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番外一(真最終結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果你呼喚我(1)
——R找回未婚妻小姐之路
「小綱,再不快一點的話就要趕不上地鐵了。」
「……啊啊啊啊一不小心就起晚了——Reborn,你為什麼不叫我啊!」綱吉猛地推開房間門,高中校服的一只袖子還掛在身後沒有套上,他從樓上直衝下來居然相當平穩地直接滑進廁所開始洗漱。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有提醒你趕上車的義務。」已經在吃早飯的殺手淡淡地瞥向小孩一晃而過的身影,繼續享受今天的第一杯咖啡。
一陣兵荒馬亂後,狼狽的小孩和從容的大人還算准時地出現在並盛的地鐵站裡准備去東京。手機上的信息響個不停,綱吉知道肯定是山本獄寺他們知道他今天開學特意發短信來問候。等車的途中他心情很好地點開每一條訊息很認真地回復。
初中畢業後,綱吉去了東京念書,而殺手選擇陪同,在小孩的上學期間會和他一起住在東京。顯然上高中之後大家並沒有能夠在同一所學校讀書的運氣進而各自在合適的地方發展,平常基本靠手機聯系,有時也會去對方的所在地串門,等到寒暑假的時候又會像以前那樣聚在一起瘋鬧。綱吉一開始很不習慣,憂愁了好一段時間,如今已經高中二年級也算是接受了朋友們不能再時時刻刻聚在一起的事實——反正總會見面的,無論時間還是空間依舊無法消磨大家珍貴的情感。
獄寺很出人預料地沒和綱吉待在一個學校甚至不在一個城市。他向Reborn提出申請,說是認為自己的實力遠遠不夠,他需要更深層次的鍛煉所以想要去意大利的黑手黨學校深造。
「看來你的確是變了,獄寺,這是個不錯的決定。」
一想到獄寺獨自一人離開日本去意大利學習,綱吉就覺得放不下心。
「他是被承認的守護者,彭格列當然會關照他。迪諾也在意大利,多少也能照拂一些。你應該擔心你自己,阿綱,你的同伴們都很努力,你可不能落後。」
「……我知道了。」
——真是丟人啊,小朋友。
嗯?
視線原本在手機上的綱吉被身後某個路人的聲音所吸引幾乎立刻回頭。年輕的女性在和可能是她幼弟的小孩說話,安慰離開這裡要去遠地上學的他。
那終究只是個陌生女性而已,哪怕聲音和語氣有些相似之處,但……並不是那個人。
原本還很開心的綱吉忽然垂下頭表情下沉,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連地鐵開進來的時候也沒察覺,直到Reborn不輕不重打向他的後腦勺,又提起他的後衣領把人拎進去。
「在站台上走神很危險,阿綱,你不至於長了年齡而不長一點警惕性。」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殺手冷硬的臉慢慢柔和下來。他的目光投向只有浮雲和日光的晴空,但眼睛分明看的不是這片景色。
「我知道——我也很想她。」
從那天之後過去了差不多快三年的時間。
沒有一點音訊蹤影,甚至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可供人推測,那個人憑空消失不見卻讓人看不到回來的跡像。
格洛莉亞還沒有回來。
伽卡菲斯對此也提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建議。他只能確定意大利是源起之地所以她會在那裡出現,但時間地點和她本人到時的狀態這無法估算。
於是,彭格列各方以及殺手自己的情報網只能漫無目的地查找能和可疑扯得上關系的任何奇怪事件,Reborn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趕去意大利一探究竟。
綱吉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次看見疲憊的殺手在夜晚回到日本,他回到住處面色很不好,而身後並沒有那個他最想帶回來的人。聽家光和九代目轉告給綱吉的,Reborn去過無數醫院和相關醫療場所,卷進各類衝突和混戰,三年淋過的槍林彈雨和創造的業績恐怕都要超過他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數目,更別說任何有關奇聞和靈異的事件,殺手會趕去那些相當偏僻的小鎮角落以為會有什麼奇跡出現。
但是什麼都沒有。
——也許當時我該讓伽卡菲斯同意讓我陪她走完這段路的,陪她重構變回人類。這條路對於莉亞而言可能太遠太黑暗,不該是她一個人的。
——Reborn……
綱吉也很難過,但他得想辦法讓殺手別那麼低沉自責,於是小孩打起精神抗議為什麼不帶上自己去找人,殺手告訴他作為家庭教師絕不允許學生放棄學業。
——你知道她也會希望你好好享受高中校園生活的,阿綱,這件事情交給我和九代目就好。
——……好吧。
後來家光偶爾一次和綱吉碰上的時候,很有些為難地抓著後腦勺。
——兒子,說實話,你們也知道格洛莉亞小姐這件事沒有先例,其實伽卡菲斯那家伙也什麼都不確定,不是嗎?
綱吉沒有回應父親,因為他能感覺到家光要說出他和Reborn最不願聽見的話。
——他可能只是突然大發慈悲給了你們一個念想。已經很久了,重構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她可能真的回不來了,阿綱,你們恐怕要開始學會正視這件事。
——……你是讓我們,讓彭格列不要去找她嗎,爸爸?你讓我們放棄她?!
家光被他激動生氣的模樣嚇了一跳,抬抬手示意綱吉稍微冷靜一些。
——……不,我們依然會去找有關她的消息,我只是覺得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阿綱,你們必須要為最壞的結局做好心裡打算,任何事都是這樣的。你還沒有體會過失去,兒子,所以要有心理准備才行。
——……格洛莉亞姐說她會回來的,她答應過我和Reborn她會活下來的。……她會的,她肯定不會騙我!
她這一路……應該要有個好結局的。
此前,綱吉在上個暑假突然拜托Reborn給他講講他們倆之前的事,他想要徹底地去了解二人的過去。
殺手帶著小孩去了彭格列總部,推開某個秘密檔案室的門。那裡沒有和彭格列相關的任何資料,而綱吉一眼看見的居然是格洛莉亞有些久遠的畫像,那和彭格列的各個首領留下來的很有些相似之處,作為像征物去記錄家族的歷史。
那是看起來只有17,8歲的格洛莉亞,她果然從小就是那張很有侵略性又讓人退避三舍的臉。格洛莉亞平常其實多少帶笑的,不管那笑容是真是假。但畫像上的她臉上沒有一點笑意,目光明顯看著的也不是正前方。
她在看什麼?看自己迷茫的命運前路還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美好結局?
——她並不想做首領,可是她沒有辦法,阿綱,過去的陰影已經把莉亞吞噬了。人們都以為她的父親死後莉亞就被解放,可那反而是一種詛咒的開始。
——……所以是格洛莉亞姐親手殺了她父親嗎?
——不,是我殺的。或許我不該接那個委托……或許她父親活下來繼續壓榨她能夠激起她反抗並且脫離的想法。那也許……能讓她的人類生活少一點不幸。
殺手伸出手去撫摸畫像,他的目光透過那雙濃烈的紅色眼睛一直看到過去。他有太久沒見到格洛莉亞尤其真實而且沒有陰霾和暫時拋開苦痛的笑容了。
——可是,你們最終不是因為詛咒降臨遇見,而是在更早之前突破這個枷鎖就遇見了,我覺得格洛莉亞姐應該很開心吧。
——以自私的角度而言,我的確也矛盾地不後悔那天的事。
綱吉繼續環視周圍,他隨便翻翻那些文件照片和日記之類的,果然都不是彭格列的東西。
——這是彭格列一世的意思,他不太希望因為那些事就讓莉亞作為「人類」的存在和痕跡就這麼消失,所以其實保留了一部分艾芙裡特家族相關放在這裡。當然,他省去了一些發生在莉亞身上很殘忍的事。
——……
綱吉知道的,所謂的人體試驗,一周……就毀掉了一個人。不知道格洛莉亞姐還會不會因為這些事做噩夢,沒事的吧……
他翻看格洛莉亞和友人們的信件,那是個外人眼中完全不一樣的她,溫和友善,性格很有趣,雖然還是那麼張揚但是卻並不讓人討厭。而她在報紙上的那些事跡,足夠讓任何一個哪怕沒見過她的人期望自己絕不要和她碰上。
——怎麼,害怕她了?矛盾也是她的魅力和個性,我不認為這是缺點。
——我只是……覺得她很辛苦。
——……那倒是真的。
小孩繼續翻找,真的沒有關於她和Reborn的事留下。太過分了,伽卡菲斯和阿瑪蘭妲就這麼擅自奪走屬於他們二人最重要的記憶和存在,哪怕回憶永不褪色,但是……真實的物件也很必要的。
——……我們肯定能找到她的,對吧?
——當然會。
……
意大利。那不勒斯。
黑色皮鞋踩過混亂後留下的玻璃碎渣和剛剛干涸不久的暗色血塊。屍體如同破爛的麻袋零零散散倒在地上,身體被子彈和刀械開出許多洞口,鐵鏽味道已經蓋過所有的新鮮空氣。
Reborn蹲下來仔細檢查屍體上的訊息,初步判斷是幫派的人物和當地的黑手黨家族起了矛盾。部分屍體身上有某種特殊火焰灼燒後留下的痕跡,有不屬於雙方的第三方人物突然出現在這裡——那恐怕就是牆壁和地面損壞如此嚴重的原因。
嗯?
Reborn抬槍對准身後的某個方位,冷靜地盯著一個存活下來正在慢慢爬行的幸運兒。
「居然會有活口,看來今天是你的幸運日,」殺手在他身邊停下,腳踩著男人後背的傷口迫使人停下動作,「我猜你是加裡布的手下,而和你們打起來的很大概率是萊西家族——回答我。」
Reborn腳上用力摁了摁,抵著男人脊梁骨附近的傷口連著骨頭一起踩,幸運兒幾乎能聽見自己骨頭哢哢作響的聲音。看起來倒也能忍,殺手抬起腳干脆利落砸向男人的一根手指,停頓一會兒又立刻砸向第二根,等到他踩斷右手的全部手指,開槍給人的膝蓋開了個洞後,男人哀嚎著求他住手。
「……我說,我說!……你猜的沒錯。」
「有第三方來了,你們知道是什麼人嗎?」
「……不清楚,那個女人根本就是憑空出現的,精神也不正常,……明明是她妨礙了我們還反過來殺了我們這邊不少人。」
「她長什麼樣?」
「……看的不是特別清楚……但應該是白頭發紅眼睛,看上去有點瘦,還挺厲害的——我真的只知道這麼多,沒有了!」
「……她人呢?」
「我們的人還有萊西家族的人去追她了吧,大概。」
Reborn不再和他浪費時間,給人一個痛快便立刻離開已經沒有任何信息可用的倉庫。
……至少這次彭格列的消息沒問題,的確有疑似莉亞的人出現在那不勒斯。剛回來就被卷入事件中了啊。如果是你的話……倒也合理。
精神狀況不太好而且已經變成人類的話……有點危險。
倒也不是說這人就一定是格洛莉亞,但這個事件已經是這三年來Reborn碰上的所有情況裡最有可能是她真回來了的一次,哪怕最後是個烏龍也沒理由不去調查。
「……你真的該回來了,親愛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如果你呼喚我(2)
——你說你惹他干啥
沿途的人的確有看見裹著鬥篷的紅眼白發的女人被兩派人馬追著跑過一整條街道而後不見蹤影。他們心中對於萊西家族和加裡布的家伙們感到畏懼於是盡可能躲遠一些,所以很遺憾沒有一個人看見女性更具體的樣貌和狀態。
只能親自在近距離下確認了。
但是,有一部分人看見一晃而過金紅色的火焰。他們見識得太少因而形容詞匱乏,但總的描述上是覺得那很不可思議。金紅色的大空火焰非常稀有,至少在這個世界上Reborn只見過一個人有那樣的死氣之炎。
「我想應該多少通知彭格列一聲——我可能找到了疑似莉亞的人。」
剛處理完一堆工作正在偷閑打盹的門外顧問瞬間清醒,手邊的文件嘩啦掉了一地:「……什麼?這是好事啊老友!那不勒斯那邊彭格列的人員你可以隨意調配,只要動靜別太誇張,但是找回我們的女神大人當然優先。」
「也不一定真的是她,哪怕是一點誤差都不對。」Reborn的語氣聽起來很平穩,他此刻看上去也算冷靜地結束了第二次和當地其他幫派的和善談話。
「……總之,你加油。」明明在心裡無比希望這一次格洛莉亞小姐真的回到你身邊了……
殺手掛斷電話,把半死不活的被拷問者丟開到一邊繼續追蹤。這一路並不順利,這個地區所有道上的組織機構都一個接一個冒頭攔在Reborn面前,他似乎在來到那不勒斯的後不到半天的時間就變成了這些黑手黨,軍火商,雇佣兵一類人的公敵,他把這歸結為那不勒斯其余人對於萊西和加裡布不滿許久,大概率把他當做和那兩人相關的存在所以想找個突破口。
Reborn沒有時間多思考現狀,他必須要盡快查出那群人的所在地,於是開始連續機械地與阻攔自己的一批又一批各派人士對戰,拷問,收集信息,追蹤,如此反復。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殺手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在刷人頭業績,照這麼下去他一天的人頭數很有可能高出別的殺手幾個月才有的量。
扣下扳機的手指開始略微感到麻木的時候,殺手終於獲得了更具價值的信息。
「去找那個家伙,去找格雷!我沒見過他,但大家都知道那家伙和萊西家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黑心生意,他最清楚萊西家族的基地在哪兒!求求你放過我,我把知道的全說了,真的就——」
這人和內情的確沾了點邊,保險起見Reborn揪住他按照這人說的路線摸到這位什麼生意都做的格雷的所在地。
一家看起來很普通的酒館,甚至普通人一打眼看去只覺得裝修亂七八糟一點,似乎在潮流的路上不幸走了偏路,而裡面的客人最多也只是些無業人員或者頹廢的上班族一類,頂多有些沒什麼威脅的小混混。但是Reborn能看出來,毒販子,軍火商,走私販,黑手黨,詐騙犯,拉皮條的……真是社會頂級渣滓大聚會,烏煙瘴氣這樣的詞已經完全不能形容這家店了。
「哦呀,難得有做殺手職業的人找上門,真是稀客。我們老板人很好的,新人的話就給您打個八折,還不錯吧?」酒保的手裡還有一杯正在混合搖勻的雞尾酒,他示意殺手看看菜單或是自由點餐。
「打折倒也不必,我很趕時間,格雷先生。」
男人停下調酒的動作,微微眯起眼重新打量Reborn。他很清楚,這人沒見過他,但剛剛的話透出的語氣可見不是出於猜測。
「人的氣場很難徹底掩蓋,而習慣了當部下的人也很難掩去那種行為習慣和面部表情,」殺手推開面前的酒杯,目光淡淡,「這不是很困難的事。」
「哦?好吧這位新客人,看來你要為我們帶來很具有挑戰性的生意——沒關系,只要價錢足夠一切都好說。」
「告訴我萊西家族和加裡布的基地位置,還有他們經常出現的地方。」
格雷臉上的笑容逐漸虛假起來。
「先生,你可能剛來那不勒斯所以還不清楚狀況,沒有人會去招惹他們,尤其我和萊西是很好的朋友。」
「很遺憾,我必須要知道有關他們的一切。高價也無所謂。」
「非常抱歉,殺手先生,我們恐怕做不成這筆生意,您還是換換吧。」
店門被無聲鎖住,窗簾關上後光線瞬間消失屋內昏暗陰沉,店裡各角落的人開始很快朝Reborn的位置移動,他們手中刀劍的冷光,子彈的反射還有那些不同屬性的火焰在空中飄搖如同幽幽鬼火,空氣的冷度似乎莫名下降了。
Reborn插在西裝褲口袋的那只手稍微抽離,指尖很輕地點向藏在腰間的槍。以他自己為中心畫出許多線來,他的目光很快將所有人標注在特定的位置上,抽像出數個紅點。
店內保持了一小段時間的安靜。
——砰。
Reborn迅速下蹲側頭避開第一發子彈和追隨其而來的火焰,與此同時單手繳械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所持有的槍支,開槍瞬間卸掉唯二持槍的第二人的彈夾,反手正好補給那只被他搶來的槍。
槍托重重砸向某個自以為技術高超的幻術師的太陽穴,它便失去了全部的利用價值。殺手抬腿撂倒前後包圍自己的壯漢,踩著他們的腦袋和脖子在空中後翻落回桌面,皮鞋鞋跟敲擊木質的聲音和數發子彈打穿敵人腦袋的聲響齊齊發出。
很快店門和玻璃都在撞擊下破裂,有人一個接一個飛出店內胡亂地摔倒在外像是翻白眼的死魚。
慘叫聲在這之後斷斷續續傳來但沒持續太久。
Reborn整理著西裝外套推開空剩個架子的門,隨手丟開沾上血跡和皮膚組織的鑿冰器和扳手,目的地相當明確地離開了。
面朝下趴在地面還剩一口氣的格雷啐出一口血。他的余光瞟向地面上一點快被吹散的不明粉狀物。……嘖,真是不好干的活,受這種罪……不過該做的我都做了,那家伙倒也不是會賴賬的人。
……
屍體,既有萊西家族又有加裡布的人,一眼看過去很讓人震撼的血量。至少這麼看來那名女性占著上風——如果忽略Reborn在沿途的某個診所收集到一名短暫處理槍傷燒傷女性的這件事的話。
殺手從還有溫度的屍體上跨過,正式進入萊西家族的基地。血跡蔓延的方向很像是通往地下室,途中Reborn眼前晃過充滿各類藥物尤其是刺鼻消毒水氣味的制毒房,武器室,甚至還有一看就不是簡單藥物研究的實驗室——多半和人體試驗有關,明明是不太出名的新建家族倒是膽子很大。
打鬥聲很近了。
Reborn握緊槍閃到門後,無聲無息勾開沒完全鎖上的門鎖,將門推開足夠觀察裡面狀況但不會引起人注意的大小。
「……退下。」
他推開門的同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Reborn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幾乎在顫動。
很像。因為距離的緣故聲音不大,而且對方受了傷聲線低沉模糊。但是……很像。
很像她。
年輕的女性被逼退到牆角看不到臉,手捂著腹部上的傷口身體整個內扣。一群傷勢不一的人圍成一個半圓禁錮她的小片空間看起來無處可逃。
——直到一發子彈突破這個包圍圈。
場面一度混亂,一時分不清交叉往來四處散落的子彈到底屬於誰,連明黃色的火焰也再槍林彈雨和火舞焰動裡失去蹤跡無法捕捉。
Reborn在打鬥裡和女人對視了。
一模一樣的臉,和那個很像的聲音。
女人微愕地看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一時抬手伸向Reborn的方向。
殺手平靜地轉過頭不去回應,他的臉上從疑惑不解轉變為某種嚴肅的篤定。
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時,Reborn站遠一些停止了攻擊。
手腳很明顯有麻痹,偶爾出現一點痙攣。神經反應也的確比平常慢一些,雖然次數不多但Reborn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會在某一瞬間看不太清,就像是一次突然的黑屏。
看來偶爾也要體驗一下被暗算後受傷的感覺,能吸取教訓和提高能力。
他看向被自己的外套蓋住的腰腹位置的貫穿傷,對流出的血和痛感倒也覺得還好。
「你該停手了,第一殺手先生,如果你不希望這位你苦苦尋找的小姐出些事的話。」躲在角落裡的萊西捏住女性的後頸把她摁在地上,槍口貼在她的腦袋上。
Reborn沒什麼表情地投去冷漠的目光。
他的槍口調轉反向。
砰。
「啊——!」
女人捂住自己的左肩痛苦哀嚎,萊西幾乎條件反射般去捂住她的傷口,扶著她坐下靠牆。
「果然是假貨啊。」殺手向後肘擊猛打偷襲者的喉嚨,雖然四肢不太靈活但並不妨礙他一腳踹飛繼續心存僥幸的人。
腹部的血跡因為劇烈動作從衣擺蔓延到皮帶扣向下滑的時候,Reborn步伐平穩地走向滿臉不可置信的萊西和那位神秘女性面前。
「這個線索從一開始就很奇怪,不是嗎?」
那個留在現場的幸運兒沒說謊話,至少現場的確有個白發紅眼似乎精神不正常的女人。既然那個女人精神不正常,那麼本來正在對著干而且處於戰鬥中的萊西和加裡布的人壓根不該優先追這位女性。
而後幾乎每隔一段距離一定有路人看見有個白發紅眼的女人跑過,甚至看到了火焰——實際上,Reborn同格洛莉亞相處這麼久以來她平常根本不用火焰打人,太浪費了,不符合她驕傲的自尊心。
殺手到底是很謹慎的人,怎麼會這麼巧惹來那不勒斯各方各派人士的阻攔,顯然他被針對了。目的是消磨他的體力,同時可以稍微暗算他,比如毒藥一類的。Reborn千防萬防大概率是在拷問格雷的時候多少碰到一點,不過自己本來也常帶萬能解毒劑所以傷害不算嚴重。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屍體裡萊西家族的人在少數,加裡布的人手死傷慘重。而且不知為何彭格列的人沒有追來,於是殺手得出一個可能:萊西家族知道殺手最近幾年在找一個人,於是作為地頭蛇他命令這裡的人陪他演了一出好戲,雖然犧牲掉許多不之情的家伙。當然,彭格列也有參與,這裡的負責人已經叛變了——理由是女人出聲的時機太巧,明顯有人監視Reborn的一切舉動,那是始終跟蹤他但又到現在都不出現的人。
以及,格洛莉亞不可能輸的,她打架的時候精神正常與不正常的區別僅僅是敵人的屍體完整和不完整的差別,這群該死的渣滓未免太小看她的應對能力。而當Reborn和女人真正對視的那一刻,他的腦袋甚至不需要運轉就徹底確定這是個偽劣產品——太假了,整個人連同身上的傷都那麼可笑。
殺手原本只是要清理這群敢拿格洛莉亞開玩笑的蠢貨,殺掉這些人並不困難。但是,他聽見女人的聲音後又有了新判斷——他們的確見過格洛莉亞而且聽到了她的聲音,很有可能就是最近。那麼,就要先留個活口了。
只是身體上的一兩道傷口而已,換一條最重要的線索並不虧。
「把他叫出來——那個彭格列的負責人。我關上了門一路上又打壞監控,他不知道現在的狀況。就說你們抓到我了,就現在。」
「……他——」
「別裝了,和我有仇的不是你們,我看的出來——他才是主使者。」
萊西抱著自己失血快昏迷的女朋友,戰戰兢兢地撥通電話。
「他多久過來?」
「……可能幾分鐘。」
「嗯,時間夠了。」殺手毫不猶豫地連開幾槍,接連打斷了女人的四肢,看著她在地上扭曲蠕動叫聲刺耳尖銳,縮成一團血肉模糊沒有人樣的垃圾制品。
「這才是你自己的聲音,真是自取其辱。惡心的東西會讓原本很好的一切變得同樣惡心,此前我根本不會想像會有一刻一秒不願看見我那位未婚妻小姐的臉。雖然很想請你自己立刻把這張臉從身上剝下來,但我趕時間。」
子彈貫穿女人的臉正中心,她趴在地上迅速沒了動靜。
萊西已然呆住,直到他的膝蓋被子彈開了個洞後又被Reborn用腳摁了摁。
「什麼時候見到的格洛莉亞。」
「……上個月。」
「地點。」
「托斯卡納一個小鎮子……我們打不過她死傷慘重所以回來了……」
「她狀態如何?」
「……看著還行……」
「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全是彭格列那個家伙策劃的,和我沒有——」
男人被扭斷脖子像斷掉的提線木偶,搖搖晃晃倒地不起。
大門被打開,彭格列的負責人剛露頭就被打穿心髒沒了呼吸。
Reborn不太關心一個人為什麼要殺自己反正最終他們都會成為死人。他清理目標從不留家人的活口,所以這人只有可能是什麼女僕守衛的家人或者沒有記錄在冊不為人知的私生子一類。最近幾年才加入彭格列又知道殺手也在所以伺機而動,而這次格洛莉亞俄事情給了他一個機會——偶然碰上真正的她原本想綁架但打不過只能想別的辦法。
無所謂,反正他已經是屍體了。
Reborn給家光通報了一聲讓人過來處理叛徒的事。他靠著牆捂住傷口勉強喘息一會兒,而血液溢出指縫。殺手順走萊西身上的解藥,打劫一家地下診所縫了傷口就立刻動身前往托斯卡納。
……這一次,這一次該是真的了,小玫瑰。
只是這一次,稍微……別那麼活蹦亂跳吧,親愛的,再等一等,很快的——等我過來找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如果你呼喚我(3)
——愛是奇跡
「……」
黑暗。不對,這能被稱為人們所認為的那種黑暗嗎?只是什麼都沒有,或者連實體和空間本身都不存在的某個特別「境地」而已。
格洛莉亞從不懼怕和逃避孤獨與空無一物,那是她被迫——雖然也能算的上主動承受的長久以來的一般狀況。但是此刻她有些迷茫,同時覺得恐懼。她看不清前路與方向,可明明還有人等著她盡快回歸,而且恐怕正在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她的蹤跡。頭腦裡完整龐大的記憶畫面如同故障屏幕那樣忽閃忽閃,難道機制又要奪走一次她寶貴的記憶嗎?
不,我不允許,我不允許任何人奪走它第二次,我也不允許任何人阻擋我回歸的腳步將我困於此。
可是周圍的黑色在侵蝕格洛莉亞的腦子,她頭痛得不可解。
肩膀上傳來有一點份量的壓感,並不沉悶的黑色披風輕輕落下蓋住格洛莉亞單薄的肩膀。橙紅色的火焰明媚又溫柔地燃燒,照亮她視線範圍內的虛無。青年蹲在她眼前握住她的手,穿過百年時光和曾經在教堂時的情景似乎沒有任何區別。
「已經不需要再害怕,這一次和一百多年前並不一樣,你現在擁有此前從未有過的主動權。你迎來了那個美好的未來,我親愛的小希爾達。」
「……」格洛莉亞的瞳孔很少見地顫抖,驚訝和喜悅交替出現在臉上,一個漫長的等待終於不再以遺憾和悲哀結尾。
微笑著看她的彭格列一世扶著格洛莉亞的肩膀幫助她重新站起,二人的目光不再分歧地投向過去和現在,而是一同留在當下:「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我們真正意義上再見的這一刻,等待你真的重獲新生的那一天——好久不見,希爾達。」
不是苦笑,而是發自內心因為溫情和欣喜的笑從格洛莉亞的眼角開始蔓延。時間的時針和分針沒有殘忍地將他們分離而是消除生與死的隔絕讓他們真實地相見。她緊緊握住友人的手指雙手幾乎在發抖:「……好久不見,Pri——不,好久不見,Giotto。」
G和其余守護者們站在一起,在離二人稍遠的地方對她招手致意選擇不去近距離打擾。Giotto和格洛莉亞並肩向前邁步,開辟出一條有微光的小道。
「一直以來你都很辛苦了。」
「也還好,我的習慣能力一向出眾。」
「可以不用總是那樣,希爾達,你已經不需要一個人解決事情,不用一個人承擔風口浪尖的榮耀驕傲,也不用一個人承受失敗和毀滅的後果。你將不會孤獨和絕望,希爾達。」
格洛莉亞的身體稍微僵硬些許。她現在又覺得不太習慣——或者說感覺不太真實。她一度認為漫長的生命裡苦痛和悲哀將亙古不變,甚至從記事起就開始說服自己去承受和默認。
一世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伸出手靠近格洛莉亞,掌心貼向格洛莉亞額頭的時候如同一位至純至善的主教將光和答案賜予迷茫困惑明明從不信教但依然能被他庇佑的教徒。
「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希爾達,冥冥之中就覺得你是個好孩子。你或許覺得懲罰結束之後現在的一切是獎勵,不是的,小希爾達,因為懲罰的前提是你犯了錯。可你沒有錯,親愛的,所以那不是懲罰,那自然也談不上獎勵。此刻等待你的一切,是歸還於你的你本該一直擁有的東西。」
……歸還。
原來是歸還。
是啊,我在時間裡有些分不清是誰在欠著誰了。
格洛莉亞的眼眶裡生出發酸發痛的熱度,但更為苦澀的液體並沒有溢出眼睛,此刻暫時地平息和儲存。
「人都會有自己特別且唯一的港灣和棲息地。他依然存在並將長期與你一起存在,此刻也在等待你重新歸來,所以不必擔憂和隱忍,希爾達,第一殺手先生能幫你消化那些終將散去的疲憊和苦難。」
Reborn……他確確實實活下來了啊。
「我不太確定我真的離開這個地方邁入原本的世界會是什麼狀態,Giotto。我有點……想像不出正常活著的自己。」
「那個孩子會讓你知道在光亮和希望裡活著該是什麼樣。我想我那位不可思議的後代會讓你,包括Reborn脫離陰影並且保護你們不會被光的熱度灼傷。」
是的。
她只需要無條件相信Reborn和綱吉就好。
格洛莉亞看向似乎沒有盡頭的道路。很遠很長,但她應該能堅持走下去。
「沒事的,希爾達,會有人不斷陪你走完這條路,甚至於最後你也不是孤獨一人,只要你體內還共存著第一殺手的火焰。但我很抱歉我無法陪你走完,希爾達。我們總要分離,但這並非永別。」
「我知道,在時間的盡頭我們會再見,不管是你們,我,Reborn,還是阿綱,總有一天都會永不再分離,所以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來。……雖然即便是暫時地分離……也令人難以接受和釋懷。……我很想念,Giotto,想念與你們有關的一切,而且從未斷絕不分日夜。」
格洛莉亞抓緊肩上屬於彭格列一世的披風。他本人現在真實地與她談話就像以前在彭格列總部和其他任何地方,她不是看著一幅不會說話不會動的畫像,也不是沒有回應的花草樹木,和只能做個念想的彭格列指環。倒頭來,她真正的朋友們還是留在遙遠的過去。
「我知道的,希爾達。我與你有著同等的思念,因而某種程度上我從未和你徹底分離,我們都注視了你百年,你的喜怒哀樂我全部都知道。謝謝你的想念讓我仿佛永遠活在現世。沒事的,不要難過小希爾達,如你所說終有一天不再有分離。」
兩人稍微釋懷地衝對方笑了笑。
「但我真的很高興,Giotto,我很高興你是我這次真正新生開啟時的那個引導者。」
「我的榮幸而已。」
他們張開手臂,隔著過去現在和未來輕輕擁抱。
「嗯,我們好像只能走到這裡。我想,有個人會想和你單獨聊聊——你也會那麼想的,希爾達。你們之間,該有個徹底的放下。」
從迷霧裡現身的男人。
格洛莉亞的眼神裡少了些剛才的平和,她還算冷靜地看著那個人向她走來。
明明心裡住著理想主義卻做著現實主義的事,因而背叛了現實主義的友人同他背道而馳,不管是百年前的彭格列最惡事件還是如今西蒙十世的事件。
而現實主義的家伙短暫地陷入理想主義的美夢而夢醒後也選擇背叛了理想主義的友人,同樣是兩次。
他們清楚對方所想和為人,因而毫不猶豫地選擇與對方相反的那邊。
兩名背叛者就這樣和被背叛的另一方對視。
「……」
「……」
我們明明是最不該互為朋友的人。……不過到這個地步,看來也只能認命呢。
「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向你道歉,艾芙裡特。」斯佩多先開口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永遠無法和解,艾芙裡特。」
「那是當然,畢竟你是個值得被科學家們單獨研究的特殊爛人混蛋。」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好人嗎,你這白發妖精?」
「謝謝誇獎,陰暗男。」
「嘖。」
「切。」
在一邊觀望的彭格列一世有些無奈地搖頭。算了,……他們好歹變回最開始的模樣了。還是這樣好,不是嗎?
「……你果然還是活著。我就知道會這樣,越討人厭的家伙越不容易死。」斯佩多稍微垂下頭。
「怎麼,我活著會妨礙你?那倒是正好。」
斯佩多面露驚訝。……這和她以前說給我的回答不一樣。
「艾芙裡特,」
「嗯?」
「……你現在……是自己想活下去了嗎?」
遠處的彭格列一世和其他守護者同時眯起眼。果然這種問題應該由D來問。……到底如何呢,我們那毫無自知之明總是自我厭惡的小姑娘?
「嗯……我不能馬上回答出一個定論,戴蒙。」
「……什麼意思?」
「我被他們兩個,被Reborn和阿綱的努力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已經被帶偏做了許多自己原本不會做的決定。所以……我正在嘗試……接納現在的自己。」
斯佩多陷入一陣短暫地沉默,他似乎有醞釀很久的思考和決定。
「對我而言,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家伙。我討厭或者憎惡你,一百多年都是這樣,艾芙裡特。……我想這些恨意和厭惡已經足夠,你不必多此一舉加上你自己的。」
格洛莉亞稍微偏過臉。
「……那就當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原則,你就承載我那一份。反正你活該,戴蒙。」
「哼,你倒是有臉。」
「你有什麼資格評論我。」
「嘖。」
「切。」
斯佩多轉身回走看起來好像是在不耐煩。
「……你該走了。就像艾蓮娜希望的——不,你繼續按照你那討人厭的方式活在世上去禍害別人吧,艾芙裡特。」
格洛莉亞目送他消失,她自己也轉身離去的時候淡淡地笑著。
……
意大利,托斯卡納某個小鎮。
Reborn對木屋前提供信息的友善附人點頭致意,隨後朝另一邊邁開步子。
「阿瑪蘭妲。」
「我在。」
空靈縹緲的女性聲音在殺手腦中響起,別人都無法聽見。
「你覺得這次是她嗎?」
「很抱歉,我並不具備感應那孩子的能力,我僅剩的力量也是只能附在她身上時才能使用。」
小鎮向來平和寧靜,人們之間也少有爭執和混亂,於是一個月前那場打鬥令人記憶深刻。白發紅眼的年輕女性是突然出現在田園外的,她警惕地環視周圍一時沒有繼續移動。後來人們看著她慢慢蹲下低頭不語,而那群混混□□模樣的人大概率是路過,但沒想到剛好撞上了自己想找的人於是朝她逼近。
她沒有在這裡出手,而是往遠處跑去,那些人當然也立刻跟上。小鎮的居民並沒有目睹他們之間的打鬥,只看到那些青年人回來時只有三三兩兩的幸存者而且都受了傷,格外狼狽地逃離。
「如果真的是莉亞,為什麼她沒有回到並盛來?她的記憶難道又受損了?」Reborn的語氣很不好,而且顯然意有所指。
「我為曾經抹去你們二人的記憶再次感到抱歉,Reborn,我原意不是為了傷害你們。但我很確定這一次格洛莉亞不會失去任何記憶,無論是我還是伽卡菲斯都不會傷害她。但是……還有另一種情況。」
那個孩子如今差不多算是變回人類,但是她的力量依舊超出人類該有的水平,而機制依舊保留微弱的和她之間的聯系……格洛莉亞可能會在龐大的記憶中迷失,也就是記憶混亂。
「她會需要一個錨點,從這個錨點開始恢復。沒事的,那個錨點就在這裡——只要你找到她,對她作出某件事或是說出某句話。」
「意思是連你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看來像你們這樣自以為偉大崇高的世界保護者也有派不上用處的時候。」Reborn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
……沒關系,只要她還活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別的先不提,你不要緊嗎?第一殺手這幾年因為到處找人的原因身份有些暴露,到現在碰上追殺你或是碰運氣挑戰你的人已經是常態——那孩子不願意看見你受傷的。」
「……和她常年的行事相比我已經穩妥許多了。」Reborn垂眼去看腰腹的傷口,至少現在它沒有第二次開裂。
「……」兩個都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啊。
殺手沿著目擊者所指的方向一直走到郊外深處。沿途風景明麗舒心,野生和人工種植的向日葵都長勢旺盛,綠意鋪的太滿總覺得天空很快也會被染成翠色。可是顯然美景對於找人是不會有幫助的,而他也無心去關注。
不過也許有些聯想——比如他想到穿著那條綠色裙子的格洛莉亞,她那時候像是被森林孕育出的精靈,夏之女神的寵兒。
「那個……您好,先生,」手上掛著空掉的籃子,剛從城市裡賣完花提著新鮮蔬菜水果的小姑娘有些膽怯地朝這位不善的訪客稍微靠近,「請問……您是在找什麼人嗎?」
「日安,小小姐,」Reborn脫帽行禮,在女孩子面前蹲下和她的視線水平接近等同,並且抽出一張照片,「我的確在找人。我在找一位年輕的小姐,我想她的樣子很具有辨識度應該很難忘記——像這樣。」
孩子的眼中透露的變化已足夠讓人確信她見過照片上的人。殺手攥緊手裡的照片,第一次看見如此明晃晃的希望。
「……額,先生,請問……您和這位小姐是什麼關系呢?」小孩有些警惕地後退一步,顯然第一殺手的氣場令她心生恐懼並且想到許多不好的事。
「她是我的愛人。」殺手的臉多了點真實地柔和。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示意Reborn同她過去。
「那位小姐看起來有些體力不支,我和姐姐扶她進屋休息。她沒有受傷的跡像,我們請了醫生來看也看不出什麼問題。她迷迷糊糊昏睡了幾天,某天我早上醒來去看她的時候,那位小姐已經不在屋子裡。她敲掉手杖上的一枚寶石送給我們,還留下一張紙條叫我們不必桂懷。」
女孩子進了屋子,又很快地拿了東西出來。她的手上捧著一顆紅寶石和一張白色字條,那顆寶石殺手當然無比熟悉,而字條上的字只需一眼就知道出自誰手。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全部對得上,是她——莉亞……真的回來了。
「我問過周圍的居民,他們早起干活都沒見到人。我跑到那條路上去問,有人看見過她。既然您來了,那我就把那位小姐的東西交給您。」
「不,這是你們理應得到的東西,我想莉亞不會收回的。這顆寶石應該能負擔你和你姐姐接下來的所有開支,你們自行使用就好。」
小孩毫不掩飾地瞪大眼睛。
殺手同她告別,繞道屋後向新的路線行進。
「果然那孩子的精神和記憶不太穩定呢。」
「按照那個小鬼的說法,莉亞的身體又是怎麼回事?你們讓她身體崩壞卻不打算出手治療?」
「聽描述格洛莉亞應該處在變回人類身體的臨界點,是會有些副作用,但是度過這個時期那孩子就會徹底好起來,你不用擔心。」
所以,按照莉亞現在的狀態……她不會走太遠,如果是這條路……她很有可能在佛羅倫薩。
……
男人無聲地倒下,喉嚨上的血洞開出一朵很小的紅花。這樣詭異的花同樣開在和他一樣倒地不起的數名同伴身上。
由子彈給予的死亡之花。
Reborn搬了把椅子放在血泊裡,他平靜地坐下給自己開裂的舊傷重新縫補包扎。倒是給後來的家伙們撿了個便宜,畢竟移動總會動到傷口,原本他們甚至無法擦傷殺手,但現在至少他們以死亡的代價讓Reborn原本的傷口加重一點也算是有了戰利品。
「你已經沒有格洛莉亞的加護,也不是什麼阿爾克巴雷諾,只是個厲害的『普通』人類而已。像這樣偷襲你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是明襲,他們藏匿和跟蹤的技巧都很爛。往好處想,現在他們知道第一殺手總在暗處的原因只是為了保持神秘,而不是因為我擔心自己暴露之後會死。」
「……不錯的玩笑話,很遺憾我沒辦法用格洛莉亞會說的有趣話回應。」
殺手處理的很快,他踢開一點擋路的屍體抬腳離開這個滿是血腥氣的屋子:「話的內容不重要,說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彭格列的人沒什麼反應,那大概率格洛莉亞沒被卷進重大事件或是明面上的事,而且暗地裡也沒掀起什麼風浪。果然每個地方的情報販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休息一下嗎?」
「時間不等人,阿瑪蘭妲,我不希望只是一秒的誤差就錯過了她——尤其這個蹤跡甚至是半個月前的線索。」
同許多人進行過關於子彈和槍,骨頭和神經的友好問候後,Reborn收集的最後的線索斷在了靠近佛羅倫薩郊外的一條道路盡頭。
「很難判斷那孩子會去哪裡,如果她確實精神狀況不太穩定的話。」
Reborn沒有馬上接過阿瑪蘭妲的話,而是大致觀察了周圍的環境。他的目光鎖定到不遠處山坡上的某座建築。
如果莉亞的記憶十分混亂不清,那麼最為困擾的東西會首先占據她全部的思維。過往會取代現在將她困住,而過往裡,直到現在還無法讓她哪怕釋懷一點的……莉亞的母親塞西莉亞。
「我想我們該去那邊那座孤兒院看看。我總覺得莉亞如果能看見那個建築也許會無意識地靠近。」
一直以來都是你對不起她,塞西莉亞女士,至少在這個時刻你就發揮點作用救她一次吧。
Reborn沿著崎嶇的山路一圈一圈爬上山坡。很安靜,並沒有聽見有吵鬧的小孩子的聲音。他在門口壓抑著某種不常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情緒而後伸手敲門。
「哦呀,難得有人會來這裡。日安,先生,您看起來風塵僕僕 ,請問是想借這裡休息還是有想領養的孩子?我們這裡的孩子們都是很討人喜歡的。」修女模樣的和藹老人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耐心等待突然一言不發的殺手繼續說話。
Reborn沒有馬上開口回答,他的表情全被擋在帽檐的陰影下。
——冷靜一些,孩子。沒事的,你一定會找到她,她也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我很冷靜。
「日安,夫人,我想來找個人。……最近,有沒有年輕的女性突然來訪,比如……這張照片上的人?」
Reborn把那張照片鄭重又輕輕地遞到老婦人的手上。他的雙眼在除格洛莉亞和綱吉之外難得這樣全面仔細地觀察其他人表情的細微變化。
「……這位小姐麼?嗯,很具有辨識度呢這雙眼睛,看樣子應該不會錯——她在的,先生。」
——格洛莉亞在呢。她真的回來了。深呼吸,孩子,你該進去了不是嗎?
——……
修女在前面帶路,同時對Reborn講起那位特別訪客的事。她有些恍惚地出現在孤兒院門口,發現她的是這裡的孩子。昏迷期間請了醫生來給她檢查,心髒和肺部衰竭得不可思議,左眼視力受損不可恢復,但是不知為何又矛盾地診斷出「體征正常」。而且藥物和非藥物類治療手段對她不起作用,而她昏睡三天後像個沒事人那樣醒來。她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至於其他的,原話是「我想我不是失憶只是有太多東西需要整理以及建議你們同我保持距離,抱歉,有不太安穩的力量在我身體裡」。
——還處於轉變期呢,不僅身體控制不了力量連記憶也混亂起來。
——……莉亞這樣確定是正常的?
——別擔心,我以我們整個族群的名義起誓我沒有說謊。
「那孩子在偏一點的後園,沒有別的孩子或是這裡的人員。我們會把食物和藥品放在她能接觸到的地方等她自己去取。她大多數時候都很『清醒』,似乎總在寫什麼,應該是幫助自己在整理記憶。啊,到了,那孩子就在那裡。」
Reborn腳步一頓。
根本不需要完整的整張臉近距離出現在面前,也不需要聲音或是任何動作。
那位訪客一個遠遠的側影進入殺手的視線範圍時,他的第一反應就知道那是誰。
「……Reborn先生?」
「……我沒事。」
殺手不緊不慢地跨進後園。
女性的聽力很好,哪怕是第一殺手這樣習慣性遮蓋腳步聲的人物離她還有一半距離的時候她就警惕地回頭。
Reborn知道她現在認不出自己,准確的說法是她的腦中有許多有關Reborn的畫面,但卻無法把「Reborn」這個名字以及「愛人」這個身份和他這張臉聯系起來。
可是她沒有阻止Reborn前進,也沒有擺出防御和攻擊的架勢,而是平和微妙地注視殺手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殺手在她面前還有一兩步的位置站定。他的腳邊是潺潺溪水,那聲音充滿自然的安寧。年輕女性坐在石塊上,身旁有被壓著的紙張。她銀白色的頭發在風中飄搖,像是數不清的奇幻故事裡才有的美麗蝶類一只又一只組合成幻麗的白綢。日光很好,落在她白皙清透的皮膚上令人情不自禁暢想皎潔月色下蘇醒過來的聖女雕像。
她的雙眼是赤色的鳥,會唱婉轉動人直擊人心卻無聲的歌,歌聲盤旋著鑽進殺手的心髒。
——她需要錨點,Reborn,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具體該做些什麼。
只要她還活著就好。
她能活下來就夠了。
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來,因為她已經回到我身邊。
Reborn也不太清楚什麼才是錨點。他單膝跪下,小心地抓住她的雙手而對方還是沒有反抗的意思。他讓女性的雙手貼向自己的臉側,而後側過臉去隔著戒指親吻她的無名指。
無論怎麼,首先殺手要叫她的名字。
這和與別人說起「格洛莉亞」或是在大腦裡某天都彈出「格洛莉亞」這個名字的意義完全不同。
只有本人出現時念出她的名字才格外叫人愉快和安心。
Reborn捉住她的雙手交疊著放在她膝上,而後附身讓額頭貼向她的手背,近乎虔誠地出聲:「……我親愛的。小玫瑰。……莉亞。」
格洛莉亞的手指瑟縮了一下。
腦中的畫面飛速閃過,他們開始旋轉飄飛,而後自動分類,化為數塊被打亂的拼圖。其中一塊單獨飛出嵌在大腦畫面的中心,而文字獄單獨的畫面攪在一起賦予其完整的意義。
她嘴巴微張,口型是一個名字。
「……是Reborn。Reborn。Reborn。……我親愛的……親愛的第一殺手……我的……我的……我唯一的愛人先生。」
殺手抬起頭看她,格洛莉亞與他對視。
她在友人面前忍回去的苦澀熱度重新在眼睛裡上泛,於是溫熱的液體溢出眼眶順著下滑,落在殺手的眼皮上滾燙又令他心痛。
格洛莉亞彎下腰盡可能壓低身體伸開手去抱住他的脖子:「……你活下來了,Reborn……還有阿綱……你們都還在……」
「我們都在,親愛的——以後也會在的。」Reborn拍拍她發抖的背,格洛莉亞自然而然滑進他的懷裡被他全身心抱住安撫。
「……我是不是回來得太晚……明明說好會很快的……」
「不,是我動作太慢,好小姐,久等了。」
心跳是真的。
觸感也是真的。
聲音還是真的。
——這一次他沒有死去。
沒有像以前那樣,所有的人離去而我無能為力。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格洛莉亞這次不是無聲流淚。
她必須要哭喊。而這聲音將會徹底衝破所有詛咒,讓不幸永遠不再靠近。
……嗯?
Reborn注意到一點飄搖在格洛莉亞身體外的金紅色火焰,恐怕情緒波動會讓不太穩定的力量外泄。
格洛莉亞顯然也注意到了。
她倒是很快地控制了死氣之炎將它收回體內。
但還是不太對。
她發出一聲悶哼。
……心髒和肺。
Reborn把人從懷裡稍微撈出來一點,看她面色慘白用手捂住下半邊臉。
一聲咳嗽。
殷紅色從她纖細的手指間溢出,而後很快地侵染Reborn的白襯衫。
殺手的瞳孔劇烈顫抖收縮。
「……莉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如果你呼喚我(4)
——失去令人後怕
黑色的車輛緩緩停在彭格列的特殊通道門口。
後車門打開,Reborn抱著被面積夠大的毯子完全包裹住而外人什麼也窺探不到的格洛莉亞下了車。
「彭格列的醫療人員早就准備好了,你不用擔心。」沢田家光和拉爾米爾奇單獨出來迎接,他們打開通道你的門在前面帶路。
「有勞,雖然……目前她應該還是不能接受人類的治療。」Reborn瞥向搭在自己肩上的格洛莉亞的手,她微微用力顯然透過毯子的縫隙所觀察到的彭格列的一切令她警惕。
Reborn騰出一只手改為托抱,好方便他撥開毯子的一角貼在格洛莉亞耳邊低聲說話:「沒事的,莉亞,你只是暫時不能把彭格列對你的意義聯系起來。這裡是你最在意的地方之一,至於前面那個家伙對你只有害怕的份。」
「……你說話還真過分,Reborn,好歹給我這個門外顧問留個面子啊。」
「你居然覺得自己在莉亞這裡是有面子可言的?」
「……」
「你們能不能安靜點?明明病人還在場。」拉爾米爾奇嫌惡地看著兩人。
「現在正在說話的是拉爾米爾奇,怎麼樣,有印像麼?」Reborn把格洛莉亞抱得高一些讓她探出頭去看前面的女性。
「她是阿爾克巴雷諾吧?嗯……和世界機制有關的我有印像,但也僅限名字和臉而已——所以,抱歉,這位拉爾米爾奇,我還沒弄清楚別的。我可不是聽到一個名字就能修正和這個人有關的一切,Reborn,你是特例而已。」
家光;「……」記憶再怎麼混亂也改不掉她那氣人的性格啊。
拉爾:「……我倒是沒什麼。」……其實有的病人也應該閉嘴的。
彭格列的醫療部對格洛莉亞做了很全面的檢查,結果沒有什麼差別,機能和素質遠超普通人但是卻保持心髒和肺部衰竭的奇妙狀態。而測試之後不管是藥物治療和晴屬性火焰的治療都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效果。
「……治療不了啊。這你打算怎麼辦,Reborn?」
殺手原本還報了點期望,或許彭格列的醫療技術能發揮作用,這樣格洛莉亞就能更快好起來,而不是只能等待機制的調和。
——這孩子現在還不太能操控這個身體狀態下的力量,恐怕你還得讓她訓練訓練怎麼去適應。
——……她真的是你最喜歡的後代嗎?莉亞現在的狀況已經負擔夠重了。
——但你應該也很清楚,如果她不能盡快適應,只會讓等待恢復的時間變得更長,也就是延長痛苦時間。
「不必再試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她有副作用,」Reborn拔掉那些派不上用場的醫療管道和儀器,把格洛莉亞從床上抱起來向外走,「我記得這裡有個專供單人修養的療養所,莉亞去那裡比較合適。」
「哦,那我和九代目說一聲把醫生和其余人員安排——」
「不用,我一個人照顧她,在莉亞徹底恢復前不需要任何其他人以免增加不好的刺激。家光,麻煩你告訴九代目一聲,很抱歉他還見不到莉亞,至少短時間內你們對她而言只是有危害的『陌生人』。」
「……這當然要以格洛莉亞小姐的身體為重。行,我會通知九代目的。對了,我兒子那邊怎麼說?」
「莉亞能對上和阿綱有關的記憶,但是她有點分不清那孩子是存在於過去還是現在。加上她有時候會因為身體負擔太重咳血,還是等好起來再去見阿綱吧。」
……
很平常的早晨。
格洛莉亞慶幸自己多少沒有因為心髒方面的問題而睡不著覺,但是醒來的時候依然沒來由地覺得疲憊。
「早安,親愛的。」當然比她醒得更早的Reborn抬手理了理遮住她眼睛的碎發,指腹持續摩挲格洛莉亞的臉側。
「嗯,早安,Reborn。」
殺手的動作沒停,但一時看著她不再說話。
「……怎麼了嗎?」格洛莉亞抓住他停在自己臉側的手,卻反過來被握住湊向他唇邊。Reborn垂下眼目光溫和深沉,親親她的掌心又挨個揉捏格洛莉亞的指尖。
「沒事,我只是覺得醒過來第一眼看見你很好而已。」
「……Reborn。抱歉,一定是我昨天見到你沒說那句話的緣故,那我現在補上——我回來了,親愛的。」
「歡迎回來,我的小玫瑰。今天有比昨天好點嗎?不過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Reborn坐起來靠著枕頭,格洛莉亞自然而然往裡挪挪干脆枕在他腿上。
「只是時不時感到輕微的疲憊,別的沒什麼。昨天那個狀況不常見的,」格洛莉亞低頭去看Reborn的腹部,撩起一點他的衣服去看那個被二次縫合過的傷口,「你的傷……抱歉我已經不具備治療的能力。」
她湊上去隔著紗布親吻,學著Reborn的語氣說自己正在施展魔法。
「嗯,你更厲害點,魔法師小姐,我能感覺到它已經起效。你介意現在起床吃個早飯嗎,莉亞?」
「所以聽語氣好像是你動手?」格洛莉亞狡黠地衝他眨眼期望這能讓Reborn心情好些。
「如果你希望那麼就是那樣。」
上午的時光安靜平和。作為同格洛莉亞共享過差不多全部記憶的人,Reborn顯然是幫助她整理思緒和記憶的最佳人選。他們坐在桌前開始每日的整理計劃,手邊有筆和紙張,同時有好幾箱文件照片信件一類的——那是特地從彭格列的檔案室和綱吉家裡移來的東西。
雖然很不忍心,但記憶的整理必須要從格洛莉亞小時候開始才能幫她一點點重新找回時間線,把那麼多的情感和人物事件對應上來。
「是嗎?原來我血緣上的父親是這種人,」格洛莉亞聽完殺手的講述又看看手裡那張全家福照片,表情上顯出嫌惡,「如果沒有親屬關系,我只是在大街上同他碰上,感覺看到這張臉我也許就會出手殺了他。」
Reborn不動聲色關注著格洛莉亞的肢體,表情反應,一番觀察下來她父親克裡斯的存在似乎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我最終還是輸給了他」這樣的想法應該會慢慢在她心裡淡去吧,這樣才是最好的。
不需要原諒和放下,對於格洛莉亞的性格而言單純的恨意反而不會傷害她。
「這個孩子……如果沒錯的話是叫羅莎?原來是我的親妹妹呢,沒想到那種爛透的家族裡也有這樣良善的血親,可惜……」
……痛苦的事情反而無法忘記啊,莉亞。
「莉亞,這一方面你和你妹妹是相對的。你對她的愛超脫了黑手黨和一切黑色元素的本質,……你與她的死無關,那場災難裡你們都是受害者。」殺手知道她在回憶那場奪去羅莎生命的大火,伸手抓緊格洛莉亞下意識捏緊照片的手指。……幸存者的悲哀,沒能救下妹妹的遺憾,這些都很難彌補。
「別緊張,Reborn,我沒事。前不久我和Giotto許久地如同以前那樣一起聊天,他說過感謝我讓他們於我的記憶裡活在現世。那孩子……羅莎已經離開我一百多年了,但是百年後不管是你,還是阿綱和九代目都能描述她。我當然對於失去她這件事到現在都感到難過,不過……至少我沒有讓她更早被遺忘,我就厚著臉皮對此寬慰一些吧。」
艾蓮娜也是,她在天堂看著我和斯佩多這麼多年來的糾葛大概會非常生氣又覺得好笑無奈吧。這場鬧劇本就早該結束,我們已經背叛過彼此,但我和斯佩多都不該也不能辜負艾蓮娜,讓她傷心的事就此消散吧。
「到最後是我親手毀滅了這個我想保住的家族啊。這也不錯,它本來就要死了是我在續命,我給它的命到最後也是我收走的,這很合理。哪怕這似乎辜負了什麼人的囑托——那個人是誰,Reborn?」
Reborn不太想點明塞西莉亞的事。她母親當然是個悲情人物,被這個家族吞噬抹殺。可她借著母親的身份只把自己的痛苦轉移給了格洛莉亞一個人,令她無法徹底去恨也無法徹底去愛,這是不可原諒的。
「那個人,是我母親吧。嗯,這樣我就知道那些事情為什麼充斥著微妙感和不協調,因為她是我母親啊。」
Reborn嘆了口氣。他在那堆信件手札一類的東西裡抽出沒有收件人和寄件人的老舊信封,而且它看起來尚未開封。由此可見,哪怕是格洛莉亞也從未在那個檔案室裡打開過空白信封。
殺手只是大致推測,這個信件沒有歸在其他信件中,看起來是有人把它拿出來又在知道它屬於誰的手筆後選擇丟開。
……很可能就是塞西莉亞寫的。
「……如果你實在不想看可以不看。我只是覺得,你和你母親總要有個徹底的完結,莉亞。」
「你看過嗎,Reborn?」格洛莉亞眯起眼,她看起來甚至有點冷漠。
「沒有,我想我沒有權利去窺探。……要看嗎?」
格洛莉亞沒有說話,只是很慢地點點頭。
Reborn捏著信封,格洛莉亞撕開封口從中取出信,她展開紙張的同時下意識把自己一只手塞進Reborn的掌心。
「……」
「……」
這好像不能算一封信。
太短了點,甚至是一句沒寫完的話。
墨跡在開頭和結尾暈染,塞西莉亞在掙扎中還是沒有勇氣寫完它,更別提交給格洛莉亞,於是最終選擇壓在詩集裡。
——我可憐的女兒,我的小希爾達,我對她感到深重的抱歉,我……
格洛莉亞很平靜地把信折起來重新塞回信封。她把信和那些顯眼的文字資料放在一個歸類,而後往旁輕輕一倒,Reborn立刻將她抱住。
格洛莉亞的眼皮貼在殺手的頸側,Reborn感覺到她睫毛細微的顫抖並且慢慢平緩。
「膽小鬼總是讓人無可奈何,Reborn。」
「……莉亞。」
格洛莉亞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既然如此我不選擇原諒,而且我也不會讓這封信繼續藏起來。這是報復,我還是決定要報復我的母親,無論她是否有苦衷。」
殺手拍拍她的背,並不費力讓她離開原本的座位好窩在他懷裡:「嗯,因為你和她不一樣。你沒有變成那樣的人,莉亞。這很值得驕傲,非常值得。」
……
她站在純白色的空間裡同自己有些距離。
沒辦法靠近,似乎只能停在這個能看見她卻碰不到她的位置。
她微微張開口。
血液代替話語從身體裡湧出,從嘴巴,雙眼,耳朵和胸口帶著抽空一切的勢頭上泛,她被殷紅色蓋住,到最後這片空間只有血色而沒有她。
「……」
Reborn在黑暗中睜開眼,憑借夜視力和透進來的月光很清楚地去看睡在身邊和他近在咫尺的格洛莉亞的臉。她睡眠質量不錯但不是睡得很沉的人,而現在因為身體的負擔幾乎陷入沉眠。呼吸平穩,面色不算蒼白,心髒也在正常運作,她極其真實地存在於殺手的視線範圍內。
以切磋的方式幫助她用現在的身體去適應不屬於人類的力量是個好方法,她至少沒有時時覺得疲憊和困倦,哪怕隔上幾天她就會在訓練結束後趴在Reborn身上讓殺手再次看見血色染紅他襯衫的場景。
Reborn不排斥和畏懼任何血腥的場面,但他一點也不想看見格洛莉亞的血。
「……」
在不吵醒格洛莉亞的前提下殺手低頭親吻她的額角。
……稍微快點好起來吧,小玫瑰。
他攬過格洛莉亞的腰讓她離自己更近些,迷迷糊糊中的病人下意識摩挲著讓雙手攀上Reborn的背。
……
沢田家光很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他當然是受了九代目的委托過來探望格洛莉亞,但是站在他面前擋住他繼續進入屋子裡的Reborn讓家光搞不太清楚狀況。透過門縫可以看見坐在沙發上安靜看書的病人,手裡的書是露切留給她的那邊故事集。她看起來很好,精神健康穩定,也不像沒有自制能力或者不能自理,和正常人區別不大。
殺手把門關上,來探望病人的門外顧問這下連病人的面都看不見了。
「……Reborn,記憶出問題的人應該不包括你吧。」
「當然。」
「……你為什麼一副第一次見到我的樣子,我是什麼危險人物嗎?」
「這不好說,你的突然出現的確有可能干擾莉亞的記憶整理,我不希望在她持續恢復的時間裡出差錯。」Reborn沒有直言,但他的語氣和神態,以及微小的肢體語言都明明白白寫著「請你離開」四個大字。
「……行吧。那個,九代目覺得差不多可以讓醫生過來看看——」
「她還沒徹底變回人類的身體。」
家光頭疼地抓著後腦勺的頭發:「……但是就試一下而已,不會把她怎麼樣的。這只是醫療器械,老友。」
殺手突然不再說話,只是目光很冷地看向家光,門外顧問覺得面前的人好像才是什麼可怕的醫療器械,安靜冰冷地穿透人的皮膚和內髒。
「……額,我是說——」
「『試一下而已』?門外顧問連彭格列守護神的身體一向排斥人類醫療手段的事都可以忘記,你還真是優秀。」殺手嘲諷地冷哼。
「……不是,我——」……該死,他今天什麼情況?
「時間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了,替我們向九代目問好。」
「……」
他是說不過Reborn的,於是認命地掉頭離開。
……聽說連密魯菲歐雷的首領尤尼想見格洛莉亞都被回絕的事我還覺得誇張,結果連我和九代目也不行,先前讓拉爾打電話商量也沒得出結果……
「我說老友,」家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了頭,「……格洛莉亞小姐已經回來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你……有點保護過度吧?我看你自己多注意休息什麼的比較好——走了,替我向格洛莉亞小姐打聲招呼。」
「……」
站在門後聽完殺手和Reborn說話的格洛莉亞若有所思。
——莉亞阿姨,你會一天天好起來的。但是……Reborn叔叔他還好嗎?
「阿瑪蘭妲,」格洛莉亞呼叫自己那位一直旁觀的祖先。
「我在,孩子,怎麼了嗎?」
「我不在的這幾年你有對Reborn說些什麼嗎?」
「我只是就你以前的事和現在的狀況有一些很客觀的分析而已。」
「閑的沒事干可以去死,」已經平和多日少有地暫時失去那份咄咄逼人的維護者聲音和臉色同時下沉,「誰讓你說那些沒用的東西去給他施加壓力和不安的?從現在起,給我離他遠點。」
格洛莉亞多少也有些感覺的。
她睡覺時迷迷糊糊其實能感覺到一點殺手的動靜,只是她覺得那個時候裝睡是最好的選擇。
Reborn非常提防外來人員,哪怕彭格列對於格洛莉亞而言其實是最安全的地方。
殺手一直若有若無地致力於讓格洛莉亞處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比如她走出屋子去花園散步Reborn發現她不在屋子裡後立刻追出來,又裝作沒事的樣子跟在遠一點的旁邊之類的。
訓練得時候也是,明明他們以前也常有切磋,這是讓二人都會開心的事才對。但現在格洛莉亞感覺他的行動像是被什麼牽著移動反應。
——這聽起來可能很不可思議,但是第一殺手並沒有在她回來之後丟掉不安和緊張感。
也不能怪Reborn反應過度,格洛莉亞清楚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曾經的她面對任何問題,如果其中一種解決方式是犧牲自我獲得死亡,她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接受。她是個很擅長不告而別的人,是個別人很難留住的人。
原本殺手以為不管怎樣她都無法死亡,所以哪怕她態度消極也沒關系。可是,從未來事件開始,他發現維護者是可以死亡的。
——……畢竟莉亞阿姨很誇張地連續三次選擇了走向死亡甚至不打算過問一下Reborn叔叔和綱吉先生的意見,這件事很可怕呢。
……我當然也知道他會難過會舍不得的,但我以前就是那種暗自消極別人根本插不了手的狀態。可是,正因如此果然慣犯還是無法輕易使人放寬心啊。
……
Reborn在給格洛莉亞整理篩選今天記憶整理所需要的資料。她從後面靠近殺手趴在他身上,然後如同以前那樣突然變成沒了骨頭的人開始下滑。Reborn相當熟練地騰出一只手向後反手扶住格洛莉亞的背將她暫時固定,而後轉身靠著架子把人托抱起來讓她雙腿纏住自己的腰。
「有些無聊嗎,莉亞?」
「Reborn,我只是覺得……嗯,我很抱歉,親愛的。」
殺手順勢抱著她盤腿坐下,格洛莉亞被安穩地放在他腿上坐好,他的上半身則給她做了靠墊。
「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
格洛莉亞擺出苦思已久的表情,眉頭糾結地皺在一起:「嗯,很不好的事,非常糟糕,對於我而言是最不好最難以接受的事。」
怎麼看都有些半開玩笑的意味,Reborn抬手揉開她緊皺的眉頭同時面露疑惑:「我在聽著呢。」
「我覺得你不太好,Reborn,顯然你不好就是我不好。親愛的,如果連你都無法真心微笑,這個世界上就沒人能讓我高興起來了。」
Reborn偏過頭沒有接過她的話,他在思考能夠讓格洛莉亞不再擔心他的話術。病人小姐不想聽他狡辯和掩飾,於是伸出手扳過殺手的臉面向自己。
「我以前……確實很欠考慮,Reborn,我看不到希望也沒有勇氣去接受那個絕望的結局。比起失去別人,失去我自己顯然不那麼痛苦。我討厭那種作為唯一幸存者被剩下來的感覺,非常討厭,可我……卻差點讓你們也成為那種悲傷的人。」
她的確在逃避。
並不是給予她的愛太少或是她沒有那麼愛,只是害怕和退縮了。……真不像話啊,現在看來。
「莉亞,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發生的那麼多事從各個方面對你施壓,人都有抗壓極限。」
「不要太慣著我,Reborn,這種事你應該說教的,也應該發泄,因為你的承受能力當然也是有限的——你也很累很難受了,親愛的,只是你沒辦法在那群小鬼面前表露而已。我安穩地在另一個地方睡著了三年,可是你清醒地面對著我消失了三年的世界。更何況,我還是慣犯。」
Reborn握住她搭在自己臉上的手,稍微前傾和格洛莉亞互相抵著額頭摩挲一會兒,最後還是覺得把她完全塞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把她裹住的感覺更好,就這麼抱住她安靜了一段時間。
格洛莉亞消失並且沒有一點回來的跡像的三年裡殺手無數次忍不住地去回憶她沒有告別沒有回頭地走進火焰裡的場景。
永遠只會選擇「死亡」這一種解決方式的格洛莉亞。
Reborn總在思考到底是哪一秒哪一刻沒有注意到格洛莉亞的不對勁以致於沒能阻止她在那時的尋死之路。這不怪她,她只是活在迷茫和沒有選擇的生活裡太久了。
最終她還是回來了,但令人後怕。
——任何一個環節出一點偏差她就回不來了。
「……這個世界上能將你帶走的東西很多,莉亞。」Reborn說出的話仿佛一個落不下的嘆息。
「……但那已經是過去了,Reborn。我知道我的大多數行為讓這句話實在沒什麼說服力,但我希望你能看著我,看著我向你證明,」格洛莉亞和他的手緊扣在一起,他們手上相似的傷痕和無名指上的戒指來回擦碰,「證明我不再不告而別,不再輕易放棄,證明除了死亡其他都無法令我們分離。」
她是認真的。
和以前那種逞強,遮掩或是暗自承受完全不同。
這不是謊言。
「那麼,我想我會樂意去見證。不過,在這些證明之前有一件事更重要,我親愛的小玫瑰。」
「是什麼?」
「你要趕快好起來,莉亞。」
「嗯,我努力。」
第一百四十章 如果你呼喚我(終)
——故事永不結束
格洛莉亞站在庭院中央,Reborn蹲在她身前檢查護膝之類的防護。
「我覺得我已經不需要在訓練裡戴這種東西了。」格洛莉亞稍微抬腳蹭了蹭Reborn的鞋尖。
「訓練是為了幫助你適應逐漸回歸人類狀態的身體,不是為了給你添上新的傷,」殺手扣緊綁帶又給她纏上防滑繃帶,「而且你對疼痛的承受能力太強會注意不到一些不明顯的傷——不過你注意到了多半也不會說,不是嗎莉亞?」
在這一方面同樣是慣犯的格洛莉亞心虛地抬頭看天空。
「好了,差不多就這樣——准備好了嗎?」
「當然,隨時隨地。」
格洛莉亞做了個深呼吸。
Reborn抬槍的同時她向前跨出一步。
嗯?
——完美的第一步。
兩個人在心裡幾乎同時念叨。
格洛莉亞踩實地面順暢靈活地偏離肉眼不可見的角度,特殊制造的子彈從劉海前飄過。
一發。
兩發。
三發。
她很像個從容不迫,從後台揭開幕布輕盈躍上舞台的優秀主演。滑過的子彈是指引線路忽閃忽滅的燈光,她在其中偏移游走跳出正確的舞步。
她在向Reborn步步逼近,殺手險些被踹掉了武器。
格洛莉亞彈擊他的手腕預判下一步行動,隨後流暢轉圈抬腳掃過殺手下盤並且迅速後撤避開膝踢的時候,Reborn感覺到令人更為熟悉的如風般隨意輕松不可捉摸的常態風格——那才是格洛莉亞一向的狀態,作戰和吃飯睡覺一樣都是平常。
他們你來我往好幾個回合後,顯然覺得肢體狀態愈發良好,身體敏捷度大幅提高的格洛莉亞徹底受夠了長達好幾個月的畏手畏腳和束縛感,火焰在體內快速跑動循壞,她打開殺手的子彈揮出拳的時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失誤——用力過猛了,不妙。
她只能靠腳下的移動讓拳頭和Reborn的身體錯開一點,而後不可避免在高速下撲向殺手正中其懷,嘗試讓二人減點速的Reborn最後抱著企圖用微笑蒙混過關的格洛莉亞不太重地摔進一邊的玫瑰園裡。
「參考之前在北海道的那次,我的甜心,你可以嘗試摔跤比賽。」Reborn平躺在地上,趴在他身上的罪魁禍首一邊憋笑一邊拈掉他頭上和肩上的葉子花瓣。
格洛莉亞勾住他的脖子拉近他們之間所剩無幾的距離,微微眯眼:「你舍得我像這樣同其他人交流?」
Reborn雙手探進她後腦勺的發間,手指深入伴隨著他們無限貼近的鼻尖和嘴唇。充分讓格洛莉亞的唇瓣變得濕潤飽滿和舌頭發麻之後殺手才讓二人騰出一點距離笑著回應她的惡作劇發言。
「當然不舍得,莉亞,我想那樣的行為和剛結束的行為最終都是我的特權。」
「嗯……行吧,至少目前我沒有打算收回你的特權。」格洛莉亞從Reborn身上下來和他並排躺在一起。
「那還真是感謝。」
「你難道不該回答『我應該怎麼做才能一直擁有特權』嗎?真沒誠意。」格洛莉亞側過身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去點Reborn的鬢角。
令人熟悉的「無理取鬧」,但殺手並不介意它經常多次地出現:「所以我要怎麼做?」
「嗯……看我心情吧。」
「那就沒問題了。」
「哦?不愧是第一殺手先生,不管什麼事都很有自信。」
「畢竟,除了槍法之外,我認為自己完全沒問題的事還有讓你長時間保持心情愉快。」
「可我現在心情就不怎麼樣。」格洛莉亞托腮看他,笑意使她的眼睛和眉毛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
Reborn伸手環過她的腰:「而事實證明即便你心情不好也沒有從我身邊離開的意思,小玫瑰。」
「那是因為你提前發覺把我困住了,這叫作弊,親愛的。」
「就算你這麼說也不能讓我放開的,莉亞。我逐漸地意識到你既不能被束縛,也不能被徹底放任,這可是血與淚的教訓啊。」
……啊,真是狡猾的家伙。
氣勢很快消減的格洛莉亞趴回殺手身上,自己結束了接二連三的惡作劇。
「……不會離開你的,既然你這麼舍不得我的話。」
Reborn心情很好地拍拍她的後腦勺。
他抬頭看天,天色比不上早些時候,漸漸地陰沉下來,看樣子今天也許要下雨。
……不是會讓人放心的天氣呢。
「回屋吧,莉亞,好像快下雨了。」
「嗯,好。」
殺手先站起,然後看著坐在地上完全不打算自己起身的格洛莉亞相當自然地將她撈起來放在懷中往回走。
「Reborn,」
「嗯?」
「我在好轉,各種方面都是。雨水……已經很難對我造成威脅了。」
「那樣當然是最好的。」
……
夜深後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有窗戶窗簾遮擋,但Reborn依然覺得這點動靜在無限放大,尤其他此刻正看著剛脫下衣物後露出傷痕遍布的身體的格洛莉亞。阿爾克巴雷諾的詛咒留下的暗紋已經基本淡去快要不見,這倒是個好事,但是有的東西還是不能徹底消失。
嗯?
格洛莉亞感覺到Reborn在靠近並從身後抱住她,額頭抵著她後頸,落吻順著頸部的線條滑向後背那些交錯的枝條般的舊傷痕跡。格洛莉亞轉過身捧住殺手的臉,隨後挺直身體讓他的臉貼向自己的胸口。
心跳和皮膚的起伏清晰地透過Reborn的眼皮導入他體內。跳動有力,規律,平穩,也沒有從皮膚上感覺到那些曾經總被她拼命掩飾的顫抖,那無疑是代表健康良好的跡像。
「和以前不一樣,對不對?誰讓你說什麼讓我努力的話,所以我很努力地去恢復了。」
「確實很努力,做得好親愛的——你真的沒有一點不適的感覺嗎?」
「我知道我在這方面好像是沒什麼信譽,但這次是真的,非常真。而且你可是我的『主治醫生』,要對自己的治療技術有信心啊,好醫生先生。」
「看來是我的咒語快要失效,所以從『魔法師』變成了『醫生』?」
兩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說你還是放心不下,」格洛莉亞的手挑開一點Reborn敞開的領口,指尖從鎖骨移到肩膀進而滑向後背,連帶壓著男士襯衣下垮,「那就讓我只能感受到你,這樣我就感受不到別的了。」
Reborn很微妙地挑眉:「這是個對我的邀請?」
「當然,而且還能幫助你鞏固一下治療成果呢,醫生。」
她的手被Reborn牽起來放到唇邊:「那就如你所願,我的病人小姐。」
雨聲後來是變大還是變小顯然都無人在意了。
沒有人知道那個遠古傳說中充滿極致誘惑以至於亞當和夏娃完全無法抵抗的禁果到底是什麼樣子,但具化到Reborn的認知裡,格洛莉亞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這樣的東西。
「……所以親愛的,你檢查什麼檢查的這麼認真?」考慮到她身體原因有不短的時間沒受過相當全方面『照顧』的病人小姐調整呼吸,低啞著聲音詢問她的醫生。
「我只是覺得它應該相當飽滿,看起來生命力蓬勃才對,所以花了點時間幫你調整——體驗感如何,我親愛的?」Reborn的指腹稍微加大點力,很滿意地欣賞和捕捉格洛莉亞整體平靜下那些藏起來的湧動。
「……還不賴吧,怎麼覺得比以前花費的時間要多那麼——唔。」
格洛莉亞短暫地痙攣,她深吸一口氣勉強保持原本的呼吸頻率。
「抱歉,小玫瑰,差不多是記憶力方面的檢查,忘了提前通知你一聲。」罪魁禍首厚著臉皮裝出沒事人的模樣,還騙出一聲他樂得聽見的悶哼。
「……記憶力?」
「事實證明,除了你的大腦記憶力優秀,其他地方雖然隔了些時間記憶狀況也十分良好,否則不會適應的如此快。」
「……那你還真是用心啊我親愛的 。」
格洛莉亞抬膝懟向Reborn的腰側。
「目前的檢查看來都很良好,」Reborn壓低身體在她耳邊盡可能溫和地低聲講話,手掌貼在她額前安撫著讓她的呼吸不要太急促,順著向下繼續摩挲她的眼角和臉側,「你要再接再厲,莉亞。……辛苦了,終於聽話了點的病人小姐。」他低頭去親吻格洛莉亞顫動的眼睛。
「醫生也要說胡話麼,」她仰起頭同他接吻,被暫時解放的雙手勾住殺手的脖子,然後去拍拍他的後背,「你都分心了的話我可也很難集中注意力啊。」
「不用擔心,你我都會盡興的,親愛的。」
……
格洛莉亞有些虛乏地掛在殺手身上,她強撐著不耷拉著眼皮去看牆上的鐘。
「……過零點了呢。時間好像不早不晚的,也還行——生日快樂,我的第一殺手先生。」
沒有把人放下的Reborn撐著格洛莉亞的腰和背,他垂下眼用目光撫摸格洛莉亞背後那些依舊不會讓他輕易放下心來的傷痕:「我倒是真的忘記了——不過的確值得慶祝,你待在我身邊的時間又多了一年。」
「以後還會有很多個這樣的一年,Reborn。」
他收緊了環過格洛莉亞的手臂:「那將是我的榮幸,莉亞。」
……
日本。東京。
「誒?九代目?」接起電話的綱吉從教室裡出去,站到人少一點的角落裡繼續通話。
「好久不見了,綱吉君。近來還好嗎?」
「……啊,沒什麼事,生活和學習都還好。」
「那就好,我只是覺得Reborn和格洛莉亞都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不習慣所以問問。」
「Reborn還是時不時會打電話和寄明信片的,我沒事。」……他這次去的好久啊,應該是有了什麼線索才會這麼長時間都沒回來。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綱吉垂下頭顯得有些失落。
真希望……希望他回來的時候不是一個人。感覺最近,好像越來越容易想起格洛莉亞姐了。
「放寬心,綱吉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格洛莉亞自己許的諾言是絕不會違背的,我想她一定會完好無損以正常人的狀態回來。說起來,過不了多久你應該就要畢業了?」
「嗯,就下個月,九代目。」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綱吉君,祝賀你的高中生活完結。」
「嗯,謝謝您。」
「家光他倒是很想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可惜騰不出時間的樣子,抱歉啊小家伙。」
……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不來就不來吧。媽媽一個人她從並盛往這裡跑也不太方便,不過是畢業典禮而已我自己就可以。
……如果,如果那兩個人能出現……
「沒關系的,九代目,我自己不要緊。」
「很多人都會在那天許願,綱吉君也應該試試——據說非常靈驗呢。」
許願啊……
那我的願望還真是沒有一點懸念。
如此思考著的綱吉在恍恍惚惚裡度過了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個月。
畢業那天到來的時候,他收到了許多消息,像是迪諾,炎真,獄寺,山本,了平,京子小春,大家雖然都在遠方但都及時發來了問候。這些浮現在屏幕上的文字一點也不冰冷,他們和此刻穿過櫻花投下的陽光擁有相似的暖意。
他和同學們分開,自己一個人繞著校園四處散步。高中學校的畫面在閃動裡被替代,很快切換成初中時期的畫面。教學樓,學校操場,排球館籃球館一類的地方,游泳池邊,看台四周,甚至是古樹的枝干上……他可以在差不多任何一個角落遇上觀察他在學校裡狀況的大人們。
他們參加過他的教學觀察日,看過他每一場比賽,每一場大小測試考試。或許在起點看不見Reborn和格洛莉亞,但是中途和終點他們總會在的。
一直都是這樣。
這時回憶起來,綱吉才發覺他們的時間占據著自己大部分的日常。
他習慣了這種陪伴和存在,並且一度理所當然地認為永不會結束。
「……」
他看見有人寫好了許願簽正在往樹上掛。
那些願望有關求學,有關戀愛,有關健康,有關種種,全部是屬於這個燦爛季節的希望。
「我只希望他們在。這就是我此刻唯一的願望。我想要……我非常想那兩個人像以前那樣在我身邊存在著。」……讓我一回頭就能立刻看見。
吸吸鼻子做了個深呼吸穩定情緒的綱吉轉過身往回走,心情不太高昂的小孩低著頭走路,視線在看腳尖。
「喂,看那邊!」
「誒?那算是我們學校的家長嗎?」
「……我覺得應該不至於是什麼畢業cosplay之類的吧……」
「……不知道,但是怎麼看都是外國人吧?等等,感覺臉很不錯,我們湊近點看看!」
「……太尷尬了吧,我不去!」
「……真沒出息,不和那樣的人聊天再合個照也太可惜了啊!」
嗯?
揉揉眼睛被周圍人的討論吸引注意力的綱吉停住腳步同時抬起了頭。
「……」
幾乎不會有變化的黑色西裝三件套,很有代表性的圓頂禮帽加上那個晃眼的亮橙色領帶,那家伙總是這麼招搖。……他們肯定想像不到Reborn是個超一流的可怕殺手,並且隨身攜帶非常危險的槍支,而且這人彈無虛發幾乎百發百中。
最重要的,他性格超級惡劣,看人可不能只看臉啊,大家。
臉皮很薄的綱吉在萬般糾結裡頂著眾人的目光小跑著向Reborn靠近,嘴邊還在小聲埋怨這人為什麼不能普通點登場。
「……」
綱吉第二次頓住腳步。
女士皮鞋鞋尖和風衣衣擺不緊不慢從殺手身後出現。日光模糊的視線裡完整的她整個人徹底脫離Reborn身後同他站在一起,齊齊對綱吉投來溫和的目光。
一瞬間,綱吉聽不見周遭的聲響,除了大人們之外其余人和物全部虛化。
……夢嗎?
這樣思考著的綱吉抬手一拍自己的臉。
……有點疼。
那這就不是夢。不是夢的話……就是現實。
「你看,我就說阿綱會是這個反應。」
「真是一點都不讓人吃驚啊,18歲的小朋友比起14歲的小朋友也沒機靈多少。」
大人們主動靠近停在離綱吉很近的地方。
「……」
一開口就是說些人不愛聽的話,簡直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一點都沒變。
一點都沒變原來才是最好的。
……我要是哭出來的話肯定要被狠狠嘲笑的。
綱吉迅速垂下腦袋抿緊嘴唇,他很清楚眼眶裡的熱度正在不斷上升。
Reborn和格洛莉亞相視一笑,很可惜正在努力忍住不要哭出來的小孩沒工夫去看他們臉上那種能成為稀有品的柔和。不過,以後會有很多時間留給他去看見的。
殺手和考驗官各伸出一只手搭在綱吉的肩膀上,而後異口同聲地說話。
「我回來了,阿綱。」
很快就意識到忍耐是徒勞的綱吉丟開手上的東西,張開手臂同時抱住湊過來的大人們的脖子,把頭抵在他們貼在一起的肩膀上。
「……嗚……嗯,歡迎回來……歡迎回來,Reborn,格洛莉亞姐……歡迎回來,嗚……」
料到小孩會情緒激動但沒想到個子和年齡都長了好些的綱吉在這方面還是很純粹,大人們無奈地嘆口氣,一個拍拍背一個摸摸腦袋給予安慰。
「Reborn,你帶相機了嗎?這個樣子的阿綱絕對要被拍下來當成成長紀念吧?」
「莉亞,那你抓著他點讓他把臉露出來。」
「……什麼啊!你們又開始自說自話了,明明我剛剛都還很感動的!」臉和耳根子燙的要命的綱吉慌張別扭地推開一點Reborn和格洛莉亞。
「臉都快哭花了,好丟人啊小朋友。」格洛莉亞抽出手帕拍到綱吉臉上胡亂擦了幾把,擦得小孩鼻尖通紅。
「……我們好不容易見面了,格洛莉亞姐就不能說點好話嗎……」
「再說點好話我毫不懷疑你能把我和莉亞的外套哭濕一大片,阿綱。」殺手很自然地淡淡揶揄自家學生。
「……Reborn,我才不會那樣!你就知道欺負我,真是的……」收拾好情緒把地上的包和書重新撿起來的綱吉又像以前那樣被二人圍在中間向前走著。
「說起來,我看見別的小朋友都在那棵樹上掛許願簽,你不去?」
「……不用了。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小孩眼睛發亮地看著格洛莉亞,欣喜從那雙眼睛裡溢出,充斥三個人周圍的空間。
「……疼,你干嘛打我?」捂著後腦勺的綱吉不滿地抗議。
格洛莉亞抽回手把臉瞥向一邊:「……太久沒見找找打你的手感。嗯,我的手背和你的後腦勺還是挺適應的。」
「……格洛利亞姐,你是魔鬼嗎?」
「阿綱,根據我一貫的經驗,莉亞很大概率是因為不擅長面對別人熱烈純粹的情感感到不適應才會有現在的反應。她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格洛莉亞一個手肘擊向Reborn:「……要你多嘴!」
「我只是陳述客觀事實而已,親愛的。」
「……你知不知道這種時候你很煩?」
「嗚哇,你們不要在這裡吵起來,會把其他人全部嚇死的!」
綱吉很熟練地勸架,他的心中無比放松和愉快。
這樣就好。
一直到很遠很遠的未來。
【完】
後話
結局停在了這裡。為愛發電當然也是動力的一部分,但是所有看過我的文字和最終陪伴到我現在的你們也是我的動力,非常感謝大家願意看到這裡。
我下了很大的決心動筆去寫關於Reborn的故事,我們親愛的第一殺手先生的永恆魅力實在具有相當強的挑戰性,全程我都戰戰兢兢(笑)。構思格洛莉亞的時候,思來想去覺得Reborn最打動我的還是那些危險和所謂的惡劣之下十分珍貴令人幾乎落淚的灰色溫柔(這一點想必不用獒述) ,單憑這一點就已經迷人的不得了。也因此,我的原創女主也是以這個關鍵詞來展開,兩個強勢的但擁有灰色溫柔的大人帶領一個擁有純粹白色溫柔的小孩子,感覺會是很好的組合就這樣落筆了。
我的水平非常有限,而家教的每個人物都很有魅力。對於不符合人設和無法彰顯他們魅力的地方我感到抱歉,他們本身依舊是值得被喜愛的角色,與我的能力好壞無關。不管如何,我很高興寫到了最後。之後大概會寫點10年後的日常畫點互動什麼的,但是文字終有結束的那一刻。
但他們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在我們的心裡持續演繹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