膚,和空洞的雙眼。

  她仿佛有些吃力般思索幾秒,慢慢道:「有些事耽誤了……不過,不會太久。」

  微風輕輕吹過,搖曳起庭院中的野草。

  若有若無的貓叫聲傳來,嗚嗚咽咽得像是從石縫中擠出來一般,詭異得瘆人,讓人心中發慌。

  鄰居勉強笑了笑。

  不知為何,她背上一陣發冷,默默縮回了探出去的頭,干巴巴道:「好、好……太太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攪你了。」

  「川又伽椰子」沒有回答。

  女人垂下眼瞼,神色平靜,慢慢向外走去。

  ……

  西黛爾很快從批發市場回來。

  路過一家安著透明櫥窗的商店時,她停下佇足片刻,側目看向玻璃鏡中的女人。

  得知伽椰子的過去生平之後,她進入了伽椰子的精神世界。

  這裡便是伽椰子的過去,所有的景物、地點、甚至連人……都只是西黛爾的精神力連接伽椰子的怨念構造的產物。

  這一切都是幻影,但在剛剛進入時,因為是第一次,不太熟練……西黛爾還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伽椰子下意識反抗的影響。

  她的思緒因受到抵抗而產生了些許混亂,在短時間內,甚至真的以為自己只是這裡的一個普通女大學生。

  但西黛爾很快清醒過來——

  在聽見貓叫的一瞬間,她便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之後的記憶恢復的理所當然,她很快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

  再之後……便是現在了。

  她拎著一個大兜袋,袋子裡裝著鋒利的剁骨刀。

  西黛爾回了伽椰子的家。

  她沒有忘記自己現在是「伽椰子」,或者說她的神智和性格在一定程度上也被「伽椰子」所感染。

  於是,女人擒著柔和又恍惚的笑意,輕柔地開了門。

  她進了屋內,溫和垂下頭,捋了捋臉頰的發絲,動作也又輕又柔,像是怕吵醒什麼東西。

  房子裡光線陰暗,窗戶明明就在迎光處,太陽卻照不進來;牆壁旁破舊的管道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血水滲著天花板一點點往下滴……

  女人仿若含著愉快地笑意,慢慢轉身,進了廚房。

  袋子中,裝著一把剁骨刀呢。

  這把刀能干什麼呢?

  女人把有她的兩張臉大的砍刀拿了出來。

  她神情溫柔又認真,凝視案板上的刀,倏然露出一個幸福的笑。

  啊,太陽下山了……剛雄似乎要回來了吧?

  他工作了一天,再加上還要去醫院檢查身體,檢查他們為什麼久久沒有二胎的事情……想必十分辛苦吧?

  身為他的妻子,自己一定要……給丈夫做一頓溫柔、豐盛、難忘的晚餐。

  女人低下頭,黑色的發絲在身旁輕輕晃蕩,頭發似乎越來越長、越來越長……卻永遠碰不到地板。

  地板上似乎又開始往外滲透血水,牆壁裡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引入毛骨悚然。

  廚房裡傳來砍東西的聲音。

  一下一下,「咯嘣咯嘣」響個不停。

  「哢噠。」

  門鎖響了。

  那個男人回來了。

  廚房中砍東西的聲音,倏然停了下來。


第149章

  天空是昏沉沉的暗黃色,邊緣好似透著一抹鮮紅的痕跡,像是被用刀剖開後淌下的血。

  「佐伯先生回來啦?」

  在庭院收被子的鄰居太太熱情的探出腦袋打招呼,迎上男人的目光,卻不自覺微微一愣。

  ——西裝革履、大約是剛剛下班回家的男人,像是失去發條的娃娃,動作僵硬、雙眼空蕩,向家中走去。

  他兩只眼珠微微暴起,眼白泛黃,透出一股歇斯底裡。

  聽見有人喚他,男人微微側頭,遲緩看向鄰居太太,鄰居看見男人曝起的眼珠子裡溢滿血絲,神情恍惚,似乎還在不斷喃喃自語些什麼。

  她忍不住瑟縮了下,下意識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扯下衣物便往屋內走去。

  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奇怪低語:「佐伯剛雄一家人今天怎麼這樣奇怪……」

  先是那個奇怪的太太,再是這個失魂落魄的佐伯剛雄。

  一個比一個瘆人。

  鄰居太太搖搖頭,進了屋子,下意識反手將門鎖上。

  「嘎嘎,嘎嘎,嘎嘎……」

  一只漆黑烏鴉落在了窗外樹枝上,吱嘎亂叫個不停。

  似乎在預兆……

  某件即將發生的、不妙的事情。

  佐伯剛雄向家中慢慢走去。

  他如同丟失了魂魄般,只有雙眼在看向自家庭院中,那扇小小的門時,才倏地湧上一股亮光。

  啊……伽椰子這個賤人,現在……就在屋子裡吧?

  大腦內思緒混亂如一團麻線,佐伯剛雄只能勉強想起,自己清晨剛離開家門時那種心情。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個我想要女孩。」

  佐伯剛雄很早便有這個想法了,可是在妻伽椰子生下俊雄後,他們卻遲遲未能擁有第二個孩子。

  在漫長的等待後,他逐漸厭煩,最終帶著伽椰子去了市內知名婦科進行檢查。

  他想,或許是伽椰子的身體有什麼問題。

  可檢查結果顯示,伽椰子的身體沒有問題!

  佐伯剛雄只能於今日親自去男科醫院檢查——

  當然,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他對於自己的生育能力抱有十足的自信,絲毫不感到懷疑。

  可是,他沒有想過,自己竟被查出來患有少精症!這種病會殺死他體內的精子。

  他能夠讓女人懷孕的概率趨向於零!!

  想起醫生驚慌失措的、補救般的解釋:「或許,也是有那種自然受孕的可能……雖然十分稀少……」

  佐伯剛雄便再也無法壓抑住體內的憤怒。

  ——俊雄不是自己的孩子嗎?!

  他竟然,養了伽椰子這種賤畜般的女人和其他野男人偷情得來的孩子整整六年!!

  他被自己的女人背叛了。

  伽椰子那個可恨又卑鄙的臭女人……賤畜……她該去死,她為什麼不去死呢?還有別的男人……

  男人已經陷入了自身極端憤怒的瘋狂中,他一路走回來,甚至無法集中注意力在其他事物上,只是一心想回來,狠狠懲罰伽椰子那個賤人……但在做這件事之前,他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要先找出伽椰子出軌的證據!找到那個奸夫,這樣,便能名正言順的懲罰那個不要臉的賤畜。

  佐伯剛雄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熊熊燃起的憤怒之火,他大步走向前,打開了房門。

  「哢噠。」

  屋子裡傳來切菜的聲音。

  「噔、噔、噔……」

  似乎是伽椰子在砍什麼骨頭。

  這聲音在他進來的那刻,便突然停住了。

  只是佐伯剛雄沒有在意,他已經被嫉恨衝昏頭腦,大步向著二樓臥房走去。

  ——他記得,伽椰子有一本誰也不給看的日記。

  本來,佐伯剛雄是不在意這種事情的,但在知道伽椰子出軌後,他忍不住扭曲又痛快的詆毀起她——

  這女人一定是在日記中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快步走到二樓,從抽屜中找到伽椰子的那本日記,翻開一看。

  樓下剁菜的聲音隱隱約約又響了起來。

  似乎是見他沒有去廚房,廚房中的女人又開始繼續切菜了。

  廚房門外,血水順著沒有關緊的門縫淌了出來。

  ……

  佐伯剛雄激動又惱恨地看著伽椰子的日記,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這個叫小林俊介的人,便是奸夫吧?!

  牙齒在嘴中咬的咯吱作響,他匆匆出了門,站在樓梯上,向廚房大喊:「嗯……啊,伽椰子!」

  「……嗯?」廚房中傳來女人輕柔的應答,似乎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對了,就是這副一直乖順溫柔的表像,欺騙了自己!

  佐伯剛雄擠出笑容,心平氣和般呼喚自己的妻子,如同往常一般,他道:「你……可以上來一下嗎?」

  「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說完這句話後,佐伯剛雄眼角似乎瞥見廚房門口處有一大片紅色的東西。

  ……啊,那是什麼?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覺得奇怪,卻並沒有在意。

  「……啊,」廚房中,女人似乎慵懶又隨意地輕笑了一聲,她的聲調冰涼低沉,似乎在壓抑著什麼,低低道:「可是,親愛的——」

  「我還在切菜呢,」她微笑著回:「現在走不了,不然你來廚房和我說吧?」

  心中填滿暴復怒火的佐伯剛雄,沒有意識到女人的不對。

  他笑容一如往常,卻捏緊了拳頭,急不可耐向廚房奔去。


第150章

  「啊,是在做什麼好吃的嗎?」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男人一面笑呵呵的高聲應答,一面快步向下走去。

  佐伯剛雄走近廚房,才發現地上那攤紅紅的東西是紅色的液體,混合著細碎的白色骨渣。

  這味道可真奇怪。

  甜甜的鐵鏽味兒充斥著整個廚房,男人沒太在意,他伸手推開了廚房。

  女人站在案板前,一身白色的小洋裙搭到膝蓋,露出半截小腿。

  她似是一只手按在案板上,另一只手握住的是把嶄新錚亮的大砍刀,血滴順著刀刃慢慢淌到地板上。

  地板上是一片片刺目的猩紅,血水淹沒了整個廚房的地板,白色骨渣浸泡在血中,還在滋滋冒著熱氣,像是從人身上剁下來的,殘留一絲溫度。

  女人一下一下狠狠剁在木質案板上。

  「砰、砰、砰……」

  「伽椰子,」男人愣怔半晌,艱難吞咽了口口水,本想後退,但不知為何,竟然又向前走了幾步:「你在砍什麼?」

  女人漆黑長發垂到腳跟,佐伯剛雄不記得伽椰子的頭發什麼時候長到這個地步了。

  女人慢慢轉過頭,身體卻沒有動,她凝視身後的男人,露出一個遲緩的笑容。

  ——物理上的轉頭。

  九十度那種。

  她輕輕說:「你來了呀?」

  女人咯吱咯吱笑起來,低聲道:「我在給你做食物呀,我親愛的——」

  「丈夫。」

  雞皮疙瘩從脖頸後鑽出來,寒意湧上頭頂,女人冰冷的吐息仿佛就在耳廓邊,佐伯剛雄震悚地呆在原地,呆呆把視線從扭曲的女人身上移到她在砍的東西上。

  他愣住了。

  女人蒼白的手指上還突地暴起著數根細密的紫紅色血管,在那雙鮮血淋漓的蒼白手掌下,是一顆頭顱。

  一顆熟悉的、男人的頭顱。

  男人只有大半個腦袋還留在案板上,在雪亮鋒利的刀刃下無所遁形,稀爛的血肉和骨渣混在一起,稀疏的頭發三三兩兩飄到地上,覆在那層薄薄血水上像是一層蠕動的黑色芝麻蟲。

  看上去腥臭又惡心,讓人作嘔。

  男人的半顆頭顱還在案板上掙扎,嘴巴張開,露出空蕩蕩的食道。

  它眼珠暴起,血管賁發,猙獰又扭曲地看向站在廚房裡的男人,發出無聲又可怕的哀求——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那顆頭為什麼……這麼熟悉?

  佐伯剛雄呆呆看著案板上的那坨東西,內心一陣惡心,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那顆人頭,怎麼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他終於意識到這件事,驚恐睜大眼睛,與此同時,他聽見了自己的妻子似乎冰冷又急促地低喘了一聲,喘息中包含著興奮且不加掩飾的惡意。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這個該死的女人到底做了什麼把戲……

  巨大的驚恐讓他下意識想要去質問伽椰子,最好能用暴力讓她屈服求饒,以此來獲得片刻安心……但,下一刻,他的意識忽然消失了一下。

  佐伯剛雄迷茫地睜眼,此刻他還沒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下一刻他就明白過來——

  自己竟然成了案板上、砍刀下那顆血肉模糊的頭!

  劇痛傳來,他驚恐瞪大眼睛,目眥欲裂,試圖張嘴發出絕望的嘶吼和求饒,然而發出的只有喉管間嘶啞的氣流聲。

  白裙女人低下頭,慢吞吞舉起了剁骨砍刀,嘴角咧開一個蒼白詭異的弧度,漆黑眼瞳逐漸蔓延到整個眼眶。

  「不——」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明明,應該是他來問責伽椰子,這個女人應該被他狠狠教訓才對——

  在砍刀剁下來的那刻,佐伯剛雄看見自己失去了頭顱的身體,沒有腦袋的四肢亂七八糟在地上揮舞,磕磕絆絆似乎想往廚房外跑。

  然而,天花板上突然垂下來一絲一縷的黑色頭發,籠罩了整個房間。

  像是從血肉中長出來的黑發宛如有生命一樣,不容抗拒地纏繞上他的身體,把那個撲騰著想往外逃的無頭身體拖在血水浸泡的地板上拉了回來。

  「砰。」

  門關上了。

  「不、不要——」

  男人絕望又驚恐的痛呼很快響起,然而在沉悶綿密的黑色頭發包裹的繭中,如石沉大海,悄無聲息。

  「哢擦。」

  一刀砍在了頭顱上。

  【剛雄突然變了臉,伸腳向伽椰子胸口狠狠踢去,失去重心的女人向後倒去,一路摔下樓梯,昏迷過去,只有腦後勺慢慢溢出來紅色的鮮血。】

  「哢擦。」

  一刀砍在了手臂上。

  【佐伯剛雄一掌打在女人的臉上,女人頭上的鮮血往外甩出幾滴;沒有顧及她的求饒和解釋,右拳狠狠打在她臉上,青腫和血紅一起鋪開,骨裂的清脆聲哢擦響起。】

  「哢擦。」

  一刀砍進胸腔中。

  【錐心疼痛讓女人瘦弱的身軀慢慢蜷起,但顧不上疼痛,她只想讓丈夫停下拿著那本剪紙簿筆記對她大肆的洋洋得意的羞辱,不善言辭的伽椰子找不到能證明自己青白的言辭。】

  「哢擦。」

  一刀砍在腿骨上。

  【剛雄抓起女人的頭發,讓她仰起臉,打開折疊刀……】

  「噗呲——」

  刀子割進身體裡,剜出男人的心髒。

  西黛爾安靜漂浮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

  對伽椰子而言。

  讓曾經殺死她和孩子的佐伯剛雄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肢解、感受她曾經的疼痛,應該是一件無比快意的事情。

  女人強烈的怨恨和執念讓它暫時獲得了幻境中的自主權。

  現在折磨佐伯剛雄的不再是西黛爾,而是……真正的伽椰子。

  西黛爾冷眼看著這一切,內心毫無波瀾。

  在看見那顆血肉模糊,被剁得稀碎的頭顱時,她止不住略略彎了彎嘴角,有幾許不屑。

  ——說實話,她不太能理解伽椰子看上了佐伯剛雄的哪一點。

  她好歹是個家境小康的高材生,卻因為一句「我要你」而願意嫁給佐伯剛雄這種禿頂油膩中年男。

  婚後兩人住的還是伽椰子的房子。

  一個缺愛的人,便這麼容易被俘獲嗎?

  西黛爾不自覺陷入沉思。

  在這場漫長而血腥的折磨……或者說復仇結束後,西黛爾並沒有立刻離場。

  猶豫數秒,她再次沉入幻境。

  時間軸繼續向前拉——

  直到另一個節點。

  ……

  「我叫伽椰子,是個很普通的女生。如果說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那大概就是我的'孤僻'了吧。」

  「從幼稚園開始,我便不受其他人喜歡,在一起做游戲時,也沒人會和我組隊。」

  「每次進教室時,人們便會突然沉默下來,停下嬉笑怒罵,把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不喜歡這樣尷尬的氣氛,但也沒有辦法。我不知道怎麼討別人喜歡,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父母很忙,所以我見到他們的次數不多,我總是一個人在家裡。我喜歡待在窗邊,因為可以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沒有人需要我,不過,我也不需要別人,所以,這很公平。」

  「直到有一天,爸爸給我帶了一只小貓。」

  「我擁有了一只貓咪。他渾身都是黑色的毛,又暖和又柔軟,叫聲細細的,會很乖的窩在我懷裡。我不是一個人趴在窗邊了,我和小黑在一起。」

  「我們一起在窗邊數天上的雲朵;我們一起吃飯,他的胡須總是一顫一顫,很可愛;我們一起在床上入睡,他黑色的尾巴會蜷起來,勾住我的手指。」

  「有時候我會和小黑說話,學著他喵喵叫,把整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他。其實在以前,我會偷偷自己和自己說話,但是有了小黑後就不用了,他會在沙發上跳來跳去,但是我一喚他,他就會回到我懷裡,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

  「後來小黑死了,我把他埋在櫻花樹下。」

  ……

  「我留長了劉海,因為討厭看見別人的目光。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在角落裡生活,不要被人發現。」

  ……

  「我遇見了一個男孩子。」

  「他叫小林俊介,是我的學長。」

  「——小林。」

  「我想我喜歡上他了。」

  「他……他記得我的名字,我把手帕地給他,他害羞的對我微笑,對我說'川又小姐'。」

  「我喜歡他,可是、可是……」

  「我不能告訴他。」

  「他和同班的那個女生走的很近,或許他們早便通了心意……或許他看不上我……不,他肯定不會喜歡我。我不能讓自己的心意暴露於眾,受到恥笑——」

  ……

  「但我還是喜歡他。」

  「……如果小黑在就好了。」

  ……

  窗戶邊,一個黑發少女和黑貓一起蜷在沙發上,安靜看向窗外流雲舒卷,院中的櫻花散落一地。

  熹微晨光中,少女似乎輕輕側頭,悄悄和貓咪咬起耳朵,呢喃低語間藏著少女羞澀心事。

  ……可是小黑死了。

  已經失去了的不會再發生,既然喜歡,那麼——

  為什麼不試一次呢?

  她一直缺乏這樣的勇氣。

  懦弱、膽怯、卑微、缺愛……

  到最後逐漸扭曲,甚至喪失了自己的生命。

  窗邊的黑發少女睜開眼。

  ……

  四月季節,櫻花樹下。

  「小林學長。」

  那句包含了多年愛意的話語終於從少女口中說出,她真摯而熱烈,眼眸明亮,向面前的學長表達了鐘情之意。

  她說:「我喜歡你!」

  「可以試著和我交往嗎?」

  少女微微鞠躬,遞上一封粉色信封的情書。

  「……啊?」小林俊介微微一愣,隨即有些尷尬的接過情書,手足無措道:「謝、謝謝川又小姐……」

  「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低聲道:「可能、可能沒有辦法接受川又小姐的心意——」

  「這樣嗎……」少女垂下腦袋,似十分羞怯失落。

  「但是,」小林俊介撓了撓頭,尷尬咧開嘴角,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看川又小姐是不太喜歡交友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有一個朋友……他關注川又小姐許久了……」

  少女慢慢抬起頭,似有訝然。

  誰會關注她呢?

  這樣一個躲在角落中,毫不起眼、沉默寡言的無趣的人。

  猶豫半晌,她才小聲道:「如果是小林學長的朋友……」

  或許,也可以嘗試一下認識呢。

  一陣風輕輕吹過,卷起片片粉櫻花瓣。

  少女微笑著隔著花瓣和面前的喜歡了數十年的執念相對視。

  庭院隱秘的角落,似乎傳來一若有若無的細細貓叫聲。

  春天,要結束了啊。

  她似乎哭了,又似在微笑。

  ……

  景物如潮水般褪去,西黛爾再次睜開眼時,看見了眼神從迷惘怨恨逐漸轉為清明的女鬼。

  唔。

  終於清醒了嗎?

  這是西黛爾第一次嘗試這種能力——

  用精神力侵入其他生物的精神領域。

  在幻境的最後一刻,惡鬼已經失去了怨恨的執念,她可以選擇毀滅伽椰子的所有殘魂。

  但西黛爾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殺」鬼。

  於是她放開手,收回靈力,看見了清醒過來、重新擁有意識的女鬼。

  這也算另一種淨化了吧。

  就是不知道清醒過來、恢復生前意識的伽椰子好不好相處……

  「……嗯,」伽椰子發出一聲低柔地喘息,本便羞澀內斂的鬼似乎臉色泛紅,眼中閃著淚花,輕輕道:「大人,您……您的手……」

  西黛爾:「?」

  她視線定在女鬼灰白的臉上,下移——

  ……等等,自己的手好像還壓在人家鎖骨上,手臂甚至能感受到柔軟的起伏。

  西黛爾:「!」

  她面不改色移開,後退數步,余光瞥見角落瑟瑟發抖的男鬼。

  ——這是佐伯剛雄的鬼魂。

  但它生前便是被伽椰子的冤魂殺害,此刻更是匍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你——」西黛爾擰眉思索了半秒,注意到恢復清明後的伽椰子眼中似閃過對角落男鬼的厭惡。

  於是她隨手指了指剛雄:「它交給你對付了。」

  面容秀美的女人臉色似乎微微一怔。

  隨即點頭,乖巧應答:「是。」

  西黛爾出了房間,還極其體貼的順手幫伽椰子把門關上了。

  很快,她便聽見房內傳來驚恐絕望的嘶吼,和幻境中如出一轍,不過這一次,便是真的了。

  嘶吼聲逐漸哀弱,西黛爾盯著窗外看了幾秒,回身時發現小鬼抱著一個皮球站在自己身後。

  烏黑眼圈裡的兩顆眼珠子死死盯著她。

  西黛爾挑眉看了他幾眼,順手戳了戳它的臉蛋。

  手感不錯,軟乎乎的。

  黑白配色的東西一向比較萌,哪怕它眼裡還包含著不容忽視的惡意。

  看著眼前皮膚發白眼珠漆黑的小鬼,西黛爾忽然有了個想法。

  這小鬼這麼拽的模樣,一看就是缺少教育的毒打。

  等它媽吃完它爸出來,就讓它感受什麼是來自成年人的惡意!


第151章

  很快,伽椰子便從屋內出來了。

  屋內的哀嚎聲已經逐漸消散,女鬼臉色依舊十分灰敗,只是眸色柔和了許多,似乎恢復了做人時的理智。

  此刻它從房內走出,面色幾分興奮的快意,不知道是不是吞噬了佐伯剛雄造成的。

  西黛爾看著這對母子倆,沉吟片刻,道:「你們以後先跟著我吧。」

  沒有抹殺伽椰子的存在,不代表西黛爾便對這倆只鬼放下心防,伽椰子在之前到底是殺過不少人的惡鬼。

  伽椰子似也明了西黛爾的思緒。

  它眼裡興奮的快意黯淡下去,只朝西黛爾一鞠躬,面含感激。

  只有小鬼俊雄在一旁抱著皮球撅起嘴,眼珠子瞪的像是要掉出來一般。

  西黛爾懶得與它計較,她在庭院四處走了走,順手淨化了不少被伽椰子化身厲鬼後殺害的無辜的人,其中受害者甚多,甚至還包含小林俊介和他的妻女。

  伽椰子跟在她身後,白裙黑發的女鬼面上神色愧疚深重,似乎是因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而抱愧。

  清理完一切後西黛爾看了伽椰子一眼,平淡安慰:「沒事,你現在已經清醒了,還來得及彌補——」

  斯人已逝,但世上大概還有許多在困厄中驚恐掙扎求生的人。

  ——比如被鬼來電糾纏的那些人。

  那個藏在背後的玩意兒什麼時候會來找自己呢?

  西黛爾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在主動出擊和守株待兔間猶豫數秒,突然想起自己進入裡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十七還在外邊呢。

  她沒再繼續思考,帶著伽椰子母子便離開了裡世界。

  一睜眼,沒看見伽椰子,房間裡滿是充足陽光的味道,不過那倆只大概只是飄在了別處,等會兒便會找來,西黛爾也不急。

  她慵懶抬頭伸了個懶腰,視線對上守在自己身邊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兩人視線相觸。

  西黛爾歪歪頭,露出一個沒事兒人的笑容,親昵道:「我剛剛做了個很長的夢。」

  「不過現在已經醒了。」

  她沒有要說夢中內容的意思,十七也便不問,恍若無事發生般,點頭道:「好。」

  他松開女孩的手,西黛爾的體溫此時已恢復正常,她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十七也起身繼續去忙他的事情。

  ——比如做飯。

  現在仍然是上午,在裡世界的時間流速顯然並沒有1:1投放到現實世界。

  窗外陽光粲然,照進台階上擺放的白瓷瓶子,瓶中一枝清露百合鍍上金粉,靜靜在風中沉澱搖曳。

  「啪嗒。」

  十七熟練打開灶爐和攪拌機,在處理食材時還挺得心應手,陽光從側面照到他身上,西黛爾懶懶靠在廚房門邊看十七做飯,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他像是陽光從清水中折射的色彩。

  她彎了彎唇角,垂下眼睫蓋住眸底動搖的神色。

  ……或許,自己不應該留在他身邊。

  有人能接受像她這種會帶來災厄的朋友嗎?

  西黛爾記得自己在墟神村經歷的事情。

  後來眼盲時看見的東西不是幻像,她本以為自己是帶來一切災難的源頭,別人的不幸或許都因她而起——

  她本想了結殘生,在那個裡世界。

  但是有人把她帶了出去。

  直到後來在宮田醫院時,因為有片刻安靜,能夠沉下心來思考,西黛爾才在恍惚神思中發覺不對勁。

  她確實是引起許多鬼魂和怪談的原因。

  但她不是帶來災厄的怪物,這一切……的背後,必然有一個無形的操控者。

  這個破綻還是西黛爾在復盤時,從某件小事中發現——

  那是她剛剛和貝爾奇回到自己的家宅中時,她有一點感冒,頭昏腦脹,接了個奇怪的電話,然後出門,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個渾身被黑色鬥篷籠罩的人。

  讓她恐懼的人。

  在短暫的接觸後,她逃離了那個人的身邊,甚至在逃離過程中逐漸忘記了這件事,和這次接觸。

  如果不是被裡世界的怨氣所刺激,她可能會一直記不起來這件事。

  ……那個人是誰?

  幕後操控這一切的黑手又是什麼東西,又為什麼非要選擇她……

  西黛爾現在沒有太多頭緒,只是心中隱隱有個念頭。

  那個黑色鬥篷的人,似乎有點兒熟悉。

  一定是她認識的人。

  腦子中思緒很亂,只有一點西黛爾很清楚。

  她無比清楚,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西黛爾了。

  在得知真相後,她的心緒甚至性格已經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她只想找出那個幕後之手,然後……

  女孩平淡神色下是翻湧的陰戾和冰冷。

  收集這些怨魂在身邊,只是第一步。


第152章

  西黛爾的思緒短暫發散了一瞬,又很快收回來。

  身後有些許寒意傳來,她回身懶懶看了一眼,看見從窗口飄進來的伽椰子和俊雄。

  面色蒼白、雙眼通紅的白裙女鬼趴在衣櫃上,那個七八歲的小鬼蹲在牆角。

  西黛爾詭異地沉默了下,心想這對母子出場方式真是有夠驚悚。

  空氣中溫度顯著下降。

  西黛爾眨了眨眼,慢騰騰走過去,聽見俊雄似乎輕輕哼了一聲。

  小鬼轉過腦袋,蹲在牆角的模樣似是不想看到她。

  西黛爾:「……」

  她抿出一個淡淡笑容,朝伽椰子點了點頭,沒給小鬼眼神。

  西黛爾也不太在意俊雄的態度——

  沒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的熊孩子是這樣的。

  西黛爾和伽椰子簡單商討了下之後的事宜。

  對於管理鬼怪這一點她沒有經驗,和伽椰子交流後,西黛爾才得知日本的鬼怪有許多,不過大都是地縛靈和都市怪談,特別凶殘的厲鬼不多。

  一句話,質量不高,但數量很多。

  大概屬於吃個飯喝個水上個廁所都會撞鬼的幾率。

  西黛爾想起自己的經歷,深有體會地表示贊同。

  伽椰子之前也算是凶名赫赫的厲鬼,但現在成了個羞澀溫柔的帶孩女鬼。

  西黛爾也沒想過讓她去做什麼事情,簡單的約法一章:「不能傷害無辜。」過後,也沒什麼其他的要說。

  只是在離開前,西黛爾又瞥了眼蹲角落自閉的小鬼,突然想起什麼似得,仿若隨口一提般:「對了,我剛剛從網上訂購了套小學六年全科教材和試題——」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她嘆了口氣,在小鬼渾身一僵,扭頭看過來時伸手敲了敲伽椰子身下的櫃子。

  西黛爾恍若沒看見那張和塗了石灰白的小臉上震驚和不可思議的神色,淡淡道:「過倆天開始上學吧,以前是生活在那種家裡,還有個暴力狂父親,想來不利於學習。」

  「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西黛爾語重心長教導一臉懵懂的伽椰子:「就算是鬼也不能當文盲啊,不學習怎麼在鬼怪界有核心競爭力?怎麼提高全體鬼怪素質推動社會發展……你就當開個掃盲班好了,反正以後還會有別的小鬼來和俊雄一起讀書……」

  比如另外一個熊孩子,那個弄出鬼來電的小女孩。

  這些小鬼們怕不是都閑的沒事兒干才出來搞事。

  就該讓它們多接受接受教育,在社會主義光輝普照下改造自我——

  等等。

  小學思想課似乎沒有這些內容?

  西黛爾想到什麼,順手掏出手機

  在俊雄扭曲而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西黛爾心滿意足對它微微一笑,看著自己教導完後表示聽懂了連連點頭的伽椰子,滿意示意這倆先離開房子去外邊的院子待著——

  這畢竟不是自己家,萬一溫度下降太多凍著十七了怎麼辦。

  也不知道正常人和這些鬼怪近距離接觸,時間長了,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些許擔憂浮上心頭。

  但她什麼都沒說,把情緒攏在心下,看著伽椰子又帶著她的小鬼俊雄從窗口幽幽飄下去後,才折身回到餐桌旁。

  午飯好了。

  都是很樸素且家常的飯菜。

  豚骨拉面、洋蔥炒牛肉和炸蝦、味增湯,一杯煮好的咖啡放在手邊,面上還有倆個金黃煎蛋。

  十七剛取下圍裙,挽起半截衣袖坐在西黛爾對面,道:「嘗一嘗嗎?」

  他似乎想抿出一個微笑,但不知為何又沒有,只是靜靜凝望西黛爾。

  「好。」

  西黛爾笑了下,從容坐下夾起煎蛋咬了一口。

  面條不是手工趕制,吃上去沒有太多勁道,但湯的味道很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來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她有些餓,卻沒有太多胃口。

  吃了兩口後,西黛爾悄悄抬眼看了下十七。

  青年似乎沒有吃飯的意思,只有手邊一杯咖啡。

  他看著自己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只是在放空自己發呆。

  西黛爾總覺得他有點兒猶豫,似想說什麼,卻總是欲言又止。

  她也猶豫了下,才開口道:「你不想知道我剛剛在窗邊和誰說話嗎?」

  十七:「……」

  他沉默掃過西黛爾眉間心不在焉的猶豫和復雜思緒,有些想嘆氣的無奈衝動。

  但他停頓了下,也只是道:「可以啊。」

  西黛爾:「……嗯。」

  「剛剛你家來了個兩個鬼。」她抿抿唇,道:「一個女鬼,一個小孩兒……不過我已經讓它們出去了。」

  十七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西黛爾看著他平淡的神色,有點兒摸不准這人什麼想法。

  她躊躇了下,繼續道:「它們——」

  「它們是跟著我來的。」她說:「還有,之前我們之所以會出掉進那個裡世界,也是因為我。」

  「我是帶來這些魑魅魍魎的原因。」西黛爾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攪著面汁。

  室內很安靜,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把一切坦白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她已經做好了准備,在發生改變時——

  西黛爾已經決定淡掉一切親緣和朋友的關系,在沒有找到自己為何會是災厄源頭的原因之前,她不准備再繼續有任何人類社會的社交關系。

  諸如父母、親屬、朋友……

  她可以斷掉這些。

  甚至並無太多不舍,西黛爾很冷靜,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如果和自己接觸會讓她在意的人處在危險境地,她能果斷做出取舍。

  既然如此,就……不要和她有關聯了。

  大家都平安無事,不好嗎?

  ……只有十七。

  理智告訴西黛爾她應該遠離一切無辜的、不受牽絆的人。

  但她還是去找了他,甚至折下了一枝花。

  西黛爾很少迷茫,一直以來她的信念都很堅定……關於自己、關於他人、關於這個世界。

  這是唯一一次例外。

  她猶豫過、也有動搖,在遞出花枝的瞬間有蓬勃到壓不住的膽怯在身體中瘋狂蔓延生長。

  ……如果他拒絕了。

  或許她就該一個人回到黑暗中。

  從來如此,不是嗎?

  可是他接過了花。

  接過了她小心翼翼、壓著她生來所有的膽怯、懦弱和自卑下隱藏的卑劣。

  所以她也任由那股卑劣肆意生長,西黛爾放縱自己跟著十七來到他家。

  ——卻把那些藏在黑暗的扭曲恐怖充滿怨毒的東西也一起帶了過來。

  西黛爾以為自己是個好人。

  可是在看見那些東西跟過來的一瞬她還是湧上了一股不可壓抑的恐慌,她並不害怕自己受到傷害,她只是怕……怕有人被她牽累、為她所害。

  她又開始動搖了。

  ……她在迷惘。

  十七安靜凝望眼前女孩低垂下去的眉目,一種混著無奈的說不上來的心情充斥了胸膛——

  他察覺到西黛爾低落的情緒,甚至捕捉到西黛爾的想法……噢,不能用「捕捉」一詞。

  是女孩子自己開口。

  她說:「我在哪兒,便會給那裡招去無數的惡鬼。」

  所以,她在為此而低落……甚至自卑。

  此刻西黛爾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或者說她隱藏的不太好——

  十七想。

  他感情經歷一片空白,沒人教導過他這些,所以很多時間,他甚至不能靈敏分辨出西黛爾的情緒。

  但他在努力學習。

  學習的對像,首當其衝,便是眼前之人。

  從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的喜怒哀樂,學習這世間的一切情緒波動。

  所以現在,十七甚至有點兒無奈。

  他開始慢慢了解西黛爾是怎樣的人,也有點兒認識到她的某個特性——

  堅持。

  她的堅持有些古怪,古怪到這種「堅持」甚至是貫穿她的脊骨,她也被這種特性所耽擱,在某些事上容易……進入思想狹區。

  比如現在。

  西黛爾覺得自己悄悄隱藏了這種招鬼體質,來到十七身邊,是一件卑劣的事。

  在十七甚至沒有知情權的情況下,如果信息量相等,甚至知道她的情況,這個人還會選擇……願意讓她留在他家嗎?

  任何一個正常人應該都不能接受她這種體質吧——

  誰願意過在喝水時會看見屋頂倒掛著的上吊女鬼、睡覺時在床邊摸到另外的「人手」、床下可能還藏著幾個人頭……的日常生活呢?

  即便是自己的那些好友。

  如果她們得知了曾經的困境是因她而來……

  西黛爾沒有深想。

  她低著頭看碗中的面條,在面湯中看見自己面無表情的臉,還有隱藏在冷漠表皮下的忐忑。

  ——十七會說什麼呢?

  十七很無奈。

  在那個下午,他看著西黛爾遞給他一枝花。

  她面上是明朗璀璨的笑容,眼中卻隱匿著風暴,上揚的唇角含有壓不住的膽怯。

  那時他便明白,她在……膽怯。

  她向他遞出花,也是悄悄在問——

  你願意……接受我嗎?

  接受這樣一個怪胎般的人,接受可能每日都會面臨的災厄、恐怖和未知。

  十七輕輕注視面前的少女。

  他沒有遲疑,接過少女手中的花。

  ——為什麼不呢?

  在那時,他已經對西黛爾心中的恐懼做出了回答。

  現在不過用話語重復一遍罷了。

  十七凝望西黛爾。

  他笑了一下,因為不常笑,弧度仍有些僵硬,不過十七盡力讓自己柔和一些。

  他說:「我很喜歡你送我的花。」

  也……很喜歡你。

  雖然不知道這種湧動著漂浮的情緒是什麼……大概是名為喜歡的東西吧?

  他不太確定的想。

  因為十七自己對感情的理解還一塌糊塗,他只是抿了抿唇,沒說太多,只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但西黛爾聽懂了。


第153章

  西黛爾:「……好。」

  她壓了壓止不住上揚的唇角,放下懸起的心,一邊道:「我不太想住學校裡——」

  主要是要減少和其他人的相處。

  很快,她順利得到了這裡的居住權。

  時間流逝極快,一天便這麼平淡而過。

  一直到夜半時分。

  西黛爾被驚醒了。

  她醒的原因很奇怪。

  窗外夜色極深,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屋內也極靜,但西黛爾能感覺到。

  ……有什麼東西在看著她。

  一雙充斥惡意的眼睛透過某個縫隙正滴溜溜地轉動。

  那個東西悄無聲息蜷在這個房間的某個角落!

  ……啊。

  西黛爾無聲嘆了口氣。

  是什麼呢?

  窗外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她躺在床上,慢慢轉頭,在黑暗中順著牆角一點點梭尋。

  那個東西。

  哈,找到你了。

  她面無表情盯著書櫃和牆壁的縫隙處。

  隱約能看見一顆血紅色的滴溜溜打轉兒的眼珠子,似乎是一個側身鑽進去的人。

  西黛爾不太想起身,她困意正濃,只是懶懶打了個哈欠,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朝窗外喚了一聲。

  「伽椰子?」

  「哐當。」

  屋頂上突然倒吊下來個女人腦袋,烏黑的發如瀑披散,發間藏了張慘白的臉。

  或許是因為倒的速度太快,沒止住,它一頭砸在了玻璃上。

  發出來一聲巨響。

  西黛爾:「……」

  啊,所以她讓伽椰子在外邊待著,它就一直趴在屋頂上是嗎?

  不存在的良心似乎開始微微作痛。

  伽椰子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樣子,西黛爾和它對視了數秒,認命地嘆氣、起身、開燈。

  地板略涼,她赤腳下了床,來到櫃子前。

  蹲下,認真和那顆眼珠子對視。

  窗外的伽椰子也隨之轉頭,雖然懵懂但卻極其認真,也一起盯著縫隙中的女鬼。

  突然被一人一鬼一齊盯著,縫隙中的玩意兒似乎有點慌亂。

  西黛爾幽幽看了它一會兒,倒沒表現出太多睡夢被打攪的惱意。

  不知為何,在她若有所思的打量下,縫隙的鬼忍不住向後縮了縮,總感覺有股涼意湧上來……

  「別怕!」見它想溜,西黛爾眼疾手快伸手拽住它,露出一個釋放善意的微笑:「我不是什麼好人。」


第154章

  西黛爾的想法挺簡單。

  ——既然都能來普通人類的房間中,躲到半夜嚇人,想必這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如果碰見個嫉惡如仇的好人說不准就順手把它給揚了,幸好她不算什麼好人。

  或者說,比較懂廢物利用——

  至少,不會直接把它給淨化掉。

  昏黃燈光、條紋地板、風聲呼呼。

  窗戶悄悄開了個縫隙,夜色傾斜進來,兩根蒼白的手指扣上窗欞,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偷偷露出兩只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房間內。

  這對母子動作出奇一致,一齊瞅著房間內,似乎十分期待的模樣。

  然而,當西黛爾說出這句話時,她拽住的東西似乎僵硬了一下。

  然後更加大力地想往後攛,奈何衣櫃前便是書桌,它卡在縫隙裡又被轄制住,此刻退不了,也不能從前邊出去,最終還是不上不下停在縫中。

  間隙女安靜如雞,一動不動。

  主要是一抬眼就能看見窗外那個白裙女鬼倒著一張面無表情的死灰色的臉幽幽盯著屋內。

  視線再往下,半張同樣死灰色的小孩兒臉那兩顆黑溜溜的眼珠子充滿幸災樂禍的瞅著它。

  伽椰子的出現讓它頓時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

  怎麼來這裡前,沒鬼告訴它這玩意兒也在?

  試想一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正躺在舒適的縫隙裡准備入睡……突然一抬頭,發現身邊蹲了倆厲鬼,一大一小齊刷刷用那瘆人的眼珠子盯著你。

  這擱誰誰能不慌啊?

  間隙女習慣了靜悄悄躲在不同人的房子縫隙中,所以有時候它那大的出奇的眼珠用來觀察屋內之人的生活時,難免會讓屋主人覺得有些瘆人。

  不過它躲了這麼些年,被看見是常有的事,被抓到卻是頭一回。

  ——前邊的女孩兒慢吞吞把它拽了出去。

  等等!它不想出去啊淦——

  間隙女:「……嗚嗚!」

  它沒想到區區一個人類不僅能碰到它,力氣竟然還這麼大,躲在角落的女鬼試圖扒拉著牆壁不讓自己被扯出去。

  然而畢竟縫隙中也沒有突出的可供抓取的東西,它掙扎著亂搗鼓了一番,只在木質衣櫃上留下幾道發白的指甲痕跡。

  它還是被這麼硬生生拖了出去。

  西黛爾看著暴露在眼前、長相極其抽像的女鬼,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她嘆了口氣,拍了拍間隙女的肩膀,深沉道:「沒關系,我能理解你為什麼要躲縫隙裡了——」

  「我不會怪你的。」她語帶同情的安慰。

  ——長得怪不是你的錯。

  聽出言外之意的間隙女:「……!」

  捏媽,誰他媽要你安慰啊?!

  窗外,冷風瑟瑟。

  俊雄發黑的眼圈兒幽幽盯著屋內,半晌,它倏然道:「阿姨好凶哦。」

  伽椰子:「?」

  迷惑低頭看向自己兒子jpg

  俊雄繼續「低聲」道:「還很殘暴哦……」

  「不知道殺了多少鬼……」

  它的「低聲說話」根本沒壓低多少,話語順著窗戶打開的那條縫兒幽幽飄進了屋內。

  間隙女:「!」

  西黛爾:「……」

  她面無表情按住因為驚恐而不斷扭動的、整體都像個被壓扁了豌豆似得女鬼,幽幽看向窗外的小男鬼。

  對上俊雄挑釁似得眼神。

  西黛爾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般,如同長輩關心孩子一樣溫柔詢問:「俊雄,三角函數公式背完了嗎?」

  俊雄:「……??」

  伽椰子飄近,朝西黛爾搖頭,示意:「它還在背乘法口訣呢。」

  「那怎麼行,」西黛爾溫和道:「既然晚上也不用休息,怎麼能拿這時間來看戲呢?你媽媽是高材生,你也不能落後才是。」

  「我看,俊雄這個月就不用休息了。」她朝伽椰子微笑,點一點頭,溫溫柔柔道:「讓它下去繼續做題吧。」

  伽椰子順從的點頭答是。

  它曾經是個乖順的家庭主婦,雖然後來變身厲鬼,但在恢復理智後,雖然性格有所改變,但在面對西黛爾時依然十分乖巧。

  柔順到讓西黛爾都不忍心對它大聲說話的地步。

  ——何況伽椰子相貌還十分清秀可人,美貌的白裙少婦楚楚動人的溫柔模樣,誰能拒絕呢。

  反正她不能。

  俊雄:「???」

  和母親伽椰子的順從不同,它頓時憤怒起來,眼珠子猙獰的像是要黏在西黛爾身上一樣,霎時布滿紅血絲,死死瞪住屋內的少女,卻被身側的母親一把拉了下去。

  這是人類?這能是人?!

  這……

  但它不能開麥。

  不止因為在溫柔的母親身邊,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它打不過屋裡那個女人。

  白裙少婦似乎也因西黛爾的話思考起來,幾秒後,伽椰子贊同的點了點頭,滿臉嚴肅地看向俊雄:「大人說得對,要好好學習。」

  俊雄:「……」

  媽你清醒一點兒啊媽……它都是鬼了!學人類的知識還有什麼用嗎?!這分明就是那個惡魔一樣的女人想出來的折磨它的辦法啊!!

  伽椰子讓它在院中石墩上坐下,塞給它一本書:「現在,翻到19頁……」

  俊雄:「……」

  它絕望的打開了書。

  翻到十九頁。

  屋內,西黛爾看向趴在桌子上瑟瑟發抖的間隙女,溫柔解釋:「孩子有些調皮,已經送去教育了。」

  「別信熊孩子的話哦,」她笑眯眯解釋道:「雖然不是好人,但我溫和有禮,從來不輕易動手。」

  ——除非你想跑。

  女孩眼眸裡沁出淡淡的笑意,居高臨下的俯視桌上女鬼,看似溫柔可親的外表卻讓間隙女不自覺抖了下。

  西黛爾蹙眉。

  放在間隙女脖頸間的手下意識收緊。

  間隙女:「……嗚。」

  嘴裡說著不會動手可是眼神裡透露出來明明就是如果你敢動就殺了的意思吧!

  ……怪、怪嚇鬼的QAQ。

  它立馬乖乖躺好。

  西黛爾:「……放松。」

  她嘴上淡淡安慰了一句,目光卻輕輕投向窗外。

  烏黑的夜色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蠢蠢欲動。

  「……」她沉默了會兒,微微挑起唇角,不鹹不淡道:「看來又要來了個新客人呢。」

  間隙女:「……」

  它承認自己是大冤種,根本沒有想到這裡竟如此凶險,便直接跑來睡覺了。

  那麼,這新來的客人又是哪個大冤種?

  身體透白、一身小洋裙的小女孩輕飄飄從路的盡頭飄了過來。

  ——電話被拒絕後,它又給那個該死之人發去了一段短視頻。

  視頻中,是那個叫「西黛爾」的人的死亡錄像。

  她本該在三天後死去。

  但附著在錄像上的怨氣顯示,那個人根、本、沒、有、點、開!

  而是像對待垃圾郵件一樣,直接刪掉了!

  美美子能受這氣?

  天下熊孩子千千萬,恐怖片中占一半。

  它直接在今晚便找了過來。

  讓它看看先是讓它沒法打通電話,之後又對它蔑視至此的將死的愚蠢之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順便再嚇一嚇、作弄一下她。

  哼哼。

  美美子對自己的計劃甚是滿意。

  它順著自己留下的怨氣找到了這裡。

  它無比興奮地靠近了。

  它飄過柵欄、跨過花園、來到房子旁……

  然後。

  它聽見了一陣背書聲。

  「三乘三得九、三乘四得十二、三乘五得十五……」

  美美子:「?」

  它循著聲音看了一眼。

  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趴在一塊石墩上。

  一邊握著筆寫東西,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美美子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這也是只鬼!

  鬼為什麼要學習,它腦子有坑嗎?!


第155章

  佐伯俊雄,今年七歲。

  性別男,種族非人。

  現在,在午夜兩點,於石板上認真寫作業。

  寫得很煩躁,因為不會做。

  該死,乘法表那上一句是什麼?

  又給忘了!

  感覺到身邊多出來坨東西,它扭頭看了眼美美子,隨意打量一眼,便視若無物轉回頭,握著筆艱難思索起來。

  美美子:「……」

  不知為何,它似乎在這個腦子不太好的小鬼臉上看出一絲不屑。

  兩個小鬼互相在心裡給對方翻了個白眼。

  美美子目標不是俊雄,翻完白眼便輕飄飄上了樓——

  雖然在它要找的目標家中發現了鬼,但此刻美美子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它心思惡毒,滿懷暴復心理興奮的衝上了樓。

  然後和單手按著一只扁平女鬼的西黛爾對上了視線。

  看見間隙女,美美子興奮陰沉的表情一僵:「??」

  這人家裡怎麼到處都是鬼?!

  「真是個不禮貌的小孩。」

  書桌前穿著睡裙的金發女孩子懶懶掀起眼皮看了擅闖別人家的美美子一眼,嘆氣道:「看起來需要接受教育呢。」

  房間中,昏黃小夜燈散發微光。

  燈光下美美子的身體愈發拉長,它沒注意到西黛爾的話,手腳像面條一樣扭曲著向西黛爾爬去,女孩子身後的桌面擺件慢慢漂浮起來,連帶著她金色長發也一同漂浮在空中。

  「我要把你塞到下水管道裡!」

  它憤怒又惡毒的道,血紅色眼睛陰森森盯著西黛爾,整只鬼都散發出厭惡的味道。

  按照劇情,下一刻,可憐的人類女孩會被惡鬼扭曲肢體殘忍殺害然後塞進下水管道。

  如果警方追查到屍體,一定會有警察或者追尋案情的記者追根溯源到美美子,然後成為「鬼來電」詛咒的下一個受害者。

  如果成為疑案,這棟房子大概會在不久後出租,然後以新搬進來的住戶為主角再進行一番恐怖開展,比如從下水道裡鑽出大量人肉碎片、房子裡散發奇怪的臭味……

  然而它找上了西黛爾。

  西黛爾:「……那可能有些困難呢。」

  她和她身下的間隙女都微妙的緘默了一秒。

  感受到森冷殺意的一刻。

  西黛爾閉上了眼。

  洶湧澎湃的精神力鎖住察覺不對想要逃竄的美美子,她漫不經心伸手點下去。

  半晌後,西黛爾沉思著睜開眼睛,若有所思看了會兒還陷在夢魘中的小女孩。

  它叫水沼美美子。是一個可憐女人被入室搶劫的賊人奸污後生下的產物。因此在生活中美美子很受歧視,又因為生病緣故,性格逐漸扭曲。

  美美子經常趁母親不在家時故意虐待自己的妹妹,她的母親雖有懷疑卻沒證據,但這件事事終於在某天被發現了。

  母親抱上受傷的妹妹憤怒斥責了美美子,隨即離開家。美美子在這個關頭犯了哮喘,母親因急於送妹妹去就醫而忽視了她。

  她死在哮喘中,因為死前被媽媽忽視的不甘和怨恨而化為厲鬼。

  死後她第一個找了自己的母親,現在那個可憐女人的屍體還在公寓中發酵。

  而妹妹成了孤兒,被送去了福利院。

  查看記憶後,得知一切的西黛爾:「……」

  就很無語,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俊雄是雄孩子,但卻沒做過什麼錯事。

  最多只是跟著大人一起,他媽做啥他就做啥,也能矯正過來。

  但這家伙……

  西黛爾發現了那些變態殺人魔的一個共性。

  他們都缺少身為人的同理心。

  要麼天生惡毒沒有感情;要麼有著病態的矯情動不動就覺得別人欠自己的。

  美美子顯然是後者。

  它還一直怨恨著不管自己讓自己死去的母親。

  但在母親死後,它卻沒有接著殺死妹妹。

  不知道是愧疚還是什麼其他心理。

  但它殺的其他人卻很多。

  身為厲鬼的美美子順著電話線和通訊錄,殘忍殺害了許多路人,還惡趣味的提前給那些人下死亡通知單。

  看著人們在巨大絕望和恐懼中死去,能讓她獲得很多樂趣。

  總結——

  一個心理變態的小鬼。

  俊雄有伽椰子壓著,翻不出什麼浪花。

  想鬧事就多加兩套卷子。

  但美美子顯然沒這麼好馴服。

  西黛爾短暫的接入了它的精神世界,在裡世界中她化身美美子,試圖改變它扭曲病態的觀念和心理問題。

  但它顯然極不服輸,每當西黛爾想改變它曾經做過的事情,比如故意凌虐自己的妹妹、在妹妹下樓梯時推搡一把讓妹妹磕得鼻青臉腫、就著傷口往外翻、把藥水換成鹽水……

  在一番意識爭奪戰後,美美子壓不過西黛爾,便一直故意使壞,甚至為了爭奪意識而對幻境中的母親刀刃相向。

  最終西黛爾退了出來,退出來時還聽見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

  是美美子的冷笑,聽上去挺狂。

  美美子癱在地上,全身發暈,本來就白的跟死人一樣的臉這下和刷了漆一樣。

  西黛爾盯著它琢磨了下,就看見小鬼五官扭曲,滿眼嘲諷,冷笑道:「我告訴你,別以為這樣就能對付我……等我、等我有一天比你強了——」

  它倒沒跑。

  因為窗這邊是西黛爾。

  門那邊兒又不知道啥時突然冒出來了個伽椰子。

  ……媽的,為什麼這人家裡這麼多鬼?

  美美子還沒想明白自己怎麼就突然倒下了,但是前邊後邊它都淦不過,干脆擺爛癱在地上。

  只要它自己執念不散,這人也沒能力,直接讓它灰飛煙滅——

  它自己得意的想,甚至開始構思吵架的詞兒。

  哦,是個刺頭兒。

  西黛爾不太理解打不過還要嘴炮的鬼是什麼心理。

  她現在有些困意泛來,正在先去睡覺和先解決間隙女的選擇上猶豫。

  這種怨毒的神色出現在一張小孩模樣的臉有些奇怪,看久了很不舒服。

  西黛爾沒忍住,笑了出來。

  「別想多了,」她善意提醒:「你如果有什麼特殊癖好,可以對身後的老師提——」

  低情商:你想挨揍嗎?

  高情商:你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嗎?

  西黛爾覺得自己沒那麼多時間管小孩兒,看見伽椰子便動起了其他心思。

  ——如果以後再接收到這種未成年鬼,都直接扔給伽椰子處理算了。

  伽椰子鬼聰慧還有學識,除了天然呆沒任何毛病,當個老師綽綽有余,還能帶動鬼界就業率上升,免得它們一堆厲鬼閑得無聊天天找路人搞事。

  何況這也不算小孩子了。

  純純一心理扭曲的變態,再死一次也不足為奇。

  因為某些原因,西黛爾確實沒法直接「殺」掉美美子。

  但不管是每天三頓揍,還是直接讓伽椰子「吃」了它,都是一種選擇。

  西黛爾懶得和給自己加戲的美美子多費口舌。

  她揮了揮手讓伽椰子把鬼帶下去,跟俊雄一起背書做題。

  「看著不太聰明,」她簡短下了評價:「從幼稚園學起吧。」

  「先好好教教它做人……啊不對,做鬼該有的禮貌和尊重。」

  「不聽話……?哎,那就讓它變聽話唄——」

  在美美子想要鯊人的眼神中,伽椰子把它拖了下去,留下地面一條長長的血痕。

  西黛爾:「等——」

  等一等,先讓美美子把它的血給拖干淨啊!

  這麼長一攤血痕,明早被人看見了,怕不是還會被誤認為她半夜在屋子裡殺人了。

  哦人大概不會誤會。

  但這是人家的房子,搞髒了西黛爾也不太好意思。

  然而伽椰子已經帶著人飄了下去,西黛爾張了張嘴猶豫了下,還是沒把它叫上來。

  「那、那個……」

  間隙女在一旁瑟縮著發抖,小心翼翼開口:「我可以走了嗎QAQ……」

  西黛爾轉頭,「抱歉,剛剛把你忘記了……」

  她皺著眉瞥了幾眼那些血,不太願意自己上去擦,目光轉到間隙女身上時頓住了,勾起唇角:「現在想起來了,我們來談談吧。」

  ……

  半晌,談完話的西黛爾心滿意足回到床上。

  「啪嗒。」

  女孩子伸手關掉台燈,室內陷入一片安靜的黑暗。

  地板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個扁平的東西在蠕動,一點點清理著血跡。

  因為太過扁平,像是一大塊攤開會動的抹布。

  全能自動家務機器鬼get!

  第二天。

  一直到艷陽高升,西黛爾才堪堪醒來。

  大概是睡太晚的緣故,她有些懨懨的,只是看見十七後雙眼一亮,又提起來些精神。

  ——依舊是十七准備的三餐。

  吃住都白嫖,西黛爾難免有點兒不好意思。

  於是在飯間,她抬起頭瞅著十七認真道:「以後家務都由我來做吧。」

  十七:「?」

  西黛爾朝牆角揚了揚下巴,高興道:「看那裡!」

  十七一回頭便對上一個扁平的躲在夾縫裡的女人。

  他:「……好。」

  青年眼神微妙了一瞬,有時候他不太能理解西黛爾的腦回路。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沒什麼疑問的應下。

  隨後,西黛爾按照從水沼美美子處得到的記憶,抽空去了一趟它生前居住的小區。

  距離它死亡已經過了兩年,也就是說,那具屍體在公寓中放了兩年。

  ——還沒有被人發現。

  而且鄰居也沒有任何發現的人!

  ……日本警方都什麼辦事效率。

  她默默槽了一句,一個人出了門。

  家中有間隙女處理家務,她身體扁平還能隨便變化大小,各種角落都能進去擦一擦拖干淨,西黛爾對它挺滿意。

  伽椰子還在教育俊雄和美美子,西黛爾本來思考著什麼時候再添套教材讓美美子和俊雄當同學,結果看見美美子依然一副刺頭兒樣又打消了這個年頭。

  伽椰子性格溫順,如果它教育不了美美子,干脆就直接讓美美子去死吧。

  ——她冷漠的想,懶得在美美子身上浪費時間。

  西黛爾很快來到小區。

  小區門口立著一塊破舊木牌,木牌上霉跡斑駁還有幾許青苔,看上去已經疏於管理許久了。

  大門處沒門衛,西黛爾順利進了小區。

  小區的各個角落樹蔭庇著一幢幢建築,大樓白堊牆片剝落,內部電梯看上去搖搖晃晃、年久失修的模樣,西黛爾瞅了兩眼沒敢坐。

  她轉身去了樓梯,正好和一個穿著黑夾克戴帽子的瘦弱男人擦身而過。

  男人進了電梯,西黛爾順著樓梯向上走去。

  一層、二層、三層。

  307。

  就是這裡了。

  這似乎是幢廢棄了一半的公寓樓,這一層灰塵撲撲、各種廢棄的材料堆積在樓道,盡頭似乎是個樓梯間的儲物室。

  只有307一扇門。

  西黛爾猶豫了下,摸上門把手,觸感冰涼,她推了下,門推動。

  反鎖住了。

  她停下動作,從身上翻出口罩戴上。

  西黛爾倒不怕現場太難看,戴上口罩用□□撬了門,小心翼翼推開門。

  「咯吱。」

  門開了,對著門的是客廳,左右兩邊分別是兩個圓形室內門,都是開著的。

  房子許久沒交物業費,水電一類都停了,西黛爾拿了小手電打開,雪亮的光裡塵埃飛舞。

  雖然臉罩在綿密的口罩裡,但西黛爾仍然能聞到腥臭的氣息。

  她右轉,輕輕踏過一眾垃圾堆積,來到右邊最裡邊的浴室。

  泛黃的白塑料浴缸裡,堆著一層層灰塵。

  一具干屍。

  依稀能看出生前是女性,屍體的皮膚和血肉已經被蟲子細菌等東西腐敗的差不多。

  剩下一層粘膩發黑的東西覆蓋在四肢上。

  這應該便是美美子的母親。

  女屍手裡捏了個手機,詭異的是,手機竟然還亮著……!

  按照常理而言一部手機絕對不可能不充電而用兩年。

  室內顯然沒有外人進來的痕跡,那麼,難道是這具屍體爬起來給手機充的電……?

  西黛爾心裡浮上一個說不出是可怕還是好笑的猜想。

  她沉思了下,戴上醫用手套隔絕細菌,從女屍手中抽走手機。

  這是老式的按鍵手機,屏幕熒熒閃著藍光。

  但她還沒細看手機上的東西。

  室內變故突生。

  一陣陰風刮過,「咯噔」一下把防盜金屬門關上。

  西黛爾抬眼時那具女屍已經消失了。

  西黛爾:「……」

  跟她隔著玩兒陰的呢?

  她挑了挑眉,沒去管女屍跑哪兒去了,淡定看向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竟然是一排通訊記錄,第一個赫然是她的電話號碼!

  西黛爾盯著手機屏幕,呼吸不自覺微微急促起來。

  這才是那個撥出「鬼來電」的源頭手機!

  難道那個母親才是做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心驚了下。

  身後涼意襲來,絲絲縷縷的癢意從頭頂滲入脊背,她眨了眨眼,上半身不動捏著手機慢吞吞轉身。

  哇哦。

  西黛爾在心裡驚嘆了下。

  一個白衣服的有著人的樣子的東西趴在她身後的水泥天花板上,能看出來是個女的、頭發又黑又長,垂下來的一縷縷碰到了西黛爾的身體。

  「……嗯,你好?」

  西黛爾有點摸不清自己的心情了,難道她真的搞錯了真正殺人的鬼是躲在幕後的母親……?

  她一邊思索一邊下意識給這玩意兒打了個招呼,裝出柔弱的樣子慢慢向旁邊走去。

  西黛爾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想。

  日本的鬼好像都是黑頭發白裙子。

  服裝整齊劃一的,長得卻一個比一個邪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啥大型□□集團的工作服。

  西黛爾總感覺還是有點不對,不知道這屋子裡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存在。

  她決定釣一會兒,她似是避開趴在屋頂的鬼向大門處逃去,其實卻是暗地裡觀察著四周。

  那鬼抬起頭,能看見一張慘白的臉。

  它慢慢長大了嘴,然後那張嘴就越長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比它身體還長一樣,鬼似乎鎖定了西黛爾的方向,速度極快的向她爬來。

  「呀!」

  西黛爾像征性地弱弱叫了一聲,一邊向旁邊加快速度跑去,卻不是跑向大門。

  一只慘白的手突然從空中突兀的出現抓向人類女孩披散在空氣中一搖一擺的頭發,卻被女孩子靈巧躲過去。

  那只鬼手沒收回去。

  下一刻西黛爾只覺肩上一沉,那只慘白鬼手竟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西黛爾一側頭便能看見肩膀上那只手。

  西黛爾:「……啊。」

  她猶豫了半秒決定直接開始淨化時,身後突然有了陣陣響動。

  她扭頭簡短看了一眼,看見讓她震驚的一幕。

  剛剛在浴缸消失的女屍竟然又出現了!

  而且它已經從渾身漆黑變成了血紅色,像是沒有皮膚的人一樣搖搖晃晃從浴缸裡爬了出來,朝西黛爾走來。

  西黛爾:「……?」

  這是要來個……前後夾擊嗎??

  她被這一幕震撼了須臾。

  下一刻西黛爾清醒過來准備拽住那只想往她脖子掐的鬼手時,突然發現有點兒不對勁。

  血紅色屍體的目標似乎不是她,而是……那個白衣服的鬼?

  她愣愣看著血色女屍把白衣女鬼撲倒在地上,一陣煙塵飄過後,地面上的東西都消失了。

  只有浴缸裡的女屍依然如舊,安靜躺在裡邊,連姿勢都沒變。

  從進門後到現在一直都很懵的西黛爾突然明白了什麼。

  這大概是美美子布置的一個陷阱,不知道是用來招待誰的,卻被她提前闖了進來。

  女屍……也就是美美子的母親,在保護她這個外來的「普通人類」?

  西黛爾看著浴缸裡的女屍心情復雜。

  她嘆了口氣,拿出手機報了個警:「你好,這裡是xx小區,我發現了具屍體……」

  警察很快到了現場。

  西黛爾拿出早便准備好的說辭,順利應付下警方,現場保存還算完好,她當場接受完詢問留了個聯系方式便離開了。

  轉過一樓的樓梯離開小區,陰郁的氣氛似乎也散去,西黛爾吸了口新鮮空氣,心情有些復雜。

  她沉吟片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折身去了那家收養孤兒的福利院。

  院長是個和藹的中年女人,熱情接待了來者。

  西黛爾只遠遠看了眼美美子的妹妹,是個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只是臉色蒼白神色郁郁,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的扣著手裡的玩具。

  據院長說,這小姑娘以前受過很多虐待,身體不太好,心理上也有些創傷。

  現在一直是坐在輪椅上這副模樣。

  西黛爾給小姑娘捐了些錢。

  她對留下美美子的想法愈發淡了。

  回到家時已近夕陽。

  電視機開著,正在放今日份的新聞。記者在那個小區現場報道新發現的凶殺案:「該女屍已經確認身份,但死因仍然不明,目前警方正在尋找凶手,不過也並排除自殺可能……」

  西黛爾淡淡掃了眼新聞,不出所料。

  只是接下來,記者竟然話鋒一轉。

  「此外,在下午的封鎖檢查中,還在該小區找到於一星期前失蹤的情侶和男與亞紀,但兩人已失去了生命體征,死亡時間在今日,據說現場十分血腥殘忍,目前凶手尚未明確……」

  西黛爾:「??」

  她在沙發上坐不住了,然而記者還在爆料。

  「今日下午新發一起失蹤案,該女子也居住此小區,近期與丈夫離婚,不排除因無法接受而自殺的情況,根據采訪得知該女子性情偏僻古怪、而前夫似在與一年輕女性交往中……」

  西黛爾:「……」

  這他媽都什麼陰間小區。

  她忍不住細細看了下頻道。

  是日常的新聞不是說法節目沒錯啊……是東京都這麼嚇人還是她的原因引起了某些東西躁動?

  西黛爾沒了看新聞的欲望。

  不過她還是看完了所有報道,在這三起案件後,倒是沒有其他凶殺案發生。

  夜深了,她懶懶打了個哈欠回到自己房間。

  院子裡待著伽椰子,屋內有個間隙女。

  隔著一睹牆壁的便是十七,這個配置西黛爾睡得倒是蠻安心的。

  只是睡夢中,她又回到了今天去的那個小區。

  「一星期前失蹤的情侶和男與亞紀,已於今日死亡,現場血腥殘忍,凶手尚未明確……」

  新聞如此報道。

  於今日死亡、於今日死亡……

  還是在她離開後、封鎖小區才發現的。

  現場血腥殘忍,這對情侶死於人手。

  殺死他們的人或許是小區住戶、或許不是……但在今天,那個人,一定在小區出沒過。

  西黛爾在睡夢中有意識的回到了那個小區。

  美美子一家的事情已經解決,就剩一個有威脅性的美美子還在伽椰子手中。

  西黛爾重回站在了小區門口。

  破舊的木牌、陰影重重的一幢幢大樓。

  她站在門口,門衛室裡沒有人,門上結著一層蛛絲網。

  西黛爾把視角抽離出來一般,冷靜的在空中俯視自己下午經歷的一切。

  女孩子站在小區門口,左邊是停車場,有兩三輛黑色轎車;右邊的門衛室空著。

  小區內一共有……七幢大樓。

  這便有些探查的難度。

  西黛爾吸了口氣,把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那個金發碧眼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慢慢走過停車場。

  停車場上沒有人,但她記了下那三輛車的車牌號。

  這是老式小區,連保安和門衛都沒有,更不可能有監控了。

  西黛爾只能憑借精神力去記憶中檢索。

  所幸她一直以來的經歷,讓她養成了細致觀察四周環境的習慣。

  金發女孩徑直走向第三幢樓。


第156章

  西黛爾聚精會神「觀測」著周圍。

  一個中年男人從一幢走了出來,他瞧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身材一般,留著黑短發,鑽入了一輛普通轎車,開著車子離開了小區。

  這人怎麼有點兒面熟……?

  西黛爾納罕了下,心中起疑把他記了下來,然而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她只能先跟著思緒繼續走。

  ……不過新聞中那個失蹤的離異女子,似乎就住在第一棟。

  第二幢沒人出現,女孩子徑直走向第三幢樓。

  她走進了樓道,在電梯前駐足。

  停車場對面有一個小型超市。

  此刻,一個瘦弱男人從小型超市走了出來。

  他戴著鴨舌帽,身穿黑皮夾克,手中提著一個深綠色塑料袋,看不清袋中是什麼東西。

  然而男人經過二幢時,和一個出門倒垃圾的女人撞上,身子趔趄不穩,向旁邊倒去,手中塑料袋也掉在地上。

  在這一個瞬間,西黛爾「看見」了他手中提著的東西。

  這是一袋鋼絲。

  銀色的鋒利的由多根鐵絲擰成一團的鋼絲。

  一定非常堅固,也可以當做殺人和凌虐的工具。

  買這些東西做什麼?西黛爾蹙眉,這個男人的嫌疑上升了些。

  皮夾克男人走近三幢,和西黛爾擦肩而過,他提著袋子上了電梯。

  西黛爾不能「看見」男人去了哪裡。

  她遺憾地轉開了視線,劇情繼續進行,很快便到了307。

  金發女孩進入房間、發現手機、和鬼糾纏……

  最後她報了警。

  在此期間一直到她離開小區,都沒有再出現任何值得注意的人或者事情。

  不過這是個半廢棄的小區,這種情況也正常。

  西黛爾這般想著,她慢慢試著把精神從夢境中抽離出來,與此同時夢中的西黛爾也告別了警察,向小區門口走去。

  正在此時,西黛爾忽然脊背一涼。

  接著,她忽然發現了一件……至關重要的、恐怖的事情。

  但這件事,在現實發生時,卻被她忽略了!

  西黛爾咬住唇,下意識皺起眉毛,死死盯著夢境中的自己,脊背上涼意愈發明顯。

  怎麼會……這樣?!

  在抽離了自己視角的畫面中,西黛爾看見了,在今天自己親自前往小區時卻沒發現的、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一幢的樓上,數不清第幾層,一個紅衣女人站在重疊的陰影中。

  不,這不是人。

  紅衣女鬼在一幢的樓上,垂著頭看不清臉。

  它兩只手似乎垂落在身前,看向樓下金發女孩的方向。

  它一直看著她,從進入這棟小區之後。

  但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冷意浸透了身心,西黛爾咬住唇,第一次感受到危機。

  不止是在現實,從進入小區到離開小區,她都絲毫沒有發覺一幢的樓梯上竟然還有一個可怕的厲鬼在看著自己。

  在夢境中,也一直到最後一刻,她才發現這個紅衣女鬼的存在。

  西黛爾吸了口氣,而小區中,女孩子也即將邁出離開小區的那一步。

  從俯視的角度看,金發女孩毫無知覺,根本沒察覺到致命危險就在她身邊。

  西黛爾有些惱怒。

  女孩子要離開了。

  但是,在她踏出一半的距離時,西黛爾倏然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怨毒。

  她下意識把注意力挪去一幢,然後,她看見陰影裡的紅衣女鬼對著此時的她露出了臉。

  西黛爾:「!!」

  它發現了自己——她意識到這一點,卻無法把視線從女鬼身上移開。

  既然已經被盯上了,那就干脆直面困難……啊不對,不過也差不多。

  早晚要撕,早撕晚撕都一樣。

  還可以趁機多找點線索。

  擋住半邊臉的黑頭發落了下去。

  那是一張大白臉,嘴角咧的很大,看起來非常的詭異和奇怪。

  下一刻,鬼的笑容弧度更大,只是在一個瞬間,西黛爾的視線微微扭曲,然後西黛爾便看見女鬼的半張臉扭曲起來,血紅的大嘴唇和一顆猙獰遍布紫筋的眼眶露在左臉上。

  西黛爾:「……」

  啊,所以它整了半天,只是想嚇她一下嗎?

  她沉默了。

  西黛爾無言了半秒,忽然發現另外一件事。

  站在門口的自己,本來已經半邊身子在門外,按照自己的精神構建此刻她應該已經離開了小區……

  但現在,女孩只是僵直的站在原地,像是生鏽的機器一樣,一點點的把頭轉了過來。

  西黛爾看著眼前的一幕,親眼看到「自己」轉過頭看著自己是一種很奇妙的事情,但現在她沒什麼心情品味,只是下意識琢磨起來。

  現在伽椰子之類的鬼都不在身邊,她也沒渠道知道這個鬼的來歷一類。

  門口的金發女孩轉過頭,直直看向真正的西黛爾。

  然後,露出了一個紅衣女鬼的同款笑容。

  西黛爾:「……嗯。」

  她有點痛苦,忍不住真誠提建議:「別這麼笑,怪醜的。」

  這句話好像觸發了某種機關。

  金發女孩面色冷漠下來,陰沉冰冷的死死盯著西黛爾,一幢樓上的女鬼似乎微微動了動。

  西黛爾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個旁觀者,她心念微動慢慢抽離了精神世界,最後看見的一幕是紅衣女鬼極其抽像的像她飄來。

  西黛爾醒了。

  額上冷汗涔涔,她嘆了口氣坐起來,有些憂愁地望向窗外,伸手敲了敲,伽椰子便飄了上來。

  「那個,」西黛爾就紅衣女鬼的事兒咨詢伽椰子:「你知道……」

  等她描述完後,還用精神力給伽椰子重現了下當時的場景。

  很快,伽椰子便給了她反饋。

  在伽椰子的反饋裡,西黛爾很輕易便總結出關鍵信息點。

  第一,女鬼很牛批。

  不過想寫也是,西黛爾琢磨著她來日本大半年,見到的鬼都清一色白衣服,只有那個女鬼是紅衣。

  血色意味著不詳,也意味著強大。

  第二,它可能會找過來。

  第三,伽椰子干不過它。

  第四,如果能找到它的執念,或許便能和平解決這件事。

  西黛爾:「……唉。」

  來了日本便沒一天安生日子。

  她有些頭痛,干脆起身倒了杯水,邊喝邊思考人生,誰知道一轉頭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房間。

  她現在站在十七的臥室門口。

  西黛爾:「。」

  她端著水杯猶豫半晌,到底沒敲門。

  最後又磨磨蹭蹭回了自己房間。

  月光明亮,然而她看著月亮只能想到紅衣女鬼那張大餅臉。

  西黛爾順手把自己有提防的兩個男性都畫了下來。

  第一個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第二個是黑夾克提著塑料袋的鋼絲男。

  西黛爾蹙眉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怪不得第一個男人她越看越眼熟,她見過這個人。

  聯想到新聞報道,西黛爾逐漸回想起一切。

  在剛剛來到日本時,她曾經在路口遇見了一對小情侶,順便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得知,男方是已有家庭的出軌男。

  那時候,她曾經短暫瞥過那對情侶。

  那個中年男人的長相,逐漸和當初那對情侶中的男方慢慢吻合。

  原來是他。

  西黛爾吐出一口氣,慢慢思索著。

  根據新聞和現實結合,男方大概是出軌了一個年輕女性,因此和妻子離婚。

  他的妻子是新聞中報道的失蹤女性,大概率上,也是那個盯上了自己的紅衣女鬼。

  這件事或許有隱情。

  畢竟,西黛爾不太能想像因為丈夫出軌離婚便能擁有如此大怨氣的女鬼到底是什麼性格……

  就連被家暴殺死的伽椰子都沒法抵抗。

  ——看來明天要去找一趟那對出軌的男人和小三了,也不知道那兩人是不是還活著。

  她漫不經心的想。

  想好了對策,西黛爾又回了床上。

  那種被凝視的不適感在慢慢消散,想到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西黛爾心知自己還要養精蓄銳。

  她重新陷入沉睡,不過這一次卻沒有做夢。

  深田雄觀察那個男人好幾天了。

  這日清晨,他一如既往的一邊給機器部件刷著機油保養,一邊心不在焉的打量門外。

  ——那是一片熱鬧的市場。

  修理廠旁是一菜市場,每到清晨四五點便會有新鮮的貨物擺上,附近獨棟別墅的人家許多為了方便便來此采購。

  而那個人每日都會來此。

  妹妹已經很久沒有戀愛了,這麼長的空窗期,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折磨呢。

  想起昨晚在家中,妹妹又開始對自己大發脾氣,甚至差點把鐵柵欄撞壞,深田雄便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要早點找個外男接手才好呢。

  比如那個男人,他已經觀察許多天了,每日那人都會在七點過一刻來這兒——今日也不例外。

  鮮嫩的生菜還掛著水滴、青翠欲滴擺在桌上。

  那人付了錢,伸出袖口的皮膚很白,手腕也細,瞧上去細皮嫩肉,最重要的是兜帽下的臉也漂亮,面對這種白瘦干淨的青年,妹妹肯定會很有欲望。

  但這也正是深田雄苦惱的地方——這種人一看便不缺錢和女人,不會和之前那個窮鬼小子那麼容易上鉤。

  所以他也沒敢輕舉妄動,而是找了人替他去說這件事——

  「唉,汽車廠之前那個幫工是不是挺多天沒來了?」

  「好像是失蹤了十多天了,現在也沒找到……」

  「汽修廠現在也沒急著招工了。」

  若有若無的討論聲在嘈雜菜市場發散。

  環境很吵,十七不太喜歡,卻也沒多在意。他心裡還在琢磨著回去煮個什麼樣的早餐粥,提起菜想走,卻被身後一個大媽叫住。

  「哎呦等一下——」大媽伸手想拽住前邊那青年,卻不料那人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沒怎麼動作便恰巧避過她的手。

  青年微微側頭,壓了壓鴨舌帽,冷淡看向身後的大媽。

  大媽愣了下,沒多想,只是神神秘秘道:「孩子,我有個兒子也跟你差不多大……這不,我看著你就覺得很親切,正好我看你天天一個人來買菜,想必是家裡還沒夫人吧?」

  此刻提了菜一心只想回家煮粥、因為再晚西黛爾就該醒了的十七:「……」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敷衍的明目張膽,連應聲都無。

  大媽從懷裡掏出一張四五寸白底照片,上邊的女孩五官姣好、眉清目秀,只是臉色蒼白,神色郁郁,看上去不太健康。

  「看,這是深田家的姑娘,和你同齡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她哥哥還是開廠的,家裡也富裕……」

  大媽還在賣力絮叨。

  十七的注意卻被照片吸引。

  看見那張照片被拿出來時他便怔了一下,豐富經驗讓十七瞬間發覺出空氣中那漂浮著的一星半點兒的血沫子的腥味。

  照片在隱約散發著腥甜鐵鏽的味道,照片邊緣微微泛白,像是曾因什麼緣故裂開了些縫隙。

  會是……什麼緣故呢?

  如果在血裡浸泡了許久,會發生這樣的現像,似乎也不足為奇。

  他目光在大媽臉上掃了圈兒,看出這人大概是什麼都不知道,便又將打量視線投回照片上。

  初初一看照片上的女人確實清秀動人,然而因為嗅到鐵鏽味十七多看了幾眼,便是這幾眼讓他發現了問題。

  這張照片上的女人……真的很奇怪。

  他多看了會兒,那大媽便以為他有意,高興把照片往他懷裡一塞,道:「那便這麼說了,她家是在……」

  大媽話沒說完,看見眼前的青年忽然轉頭。

  十七冷冷瞥向市場的狹窄角落。

  一個套著半身麻袋的女人站在那裡,似乎面朝著他的方向。

  女人從頭到腰都套著棕色編織麻袋,看不出上半身的模樣,可偏偏從腰往下的兩條腿白皙修長,腿型極美。

  一個套著麻袋的兩條腿,看上去頗為詭異。

  女人隔著麻袋頭套,在目不轉睛的死死盯著自己。

  十七不動聲色低下頭看了眼手中的照片。粗看是美女,可再細細琢磨一番,便能察覺出恐怖的地方。

  女人的左眼和右眼稍微有幾毫米的不協調。

  一頭烏黑秀美的長發邊緣有著細細密密的綠色小絨毛邊,像是綠幕沒扣干淨似得。

  嘴巴揚起一個微微的弧度,臉頰上的肌肉卻紋絲未動,看上去像是在假笑,因為她眼睛裡也毫無笑意,像是死魚眼珠,麻木冷漠。

  整體的觀感,十分的……

  十七思考了下,才找出一個合適的詞。

  ——違和感。

  照片上的人有著很強的撕裂感。

  就好像……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臉,而是從這個人身上湊雙眼睛、那人臉上拼個嘴巴一樣。

  這是一張用剪輯p圖拼湊起來的臉!

  十七眼神冷下來。

  周圍鬧市人太多,他沒有在這種地方動手的欲望,記下照片上女人的相貌後,他隨手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再轉身時卻看見麻袋女已經消失在角落。

  ……

  十七今天回來的有些晚。

  西黛爾本來不太在意這些細節,然而昨晚剛剛出了差錯,她有些憂慮,多問了兩句。

  ——然後便得到了「十七被人介紹了相親對像」這件事。

  西黛爾:「???」

  她一時沒忍住,冷笑了一聲:「誰給你介紹的?」

  「……嗯,」十七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或者很少見到她反應這麼大,懵了瞬間才回答:「一個不重要的路人。」

  「哎哈哈哈哈,沒事,我就是有點兒好奇。」西黛爾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外露,連忙收斂加補救,試圖彌補形像:「——她不是給你看了照片嗎?長什麼樣?」

  間隙女趴在一旁嘀嘀咕咕:「你好像一個拈酸吃醋的妒婦。」

  西黛爾面無表情用精神連接回它:「閉嘴。」

  十七顯然沒想這麼多。

  他回憶了下,實事求是道:「不太像人。」

  如果是尋常人可能會覺得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但他看了許多眼早便發現了破綻,細細看下來會覺得照片上的人相貌很奇怪。

  西黛爾:「……」她一時竟然分不清這到底是長得好還是長得不好。

  「這麼說來,」她若無其事般攪著今日份咖啡,「看起來你似乎沒什麼興趣……嗯,要不下次還是我去買菜好了,免得被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騷擾。」

  間隙女繼續小聲叭叭:「你好像一個滿腦子封建思想不讓老婆出門的大男子主義者。」

  西黛爾:「……你懂的還挺多?」

  間隙女喜滋滋道:「那當然,我天天在人家裡躲著聽牆角都聽了幾百年了,各個國家我都去過,不說其他至少知識絕對很豐富……」

  西黛爾輕笑一聲:「你不會覺得我在誇你吧?」

  間隙女:「QAQ!」

  「那個被介紹給你相親的女孩還在角落裡偷看你,想必是挺喜歡你的,」見十七顯然沒什麼意思,西黛爾心情愉悅不少,甚至大氣的道:「我也有點好奇她呢——」

  「如果你想的話,」十七看了眼窗戶,表情似乎微妙了瞬間,「現在就可以看見她。」

  西黛爾:……什麼,那女孩都敢追到十七家裡了?!

  她下意識拍案起身,實在忍不住,冷笑著朝窗戶邊走去:「我去會會她!」

  十七似乎因西黛爾的反應怔了一下,再遲鈍也意識到西黛爾似乎有些不爽。

  ……可是為什麼不爽?

  西黛爾怒氣衝衝來到窗邊,讓她看看到底什麼什麼模樣的女孩敢追十七!!

  然後西黛爾就看見了……一個麻袋??

  她滿腔怒氣來到窗口,最後又面色古怪的走了回來。

  「確實……不太像人。」

  西黛爾喃喃。


第157章

  西黛爾橫看豎看,愣是沒看出來底下站著這麻袋和「人」有什麼相似之處。

  ——除了那兩條腿,又白又細,看上去水靈又漂亮。

  一眼便能吸引住其他人的目光。

  西黛爾深沉注視了幾秒,若有所思轉開視線。

  這確實是雙很漂亮的腿,但対她的吸引力卻不該如此——

  即便不談性向和現在的小心思,她也不是一個會因為美色而忽略危險的人。

  既然如此,那自己會有対這個「人」有多看和喜歡的衝動只會是她身上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樓下的麻袋女抬起上半邊身體,棕黃色麻袋稍稍前傾,向樓上窗子裡探來。

  西黛爾擰眉。

  不管這麻袋女身上有什麼古怪,都不是她能染指十七的理由。

  西黛爾無視掉間隙女躍躍欲試的八卦目光,轉身看向十七,笑容燦爛和煦,眼眸彎彎:「既然你沒興趣,那我下去讓她離開吧?」

  十七看了會兒面前笑容燦爛,眼眸中神色興奮的女孩子,默然點頭。

  西黛爾要離開家門時,聽見青年的聲音,低沉又柔和。

  「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好啦好啦,我記住了。」

  女孩子歡快擺擺手,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心中,急匆匆衝下了樓。

  間隙女趴在客廳的櫥櫃上,懶懶注視著家中的一切。

  十七目送女孩子歡脫離開的身影,有些無奈的輕嘆口氣。

  ——西黛爾還是一如既往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呢。

  比如,饒有興趣想要和底下那個東西「玩耍」的衝動。

  他折身坐回沙發,支開電腦。

  昨日新曝出的一起情侶遇害案映入眼簾,一手的新聞資料不知道被誰曝到了網上。

  從照片上看,一対情侶被變態殘忍殺害於地下室,男性腸子被鐵鉤穿著拖出來幾米遠,腥臭的內髒上爬著不少蚊蠅;女性乳房被切割下來,現場慘不忍睹。

  據警發報道。

  「根據現場勘探,我們認為這可能是一個樂衷折磨情侶夫妻的變態殺人魔作案,希望廣大市民盡請注意……」

  ……

  「嗨。」柵欄鐵門悄悄打開,門後的女孩笑容甜美中滲著冷意。

  少女金發松散扎了兩個低馬尾垂在身前,眸光璀璨,笑容的弧度十分完美,看上去是個青春洋溢的學生。

  只是她身上穿素淨黑白休閑裝,看上去干淨利落,也多了幾分冷色調。

  西黛爾下來前,本想換一件漂亮裙子。

  後來一想還要去見紅衣女鬼的前夫和小三,便打消了這念頭。

  麻袋女似乎只有一米五左右。

  她……或者說「她」看見門開了,有些興奮跨步上來。

  然後便看見了走出來的西黛爾。

  「你是來這裡找我的嗎?」

  西黛爾笑眯眯看向她,微微前傾,認真注視著……那個麻袋。

  說話時她不動聲色打量麻袋女,麻袋女腿上套著個牛仔短褲,再向上便是一大個麻袋,她湊近了隱約能聞見些許血腥味。

  西黛爾升起些許好奇——

  麻袋底下是什麼?

  不過她沒有自大到用自己去試探的地步,只是不動聲色盯著麻袋女。

  対面的女孩沒有說話,似乎有些愣神。

  「喂,」西黛爾伸手在她應該是臉的位置揮了揮,非常有耐心的又重復了一遍:「你是來找我的嗎?」

  麻袋下,隱約能看見搖頭的幅度。

  西黛爾臉上的笑容淡下去,但不過幾秒,她又恢復了和煦燦爛的笑容,語氣也甜絲絲的,像是浸了糖水般又甜又溫柔:「哎——」

  「真的嗎?可是,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想見你的話……」

  「不如跟我走?」

  她向麻袋女伸手,語氣真誠,眸色認真,即便不知道麻袋女能不能看見。

  西黛爾唇角的弧度沒有下去,心中卻在思索要是被拒絕會以怎樣的姿勢打起來——

  然後她就看見麻袋女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等等,她……點頭了!

  ……哎?

  原來麻袋女的目標這麼輕易便可以轉移。

  回想起麻袋女対十七做的事情。

  找人「做媒」、暗處窺視、偷跟回家……

  西黛爾微妙沉默了半秒。

  難度從困難降到輕易。

  西黛爾懵了一下,不過麻袋裡也沒伸出手來拉她,她順勢收回手,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

  她沉思兩秒,才在麻袋女身旁試探著道:「那我們現在去……吃個飯?」

  麻袋女點頭。

  西黛爾:「!」

  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但西黛爾只是驚奇了下也沒有太多顧慮,她想了下,把餐廳定在了一個特殊的地方。

  那紅衣女鬼前夫的小三,便在那個地方打工。

  小三女是個學生妹,卻說不上清純可愛。

  破壞別人家庭還能理直氣壯且毫無愧疚知心——

  西黛爾懶懶打量了那個在後廚和前廳間走動忙碌的女人,隨便掃了幾眼便得出了這個結論。

  但她關注點沒在小三女身上,因為來到餐廳後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麻袋女好像、大概、應該、可能……

  把她當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這也不能怪西黛爾反應慢。

  但她確實直到在點餐時接受了來自麻袋女無數次無意識般的嬌縱指揮後才突然想起來自己說的話。

  麻袋女想和十七戀愛、找到十七家中、被她出面拒絕表示十七不在乎她不如和自己走……

  然後麻袋女就和西黛爾走了。

  ——於是現在,麻袋女以為自己在和西黛爾談戀愛似乎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西黛爾:「。」

  如果早知道那些話會被誤解成這樣……

  不行,那也不能讓她接近十七,還不如讓自己來當這個「男朋友。」

  西黛爾忍不住深沉的反思了下自己,但她反思著反思著又覺得自己沒啥問題。

  麻袋女態度嬌縱,像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在點菜時因為不能說話、也沒有手,干脆用麻袋套著的頭「砰砰砰」的敲擊菜單,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大廳回響,引來無數人側目,奇異旁觀。

  西黛爾聽著金屬碰撞的聲音,驀地想起一件東西。

  「絞肉機」。

  那些菜麻袋女沒有動,西黛爾想了想,試著端起一盤遞到麻袋女身前:「你不餓嗎?」

  麻袋女歪了歪身子,似乎在疑惑。

  西黛爾想起她麻袋裡的血腥氣和剛剛「金屬碰撞」般的聲音,腦子裡的猜想又浮上來。

  但她沉默了下,沒直白說,只是委婉的問:「你沒吃過這些東西嗎?」

  麻袋女點頭。

  西黛爾有點驚訝,但她很快找到了讓麻袋女吃下去的辦法。

  餐廳中,奇異的一幕出現了。

  西黛爾順著麻袋的縫隙把盤子中的菜都給倒了進去,麻袋中傳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

  半晌後,西黛爾起身去結賬。

  在吃到食物後麻袋女表現得十分興奮,像是沒吃過正常人吃的東西一樣,讓西黛爾忍不住想她以前被喂的到底都是什麼。

  ——看看,這不是也能吃正常食物嗎?

  為什麼把自己弄得渾身血腥味。

  和麻袋女相處了些時間,西黛爾看她倒是沒有了諸如

  反感、不爽和憤怒的心理。

  她梗像是個幼稚期戀愛腦的小女孩,而且喜好變換的十分之快。

  只要不盯著她的十七就沒問題。

  西黛爾試探完畢,高高興興起身去結賬,卻在此時遇見一個麻煩。

  這本來便是高檔餐廳,西黛爾這幾天各種用來調查花的錢也不少,所以……

  卡裡錢不夠了。

  西黛爾:「……」

  麻袋女可真能吃。

  面対服務員的微笑提醒,西黛爾捏著手機猶豫了下,翻出聯系人,劃了下屏幕,最終停在十七那格。

  「十七,我想借點錢!」

  很快,対面的消息便回來。

  西黛爾盯著屏幕。

  ……啊,是一連串兒的銀行卡號和密碼呢。

  他甚至沒問自己要做什麼!

  十七真好!

  她興衝衝的付了錢,轉身看見麻袋女起身,似乎垂了頭有幾分羞澀蹭到自己身邊。

  比起被投喂前的態度,溫順又乖巧,還帶著幾分……戀愛的羞怯??

  她來到自己身邊,伸腿碰了碰西黛爾,柔軟有彈性的肌膚觸感傳到身上。

  西黛爾感覺有哪裡不対,但又品不出來。

  她遲疑著思索了會兒,沒想出來頭緒,干脆讓麻袋女出去等她。

  見麻袋女乖乖去了外邊,西黛爾把她拋之腦後,火速找到那個小三。

  ……

  幸子冷冷打量面前的女孩。

  是個外國人、有張漂亮的臉蛋、看上去不缺錢、很年輕。

  最重要的是,她一開口便是問關於自己男友和男友前妻的事情。

  幸子鐵青著臉:「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的男友已經和他前妻離婚了,請不要再拿這件事騷擾我們!」

  西黛爾嗤笑一聲。

  「是嗎,」她淡淡道:「可是新聞報道,你是在他離婚前就和他有交集吧?」

  幸子惱怒起來,變了臉色,恨恨道:「反正我沒做過害那個老女人的事情!有本事她就變成鬼來找我啊……」

  她還想繼續罵人,卻被女孩伸出的手指堵住了嘴。

  「噓。」西黛爾輕輕湊近了她,白皙指尖豎在幸子唇間,微微一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別說這些。」

  女孩吐息縈繞在脖頸間,冷得讓幸子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聽見這個陌生又奇怪的女孩和她說悄悄話般道:「不聽話的孩子,半夜會被厲鬼纏上哦。」

  幸子蠕動嘴唇。

  不知為何,在一瞬間她好像背上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好像有東西在看著她……但下一刻,覺得自己被一個同齡女生嚇到了,讓她又羞惱起來,瞬間忘了此時的恐懼。

  她別過臉後退幾步,大聲嚷嚷:「你以為你是誰?來我這裡裝神弄鬼,就算她真的來我面前我也不會怕,現在小林愛的人是我……!」

  西黛爾:「……」

  西黛爾甚是迷惑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活了這麼多年,奇葩見過不少。

  但還是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要求。

  她欲言又止,終於頓住。

  一個人無所畏懼、一心求死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呢。

  「有本事她就變成鬼來找我啊……」

  ……嗯,不錯。

  西黛爾打量著這個女人,開始思考今晚再來找她,能不能遇見紅衣女鬼。

  幸子被面前女孩打量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涼,她咬了下唇,快速的轉身跑走了。


第158章

  電影院。

  午夜場是部新出的恐怖片,在凌晨放這種類型的片子顯然有點陰間,但影院方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反正也沒幾個人看。

  稀稀拉拉的影院中,坐著寥寥幾人。

  西黛爾將一桶爆米花遞給鋼女——在之前的相處中,麻袋女已經逐漸信任她,甚至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西黛爾。

  她叫鋼女,在遇見西黛爾前沒吃過一頓熱量爆炸的食物,比如漢堡、炸雞、可樂、蛋糕等等……

  在初次接觸這些食物後她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甚至可能因此改變食譜。

  西黛爾看著腳下數十個爆米花桶微妙的沉默了下,默默打消了繼續和她逛下去的衝動。

  先把這人送回家吧。

  這也太能吃了,如果是西黛爾不缺錢倒還好,可她現在用著十七的卡……還是不要這麼放肆。

  畢竟,用老婆的錢養女朋友這種行為……

  西黛爾盯著鋼女陷入深思。

  鋼女快快樂樂邊吸爆米花邊看恐怖片。

  間隙時,注意到西黛爾在盯她,鋼女似乎誤會了什麼。

  後座上有對小情侶,男女依偎在一起舉止親密,座位下小男生把手伸到了女孩身上。

  鋼女思考了下,抬起白皙細腿,大大方方一橫,放在西黛爾面前。

  見西黛爾沒舉動還不滿的晃了晃,意思似乎很明顯。

  ——給你摸。

  西黛爾:「……」

  她覺得現在這一幕太奇怪了點,幽暗的午夜影院中出現了個套著麻袋還吃人的都市傳說,本來應該是個恐怖故事。

  可現在周圍卻彌散著詭異的粉紅氛圍。

  誰能懂她此刻復雜又微妙的心情!

  西黛爾口袋中的指尖蜷了又蜷,詭異緘默了下,然而鋼女見她沒舉動,有些奇怪的將腿向上抬了抬。

  西黛爾下意識伸手按住。

  「啪。」

  西黛爾:「!!」

  她呆呆看見自己的手按住一條肌膚觸感柔軟又冰冷、摸起來非常Q彈的又白又嫩的腿上。

  她是誰、她在哪、她在干什麼?

  茫然了數秒,西黛爾覺得手下的觸感微妙又不錯,她在深思前條件反射的下意識捏了兩下。

  鋼女扭了扭身子。

  瞧上去似乎很喜歡貼貼的模樣。

  西黛爾:「……」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要是對這個刁蠻任性的鬼她還能支棱起來,然而鋼女是個黏乎乎的小姑娘性格,還是那種被戀愛腦充斥著的小姑娘,雖然動心很隨意但對動心對像是真的好。

  路上遇見個車子都會把西黛爾撞開的那種好。

  最重要的是雖然沒有臉,但她身材真的很好哎!

  所以西黛爾猶豫了下,到底沒有說什麼斥責的話,只是抬手且態度溫柔的告訴她,自己不喜歡這種行為。

  ——她現在是有家室的女人!

  雖然還沒有得到法律、社會關系以及當事人的認可。

  但她依然准備為自己還未組建的家庭負責。

  自己真是個有擔當且負責的人。

  西黛爾忍不住在心底贊嘆了自己一聲,頗為滿意的繼續看起電影。

  電影中失去了半截身子的鬼慢慢爬出來時,影院中響起稀稀拉拉的尖叫。

  西黛爾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哈欠,睡意蒸騰。

  ……有點困。

  ……

  鋼女顯然不理解,但她很聽話。

  等兩人看完電影,已經接近凌晨。

  西黛爾准備回去了,離開電影院時她想到了什麼,帶著鋼女走了另外一條路。

  路上人影稀疏、樹影幢幢。

  隔著一條街,前來接女友下班的西服中年男子頗有紳士風度打開車門。

  幸子踩著高跟鞋上了車,面色低沉。

  男子看她幾眼,似有些奇怪,問:「你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什麼,」幸子嘆了口氣,「今天上班時,遇見了一個女瘋子,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只是想起那個外國女孩的臉和她的眼神,變會讓幸子不舒服。

  然而她沒深究那種「不舒服」的源頭到底是什麼,只簡單歸咎於被人反駁的不悅。

  「是嗎,竟會有這等事。」男子聞言,嚴肅皺起眉頭,然而他也未深究,只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首飾盒子,溫柔遞給幸子:「親愛的,不要為了那種事情生氣,我已經解決了我的前妻……我們很快就能舉行婚禮了,你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這是什麼?」幸子驚喜接過,喜悅蓋住了她內心的隱隱不安,甚至讓她忽視了身邊若有若無的寒意。

  她打開,看見了一個精致名貴的鑽飾耳環。

  「謝謝你,親愛的,我愛你。」

  幸子感動地抱住了男人,男人也抬起手回報住她。處在巨大驚喜中的女孩沒有看見把臉放在她肩窩的男人的臉,已經開始隱隱腐爛,臉上遍布紫筋,眼球凸起,神色痛苦又扭曲。

  男人身前是女孩,身後,卻有個穿著紅衣的女鬼,兩只手臂詭異的拉長,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俯身時冰冷的瞳孔無神的盯著沉浸在欣悅中的女孩。

  很快,汽車向前開去,但車內的幸子不會知道。

  整個車子內,除了她……就沒有第二個活人了。

  西黛爾站在不遠處的風景帶下悠閑看完一切,才繼續朝家中走去。

  鋼女乖巧站在她身邊,還在繼續「吸溜」一桶沒吃完的爆米花,西黛爾覺得投喂挺好玩,就順手幫她舉到麻袋下。

  街邊路燈杆還亮著,西黛爾漫不經心邊走邊思考著某件事,不過走著走著她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似乎有點熟悉。

  西黛爾想到一個可能,又向前走近了些。

  路燈下,青年身影高挑清瘦,燈光襯得他增色不少——

  至少在西黛爾眼裡,是這樣沒錯!

  她會在心裡自動給喜歡的東西開濾鏡。

  現在哪怕是夜色中飛舞的塵埃,到了十七身邊都成了添色的美麗螢火蟲。

  十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西黛爾甚至都不需要動腦子都能想到,於是她先是在結論的「十七是來接她回家的!」的誘惑下高高興興向前跑了一下,又突兀的想起自己離開家前青年的溫柔叮囑。

  ——「早點回家」。

  而自己答應的干脆且果決,信誓旦旦的衝出家門。

  ……嗯唔。

  她下意識停下腳步,回想了現在的時間。

  凌晨過後,夜色正濃。

  西黛爾:「……」

  咳咳,好像突然有了一點點愧疚和心虛……?

  女孩子眨了眨眼,忽然慢下來,不自覺掩住嘴巴咳了兩聲,有點不自在的把眼睛瞥向另外一邊。

  然後,她便看見了自己身邊的鋼女。

  十七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因為天色太晚,西黛爾一直都沒回來,也沒有給他交待回家的時間……有些擔心的十七便直接出了門。

  順著西黛爾的手機直接查定位也不是一件難事,不過他不想在女孩子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做決定,准備先找找人影兒再說。

  然後便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看見了直到午夜才回來的西黛爾,和她身邊套著麻袋的女人……

  麻袋女人乖乖站在金發少女身邊,兩人一前一後,距離卻近得快要貼在一起了,西黛爾提了桶爆米花,麻袋女正開開心心嘎嘣脆的吃著。

  最重要的是……他目光下移,瞥見了麻袋女白皙纖細的大腿上,一個淡紅的手印。

  十七:「……」

  與此同時,西黛爾心虛得把眸光投向別處,卻也看到了麻袋女腿上的痕跡。

  她懵了半秒,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該死的,這鋼女的皮膚怎麼會這麼嬌嫩?輕輕碰一下都能留痕跡?!

  「等、等等,」西黛爾記得十七在旁邊,她連忙扭頭和人解釋:「你聽我解釋,其實、其實我和她什麼都沒有……」

  那個手印完全是意外!

  十七:「……」

  眼見青年面無表情,站在原地沒動,眸子裡的神色卻越來越古怪。

  西黛爾有點著急,也有點頹喪,余光瞥見鋼女腿上的揉搓痕跡,她呆了下,覺得就看這一幕解釋什麼都沒發生確實有點侮辱十七的智商。

  果然,青年沉默了幾秒,似是試探著輕輕的問:「你說的解決她……是用這種方法嗎?」

  □□的辦法就是讓她也變成自己的對像?

  西黛爾:「……」

  完了,解釋不清了。

  有一瞬間絕望籠罩上西黛爾的心頭,但她悲痛數秒,還是痛下決心決定繼續辯解:「雖然我確實碰了她,不過那都是無意的……我對她沒任何想法,事實上……」

  事實上她只喜歡過一個人!!

  然而話出口前,西黛爾猶豫了下,覺得在現在這一幕仿佛被抓奸的場景裡表白似乎有點不太妥當。

  不對,不是似乎,是肯定不妥當啊!

  鋼女一無所知,還在快快樂樂吸溜爆米花,雖然那桶爆米花在西黛爾看見十七的一瞬就被她扔在了地上。

  西黛爾糾結起來要不要現在表白。

  ——在這種場景裡把「我喜歡你」的話說出口會不會讓十七覺得她是個很輕浮很花心的人?

  然而,或許是她猶豫了太長時間。

  西黛爾垂著頭還在絞盡腦汁想情話,路下的影子卻顯示十七走了過來。

  「好了。」他笑了一聲,七分輕巧三分無奈,西黛爾抬頭看見十七眼中還沒來得及收斂的笑意,青年朝她伸手:「玩夠了,就回家吧?」

  西黛爾:「!!」

  所以,他剛剛沒有生氣,只是在逗她?!

  路燈下青年腕骨又白又細,薄薄肌膚下隱約能看見裡面的青色經脈和流淌的血液,修長的手指並攏,輕輕朝西黛爾伸出。

  西黛爾愣了下,咬了咬唇,有點不可思議。

  說不上來現在的心情,就是腦子暈乎乎的。

  ……努力壓抑住奇怪且激動的心情,把唇角的弧度壓下來,西黛爾慢慢抬起手放了上去,任由十七一點點收緊力度。

  「好啊。」

  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任由十七牽著她,兩人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好軟。

  西黛爾迷迷糊糊的想,那股興奮勁兒慢慢緩過來後,她聽見自己胸膛裡砰砰跳動的心髒。

  ……啊,他的手很軟,腰也很軟。

  她側過頭,細細打量十七在路燈下的側容,一邊瞧一邊自我陶醉——

  不愧是她西黛爾!找對像的眼光當然是最好的!!

  最後她的目光停在十七唇瓣上,青年似乎有點貧血,但又不是病怏子的狀態,所以嘴唇的顏色不鮮艷,卻也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櫻花一樣的淡色。

  看上去很像果凍的顏色。

  一定……也很軟吧。

  什麼時候能親上去?

  牽了手後就想著得寸進尺的西黛爾陷入沉思。


第159章

  西黛爾牽著十七高高興興走了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西黛爾:「……嗯。」

  她回過頭,看了跟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踢著小石子兒的鋼女一眼。

  心情有些一言難盡。

  總不能真讓她跟著自己回家,西黛爾組織了下語言,把鋼女給打發走。

  ——「不要這麼沒有防備心啊,這樣會導致想帶你回家的人很危險的。」

  西黛爾語重心長叮囑鋼女。

  要是不知道哪個倒霉蛋被鋼女迷上了,鬼使神差把人帶回家……西黛爾想起鋼女麻袋裡的斑駁血跡,忍不住嘆了口氣。

  怪談太多也是件煩惱呢,不過距離她離開日本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月了。

  她決定上完這學期的課便申請返校,回到美國。

  在這最後一個月的時間確定關系應該不難……吧?

  西黛爾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十七,在心裡悄悄打著注意算起來。

  今夜一片安寧。

  第二天,清晨。

  西黛爾和十七一起去了超市。

  之前從宿舍搬離時,西黛爾只簡要收拾了必備物品,還有許多生活日常品急需填補。

  正巧十七今日似乎也沒出門,西黛爾便把人一起拉了出來。

  昏暗地下室裡,一盞銅礦燈幽幽閃著昏黃燈光,油漬和暗色血漬遍布在上。

  簡陋的床邊,一個胡茬滿臉的人塌著肩膀縮在角落,布著細密傷口的粗糙手指在地上慢慢摩挲著造型奇怪、血跡斑駁還閃著寒光的利器。

  身邊的報紙邋邋遢遢散了一地,其中一張上,關於數天前的情侶凶殺案甚是顯眼。

  半晌,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微微抬頭,眼中迸出詭異的光。

  ……

  超市。

  「哎,這款洗面奶不錯……」

  貨架擺的有點高,西黛爾踮著腳夠下來,隨手扔進身後的推拉車中。

  十七安靜跟在西黛爾身邊。

  他不習慣在人潮聚集的地方待著,此刻戴了壓低的鴨舌帽不說還拉高了衣領。

  西黛爾也戴了頂淺色針織帽,金發盤在帽中只露出一截修長脖頸,兩人在超市中並不顯眼。

  也沒幾人注意到他們,或者把視線投到兩人身上。

  比如躲在暗處一直關注著他們的人。

  他聳塌著肩膀,弓著脊,低垂了頭,手在口袋中握緊,緊緊捏住那些工具。

  手帕、迷藥、利器……

  他穿梭在貨架間,唆視的目光卻充滿了惡意和敵視,解開偽裝的卑微弓著身子的表像就能看見裡面血淋淋的殘忍和冷酷。

  男人穿著黑色皮大衣,低著頭在超市穿梭並不起眼。

  但他看向那對情侶的目光卻是異常不已。

  啊……看看這對可憐的待宰小羔羊吧。

  兩人打扮都很嚴實,可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住他們衣物下散發的嬌弱氣息。

  ——看看這對情侶露在外的白皙肌膚,高挑纖瘦卻氣場不凡的身形,一看便是擁有良好家教和金錢堆積出來的權勢人家的少爺千金。

  真希望老天爺能夠幫助他們,可惜……

  男人發出了一聲貓哭耗子的假慈悲的嘆息。

  他激動的指尖都在顫抖,恨不能現在就衝上前,把這對親親密密黏在一起的「真愛」像拖死狗一樣拖回家去……

  上一對在他面前表現愛情的情侶現在已經是新聞上的頭條報道了。

  說起來,當時的場面確實很血腥呢……他把那個男孩的腸子掏出來和鐵鎖鏈栓在一起,再告訴他如果能爬去女友身邊幫女友解開束縛,自己就放他的女友走。

  可惜那個男孩拖著血淋淋的內髒好不容易爬了過去,才發現綁住女友的繩索中竟是鋼絲。

  他喜歡看這些血腥又絕望的東西。

  日本的警方沒有抓到他,已經數日了,他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重新來到了地面上,開始搜尋下一對獵物。

  真是好運啊。

  一出來便撞見了這麼一對和他口味的小情侶。

  男人掩蓋住激動的內心,一直保持著十米的距離,不遠不近的盯梢。

  ——他隱匿在貨架間的身體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仿佛下一刻便看見了那對情侶在他手中流血顫抖、涕泗橫流、驚恐求饒的模樣。

  一邊幻想一邊盯梢,男人沒有放松警惕,畢竟獵物還沒到手。

  只是他跟著跟著,忽然發現前邊不遠處的那對情侶中的青年,忽然微微抬了抬鴨舌帽,露出帽下一張膚色蒼白的臉。

  青年微微側臉,目光似乎輕輕掃過自己的方位。

  距離太遠,男人看到了青年的臉,卻看不清青年的神情,只是下意識屏住呼吸,陣陣寒意籠上心頭,強烈的危機感從背後湧來。

  ……青年發現自己了?!

  男人驚疑不定。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見青年平淡掃過他在的地方,若無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呼。

  他微松了口氣,然而心下卻莫名不安,仿佛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但看著不遠處那對顯然是大城市人的情侶,男人沒有多想。

  十七冷淡收回目光,重新壓了壓鴨舌帽,垂下眼睫。

  被他釣出來了呢。

  西黛爾還在高高興興挑著東西。

  時不時拿著東西湊過來,挨近十七和他嘀嘀咕咕安利或吐槽。

  女孩子興致勃勃逛超市,似乎完全沒有察覺附近還有一個一直窺伺著她的變態殺人魔。

  十七也沒說。

  他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任由附近那放肆又得意的自以為是的瞧獵物般的打量。

  ……

  男人密切關注著那對情侶的一舉一動。

  直到付賬時,他終於找到了機會。

  情侶中的青年微微低頭對身側的女孩子耳語了幾句。

  女孩點了點頭,從善如流接過男友手中的購物袋,朝服務員走去。

  青年直接離開了超市,步履匆匆,似乎有急事。

  男人雙眼一亮,心中竊喜。

  ——超市附近沒有大型停車場,青年如果要離開一定會在附近步行一會兒,超市旁邊的小巷子又極多……

  先把男的解決掉,拖回地下室。

  剩一個女的自然不會造成什麼麻煩了。

  他低著頭,連忙緊綴著跟上了青年身後。

  如果他沒記錯,離開超市後便是一小段沒什麼人的巷子,在那裡他可以施展手段了,先把青年打暈吧……

  男人這般想著,壓下額頭因興奮而極速跳動的神經,咬了咬舌苔。

  西黛爾付完帳,離開超市後,便看見了在不遠處等著自己的十七。

  「就這些了嗎?」他自然而然接過女孩手中的購物袋,輕輕松松掛到機車上。

  「那個人呢?」

  西黛爾掃了圈周圍,沒看見人。

  ……不知道這個跟蹤自己的人是不是和她身上那些事兒有關系。

  十七頓了頓,說了個地點。

  「我帶你去嗎?」他猶豫了下,問。

  十七本來沒想讓西黛爾牽扯過來這些糟心事,雖然不太清楚男人身份,但他有點擔心是和自己身上的亂七八糟的事兒有關系。

  畢竟他出身不算安全,有時候總要敏感些。

  不過她既然問了,他也就順著西黛爾的意思。

  很快,西黛爾便見到了那個暗中偷窺和跟蹤自己的男人。

  ——按照她以往的經驗,這應該是個擁有奇怪癖好或者心理扭曲的天生反社會人格。

  簡而言之,是個變態殺人犯。

  不過此時男人躺在車庫灰塵撲撲的地上,身上看不出明顯傷痕。

  西黛爾蹲下看了會兒,這人依然沒有轉醒的跡像,但他卻認出來了。

  這是那個她去那個小區時,在三號公寓樓,也就是美美子媽媽在的小區裡遇見的戴著帽子提著塑料袋的男人。

  前後一聯想,西黛爾很快意識到這人就是那個小區情侶死亡案的凶手。

  ……要怎麼處理他?

  西黛爾微微猶豫了下。

  如果交給警察,他不一定會被判處死刑。

  如果她要自行處理,十七肯定不會阻止,但是……她不太想把十七扯到自己的事情裡。

  ……雖然好像已經扯進來了。

  西黛爾糾結了半天,突然聽見手機鈴聲響了。

  是鋼女給她打過來的。

  西黛爾接起電話,電話那邊是伽椰子的聲音。

  原來鋼女剛剛跑去她和十七的家找她,然而沒找到人,鋼女在房子外邊轉悠了半晌,才想起給西黛爾打電話這個辦法。

  她從房子附近找了個鬼,讓伽椰子幫自己溝通。

  西黛爾有把聯系方式給鋼女,雖然她有點沒法想像一個麻袋是怎麼把電話打出來的——即便有伽椰子相助。

  ……鋼女不會要一直纏著自己吧?

  西黛爾簡單的安慰了電話那邊的鋼女幾句,然而聊了幾句,察覺到鋼女似乎有撒嬌的意圖,她忍不住開始多想。

  一想到自己以後和十七的生活一直會被一個麻袋插足。

  西黛爾:「……」

  不過和電話那邊的鋼女隨便說了兩句,她忽然有了個其他想法。

  西黛爾有種直覺,鋼女應該是個……非常看重臉、並且也只看重臉的人。

  不然不會對十七一見鐘情,也不會火速移情到自己身上。

  大概是顏狗之間的心心相印。

  西黛爾沉思了數秒,問:「鋼女,你要老婆……不是,你要對像不要?」


第160章

  男人頭痛欲裂的醒了。

  他癱軟在地上,好像全身骨頭都在隱隱作痛,只有雙手毫無知覺。

  睜開眼是鐵皮天花板。

  「哎呀,你醒啦?」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他艱難的轉頭,動了動眼皮子,看見自己身邊蹲著個眼熟的女孩。

  女孩有張一看就很有錢的臉,露在衣袖外的手臂又白又細,饒有興趣在他身側蹲下。

  她身後還站著個青年,又高又瘦,半邊身子沉在陰影裡,看不清臉。

  「唔唔唔……」

  男人發出一聲微弱的喘息,支支吾吾的聲音從被膠帶綁住的嘴邊溢散。

  「別怕。」

  女孩的目光仔細打量他,眸光奇特,不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端詳一個即將被玩壞的玩具,她手支著下頜,端詳半晌才滿意收回這奇怪的目光,朝著男人笑眯眯道:「你女朋友就快到了。」

  男人:「……?」

  什麼東西?什麼女朋友??

  他還沒從混亂思緒中緩過來,陣陣疼痛中只能隱隱回想起,自己似乎潛伏著悄悄跟著一個男的走了好幾步的路,手中還捏著一張迷藥帕子。

  就在他准備撲上前時,前方的那個青年忽然轉了身,他只來得及看見半個下巴,

  後來他只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骨裂,再後來便什麼都記不清了……

  男人知道自己遇上了不能惹的硬茬兒。

  但此時他仍然沒意識到事情嚴重性。

  他殺過那些人。

  血肉碎末黏糊糊的鋪在地上,白色骨渣被老鼠啃噬得七零八落,內髒五顏六色腸子纏著鐵鏈,人們絕望又痛苦的哀嚎日夜繚繞在身邊。

  他知道自己手段有多狠虐極端,也覺得沒人能超過他——

  即便翻車了,男人心裡也沒有多少恐懼,反而充斥著陰狠和不甘。

  論起痛苦和折磨,沒人比他更懂——

  直到那個套著麻袋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

  「喏,」西黛爾和鋼女安利:「看見了嗎?」

  「就是這個男的,長得也算能看,失蹤了也沒關系的——」

  畢竟十七已經把「後事」都處理好了。

  鋼女有些嫌棄的模樣,磨磨蹭蹭到男人身前,看了幾眼後,勉強點點頭。

  「可以多玩幾天的。」西黛爾想起什麼,又悄悄交代了一句。

  只是這個「悄悄」卻完全沒有避開男人的意思。

  有時候恐懼並不來自熟悉的事物。

  而是來自未知。

  男人察覺幾許詭異。

  「你應該慶幸自己長了張能看的臉。」西黛爾笑容變深,意味深長看了男人一眼。

  如果把他喂給伽椰子,他可能就不會在簡單的□□痛苦上死去,還要忍受無盡的精神折磨……

  只是叫來了鋼女。

  西黛爾認為自己還算善良。

  ……當然不是因為想要打發鋼女自己去玩兒的私心,才把鋼女找來的!

  她自我肯定的點了點頭,目送鋼女帶著男人遠去。

  把兩件麻煩事一起解決掉後,西黛爾心情明顯愉快起來。

  她起身,回到十七身邊,高高興興道:「我們回家吧。」

  十七看著西黛爾臉上明快的笑容,不自覺彎了彎唇。他還沒意識到自己最近的表情豐富了許多。

  可是西黛爾一看見他就喜歡笑,笑的時候眼眸澄澈,彎起來,很開心的模樣……表情這種東西有時候也會傳染。

  有時候十七都快忘記在遇見西黛爾以前的生活。

  不過這大概也不是壞事?

  「走吧。」

  他輕快道,順便問了句:「今天想吃什麼?」

  西黛爾一下來了興趣:「我想吃中餐,要炸排骨和西紅柿炒蛋!」

  在美國西黛爾吃的正經中餐不多,經常是些甜膩膩的口味,她不習慣便慢慢減少了那些「中餐」。

  西黛爾也沒想到來日本和十七同居後,竟然還能擁有個移動的世界級菜譜。

  ——十七本來不會做中餐。

  「不過,可以學。」西黛爾還記得那日,青年戴著家居淺色圍裙一邊切菜一邊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普通且簡單的事情,「也不難。」

  做菜的味道等於開盲盒的西黛爾:「!」

  然後她就過上了想吃什麼就有什麼的日子。

  這也更堅定了西黛爾要把人娶回家的決心。

  她甚至開始掰著手指開始苦惱的算結婚費用。

  回到家後簡單收拾了下,一直到下午,西黛爾才因學校裡的某些事情再次出門。

  只是剛來到大街她便覺得有些奇怪。

  發現周圍不對勁的剎那,西黛爾下意識先拿出了手機。

  下一刻,她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空曠蕭瑟的街道上,路邊綠化帶中樹木稀稀疏疏。

  身邊右側是馬路,左側是一連排的居民住宅樓。

  一幢幢灰白牆壁剝落的樓層冷冷佇扎在混凝地上,黑色的門窗像是一顆顆眼球。

  天地間只有灰白二色。

  寒風凜冽、刺骨、吹過西黛爾單薄的衣衫。

  冰冷、絕望、痛苦,沒有盡頭的道路。

  一切的一切,都在緩慢又無情的侵蝕著停留在此的女孩子的精神世界。

  西黛爾深吸口氣。

  她毫不猶豫打開手機,點開音樂軟件。

  然後放起了早便准備好的歌。

  帶著幾分滄桑的喜慶歌聲響起。

  西黛爾拿著手機,堅定了心神毫不猶豫向居民住樓走去。

  歌聲響徹馬路,接著又開始進入樓道。

  在狹窄的樓道中不停回蕩。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喂,那個紅衣女……」西黛爾停住要說的「紅衣女鬼」一詞兒,覺得這樣有點不太尊重鬼。她在心裡算了算紅衣女鬼的年紀,再次大著聲音巴拉巴拉:「那個紅嬸兒啊,我知道你因為前夫出軌了所以心裡不滿怨恨……但是呢,咱們千萬不要因為一個渣男的就折騰自己……」

  日本大多是家庭主婦。

  但是現在前夫和小三都死了,西黛爾覺得這只也沒必要繼續加害別人。

  於是她提前准備了配套的歌保護自己精神狀態,順便給紅嬸兒來個女性解放思想——

  離婚了多好啊,不用伺候家庭不說,去跳跳廣場舞、撩撩小男人它不香嗎嗎?

  ——以她感知到的水平,紅嬸應該是個鬼中大佬。

  西黛爾一邊爬樓一邊跟不知道在哪兒,但大概能聽見自己說話的紅嬸洗腦……啊不是,解放思想。

  「嬸兒,你看你現在有多麼的不快樂。我也沒有別的心思,只是看見你,就覺得看見了我的長輩一樣親切。」

  「我是真的不忍心看見紅嬸兒你因為一個渣男就毀了自己以後的幸福生活……」

  西黛爾爬樓累得氣喘吁吁。

  在這個幻境裡她失去了正常的體力,不過在爬樓過程中西黛爾隱隱能察覺到些許碎片。

  是紅衣女鬼……不對,紅嬸殺死那個小三幸子的片段。

  西黛爾看得皺起眉頭。

  ……好狠。

  不愧是她見過最強的鬼怪。

  碎片中可以看見,一個女人的屍體被紅嬸從樓上拋下去,砸到了樓下站著的女人身上。

  被拋屍的那個女人是幸子。

  樓下站著的那個女人……也是幸子。

  是幸子殺死了……幸子。

  雖然始作俑者是紅嬸。

  發現紅嬸是怎麼殺了幸子後,西黛爾忍不住有些心驚。

  這是一場與時間悖論有關的輪回!

  碎片中,西黛爾拼湊起這件殺害案的真相。

  幸子被已經死去的男友送回家,附在男友身上的紅嬸也從已經死去的男人身上來到了幸子身邊。

  紅嬸創造了一個小小的裡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幸子回家前會在街道上,被一樣「高空拋物」砸到。

  砸到後,幸子會昏迷,然後從醫院醒來,懷著莫名其妙的心情回到家。

  然後在家裡遇見紅嬸、在警局遇見紅嬸、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遇見紅嬸、在逃命進去的大樓裡遇見紅嬸……

  最後,在大樓的樓道上遇見紅嬸。

  被紅嬸從高樓丟了下去。

  被丟下去的幸子,會砸到……幾個小時前,站在街道上正准備回家的幸子。

  此時被丟下去的幸子已經死了,而被砸到的幸子雖然沒死,內髒和血肉卻和幾個小時後死亡的被從高空拋下的自己的屍體黏在了一起。

  她被送去醫院。

  但在醒來後,她又會懷莫名其妙的心思醒來,鬼使神差的從醫院離開,回家。

  前往那條自己永遠也走不出來的、有著紅嬸的道路,再不停的經歷以上的事情循環……

  西黛爾現在就在這麼一條路上。

  她沒想到紅嬸竟然還能有控制時間的能力,心驚之下又多了幾分警惕。

  所以她下意識把音量鍵調到最高。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你若愛就來,不愛莫猖狂,收起你的小小花花腸……」

  西黛爾:「……啊。」

  不知為何,突然間就安心了呢。

  她又轉過一層陰暗的樓層。

  在拐角處看見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紅嬸!」現在躲避也沒用,西黛爾雙眼一亮,滿臉寫著高興,仿佛十分期待和紅嬸見面。

  只是她身體動作卻沒那麼快,慢悠悠向紅嬸走去。

  女孩子主動朝鬼走去,一雙眼眸澄澈又明亮,瞪的極大,眼中倒映著紅衣女鬼的身影。

  她左眼寫著真誠、右眼寫著親切,掏心掏肺般沉痛的道:「嬸兒,咱女人就是要自強、自愛,自己尊重自己,做自己的女王啊,千萬不能為了其他東西把自己變得不人不鬼……」

  洋洋灑灑的歌聲還在播放著:「穿最喜歡的衣服化最漂亮的妝,女人要氣質悠揚活的漂亮……」

  西黛爾說著說著,再加上適配的bgm,都快把自己感動了。

  然後,她看見了紅嬸的真-不人不鬼的形狀。

  西黛爾:「。」

  女鬼伸長了頭顱,一顆黑發茂密的腦袋混著頭發下發白的面皮兒,從跟長頸鹿一樣越伸越長的脖子那邊兒遞了過來。

  還他媽不是直線遞的。

  還是左三圈右三圈的模式呈波浪線緩慢前進。

  西黛爾眼瞼微跳。

  這是個什麼大型掉san場景嗎?然而她在手中bgm的對應下,此刻不僅在心中面無表情,甚至覺得這一幕挺像鬼畜搞笑視頻。

  西黛爾:「……」等等,別被帶偏了思維。

  眼瞅著那顆腦袋就要探過來,西黛爾在跑路和不動之間猶豫了下還是選擇跑。

  她一邊向後退一邊繼續盯著紅嬸兒苦口婆心游說:「獨立、自強……不要把精神寄托在男人身上啊喂……」

  核心觀點就一個。

  當自己的女王……啊不對,是學會怎麼讓自己快樂。

  天天蹲點兒殺小三能快樂嗎?

  西黛爾覺得不能。

  也不知道紅衣女鬼是不是覺得這樣很快樂。

  但西黛爾覺得它這樣不快樂,它就不能快樂!

  她一邊在樓梯間跟紅嬸兒玩追逐戰吸引注意,順帶用話術騷擾,一邊悄咪咪把精神力纏在歌聲和話中慢慢侵蝕紅衣女鬼的裡世界。

  ——洗腦這玩意兒,西黛爾不算專業。

  但她知道。

  正面杠不過,那就……偷襲唄。

  紅嬸很難纏,西黛爾現在有點懷念自己以前遇見過的那些大媽們了。

  不過在一段漫長的和形狀越來越奇怪的紅嬸兒跑完追逐戰後,西黛爾還是順利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

  回到人聲鼎沸的街道時,她也多了一個被精神洗腦成功的女鬼。

  紅衣女鬼長相其實不錯,眉眼大氣雍容,一身紅衣鮮艷。

  西黛爾親切的稱呼它為「紅嬸」,並表示會把它視為家人。

  她心滿意足的帶著新任家人回了家。

  然後西黛爾便發現,其實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被刻進DNA裡的。

  ……比如現在。

  伽椰子:「扣你唧哇……」

  紅嬸:「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伽椰子:「?」

  俊雄:「?」

  間隙女:「……」幽幽瞥一眼痴呆的西黛爾。

  西黛爾:「……」

  可惡,大意了!

  她頂著間隙女一臉看屑的目光,毫不在意笑眯眯給這團鬼們做了介紹。

  「總之,希望大家能相處愉快呢。」

  西黛爾拍了拍手,愉快的道。

  然後下午便出事了。

  美美子被紅嬸給撕了。

  倒不是紅嬸不聽話,用間隙女的話來說就是——

  「美美子一直就是'我很叼'的樣子啊,可是遇上了個女王……咳咳,我沒笑。」

  西黛爾:「……:)」

  媽的,下次她再也不會拿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往鬼腦子裡塞了。

  簡而言之就是。

  自以為b-king的美美子遇上了還沒從女王風暴的洗腦中緩過來的紅嬸。

  下場自然是弱的那方被吃掉了。

  了解了過程後,西黛爾也沒啥找紅嬸斥責的念頭。

  她只覺得美美子不僅惡毒還挺蠢的,很快便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當然,這麼快便忘了美美子還有一個原因。

  西黛爾快結束這學期的生活了。

  她已經在為回國做准備。

  其他的在日本的事宜,西黛爾已經處理的差不多。

  只有關於十七的她又多想了幾分。

  她是在日本認識的十七,看見十七也一直在這邊忙,下意識覺得十七事業重心在日本。

  西黛爾想了想,她也不是會要求喜歡的人一直在自己身邊的性格。

  ……大概之後會和十七分開吧。

  雖然現代交通發達。

  可是一想到要和貌美如花還會根據自己喜歡做菜且手藝超好的對自己百求百順的十七分居。

  最重要的是同居兩個月,除了牽手他們還什麼都沒做!!

  一想到這裡西黛爾就忍不住難過起來。

  西黛爾:emo了。

  短暫的emo瞬間,讓她在參加完班級裡的告別儀式後,沒有太多注意便上了一輛拼的出租車。

  因為在這兒上學時,西黛爾不太在班級露面,各種活動、團建、競賽、社團一律不參加。

  導致班上沒人和她相熟,告別儀式也是十分潦草的形勢主義。

  所以西黛爾從學校離開時,天色還恰好是黃昏。

  但她坐上車後,卻看見車窗外的天空,忽然變成了黑漆漆一片。

  雖然處在emo中,這樣大的變化也還是讓西黛爾立刻警覺起來。

  天色忽然暗的什麼都看不見,前排的司機也籠罩在一片黑暗裡,甚至看不見開車的是不是人。

  鄰座的拼車女孩依舊在低著頭玩手機。


第161章

  「哎呀呀,什麼'如月車站'……這種一看就是故事的都市傳說,怎麼可能在現實存在?」

  蓮實低頭刷著手機,在看見論壇裡一篇討論怪談的帖子時,忍不住在心中發出感慨。

  她是個普通人,今天上班太累才和人拼了車。

  拼車那個女孩是個很漂亮的外國人。

  她上車時蓮實曾短暫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有頭耀眼的金發,幽藍眼眸像在黑夜裡的寶石,璀璨奪目。

  蓮實在心裡默默驚嘆了句女孩的美貌。

  但她沒有和陌生人打招呼的習慣,很快便收回目光,繼續刷著手機。

  「哈哈,什麼末班車、漆黑的隧道、如月車站、獨腳人……看上去還挺有趣的。」

  蓮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興致勃勃翻看帖子,只是看著看著,忽然身體往前一甩。

  「嘎吱。」

  出租車突兀得停下。

  因為停得太過急促,蓮實沒坐穩,一個趔趄把頭磕在了前邊沙發墊上。她揉著額頭惱怒抬起頭,想要斥責司機,卻突然愣住了。

  ……怎麼回事?

  入目所及盡是黑暗,這輛汽車像被黑色濃霧包裹,絲絲冷意和恐懼從心底泛起,蓮實僵住身子,呆滯半晌,才想起身邊還有人。她看向身邊拼車的人。

  「……」西黛爾瞥了眼滿臉茫然、手足無措坐在旁邊的女孩,有點鬧心的捏了捏眉頭,順手打開車門,往外打量數眼,才道:「別發呆了,下來吧。」

  她邊說邊慢吞吞抬腿下了車,出租車外是一條漆黑的隧道,彌漫著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空氣陰冷潮濕,隧道深處似乎傳來瑣碎的「咯吱」聲。

  聽著像是什麼動物在嚼骨頭的聲音。

  蓮實這時才驚恐發現出租車內竟然沒有司機!

  她來不及思考其他事情,便匆匆學著西黛爾下了車。

  車外很冷。

  蓮實裹緊了衣服,臉色蒼白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眸色驚恐:「發、發生了什麼?」

  西黛爾平淡道:「沒事。」

  ——大概是撞鬼了吧。

  不過對她來說,約等於沒事。

  蓮實咬了咬唇,拿出手機想撥打報警電話,卻一直被提示占線。

  「咯吱咯吱……」

  咀嚼骨頭的聲音越來越近。

  蓮實臉色愈發的白。她咬緊了唇聲音顫抖的看向西黛爾,此時蓮實才發現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一直十分淡定,臉上神色冷靜,也沒有分毫懼意。

  難道這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她決定求助於這個看上去極其淡定的女孩:「我們是被人販子綁走了嗎?」

  其實蓮實內心隱隱有個猜測……這裡似乎和帖子中提到的如月車站很像。

  但不知為何,蓮實不敢承認。

  不過,身邊這個女孩子看上去似乎知道很多的樣子……她應該會知道吧?這裡其實是鬧鬼的如月車站什麼的……

  西黛爾掃她一眼,略一沉吟:「……是啊。」

  蓮實:「……?」

  她微微一愣。

  西黛爾朝蓮實笑了笑,挑眉慢聲道:「所以,這附近很危險的,你要是跟緊我我還能盡量護著你……」

  蓮實:「……好、好的。」

  她臉色似乎扭曲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胃疼。

  西黛爾卻並沒往前走,她沉吟數秒,疑惑道:「我要無條件保護你,你怎麼連道謝都沒有?」

  蓮實:「……」

  她擠出一個微笑,因未知的恐懼而慘白的臉上掛起搖搖欲墜的弧度:「謝謝你了。」

  西黛爾這才滿意點頭。

  她盯著蓮實的細白手腕看了幾眼,伸手牽過。

  ……很涼。

  西黛爾攥著蓮實往隧道中走,卻並未問她的名字。

  「咯吱咯吱……」

  兩人慢慢靠近隧道,走過黑暗,在隧道出口左側的邊上出現了個佝僂著身子的獨腳人,他身下一堆黑色的毛發和血肉骨渣,看上去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碎片。

  西黛爾眼疾手快堵住蓮實脫口欲出的尖叫。

  隧道出口的右側是一個電車站台,立著的木牌上字跡清晰。

  「如月車站。」

  「叮叮當,叮叮當……」

  詭異的歌聲響起,電車伴隨著發動的聲音吭哧吭哧行來。

  「該…上…車…了…」

  電車門緩緩打開,一個扭曲的身影慢慢把頭伸了出來。

  西黛爾:「……不。」她果斷拒絕。

  那個東西仿佛沒有聽見般,重復道:「該…上…車…了…」

  西黛爾:「不。」

  她一邊回絕一邊按住蓮實因為驚恐和顫栗而開始的些微掙扎。

  然而那東西非常頑強:「該…上…車…了…」

  西黛爾沉默了。

  她沉默片刻,幽幽嘆氣道:「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好推辭了。」

  「出來吧,我的'朋友'們。」


第162章

  「我本想著沒錢給每個鬼都買車票。」

  「可是,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好推拒——」

  金發少女面上有幾許為難,仿佛被逼無奈的稍稍錯開身體,露出身後的紅嬸、伽椰子、俊雄、鋼女、以及滿臉寫著被迫營業的間隙女……

  「這些都是我的朋友們,」她無比真摯的望向電車內的身影:「我們這就上來了。」

  「嘩啦。」電車門一下子關上了。

  「嗚隆嗚隆……」電車疾馳如風,呼啦啦向前方馳去。

  西黛爾:「等一等,我們還沒上車,別走啊——」

  她在原地慢悠悠喚了兩聲,但電車反而越來越快,轉瞬間就消失。

  西黛爾:「……跑的真快。」

  她失望的嘆了一句,轉頭幽幽看向身邊體溫越發冰冷的蓮實,拍了拍她的手:「你……」

  她剛拍了兩下,就看見蓮實一臉驚恐地看向她。

  下一刻,這日本小姑娘的身體直接消散了。

  西黛爾:「。」

  雖然她早就看出來蓮實已經死了,現在存在的不過是怨念,但這怨念消散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會是被她嚇得?

  西黛爾看了眼身後一堆奇形怪狀的鬼怪。

  ……嗯,應該跟她沒關系。

  確信jpg

  在日本的旅程便這麼結束了,她訂了明天的機票。

  但西黛爾覺得自己還有點什麼事情沒做。

  她回到家中時,夜色漸濃。

  家中空空如也,西黛爾沉思了會兒,轉身回了房間。

  趴回櫃角的間隙女瞅了兩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孩,搖搖頭,發出一聲嘆息。

  愚蠢的人類。

  「咯噔。」

  青年推開門,抬頭便看見只有茶幾上亮了盞台燈,氣氛昏暗。

  女孩子閑閑靠在沙發上,慵懶抬起雪白下頜,露出纖密睫毛下宛如璀璨寶石的眼眸,仿若凝著水光,深深凝視著他。

  地上倒著三四個酒瓶子。

  十七看了眼客廳,走上前,想把台燈的亮度調高一些:「你喝醉了?」

  只是他手伸出一半,還沒觸及台燈便被東倒西斜躺在沙發上的人攥住。

  「……別開,」西黛爾似乎真的喝醉了,眸子在水光中朦朧,發呆般怔了幾秒才晃了晃頭,有些艱難的吐詞:「太亮了。」

  ——不方便等下可能會發生的某些事。

  燈光下,十七似乎定定看了她一秒。

  西黛爾歪頭,迷迷糊糊迎上他的目光,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睛。

  她喝醉了,似乎沒法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攥著青年的手腕勁兒也不變,悄悄把人往自己這邊拉。

  對上一個酒鬼,十七也沒辦法。

  青年清艷的眉眼慢慢舒展開,順著她的勁兒跌進沙發裡。

  然後兩人就陷在沙發裡,開始了漫長的對視。

  西黛爾怔怔看著十七。

  越看越覺得這人膚白唇紅睫毛長,往下的鎖骨也精致勻稱,裹在一層雪膚下邊,再往下……

  再往下就是衣服了。

  西黛爾:「……」礙事。

  她覺得自己正盯著一顆雪媚娘,咬一口雪白薄皮兒能露出裡面豐富的餡料。

  十七也看著西黛爾。

  沒辦法,當一個人目光灼灼的盯著你時,很難有人不給予回視。

  被這種……堪稱直白到□□的眸光看久了,青年耳垂有點發紅。

  因為西黛爾的腦回路一直很清奇,十七沒動,干脆的等著看她要做什麼。

  只是等著等著,空氣越發焦灼起來。

  醉酒的少女整個人窩在沙發裡下,盯著他瞅,瞅了半天忽然眼紅了。

  ……媽的,憋了半天終於把眼睛憋紅了。

  西黛爾微微垂首。

  「其實,」她低下頭抱住雙膝,含著幾分醉意輕聲說:「我從小就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總是遇見很多恐怖的東西……」

  ——雖然她並不害怕。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因為我知道沒人能跟我一起承擔,我甚至連一次戀愛經歷也沒有,在同齡人都和男孩兒們去酒吧、蹦迪、約會時我只能一個人躲在臥室。」

  ——因為沒男孩兒敢跟她玩。

  她說著說著話語間帶上了幾分嗚咽:「我有時候也會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想要體會普通人的感情。可是,每天只有不間斷的鬼怪和變態、殺人魔……我很累,卻沒辦法放松,因為我身後沒有人……」

  ——天天宅家打游戲的西黛爾其實無所謂。

  一邊邊說著西黛爾一邊悄悄從指縫間抬頭窺了眼,看見十七聽得一怔一怔。

  不過也難怪,對他而言大概只是平常回家的一天突然發現室友莫名其妙喝醉了還開始哭。

  十七:「其實……」

  ——西黛爾在……撒嬌嗎?

  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說點什麼。

  「有一天晚上,」西黛爾無(立)意(刻)的打斷,委委屈屈抬起頭,她演技挺好,現在說著說著真有入戲的感覺,氤氳出眼睛裡朦朧的霧氣,帶著嗚嗚咽咽的哭腔,好像被壓抑久了後發泄委屈一樣。

  「我在自己家中睡覺,床下卻藏了個在當地連環殺了十二個少女的變態……後來我把他抓了。那夜趕來的警察,有一個又高又帥,還很溫柔想來安慰我……那時我心跳的很快,以為屬於我的愛情來了。」

  「然後他看見了我身邊躺著的骨折的變態,他嚇了一跳,把手帕塞回去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還給我遞了根煙。」

  ——這件事是真的,除了對那個警察小哥心動。

  它大概發生在西黛爾十四歲那年,她絞盡腦汁才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來一個能賣慘的故事。

  「其實我當時穿著睡衣,很冷,如果有個人能給我遞件衣服我會很感激他。」

  不過當時似乎所有人都很震驚她的牛逼,也都忽視了照顧一下這個小姑娘。

  西黛爾抬起紅了眼眶的水蒙蒙的眼睛:「這麼多年,我從來沒經歷過一個安心的夜晚,體驗過別人的真情實意……」

  「除了你。」

  ——這話當然是假的。

  不過先把人騙到手再說。

  十七:「……」

  他似乎終於聽不下去西黛爾的「悲慘人生」,神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最終卻還是陷入了沉默。

  其實被奇怪的人躲進家中的衣櫃、床底、被跟蹤、綁架、被迫拋錨流落荒野等等此類事情,不會在十七身邊發生。

  想這麼做的人,一般半路就夭折了。

  十七沉默了一會兒,輕輕解釋。

  「所以,如果……你還是不放心。」對上西黛爾泛紅的眼眶和水光朦朧的眸子,十七呼吸停頓了下,有些不安的避開了女孩子醉意灼灼的視線,偏過頭道:「我可以替你看著……」

  西黛爾:「……」

  感動和生草是兩種並不違和的情緒。

  西黛爾吸了口氣,硬生生把眼淚又噎了回去。

  ——她此刻的心情大概類似「我說我殺人不眨眼你問我眼睛干不干」。

  都烘托到這個氣氛了,這場景也有、情緒到位,只有該配合演出的人不太配合。

  他們相處了好幾個月,西黛爾覺得自己也摸清楚了十七的性子。

  他似乎把自己定位擺的很好。

  比如現在。

  「喝了這麼多酒,困了嗎?」十七似乎完全沒察覺西黛爾的目的:「要醒酒藥還是去睡覺……」

  看,多麼友善完美、十全十能的室友。

  多麼溫柔可親的男媽媽。

  她需要嗎?她西黛爾是缺室友還是缺保姆還是缺媽媽?

  都不!

  她缺的是男人啊!!

  西黛爾:「。」

  她在心底裡幽幽嘆氣,面上不動聲色。

  對,就現在。

  喝醉的女孩子雙頰酡紅,眼眸微眯,下一刻毫不猶豫撲進對面的人懷裡。

  然後迅速騎了上去加一個反手鎖把十七壓在沙發上。

  十七:「……?」

  青年隱匿在衣料下的肌肉條件反射的緊繃,不過因為身上的人是西黛爾。

  他又蹙眉壓下身體條件反射,控制著自己,無奈歪頭:「你想做什麼?」

  西黛爾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她跨坐在十七腰間,眸光微閃醞釀著下邊要做的事情。

  這麼突然把他撲倒,倏然來個大面積接觸還是……很危險的。

  即便剎那間他已經壓制住了身體本能,心中仍然隱隱有冰冷殺意縈繞,但凡換個人現在脖子已經被折斷了。

  西黛爾:做你。

  但女人要矜持體貼,尤其是對十七這麼清純的男人。

  於是她只是跨坐在十七腰間,感受著身下溫熱的又細又緊致的腰。

  ……想摸,但要忍住。

  不是不能摸,只是時候未到!

  「我只是想說,」她微微俯身,慢慢靠近青年,還沒說什麼,卻看見青年漂亮的臉蛋旁邊耳垂上泛著的紅暈,似乎有往下的趨勢。西黛爾眨了眨眼,鬼使神差來了句:「……你好敏感。」

  十七:「?!」

  青年似乎震驚了下,薄唇都微微啟開,瞳孔地震的模樣。

  西黛爾:「!!」

  等等,美色害她!

  她是色批,但她剛剛是想表白來著不是想搞顏色啊喂!

  西黛爾呆滯了兩秒,從青年漂亮的純黑色瞳孔中看見自己發呆的樣子,因為沒有表白經驗而說錯了話的模樣看上去十分手足無措且狼狽。

  媽的,不管了。

  西黛爾恨恨磨了磨牙。

  然後一副醉眼朦朧的模樣晃悠悠撲下去。

  非常合理的倒在了十七身上。

  嘴貼嘴那種。

  ……很涼,很軟。

  西黛爾眯著眼,下意識咬了兩下。

  「唔……」因為被堵著嘴說不了話但還是想說「——」的十七震驚加茫然的僵住身子,耳垂的熱度燙到了臉上。

  他唔了兩聲,下意識想要起身,又因為西黛爾特殊的鎖人手法——畢竟她算半個特訓過的人,反手壓住他時也並不是靠蠻橫力道,而是添了七分技巧。

  ……但也正是這七分技巧。

  讓他沒辦法掙脫。

  不是因為不能掙脫,而是因為西黛爾現在正坐在他腰腹間俯身,雙手壓著他的手……

  如果強行翻身反制,很難控制力度,可能會扭傷騎在他身上的女孩。

  雖然不敢反制怕傷了西黛爾,但十七震驚過後還是下意識微微掙扎起來。

  「……嗯、唔,等……」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咬。

  毫無經驗的西黛爾還不清楚自己給十七帶來了怎樣的體驗感。

  她俯身低頭啃啃咬咬了半晌,覺得口感有點像櫻花果凍。

  或許是因為唇被堵住有些窒息,青年漂亮的臉蛋上浮現了層淡淡的粉色,像是沉在薄薄白雪下的櫻花花瓣,西黛爾起身時沒忍住,好奇的咬了一下。

  又燙又軟,咬下去時還留了個淺淺的白色痕跡。

  因為滾在一起而凌亂的衣領微微敞開,十七微微閉著纖長濃密的眼睫,只有起伏的胸和略微凌亂細碎的低喘。

  「……你喝醉了。」十七呼吸有些凌亂倉促,說的話也帶著點磕絆,他再度想要起身卻又被西黛爾一把按了下去。

  西黛爾看見青年凌亂的衣領下一截白皙修長的頸子,莫名有點口干舌燥,眯起眸子再度俯身在十七頸間吸了一口。

  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帶著淡淡果酒甜香的味道在肌膚相觸間彌漫開……

  「等、等等……」

  「你喝醉了,你現在該去睡覺……!」

  帶著幾分惱意的話語終於入耳,西黛再度起身時看見十七眼睫微微發顫,唇線抿得極緊,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眸裡醞了層薄薄的霧氣。

  干、干嘛?

  不會被親哭了吧……?!

  西黛爾心頭一跳。

  她視線下意識上移,看見十七被她壓著的手腕上兩圈紅的明顯的痕跡。

  ……草。

  是不是做的有點過分。

  ……其實如果十七不願意,她也不會強迫。

  畢竟她還是個很在乎對像想法的女孩子,如果十七不願意現在做她也可以慢慢等……可關鍵不是做不做的問題。

  西黛爾恍了恍神,手上力氣下意識松了松,十七借著這個檔口一個翻身把女孩子提溜起來。

  青年唇瓣緊抿,只是原本的淡色唇瓣已經變得嫣紅,還有層薄薄的水光。

  漂亮的臉蛋沒有表情,似乎神情很冷,卻看不出有沒有生氣。

  十七力氣很大,單手提起西黛爾也輕輕松松。

  「那個,我……」陷入自我反思的西黛爾有些許心虛,她試著小小的掙扎了下,在空中手舞足蹈了會,卻被十七毫不留情打掉了作亂的手。

  從她的角度看只能看見十七冷漠的下頜線,青年深吸了一口氣平復紊亂的呼吸,冷冷淡淡道:「現在,立刻去睡覺!」

  西黛爾:「。」完了,從裡世界出來後十七從來沒對她這麼冷淡。

  這是不是表白被拒絕了,她現在是不是該現場表演一個發酒瘋來證明自己已經不是清醒狀態……

  單手提溜著一個大活人畢竟有些不方便,十七頓了頓還是把西黛爾托了起來,西黛爾剛剛還在□□衝心的狀態沒緩過來,心裡慌了慌,下意識挺直了身子伸手摟住十七脖頸。

  青年托著她的手臂肌肉線條又緊繃了起來。

  ……因為西黛爾這麼一動,現在兩人的姿勢又緊密貼在了一起,女孩子柔軟的身子以毫無防備的姿態軟綿綿掛在他身上,手臂摟著他的脖頸,一雙水潤潤的眼睛看著他的臉。

  看了一會兒,忽然又紅了。

  西黛爾:「嗚嗚……」

  決定了,先發個小小的酒瘋,避免明天的尷尬。

  這樣以後兩人至少還能做朋友。

  十七:「……哭什麼。」他第一次有點生氣。

  她想做的都做了,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什麼話都讓她說了,為什麼還是要這樣?

  難道就是因為他沒順著她繼續做下去……?

  十七抿緊唇瓣,神情冷淡,感到些許鈍惱。

  如果對西黛爾來說她想要的只有和他做,沒有達成目的就不開心……

  西黛爾:「……嗚嗚嗚嗚……」

  十七:「……」

  算了,生氣歸生氣,如果是她想要的,也……不是不能繼續。

  可能是西黛爾從來就沒哭過,現在他突然有點泄氣,唇線稍稍松了些,想緩解自己煩躁的心情。

  西黛爾也有點生氣。

  把她帶回家,不介意危險和她住在一起,包容她的一切,當移動菜譜和臨時男友的作用這麼多天了,他是男菩薩嗎?!對一個沒感情的女的都會這麼好?!

  可他還是拒絕了自己。

  她都已經被拒絕了這人還要羞辱她嗎!!

  她咬了咬後槽牙,在心裡已經怒氣值高漲,可是一看見十七那張漂亮剔透的臉蛋就什麼怒火都熄了。

  沒怒氣了,就是越想越委屈,如果是旁人西黛爾可能就直接當面來一拳了。

  但現在她看著那種簡直按照自己xp長出來的臉,怎麼想都沒法打下去。

  忍氣吞聲,把委屈往肚子裡咽。

  咽了半天沒咽下去,酒精和色氣上頭,西黛爾早前講故事醞釀的情緒又跑出來了。

  西黛爾紅了眼眶,眼裡又氤氳出了薄薄的水光。

  她咬著後槽牙,放棄了維持自己的體面,一字一句道:「雖然你不願意,但我還是要說……」

  「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說完她就看見十七怔住了,幾秒後他突然偏了偏臉避開西黛爾的目光,掛著西黛爾踢開她臥房的門,彎腰把她放到床上。

  西黛爾:「??」她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還想伸手卻被十七抓住,十七將她的手臂放下,還扯了個被子給她蓋上。

  青年聲音低沉,卻透露出莫名的澀氣啞意。

  「你喝醉了,明天清醒了再說。」

  十七把人丟進臥室,反手將門關上,跟西黛爾隔絕開。

  然後在門邊發怔,呆了幾秒後慢吞吞靠著門滑下去,捂住臉,長長的突出一口氣。

  一直到臉上的熱度消散,十七才慢慢起身。

  他身後的房間內已經沒了動靜,西黛爾該是睡了。

  十七沉吟了下,把客廳裡散落一地的酒瓶子撿起來,收拾好,又去了盥洗室。

  毫無疑問的在白色便桶的附近聞到了一股極淡的酒精味道,還混著些許師途掩蓋這個味道的沐浴露的香氣。

  十七眼尖的在便桶下方的角落間隙中瞥見一點灑落的黏糊糊的酒漬。

  沒人會在廁所喝酒,答案不言而喻。

  這個地方是掃地機器人夠不到的角落,十七停頓了下,面色正常,轉身抽出拖把開始清理痕跡。

  ……

  夜色濃郁。

  西黛爾醒了,其實她沒喝太多酒,只是稍微灌了兩瓶。

  被丟回房間後她呆了呆,琢磨了會十七的意思,沒琢磨透,干脆的進入睡夢。

  一直到起夜時才醒。

  不得不說在十七邊上睡覺確實很讓人安心。

  她睡意惺忪起了身,在黑暗中磕磕絆絆走了出去。

  路過客廳時發出的動靜讓在沙發上淺睡的十七瞬間睜眼,發現是西黛爾後才放松了警惕。

  手邊是筆記本,更遠處才是台燈,十七掀了身上的薄毯彎身拉開台燈。

  「啪。」

  客廳瞬間亮了起來。

  還沒理清兩人關系,西黛爾走過沙發上的十七,沒敢多停留。

  她走路如風,啪啦啪啦去了盥洗室又啪啦啪啦回來,閃身回到臥房裡。

  「啪。」

  台燈暗了。

  第二日。

  西黛爾一早便從床上爬起來,提了行李箱。

  然後先是告別了一堆鬼怪,它們都屬於日本的地縛靈,無法被帶離此處。

  和伽椰子、紅嬸友善道別後,西黛爾又「友善」與俊雄和間隙女道別。

  俊雄站在原地,齜牙咧嘴滿臉寫著開心,感情充沛的棒讀:「哦我的主人,真舍不得你走。」

  西黛爾笑呵呵道:「不用舍不得,我定時給你寄送禮物的。」禮物當然是美國特產作業。

  間隙女趴在櫃子上,探出半個扁平腦袋:「昨晚睡得怎麼樣?」

  西黛爾笑容和藹:「我走後記得也要按時家務當好保姆哦。」

  互相戳心窩子誰不會?

  間隙女表情一僵。

  因為這句話,它默默咽下准備告訴西黛爾她喜歡的那位似乎也要去美國的話,轉而幽幽道:「我認為你的戀愛技術還需要精進一些,它似乎比你想的還要糟糕。」

  「至少你的十七看起來被嚇到了,昨晚你表現的就像一個沒有禮貌十分飢渴的好色之徒。」

  西黛爾:「……」他媽的,破防了。

  間隙女游歷甚光,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算博覽多國歷史文化,在懟人方面也極具特色。

  不過這不重要。

  西黛爾彎了彎嘴角沒什麼感情的笑道:「哦?」

  間隙女:「……」

  「不過,」求生欲望極強,它又探出剩下半個腦袋,認認真真道:「我認為他其實也喜歡你,雖然你的……一塌糊塗,不過你已經勝利了。」

  西黛爾:「……謝謝。」她突然就泄了氣,甚至還有點高興。

  不過西黛爾也沒當真。

  她提著行李箱走出房間,看見十七給她准備的最後一頓早餐。

  於是坐下來吃時也越吃也傷心。

  「我以後還會來日本的。」西黛爾默默低頭吞了好幾口粥,才慢吞吞頂著社死的壓力開口,「那時候我還能來住這兒嗎?」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琢磨透了,「等你清醒了再說」不就是委婉的在給她留體面嗎?

  可雖然有點不甘心,她還是要先回美國。

  只能在走前和十七打個招呼。

  看人家還願不願意接收這樣一個……色批的室友。

  十七今天雖然穿了件高領的衣服,仍然沒完全遮住脖頸上的印記。

  ……那是昨天西黛爾咬出來的。

  但今天她甚至都沒抬頭看他一眼。

  甚至還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甚是卑微的問自己還能不能繼續住在這裡。

  十七:「……」

  這算什麼?清醒了不想要了?

  他心情莫名淡下去,但也只能停頓片刻,仍然回答了她的問題:「什麼時候都可以。」

  西黛爾:「好。」

  昨天色氣昏了頭,衝動之下做的有點過分,她現在不太敢看十七,說話也低調了許多。

  主要是看一眼就能看見青年身上看上去慘兮兮的痕跡,包括但不僅限於嘴唇、脖頸和手腕。

  嘴角好像還破了點皮。

  ……不會是她咬破的吧。

  吃完早餐,西黛爾放下餐具,重新拎起行李箱。

  「那我走啦,再見。」她說。

  十七站起身:「我送你。」

  西黛爾:「不用了……」

  十七蹙眉,空氣中氛圍突然凝固起來,過了會兒他才輕輕開口:「順路,我也回美國。」

  西黛爾:「??」

  她有點迷茫的抬起頭:「啊?」

  「我之前一直在美國生活,」十七猶豫了下,又加了句解釋:「而且,你……」

  「你不想要我和你一起的話,可以直說,我沒問題。」

  西黛爾:「?!」

  這信息量來的太突然她霎時間沒反應過來,她懵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隨後便是巨大的驚喜湧上心頭:「十七,你……」

  「……嗯。」青年大抵是看出了她想說的話,大概也想到了她今天為什麼突然垂頭喪氣的原因,猶豫半晌,輕輕呼出口氣:「其實,昨晚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如果你想要的是'在一起'這種……」

  「我可以。」

  「不過,一般兩個人在一起,總是男性主動、送花、表白……但是你想要這些的話,似乎都是你主動。」

  「看見你在主動表明心意時,還要借著醉酒的狀態,我才……沒有繼續。」

  ……那太卑微了。

  十七很少一次說這麼多的話,他倒沒有深思熟慮很久,只是在昨晚看見西黛爾的第一眼就覺得,她不該是那樣。

  最開始時他還沒意識到西黛爾想要做什麼,只是看出了她偽裝的醉酒。

  後來,他只是覺得,西黛爾不必借著「醉酒」的名義,她可以大大方方的、自信的、直白的告訴他。

  她一直都是那麼自信和驕傲。

  她也該一直自信下去。

  他都會接受。

  接受她的一切,無論什麼。

  他緩慢又認真和西黛爾解釋,怕自己惹她不悅。

  「……現在,你還想要嗎?」十七遲疑了下,慢慢拉開領口,露出一截還帶著痕跡的白皙脖頸,他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偏頭,「你可以……」

  可以對他做想做的一切。

  西黛爾:「……啊。」

  不知道為什麼,昨晚色氣上頭都沒臉紅,現在面對十七認認真真的解釋,她反而臉紅了。

  十七說得沒錯。

  她確實是害怕被拒絕,才會選擇用那種方式掩蓋,其實以前她不是這樣的性子。

  這份害怕的心理不是因為怕被所愛之人拒絕,而是因為另外一種心理……

  「不、不用了!」她呆了會兒,直到熱氣蔓延到耳根,才手忙腳亂把十七衣領給扣回去:「我知道了……」

  十七顯然也有點緊張,任由女孩子突然靠近。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扣完衣服,西黛爾仰頭認真道:「以後,你就是我西黛爾的……愛人。」

  她猶豫了下,在男友、丈夫之間,最終選擇了第三個稱呼。

  「我知道。」青年眼眸清澈純淨,像是一張白紙,什麼都不懂,卻仍然伸出手,認真道:「我很高興。」

  西黛爾高興牽過十七的手:「那就說好啦!」

  她側目看見青年臉上謹慎又莊重的神情,突然有點好笑,默默在心裡念了一句:我們將彼此相愛,永不分離。

  西黛爾和十七順利坐上飛機,雖然不是同一航班,但機場相同,在回到美國後兩人很快彙合。

  只是西黛爾沒想到,回到美國第一天,意外便突兀發生。

  西黛爾又看見了那個名為比利的木偶。

  時隔多年,塵封記憶從角落溢出,她冷冷看著手機上照片。

  陰暗的別墅裡,一個蒼老男人坐在輪椅上,面色蒼白,眼角通紅,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他身後站著一個靚麗的年輕女人,似乎是輪椅老人新娶的妻子。

  「……他剛愎、暴虐、對我只有無盡的謾罵,我從未在他身上體會過父愛,所以成年後我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小鎮,那裡承載了我所有的不堪回憶。」電話中,瑞伊輕輕嘆了口氣:「我的父親——盡管我並不願這樣稱呼他,但我們終究有血緣上的聯系,現在他病重,要立下遺囑,我只能回去一趟。」

  「沒事的,媽媽。」西黛爾手指撫過手機上照片的角落,語氣一如往常,眸光卻露出幾分冷戾,她漫不經心道:「我是你的女兒,自然也能當見那個男人……我外公遺囑的見證人。」

  西黛爾剛回美國,便得到了瑞伊也要趕回來的消息,在她再三詢問下,母親瑞伊才無奈的放下心防,慢慢對她吐露了一些往事。

  西黛爾只知道自己的母親瑞伊是大學教授,卻不知瑞伊的身世和童年如此凄慘。

  瑞伊來自緬因州邊界的一個名叫雷萬斯費爾的小村莊。

  那個小村莊終日被陰森壓抑的氣氛籠罩,人們臉上沒有笑容,村子裡寂靜如同死亡的國度,據說驚聲尖叫之人會招來災禍,所以人們都小心翼翼、從不逾矩。

  瑞伊的父親是鎮中有名的富豪,早年喪妻,只有一個孩子。

  但他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卻苛刻到了極點,動輒打罵,瑞伊的童年可謂困窘不已,就連小學都是在公益學校中渡過。

  考上大學後,瑞伊毫不留戀的離開家鄉,再也沒回去過。

  「我猜他可能是……性別歧視吧。」瑞伊聳了聳肩,她敏銳察覺到女兒的心情在聽了自己的講述後不太好,不太在意的在電話中開口安慰:「不過,這對我來說一件沒有意義了。我不再為此難過,你明白的——」

  「我已經擁有了新的生活,早就不是那個沉溺於泥沼中顧影自憐的小女孩,我有你的父親和你,你們都很愛我,不是嗎?」

  性別歧視是瑞伊對自己在親生父親家中受到的磋磨待遇,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過西黛爾知道這件事大抵沒有這麼簡單。

  「……是的,我親愛的媽媽。」西黛爾心情輕松了一些,她勾了勾唇,回應母親:「不過,你似乎還在外國參加講座?我現在離緬因州很久,我想我能幫你解決這件事——」

  「如果回到雷萬斯費爾會讓你感到不愉快。」

  她也敏銳察覺出,母親瑞伊在講述自己童年時的情緒波動中,比起那些經歷的冷暴力,似乎對那個名為「雷萬斯費爾」的小鎮更加敏感不安。

  這個小鎮不簡單。

  據瑞伊所言,雷萬斯費爾鎮中的人們不敢尖叫,她常年在外上學,不知道這個禁忌具體原因,只是知道人們不能尖叫,否則會招來禍端。

  西黛爾倒是知道為什麼。

  她幽幽盯著照片角落裡,那一截沒拉攏的灰色窗簾。

  角落的窗簾下,玻璃窗外,隱隱露出了半截木偶的手臂。

  藕色木臂、黑色西裝。

  霎時讓她想到了某些血腥的回憶。

  那個在深山中的酒店,被不知名人士送來的西裝木偶比利,以及木盒上貼著的提示。

  「不要尖叫。」

  雷萬斯費爾小鎮的罪魁禍首似乎是和比利有關,她自然不會放心讓瑞伊再回去,干脆利落的接過了這件事。

  而瑞伊猶豫了幾秒,果然如西黛爾預料般輕輕頷首:「好吧,如果你執意如此……」

  十七回到車上時,西黛爾湊了過去,很自然的接過青年手裡的咖啡,卻沒立刻抽身,而是順勢勾上十七脖頸貼貼蹭蹭了一下,察覺到十七瞬間緊繃了的身體線條慢慢放松後才滿意收回手。

  因為某些原因十七顯然不太習慣和人有身體接觸,發現這一點的西黛爾開始一有間隙就使勁兒親親貼貼蹭蹭,在青年面紅耳赤、或許還含著稍稍為難看過來時就立刻撒手,滿眼無辜的眨巴眨巴眼,理直氣壯的回視。

  ——親自己男朋友怎麼了!

  長此以往,十七逐漸適應身邊女孩子突如其來的接觸,雖然還是會因為沒有經驗而被迫升起緊張感和身體本能的僵硬。

  西黛爾:計劃通get!

  沒有經驗沒關系,慢慢調教就OK啦!

  反正她也不著急。

  西黛爾貼貼完便懶懶窩回副駕駛,打開咖啡喝了兩口。

  十七關上車門,沒關注女孩子扒著他的親親,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出什麼事了嗎?」

  西黛爾面色看上去不太好,眸光慵懶中滲出些許冷意。

  西黛爾把手機遞給十七:「諾,這個。」

  她把事情簡單陳述了一遍,道:「我要先去一趟雷萬斯費爾鎮,見一見我名義上的外公。」

  十七自然沒有異議。

  車輛開了導航,順著道路行駛下去。

  然而,車子並未如願行駛到雷萬斯費爾鎮。

  在半路上,途徑一條公路時出現了意外。

  「這很正常。」從稀松睡意中緩過來的西黛爾揉了揉眼睛,淡定從零食袋中掏出個巧克力補充熱量:「我就知道這種僻靜沒人的路上一定會出什麼事。」

  公路面像是結了一層霜,一片白皚皚,遠處是黃綠色山野,霧氣朦朧繚繞,前方路邊豎著一塊牌子,牌子上是一行英文。

  「Welcome to Silent Hill」

  ——歡迎來到寂靜嶺。

  十七和西黛爾對視了一眼,大概是接觸慣了,他也很自然的順手遞了張紙給她。

  西黛爾下意識伸手接過,放到嘴邊擦了擦,果然看見了零食碎片:「……」

  ……草。

  是她最近太放松了,所以形像管理已經拉胯這個地步了嗎!

  不過想想也是,在日本那小半年她幾乎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十七和鬼也沒有其他關系親近的人,生活上事事有人照料,自然就……越發隨意了。

  西黛爾捏著紙呆滯了下。

  另一邊十七已經下了車打量四周,她收起復雜的心緒也下車,外邊看起來白霧茫茫卻不冷。

  順著木牌的方向往後看。

  一座掩埋在灰堆和霧氣裡的小鎮赫然出現。

  但這顯然不是西黛爾要去的雷萬斯費爾小鎮。

  它有自己的名字,它叫……

  寂靜嶺。


第163章

  世界到處都是灰蒙蒙,灰燼從霧霾灰色的天空飄灑落下。

  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停著一輛輛空蕩蕩的汽車,路面皸裂出縫隙,像是睜開的漆黑眼睛。

  極淡的血腥味兒在風中飄散,迎著風吹過來,西黛爾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住在這裡的人不會得肺病嗎。」她嘖了聲,忍不住吐槽道。

  身邊十七遞來口罩:「所以他們待在地下。」

  這所名為寂靜嶺的小鎮一眼看去,空無一人,是一座死寂般的小鎮,兩人的說話聲在灰色霧霾和塵埃中尤其響亮。

  回望來路,已經被大霧阻隔。

  這樣死寂難免讓人心生不安,然而西黛爾只是撇了撇嘴,在口罩下幽幽嘆了口氣,懶懶道:「我只想盡快解決掉雷萬斯費爾鎮的麻煩。」

  誰知道住在寂靜嶺底下的是什麼東西。在這種環境生存這麼久,正常人也得變異。

  不是生理變異就是心理變異。

  霧氣朦朧,濕氣彌漫。

  行走在城鎮中的西黛爾發梢和衣角很快濕潤。

  她捻了捻濕潤發梢,稍稍嘆了口氣。

  「走這邊,」一旁的小巷裡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她當機立斷拉上十七。

  暗巷裡是一條狹窄漆黑的通道,奇怪的是走進這裡後身邊反而十分安靜,周圍也沒了垃圾、污水、橫倒的立牌或者廢棄車輛。

  光度越來越暗,他們來到了一所破舊的學校中。

  此時,霧氣的濃度已經有加大趨勢,周圍環境十分破敗。這所學校一眼看去恢宏高大,巨大的開窗映出外邊亮如白晝的霧氣天空。

  霧氣仍然翻湧,白霧中似乎出現了許多雜亂又奇怪的聲音。

  但西黛爾他們在學校裡,這裡沒有霧氣湧進來,即便那比門還高的教堂風格的窗戶仍然大開著,一點遮擋都沒有。

  這裡的東西和事物都清晰可見,學校裡牆壁上暗綠色的油漆剝落不少,壁色斑駁還夾雜些許鐵鏽般的暗紅色點點。

  白色蛛網密密麻麻,一層層掛在走廊和不同途徑教室內的各個角落。

  不遠處似乎是門衛室。

  西黛爾想上前去看看,但她和十七還沒來得及去查找線索,忽然聽見轟雷貫耳的防空警報。

  「嗚嗡……」

  它像是高音喇叭發出的鳴響,在聲音響起的一瞬西黛爾倏然察覺到危機,因為危機感發麻的觸覺從耳根傳到頭皮,但這次災難似乎十分迅速。

  幾乎是在鳴笛響起的一剎那,地面忽然大力晃動、緊接著開裂、傾斜,瞬間過後西黛爾和十七兩人已經身處不同的兩端。

  落地的巨大窗框外,天色已經變成一片血紅。

  西黛爾似乎隱約聽見了嘈雜喧鬧的嗡動人聲,混著風聲在一起卷進她的耳朵。

  她用撬棍把自己固定了,但是再抬頭時地面縫隙那邊的青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十七這是過來了?

  她愣了下,環顧四周卻沒看見人,西黛爾瞬間明白過來,人大概和她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

  西黛爾心下稍稍一沉,慢慢提高警惕,卻沒有太慌……

  十七又不太可能出事。

  地面震蕩已經停了,她從掩體後出來,拿了撬棍,在四周環視一圈兒,在暗淡的血色中尋了個方向。

  ——西黛爾首先向門衛室走去,這裡一般會存放關於學校的許多重要物品。

  比如檔案袋、和學校的全串兒鑰匙。

  西黛爾很快在門衛室翻到這些,甚至還有意外驚喜。

  她找到了一個手電筒。

  但意外也很快降臨。

  或者,不是意外,是世界改變的先兆。

  牆皮像是人的皮膚從血肉離開一樣剝落,牆皮裡邊的壁往外滲著血,這座建築像是喘著氣一樣微微抖動,滲血的壁掉落大塊大塊暗紅色的東西。

  西黛爾嫌棄避開。但四周的改變卻一直在繼續,她似乎已經來到這個世界的深層。

  她吸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該久留,於是快速拿了檔案袋,把鑰匙串別在腰間往外走去。

  轉身的一剎,她在最西邊角落的壁櫥中隱約看見了什麼東西鑽了出來。

  泛著紅光的黑暗角落,一個頭上是大顆肉瘤,佝僂身形的怪物向她走來。

  長得很掉san,張口就吐出一口貌似濃痰的硫酸,在地上滋啦滋啦留下一片痕跡。

  她看了一眼,發現是怪物後掂了掂手中撬棍,卻沒上前,而是毫不猶豫後退,隨後飛速轉身向學校內跑去。

  蠢貨才和這種一看就沒腦子的怪物浪費時間。

  這座城鎮的血色黑暗裡不知道藏了多少奇怪的東西,西黛爾沒想要一個個打過去,她准備直接離開學校。

  檔案袋裡夾了張學校地圖,不知道被誰用打火機燒了幾塊地方,但仍然勉強能看清大致布局。

  西黛爾邊跑邊拆檔案袋,只是她轉身跑了沒幾步,忽然突兀停下。

  雜亂走廊上蠕動著一團團黑紅色肉泥,污水往外擴散,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她面前那從拐角轉出來的大塊兒頭一腳踩碎了一團從牆壁掉下來的肉泥。

  面前是個套著個巨大鐵三角腦袋、身形高度驚人、胸肌和各種肌都非常發達的雄性。

  這個三角頭手裡還舉著把和它身形非常匹配的大砍刀,大概比西黛爾還長。

  西黛爾:「……呃唔。」

  西黛爾覺得這應該不能被稱之為人。

  西黛爾站在原地深沉的思考了一秒,轉身對背後跟過來的硫酸怪豎了根中指。

  好家伙,剛剛她還在想這硫酸怪走路這麼慢是出場搞笑的嗎?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前後圍堵,西黛爾只有兩條路,要麼和三角頭打,要麼和硫酸怪打。

  但她如果不能突破這倆包圍,最後大概會變成打群架。

  ……還是她一個人對打整個學校的怪物。

  西黛爾覺得自己沒這麼冤大頭。

  所以在表達完自己的鄙棄後,她毫不猶豫選了第三條路。

  另外一個世界。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十七便察覺這是超自然力量,眨眼間對面的女孩子便消失在眼前,雖然他知道西黛爾大抵不會出什麼差錯,還是忍不住心慌了一下,面色冷下來。

  去往學校內部的路被堵住,顯然是有什麼東西不想讓他和西黛爾待在一起。

  ……外邊尖銳的防空警報還在不停鳴響,十七卻聽出了嘈雜紛亂的人聲。

  隱藏在這座城鎮的居住的東西跑了出來。

  青年面色冷淡下來,手指在腰間別的槍上拂過,轉身離開這個地方。

  外邊濃霧沒有消散,只是天空莫名變成了血紅色,警笛似乎意味著某種不詳的征兆。

  他在霧氣和雜亂建築中隱匿了身形,手中是剛從路上拆的一根鋸齒鐵條。

  寂靜嶺真的「居住」了許多人類居民。

  他們在不約而同向鎮中心跑去,倉皇模樣有如敗家之犬。

  霧中在不斷出現怪物。

  他們在逃往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但西黛爾卻被留在了那個未知的世界。

  十七有些不耐的殺意和煩躁。

  他垂了眼睫冷冷壓下心中戾氣,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那些人逃去的地方,似乎有一個……尖頂教堂。

  西黛爾選了第三條路。

  她既沒開硫酸怪的腦殼,也沒和三角頭比劃。

  她沉思半秒,果斷從打開的窗戶跳進身側的教室裡。教室裡放著二三十張課桌,物品凌亂不堪,處處是灰塵和蛛網,顯然很久沒人上課了。

  ——開溜。

  西黛爾本想在學校內再找找離開的線索,但現在情況顯然沒這麼輕松。

  那就……直接跑唄。

  大不了出去找十七。

  順著教室另一側的窗戶爬出去就行了。

  西黛爾輕松的想。

  然後她發現是自己想輕松了。

  路過教室正中間時,西黛爾在一個桌子上瞥到了一個單詞。

  「女巫」。

  是被人用鉛筆刀一類的東西刻上去的,比劃歪歪扭扭,看上去,應該是曾在這間教室學習過的小孩子刻的。

  西黛爾挑了挑眉。

  這個地方宗教意味濃厚,所以女巫這個詞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某些東西,至少在中世紀的宗教觀念中,女巫不是什麼好詞。

  被指認為女巫的少女一般都會被火燒死。

  西黛爾還沒來得及看手中的檔案袋,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她仍然記住了這間教室的班級牌子。

  這個「女巫」大抵是個關鍵人物。

  可惜了,要是有時間看手裡的檔案袋就好了。

  西黛爾不無遺憾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已經快速繞過教室,來到另外一端的窗戶旁,往下看也不算高。

  只是沒等她跳下去,三角頭便把手裡的大砍刀投擲過來。

  閃著鋒利寒芒的刀刃筆直插入牆體,西黛爾只能在這一瞬間下腰躲了過去,利落的在地上翻了個身,還順勢把頭發扎成高馬尾團在腦後。

  「哐當哐當。」

  牆壁被三角頭破開,他大步走了過來,肌肉虯扎的手臂重新握住砍刀□□,向站在地面上的女孩揮去。

  大砍刀截斷了一片課桌的桌子腿,桌子嘩啦啦倒在地上。

  西黛爾後退兩步,在三角頭再次揮刀前,借著教室頂端的老舊吊燈騰空,在對面攻勢來的前一刻跳到了砍刀上。

  金發女孩吹了聲口哨:「身材不錯。」

  三角頭握著沉沉砍刀的動作似乎滯了一秒。

  巨大的身形差面前西黛爾不准備直面他,跳上砍刀後不等三角頭反應過來甩下她,越過三角頭肩頭跳了下去,一個翻身緩衝撞擊力後毫不猶豫起身向前邊跑去。

  「砰、砰、砰……」

  身後傳來沉重的步伐聲音。

  西黛爾沒回頭,也沒時間翻看檔案袋。

  她跑了沒幾步,前方突然出現一個轉折,西黛爾抽出地圖看了一眼,猶豫了下向著左邊跑去。

  幾次轉彎過後,她來到了一個同樣破爛老舊的廁所,不知為何三角頭追逐的聲音減弱了,西黛爾在一個廁所隔間瞥見了一具被鏽跡斑斑鐵絲網捆著的干屍,干屍穿著清潔工的衣服,胸前還有個名牌。

  「Colin」。

  大概是一個人名。

  干屍沒有復活的跡像。

  西黛爾把干屍胸前的牌子扯下來丟進口袋,轉身離開廁所。

  只是她剛離開廁所,便在外邊的廊道看見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十來歲的模樣,一身寶藍色裙子勾勒出纖弱的身形,顯然沒打理過的棕發凌亂蓬松,像雜草一樣堆在頭上。

  她被頭發半遮掩下的小臉雖然蒼白,卻有種凌亂驚人的美感,兩顆烏漆漆的眼珠子鑲嵌在臉上,神色木然,像是被嚇呆了一樣。

  三角頭在小女孩的對面,舉著手裡的砍刀似乎正要投擲過來。

  電光火石間西黛爾來不及去分辨那個小女孩是人還是什麼其他生物,但她知道寂靜嶺仍然有活人居住。

  她嘆了口氣,動作卻沒停,一個助跑加躍身抱住小女孩從原地飛速翻滾了過去。

  抱住小女孩的腰時西黛爾才發覺這人體溫這麼冷,她吸了口氣,另一只手下意識從護著小女孩腦袋的地方換成了覆蓋住小女孩的脖子。

  ……如果有什麼異樣,她也能直接扭斷這小女孩的脖頸。

  躲開三角頭的攻擊範圍後,西黛爾低下頭看了眼懷裡的小孩,看見小女孩也抬起濕漉漉冷冰冰的眼珠子看著她。

  那襲寶藍色裙擺上,胸口的位置,掛著一個名牌。

  「Alessa。」

  「……阿蕾莎?」西黛爾輕念出聲,與此同時她忽然意識到身邊的世界安靜的有些過分,就連三角頭都沒有再發出任何動靜。

  懷裡的小姑娘忽然化成一捧風消失。

  她慢慢站起身,看見周圍的環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血跡斑斑的牆壁變成了嶄新潔淨的瓷磚;蛛網密布的角落上掛著宗教壁畫;腐爛腥臭的味道變成了清新的空氣。

  她站在宛如教堂的空曠學校的廊道上,日光從過窗戶的一個個間隙穿透,孩子的歡笑聲像是從遙遠的國度飄來,又圍繞在她身邊。

  教堂的鐘聲和祈禱聲叮叮當當包裹著西黛爾。

  有一瞬間西黛爾甚至以為自己升天了。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甩開被氛圍影響的奇怪想法——

  當然也可能是壁上的宗教壁畫太過獵奇,或者說西黛爾不信宗教,對於這方面的影響難免少了許多。

  這幅壁畫色彩濃烈,一眼看去衝擊力極強。

  但畫中內容卻引起了西黛爾的極度不適應,這畫似乎在描述世界末日即將到來,而只有信仰某個宗教才能潔淨這個世界的邪惡,阻止末日到來。

  ——潔淨邪惡力量、阻止末日到來。

  西黛爾下意識想起刻在桌上的那個詞。

  「女巫」。

  ……這不會又是什麼迫害無辜女孩子的變態吧。

  學校裡似乎有小孩的聲音傳來,可周圍的一切都像糊在一層厚厚光暈中,西黛爾直覺不妙,沒有進入學校,而是回憶著那張地圖慢慢走了出去。

  她竟然真的離開了學校。

  西黛爾站在了寂靜嶺這個城鎮的街上,看見了這個城市曾經的繁華……雖然這裡的氣氛還是有點古怪。

  她懷著奇異的心情慢吞吞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身邊有哭聲傳來。

  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在哭。

  來了,關鍵人物來了。

  西黛爾走上前,蹲下身和女人平視,勾起一個溫柔和善的微笑。

  「這位女士,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開始時女人似乎很是驚恐,甚至想避開西黛爾,但在西黛爾的心理攻勢下,似乎走投無路的女人很快放開了心防。

  她把西黛爾帶回了自己家中,在交談中西黛爾得知,這個懷孕的女人叫達利亞,是寂靜嶺中的居民。

  幾個月前,她和渣男分手,帶著腹中的孩子回到寂靜嶺,卻遭遇自己的姐姐克裡斯貝拉的諷刺和冷待。

  甚至因為她未婚先孕,還遭遇了生活在寂靜嶺中信仰教會人們的仇恨和排擠。

  達利亞萬念俱灰。

  幸好西黛爾對這種事情——

  指在心理掌握上比較有經驗,安撫好達利亞的情緒後,她仿佛不經意間問:「你有想過給這個孩子起什麼名字嗎?」

  達利亞擦干了臉上淚痕,神色溫柔的撫摸肚子:「阿蕾莎。」

  西黛爾:「……」挺好。

  在這之後,西黛爾便和達利亞住在了一起——

  達利亞沒錢,又被全鎮人排擠冷落,她的姐姐克裡斯貝拉還時不時上門找事,比如在門口潑動物的血、貼惡毒詛咒一類。

  直到西黛爾在一次半夜逮到帶著人過來作亂的克裡斯貝拉,當著一堆宗教信徒的面給她強灌了七八杯血。

  在七八個狂熱信徒都沒能阻止這個金發碧眼的纖瘦女孩子對他們的主教克裡斯貝拉犯下這種「褻瀆行為」之後,克裡斯貝拉終於慢慢安分。

  因為小鎮中整體被聖教洗腦的氛圍。

  這些人都很仇視達利亞,以及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還有和達利亞住在一起的西黛爾。

  所以她們沒工作、還很窮。

  在第三次試圖找個正經工作被拒絕後,西黛爾終於忍不住了。

  她能受這委屈?


第164章

  寂靜嶺中的居民,所信仰的宗教和聖經中的墮天使薩麥爾有關。

  第三次被拒絕入職後,西黛爾回了達利亞的家,把自己鎖在臥室沉思了一個晚上。

  ——果然還是自己太善良、太有底線了吧。

  翌日,教堂門口多出來一個地攤。

  「你,過來。對沒錯,就是你。」金發女孩揪著一個大腹便便的棕發男信徒的領帶把他拽到地攤前,「來,挑一個。」

  棕發男信徒一臉懵逼加驚慌:「你……你想干什麼?」

  「這都是具有墮天使薩麥爾祝福的十字架,」西黛爾幽藍瞳仁中溢滿真誠,她瞥了眼男人身上的肥肉,抓了把細線編織的十字架塞進他手裡:「一條一百美元,謝謝惠顧,墮天使會降臨在你身邊的。」

  雖然西黛爾不知道墮天使的降臨到底是祝福還算詛咒。

  不過投其所好嘛,既然這些教徒這麼相信他們的教義,那為他們信奉的墮天使上供一點「贖罪券」一類的金錢不也理所應當?

  西黛爾耐心等了半分鐘,看見男教徒還在發抖,忍不住忿忿:「錢包呢?」

  她還特意在每個十字架上都寫了薩麥爾的名字!

  她這麼用心,這人難道想白嫖?

  沒門!

  男教徒:「我、我……」

  西黛爾冷笑一聲,眼神順著男教徒的手飄到他鼓鼓囊囊的上衣口袋裡。

  ……

  半個小時後。

  清晨來教堂祈禱的教徒很多,西黛爾一個個宰過去,很快便心滿意足的回了家。

  寂靜嶺中沒有警察,教堂中的人們似又礙於教義,沒有和西黛爾對峙,於是最後她輕松賺了一筆錢,愉快的回了達利亞家中。

  孕婦需要許多照料,不過有西黛爾的幫持,達利亞很快順利生下一個女兒,取名阿蕾莎。

  阿蕾莎是個很可愛的小孩,時間飛速渡過,西黛爾也看著這對母女慢慢成長,城鎮中所有人都在緩慢衰老,只有西黛爾這個外來者沒有變化。

  她永遠是那張青春少女般的面容,耀眼的燦金色長發,明亮璀璨的幽藍眼眸,一如既往的筆直脊骨。

  但沒人注意到西黛爾「青春永駐」的詭異之處,似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忽視了這一點。

  城鎮中的人們把所有惡意都放到了阿蕾莎身上。

  因為沒有生父,阿蕾莎在城鎮中備受歧視排擠,在學校也飽受欺凌。

  孩童們稚嫩的惡意最為殘忍,除了辱罵、孤立、毆打外,他們還在阿蕾莎的課桌上刻了「女巫」一詞。

  在又一次欺凌過後,阿蕾莎躲進女廁,卻被學校的清潔工科林猥褻;

  在這之後沒多久,教會的領導者克裡斯貝拉便帶了一堆人來將阿蕾莎強行綁上刑台,用火刑燒成一團焦糊的肉塊。

  ——名為對「巫女」正義的審判。

  這個說法也鼓動了教眾。

  實則是克裡斯貝拉暗藏私心,想要用獻祭阿蕾莎的方式獲得強大的力量。

  達利亞沒能救下女兒阿蕾莎,在阿蕾莎痛苦死去後,寂靜嶺也在火焰中化為殘破的遺骸,漫天灰燼便是那時的遺留物。

  從次以後,寂靜嶺只有廢墟殘骸,和無盡的灰燼,以及蟄伏在黑暗蠢蠢欲動的怪物們。

  以上是西黛爾看見的,有關寂靜嶺的所有真相。

  小巷中。

  「好了,小熊玩具縫好啦。」西黛爾將一個玩偶塞進小姑娘的書包,摸摸她的頭,微微一笑:「去學校吧。」

  小姑娘頂著一頭被梳順的毛茸茸的頭發,乖巧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點了點頭,轉身歡快向校門奔去。

  西黛爾站起身,面上柔和笑意逐漸冷淡。

  女孩瘦削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陰雲下被模糊了形狀,深色牛仔褲下筆直渾圓的白皙雙腿緩緩邁開步,朝一旁的超市走去。

  「一盒口香糖。」她從貨架抽走一盒彩色口香糖,手指在空中停了一瞬,又捎帶上一小瓶劣質香水:「結賬。」

  拆開糖紙,把口香糖扔進嘴裡,金發少女面無表情的嚼起來。

  她沒帶能遮擋臉的服飾,雪白臉蛋暴露在街角的攝像頭下。

  在街角黑漆漆的攝像頭下停留,西黛爾抬起頭,沉沉盯了閃爍著紅點的鏡頭兩秒,忽然勾唇笑了一笑,懶懶舉起手比了個中指。

  「垃圾。」

  她無聲張唇,殷紅唇瓣輕輕開合,眸底神色不明,似乎含著冰冷的諷意和挑釁。

  她轉身離開,在監控的死角靈敏翻越學校牆壁,如一只貓般輕盈落地,悄無聲息。

  門衛室裡只有呼啦啦的電扇轉動,死寂充斥著這片充滿祭奠儀式感的土地。

  女孩轉身消失在校園裡。

  廢棄器械室內。

  一團宛如爛泥癱在地上的男人身下彌漫出一攤污血,渾身青紫破爛不堪,鐵絲勒進肉裡,驚恐絕望的嗚咽從被堵住的嘴裡咯吱咯吱飄出。

  一塊工作牌掉在地上,沾了血點。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從地上撿起了這個工作牌,上面是一個人名。

  「Colin」

  情潔工科林。

  西黛爾鼓起臉吹出一個粉色泡泡,嘴裡的甜味衝淡了血腥場景帶來的不悅。

  沾著血沫的曲面棍球棒被她隨手扔到一邊,她低頭看了幾眼這個工作立牌,拿出紙巾慢吞吞擦干淨,丟進口袋。

  把男人團成一團扔進角落,離開前,西黛爾沒忘記用香水掩蓋住空氣中的鐵鏽腥甜。

  ——這樣,就沒人能發現他了呢。

  阿蕾莎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哪怕是在虛幻的裡世界,哪怕這一切只是場景重復,她也不會讓曾經發生的現實再次重新上演。

  她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口袋裡,靜默的思索了幾秒。

  在這個時間段,教會領導者克裡斯貝拉已經在暗中監控阿蕾莎,下一步便是把阿蕾莎送上火刑架。

  ……想的挺美。

  站在陰雲密布下的少女幽幽睜開雙眼,眸光鋒利明亮。

  「啪嘰。」

  泡泡破了,西黛爾舔了舔唇瓣,無所謂的嚼著。

  她低下頭,掩蓋眼睫下的冰涼神色,慢吞吞離開了學校。

  血色和濃霧籠罩的小鎮。

  魑魅魍魎在黑暗裡蠢蠢欲動,各懷鬼胎的人們爭先恐後從犄角旮旯中鑽出來,朝著小鎮中的教堂奔湧而去。

  ——自從數十年前,那個名為阿蕾莎的小女孩被燒死後,寂靜嶺便成為了這副模樣。

  生在這裡的人們沒有離開,也不能離開,他們陷入了這個循環的、沒有止境的噩夢。

  他們被困在了這個人間煉獄之中。

  但這一切都和十七無關。

  他打暈了個男的偽裝成這些人混進了教堂,又從各種渠道得到了上邊的信息。

  這些教眾的領導者出來了,是個頭發蓬松、面容陰沉,穿著深藍裙的中年女人。

  十七隱匿在教堂角落,不動聲色聽這個女人演講,講述的那叫一個慷慨激昂,催人淚下。

  十七垂下眼眸,攏起黑色鬥篷帽,被陰影遮蓋的大半張臉神色冰涼。

  「信仰,才是唯一真理。」

  女人拋完最後一句,匆匆下台離開,似乎要去籌劃接下來的獻祭儀式。

  多年前,這個女人主張燒死阿蕾莎,因此得到了報復,永遠和自己的教眾淪陷在地獄裡。

  而現在,這個女人又主張繼續進行獻祭儀式,把一個名為「莎倫」的小女孩再次送上火刑架,憑此來擺脫阿蕾莎的控制。

  女人是克裡斯貝拉。

  她匆匆離開了大教堂,身後還跟隨著幾個擁護者。然而在諾大的教堂中走著走著,身後的腳步聲忽然消失了,四周安靜極了。

  長年生活在寂靜嶺中,面對各種怪物,克裡斯貝拉的神經已經非常敏感,但是等她察覺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深吸了口氣,壓住恐懼的心理從身下撿起根鋼管,緊緊握住回頭看。

  只是她什麼都沒看見,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在一個漆黑房間中醒來,克裡斯貝拉發覺自己被束縛了手腳和口鼻。

  身前有一個人。

  是個年輕人,有張陌生面孔。

  他不是寂靜嶺中的居民!

  克裡斯貝拉心中一驚,被堵住了口鼻導致她現在的呼吸聲像是破舊的鐵爐在呼哧作響,胃部燒灼的難受。

  十七在她面前,看了她幾眼:「你想出去嗎?」

  克裡斯貝拉:「……」

  她勉力點了點頭。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十七冷淡道:「明白嗎?」

  克裡斯貝拉點頭。

  十七沉默了兩秒,伸手取下她的口塞:「這裡是什麼地方?」

  ……

  一眾問題都被女人毫不猶豫的回答,直到十七問道關於阿蕾莎和莎倫的問題。

  但十七在之前教堂中聽到的演講裡便透露出了許多信息,比如——

  莎倫是個誤入此地的小女孩,她身上和阿蕾莎有某些關聯,所以這些人似乎要用獻祭莎倫的方式來殺死阿蕾莎。

  「……不想說?」青年烏黑瞳仁像是浸泡在冰水裡的石子兒,折射出微微的諷意和漠然。

  他知道西黛爾的體質,她大抵是被寂靜嶺的boss阿蕾莎帶走了。

  西黛爾的體質很奇特,她經常撞鬼,卻又憑借她獨特的腦回路和鬼打成一片……總之,如果這些人獻祭後激怒或傷害了阿蕾莎,難保不會出現什麼差錯。

  十七不能容忍任何一點意外。

  最佳選擇是把那個叫莎倫的小女孩控制在身邊,然後去找阿蕾莎。

  但現在這女人似乎不願意說,顯然是怕十七破壞他們的獻祭。

  「你確定嗎,」十七神色和語氣都平淡就極了,似乎早已預料到這種事情,「……嗯?」

  他掂了掂手中在黑暗中散發不寒而粟銀光的利器,輕輕按上女人的臉皮。

  克裡斯貝拉微微瑟縮了一下。

  但她身居高位太久,此刻也有些被激怒的情緒,她哈哈大笑一聲,眼神怨毒的看著十七:「只有信仰是永恆的真理!災厄會降臨到你身上,只有祂才能拯救愚蠢的人類——」

  「如果不現在停下,你,只能等著毀滅吧。」

  她哈哈笑起來,卻看見眼前的青年突然也笑了。

  大抵不是嘲諷的笑,像是只是聽見了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

  「那麼,」他俯身,冰涼的手指貼上女人的發縫提著頭發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讓我們看看,你的祂會來拯救你嗎?」

  「你的舌頭還有點用。」十七歪了歪頭,把口塞扔回去:「別咬斷它。」

  ……

  事實證明,這種對「神」的瘋狂信仰在……下不值一提。

  「祂」不能救贖克裡斯貝拉,但任何一件東西都可以化成折磨的刑具。

  在十七手裡。

  「再說一遍。」青年耐心的蹲下,掐住女人的臉扭過來,「莎倫的位置在……」

  泛著血沫的牙從嘴裡掉出來,血水淌了十七一手,但他只是很平常的瞥了眼後起身。

  被他扔在地上的女人手腳以詭異的姿勢彎曲,黑乎乎的嘴裡是噴湧的血沫和掉了一地的牙齒,焦糊的肉和血水黏在衣物上,被撕掉的皮膚下血肉組織和青紫血管還在有規律的起伏。

  她癱軟在地上,像是一攤肉泥。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房間的黑暗一隅。

  ……

  十七找到了莎倫。

  莎倫膽怯看著眼前的青年,白皙的皮膚上沾著血,長睫在眼瞼打下一片陰影。

  沒有表情,唇角微繃,下頜線都透出一股冷漠。

  青年向莎倫伸手,手掌間血跡斑斑。

  小姑娘嚇得退了一小步,卻被十七提溜到身邊。

  在要不要和顏悅色安撫小孩兒間糾結了一秒,十七實在沒有經驗,到底還是冷著臉,手指碰到莎倫的脖頸動脈。

  「保持安靜,」十七冷冷道:「不然殺了你。」

  他說話時身上的殺意和威脅十足,把莎倫嚇得一怔,臉色煞白的點著頭。

  十七抿緊唇,把小女孩提溜在身邊轉身離開了庇護所教堂,因為向來沒有把情緒表達在臉上的習慣,他看上去還是冷冷淡淡的模樣。

  只是心裡已經開始逐漸焦灼,這份焦躁甚至連莎倫一個小姑娘都能感覺到。

  ——西黛爾怎麼還沒有出現?在那個未知的世界,她到底在經歷什麼?

  西黛爾正在迫害克裡斯貝拉。

  裡世界,還未被焚燒摧毀的寂靜嶺的教堂中,播音喇叭大刺刺播放。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裡邊傳來,因為喇叭的老舊化,聲音聽不清,不過這個聲音正在指揮眾人:「對,沒錯,我們要用焚燒才能洗干淨阿蕾莎的罪孽……現在,該放火了!」

  被高高架起的十字架上,一團黑色的麻袋被掛在上邊,裡邊的東西似乎在不斷蠕動。

  裡邊的東西是克裡斯貝拉,不過現在她被西黛爾用麻繩綁成了一團球,一眼看去體積和一個普通小女孩差不多大。

  因此,教堂中竟沒人認出這個十字架上的人,不是阿蕾莎,而是他們的領導者克裡斯貝拉。

  克裡斯貝拉也沒想明白,為什麼自己帶著一眾人去捉阿蕾莎,結果最後被綁上十字架的竟是自己!

  而那些曾虔誠信服自己的教眾竟然也在下邊歡呼雀躍。

  火焰熊熊燃燒,在教堂的地下音響控制室內,金發少女看著監控,露出了迫害成功的快樂笑容。

  在火焰燃燒殆盡的一瞬,世界忽然靜止了。

  西黛爾低頭,看見懷裡突然鑽出來的小女孩。

  寶藍色校服裙的小姑娘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上來一樣,蒼白浮腫、眼袋烏青,蓬亂頭發遮住陰翳的眼睛。

  西黛爾眨了眨眼,絲毫不慌,仿佛沒有感受到逐漸冰冷凝結的空氣,細白的指尖輕輕插進阿蕾莎亂糟糟的發間為她理順。

  「作為你的姐姐,」她摸摸阿蕾莎的腦袋,「我希望你能夠快樂。」

  是的,西黛爾……被叫了十來年的姐姐。

  阿蕾莎大抵本想在第三層裡世界殺了西黛爾,這個對它存在威脅最大的人。

  但顯然沒成功。

  不僅沒成功,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阿蕾莎:「……」

  她翕動慘白的唇瓣,陰翳狠毒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迷惑,但最終她什麼也沒說。

  整個世界瞬間破碎,西黛爾發現自己回到了遍布迷霧和血色天空的大街。

  西黛爾眉心一蹙,她剛站穩身子,忽然看見街道的另外一邊帶著個小女孩的十七。

  西黛爾在:「……?」

  她大腦宕機了一瞬間,自己在裡世界待了整整十幾年,現在時間感知有點紊亂,又看見這個小女孩和阿蕾莎差不多大的模樣,下意識道:「這、這是你小孩?」

  她不會失蹤了十幾年……吧?然後十七在這期間沒找到她,和別人結婚生子然後女兒都這麼大了?

  十七:「?」見到西黛爾的放松被迷惑衝散。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哈哈。」西黛爾很快反應過來,她看著依舊年輕貌美的十七,發現十七身上的血不是他的後才把提著的心松了下來,一邊咳了兩聲掩飾尷尬,一邊鎮定自若的走上前:「這個小姑娘……」

  只是她話還沒問完,閃著寒光的腥紅斑斑的砍刀忽然從她與十七兩人中間砍下。

  西黛爾身體條件反射比意識更快,十七也察覺到危險,在刀鋒來臨的前一秒就將她推開。

  西黛爾借力翻滾幾米遠,再抬頭時發現跟在十七身邊的那個小女孩也到了自己這邊。

  她猶豫了下,看著滿臉煤灰也掩蓋不住的嬌嫩細白的皮膚,和小姑娘驚慌失措的雙眼,心下隱隱有了判斷。

  再度在街上出現的是三角頭,他揮舞著砍刀看了十七和西黛爾兩人一眼,似乎猶豫了下,握住砍刀追上了十七。

  青年敏捷的下腰躲過攻擊,在巨大的體型差面前似乎力量也成了絕對,他抬起一張木板被三角頭砍成粉碎狀,借力又避開了一次攻擊。

  帶著個嬌嬌弱弱的小女孩沒辦法施展開身手,西黛爾猶豫了下,聽見十七朝她道:「你先走!」

  看見十七游刃有余的避開三角頭,西黛爾心下略安,她捏住身邊小女孩的手,朝另外一個方向衝過去。

  如果第三層裡世界的寂靜嶺地圖沒錯,那麼這個地方就是出口。

  她先把這個小女孩送出去,再回來找十七。

  西黛爾這麼想著,也在離開前這麼和十七喊了一句。

  在離開路上,西黛爾還沒忘記套了這小女孩幾句話。

  這個小姑娘叫莎倫,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誤入此地,不過她非常肯定自己的父母一定會來救她,還能准確描述出父母的姓名和模樣。

  「雖然我只是被收養的孤兒,但是,爸爸媽媽對我都很好,他們一定會來找我的。」

  西黛爾預算的計劃很好,不過走了一會兒她臉色忽然沉下來。

  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眼神逐漸暗沉,浮動著幽幽冷光,暼向身側的嬌柔小姑娘。

  「姐姐,」莎倫怯生生扯了扯西黛爾的手:「你為什麼不走了?」

  「你想離開嗎?」西黛爾問。

  莎倫拼命點著頭,她不自然的打了個哆嗦,眼含驚恐道:「我、我有一種直覺,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一定會發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西黛爾幽幽盯著她,忽然笑了一聲:「比如?」

  「會發生什麼呢,阿蕾莎……?」

  莎倫呆住了。

  她不自然的扭動著臉上肌肉,眼神中露出來的恐懼不似作偽,呆呆盯著西黛爾,卻像是在看一個奇怪的異類,她呆了兩秒,忽然拼命扯住西黛爾的手往外拉,飽含驚恐的尖叫道:「快走,我們不能停在這兒,快、快離開——」

  另外一邊的十七見到了阿蕾莎。

  看見傳聞中的讓寂靜嶺變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時,十七已經把三角頭引的離西黛爾離開的方向更遠了,在這中間還撞出了更多隱藏的畸形怪物;

  再比如靈活轉動一個身子四個頭的人偶怪、噴著硫酸的肉球腦袋、無數的甲蟲和一個個身穿染血制度的活死人護士……

  所以見到阿蕾莎時,十七正為了躲避那些成群的噬肉甲蟲找了個地窖破開木板翻身下去。

  腹部的傷口裂開的更深了,滴答滴答淌著血,他隨意找了布條纏繞綁住,再抬起頭時忽然看見身前多了個臉色陰沉的小女孩。

  「……阿蕾莎?」他皺了皺眉,試探著叫了聲。

  「她欺騙了你。」阿蕾莎盯著十七,忽然幽幽道:「西黛爾欺騙了你。」

  「她逃了出去,不會回來了。」

  十七:「……」

  他心情忽然有點微妙,好像在看一個……爭風吃醋的小孩兒的感覺。

  停頓了幾秒,十七發現阿蕾莎還在看著自己,似乎是想等他的反應,於是他思考了下,說:「是嗎。」

  阿蕾莎冷冷揚起唇,似笑非笑的模樣卻更加嚇人,她森森道:「我可以放你們離開,但是你們不能沒有任何代價就離開……我會留下一個人。」

  「我會把他留在寂靜嶺的裡世界,成為徘徊在這裡的孤魂野鬼,擁有永恆的痛苦、絕望和孤獨……」

  十七:「……」

  他手指動了動,在聽阿蕾莎威脅時,甚至有點想從口袋裡翻顆糖出來嚼。

  「你沒聽懂嗎?」阿蕾莎歪了歪頭,眸色暗湧,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東西:「她——拋棄了你,她選擇讓你成為那個替死鬼。」

  「她離開了寂靜嶺,你就永遠無法離開了。」她說:「你現在還有機會,去把她帶回來。你很能打,做到這種事不難……」

  十七:「……」

  他捂住的腹部繃帶又開始濡濕,在掌心微潮。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如果這是她想要的,我沒有異議。」

  阿蕾莎一怔:「她讓你做替死鬼,你也不介意?」

  「我很介意。」

  一道冰冷的女聲從阿蕾莎身後傳來。

  阿蕾莎面色忽然扭曲了下,她轉身看見了抱著莎倫踹開廢棄木門走過來的金發女孩。

  西黛爾冷冷瞥她一眼,低頭喚醒懷中小女孩。

  莎倫迷迷糊糊睜眼,視線對上了面前的阿蕾莎。

  看見阿蕾莎的一瞬,她似乎呆了呆,下一刻,阿蕾莎面無表情原地消失了。

  莎倫是孤兒。

  她不只是個簡單的孤兒,准確來說她是阿蕾莎「善」的那部分。當年被送上火刑架後,阿蕾莎本體沒有死,而是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下繼續生長。

  她的本體被安放在寂靜嶺的某個地下房間,而分裂出來的「善」與「惡」分別成了小孩阿蕾莎和小孩莎倫。

  西黛爾帶著莎倫返回了寂靜嶺的中心。

  在察覺到莎倫身上那一絲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後,西黛爾又試探了番,確認了這就是阿蕾莎的□□之一。

  莎倫是三分之一的阿蕾莎。

  莎倫代表著阿蕾莎的善良面,她想要西黛爾離開,顯然是阿蕾莎想要對西黛爾做些什麼。

  ——比如,把西黛爾留下來,永遠「陪」著她。

  西黛爾先是帶著莎倫折返,找到了藏著阿蕾莎本體的地方,破壞掉本體後,莎倫陷入短暫昏迷。

  但西黛爾知道,只有毀掉本體才能讓阿蕾莎和莎倫合為一體。

  也只有這樣,才能制止代表邪惡的阿蕾莎想要做的事情。

  ……

  莎倫再次陷入沉睡。

  西黛爾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看著蜷在角落指縫間溢出點點血星的青年,面無表情地走上去。


第165章

  白色霧氣若隱若現,一絲一縷繚繞著陳舊斑駁的黑紫血跡。

  灰塵和腐爛物體覆蓋的木板腐朽、陳舊,地面上的霧氣裡游蕩著一個個數不清的怪物。

  西黛爾面無表情,跨過廢墟和碎肉殘骸走向十七,在面色蒼白的青年身前停下。

  女孩歪了歪頭,雪白臉頰旁的一卷金色小碎發被風蕩起,在仿若幽藍冰湖的眼睛下搖曳。

  「所以,」她輕輕開口,平淡語氣裡卻仿若含著凜冽寒冰:「你之前已經看到了吧。」

  她不是提出疑問,只是平淡陳述:「在那個有著三角形腦袋的大塊頭追過來時,你已經看見了——或者說,猜到了幕後的主使是阿蕾莎。」

  「你知道阿蕾莎想要留下的人是我,她的目標是我。但你仍然讓我先離開……」

  莎倫是阿蕾莎善良的化身。

  經歷了夢境世界中的一切,阿蕾莎試圖讓西黛爾永遠留在寂靜嶺,在寂靜嶺這個暗無天日的恐怖死城中陪伴她。

  但善良的莎倫隱約能察覺出阿蕾莎的想法,也因此驚恐又焦急,想要西黛爾快點離開寂靜嶺,不要被阿蕾莎困住、同化。

  西黛爾敏銳的直覺,讓她在察覺到莎倫身份的真相後,很快聯想到了十七。

  在讓她先離開之前,閃避三角頭攻擊的十七似乎非常隱蔽且短暫的,看了某個角落一眼。

  如果她沒猜錯,那個角落後邊應該藏著阿蕾莎,充滿怨恨的注視一切、擺弄全局的阿蕾莎。

  寂靜嶺中的怪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只是阿蕾莎怨念的具像化。

  三角頭的行動,像征阿蕾莎的意志。

  三角頭追逐十七,是阿蕾莎想要用十七做誘餌釣西黛爾上鉤,把西黛爾逐漸引向裡世界,同化為和她、和寂靜嶺一樣的處在世界夾層中的怪物。

  然後,作為「姐姐」的身份,永遠、永遠陪伴著她。

  但她沒想到,十七發現她後發現了她的算計,卻依然選擇了隱瞞事實,讓西黛爾先離開。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放棄了自己離開的機會。

  本體被破壞後,阿蕾莎不得不和莎倫合為一體,而失去了阿蕾莎的支撐,寂靜嶺中的怪物們也會逐漸消散。

  所以現在,那些怪物也沒有太大威脅。

  處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緊迫感放松,西黛爾的情緒也逐漸高漲。

  這份情緒是——

  憤怒。

  「你在……想什麼呢?」她猝不及防的冷笑一聲,眼眸中的暴躁卻再也壓抑不住,從冰湖般的幽深眸底破出:「你是想……救我?讓我離開然後自己去面對阿蕾莎?」

  ——「這種舍己為人的精神真讓人感動。」

  ——她最開始只以為,十七只是要拖住那些怪物一會兒。

  這不難。

  是的,不算太難。

  女孩含著幽冷諷意的話輕飄飄揚在空中,她的目光在青年身上凝滯了半秒。

  青年蒼白臉頰側幾許凌亂的黑發散落,神情怔仲,星星點點的血點兒不勻的在臉、喉結和衣物上分布,衣衫破爛。

  按住腹部的手指不自覺微微抖動,在金發少女陰陽怪氣的話語和冷冰冰嘲諷的目光中,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退縮和怯意,下意識拿開手,有點倉皇的在身側擦了擦,淡淡的血色染紅衣物。

  十七站起來。

  幾分無措幾分迷茫,還有幾分惶恐。

  他直覺要面臨一些「恐怖」的東西,青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試探著:「其實、其實我沒想太多……」

  十七想的其實很多,各種亂七八糟陰謀論都在瞬間在腦子裡翻滾了一遍,在這個瞬間過後他決定先把被刻意針對的西黛爾摘出去。

  如果沒辦法一起活著離開,十七不會選擇自己。

  這甚至不算一個選擇,只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

  但他總覺得此時說真話大抵不是一個明智選擇。

  所以十七刻意回避了某些關鍵環節。

  「……你她媽有什麼資格幫我決定?」

  西黛爾笑了,被氣的。

  她很少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暴躁的情緒湧上來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炸毛的大型動物。

  「你以為你很偉大嗎?」

  沒去管十七似乎懵了一下的眸色,金發少女輕飄飄斜乜了幾眼,咬著唇笑起來:「作為我的戀人,替我去死……你覺得這份愛情是不是很感人?」

  十七翕動沒有顏色的唇瓣,烏沉沉的眼眸中一片茫然。

  他似乎被罵懵了,有幾分難堪和無措站在原地,高挑身形此時卻像是一個孤零零的落單小孩。

  「你知道阿蕾莎只是針對我,你什麼都知道……可你什麼都沒說,你讓我離開,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選擇代替我去死,你有什麼資格不顧我的情緒做出這種選擇?」

  「因為你是我的戀人?」

  「你有半分信任我嗎?」

  「你——」被怒火燃心的西黛爾甚至開始在地下室原地踱步,她繞了幾圈兒,忍不住狠狠跺了幾下地面,情緒暴躁又憤怒,像是一團燃燒的金色火焰。

  終於,她回望十七,看見青年茫然無助站在角落,有幾分破碎凌亂的美感。

  像一件染血的帶著裂紋的冰瓷。

  美好又易碎。

  西黛爾忽然閉了閉眼。

  「你知道嗎,」她輕輕說,濃郁的復雜情緒如同流水般傾斜出來:「我一直有在很努力的救人,因為我很幸福,所以我不想看到一個可能很幸福的家庭因為一場無妄之災而破滅。」

  ——「但是如果是你、如果是你……」

  我願意放棄自己的某些原則。

  如果在十七和莎倫中做出選擇,她或許會因為看著一條無辜鮮活的生命凋謝在眼前而愧疚許久。

  但她仍然會選擇十七。

  天平不是歪的,但他是所有公正之中的例外。

  「可是你——」

  「你他媽輕而易舉就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

  西黛爾越想越氣,她小心翼翼擱在心尖兒上的人、特意加持重量的人——

  轉眼自己選了自輕自賤,這算怎麼一回事?

  「你把我當成什麼,」她轉身一把扯過十七的衣領,含著幾許嘲諷和憤懣的盯著他:「把我們的關系當成什麼?」

  最重要的那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把你自己又當成了什麼?」

  西黛爾的憤怒不是來自十七替她做出選擇。

  她沒有及時察覺真相和阿蕾莎的計劃,是她的問題,她不會怪到其他人頭上。

  但西黛爾發現了另外一個,讓她有些驚懼的事實。

  她不了解十七。

  十七的觀念和她,有根本性的分歧。

  她看重的東西,似乎在十七眼中不是一回事兒,或者說他並不重視自己的性命。

  哪怕是明知赴死,也一如既往、稀松平常。

  ——她攥著青年衣領的手臂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滿懷恐懼。

  如果當時來的再晚一些,或許她就要失去十七了。

  「我……」青年眼底盡是茫然,然而看著西黛爾的似乎隱忍不住的爆發,他下意識收斂迷茫,道:「對不起。」

  因為不能理解西黛爾為何憤怒,所以只能先道歉。

  十七確實不理解。

  對他而言,「活著」只是一個目標。

  在遇見西黛爾以後,這個目標便換了。

  換成名為「西黛爾」的女孩子。

  這是正常人沒辦法理解的感情,但十七原本也不是正常人。

  西黛爾:「……」

  她擰了擰眉,越發觸目驚心,卻沒有表現出來。

  她第一次逐漸意識到十七扭曲的觀念和內心。

  何止不是正常人,簡直異樣到……病態。

  讓人渾身發冷的病態。

  這種對於生命的輕視並不會讓西黛爾感動,她只能在十七輕視自己性命的憤怒之余感到齒冷。

  他明明可以選擇一起商量解決的辦法,哪怕是面對未知的恐怖存在,而且十七也知道西黛爾的情況,雖然體力和武力值比不上他,但綜合能力絕對不弱。

  可他還是毫不猶豫,幾乎是賭上自己命的讓西黛爾離開。

  沒有遲疑、沒有退卻、沒有眷戀。

  西黛爾甚至聯想到她之前見過的那些理智尚存的殺人魔,他們有的高智商、高學歷、或者居住在人群中,卻依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他們眼裡有著殘忍的、對於生命的漠視。

  現在她在十七身上也看到了這種殘忍,卻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

  西黛爾緘默了,她和十七離得極近,近到她能看見十七臉上的稍顯極縱的怯,和極力掩飾的不安。

  他或許知道她的憤怒什麼,卻不能理解。

  血味淡淡散開,西黛爾終於嘆了口氣,松手,輕輕瞥了眼青年還沒認真處理過的腹部傷口,眸光微黯,語氣仍然冷淡:「為什麼道歉?」

  十七猶豫了下,斟酌著語言:「我做錯了事。」

  西黛爾挑眉:「嗯,比如?」

  她覺得現在的對話讓她有點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作精,西黛爾有點不習慣,但還是把不適強忍了下去。

  她要讓十七親自說出那些話。

  十七緩慢的思考著,濃密的黑色長睫一顫一顫,在雪色臉上映出了幾許反差。

  他老老實實道:「我不應該隱瞞你我知道的東西、不應該在明知道阿蕾莎目的的情況下欺騙你讓你獨自離開……」

  西黛爾還是沒忍住,拳頭硬了起來。

  ……所以果然是故意欺騙對吧!他真的是知道一切然後故意把她支開的!!

  「還有呢?」她握緊了拳頭,忍住怒氣綻開一個笑:「繼續。」

  十七:「嗯。」

  「還有,」他真的態度認真的反思起來:「我沒有信任你、沒有顧及到你的感情……」

  西黛爾:「……停。」

  怎麼一直在說她?

  金發女孩沒有表情的揚了下唇,冷冷道:「所以你要怎麼改?」

  十七:「……」

  他猶豫著沉默,怕是出的答案讓西黛爾不滿意。

  西黛爾嘆氣。

  「那我來教你吧,」她看著十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從今以後,不再隱瞞我、欺騙我、誘導我做出選擇以及……拋棄我。」

  「好。」十七沒有遲疑的答應下來,認真回望西黛爾,重新鄭重復述了一遍:「我不會再隱瞞、欺騙、誘導你,也不會拋棄你。」

  最後三個字十七顯然有點懵懂,但並未多問。

  「違約怎麼辦?」西黛爾問。

  十七抿唇,:「……嗯,不會違約。」

  西黛爾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露出一抹笑。

  她伸手牽住十七:「以後有喜歡的東西都要給我留一份!」

  憤怒是真的,因為憤怒失去理智的口不擇言是假。

  真實目的達到了,她整個人也輕松下來。

  看見西黛爾不再惱怒,十七似乎也稍稍放松了一下,緊張的眸色微微松懈。

  ——第一次見到西黛爾這麼失態,他甚至也罕見的有了緊張的情緒,大腦在回答問題時都是飛速運轉的狀態。

  西黛爾帶上被她放到地上的小女孩莎倫,兩人和一小孩順利的離開了寂靜嶺。

  以後還要慢慢調正十七的扭曲心態。

  西黛爾想。

  經過這件事,西黛爾已經發現自己對十七的了解不太夠。

  十七似乎挺了解她,畢竟西黛爾自己也不是個復雜的性格,但她真的覺得十七這人很難懂。

  難就難在他自己似乎也不太了解自己。

  西黛爾想著想著,免不了憂愁的嘆了口氣。

  唉,男人真是個復雜的生物。

  愛情也是件難懂的事情。

  談戀愛真的好麻煩。

  但是又不能不管他——

  西黛爾幽幽瞥了眼十七因為沾了血點而有幾分破碎美的清艷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

  青年纖細冰涼又柔軟的手指還在她手中。

  雖然麻煩,但也很甜蜜!

  ……真的好「甜蜜」。

  駕駛座上,西黛爾忍住想要蹙眉的欲望,把整個糖果都包含進嘴裡。

  離開寂靜嶺後,西黛爾和十七回了車上。

  通往寂靜嶺的道路已經關閉,莎倫被放到了後座,十七湧醫藥箱簡單處理了傷口。

  腹部的血肉外翻出一道痕,紅彤彤一片,看著嚇人,傷口卻不深。

  十七處理完傷勢,順便去便利店補給了一些食物和繃帶。

  還帶了些五彩繽紛的糖果回來。

  西黛爾知道十七習慣吃糖,之前秉持「戀愛也要有人身自由」的想法西黛爾一直沒有干預過十七的生活習慣,但現在不同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讓十七和這個世界……或者說和自己多幾分牽絆。

  尤其是初步了解他奇怪的心理認知——尤其是根本不把自己命當命這回事後,西黛爾復盤兩人認識到相戀的經歷,忽然驚訝發覺主動的人幾乎一直是她。

  十七似乎一直很包容,從來不反對,只有在她先提出一個感情進度時才會順勢更進一步。

  之前她還覺得這模樣挺可人的,像個羞澀的小姑娘她很喜歡。

  現在卻有點細思極恐。

  她甚至開始懷疑十七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西黛爾想要改變十七,就要更多的干涉他的生活。

  她向來不是個猶豫的性子,想到便要做,干脆直白的道:「你喜歡的東西我也想要一份!」

  一個人怎麼能對自己愛慕的戀人沒有分享欲呢?

  她要嘗試著進入十七的生活,也要讓十七慢慢接納有她在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存在。

  第一步就是,先讓十七的習慣中保留自己的一份,比如讓他在買糖時給自己稍一份!

  西黛爾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簡直聰明絕頂。

  「我的糖呢?」

  十七回到車上後,被女孩子扒著手臂眨著雙澄澈藍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看著他。

  「……這裡。」十七心裡忽然有些微微的酸軟,他不自覺低頭,挑了個喜歡的口味遞給西黛爾:「青檸,試試?」

  「哇哦。」西黛爾接糖前沒忍住手,揉了揉青年通紅的耳廓,把糖扔進嘴裡,嚼了兩下:「……它長得真好看。」

  甜的過分,她實在誇不出味道。

  十七似乎沒忍住笑意,黑發雪膚的青年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喜歡的話,不用勉強。」

  「不。」西黛爾忍住皺起五官的欲望嚼完,鄭重道:「這是第一次!」

  十七壓了壓唇角弧度,掩住唇角輕輕咳了聲,適時遞給西黛爾一瓶水。

  「……之後的糖就先幫我攢著吧。」一口氣灌完半瓶水後,西黛爾終於滿臉挫敗的癱在沙發靠背上,幽幽道。

  ……她真的不喜歡吃甜食。

  癱了一會兒後,西黛爾起身發動了車身。

  莎倫還在後座椅上睡著,西黛爾翻了條毛毯給她蓋上了。她查了查,最近的警署還有十來公裡的路程,只要把莎倫送去警局,大概就能聯系到她的家人了。

  只是不知道和阿蕾莎融合的莎倫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十七並未再多說什麼。

  他側過臉看向窗外,借此掩蓋住心中翻湧的情緒。

  最近的警署不算太遠,只是相對於西黛爾要去的外公家,要繞一段路。

  她看著車載地圖,一點點辨認路標。

  很快看見了前往警署要經過的道路,有一處還算有名的廢棄林地。

  「伊甸湖。」西黛爾念出這個名字,眉頭一皺,下意識覺得不簡單,她果斷放大地圖,在距離伊甸湖很近的地方還有個小鎮子。

  人群聚集地,雖然不算安全,但一般來說會比荒郊野嶺好。

  退一步來說,即便有什麼異常,人多了也容易露出破綻。

  簡單的思考過後,西黛爾決定繞過伊甸湖林地,靠近小鎮行駛。

  ——最好不要出什麼麻煩。

  十七本就受了傷,再加上,還帶了個昏睡的小姑娘。

  西黛爾握上方向盤,眸光懶散中透出幽涼。

  但她沒想到,先找上的不是麻煩。

  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傷痕累累、求救的女人。


第166章

  茂密野草七零八亂的生長在山坡上,一片片樹林堆積著廢棄的采石場,隱約能窺見樹林中的山坡起伏和蟄伏在陰影中的危險。

  一個金發女人在樹林中奔逃。

  她面色驚惶,衣裙尚且完整,只是濕透了,凸顯出一條豐滿曲線。

  只是女人現在顯然沒有心情注意到這一點。

  似乎已經到了下午,天色陰沉沉的一片灰蒙。

  女人腳底不斷淌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幸而在枯枝落葉覆蓋的山坡上、在這樣陰沉的天氣下,並不明顯。

  她腳底發疼,一個數釐米長的血洞在孜孜往外冒著血,身上也盡是細碎傷口——被樹枝石子兒劃的、摔倒時擦破的……

  疼痛和疲憊卷襲了女人全身,但她不敢停留。

  身後是危險、是死亡、是絕望;而身前,是救人的希望。

  她的丈夫還在那些惡魔手中,他們會殺了他的。

  她要找到幫手,回去救他。

  珍妮身上沒有地圖,她只能先沿著山下的坡路摸索,企圖看到人。

  她本來沒抱希望,卻意外的看見了山路上的一輛緩慢行駛的汽車。

  「請幫幫我!」

  驚喜衝擊了珍妮的大腦,她欣喜若狂的跑過去,在路中間奮力揮舞起雙手:「請救救我、還有我男朋友,救救我們——」

  「嘎吱。」汽車停下來。

  車窗被駕駛座的人遙下來,珍妮看見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見車主是個女孩,珍妮不免松了口氣,心下最後那點防備和警惕也消散了。她急切的拍打著車窗,淚意湧了上來:「請你、請你幫幫我們——」

  混著血渣的泥土掉在地上。

  車窗內,一身休閑裝的金發女孩微微眯起眼,面無表情的打量了幾眼珍妮。

  她身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的青年隨意披了件外套,懶懶坐在座椅上沒有看珍妮,大概是一對出來郊游的情侶。

  天色暗沉,珍妮沒看見後座上的小孩。

  她焦灼又充滿期待的等著女孩的回應,這是她唯一的一線生機。

  「你們……?」那個金發女孩打量了她幾眼,語氣冰冷,沒什麼感情的問:「除了你還有誰?」

  剛剛珍妮跳起來攔車時,距離太遠,她似乎沒聽見珍妮的呼喊。

  「還有我的男友。」珍妮的眼淚簌的掉下來,她擦了把臉上血泥和淚混著的東西,「我和男友來伊甸湖郊游,卻遇見了一群、一群……」

  金發少女挑了挑眉:「一群殺人魔?一群惡鬼?一群罪犯、還是……」

  「不,」珍妮搖著頭,她手指扒著窗框,指尖發白,似乎緊張急了:「一群未成年!」

  西黛爾:「……」

  「唔,」她沉默數秒,禮貌給出回應:「他們想必是群瘋子。」

  「他們傷害了我男友,」珍妮絕望的綴泣,「他們拿刀劃破了他的內髒、虐待他、還拍攝了視頻,現在他們要來找我——」

  「沒有時間了,」簡短解釋清楚後,珍妮哀求道:「山裡沒有信號,求求你們把我搭載到鎮上去吧,只有去了鎮上我才能找人幫忙去救我男友,他、他還活著……」

  金發少女似乎猶豫了下。

  不過須臾,她便打開了車門,示意珍妮進來。

  「謝謝、謝謝你們……」如驚弓之鳥的女人終於進入了安全的區域,她懷著感激和稍稍的放松點頭致謝。

  駕駛座上的女孩閑聊般問:「講講你們的情況吧,不然我也不好辦。」不好辦那些東西。

  珍妮自然而然的理解——

  畢竟在野外,讓一個渾身髒污和鮮血的陌生人上車似乎是個不安全的選擇,為了讓這對小情侶放心,她不敢喘氣,連忙道:「我和男友來這裡郊游,卻遇上五六個十六七歲的未成年,他們有男有女……我們鬧了不愉快,他們就偷了我們的車鑰匙,我男友去要回東西時發生爭執,意外殺了他們的狗,他們就始報復我們……」

  珍妮還在認真解釋,卻突然發現路線有點兒不對。

  「小鎮、小鎮……」她按耐不住內心焦灼,低聲提醒了幾句,卻發現前排的女孩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

  珍妮呆滯了數秒,寒意忽然湧上心頭。

  ……這、這條線路明明是,她從森林裡逃出來的線路啊?!

  她驚恐的撲向前座的沙發墊子上,嘴唇發抖,內心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你、你們要去哪兒?不能回去的,他們還在找我……我們必須出去搬救兵,你們聽懂了嗎?」

  就在這時,珍妮的余光突然瞥見了車廂狹窄角落中一卷白的刺眼、紅的也刺眼的繃帶。

  正常人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極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珍妮嘴唇抖了抖,目光瞥見自己坐著的沙發旁邊一個渾身灰土和血跡、雙目緊閉的小孩兒,又看了看角落裡那團染著血的垃圾,忽然驚駭的想到一個可能。

  「不用去小鎮。」這時,她忽然聽見前方的女孩冷淡回了一句。

  珍妮發現這輛車竟然沿著山坡向伊甸湖開去。

  徹骨寒意涼遍全身,珍妮嘴唇抖了抖,

  莫非、莫非這幾人和那些惡魔是一伙人?

  她艱難吞咽了口口水,攥緊沙發的手指慢慢松懈,屏住呼吸緊張又絕望的向後倒去。

  就在這時,那個女孩又淡淡問。

  「你把你男友藏到什麼地方了?」

  珍妮:「……」她沉默了一秒沒有說話。

  緘默中,西黛爾停車,奇怪的回頭看了眼,看見珍妮眼中虛弱的警惕後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多解釋了句:「那群人是未成年,這方圓三十公裡內只有一個小鎮,你猜他們會是哪家的小孩?」

  「能養出這種小孩的家庭又會是些什麼東西。」

  珍妮一怔。

  她很快想明白這點,頓時為自己的想法羞愧不已,搖著頭道:「可是他們很危險,我怕……」

  「沒關系的。」西黛爾看出來這個金發女似乎有點怕自己,她沉默了下,稍稍溫和了些:「先把你男友救上來吧。」

  聽這人之前的描述,她那個冤種男友似乎傷得不輕。

  ……至於那些小崽子們。

  西黛爾眸光微涼,沒有多說什麼。

  她開著車很快來到森林邊緣,幾人在這裡下車,珍妮從沼澤旁的草堆裡翻出自己男友。

  男人滿身的割傷,血水汩汩流下,染紅了身下土地。

  珍妮撲過去,滿臉淚水抱住他的臉,

  西黛爾看見一截黑紅絮狀肉塊從他腹側淌出來,似乎是內髒。

  她不自覺輕輕蹙眉,面無表情,眼中神色卻漸漸變冷。

  西黛爾在心裡輕輕給那些未成年升了一個等級。

  從「小崽子們」變成了「小垃圾們」。

  眼見男人氣息逐漸微弱,幾人將他抬上車後,十七把醫藥箱扔給女人,讓珍妮給男人做簡單的傷勢處理。

  「他失血過多,」十七補充了句:「一小時內不送醫院的話會很危險。」

  靠醫藥箱顯然不能減輕這樣的傷勢,只能暫緩。

  西黛爾則是靠著車門陷入簡單的思索。

  她指尖在方向盤上點了幾下,忽然轉身讓珍妮把昏倒男人的衣服給她。

  「我下去一趟,」西黛爾看了眼時間,對十七說:「十五分鐘內沒回來,你先送他們去鎮上醫院。」

  她沒說自己要做什麼,只是拿了珍妮遞過來沾著泥漿血水的衣服下了車,順手把車鑰匙丟車上。

  天還暗著,但仍舊能看見昏暗卻清晰的山坡輪廓。

  手機信號在山中似受到了阻礙,電話打不通,西黛爾看了眼也沒在意,提著一套男人破破爛爛的衣物俯身鑽進了山坡中。

  樹林潮濕陰翳,蚊蟲飛舞,西黛爾微微眯眼。

  她向來謹慎,這次也不是莽,而是在之前下來撿走珍妮男友時,發現了那些小垃圾們的蹤影。

  不過是一群沒教養的東西,雖然刁蠻又惡毒,卻不懂怎麼隱匿自己的行蹤。

  西黛爾很快找到了那些人。

  他們五六人聚集在一起,距離卻並不近,似乎四散著在尋找珍妮和珍妮男友。

  走近了些,西黛爾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那該死的賤種躲去哪兒了?」

  「等找到他們,千萬別又放跑了,萬一被他們報警……」

  「操,都他媽是因為你——」

  他們用夾雜著髒話的語言激憤互噴著。

  罵的最歡也最凶的是個棕發男孩兒,身形高大,差不多與西黛爾同高。

  唯一的女孩滿臉橫肉,神色平淡,只低頭擺弄著手裡的翻蓋手機。

  俯身潛藏在草叢裡的西黛爾眸色微閃。

  她把珍妮男友的衣服綁在腰間,閃身來到了最近的一顆大樹後邊。

  那些人顯然沒有意識到,狩獵的危險,已經悄無聲息的降臨。

  他們曾是獵物,但在這個以他們為主場的森林,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第一個垃圾——

  那個跳的最歡的棕發男孩兒被按進草叢時還活蹦亂跳,直到西黛爾將鋒銳利刃抵上他的脖頸。

  「安靜一點。」她輕輕比了噓聲,將人用她下車時帶出的手銬捆住,又在腳脖頸上輕輕抹了兩刀。

  把人丟進草堆後,她又重新盯上第二個。

  滿臉橫肉的短發女孩手機中,是一個個凌虐那個無辜男人的視頻,視頻中棕發男孩兒似乎是頭兒,他最先動刀,然後逼著這些人一個個上前動刀。

  「如果他報警,我們就一起完了,」視頻中,棕發男孩冷漠的說:「所以他必須死。」

  因為他最先動了刀子,如果報警他會受到數年牢獄之災。

  為了免於坐牢,他逼著所有人都對綁在木樁上的男人動了手,包括但不限於匕首割傷、辱罵毆打、潑汽油試圖燃燒……

  最後,眼看場面已經無可挽救。

  他們割掉了男人的舌頭。

  烏黑鮮血從男人嘴裡流出來,他半死不活的垂著腦袋,似乎已經漸漸沒了動靜。

  他們決定殺了他。

  然後就地焚燒屍體,再去把那個目睹了一切的女人珍妮抓回來。

  這些視頻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西黛爾揉了揉額角,看了眼腳下瑟瑟發抖著的女孩,有點懷疑這種貨色是怎麼做出那樣血腥的行為。

  ……不。

  或許也正是這種東西才做的出這種事。

  她照對棕發男孩兒的做法,處理了遍這個女孩。

  蓋上她後,又重復把剩下三個人一一綁了來。

  在處理第二人時,已經被那些未成年發現他們少了人。

  但他們並未起疑心,只是以為少了的人發現新的線索去追尋了,反而因此開始導致自己的隊伍更加分散,大大減小了西黛爾的壓力。

  她倒不是擔心自己打不過這些人。

  只是不知他們手裡是否有槍,未免存了幾許警惕。

  處理完這一切後,西黛爾抬手看了眼時間。

  僅僅過了十分鐘。

  她思考了下,把棕發男孩和其他人分開來藏匿。

  從視頻中,西黛爾知道了這個男孩叫庫柏,顯然是這個小團隊的頭兒,也是這些人中最狠毒的一個。

  之後,西黛爾順手薅走了庫柏身上的衣服,從裡邊抖出他偷搶珍妮那對戀人的錢包、汽車鑰匙等物品。

  甚至還摸出來一副價值不菲的墨鏡。

  西黛爾盯著那副墨鏡看了幾眼,忍不住輕笑了聲。

  「那麼,」她俯身用手背拍了拍庫柏的臉,溫柔微笑著將墨鏡放到他的腦袋旁邊,用手把墨鏡下的草壓下去,讓這個物品十分顯眼:「你的命,就賭在這副墨鏡上吧。」

  這些人的嘴都被西黛爾用膠帶纏上了。

  她又去了那個女孩兒和剩下幾個男孩堆著的地方,因為人多了,為了不讓他們暴露的太明顯,西黛爾貼心的找了一個淺灘沼泥。

  「跟我說,」西黛爾打開手機錄音:「'媽媽,你們怎麼來了?','對不起,我錯了。'」

  女孩開始還有些不甘心與反抗,但在西黛爾的一番手段下很快服軟,含著嗓子喊出這些話。

  略略思考了幾秒,西黛爾又加了幾句話。

  錄制完成後,她把珍妮男友混著泥沙和血的衣服蓋在稍微露出草從泥沼的女孩肢體上,把這些人一一拍暈。

  這才向十七和珍妮他們的方向走去。

  「可惜,沒帶麻醉劑。」走前,西黛爾不無遺憾的想到。

  「十五分零一秒。」

  十七低頭看了眼時間,准備開車時,卻看見了金發少女的身影。

  她身上髒了許多。

  手上是血和泥,臉上也是。

  十七不自覺皺了下眉毛,西黛爾已經上了車,還把手中同樣肮髒的衣服遞給他。

  是件女款衣服。

  「這個,」西黛爾說:「等下可能需要你穿上它,做些偽裝……」

  那個女孩身上有些肌肉,加上十七身形纖瘦,大抵是能模仿個幾分。

  西黛爾也考慮過讓珍妮來扮演,讓十七送男人和莎倫去醫院,但考慮到她的情緒狀態和演技,到底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俯身過去對十七輕輕說了些話,又重新坐回駕駛位,把錢包和車鑰匙遞給珍妮:「我看見你們的車了。」

  西黛爾把翻蓋手機拿了過來,視頻中能清晰看見珍妮車輛停著的位置。

  她說:「你還能自己開車嗎?送你男友——」

  「還有你自己去醫院。對了,別去鎮上,去前邊三十裡處城中的醫院。」

  珍妮一愣,還沒從西黛爾這樣一個漂亮女孩輕輕松松便搞定了那些惡魔的震驚中緩過來,不過隨即,她便瘋狂點頭:「我可以!」

  很快,在十七和西黛爾兩人幫忙下,珍妮和她已經昏迷的男友回到了自己車上,西黛爾順手把小孩莎倫也提溜上了珍妮的車,拜托她順便幫莎倫做個全身檢查,然後送去警局。

  「我們可能要晚一些再過去。」西黛爾對珍妮擺了擺手。

  十七檢查了車輛,沒有被改動零件輪胎一類的痕跡。

  珍妮和她男友臨走前,西黛爾突然叫住她,要了一張照片。

  珍妮與她男友的合照。

  珍妮顯然沒明白,但仍然照做,給西黛爾發了一張她與男友在酒吧的一張合照。

  因為急著送男友去醫院,她也沒有過多道謝,只是眼含感激的朝西黛爾點點頭,心中下定以後再回報的念頭,踩了油門加速向前駛去。

  飛馳離開了給她留下一生陰影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車上後,西黛爾拿出手機,調開車燈後仰了身體,攬過十七,道:「我們也照一張!」

  十七已經知道了西黛爾要做什麼,他配合著仰頭拍了一張。

  滿身污泥與鮮血的女孩子興致勃勃的p起了照片,還高高興興把照片拿給十七看「p的怎麼樣?」

  手機屏幕上,燈光曖昧的酒吧裡,珍妮、珍妮男友、西黛爾和十七正坐在一起,目光交融,似乎其樂融融。

  十七:「很好。」

  西黛爾唔了一聲,點點頭:「接下來就麻煩你啦。」

  她把自己手機中的錄音發給十七,輕巧的說出了一個地址。

  藏著那些被她打暈了的未成年們的地址。

  夜色已深,看著十七消失在夜色中。

  西黛爾仰頭嘆了口氣,默默看了眼後視鏡中的自己。

  臉上是混著漆黑污泥的鮮血,已經干巴巴的貼在臉頰;手上、身上衣物也和臉上同出一轍。

  西黛爾想了想,把頭發揉亂,慢慢調整了狀態,幾個呼吸後,鏡子中的女孩眼眸中神色驚惶,猶如小動物般顫巍巍的盈滿驚恐和悲傷的淚。

  少女戰栗著掉下第一顆眼淚,面色悲傷又彷徨,還含著幾許恐懼和懵然。

  車子同時嗡聲發動,毫不猶豫朝著小鎮奔去。


第167章

  夜色漸濃,黑夜逐漸籠罩了大地。

  濕重的霧氣逐漸覆蓋上車窗玻璃,山路中的森林輪廓若隱若現,像鬼影一樣扭曲著婆娑樹影。

  車內安靜極了,只有西黛爾的呼吸聲和簌簌風聲。

  「呎——」

  她看見了光亮,白牆低檐的獨棟別墅們排列在平整地面,男男女女們在家用游泳池、桌邊和空曠地上有說有笑的享用這美好的夜晚。

  直到兩束明亮刺眼的光打下來。

  從車門裡跑出來的女孩大口喘著粗氣,臉色煞白渾身發抖,五官被泥和血糊住,只有一雙明亮的幽藍眼瞳在黑夜裡幽幽發著微光。

  「救救我!」看見這些人,她像是找到了救星,聲音顫抖的衝上前:「求求你們幫幫我,我、我……」

  她哽咽了幾聲,四肢亂晃,神色滿是恐懼:「有、有人要殺我!」

  這些人一怔,互相看了看對方,都慢慢停下自己休閑的享樂。

  他們神情有點微妙,然而處在極度恐懼中的少女顯然沒有發覺,一個體型誇張的婦人走上前扶住顫抖的女孩,緩和了神色:「孩子,別怕,來到這兒你就安全了。」

  「先和我們進屋休息一下吧……」

  「不、不……」少女搖了搖頭,絕望攥緊婦人的手,那力道讓婦人忍不住嘶了口氣。

  少女搖著頭哀求:「求求你們去救救我的姐姐,還有姐夫和男朋友……」

  「他們還在林子裡,受了很重的傷,被我藏起來了,可是那些人很快就會找到他們的,」少女雙眼噙淚,哽咽著說:「可以去、去救救他們嗎?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什麼?」婦人面色一變,似乎沒預料到這種情況。

  不等她追問,西黛爾忙從懷中掏出手機,把合照展示給他們看:「我和姐姐、姐夫、男友一起來伊甸湖度假,可是、可是遇見了帶著條狗的一群人,他們……」

  她帶著哭腔絮絮叨叨把事情講的亂七八糟,但不妨礙人們從她顛三倒四的話語中推斷出她要說的東西。

  少女和她的親友來到了伊甸湖,但他們不幸遇上一群年齡雖小、性格卻殘忍冷血的青少年。

  那些人儀仗著地形優勢,不斷傷害凌虐他們。

  最後只有少女逃出林子,其他三個人都已經重傷到奄奄一息,被她藏進林子的草地裡。

  看著照片上的兩女兩男,這些男女們目光微微閃爍,但驚恐不安的少女顯然沒有發現。

  「別怕,」婦人先開口連聲安撫了西黛爾幾句,不動聲色抽走她手上的手機:「孩子,你報警了嗎?」

  「山裡沒有信號,」西黛爾搖頭:「我、我還沒……」

  婦人給身後幾人使了個眼色:「別怕,布萊克先去報警。」

  一個男人看了她們一眼,掏出手機向一邊走去。

  婦人復又轉身,笑容和藹的看著西黛爾,輕撫她的肩頭:「你的朋友們都在林子裡藏著嗎?」

  「嗯,」西黛爾點頭:「他們都受了很重的傷、流了很多血、腸子都出來了——」

  圍住她的幾人表情微變。

  「別慌。」婦人皺眉,眸光閃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過了十來秒,她道:「我們這就跟你去山裡,把你朋友們先抬出來。」

  「不過聽上去這很危險,我和他們先進去准備一下,好女孩,你先去車裡等著吧。」

  對付一個處在慌亂恐懼中的女孩,婦人的安撫顯然很好使。

  西黛爾乖乖被帶進一輛卡車裡,婦人關上車門。

  「啪嗒。」

  漆黑的卡車內部便只有金發女孩一人。

  這些人看了她一眼,眼睛在黑暗裡像是幽暗的黑窟窿,他們陸續走進別墅。

  不遠處,打電話報警的男人沒有離開,他抽起了煙,時不時瞥卡車裡的西黛爾一眼。

  像是……在監視她一樣。

  金發少女在車內蜷起身子。

  似乎因為冷,也可能是因為怕,她低下了頭,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

  只有西黛爾知道,車窗上隱約倒映出的幽藍眼眸中閃著無聲又愉悅的光。

  「該死的,」一進別墅,婦人便開始破口怒罵:「肯定是布萊特那幾個!一定是他們干的好事,他們真應該知道給我們惹了多大麻煩——」

  她喘著粗氣開始翻動從西黛爾手中拿走的手機,在視頻頁停下。

  逼近夜色的天幕下,荒草叢生中,一個男人被捆在木樁上,身上衣服被鮮血浸染,小半截黑紅色肉塊似乎拖在地上。

  湊過來看視頻的幾人也沉下臉色,他身邊圍了的那一圈兒孩子……

  顯然是他們的孩子。

  「怎麼辦?」一個年輕女人發問。

  「現在,也沒辦法了。」一個男人冷冷道:「除了……掉他們,讓他們失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

  畢竟是他們的孩子。

  雖然總是惹些麻煩出來,可這種事情要是報警,必然免不了牢獄之災。

  他說完這話,也沒人反對。

  「走吧。」婦人陰沉下臉,臉色陰沉沉的像是能滴水一樣,冷冷看了幾人一眼:「讓那個小婊子帶我們去找她那些麻煩的哥哥姐姐,你們別露了破綻。」

  ……

  西黛爾終於等到那些人重新過來。

  他們似乎往後備箱搬去了些東西,但西黛爾什麼都不知道,一副懵懂的模樣,在婦人的忽悠下,順利把他們帶去了那被她堆著布萊克、庫柏等人的地方。

  「那裡,是我姐夫。」她從卡車下來,站在荒蕪草叢堆裡,不敢靠近般,瑟縮著指向一處草堆,草堆邊上有著一攤黑紅的血,人形物旁邊還有個不甚明顯的眼鏡。

  黑暗中看不清人的臉,西黛爾眼神微閃,在這幾人要上前查看時又指向不遠處的一個淤泥沼澤:「那邊是、是我男友和姐姐,你們先去救我男友和姐姐吧,他們在沼澤裡泡了很久,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她邊說邊眯起眼,分清這些人的輪廓後伸手攥住身邊的婦人和一個男人:「還有,你們留兩個人陪我呀,我一個人待著會害怕的,那些惡魔他們一定還在樹林……」

  這些人不約而同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婊子怎麼突然要求這麼多?

  不過毀屍滅跡在即,還沒確定這些人是不是全在這兒了,也沒人反駁她,那一男一女便被她順勢拽在了原地。

  剩下三個人正要朝水池沼澤走去,不遠處的灌木叢林卻忽然閃過一個身影,發出低啞帶著幾分不耐煩的聲音:「你們怎麼來了?」

  在那個高大身影旁還有個匍匐在地面的細瘦身影,帶著點哆嗦和不願開口,是清脆的女聲:「媽媽,我知道錯了……」

  「果然是你們幾個混賬!」西黛爾身邊男人頓時暴跳如雷,「還敢問我們怎麼來了?!要不是……」

  他似乎想追上去,可灌木叢後邊的「一男一女」嗖的一下便溜走了。

  倒是那個逃出來求救的少女呆了幾秒,忽然爆發出一陣高昂的尖叫:「他們是、是那些傷害我們的人!」

  她嚇得全身都在發抖,踉蹌著退了兩步,其他人卻只是冷漠的看向她。

  西黛爾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

  「你們是……一伙兒的?」她嘴唇微微發抖,似乎意識到這件事後怕的不行。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緘默無聲地冷冷看著她。

  天色一片漆黑,除了車燈便沒有其他光線,而現在車燈也熄滅了。

  這個女人……就在這兒殺了她吧。

  這些人臉上露出猙獰殺意。

  伊甸湖其實是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它太偏僻了,偏僻又荒涼。

  在深夜,沒人會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事情。

  哪怕警察來了也不行,只是隱藏一些死人的蹤跡,無論是誰都找不到證據。

  這可是……一個小鎮的人,都在包庇著罪犯。

  這是逃脫在法理之外的罪惡的鎮子,可是沒人能拿它有辦法。

  可是少女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在尖叫之後,她突然瘋了般撲想身邊的胖女人,迅速從她懷裡摸出手機,扇了她一巴掌後風一般向後跑去。

  邊跑邊揚起手機舉在耳邊,看樣子似在拼命撥打報警電話。

  胖婦人被打了一巴掌,震驚過後顯然憤怒起來,她大吼一聲,就要追上去:「她要報警,別讓她跑了!!」

  然而少女跑的出奇的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叢林間,他們也沒帶強力手電筒,男人思考了下後毫不猶豫上了卡車,把油桶仍下去:「你們先處理屍體!」

  地上躺著那些人不知道死還是沒死。

  可這不重要,現在他們就是屍體,哪怕沒死很快也會變成死人。

  接著,卡車載著男人和憤怒的婦人向少女跑走的方向追去。

  無論人跑的多快,都不可能跑過卡車。

  追上少女後就把她的喉嚨割斷!

  婦人憤怒又怨毒的咒罵著。

  另外一邊,剩下的幾人互相看了眼,提起油桶向池沼走去。

  「對了,把那個男的也搬過來吧。」有人指了指墨鏡邊上躺著的男人。

  男人顯然傷的不清,臉上身上全是血和泥,黑紅肉塊從腹部垂下拖曳在地上。

  匆匆一眼也看不清他的臉,雖然身形似乎有點微妙的熟悉,然而幾人沒有注意這些——

  畢竟剛剛布萊克幾人不是已經出現了嗎?

  何況,布萊克的父母跑去追那個逃走的少女,便更沒人注意到這份詭異的熟悉。

  水沼中堆疊著的人,便更沒人願意下去查看。

  水池中飄著血花、蛇蟲和其他垃圾、淤泥,沒人願意淌著髒水下去。

  看體積大概也就是兩三個大人的樣子罷。

  「要我說這些□□崽子,」幾人抬著布萊克把他扔進淤泥堆裡,一邊澆油一邊咒罵:「該好好教訓他們了,總是惹出這樣的麻煩……」

  幾大桶足量汽油,加上可燃物,與打火機。

  「哄!」

  劈裡啪啦的爆炸聲響過後,背靠著草木,明亮火光很快蔓延開來,

  很快細碎的掙扎和嗚咽從火光中傳來,但是沒人在意。

  「他們抓到那個小賤人沒有?」

  「要不然,我們也去追吧?萬一被她報了警,我們來不及處理這些……」

  「留一個人吧,免得燒成山火。」

  肉香四散中,不鹹不淡的聊天聲傳來。

  那群不良少年已經被炙熱的火苗燒的劇痛的刺激醒來,但是無論他們怎麼掙扎哀求都無法逃脫出去了,透過火焰還能聽見曾經的鄰居、叔叔們熟悉的聲音。

  可是以前親切熟悉的鄰居們,現在卻變成了殘忍殺害他們的惡魔。

  布萊克夫婦當然沒有捉到西黛爾。

  他們巡邏了近一個小時,這座山頭都快翻遍了也沒找到人。

  最終,夫婦下車找了許久仍然沒找到。

  他們只能氣喘吁吁回到銷屍的地方,准備先抓緊把其他屍體毀滅,卻得到一個噩耗——

  被燒死的不是那個少女和那些人。

  而是他們的孩子。

  汽車上,西黛爾靠在副駕駛座上懶懶伸腰,對著後視鏡把臉上污泥擦干。

  隨著臉頰上血泥一點點被擦拭干淨,少女露出的神色十分平淡。

  她本便沒有要了那些人性命的意圖。

  那些人的命,不是掌握在她手中,而是他們的父母手中。

  如果他們的父母願意救人、願意承擔罪責、甚至……願意多看一看,但凡盡一點救援的念頭。

  他們也不會慘死在火海中。

  「我都沒想到這麼順利。」

  她輕輕嘆了口氣。

  一邊開車的十七道:「是你准備得當。」

  之前,西黛爾在十五分鐘內的時間有限,便又拜托了十七在細節上細化,不要讓那些人一眼看出那是他們自己的孩子。

  接著她去了小鎮中演戲,騙過那些人,而看似是布萊克和小孩中唯一女性的身影都是十七的偽裝。

  「滴滴滴。」

  手機有信息傳來,是珍妮發來的感謝消息,她告訴西黛爾她的男友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仍在搶救中。

  小女孩莎倫也被送去了警局,應該很快便能找到親生父母。

  接下來的發展如西黛爾所料,那個小鎮中沒人敢報警。

  不過,他們報警又能說什麼呢?

  畢竟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的孩子,就連西黛爾動手的證據都被他們毀滅了。

  倒是珍妮的報警讓警方找到了布萊特、庫柏等人的屍骸碎片,接下來的事情不言而喻。

  前往雷萬斯費爾小鎮的路異常的順利,不過數日時間兩人便算是半自駕游的到了小鎮。

  不過在來到小鎮之後,輕松的氛圍便稍有凝滯。

  尖塔風格的藝術表演大堂在小鎮中央矗立。

  紅的漆、白的牆、剝落的堊片和泥地混為一體。

  陰暗天幕籠罩著這片灰沉沉的建築群,稀疏的人群在街道中匆匆走過,並不言語、也無笑聲。

  表演大廳的外圍壁畫上似乎刻著一幅幅人偶制作的圖,但是不知為何,似乎被人為的破壞過,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線條肆意塗抹在壁畫上。

  猩紅線條下的木偶,裂開嘴機械的笑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呆滯凝望過路的行人。

  西黛爾在鎮外抬頭望了半晌,有所感應,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她有點冷意,便攏了攏身上的披肩,輕輕道:「你說,我要去見的外祖父,會不會也是……」

  「一具木偶?」


第168章

  【死亡,沒有意外,沒有巧合,沒有運氣,無處可逃。】

  「按照地圖,」西黛爾按照指引,抬起頭望了一圈兒:「小鎮中央那棟別墅是我……外祖的家。」

  小鎮面積不大,她一眼便能看見,那是小鎮中除了劇院與教堂外,最豪華的房子。

  雖然瑞伊對自己的父親愛德華並不親近尊重,甚至隱含厭惡、不願反鄉。

  但西黛爾畢竟是晚輩,又可能是見這個重病在床、垂垂老矣的老人最後一面,倒也沒想過為難他。

  對血緣上的外祖愛德華,一點體面還是能給的。

  小鎮內氣氛壓抑,她和十七一路走來,竟然沒碰見過行人。

  蕭條、枯敗、到處散發著頹靡的氣息。

  街角石牆上,密密麻麻爬滿了青苔,滑膩青苔下還貼著黑白色的巨幅海報。

  西黛爾本來不欲多管閑事,可是進了小鎮後,她心中一直有種隱約不祥的錯覺,看見海報便多瞧了兩眼。

  「木偶大師xxx在中心劇院進行傳統木偶戲表演,時間為……」

  其中,木偶大師後邊綴著的名字被人用紅筆塗掉,又黏了層厚重青苔,已經看不清了。

  西黛爾:「……」

  她看了幾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停留的走過。

  似乎在這裡發生過什麼慘案,但對她而言並不重要。

  反正只是去見「外祖」愛德華一面,之後她和家人也不會再來此。

  拐過幾條冷僻的街,很快便到了愛德華的家。

  西黛爾上前敲響門。

  很快,厚重鐵門打開了,門後的白裙金棕發的女人一臉微笑,眼神卻帶著微微的審視:「你們是……」

  西黛爾說明身份和來意。

  女人立馬迎了他們進屋,她自我介紹是愛德華第三任妻子艾拉。

  進門後西黛爾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料味兒。

  房子很大,也很空曠,沒有開燈,旋轉樓梯的走廊上掛著一幅幅畫,是同一個男人和不同女人的相片。

  男人從年輕到蒼老,那些不同的女人大概是他不同時期的妻子。

  太過濃烈的香料讓西黛爾有些不適,一時沒有向上走的意思。

  十七忽然輕輕握住西黛爾的手,她抿了抿唇,知道有哪裡不對。

  ——氣味。

  像是老舊風箱的鐵鏽混著下水溝的腐臭,卻被濃烈的劣質香料掩蓋的味道。

  不、不對。

  不是簡單的腐臭,腐爛中還帶著絲絲點點的腥,像是……發臭的肉塊。

  西黛爾漫不經心掃視了眼,余光落到一旁的立地燈上,好像有個小黑點在慢慢挪動。

  ——是只蒼蠅。

  「你們不上來嗎?」金棕長發的女人站在樓梯上,掛畫在她臉頰旁,她蒼白如紙的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的笑,瞳孔在黑暗中幽幽閃爍:「愛德華在二樓。」

  「不,」西黛爾拒絕道:「還是讓祖父下來吧。」

  她果斷把之前升起的尊老愛幼的念頭拋棄。

  女人一怔,似乎沒想過西黛爾會拒絕:「跟我上來吧,他坐在輪椅上,不太方便下來。」

  「這不是有你嗎,」西黛爾淡定道:「你既然是我外祖的妻子,幫忙把他推下來不就行了?」

  艾拉沉默了。

  沒想到西黛爾如此固執,半晌後,她嘆了口氣,輕輕道:「可愛德華是想要和你們商量關於遺囑與遺產的問題,我想……或許,你們應該表現得……」

  她欲言又止,像是在為西黛爾一行人考慮。

  西黛爾一句話便打斷了她:「你看我像缺錢的樣子嗎?」

  艾拉:「……」

  「好。」最後她只能輕輕撥弄了下自己額角碎發,擠出一絲有些古怪的笑:「我去把愛德華推下來,希望他不會對你們發脾氣……」

  她口中喃喃著些什麼,搖著頭,慢騰騰往樓上走去。

  很快,她便推著輪椅上的老人小心翼翼走了下來,卻沒有靠太近,而是隔著兩三米遠的距離。

  輪椅上是愛德華,他雙腿蓋著薄毯,似乎已經瘦得和紙一樣,面頰蒼白,頸間生著老年斑。

  艾拉安靜垂手,立在愛德華身後。

  只是還沒等他們說話,西黛爾忽然輕輕道:「祖父,你怎麼……是個死人啊。」

  艾拉面色一變,然而就在這瞬間,十七已經出手,落地燈「啪啦」砸進她撕裂開的血盆大口裡,西黛爾來到愛德華身邊,卻發現他沒什麼反應,再一看——

  這只是一具血肉不存的皮囊,身後從脊椎處裂開,裡邊是空蕩蕩的暗紅色骨架。

  他已經被制作成一具木偶。

  即便早有准備,西黛爾也忍不住面色微變,一想到之後要怎麼和瑞伊回復便開始頭疼。

  畢竟不能把真相告訴瑞伊,在外人看來就是雖然外祖已經年老,但她一來小鎮,見了次外祖父,外祖父便死了……

  總覺得有些不吉利。

  那邊的艾拉情況也很特殊,不過還是被十七解決。

  終歸是□□之身,雖然已經擁有了很多詭異可怕的能力,在短暫的騷亂過後,這棟別墅又恢復了死寂。

  在這之後的探尋中,艾拉短暫的恢復神智。

  西黛爾也在房子中摸索出很多線索,甚至在二樓的保險櫃裡找到一個快遞單子。

  十二年前,這個小鎮快遞站曾經寄過一個快遞給遙望酒店。

  十幾年前艾拉沒和愛德華結婚,所以這個東西……也就是比利,應該不是艾拉寄的,愛德華似乎也沒必要去謀害親生女兒。

  艾拉在被壓制後也沒太倔強,很快告訴了他們一切,包括她的仇恨、怨念與不甘。

  她也是人偶,不過與愛德華不同,她是瑪麗肖唯一的完美木偶。

  一個用活人制作的完美木偶。

  在上個世紀初期,小鎮出了個木偶天才,後來一直有在各地表演。因為熱愛木偶而導致性格偏激孤僻,在小鎮的某次表演時因為一個小男孩的無心童言而心生恨意殺了他,卻被小鎮居民懷疑上了。

  小鎮居民逼死了她,她死去後,小鎮便開始怪事連連。逼死她的那些人和那些人的後代一個個接連死去,在小鎮殯儀館的殯儀師死去後,唯一沒有被株連全死的家族便只有愛德華家。

  因為瑞伊愛德華早早離開小鎮,去外地謀生,瑪麗肖也沒有能力將仇恨覆蓋到千裡之外。

  最多將木偶送過去,可惜木偶碰上了西黛爾,沒能殺死愛德華的後代。

  直到艾拉出現,在嫁給老愛德華後她遭遇了家暴,並導致被迫流產,因此對愛德華心生恨意。

  老愛德華被做成木偶與她有關,為了復仇她與瑪麗肖做了交易,讓自己心甘情願成為瑪麗肖的木偶。

  「當初,我本來是要將木偶比利重新寄去你那邊——」

  「可是比利怎麼也不願意去,給它塞進快遞箱子,第二天它總能重新出現在墓地。」

  「自從它從遙望酒店回來後,就一直躲在墓地,不喜歡出去……我沒有辦法,只能借用老東西的名義把你們叫回來。」

  看來比利這木偶還挺上道。

  西黛爾陷入沉思。

  她想了會兒,忽然和艾拉道:「我看你也挺慘的,要不然這樣——」

  「我給你一個機會,可以擺脫瑪麗肖的控制。」

  艾拉:「?」

  她欲言又止:「可是那樣,不就違反了交易……」

  「沒事啊,」西黛爾拍拍她的肩:「有我在,我幫你解決掉它——」

  她興致勃勃攛掇艾拉:「你們的交易也沒有法律保障,何況……」

  西黛爾巴拉巴拉一堆後,艾拉才勉強把話說完:「其實,瑪麗肖她都聽得到……」身為瑪麗肖制作的木偶她的感觀和瑪麗肖相通。

  換句話說,就等於正大光明策反瑪麗肖心愛的完美木偶了屬於是。

  西黛爾:「……」啊,忘記了。

  算了,問題不大。

  「沒事,」她道:「它生氣嗎?憤怒了沒?咋還沒來找我啊?」

  艾拉:「??」怎麼感覺這人興奮又期待?

  半晌過後。

  瑪麗肖應該還藏在那個廢棄老舊劇院後邊的山中洞窟裡,他們帶著艾拉找到地點兒後,順順利利一把火燒掉了瑪麗肖的老宅。

  老宅四周被湖面圍繞,他們是劃著船過去的,西黛爾順便感知了下瑪麗肖的怨靈,把它碾碎了。

  老愛德華沒有立下遺囑,最後的遺產便應按照法律分配,這不是西黛爾的範疇,處理完瑪麗肖後她與十七便離開了小鎮。

  這其中還發生了一件插曲。

  在離開小鎮前,西黛爾在街道上差點兒被一個高空拋物的木偶砸到。

  她以為是瑪麗肖還「存在」,拉著十七上樓查看,卻發現真的只是樓上居民意外掉落。

  「啊,非常抱歉——」金發碧眼的女主人慌亂的道歉,試圖查看西黛爾有沒有受傷。

  西黛爾一怔,下意識稍稍錯身避開女人的觸碰,有些迷惑的看了眼窗外。

  真的只是個意外嗎?

  她莫名有些古怪的不安,卻說不出不安是從和而來。

  最終,她也只是默默看了眼窗外,隨意敷衍過女人便和十七一起離開了。

  西黛爾沒有注意到,在她從窗外移開視線的時候,街角出有一個黑袍人影一閃而過。

  老愛德華的葬禮十分簡單。

  在那個氣氛低沉壓抑、人煙稀少的小鎮,他悄無聲息的被埋葬,也沒人去參加他的葬禮。

  瑞伊得知此事後,只是輕輕嘆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西黛爾和十七回了紐約。

  脫離了日本生活,回到美國後,她慢慢適應回美國的生活節奏,日子愈發舒心。

  這些天也沒有其他事兒,只是十七似乎忙起來了。

  兩人見面的時間似乎在慢慢變少。

  一天晚上,西黛爾做了個夢。

  她站在人聲鼎沸的十字路口,身邊是簇擁著她嘰嘰喳喳、歡聲笑語的小姑娘們。

  一個人遞給她一張傳單。

  是一張豪華游輪的宣傳單。

  「天哪,這游輪看上去真不錯——」

  有人尖叫道。

  她頭有些疼,心中一松一緊的,仿佛在提心吊膽著什麼一樣。

  傳單、游輪、傳單、游輪……

  西黛爾倏然一驚。

  她急忙回頭,尋找那個給她傳單的人。

  是個黑衣男人,她很快找到那個男人的身影,她匆匆追上去,拉住那個男人的衣角:「你……」

  男人回頭,他是個……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

  似乎沒什麼特別的。

  可下一刻畫面一轉,西黛爾發現自己站在蕭條冷清的路上,一輛出租車停在自己身前。

  「去xx港口。」她聽見自己說。

  駕駛座上,面容普通的中年黑衣男子沉默朝她點了點頭。

  西黛爾忽然驚醒。

  她醒時喉嚨干痛,背後冷汗陣陣,拉開窗簾外邊一片漆黑,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起身洗了把臉,坐在書桌前,拿起筆想把那個黑衣男人的樣貌畫下來,可無論怎樣都畫不出來。

  只能畫出一團黑線。

  ……該死。

  她閉眼咬了咬唇,一陣心煩意亂。

  西黛爾知道自己最近狀態有些不對,但她以為只是生活環境突然轉變還沒適應的問題。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可能和某些「東西」有關。

  她的生活中,似乎有什麼地方,出現了變化。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冷冷掃視了眼房間,壓下心中煩悶站起來,准備走到窗口吹會兒風,卻忽然在窗邊站住。

  西黛爾僵硬的站在窗前,一陣冷風吹過,她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哪裡不對了……窗中倒映出的那張臉,竟然如此陌生!

  西黛爾衝進盥洗室。

  她開了燈,抬起頭,讓自己的臉在鏡子中出現。

  金發、雪膚、碧藍的眼睛,精致的五官。

  明明一切都對的上,卻總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西黛爾冷漠地點盯著鏡子看了半晌,忽然轉了身,側面對著鏡子。

  鏡子中的女孩忽然發生了一種詭異的變化。

  她的臉……變平了。

  就像是紙片中的人一樣,扭曲著扁平,不像是三次元的人,反而像動畫中的人物。

  西黛爾的五官在改變,從立體到鈍感,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想把她從這個世界擦掉一樣。

  西黛爾現在十分冷靜。

  她也從未如此淡定過,知道自己被什麼東西盯上也絲毫不慌,甚至先掏出手機給十七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這段時間有事情,要離開紐約,沒空和他見面。

  這事太過詭異,甚至可能和她吸鬼的體質有關,她不敢保證自己的安全。

  又怎麼能把十七牽扯進來。

  她這十九年來,牽扯的人已經夠多了,剩下的該由她獨自一人面對。

  手機那邊傳來十七的聲音,青年似乎有些猶豫,但仍然答應了她。

  「好啊,」十七說:「不過我們有些天沒見了,可以打個視頻給我嗎?」

  西黛爾開了視頻,看見特意在繁華街道背光處的十七。

  從視頻中顯然發現不了西黛爾臉的異常,她輕輕松松便對十七搪塞了過去,哪怕看見青年眼底隱隱的擔憂也故意裝作沒看見。

  掛了視頻,西黛爾托腮坐在沙發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原來好話誰都會說,她曾經要求十七對她毫無隱瞞,可到了現在這一步,她卻不能做到對十七毫無保留。

  人真是種雙標的生物。

  西黛爾心中微嘆,手下動作卻沒停,鋪開了紙張開始理線索:「首先,我在夢裡見到了兩個畫面……」

  第一次,似乎是她年幼時,和幾個舍友上街玩時發生的事情,西黛爾沒太費力便把那段回憶拽了出來,細細思索著所有細節。

  可第二次畫面,卻讓她困擾起來。

  「我站在一條人煙荒蕪的路上,對那個男人說,去xx港口……我為什麼要去那兒?」

  西黛爾對此一點印像都沒有,越想越古怪。

  她蹙眉思考了片刻,開始從「xx港口」入手,打開維基百科搜索那個地方這些年發生的恐怖案件與靈異事件。

  另外一邊。

  十七掛掉視頻電話,垂首看了會兒手機,眉目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數分鐘,他才收起手機,向外邊的街巷走去。

  藍紫色霓虹燈光閃爍在天空,城市中人聲鼎沸、車來車往,鱗次櫛比的高樓排列下,是繁華商戶。

  只是對面的櫥窗裡,卻倒映出一地血淋淋的人類肢體碎片,一顆眼珠骨碌碌滾到十七身前。

  看似平靜和諧的一幕突生變故,就在此刻,一輛街路上的汽車似乎發生了故障直衝衝滑向電線杆,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路燈長杆攔腰截斷。

  刷著油漆的鐵杆垂直向地上傾倒,閃爍冰冷銀光的燈罩仿佛含著死亡意味向某個地方砸去。

  人們驚叫聲此起彼伏,四散開來。

  只有玩具店前的身披黑色兜帽的一人一動不動。

  「嘩啦——」

  轉瞬之間,一道身影撲上去,把玩具店前那人狠狠扯開。

  燈罩濺碎,一塊塊像是熱油炸裂般四射,鋒利的玻璃碎刃擦過黑色兜帽人的手臂,劃開一道傷口。

  那人緩慢抬頭,一縷漆黑的纖細長發垂從兜帽裡滑落。

  她伸手扶了撫帽檐,露出的深藍色瞳孔神色莫測,倒映出玩具店旁閃爍的七彩燈具的顏色。

  絢麗的彩虹色在她眼瞳中鋪開,卻逐漸凝結僵硬。

  像是一朵本該絢爛的花盛放在漫天冰雪中,卻因為無法適應冰霧的寒冷而逐漸枯萎、凋零。

  她沒有在意身上血淋淋的傷,看向十七,低低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為什麼要過來。」

  雖然避開了致命危險,可因為出現在事故中心,又擋在兜帽少女身前,他身上有不少細碎的玻璃剖出的傷。

  看著兜帽下隱隱約約露出的那張熟悉的臉,十七冷淡移開視線。

  雖然知道並非一個人,但他仍然不能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

  兜帽少女似乎也沒准備聽十七回答。

  她仰起頭,饒有興趣看向某個方位,細白的指節勾住鎖骨旁垂落的細發繞著把玩,圓潤瞳孔突然如同蛇瞳般微微縮起來,一眨不眨盯著某個角落。

  「真有趣。已經……等不及了嗎?」

  她咯咯笑起來,猩紅唇角裂開,一點鮮紅舌尖從雪亮虎牙間露出,舔過艷麗的唇,垂涎又痴迷般喃喃。

  奇怪又扭曲的神色在她臉上蔓延。

  明明在笑,眼神卻毫無笑意,反而彌漫著無盡的瘋狂;唇角的弧度上揚,雪亮牙齒卻像是撕咬獵物般緊緊咬住。

  哪怕是見過無數血腥的十七,在這一刻也有些微變色。

  但他和這個「西黛爾」已經相處數天,好歹有些經驗,倒也沒有退卻,只是冷淡站在一側等著。

  「哈哈,」黑發少女低下頭咯吱咯吱笑個不停,纖細的肩微微顫抖。

  「咯吱咯吱……」

  像是什麼東西被撕裂的聲音。

  她低下頭,聲音溫柔又飽含笑意,動作卻殘忍莫測,「要聽話,才是我的乖孩子啊。」

  沒人能看見她黑色長袍下藏著的東西,那是安娜貝爾。

  不是西黛爾丟失在裡世界中身穿精致長裙、顏色艷麗的娃娃。

  是一個飽經□□、身上縫滿如同蚯蚓扭曲的紅線結的破舊玩偶,金色長發被薅禿了一半,露出禿了的頭皮,現在半個腦袋被擰歪了來,歪歪斜斜的倒在少女手臂上。

  「真乖。」她輕嘆,臉上笑容卻異常艷麗,神情輕快愉悅。

  另外一個世界的「西黛爾」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變成這種模樣?

  「已經六天了。」十七說。

  他們現在並排走人行街道上。

  「是啊,」黑發少女抱著玩偶在路上蹦蹦跳跳,渾身的血腥氣盡散,像是普通小姑娘一樣,聲音又甜又脆。

  她笑嘻嘻道:「所以,你做好決定了嗎?」

  十七微怔,眸色逐漸黯淡,許久,他輕輕道:「再……試一試吧。」

  「……啊,」少女動作頓住,瞳仁像是凝固的冰珠一樣懸掛在眼裡,她歪歪頭,一動不動盯著十七,忽然道:「你們感情真好。」

  十七沒說話,沉默的打開車門。

  面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並不能做到真的如同對待陌生人一樣。

  「西黛爾」笑起來又甜又膩,眼裡卻沉寂宛如一灘死水。

  她取下兜帽鑽進車裡,揚起的袖子間露出的雪白皮膚上疤痕和撕裂傷如紅紫蚯蚓,猙獰扭曲的攀在她纖細身上。

  十七把車開到荒郊野嶺,但意外還是很快來臨,車窗莫名破碎,突然撞過來的鳥喙扎破了少女纖細的脖頸,鮮血汩汩流出。

  「哈啊。」

  車座上,面容蒼白冷漠的女孩目光幽涼,卻帶著幾分毛骨悚然的瘋意。

  黑色發梢柔順垂在耳畔,她慢慢閉上眼,再睜開時左眼眼白被血絲覆蓋,逐漸凝聚起滿眶血色。

  左眼像是被鮮血浸泡的幽藍寶石,大滴血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向下滑落。

  她面無表情的滴著血淚,脖頸間的傷口卻詭異的快速愈合。

  這幾天來,十七已經見多了她「死而復生」的把戲,沒有什麼驚詫。

  「看來,還是騙不過那老東西呢。」「西黛爾」睜眼,少女舔了舔唇,非常親昵般委屈抱怨:「第七天到了,我要走了——」

  「真討厭,看不見它死的樣子。」

  一個世界不能有兩個相同的人。

  否則,會發生……紊亂。世界法則會自動抹除其中一個。

  少女歪歪頭。

  「對了,你會做到的吧?你會……」

  做出那個選擇。

  青年神情漠然,冷冷看她。

  「死亡……無處可逃,」「西黛爾」轉頭微笑:「但你可以——」

  替西黛爾而死。

  對吧?

  「我會把她帶來這裡。」

  「西黛爾」抱起安娜貝爾,忽然以一種蜷縮的姿勢坐回了後座。

  車內寂靜極了。

  在最後一刻,她忽然輕聲道:「你是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是黑發嗎?」

  最後這時她的精神狀態似乎突然平靜下來了,所有的瘋狂、興奮、愉悅、都被不知名的情緒吞噬得一干二淨。

  「因為我討厭金色,」她說,「它和太陽是一個顏色。」

  「除了西黛爾。」

  這個世界的西黛爾。

  她還是那個開心快樂的女孩子,她永遠赤誠向上,永遠熱枕於第二日的太陽。

  後座上的人似乎沉沉睡去了。

  西黛爾冥思苦想,終於回憶起瑣碎線索。

  她連忙爬起來,把自己想起的事情記下來——

  那一日,她因不知名原因要去一個港口。

  但,因為某些原因,她半路便下了車。

  ……似乎是因為——

  一個黑色兜帽的人?

  那個人會是誰?

  她呆了呆,直覺自己應該感到恐懼,可不知為何,現在回想起時,她只有莫名的哀傷。

  就在此時,困意忽然席卷上西黛爾的大腦。

  金發女孩在書桌前撐了幾秒,還是沒忍住,下一刻便「啪嗒」把腦袋摔在了桌上。

  沉沉睡了過去。

  車內的音響似乎在放著舒緩的音樂,空調溫度有些低,西黛爾下意識揉了揉臉頰,想要從旁邊摸條毯子過來蓋。

  摸了兩把沒摸到,睜眼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了一輛車內。

  西黛爾:「?」

  她下意識繃緊身體警惕起來,直到看見開車的是十七後才放松下來。

  不知為何,腦子有些混亂,她思維像是遲緩了半拍,有些呆滯的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是……新婚旅行?度蜜月?

  直到翻滾的熱浪襲來,爆炸聲劈裡啪啦在耳邊炸響,銅管刺穿肉體的聲音傳入耳中。

  青年把她護在懷裡,捂住她的眼睛,低聲說:「別看。」

  粘膩的、甜腥的液體一滴滴擦過她的臉頰落在沸騰燃燒的車廂裡,快速蒸發、液化。

  發生了……什麼?

  西黛爾眨著眼,被環境限制而動彈不得,因為某種已經到來的事實而渾身僵硬。

  她的睫毛在柔軟的手心輕輕顫動,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但她沒來得及說出口,便暈了過去。

  死亡不可避免,也無法改變。

  但如果能找到一個人,替你而死,死亡的日期便可以無限延後,直到下一次死神名單中你的名字出現。

  西黛爾站在黑霧彌漫的空間。

  她似乎還有些迷惘,腦海中一片空白,有些許遲疑和躑躅的看向對面的中年黑衣「男人」。

  陌生又熟悉。

  她好像已經見過這個人無數次。

  「你好。」那人倒是一副和善的模樣,對她道:「我是死神。」

  西黛爾:「……你好。」

  她頭痛欲裂,喉嚨像是沸騰水壺一樣燒起來,心情十分焦灼,卻又不知道為何焦灼。

  只隱約記得外邊似乎有什麼事情等著她去處理。

  死神在不遠處注視西黛爾。

  在這種異樣的注視下,不知為何,西黛爾的心情也開始奇怪起來。

  她忽然有些發冷,眼眸微沉,慢慢向後挪動腳步,卻聽見死神溫和的笑了一聲:「不用走,你贏了。」

  西黛爾一怔。

  死神:「在世界法則下,我會被抹去。」

  「下一屆死神,會是你。」

  聽見這句話的下一刻,一股異樣、冰冷、充滿仇恨與血腥卻又有幾分熟悉的氣息湧上心頭。

  西黛爾忽然愣住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

  在那個記憶缺失的夜晚,讓她離開那輛前往游輪的出租車的人,還順走了一直跟著她的魔方的人。

  那人披著黑色兜帽,可是身形卻仍然無比熟悉。

  那分明是……她自己!

  紛雜記憶接踵而來。

  西黛爾捂住頭,眼眶微微發熱。

  她看見一個漆黑昏暗的房間中坐在鮮血和殘肢斷體中的少女,少女黑色長發遮住雙眼,神情陰翳古怪,抱著手中的娃娃輕輕給它梳頭,一邊梳頭一邊輕輕唱著童謠。

  「妹妹背著洋娃娃,來到樹下看開花……」

  空靈嗓音在室內回蕩,凄楚又瘆人。

  倏然,少女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然回身看了過來,血紅的唇張開露出黑洞洞的唇,她咯吱咯吱笑出來,眼窩滲出鮮血。

  漆黑的發,慘白的臉,血水從眼窩滲出,猩紅的唇刺目。

  她的笑甜膩動人,眸光陰晦,放在這樣一張蒼白陰郁的臉上極其古怪違和。

  像是在笑,又像是一片虛無的黑洞對人張開血盆大口,下一刻便能把所有人吞噬。

  ……這是西黛爾,也不是西黛爾。

  這是,第六次輪回的西黛爾。

  西黛爾蹙眉,臉色逐漸蒼白。

  被束縛的意識解開,她慢慢回想起一切,恐懼如冰冷的蛇從心中鑽出。

  那是……看見真相的、對未知的懼意。

  「那一次,我照例按照名單結束該盡之人的生命。」死神聲音遙遠的仿佛從天際傳來:「但是,發生了一個意外。」

  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下意識想要上去救人,卻被牽連一同死在事故中。

  「人類的生死皆有定數。」

  所以,不到死亡年限卻被死神收割了生命的她如果存在,會導致世界法則自動抹除造成錯誤的源頭,也就是死神。

  「死神」不過是順應世界法則出現的一個職位,與其說祂是神,不如說是天道打工人。

  工作一旦出現差錯,便會陷入萬劫不復。

  為了隱藏這個錯誤,死神利用權限將世界翻轉後虛構,她重新成了世界中活著的生命,卻也上了死神特有的獵殺名單。

  只有讓她既心甘情願,又在世界視線中是「合情合理」的死去,便可以瞞天過海,讓西黛爾這個錯誤不再出現。

  死神不能親自出手,便造就無數個意外。

  西黛爾看見第一次輪回。

  金發碧眼的少女成了□□儀式的殉難者,在與好友一同落入魔窟。

  「別害怕,」漆黑地下囚室中,她借木夯牆板的縫隙露下的光,抓緊面前驚恐發抖的女孩的手,用手背輕柔抹去臉上的血,在血色與雪色交織間,綻出的眸光溫柔又堅定:「千萬別出聲,保持安靜……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她抬起纖細手腕間的鐐銬,深吸一口氣,看向鐵門外的樓梯間,壓下藏在裙擺下微顫的大腿,似在給自己勇氣。

  可不過是普通人的女孩兒,到底沒能逃過一群成年人的圍捕剿殺,不論是頑強抵抗還是虛與委蛇都沒有用。

  眼睜睜看著密友在自己面前被虐殺,輪到西黛爾時她失去了反抗,只是最後在刑架上,不成人形、宛若骷髏、奄奄一息時,對著把耳朵湊過來的女人,嘶啞著嗓子讓她再近接近一些。

  「我聽到了神諭,」傷痕覆蓋了面容,頭發被燒得稀疏,她躺在冰涼鐵架上,聲音細如蚊蟻:「你……再過來一些……」

  女人欣喜若狂,臉上橫肉直抖,連忙將耳朵湊得近了、更近了……

  下一刻,鐵架上的孱弱重傷的女孩突然暴起。

  誰也想不到一個備受折磨的瀕死少女還能有這種力量,也或許是某種信念支撐著她,她把手上鐐銬的尖刺狠狠插入了女人的喉嚨凸起的軟骨處,聲音虛弱卻清晰:「神說……」

  「Fuck you」

  女人捂住喉嚨驚恐掙扎,咽喉發出咯吱的怪聲,血水噴湧而出,她重重摔下刑架,眼瞳無神的擴張,蒼白的臉貼在冰涼的混凝土地上。

  那雙曾經璀璨奪目、宛如寶石的眼睛逐漸黯淡。

  西黛爾輕輕注視眼前的一切。

  她全身仿佛飄在空中,大腦卻無比沉重悲傷,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一切,只能漠然麻木的看著自己的過去。

  曾經的在一個個不真實的虛擬世界中掙扎求生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可笑?

  第二次翻轉世界的結果,她看見自己被暗網中一群權貴掌控的勢力給綁架、折磨、凌虐並將視頻放在網絡售賣;

  第三次輪回,她成了多年連續作案的殺人魔豎鋸做局中的受害者……

  一直到第六次,她第一次長到十八歲。

  她去了日本留學,卻在一次實務活動中遇見了西黛爾曾經進過的裡世界。

  那是一次不同的經歷,那個世界的西黛爾沒能撐過裡世界中精神污染,在羽生蛇村中又被迫「永生」了上百年,經歷多年的無差別屠殺後從裡世界逃出的西黛爾得知父母和友人都被詛咒牽連意外慘死,甚至連現實中羽生蛇村附近的城鎮中人也大批死亡。

  這讓原本精神狀況便趨於崩潰的她徹底崩壞,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仿若游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因為這一次也沒能成功清楚這個bug,死神開始焦灼並且破例使用了多種手段,比如——

  讓整個世界混亂起來。

  反正只是翻轉而來的世界,只是為了清楚bug而構建的空間。雖然其中的人在現實世界中也存在,但在這些翻轉世界中不過是一個倒影,只要清除了西黛爾這個bug,祂隨時可以讓世界再次翻轉,恢復正常。

  於是上一次,精神崩壞的西黛爾遇見了無數次詭異之事。

  和這一次的西黛爾不一樣,她已經深受詛咒與死氣浸染,在發現自己遭遇可能有幕後黑手後便懷揣一顆被屠戮和復仇的血腥之心一直追查下去,最後甚至……發現了死神的影子,和前五次世界翻轉的真相。

  在第六次世界,只差一點兒……她就可以顛覆死神的清除計劃。

  她本可以活下去。

  但她放棄了。

  因為第六次世界中情況出現意外,察覺到危機的死神不得已進行了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bug清算的世界,在西黛爾所在的這個世界中,她遇上了親自出手的死神,祂要將西黛爾送往循環反復的魔咒。

  「西黛爾」突破了世界的限制,來到死神翻轉的第七個世界,卻不只是為了救平行世界的自己。

  她要的不是活下去,她要……弒神。


第169章

  哪怕第七次世界中的自己,也只是她復仇的棋子。

  她深切愛著渴望著這個金發碧眼的少女,可是愛與恨比起微不足道,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動搖。

  第六個世界已被祂放棄。

  成為棄子的「西黛爾」將弒神之殺局放在了第七次世界的少女身上。

  這一次,死神的計劃失敗,祂便會自動被天理清除。

  而導致這屆死神消散的人,西黛爾會接受「死神」成為下個掌管人世生死的祂。

  「西黛爾」看見少女的悲戚與歡喜,看見少女所愛之人。

  她找到十七時,並沒有寄希望於這個人能為少女而死,哪怕是與少女相愛之人。

  不願意的話,那便逼瘋他,控制他去死就好了。

  只要……西黛爾還活著。

  其他一切都無妨。

  「西黛爾」漠然的眼底勾勒出冰涼愉悅的笑,為了能夠見證祂的隕落而開心。

  但十七好歹是西黛爾選擇之人。

  她也曾做過一些努力,但事實證明平行世界的「西黛爾」顯然不能迷惑死神,兩個相同的人在同一個世界超過七天,其中一人便會迎來湮滅。

  「那麼,只能讓你去死啦。」

  黑發少女碧藍的眼瞳閃爍愉悅的笑,笑嘻嘻歪頭看向十七。

  接踵而來的記憶衝擊著西黛爾的腦海。

  但在看見一切,包括那個黑發少女飽含瘋狂的泠泠笑容後,西黛爾忽然沉寂下來。

  她抬起頭,安靜站在原地。

  只有一雙眼睛忽明忽暗的閃著,迷茫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奇異的情緒。

  「這些都是真的嗎?」

  「是。」

  金發少女輕盈看向死神,臉上一絲波瀾也沒有,「那你可真是個混蛋。」

  死神緘默。

  「那些死去的人還會回來嗎?」

  她輕輕問。

  ——十七還會回來嗎?

  「不。」祂說:「在名單上的人早已前往死神的國度。」

  「這樣啊。」西黛爾眨了眨眼,天上似乎飄起了細雪,細碎冰涼飄落在臉上,她抬手抹去睫毛上的水,忽然想起那一滴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的觸覺。

  身後奏樂響起,像是葬禮上的哀鳴。

  祂身上露出了漠然而惋惜的情緒,似是在消散前最後一點善心發作,祂的手指虛點空中,換上一身葬禮用的黑色西裝。

  「我想,你不會為我的逝去而流淚,」祂輕輕頷首,「所以,就當是為了你的前世與愛人致哀吧——」

  祂的話突然中斷,罕見的換上驚駭之色。

  「你在做什麼……?!你、你拒絕了——」

  「我不會接任死神。」西黛爾冷冷看著祂,瞳孔中最後一絲閃爍的光像是被火焰灼燒、熄滅,她蒼白的像是一副陰郁的黑白畫,冷倦垂下眼睫,發梢在指間輕飄飄吹拂,「這個世界本便不該有神。」

  「……如果那個神可以動用神的權柄,擅自對普通人審判。」

  她看見上一個世界的女孩對自己微笑,笑容陰翳動人。

  「成為死神。」

  那是「西黛爾」對自己的期許。

  可是她已經很累,累到一點力氣都沒了。

  世界扭轉而來的真相不過如此,而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再在世間,孤身一人游蕩無數年了。

  祂微愣。

  「即便如此,天理也會……」尋出新的死神。

  「與我無關。」

  少女抬頭,她終於露出了一絲絲笑,卻看不出歡喜,只是扯動唇角:「在這之前,我會目送你死去,替前世的我。」

  和那些無辜的卻備受折磨和痛苦死去的人們。

  祂的身形化為黑霧飄散前,死神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隱嘆。

  「不愧是你。」

  逆轉的世界終將回歸正位。

  西黛爾閉上雙目。

  失重的下墜感傳來,她陷入沉寂黑暗。

  ……

  德克薩斯醫院。

  窗台處擺著盆郁郁蔥蔥的無盡夏,窗簾大開,細碎金光落在病床上瘦削的女孩身上。

  女孩手上纏了圈兒繃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只是臉色似乎還有些懵然,眼睫微顫,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

  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從門外傳來。

  一對似是夫妻的男女和醫生站在門外。

  醫生低頭在本子上做記錄,隨口叮囑:「克裡斯蒂安小姐在車禍中沒受什麼傷,就是有些受驚……看看她醒來的表現吧,如果沒問題就不用住院了。」

  不遠處的走廊突然有騷亂響起。

  幾個護士推著緊急救援工具,還沒趕到便被通知不用去了。

  「ICU今天剛住進來的病人逝世了!」

  聲囂很快散去。

  只是不久後,角落便有護士閑聊。

  「那個克裡斯蒂安小姐真是上帝的寵兒,竟然能在那種程度的車禍裡毫發無損。」

  「聽說車尾爆炸了,汽油都燃燒了起來——」

  「她是很幸運,不過路過的路人就……唉,真可怕……」

  西黛爾出院時,日光正盛。

  母親瑞伊挽著她的胳膊,父親提著行李護在身側,這對夫妻聽聞女兒的事故後不約而同放棄手頭的工作趕來了醫院。

  「哪幾家新聞采訪……讓這件事不要上報紙,一件悲傷的事故不需要報道……」

  凱爾森接了電話,稍稍落後幾步,臉色嚴肅,語氣肅穆的開始指揮。

  而瑞伊挽著女兒的手,卻仍有些後怕。

  「這件事真可怕,」她親切的看著西黛爾,帶著幾分驚悸過後的慶幸:「幸好你沒事兒,上帝保佑——」

  「放心吧,」見女兒臉色有些怔然,似乎沒反應過來,瑞伊嘆了口氣:「車禍波及到的其他人我們會盡力做出補償,包括那個逝世的人,不過警局目前還沒找到那人的身份……車禍也不是你的原因,監控能看出來是因為意外。」

  「親愛的,不用想太多了……」

  西黛爾抱著懷裡的綠植,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種詭異的違和,仿佛自己忘記了什麼。

  莫名的難過在心裡蔓延。

  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許久,只能輕輕應了一聲。

  西黛爾遭遇車禍一事很快在她的交際圈傳來。

  確認她沒事,又恰逢萬聖節,好友們便合計給她舉辦個迎接宴會。

  宴會在西黛爾家中舉行。

  雙層小別墅裡房間很多,可以容納許多人一起度過這個愉快的夜晚。

  傑奎琳、露易絲和瑪戈來幫忙布置了晚宴現場,將節日氣氛烘托到極點。

  「如果你們不說,」傑奎琳推了推眼鏡,把一節彩帶從頭發中取出來:「我還以為咱們布置的是聖誕節晚宴現場……是誰買的小鹿斑比?」

  「輕松一點嘛,」瑪戈拍拍她的肩,低聲說:「畢竟……」

  西黛爾剛經歷了場車禍,雖然人沒事,可聽說那場災難中還是造成傷亡。

  此刻顯然不易再做出萬聖節的裝扮,比如鮮血與死亡。

  露易絲正在把小甜品分裝進禮盒袋子,神色無比認真,白皙臉頰上露出兩個軟軟的酒窩。

  門鈴聲不斷響起,西黛爾只能不斷穿梭在一樓大廳之間,從快遞員手中把一個個快遞抱回來。

  傑奎琳好奇地湊過來:「潘西?這不是以前追過你那個男孩……」

  「……那個斯德哥爾摩?」西黛爾艱難從回憶裡把他扒拉出來,拆開一看竟然是營養品和慰問品。

  西黛爾:「……」她看著手中的高鈣杏仁沉默。

  「哈哈哈哈哈。」

  其他女孩子毫不顧忌的笑起來,西黛爾翻了個白眼,不過仍小心翼翼把禮物放進櫃子。

  ——畢竟,人家也是好心。

  她突然有點好奇自己現在的情況被傳聞成了什麼模樣。

  忙著收拆禮物的西黛爾接過父母視頻電話,才得到了這個萬聖節最為震撼的一份「禮物」。

  ——她曾經的心理醫生漢尼拔萊克特入獄的新聞。

  看著占據了報紙大半面板、被譽為震撼級的新聞,不知為何,西黛爾心裡竟然沒有什麼波瀾。

  她甚至還叫了閨蜜們來一起吃瓜。

  數十年過去,漢尼拔萊克特已經成了著名的心理醫生、富豪、學者,甚至和警方關系密切,多次協助警方抓捕知名罪犯。

  他的優雅、紳士、神秘的出身與家產都曾被津津樂道,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大人物竟會因「吃人」一事上了報紙。

  字面意義的吃人。

  「現在讓我看見這樣的新聞,」傑奎琳一邊感慨,一邊把剛出烤箱塗了黑松露醬的烤雞撕下一塊塞進嘴裡:「真怕等下吃不下東西。」

  「好可怕,」露易絲真誠發表看法,只有瑪戈似乎有些震驚。

  西黛爾撓撓頭,突然想起什麼,拔腿向二樓自己的臥室跑去,很快便在窗邊一個儲物櫃裡翻找起來。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童謠三百首》。

  翻開,仍是熟悉的童謠與流暢漂亮的字體。

  這是漢尼拔曾送給她的一本童謠,西黛爾還記得自己對漢尼拔觀感似乎不是太好。

  比如,她曾經真誠的想勸導這人不要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這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可見一斑。

  輕盈腳步聲落在身後,西黛爾拿著童謠回頭,看見上樓的瑪戈。

  「抱歉,」女孩伸手敲了敲房門:「我想問些事兒……」

  關於漢尼拔的。

  「嗯?」西黛爾反應過來,瑪戈曾經遭受過家庭暴力,似乎是她和漢尼拔一起幫忙把她從困窘中解救出來。

  雖然漢尼拔沒怎麼在瑪戈面前露面……但好歹有個印像,她對漢尼拔入獄的情緒可能比起下邊那兩個妹子更加特殊一點?

  西黛爾思索著把瑪戈迎進來。

  瑪戈果然是來詢問有關漢尼拔的事兒,不過出乎西黛爾意料,瑪戈竟然和漢尼拔早便認識了。

  「我那個兄長……梅森,」瑪戈說:「他去做心理治療時,我跟著見到過漢尼拔醫生幾次,他是個好人……」

  「——我是說,對當時的我來說。他一直有鼓勵過我反抗梅森的暴力,對我也十分溫和,像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輩。」

  「……他可能挺喜歡小女孩。」西黛爾干巴巴道,回憶起記憶中自己和漢尼拔的初見,做了個不算錯誤的猜測。

  但無論如何,這人顯然都和好人拉不上關系。

  「我是想,」瑪戈猶豫著問:「要不要找個時間去探監?」

  西黛爾:「……」她看了眼手裡的童謠。

  西黛爾本來是想著,在這天之後找個時間去探視一下漢尼拔,然而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想讓瑪戈去見漢尼拔。

  ……總覺得那是個黑泥潭。

  看著女孩臉上的認真,西黛爾想了想,還是道:「那不如,我看看能不能線上探監……?正好今天是萬聖節,也能給漢尼拔醫生帶去幾分熱鬧——」

  瑪戈雙眼一亮,點點頭。

  西黛爾把報紙上刊登的入獄點的電話找到,撥通後說明了身份和來意,竟然真的得到同意。

  ——和身在監獄、身穿牢獄制服還戴著鐐銬的漢尼拔短暫的視頻通話。

  「醫生。」

  相隔數十年再見漢尼拔,西黛爾沒了小孩子時的緊張,或者說現在的漢尼拔實在太過——

  陌生。

  身形微微發福,頭頂頭發稀疏,顏值下跌了不是一個等級。

  只是幽藍眼眸似乎更加深邃。

  西黛爾保持微笑,輕松打了個招呼。

  「萬聖節快樂。」

  她甚至開了個玩笑:「當年我都告訴你了,不要亂吃東西。」

  漢尼拔微怔,但他也很快調整過來,露出溫和包容的微笑。

  「晚上好,克裡斯蒂安小姐。」

  「沒想到我入獄後,第一個聯系我的是你。」

  「萬聖節快樂。」

  「這麼多年不見,」長話短說,西黛爾沒忍住,把唯一的問題問了出來:「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當年你送我的童謠……是什麼意思?」

  之前不問是怕惹是生非,現在這人都進去了,她也忍不住徜徉一下想像力。

  西黛爾本以為漢尼拔可能會想不起來,然而沒想到他竟然沒什麼遲疑,很快做出了答復。

  「那個啊,」漢尼拔微微笑道:「因為見到你時,我總覺得你會長歪。」

  「但你很可愛……你知道的吧?我有個妹妹,當時你還是小孩子,和她一樣可愛,我怕你長歪,就給了你一點小小的心理暗示。」

  不得不說,這可能便是年齡的加持。

  雖然外形不如青年時出色,可沉澱下的氣質竟然真讓他的微笑醇厚如慈善又威嚴的家長。

  西黛爾:「……」

  她翻了個白眼。

  「不過,」漢尼拔似乎開了個玩笑:「如果是見到現在的你,我可能會……更想收你為徒。」

  西黛爾嗤笑一聲,准備說點啥,迎上他靛青的眸子,卻忽然意識到什麼。

  ——他可能不是在開玩笑。

  可西黛爾她不再是當年的小孩,也沒那麼容易被動搖,只是懶懶嘆了口氣:「我已經不再是小餅干了。」

  「是啊,」漢尼拔輕輕道:「你當然不是。」

  「你現在……是條大列巴法棍。」

  西黛爾:「……?」

  她想了想愣是沒想出來這是種什麼食物。

  漢尼拔貼心提醒:「我原創的。」

  「但你很適合,能打還能抗——」

  西黛爾:「……」

  謝謝您嘞!

  西式無語jpg

  「對了醫生,」她把一邊的瑪戈推上前:「這有個女孩子,有事找你!」

  「醫生,晚上好。」

  瑪戈神情略微復雜,輕聲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這種情況似乎超出漢尼拔預料,他怔了怔,思索了下,竟然真的叫出了瑪戈的名字:「你是……瑪戈吧?」

  「是我,醫生還記得我?」

  「你和小時候變化不大,」漢尼拔閑閑道。

  比起和西黛爾的閑聊,他似乎突然變了氣質,氣定神閑了許多,好像不是在監獄而是身處高級茶館中。

  「我很抱歉,」瑪戈擰眉:「我感激你在我小時對我的幫助,但我還是想知道,你做那些事情的理由——」

  漢尼拔微笑:「沒有理由。」

  瑪戈似乎十分失望:「我不能理解。你明明如此優秀,卻……」

  「或許,」漢尼拔緘默了兩秒,靛藍深的瞳仁微微縮起,漫不經心打量著瑪戈:「等我出獄以後,你會理解——」

  旁聽的西黛爾悚然一驚。

  對「出獄」加「漢尼拔」PTSD,她護犢子的把瑪戈拉過自己身後,瞪向漢尼拔:「醫生,你要好好勞改,重新做人,別想打什麼歪主意——」

  「我們見面的時間已經到了,」她扭頭看了眼因為童年偶像光環破滅而十分失落的瑪戈,心疼的把人摟進懷裡一頓揉搓,轉身對漢尼拔禮貌不失距離的微笑:「醫生,再見。」

  就差滿臉寫著:別挨老子身邊人。

  漢尼拔:「……」

  他來不及說話就被西黛爾掛斷了電話。

  「嗨,怎麼樣?」過來逛的獄警敲了敲鐵門,看見這個報道上窮凶極惡的殘忍罪犯臉上神色似有不渝,卻又極快調整過來,快的讓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不是還有兩分鐘,你怎麼沒繼續視頻了?」

  「沒事,」漢尼拔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只是……法棍咬人了。」

  獄警:「?」什麼玩意兒?

  掛了視頻,西黛爾看著手邊的《童謠三百首》心情略有復雜。

  ——沒想到這竟算得上漢尼拔對她的一份善意。

  對他那種人來說,能給其他人施舍善意,也算是一份昂貴的禮物了吧。

  她嘆了口氣,轉身給了瑪戈一個擁抱:「別想太多,漢尼拔顯然是反社會人格的變態、惡魔、瘋子、殺人犯……以前對你溫和也是偽裝而已,我們以後沒有聯系他的必要。」

  瑪戈雖有被家暴的童年陰影,但她在漢尼拔和露易絲媽媽的援助下很快走出了困境,她的哥哥梅森也沒有帶給她太大陰影。

  後來梅森因在馬場騎馬無意摔下,造成半身殘疾,此後一直躺在醫院,也沒有了找瑪戈麻煩的精力。

  特意和瑪戈強調了數次漢尼拔的危險性後,確定瑪戈沒有對漢尼拔產生好奇、惋惜一類的情緒後,西黛爾才放松的讓瑪戈離開去廚房幫忙烘焙。

  因為是這場慶祝晚宴的主角,西黛爾今夜什麼都不用做,她在原地沉吟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那本童謠,放進禮物櫥櫃的一角。

  裝扮完客廳的傑奎琳進了趟廚房,出來時端了兩杯紅酒,遞給西黛爾一杯:「喏,慶祝我們的克裡斯蒂安小姐——」

  「平安歸來。」

  最後上揚的語調落下,傑奎琳彎起的眼眸露出溫柔平淡的笑。

  其余兩人也紛紛舉杯。

  「死神也無法帶走我們的甜心寶貝!」

  「今天,西黛爾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所以,快張嘴,要南瓜餡餅還是焦糖梨撻——」

  「哈哈哈,別鬧了,我穿的白裙子……!」

  一通嬉鬧後,四個女孩子又擠擠挨挨湊到一起,像是很多年前一樣親密。

  「說起來,」安靜下來後,傑奎琳看向身側的女孩們,輕聲感嘆,「你們還記得我們當時怎麼認識的嗎?」

  「當然,」被歡快的氣氛感染到,西黛爾心情也從車禍後的沉郁明朗起來。金發女孩托著下頜,臉上笑容粲然,雙眸在看向密友時閃閃發光:「你小時候特別特別討厭我,不過後來……」

  傑奎琳:「……那時我是有些爭強好勝。」

  她聳聳肩:「沒辦法,誰遇上我父母都會被逼瘋的——除了西黛爾。」

  傑奎琳父母都是精英階層,對女兒管制極其嚴格,甚至把人逼成了重度焦慮症,出現輕微妄想症狀。無法忍受的傑奎琳在一次離家出走後恰巧被西黛爾碰見,撿回了家。

  露易絲臉色微紅,眼眸似水:「……當時,那個變態男人的跟蹤真的很可怕。如果不是我恰巧在暑期邀請西黛爾和我同住——」

  瑪戈有些微醺,癱在西黛爾身上,「西黛爾是我第一個朋友。」

  被女孩子又軟又香的身體包圍,西黛爾也有點微醺,下意識攬住瑪戈的腰,又伸手掐了掐露易絲軟乎乎的臉,「和以前手感一樣好。」

  女孩們露出微妙表情。

  露易絲:「……」

  瑪戈:「……」

  傑奎琳:「……親愛的,你要不還是找個男朋友吧?」

  西黛爾:「?」

  她眯了眯眼,放開瑪戈和露易絲朝傑奎琳撲去:「你說誰呢……」

  「叮咚。」

  正在此時,門鈴響了。

  西黛爾:……嘖。

  她只能從地毯爬起來,拾掇了下凌亂裙擺,開門一看——

  是自己那個冤種弟弟。

  西黛爾:「啊,你怎麼……」

  她嫌棄的表情在看見貝爾奇身後莫名有幾分眼熟的女孩後才止住。

  貝爾奇縮了縮腦袋:「……姐,萬聖節快樂。」

  他內心也很瑟縮,宛如秋風飄落葉,幾分凄涼,幾分悲傷——

  他姐甚至不願意掩飾一下見到他的嫌棄!

  貝爾奇委屈,但貝爾奇不說jpg

  盡管如此,貝爾奇還是小心打量了好幾眼西黛爾,看見女孩沒事兒後在心裡微微松氣。

  「那個,這是貝佛利她們讓我給你送的禮物……」

  「……她們都在小鎮過節,有人想來拜訪你但怕不方便。」

  這時西黛爾也認出了貝爾奇後邊那個女孩。

  ——她曾經去德裡小鎮「教導」過想當校霸的貝爾奇,還順便結識了貝佛利等一眾青少年,過了個還算愉快的暑假。

  後來教育完成回家時,遇上不少天災,她開車前往機場路上遇上泥石流,結果順手救了倆個人,一個是和朋友來旅游卻遭意外的女孩艾琳,還有一個人是全家都不幸身亡的小男孩。

  艾琳之前被救時,便留了西黛爾的聯系方式,這次是聽說了車禍的事來探問的。

  「對了,那個小男孩凱爾拉給你做了禮物,我來之前去福利院看過他了,看起來他生活的不錯,院長說再過半年他就能上社會援助的私立學校……」

  貝爾奇絮絮叨叨的把一堆東西掏出來,是貝弗利她們和小男孩的禮物。

  西黛爾把貝爾奇和艾琳倆人迎進門,貝爾奇一進門便被幾個女孩子好奇圍起來,迎來「閨蜜的弟弟」必不可少要經歷的事情。

  西黛爾看了眼被捉弄的滿面通紅的青少年,嘆息著搖頭:再過半年就十八了,對異性還是這麼羞澀可不行呢。

  艾琳有些拘謹,不過在簡單的問候過後很快放松了。

  西黛爾又抱著一堆禮物去一旁拆。

  小男孩送來的東西是一張親手做的賀卡和一個毛絨玩具,其他人則是一些價值不貴但頗有心意的小禮物。

  她拆著拆著,又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西黛爾接了一看,竟然是警察的。

  「姐,你咋連警察都認識啊?」好不容易從人堆溜出來的貝爾奇湊過來看了眼成堆的禮物盒,又看了眼電話顯示,咋舌驚嘆。

  西黛爾沒管他:「……嗯?好的,我知道了,沒事,不是什麼大事……啊,可以的,沒問題。」

  隨後便又接到一個電話,是阿蕾莎的家人。

  前幾天她在外旅游時,遇到過個被人販子綁了的小姑娘,不過小姑娘挺謹慎聰慧,西黛爾順手把人救走送去了警局,留了聯系方式便走人了。

  後來小姑娘家人找來,卻沒遇上女兒的救命恩人,這剛剛是發現警局中有西黛爾的聯系方式,向警察要了想來給西黛爾報恩。

  「沒事,不用過來……我不需要什麼報道,只想安靜,」西黛爾有些好笑的應對著電話裡的那對父母熱情感激的話語,最後以小女孩阿蕾莎脆生生的祝福結尾。

  「克裡斯蒂安小姐,萬聖節快樂。」

  掛了電話後西黛爾長出一口氣,低頭翻手機卻看見幾條新的消息。

  消息頁面除了一溜的節日快樂和身體慰問外,備注「伽椰子」的頁面發來一條新的消息。

  「紅子去美國拜訪你了,她實在不放心……現在應該快到了吧。」

  「我也有些不放心她,不知她到了之後,可否和我視頻一通。麻煩你了,非常感謝。」

  另外一則新消息則是米洛的拜訪消息。

  「傑奎琳說你家今晚的派對歡迎你的朋友來參加,我已經到啦。」

  西黛爾:「……」唔。

  她和米洛算不上親密,但也是朋友,幫人暴打過渣男的那種。米洛是個性格直爽的女孩,人也不錯;紅子則是日本認識的姑娘,性格陰郁。

  這倆人要來,也確實很快便到了。

  先來的是紅子。

  女人黑發罩了小半張臉,一直愛穿的紅色長裙換成淡青色,秀麗的面容下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西黛爾拉著人在沙發上和伽椰子打了通視頻電話。

  紅子是個性格陰郁敏感的女孩,曾經因為和前任分手自殘;伽椰子是個備受家暴摧殘的家庭主婦,兩人都是西黛爾在日本留學時認識的人。

  後來紅子和伽椰子在西黛爾的牽線下也互相認識,伽椰子脫離了家暴丈夫後,憑著豐厚的父母遺產過的也不錯;紅子則是常常去輔導伽椰子家中的小孩俊雄與美美子功課。

  視頻那邊的屋子中,俊雄與美美子在榻榻米邊認真低頭寫作業。

  白色和服的女人溫柔的挽著黑發,眼眸彎彎,滿是居家的安詳笑意。

  「唔,俊雄和美美子越發乖順、成績也越來越好了……」伽椰子捋了下額側發絲,微笑道:「紅子雖然不擅長和人交際,可是管起小孩來有一手呢。」

  紅子微微低頭,似是有些羞澀。

  米洛來的有些晚,不過一進門便很熱情給了西黛爾一個擁抱:「西黛爾,我真想念你——」

  「你身體怎麼樣?沒事兒吧?」

  「當然沒事,」西黛爾笑眯眯把這女孩拉進人堆,接過禮物:「你們還沒餓嗎?都快十二點了,我可不想辜負傑奎琳、瑪戈、露易絲她們精心准備的美食——」

  指針即將指向十二點。

  在人們熱鬧的歡呼中,紅酒開了一瓶又一瓶,彩帶禮花散落在室內。

  西黛爾掃了眼室內,發現今天來的人竟然都沒有穿戴什麼和萬聖節符合的衣飾,甚至連紅色衣物和打扮都沒過。

  西黛爾頓時有些好笑,又有點感動。

  ——她哪兒有那麼脆弱。

  不過一場車禍罷了,她在開始燃燒前就被震暈了,相當於在焚毀的車廂內睡了一覺而已。

  「別發怔了,」瑪戈拍了拍西黛爾的肩,露易絲端出一盤裝點精美的造型獨特小蛋糕:「這是我們給你做的,知道你不喜歡甜食,所以沒用奶油,外邊全是水果……」

  最上層用果粒擺出的單詞是:

  「歡迎回家!」

  歡迎從醫院回家嗎?

  西黛爾低頭看了會兒,笑了笑,慢吞吞切起來:「我們一起吃吧。」

  「對了,」傑奎琳突然想起什麼,興奮發問:「西黛爾,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戀愛對像?」

  「現在這麼人,」她笑嘻嘻道:「說不定就有人認識你想約的類型呢。」

  「這個啊,」西黛爾愣了下,眨了眨眼,突然有點怔然,數十秒後才道:「我喜歡有烏黑頭發、雪白皮膚和紅嘴唇的。」

  「噗嗤,」米洛被逗樂了:「你喜歡白雪公主啊?」

  西黛爾還在認真思索:「又瘦又高、脾氣好、還要賢惠一點……」

  不知為何,她明明沒談過戀愛,卻在談起喜歡類型時,仿佛有個參照般,慢吞吞的、一點點的把他描述出來。

  可即便如此,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最後,她環視了一圈眾人,「應該是個亞洲青年吧。」

  傑奎琳呆住:「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我還以為……」

  西黛爾看去:「以為什麼?」

  傑奎琳:「……」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心虛,坐了回去小聲道:「以為你不喜歡男的。」

  西黛爾:「……」

  喜歡和女孩子貼貼有什麼錯?!

  她歪了歪頭,露出一抹溫柔微笑:「你說得對,其實我喜歡女的,作為我回家的禮物傑奎琳你要不要今晚就洗干淨把自己送上我的床?我保證會很溫柔。」

  傑奎琳:「!!」

  她驚恐瞪大眼睛。

  ……

  一陣笑鬧過後,西黛爾悄悄離開了這熱鬧場合。

  跑去收拾自己的一大堆禮物。

  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陷入沉思:她這滿打滿算不過十九年的人生,竟然認識了這麼多對她抱有友善關切的朋友嗎?

  她這十幾年到底是怎麼過的。

  沉思了會兒沒想明白,反倒是禮物櫥櫃裝不下了。

  西黛爾想起二樓儲物室裡還有個大櫥櫃,平常只是裝一些小玩意,便准備起身去把那個櫥櫃搬下來。

  她來到二樓,很快找到那個櫥櫃。

  先把雜物收拾一下吧。

  西黛爾想著,麻溜的拉開一層櫃子。

  濃郁的甜膩氣息散開。

  一個糖果盒子放在櫃子中,裡邊是各色各式、不同牌子的糖。

  她怔住了。

  自己明明不吃糖的,怎麼會在屋子裡悄悄藏下這樣一罐?

  好奇怪。

  拿出盒子的時候西黛爾還沒意識到什麼,直到握在手心,她的大腦仍然是一片空白,只是身體肋骨間似乎聽到有風穿梭,穿過空蕩蕩的胸膛。

  「喂,喂……」有人在耳邊輕輕喚她,「喂,西黛爾!」

  西黛爾猛的一驚,從發呆的狀態驚醒。

  她回頭看見露易絲,只是露易絲臉上表情有些奇怪。

  露易絲看著她,似乎有點小心翼翼,輕聲問:「西黛爾,你怎麼哭了?」

  西黛爾懵了下,伸手抹了把臉,果然摸到溫熱的水滴,「……」

  「這是什麼?」露易絲注意力被西黛爾手上的東西吸引,她湊近了些,細細叫了聲:「哎呀,這些糖果化了不少——」

  「怪不得氣味這麼甜膩呢,」她微微蹙眉,「西黛爾,你不是不喜甜食嗎?是不是把這些糖忘了阿,正好前幾天高溫,就融化了……你是在收拾東西嗎?我幫你扔了吧。」

  心中好像缺了點什麼東西。

  可西黛爾使勁兒回想,到底沒想起來。

  而她又是真的不愛吃糖,於是盯著手上的東西看了半晌,到底還是忍下奇怪的沉悶和不舍,輕輕道:「好。」

  「扔掉吧。」

  露易絲應了聲,很快,門外垃圾桶處響起清脆的「啪嗒」。

  糖被丟進了垃圾桶。

  露易絲又折返回來,似乎很是擔憂西黛爾:「西黛爾,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她沒問西黛爾為什麼哭,可能是給她的印像落差太大——露易絲覺得說不定還是車禍對西黛爾身體造成了影響,剛剛在下邊便是她一直在注意西黛爾,才能在西黛爾上樓後緊跟了上來。

  「畢竟才出院啦,你要做什麼和我們說啊,不要自己動手。」

  露易絲勸導著。

  「……我沒事。」看著露易絲擔憂的臉色,西黛爾忽然感覺郁結的東西也沒有那麼重要,至少——

  她現在很幸福,也很快樂。

  她笑了笑,起身伸了個懶腰:「你說得對,有的事情就留著明天做吧,今天可以先……」

  「休息一下。」

  西黛爾和露易絲下了樓,忽然發現自己的綠植還擺在窗台背陰處。

  這幾天天氣不錯,白日都有太陽。

  西黛爾想了想,上前把無盡夏抱去了窗台向陽的位置。

  窗外的院落一隅,安靜擺著一顆套著麻袋紐扣衣服、衣上還有歪歪扭扭如彩色蚯蚓的針線腳的南瓜。

  細密枝條擺在盆栽裡。

  西黛爾離遠了些,回頭看,滿足的喟嘆了聲,無聲微笑起來。

  ——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萬聖節過後半個月。

  西黛爾迷上了養綠植,別墅外的小花園種了各色品種的花卉灌木,只是她每日沒太多時間養護,便起了找保姆的心思。

  其他都無所謂,主要是會養東西就好。

  來應聘的第一個人,是個雪膚烏發紅唇的漂亮青年。

  又瘦又高,脾氣很好,聲音好聽,說話也很溫柔,還家務全能,做飯賊拉好吃。

  他目光在花園上的一溜兒植物身上打了圈兒轉,又回到西黛爾身上,在女孩因為最近瘦了一圈兒導致明顯不合身的袖口間停下,誠實的說:

  「我不僅會養植物,還能養人。」

  西黛爾保持著雇主的矜持與優雅,抑制住心情,沉靜的微笑點頭。

  直到人走後才抖著手,激動給傑奎琳打去電話:「我找到白雪公主了!!」

  ……雖然這個白雪公主可能還要兼顧家政。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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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在瘦長人出現並進入RPG日系古村莊前都還可以
看得出作者對於恐怖片或相關遊戲略有心得
前期這些東西都還算結合的很順利
但不知名村莊出現後就很割裂
不過漢尼拔和小餅乾那段還不錯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漢尼拔醫生
也會有最後的一絲善意存在的於人世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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