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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146章

  既然答應了要去幫阿那克薩教授些許小忙好跟著一塊蹭公費星艦去黑塔空間站,安娜自然不會只在嘴上說說,轉天就和室友們商量好先去實驗室適應一下。

  四個人裡只有希德能在操作上幫到他親愛的叔叔,剩下三人做得全都是後勤配合——沒辦法呀,誰叫他們全都是文科生呢,好歹在錄入資料撰寫說明追加注釋這件事上還算有心得,沒有浪費教授的好意。

  實驗室位於博識學會總部,對,沒錯,就是刃先生做任務的那個地方附近。

  「幫凶」故地重游,別的感觸沒有,倒是在實驗室外再次遇上那只曬太陽曬到快要融化的貓咪。這回安娜可是提前做了准備,她不慌不忙從空間鈕中取出早就放在裡面的寵物肉罐頭,食指輕輕在拉環上摳了幾下,貓咪就豎著尾巴一路小跑「摔倒」在她面前。

  「喵~咪~喵喵~」貓咪諂媚的亮著毛肚皮扭過來扭過去,看到兩腳獸蹲下身開罐頭立刻一咕嚕爬起來搶占有利地形。

  安娜幾乎才把罐頭放在地上手指前就探來張深淵巨口,貓咪埋頭苦吃,耳朵尖和尾巴尖都努力得微微顫抖。

  她取出外置設備連拍數張點擊保存,等將來那位特別忙碌的仙舟學者有空時打開話題用。

  「你怎麼隨身還帶著喂貓的罐頭啊!」法厄同湊過來蹲下,貓咪回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吃吃。白發青年見獵心喜,伸出手指摸摸它毛茸茸的後腦勺,得到一聲極不耐煩的「喵嗷」。

  ——煩死了,吃自己的貢品去!

  「上次我來開組會的時候遇到過它。」安娜戳戳貓耳朵,貓咪抬頭看看是她,小聲嘀咕著挪挪屁股拍打尾巴繼續吃。

  「通行證好了,你們過來領取。」希德站在回廊裡向外招呼,四人重新集合,安娜注意到玻璃窗後的實驗室裡已經有兩個學生助手在忙碌。戴蒙斯把從希德哪兒接到的通行證分發給她:「你在看卡斯托拉婭?旁邊那個是她的雙胞胎妹妹。」

  「哦哦!」安娜戴上通行證跟在希德身後來到另一個房間,記錄數據的儀器發出各種古怪嗡嗡聲,時不時還有尖嘯和爆鳴突然響起。

  「那些都不歸我們管,」希德習以為常的走過去,一直走到張開的光屏旁才停下,「你們三個的工作就是在這裡處理這些文字記錄,然後把它們清理掉。」

  一卷一卷的手動記錄並不比機器記錄的簡單,它們是人腦對智能系統的補充,蘊含著保護實驗有序展開的密碼。

  「將來去黑塔空間站也是這樣?」法厄同撿起一卷記錄拉開看了一眼。立刻頭暈眼花眼前一黑:「好痛苦……看不懂……」

  「看不懂很正常,隨便聽下講解就能弄明白。那卷我昨天就做完了,今天的還沒送過來,整個屋子裡全都是記錄過的數據,還沒來得及清理。」

  安娜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干活,四人通力合作下這間面積算不上大的資料室很快就「原形畢露」。

  「實驗室外的這個清理機器人早就壞了,我可不想修這種老古董,但是單獨為了這玩意兒花一筆信用點不劃算,總之,咱們就是最便宜最好用的勞動力。」

  希德咧嘴自嘲,不得不承認就算這樣也比排不上用場強。

  其他人紛紛表示這倒沒什麼,反正來幫忙也不是白幫的,有工資拿呢。

  「下午下課後干三個小時,中間管頓晚飯不說阿那克薩教授還給我們發薪水,要我抱怨我都不好意思呢。」法厄同笑嘻嘻拍拍希德的肩膀讓他別在意,畢竟他們這個宿舍裡法學、歷史、神學,和阿那克薩教授這個實驗關系最近的居然是神學。

  那個……挑戰神明怎麼不算是與神學相關?

  隨後他們去參觀實驗室裡允許參觀的部分,安娜驚訝的發現希德把大家領到一處淺藍色的卵狀培養槽前,這裡面躺著一顆不知道什麼生物的蛋。

  「這是什麼?」她指著蛋驚訝道,希德嘆了口氣,「人工合成的生物,姑且先這麼稱呼吧,叔叔給給它們擬定了個從神話裡脫胎的幻想種名稱叫『奇美拉』,小怪物。」

  怪不得阿那克薩教授的風評比拉帝奧教授還要驚悚糟糕,站在保守派角度上看這確實太大膽了點。

  「連你都這幅表情,可想而知其他人更加無法接受,這就是為什麼叔叔要把實驗轉移到黑塔空間站上去做的原因,天才俱樂部的地盤沒有博識學會這邊這麼高的倫理要求。」

  安娜幾乎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算合適,她艱難的看著希德:「這技術只用在動物和研究探索上的話,我勉強可以理解,用在人身上就無法原諒了,不好意思,我有點雙標。」

  把不同種類的人拼在一起玩消消樂?這是什麼地域笑話!

  「當然只能用在動物研究上,」希德答得斬釘截鐵,戴蒙斯走過來幫他解釋道:「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人類足以與星神比肩,人既是生態圈中的『恆星』,他不會拿恆星開玩笑。」

  「但願吧……」安娜忍不住想起在伊維爾監獄拍下來的那些記錄照片,不同族裔不同種類的人類胚胎與動物胚胎嵌合在一處……

  一線之隔,僅僅一線道德的區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

  「我不看了,總有種生理上的不適感,抱歉!」她捂住嘴匆匆忙忙向外走,其他人只是擔心的看著,並沒有誰出言阻止。

  天才俱樂部的研究就不說了,獨步銀河的天才嘛,凡人無法理解。但僅就博識學會所掌握的生物科技來說相關研究從來就沒少過,學者們認為雖然眼下看這些研究個個都有踐踏人性與法律的嫌疑,但大家鑽研這些技術為得就是將來不再有人在生命與倫理道德之間艱難選擇。比如你需要更換器官,那就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替換的就好了,沒必要去覬覦健康無辜的人,但是如何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一模一樣的器官,這項技術的發展顯而易見避免不了擦邊的實驗。

  人類一直在與那股與生俱來的「惡」搏鬥,相關研究斷斷續續走了很久才走到如今的深度,繼續向前背負的壓力不會比從前更輕。

  不過學者們還是至少達成了一項共識的,那就是與基因相關的生命科學技術不適宜過早向低文明圈讓渡,無論考慮到進化還是社會安全,都是這個結論。

  沒錯,時至今日人類仍舊在不停的進化,為了生存不斷地適應各種環境,反倒是像仙舟聯盟那樣的長生種更容易遭遇環境巨變的不測。

  「費伯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個很容易就會為別人而心軟的好人,真讓人替她擔憂。」法厄同拍拍桌子對希德道:「以後來這邊取數據的事都交給我做吧,省得她見了培養槽就不舒服。」

  戴蒙斯默默點頭,希德翻了個白眼:「還用你說!」

  分工就這樣暫定了,安娜只需要負責錄入數據,取東西的力氣活歸法厄同,打掃衛生戴蒙斯干,真正經手實驗的學者們終於得以從冗雜的日常中解脫出來。

  接下幫阿那克薩教授打雜的活計之後安娜變得更加勤奮但也更加沉默,過了一個月,趕在全宿舍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前她再次提交了期末論文的提綱,這回拉帝奧教授沒說什麼,看完後就平淡的點點頭讓她回去自己試著動筆寫。

  大綱只是個想法和梗概,只有在填充血肉時才會發現具體問題所在。

  近來拉帝奧教授在其他專業方向上的研究也到了緊要關頭,望著步伐比平日更加矯健的導師,安娜決定找其他人討論想不開的事。

  找……嗯,就找羅浮仙舟那位很喜歡貓的學者吧,椒丘先生推薦的三位學者裡只有他回消息最快,其他兩人經常忙得腳打後腦勺。

  剛好外置設備裡存儲了一大堆在校園各處出沒的貓咪,又可以投喂網友一波。

  想到這裡安娜把圖庫中的肥貓靚照精中選精發給網友,對方很快發來些極有個性的表情包——震驚的大耳兔什麼的。

  「看來小友近來得閑了?」遠隔半個銀河系的地方,陪小徒下棋的白發男人打開玉兆先是眯眼,緊接著湊近了一張一張細看。

  嗯,這位小朋友對貓咪的審美與仙舟人非常相似嘛,都喜歡圓頭圓臉胖鼓鼓的那種。

  他抬眼掃過冥思苦想中的小徒,搖頭失笑年輕人性子急,真是什麼事都寫在臉上。

  很快玉兆上彈出個讓年輕人大感苦惱糾結的問題,他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放下玉兆敲敲腿又拿起玉兆斟酌著給出自己的看法,最終嘆了口氣。短生種之所以更容易出現驚才絕艷的人物,大抵正是因為他們壽命太短時間緊迫,所以才會盡量在有限的時間內學得更多、思考的也更多。

  面對浩瀚的宇宙,長生種難道和短生種有什麼區別嗎?在無限延長的時間軸上一個片段和一個點是一樣的。

  「將軍,下一步該您了!」小徒終於走出自認為絕妙的一步,躍躍欲試想要得到師父的表揚,白發男人放下玉兆看了眼棋局,心不在焉的動了顆棋子,小小少年再次陷入苦思冥想當中。

  不是,我明明想好了噠!


第147章

  「明天就出發了,你們東西都准備好了嗎?」希德結束選修課回到宿舍見到的就是三個悶頭狂寫論文的人。安娜這麼干他能理解,拉帝奧教授嘛,你敢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那就要做好被逐出課堂的准備。但是另兩個家伙平日也沒這麼勤奮,怎麼突然變得好學起來了?

  「你回了來?廚房有晚飯,自己去盛。」戴蒙斯抬頭見到是他,交代一聲立刻重新埋頭苦讀。

  希德回到宿舍行為舉止就正常了許多,既不低頭也不避人,他走進廚房端飯的同時不忘提醒眾人:「叔叔要我通知你們明天一早在學校的星港集合,早上起來收拾東西肯定來不及,晚上一定要把行李整理妥當,這次出門要一個月呢,回來就該准備期末了。」

  提到期末,法厄同看向手指快彈出殘影的安娜:「假期要不要去我們那玩兒?」

  第一真理大學給假期給得很爽快,每年三次假期,按照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歷法算就是秋冬季新年假期,春季休學假期,以及夏季實習假*期。夏天假期最長,秋冬假次之,春假最短。這回要放的就是夏天的假期,時間長足夠學生們回老家或是滿宇宙四處去逛。

  「不知道,時間上可能來不及。我也許會回天琴座星域,也許出門打工。」具體要看艾利歐的劇本怎麼安排。

  第一真理大學很多學生都這麼安排,回家或是打工,一點也不奇怪。

  安娜盯著個人光腦展開的虛擬光屏,心無旁騖繼續寫寫寫。

  不愛說話的人不意味著對事情沒有自己的看法,也許他們只是沒有那麼強的口頭表達欲望,心裡的念頭說不定比誰都多。她現在采取的策略就是先努力寫,能寫多少寫多少,哪怕只描述清楚一個疑問也行,等寫完了回頭再看哪裡用得上哪裡用不上。比起掰著手指苦算湊字還不如先把字數爆了,刪刪減減總比冥思苦想要容易。

  希德不放心的又提醒了一句行李問題,這回三個室友一塊表示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會在今天晚上把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

  轉頭到了第二天一早,費伯裡克特小姐無需人操心提醒自己就打著哈欠准時准點出現在公共起居室內等著其他人一起出發。她有一枚隨身攜帶的空間鈕,自然空著手行動。過了五分鐘戴蒙斯從廚房出來一頭鑽進臥室稀裡嘩啦洗澡,法厄同出現時還穿著睡衣:「幾點了?」

  「你沒有個人光腦?還是說你的光腦和你的大腦攜手私奔了?」希德犀利的眼神下法厄同落荒而逃,臨走前他順走了一份早餐。

  等到早起的兩人吃過早飯整裝待發時戴蒙斯才從臥室衝出來,身後拖著只和他頭發顏色接近的行李箱。

  他一屁股坐在希德身邊,拿起自己那份早餐大力往嘴裡塞。安娜見狀默默起身倒了杯水過來,五分鐘後這家伙果然成功把自己噎住,她頂著希德酷似阿那克薩教授的冷臉把杯子推過去:「喝點,法厄同還沒信兒呢。」

  「希德,宿舍的時鐘比正常時間早十分鐘,你知道的。」

  她希望這人能換個表情,至少別讓她誤以為在宿舍裡還要聽教授逮誰罵誰。

  「過於信任他們是我的錯誤,」希德雙手交握撐在面前,「下次我會考慮買個定時的炸彈貼在這兩位門板上,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有效的提醒作用。」

  「嗝!」戴蒙斯終於把食物都咽了下去,緊接著又開始打嗝。

  這時候法厄同終於換上學校的統一制服拖著行李出現,餐桌邊只剩一個座位,他高高興興走過來坐下:「怎麼樣?時間還早吧!」

  「你是說我們要在十分鐘內趕到研究生院的星艦接駁點,然後再前往位於星系邊緣的星港嗎?親愛的,要麼你試試馱著我們一路飛奔過去?」

  希德的臉色已經可以用「陰惻惻」去形容了,安娜踹了法厄同一腳提醒他快點別嘴欠,轉身抬掌在戴蒙斯背上猛地拍了一下。

  「嗝!噶?!」

  戴蒙斯是位長著癢癢肉的魁梧男士,來自柔弱室友的「背刺」是他從沒設想過的事,嚇了一跳後噎嗝自動消失。

  ——妙手回春啊大夫!

  法厄同唏哩呼嚕把早餐吃完,隨手抽了張紙胡亂抹抹嘴一扔就不管了,清潔機器人罵罵咧咧滾過來拼命干活:活爹!你就扔吧!

  「好了,我們出發吧!」他以一種將要挑戰BOSS的昂揚跳起來大聲宣告。

  室友們一點面子都不給,拎起行李抬腿就走。

  飛車提前訂好已經就位,四人魚貫走出宿舍鎖上門上車坐好,托空中路線的福順利卡著時間抵達接駁點。

  「你們總算來了!」阿那克薩教授自然和親愛的侄子一起行動,一連串東倒西歪的笨蛋弟子讓他眼部受創。

  大家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後登上小型接駁星艦,坐定後教授立刻從口袋抽出只眼罩戴上,多一眼也不想看傻瓜的意思表達得不能更加明顯。

  很快同處於研究生院的其他學生助手也紛紛趕到,沒有在這裡遇到的人應該是已經提前去了星港——比他們還晚則意味著遲到。

  嘖嘖嘖,在阿那克薩教授面前遲到,不亞於在拉帝奧教授的課堂上打游戲,都是找死區別只在於自殺還是他殺。

  安娜上了星艦,按照提前訂好的票號她剛好和室友們坐在一排,恰巧位於法厄同和戴蒙斯之間,宛如山峰中的那道峽谷。她二話不說坐下拉開光屏繼續寫,法厄同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表示以邏輯推理的方式驗證神明存在或是不存在這種事他一個研究法律的實在看不懂。

  戴蒙斯低頭看自己下載在外接設備上的電子閱讀物,坐在走廊旁邊的希德隔著他探頭往這邊看,於是他干脆站起來和室友交換位置:「你們兩個同專業的靠在一處還能討論,我坐在外面方便盯著行李。」

  希德謝過他挪到安娜身邊,看她寫了一長串後就某個問題小聲的詢問,詢問很快變成爭論。

  接駁星艦航行期間這壓低聲音的爭論就沒停過,坐在前排的阿那克薩教授就跟睡死過去一樣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好不容易趕到星港,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的星艦已經蓄勢待發。

  星際和平公司物流部引以為傲的造物,此刻正如深灰色的巨鯨般接靠在星港碼頭旁。

  到了集合地點面對數量眾多的陌生人希德無論如何邁不開腿,他的室友們不得不陪著他跑前跑後點名數人數,果然有兩個高年級生還沒趕到。阿那克薩教授掀開一邊眼罩用一只眼睛瞄了眼系統提示,抬頭示意學生們先上去星艦再說。

  遲到還沒有說明原因,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或是半路車禍,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

  希德松了口氣,摸出外置設備埋頭發消息詢問——他可以隔著屏幕長篇大論,當著眾人之面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很快兩位前輩就有了回信,一位看錯時間,另一位出門後發現忘了帶重要的實驗筆記不得不又跑回去拿,一來一回慌慌張張越著急越慢。

  安娜也是服了,同情的靠近過去小聲安慰他:「至少沒出人命也沒人受傷,毛手毛腳的前輩……額,交給阿那克薩教授做決定吧。」

  也許小說裡這種毛毛糙糙的笨蛋主角非常惹人憐愛,但是放在日常生活中只會讓人煩。

  「呼……」希德看看她,勉強勾了下嘴角,「你說得對,我又不是教授。」

  說完他走到阿那克薩教授身邊把事情的緣由一一告知他,那位不近人情的學者馬上用光腦聯系上不知道散落於何處的學生:「十分鐘,如果跟不上你們就不要來了,航線通道也不是只為第一真理大學單獨開的,行行好,心疼心疼那些天南海北奔波糊口的可憐人吧!因為你們星艦遲誤占用通道,說不定就要影響他們一年的收入。」

  掛斷通話後他告知星艦班組成員最多十分鐘就關上艙門,誰來求情也沒用。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看錯時間的前輩勉強趕在關門前爬上旋梯,另一位毛手毛腳的前輩則用力在通訊組群裡嚶嚶嚶,希望阿那克薩教授能網開一面原諒這一次。

  希德看了眼重新戴上眼罩的叔叔,後者沒有任何表示,他也只能當做自己不在高年級組群裡什麼都不知道。

  說實話,守時這麼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樣的人能在研究中有多嚴謹,阿那克薩教授是去黑塔空間站借用地盤的,沒打算帶著學生去丟臉。

  星艦准點起航,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向星核獵手們傳信一切順利,卡芙卡在頻道裡溫和的回了一句「多謝」。

  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新來的老么對待每一個同事都很赤誠。她願意花時間陪銀狼打刃都不願意打的游戲,會主動幫助結束任務的同事掃尾善後,出門做任務還記得給每個人帶禮物,這次又冒著掉馬的風險支援自己實現願望,卡芙卡真的非常感謝她。

  銀狼回了個「OK」的表情包,流螢則發了個大大的紅心,刃先生……依舊查無此人。


第148章

  星艦從對應躍遷點脫出後還要再行駛兩天時間才能抵達中轉躍遷點,期間這四十八個系統時飛行器在航線通道中平穩前進,星間旅途隨之變得閑適舒緩。

  法厄同伙同戴蒙斯把安娜從論文的汪洋大海中拖出來往窗前一放,觀景窗外或大或小的天體按照各自的規律來去運行,劃過眼前時別有一種雄渾壯麗之美。

  「怎麼樣?除了星際行商和星穹列車上的開拓者們以外,普通人很難時常見到這樣的景色。」白發青年向上伸了個大懶腰,「有勇氣走上【開拓】命途的人可不多呢!」

  「波瀾壯闊的征途,瑰麗奇幻的史詩,這裡都有。」戴蒙斯站在另一邊雙手叉腰,「別光盯著課本看,你的基礎知識已經補得差不多了,也該試著放眼看向更高更遠之處。」

  星河浩瀚,安娜不是沒有見過群星燦爛的場景,只是每次都不像現在這般心境平和。

  「很漂亮……」她靠在舷窗前痴迷的看向窗外璀璨的深空,法厄同轉身看向站在通道口和阿那克薩教授說話的希德,後者朝他笑笑,豎起一根大拇指。

  綠頭發的孤高學者無言縱容弟子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掃過舷窗時嘴角微微上翹——追尋真理,但也要讓世人理解真理的存在,灑在貧瘠土壤中的種子才能更快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學者的位置不應該在神壇上,這一點他倒是與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謀而合。

  看了會兒星星,安娜去吧台要了杯混著酒精和糖漿的檸檬氣泡水,這種喝法在庇爾波因特非常流行,以至於學校裡也經常有學生這麼干。星艦上向乘客提供的飲品裡只有它總含糖量和酒精含量均為最低,出於對拼命工作的胰髒的同情,安娜決定不要攝入太多糖分去為難它。

  法厄同的選擇和她一樣,他順便還給希德和阿那克薩教授也帶了兩份,戴蒙斯這家伙居然要了個香草、石榴加酸奶的冰淇淋組合。還真是看不出來吶,猛男的愛好也太可愛了吧!

  三人端著盤子回到座位,除了他們沒人敢和阿那克薩教授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東西,用希德的話來講如果阿那克薩不是他親叔叔,他也不想和這家伙坐在一起。

  「教授,您在畫什麼?」法厄同不想吃一頓和上墳沒什麼兩樣的點心,因此他努力開拓話題,阿那克薩教授把手裡的速寫板反過來給他看,「喏!」

  「額……」

  畫板上赫然趴著一只現實中還沒人見過的生物,巨大、緩慢,但溫順。

  白發青年眼前一亮:「我就說這種色彩搭配沒問題!你們看!」

  安娜看了一眼,痛苦的閉上眼睛。

  紫色的鱗甲覆蓋在土黃色的四肢上,動物長成這樣就足夠扎眼的,人要是也這個樣子那真是……太可怕了!

  「教授,學校應該開設得有美學方面的選修課?」希德絕望的看著他親愛的叔叔,阿那克薩教授氣定神閑道:「有,甚至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但是對這家伙沒用。」

  他就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可怕的論斷那樣平平靜靜的:「讓我堅信星神有人格的一個事實就是這家伙的審美,他一定是被詛咒了,維裡塔斯也治不好的那種。」

  噫!

  「提問!」教授突然提高音量,四個圍著他閑談的學生渾身一抖靜如死豬,「你們能從這副圖案中看出什麼像征意味?」

  神學和神秘學只有一字之差,基本概念差得十萬八千裡都打不住,但要說符號與像征,這二者之間又總是勾勾纏纏脫不開干系。

  「均衡協調?」這是法厄同的答案,「它看上去塊頭很大,相應的動作就遲緩笨重。」

  戴蒙斯絞盡腦汁:「木訥堅韌?」這種動物看上去就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穩重沉默。」希德只想嘆氣,叔叔為什麼總給人一種在平靜中發癲的危機感?

  輪到安娜了,前面的答案她不能重復,最後一個回答的人放空大腦開始胡謅:「它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不在乎外界的評價,認真做自己的事?」

  「我希望培育出的奇美拉就是這個樣子!」阿那克薩教授不對學生試探性的回答做任何評價,只要有理有據就算合格,為何要評價他們?

  安娜:「……」

  希德:「……」

  戴蒙斯:「……」

  法厄同:「……」

  那很可怕了!教授!

  誰想在實驗室裡飼養觀察這種慢吞吞還體型超大的家伙啊!您不知道「吃得多拉得多」這句話嗎?我們全都是後勤!

  抵達中轉躍遷點時排了會兒隊,使用通道和躍遷點是要收費的,當然是先交了錢的人先用,來得晚的排在後面等。第一真理大學算是來得巧,剛好排在靠前的位置上,艦長才與通道結束聯系後面就墜了一長串花花綠綠的尾巴。

  「是賞金獵人的船隊,別理那些呼盧喝雉聚眾尖嘯之輩。」阿那克薩教授掃了眼窗外,懸窗外平靜的景色被一艘艘「咻咻咻」漫天亂竄的小型飛行器所取代,學生們難免有些緊張。

  「會不會撞上啊?」那種幾乎沒有任何防護能力的小型飛行器在身邊竄來竄去,哪怕只是路人也會覺得心頭不安。

  通信通道裡也盡是些打碼的招呼聲,舵手不耐煩地啟用自動恢復敷衍,可以看出大家對邊緣人士的接受度確實不太高。

  粗俗的浪漫只有在影視劇中才能被欣賞,現實生活裡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娜默默端起自己的杯子轉身背對窗口,雖然知道對方絕對不敢挑釁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但也架不住萬一遇到哪個想著打草摟兔子的家伙發瘋。

  「所有女學生,回宿舍休息。」阿那克薩教授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懸窗前,安娜乖巧聽話的混在其他女士中返回休息艙。

  其他研究方向的陌生前輩們議論紛紛,討論中心脫不開「賞金獵人真討厭」這個話題。

  「伺機插隊蹭別人的通行卡,真惡心,我家裡上次出門做生意時遇到過一回,道理根本講不通,一般的保鏢也打不過他們,最後只能自認倒霉,煩死了!」

  「我也是,學校星艦還好,普通的商船客船他們還會試圖鑽進去……可討厭了!」

  「……」

  安娜聽得津津有味,看來賞金獵人偶爾也會客串星盜的活兒,算下來她這破運氣還真是糟糕,怪不得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

  「回單獨的休息艙有點害怕,要不然咱們一起留在休息艙的多功能廳裡說話吧!」

  整個科研團隊一共也就十幾號快二十號人,女學生的數量占到總人數的一半。大家就算之前不熟悉,這會兒也都打了個照面,擠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這裡的每一個人安娜都不認識,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她低頭剛好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姑娘對上視線。她是法厄同他們的同鄉,卡斯托拉婭的孿生妹妹,叫什麼安娜沒問過。

  「你需要些什麼?」安娜的視線落在她淺紫色的頭發上,忍不住由衷贊嘆:「你的頭發真漂亮!」

  「啊!」女孩開心的睜大眼睛,臉頰多了抹薄紅。

  「多謝!」卡斯托拉婭結束交談從另一側走來,「除了我那些同鄉,你還是第一個贊美珀呂茜婭的人,謝謝你。」

  「這沒什麼,我一向擅長實話實說,這樣的發色染也難得染出如此勻稱光澤,自然是好看漂亮的。」安娜正色點頭,要不是和人不熟說不定她爪子都已經伸出去了。

  卡斯托拉婭笑著將手裡的奇巧零食一分為二分給妹妹和學妹:「法厄同和我提起過你,嗯,前段日子你似乎不舒服,現在痊愈了嗎?」

  「嗯,嗯嗯,痊愈了,現在好的不得了。」面前堆了一盤膨化食品,安娜捏起一片嘗嘗,確信是某種豆子切片下油鍋得到的產物。

  女士們三三兩兩以學科遠近分為不同的聊天小團體,所有人又都聚集在多功能廳裡互相照應,雖然沒有舷窗風景可看,但也過得輕松愜意。半小時後星艦動了,可是開出去沒多遠又突然停下,差點把坐在桌子旁的眾人甩出去。

  在座的沒有傻子,大家都知道這是出事了。

  「保持安靜,別出去,守住出入口。」年級最高的幾位女士站起來看了一圈,安娜悄悄伸手把旁邊固定的的手持型消防設備拎起來抱在懷裡,得到了一個贊許的眼神,「就地找些能夠防身的東西,以防萬一!」

  珀呂茜婭擔心的望向姐姐卡斯托拉婭,安娜反手將姐妹倆往身後推:「你去後面照顧好你妹妹。」

  「沒錯,先躲到後面去,要是我們真在這兒和人打起來你們還能撞過來幫忙呢!」其他人紛紛壓低聲音表示贊同,卡斯托拉婭不再糾結,感激的點頭道謝推著珀呂茜婭藏在最後面。

  安娜抱著消防設備無聲無息的爬上多功能廳入口處門邊的裝飾台,她蹲在台子上調整好設備噴口,拔掉安全閥,像只等待獵物主動送上門的大貓那樣耐心而謹慎。

  剩下幾位女學者看著她的動作,先是發愣然後緊跟著模仿,每個人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或是躲進去或是爬上去,沒人空著手哭泣尖叫。


第149章

  黑塔空間站安娜是一定要去的,如果能裹緊馬甲平安抵達最好,不行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撕掉馬甲重新背上三十億的身價。

  艾利歐要她潛入第一真理大學,她成功潛入甚至更成功的偽裝成一個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小學者埋伏其中,至於這場劇目持續的時間艾利歐並沒有說,安娜姑且認為有多久就埋伏多久,她會盡量完成首領發布的任務。不過要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那麼為此不得不采取行動以至於掉馬……希望黑貓首領能理解。

  女士們屏住呼吸堅持著警惕四周,她們都是從書山學海中淌出來的人,耐性和毅力高得出奇。門外遲遲沒有動靜傳來,珀呂茜婭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因此她主動承擔起詢問信息的工作。

  消息已經通過外置設備發出去,沒有回應傳回來,說明吧台那邊情況不容樂觀。

  「費伯裡克特,給!」卡斯托拉婭扔過來一樣東西,安娜退了一步才敢用手接住——那是一把銀光閃閃的鋒利手術刀。

  也不知道她身上帶了多少類似刀具,沒多會兒就人手一件。

  安娜豎著耳朵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音,她知道滲透與闖入並不是只能走大門,星盜也好,賞金獵人也罷,同為邊緣人他們和伊維爾的越獄重刑犯在選擇上往往會出現重疊。

  走廊上寂靜無聲,倒是天花板的通風口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嗯,天花板,通風口,還真是個傳統又經典的解法。

  她調轉消防器材的噴口對著通風口糊了厚厚一層滅火泡沫,通道內傳出一片不堪入耳的謾罵。高年級的前輩見她行事更有條理,擺擺手交代所有人看費伯裡克特的指揮行動。

  「一、二、三!」安娜算好了時間給所有人發信號,通風口的百葉窗被人捅開,稀裡嘩啦掉下來一大坨,無數消防泡沫噴過去,還有不明由來的粉末藥劑,劈頭蓋臉被澆了個正著的賞金獵人們紛紛大聲哀嚎求饒。

  「別信他們的鬼話!這些人手裡有武器!」安娜提高聲線提醒,幾個聽人求饒就放松警惕的女士立刻重新架好「武器」加大劑量,直到這些賞金獵人扔出武器,「饒命!饒命啊!」

  媽的,不是說女學生一個比一個單純好騙嗎?這群怎麼如此難纏!

  「武器全部扔出來!快點!」消防設備容量有限,泡沫也只能有限時間內隔絕氧氣,起不到斬草除根的效果。

  安娜將手術刀藏在手心裡,示意其他人千萬不可輕易靠近。

  「哎呦!哎呦!」亂叫的賞金獵人們壓根就沒把這些女子放在眼裡,別看現在他們求饒,那只是為了削弱她們的警惕。抓幾個女人做人質挾持艦長搶一把就跑也是他們的傳統藝能了,至於被抓的女人……祈禱她運氣足夠好能活到被奴隸商挑中的時候吧。

  「再不行動就潑濃硫酸了!」事實上誰也不會瘋了把濃硫酸這麼危險的東西隨身攜帶,但只有文盲才最了解文盲,某些時候他們真會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各式各樣大小型號千差萬別的武器丁丁冬冬落出來,這會兒消防設備噴除的泡沫已經差不多消掉了,眾人得以看清地上裹著一團髒兮兮的人類。安娜把空了的金屬罐背在身後,視線模糊中還真有點藏著東西的意思。

  兼職星盜的賞金獵人們掃視一圈,目標停留在安娜和珀呂茜婭身上,前者距離最近,後者最沒有反抗的能力。

  這幾個人也是經常合作這偷雞摸狗經驗豐富,對上回眼神就知道彼此肚子裡裝得什麼壞水兒。趁著多數人手中的白沫不再噴出,一頭一尾兩個倒霉蛋猛然撲向看好的受害者。卡斯托拉婭護妹心切,挺身而出擋在珀呂西婭面前揮刀就捅。

  手術刀,那不是一般的鋒利,旁邊上前幫忙護著珀呂茜婭的學姐都忍不住把臉扭開——嘖嘖嘖,這姑娘做實驗時面對阿那克薩教授的壓力手速也沒這麼快過,閃電般連通三十多刀,挨刀的男人痛不欲生血流如注,但是輕傷。

  安娜這邊就更沒有懸念,手術刀照直了絲毫不軟,正正好好扎在賞金獵人胸口。假身份上她應該是個沒有學過醫術的人,不會握手術刀,不知道人體要害在哪兒,難道不是件很合理的事嗎?

  戴蒙斯和公司配備的安防人員衝進休息艙多功能廳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學姐學妹們分了兩堆,一堆爭論被卡斯托拉婭捅的人為什麼不會死,一堆分析安娜的手下敗將該怎麼拔刀才不會死。

  「你們沒事吧!」戴蒙斯擦了把頭上急出來的汗,小辮子軟踏踏的垂著。年長的學姐站起來拍拍手:「啊?能有什麼事?」

  順著通風管道爬行過來偷襲的一共也就四個人,其中兩個一打照面就被滅火泡沫悶昏過去了,剩下兩個倒地不起,安全得很!

  「我們只有在生命安全遭遇威脅時才被迫動手自衛,對方一失去反抗能力就停止行動,完全符合『正當防衛』的條款。」安娜小小聲補充了一句,戴蒙斯抄著從安防那兒拿來的棍子上前一人給了一棍,棍棍打斷一條腿,「這才叫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沒看剛才這兩人還嘰裡咕嚕轉眼睛麼!」

  「……」

  寂靜之後多功能廳裡響起一片贊同聲:「對對對!學弟說得有道理,這個人一看就賊眉鼠眼的不是個好東西!」

  安娜閉緊嘴巴,假裝沒聽見戴蒙斯這家伙轉身對公司的安防人員抱怨什麼「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室友正努力為她減輕懷疑和責任,已經努力到黑白顛倒的地步了。

  「一切都是意外,」卡斯托拉婭走過來輕輕拉住她的胳膊正色對臨時轉為調查人員的安防們道:「當時我們實在是被嚇壞了,這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分別朝著我妹妹和費伯裡克特衝過去,他們身上帶著那麼多武器,我們哪裡是對手……喏,地上還落著證據呢!」

  滿地都是之前賞金獵人們自己爆出來的裝備,現在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安防人員所謂的「調查」只不過是要個能打在報告往上交的理由罷了,反正學者們眾口一詞很快就統一了口徑,區區兩個賞金獵人還不值得他們大張旗鼓刨根問底。輕傷的和其他人一塊捆起來拖走關押,不能拔刀的那個也專門請來阿那克薩教授看看究竟。

  滿地服務機器人亂滾的「復雜」環境裡,阿那克薩彈彈那把只留下手柄在外面的手術刀直搖頭:「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刀一拽立刻扔進治療艙不就得了。反正橫豎耗著不死,誰管這種人會不會有後遺症,他又不是醫生,不講究醫德。

  至於其他盤旋在星艦外虎視眈眈的小型飛行器?有本事你們追進躍遷點吶,剛好試驗一番低成本小制作的金屬框架能扛住幾次躍遷加速。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娜看向希德,後者抹了把臉,視線移向關閉的治療艙:「這幾個和前面我們抓到的幾個是一伙的,抽嗨了飆星艦還覺得不夠,一時興起就把主意打在排隊等躍遷的其他星艦上,想賺一筆快錢。」

  除了一艘私人星艦受損嚴重外其他人均及時有效組織反抗,至於沒加入但樂於圍觀瞧熱鬧的其他賞金獵人小隊麼……獵物不但不俯首受誅甚至露出牙齒和爪子還擊,這就比較超出他們的經驗範圍了。

  希德努力組織好語言:「前面有幾艘星艦是羅浮仙舟鳴火商隊的船。我其實是不太理解的,人家都打了巡獵的旗幟,為什麼這些人還敢往前湊。」

  真當【巡獵】是好惹的?

  哦,【巡獵】不好惹,我們【智識】難道就是軟柿子?

  「僥幸心理罷了,一群酒囊飯袋,」阿那克薩教授安靜的擦干淨他那把口徑粗到能送主人上被告席的能源槍,「費伯裡克特,你很不錯。」

  沉著冷靜、輕重得當,一刀了卻後患,很好。

  安娜:「……」

  大家快來聽聽,這是學者該說出來的話嗎?

  但是接下來阿那克薩教授接著道:「這件事我已經如實告知拉帝奧教授,他和我意見一致。」

  「噢!啊……嗯,」費伯裡克特小姐別扭的扭了扭身子,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傻笑的同時擠出一句話,「謝謝教授的誇獎!」

  大力毆打入侵者以至於用得力氣太大扭到腳的法厄同趴在旁邊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生怕被自家親親導師想起來怒斥「廢物」。他擠眉弄眼的朝安娜做怪相,讀口型超像是在學戴蒙斯埋怨的那句「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

  誰心軟?誰心軟了啊!我是怕制造出一堆髒東西嚇到學姐們好不好!

  望著氣鼓鼓的室友,法厄同大樂——費伯裡這姑娘實在是太有趣了,你說她怎麼想的?用面包棍敲打星盜,用滅火器敲打賞金獵人,為什麼你的武器總是這麼與眾不同且生活化?

  下次用什麼?平底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0章

  星艦最終平安抵達黑塔空間站,學者們帶著行李魚貫下船後它立刻掉頭帶著被俘的賞金獵人返回庇爾波因特——有人帶著贖金和擔保來就放了,沒有人管的直接扔進伊維爾監獄。

  失去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伊維爾照常運轉,就是屋頂花園沉了,秘密實驗室被人砸了,在斂財方面代理典獄長露西小姐表現平平,另外醫療站有幾個獄醫提出轉崗要求,據說不給轉就要辭職,為了這事兒諸多部門之間來來回回互相扯皮。

  艾諾利阿的家主埃特蒙德艾諾利阿選擇與董事會媾和,作為回報公司不再揪著他手裡的專利也不追究他越獄的事,但埃特蒙德不能把與伊維爾相關的任何信息泄露出去。這件事兩邊簽訂了秘密協議,艾諾利阿沒有魚死網破的心,星際和平公司自然也不想自曝其短。

  反正日子總得繼續往下過,大家同處於一個宇宙中,不湊合還能離是怎麼?

  如今的伊維爾監獄整個一副得過且過的樣子,只要外面還沒掀起風浪,監獄內就假裝從沒發生過重刑犯越獄事件。08241321號是誰?不知道啊,咱這地方有這個編號的犯人存在過嗎?

  另一邊,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們一下星艦就得到了來自黑塔空間站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的熱情招待,不但立刻被安排了可以休息的宿舍艙段,而且實驗室也已經准備好。

  黑塔空間站底部有一處大型空地可用於放養體型巨大的生物,阿那克薩教授預計中的「奇美拉」全身高度超四米,地方小了怕放不下。再說了那地方相對於空間站的其他艙段較為獨立,甚至可以鎖定成為一個割裂開的特殊艙段,不怕客人飼養的小可愛造反作亂。

  「非常感謝黑塔女士的支持,當然,您的幫助也足以令我銘記五內。」阿那克薩教授願意講究禮貌的時候也是相當風度翩翩的一個人,而難得面對博識學會的好意而非刁難對於艾絲*妲來說也是種全新體驗。

  好奇心極強的少女笑著客氣道:「希望諸位能在黑塔空間站得到想要的結果。」

  「那真是借您吉言了。」阿那克薩看著比自己外甥還小的小姑娘,倒是沒有往日尖酸刻薄的毛病——這又不是他的學生,他懶得多費口舌。

  空間站科員們參觀宇宙奇珍的目光中,來自博識學會的學者領著弟子們走過通道前往宿舍艙段。

  「小姐,這位阿那克薩教授的研究是不是有危險?否則他沒必要大老遠從第一真理大學跑來黑塔空間站。」防衛科負責人阿蘭出現在艾絲妲背後,他的視線在幾個魁梧得絲毫不像學者的青年男子身上來回游移不定。代理站長把玩著剛買到的小裝飾品溫和微笑:「沒什麼關系,阿蘭,阿那克薩教授的申請合理合法,我為什麼不接待他?比起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學究,他算是極其善解人意的體貼人啦!」

  「我只是擔心空間站的安全。」阿蘭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他更擔心空間站站長本人的安全。

  艾絲妲眉眼彎彎道:「放心吧放心吧,除了毀滅軍團突然出現,我想不到空間站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

  阿蘭從沒有忤逆過她,此刻也只是動動嘴唇保持沉默。

  算了,還是帶著防衛科的科員們多加注意吧,萬幸學者們鬧出來的動靜一般都還可控……想到這裡他飄忽的心放回去不少。

  「費伯裡克特,你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住在一起。辛苦了,麻煩稍微幫幫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謝謝你。」

  學姐拿著女生的名單安排宿舍,其他都是四人一間,到安娜這裡就是三人。主要珀呂茜婭坐著輪椅進出不大方便,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宿舍裡只安排了三個同齡人。

  安娜安靜的跟在推著妹妹的卡斯托拉婭身後走進臨時宿舍,空間站和星艦休息艙的內設差不多。全都是一次性成型的反重力構造,白到發光,想要不一樣的色彩可以自行搭配裝飾,只要你的室友沒意見就行。

  「你們都住下鋪,我去上鋪。」安娜長腿一邁,單手拉著欄杆騰空「飄」到上鋪坐著擺放私人物品,狄俄斯庫裡姐妹你看我我看你,道謝的話被堵在嘴裡完全說不出來。

  就……她特別的理直氣壯,有一種「我就是喜歡睡上鋪」的斬釘截鐵感,壓根兒沒讓人覺得自己受了照顧,完全可以心安理得收下這份好意。

  「謝謝你呀!」珀呂茜婭小聲道謝,姐妹兩個窸窸窣窣收拾好行李又摳了會兒外置設備,狠狠向戴蒙斯法厄同他們打聽了一番費伯裡克特的喜好。

  喜靜,愛干淨,愛看書,不挑食,脾氣溫和,很有正義感,博識尊在上!這是什麼可愛甜心?!

  珀呂茜婭遺憾的看著姐姐,卡斯托拉婭遺憾的看著妹妹,老狄俄斯庫裡家這輩子是沒戲了,只能和費伯裡克特做朋友。

  「那個……費伯裡克特?」卡斯托拉婭翻出一包姐妹倆都很喜歡的甜食試圖投喂安娜增加好感值,「我能喊你安娜或者安嗎?你可以喊我卡斯托,這是我妹妹珀呂茜婭,喊她珀呂茜也可以。」

  「不用謝,名字你隨便喊。」安娜爽快接過她遞來的橄欖枝,都是女孩子很快就聊到一處。狄俄斯庫裡姐妹聊著聊著就聊到故鄉,自然問起費伯裡克特來自何處。

  安娜垂下眼睛思考片刻,果斷拿出「失憶」的老法子:「事實上我在收到通知書後登上星艦前頭部受過重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名字也是看光腦的個人記錄才知道。我不記得故鄉在哪裡,反正資料上寫著我來自天琴座星域,那就當是天琴座吧。」

  「怪不得你之前又去做了手術,你的室友們還專門問我要了套給病人補充營養的食譜……」狄俄斯庫裡姐妹是研究生命科學的專家,不然希德他們也不會問到卡斯托拉婭頭上。

  「那套食譜原來是你們的,還挺好吃。」安娜打開甜食包裝往嘴裡塞了一塊,剩下的分給雙胞胎姐妹,「有什麼需要配合的你們盡管說,我都可以。」

  學生們都安頓好私人物品後少不得要趕去實驗室安排器械,安娜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一起行動,等她們周轉數次終於走進空間站底部艙段,超大的圓形實驗室立刻映入眼前。

  「可憐的法厄同,可憐的戴蒙斯,願博識尊保佑他們!」在這麼大的場地內搬運數據打掃衛生,就算有機器人幫忙也會讓人感到絕望。

  那顆藍盈盈的卵被安放在底層艙段下方的空間內小心養護,培養艙的管道可以自動連接,但需要反復核對有沒有接對地方。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一進入實驗室就去忙碌,安娜轉了一圈找到希德,和他一起挑了個台式光腦占好位置——靠近走廊的角落裡,隨時可以劃水摸魚偷溜更不被人發現。

  「這地方簡直是神仙寶座,堪比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好位置。」後排靠窗,窗戶一拉開就能翻到走廊上逃跑,給信用點都不換!

  希德簡直羨慕死了,然而他必須跟在叔叔身後幫他協調關系,不然就阿那克薩教授那張嘴,遲早把所有人都給得罪完。

  安娜看看自己光禿禿的「文件錄入位」,總覺得就這麼坐一下不大保險。這地方實在是摸魚必備,保不准等會兒被別人瞧中。

  「我先給你占著,你去主控艙段買點紀念品一擺不就行了?」希德給她出了個好主意。

  空間站遠離地面,在這地方住久了景色單一,科員們很容易出現心理上的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困難主控艙段允許私人售賣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給大家裝飾工位和宿舍。如果要是看不上主控艙段的紀念品,科員們也可以花一筆送貨費網購,然後等著無人機送貨上門。

  但是這種事還要攢學費的學生就別想了,買個磁吸徽章打卡到此一游就行。

  「我快去快回,你坐在這兒看書休息一會!」安娜很快就做了決定,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實驗室走向直達主控艙段的電梯——這玩意兒連通整個空間站,不管去哪一層都很方便。

  黑塔空間站內亂中有序,每個人都在為工作忙碌。安娜走出電梯習慣性向守在左右的防衛科科員點點頭,在他們友好的回應中問出售賣裝飾品的人在哪兒。

  「你先去和溫世奇聊聊,有他的介紹做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溫世奇是個燙著爆炸頭的個性青年,安娜和他聊了幾句,成功看到科員們私下流行的各種小玩意兒……絕大多數都是黑塔女士的各種表情包大頭貼,還有無數「黑塔同款」,以及她想要的磁吸徽章。

  「這個小狗的,空間站模型的,一樣給我來二十個,你這兒有小盆栽嗎?那個也來一個。」

  她不差錢,和德萊妮合作經營的零食店已經快要成為網紅店了。買這麼多磁吸徽章是為了回頭分發給同事和熟人朋友們做小禮物,盆栽才是養眼占位置用的。

  「好嘞!」溫世奇叮叮咣咣給她裝了一袋子,雙方友好交易,甚至還加了個通訊好友。

  「你們有什麼不知道的只管問我,保准沒錯!」爆炸頭喜歡和不講價的客人來往,對方雖然來自博識學會但身上並沒有讓人無法忍受的討厭氣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安娜同他道別提著袋子回到實驗室,轉了一圈才在之前的角落裡找到希德。

  這位置實在隱蔽,絕了!

  「給,你和法厄同他們一人一個。」她大方的從袋子裡摸出四對磁吸徽章塞給他,希德看看白毛小狗又看看空間站,笑著仰頭道:「還好你沒選黑塔女士的大頭徽章,不然叔叔非得氣瘋了不可。」

  「你當我傻啊?」安娜又掏出小盆栽放在座位上,兩邊一邊貼一枚徽章,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

  風水寶地,歸我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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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博識學會借用的實驗室僅用了七十二個系統時就完全搭建完畢,之所以額外用了這麼久主要是在調試設備。阿那克薩教授從學校帶來的實驗器材和空間站准備的部分設備略有細微不同,天才俱樂部與博識學會的小差別嘛!

  不過解決這點事而已研究生們就能包了,用不著教授操心。

  頭三天其他人都在緊鑼密鼓的與管線作戰,完全與「機械」二字無關的某三位純文科學者便借機把空間站裡裡外外逛了一個遍,只要是允許參觀的地方統統合影留念,至少拍三張!

  安娜都搞不清楚為啥明明踩點的是自己另外兩人卻表現得格外積極甚至樂此不疲。

  不理解,但……算了,還是配合他們一下吧。

  黑塔空間站整體呈錐形,每個主要艙段都是一個固定在主體建構上的圓環,由位於中心的大型太空電梯聯通。考慮到客人們是來做實驗不是來觀光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女士把他們統統安排在站尾處方便自由活動。

  這地方距離主控艙室有點遠,而且中間僅以一道電梯作為通路,在安娜看來是極為危險不妥的設計。但空間站畢竟不是地面構造,沒法子設計出如同地面建築那般復雜的網狀動線,到時候只能自己想辦法趕在卡芙卡他們侵入前找個正當理由出現才行。

  「你在發什麼呆?」戴蒙斯走過時順手摁了下她的腦袋作為提醒,「防衛科的阿蘭先生說收容艙段的奇物收藏室開放了,可以過去參觀,問你去不去。」

  「啊……」安娜收回思緒指指窗外映照著的大半個湛藍星假裝自己剛才是欣賞風景欣賞到失神,「她真漂亮。」

  這種極其養眼的藍色確實是宇宙少見,無愧於「湛藍」二字,大天才黑塔的出生地。

  「謝謝您的贊美,小姐。」阿蘭「先生」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少年,皮膚微黑白發紫瞳,安娜都比她高一頭,「請跟我走這邊。」

  他客氣的為三位客人帶路,法厄同和戴蒙斯勾肩搭背走在一邊,他們的室友獨自走在另一邊。

  「星際和平公司承建黑塔空間站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黑塔女士封印一些她認為必須封印的東西,也是公司與天才俱樂部合作的標志之一,總體量……」這位防衛科的負責人並不是個能言善辯的性子,空間站的由來與特色被他講得干巴巴的,三分鐘就完事兒了,聽眾們表示沒聽夠,不滿意,再來聊個五百信用點。

  阿蘭瀑布汗:「這裡就是收容艙段了,只要是開放的房間都可以參觀,但封閉的房間請不要強行闖入。」

  學者嘛,好奇心都強,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強闖之類的事件。好在大家都要臉,提前警示過情況就會好上許多。

  戴蒙斯和安娜齊齊扭頭去看白毛。

  滿腦袋黑線大感冤枉的人換成了法厄同:「我是好奇心很強,但也不至於強到這個地步,在別人家做客的基本道理還是懂的。」

  「哈哈哈哈……但願!」戴蒙斯毫不客氣的拆好友的台,阿蘭看著這兩人互相吐槽,緊繃許久的情緒放松了不少。

  他們確實是初入門徑的學者,身上尚未沾染博識學會某些老年學者散發的古板老舊臭氣,看來不必擔心艾絲妲小姐會不會被為難了,這些人不被科員們為難就是好的。

  想到一心投入科研忙碌到廢寢忘食的同事們,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閑晃浪費時間:「幾位請自行隨喜好參觀,我先去工作了,少陪。」

  別人只是嘴上客氣一下,要是真把客氣當便宜沾那不就丟大人了麼!法厄同連忙和他對著客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只管忙您的,我們等會兒自己想法子回實驗艙。」

  客人講道理懂禮貌,主人的心情自然而言跟著變得無比順暢。阿蘭考慮到這三人需要經常出入為實驗項目溝通跑腿兒,每次都提前聯系他開門關門實在麻煩且不必要……於是少年直截了當道:「那麼我就先走了,祝參觀愉快。等下麻煩諸位來防衛科找我,我好為你們辦三張使用電梯和自助機器人的權限卡。」

  電梯乃進出各艙段的交通要道,自主機器人則包攬了清潔、購物,以及餐飲的需要,也不能忘。

  「那敢情好,」法厄同他們也嫌每次先聯系防衛科負責人然後跟押送囚犯似的等人來接著實費事,有權限卡那可太方便啦:「需要我們這邊主動向代理站長小姐申請嗎?請問在哪裡操作?」戴蒙斯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連接上黑塔空間站的局域網打開頁面,阿蘭告訴他客人能夠使用的臨時賬號以及提交申請的位置:「在這裡,一鍵式操作。」

  「嗯,這就可以了。」少年確認三位客人都有認真按照要求完成申請流程後更加放心,再也沒有幾天前的糾結:「再見,等會兒防衛科見。」

  「再見~」送走防衛科負責人,三人繞著收容艙段轉了一大圈,黑塔女士不愧是獨步銀河系數個琥珀紀的超級天才,她收藏的奇物琳琅滿目,每一樣都很有趣。

  安娜走在後面,看了失落世界的個人飛行裝置,又戳了會兒會動的眼球。諸如海洋生物心髒結晶這種東西都顯得異常普通,被放在奇物展示櫃裡充當一枚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最後,大家站在一把長著眼睛的槍面前,說明牌上寫著「定分槍」三個字。

  「我不喜歡槍口瞄著我的樣子,不管它是武器還是打火機。」戴蒙斯頭一個搖頭,法厄同拽住他:「朋友,你不覺得打分的游戲很有趣嗎?該不會是擔心分數比我低吧!」

  「你低!」

  「明明是你低!」

  「你才低!」

  「你更低!」

  「你最低!」

  「你……!」

  這兩個幼稚的家伙湊在一起就跟兩只梗著脖子搶地盤的貓那樣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安娜百無聊賴的悄悄走到窗邊向外張望——真神奇,在宇宙裡也能像在宿舍裡一樣靠著窗戶欣賞風景。

  鑲嵌著各色星辰與星系的黑絲絨「幕布」上,不應被肉眼觀測到的銀白色軌道劃過天空,一輛看上去造型相當復古的古銅色老式不知道什麼東西劃過,然後減慢速度越來越近。

  安娜揉揉眼睛用個人光腦搜索,結論是:「星穹列車,【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由走在其命途上的人們駕駛,開拓行動留下的銀軌打通了虛數洪流的淤塞,使得宇宙各位面得以連通。」

  她把照片發在星核獵手的消息群內,卡芙卡秒回:「我們是准備送小穹上星穹列車,那裡比星核獵手的組織更適合他。」

  所以……怪不得艾利歐的劇本裡寫明一定要在黑塔空間站復蘇那小子,銀狼跟著卡芙卡一起來也是為了借用她們朋克洛德的特殊由虛化實技術。至於順手撈顆星核給他塞進去的計劃麼,安娜認為一是為了給復蘇一個人的行動提供足夠能量與動力,二就是要保護小灰毛。

  作為一個能顧容納星核的人,天生就是封印「萬界之癌」的容器,多稀罕吶!開拓者們看到這樣的穹會不會好奇?好奇了要不要帶上他?這不就順理成章蹭上車了嘛!再說了,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去捅爆一個容納星核的容器?是不想活了嗎?還是認為稀松平常的死狀配不上其人的特殊?

  那玩意兒一炸,星神也得抖三抖!

  收回外置設備,安娜決定領到權限卡就去支援艙段的月台轉轉,說不定能提前結識幾位開拓者——她是有正經身份的學者,為何不能出於好奇心接觸到【開拓】的命途?外界只知從伊維爾監獄成功逃離的重犯08241321號加入了星核獵手,又沒人知道她就是08241321號,只不過提前替卡芙卡觀察下她家超齡兒童未來的落腳之處,又不是去打劫的,怎麼不行!

  「法厄同,戴蒙斯,你們快來看!」安娜轉頭喊了一聲,室友們往這邊一瞧,法厄同立刻歡呼著舉起外置設備衝到窗前:「哇!掏著了,這回真是掏著了!是星穹列車,只在記錄中出現過的超大號奇物!」

  「快,趕在它完成檢疫停靠在月台前幫我從這個角度拍幾張合影!」

  白發青年激動的擺了個姿勢,安娜和戴蒙斯木著臉分別給他來了套十八連拍。法厄同激動的走過來查看照片,順便對兩好友道:「你們拍不拍?我幫你們拍!」

  「不用了,」安娜搖頭,「我打算去站台上近距離留影。」

  「我也不用了,我不是交通工具迷。」不管是站在窗戶旁邊傻笑還是眼巴巴湊去月台,戴蒙斯都覺得大可不必。

  「你可真沒意思!」法厄同朝戴蒙斯做了個奇怪的表情,兜頭挨了幾拳,安娜無視掉這兩個加起來很難超過五歲的家伙向奇物收藏室門口走去:「我要去防衛科取權限卡,下次再來參觀,你們呢?」

  當著監控機器人的面小過了幾招,法厄同與戴蒙斯再次勾肩搭背:「行,一塊走!」

  安娜:「……」

  你們真是夠了,先把鼻血擦擦行不行?


第152章

  領取臨時權限卡的過程非常順利,訪客身份確認無誤,停留時間確認無誤,留影然後出片過塑,將客人留下的影像與身份信息錄入系統就OK了。

  權限卡被安娜裝在一只學校購買的軟膠卡套內,簡簡單單往脖子上一掛,再加上空間站人手一件的白大褂,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學者的意思。

  「走了走了走了,時間不早還得趕回去上課,下課後我和你一起去月台圍觀星穹列車。」法厄同在外置設備上看到了希德的提醒留言。他們是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出門幫忙,但學校的專業課該上還得上,遠程投影到課堂上點名應卯,這件事不能省略。

  阿蘭目送博識學會來的客人們結伴離去,防衛科的科員湊上來向他打聽消息。

  「那位年輕的小姐也是從第一真理大學來的學者嗎?她看上去既纖細又柔弱,脾氣還很溫和,阿蘭大哥你說她會不會喜歡話多的人?」

  阿蘭:「……」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你打算憑借什麼資格去追求人家?

  但是話不能說的如此直接,他努力斟酌了好久才終於擠出一句:「你是不是應該先打聽打聽她是否已經有了伴侶或是心儀之人?」

  「噢!」這位科員完全沒有氣餒的樣子,「好的!您說得對!我是得先問問這些,免得平白無故打擾她!」

  你去問這些難道就不是一種打擾了嗎?不要啊!

  但是被無緣無故的愛情衝昏頭腦的年輕人根本就是聽不進道理的蠻牛,安娜剛用她新鮮入手的權限卡刷開電梯門,身後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陌生人。

  「您!您好!小姐!請等一下!」

  要不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小半年,安娜真不一定會認為「小姐」這個稱呼也包含了自己在內。她停下腳步轉身正色看向來者,還以為對方有什麼重要緊要的事要說,壓根沒預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呼……呼……」陌生的防衛科科員一路煙塵滾滾衝到她面前,扶著膝蓋猛地喘了幾口氣,抬起頭帶著燦爛到灼目的笑容問道:「小姐,請問您現在是心有所屬還是名花有主了呢?如果都沒有,可不可以考慮我?也許我沒有那麼高的學識,也沒有太聰明的頭腦,但我身體健康工作穩定,我能一直跟在您身邊幫您料理雜物照顧家庭!」

  法厄同挑高眉梢:「哇哦~」

  戴蒙斯捏拳頭:「這對你來說算是騷擾嗎?」

  安娜:「啊?」

  是……毛遂自薦來當生活助理的嗎?可我不需要啊!

  「你認識我?」震驚過後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這個五官周正但沒什麼記憶點的年輕人,對方搖頭:「十五分鐘前還不認識。」

  「你見過我?」不可能啊,不至於吧……難道是原身留下的桃花債?

  年輕人笑得越發燦爛:「十五分鐘前還沒見過!」

  「那你為什麼突然向我提出這個……」她有點想說「荒謬」,考慮了幾秒還是把這個詞收回去勉強保持住自己「文弱學術分子」的形像,「……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一見鐘情這個答案可以嗎?見到您的瞬間我終於知道我的心髒在跳動!」年輕人的眼睛閃閃發亮,法厄同和戴蒙斯你看我我看你,一塊轉過去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安娜。

  費伯裡克特這個人……哦!原來是個英俊帥氣且很瀟灑的年輕姑娘!

  等等,這幾個形容詞用在這兒好奇怪啊,別開臉不看怎麼想怎麼別扭,但是回頭看看本人又覺得非常合適?

  「即便我不存在,先生,您的心髒也仍舊是跳動的,」安娜為這論斷加上個注腳,「除非您是位智械。」

  那當然不可能,想也不想的拒絕脫口而出後她又找了個理由好讓這位陌生人不至於下不來台:「您很好,只是不在我的擇偶範圍內。」

  一見鐘情算什麼答案?無非見色起意罷了,安娜忍住搓臉的衝動——哥們兒,我覺得你應該審視一下自己,重新確認一下取向和認知是否統一。就我這樣兒你也能一見鐘情,取向是不是存在一定角度弧度或者說,彎度?

  「您喜歡哪種男士呢?」這家伙在這個問題上有點執著,不過法厄同和戴蒙斯都能理解,畢竟理想型總是很難遇到,宇宙那麼大這次不抓緊機會很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安娜到哪兒去找個擇偶範圍內的男士作參考描述給他聽啊,她只有排除法——反正絕不能是埃特蒙德那種。

  「嗯……」她冥思苦想,憋出幾個詞,「我喜歡金發美人,年齡不要太大,性格得開朗活潑些,有眼色會說話,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知道自己找個角落躲起來別自討沒趣。」

  其他就沒有了,學歷和工作什麼的都不重要,她自己在這兩方面也不怎麼樣,總不好為難別人。

  「視覺系!」法厄同一拳敲在掌心,戴蒙斯無比贊同:「沒錯,她要挑好看的。」

  兩人異口同聲:「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被無情拒絕的年輕人可憐巴巴:「我可以做整形手術!」

  「啊!抱歉!」這家伙越說越離譜,安娜開始左顧右盼想找個角度落荒而逃,「整形手術就沒必要了吧,我好歹得為未來可能存在的孩子考慮一二,好看的父親還能勉強壓住怒氣容忍一二,難看的不就是個老登?」

  「噗,嗯,咳咳!」法厄同發出古怪的聲音,戴蒙斯死死低著頭肩膀狂抖。

  這是真的狠,說實話,吾友是個狼滅,比狠人還多好幾個點!

  這時電梯門開了,裡面的乘客出不來,外面的乘客進不去,兩邊面面相覷。

  「總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恕我無法接受,就這樣,再見!」安娜為這場鬧劇畫上句號,讓開路的同時小聲對被自己堵住的無辜路人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不好意思。」

  電梯裡站著一個粉衣姑娘和一個青衣青年,前者瞪大她那雙多彩的眼睛眨巴眨巴,後者下意識舉起手狂揉額頭:「沒事,沒關系,您請。」

  開拓的路上什麼事都有可能遇到,真的,他已經逐漸習慣。

  他們走出電梯,身後的行人急急忙忙擠進去啟動,剛剛被拒絕還有點消沉的防衛科小哥不忘工作內容:「兩位有什麼需要嗎?」

  「哦哦!」粉衣姑娘活潑伶俐聲音甜美,她笑眯眯的對這個失意人道:「用丹恆的話來說這叫天涯何處無芳草,緣分還沒到,你別難過,也許更適合你的女孩就在不遠處等著你呢?咱們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他叫丹恆咱叫三月七,你核對一下訪客名單,姬子小姐之前已經和艾絲妲站長聯系過了,咱兩個人是來向站長問好順便送物資清單的。」

  「……嗯,系統中有兩位的記錄,請跟我來,艾絲妲站長就在主控艙段。」他懨懨的看了眼防衛系統裡的名單,無精打采的為訪客領路。

  三月七笑嘻嘻的看了丹恆一眼,後者回給她一個無奈的表情——吃瓜也別在當事人面前吃啊,挨打了別喊我幫忙!

  遞交物資清單,協同科員們搬運物資,核對物資數量,這些都是枯燥麻煩但又必須要做的工作。星穹列車可不像羅浮仙舟那樣就差把母星栓繩系在飛行器後面帶著走,他們沒有生產物資與能量的辦法,除了不停開拓未知為列車積蓄動力外必須與沿途的各個站點建立良好關系定期交互,不然無名客們就很有可能遇到餓肚子的時候。

  等他們忙完一圈回到月台,就見之前在電梯外偶遇的三個人裡有兩個正圍著星穹列車拍照。白發青年熱情洋溢激動地像只薩摩耶,黑發的,額,小姐則滿眼探究像是在比較什麼……她在比較什麼?

  「兩位很喜歡交通工具?」三月七背著手上前和陌生人打招呼,黑發女子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翹(翹的幅度實在不高),「差不多吧,兩位日安。我們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偶然注意到星穹列車停靠在黑塔空間站,難得偶遇過來參觀一二。」

  法厄同接過話:「沒錯,她主修自然神學,星穹列車是【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諸位無名客都是祂的眷屬,這家伙純粹出於好奇,我倒是比較粉交通工具。」

  「沒關系,啊!」三月七向客人伸手做邀請狀,「要上來看看嗎?」

  就算對方成不了無名客,星穹列車也不會拒絕開拓的人,學者難道不也在知識的海洋中不斷開拓嗎?哈哈哈哈哈,認識認識就是朋友了嘛!

  這姑娘性格真可愛,她應該不會討厭穹吧……安娜抿嘴道謝看向法厄同,如果他不去的話她就自己上去瞧瞧。

  「什麼?還能上去參觀?星神在上!太謝謝啦!」這家伙比誰都激動,迫不及待走向車門。

  安娜藏在鞋子裡的腳趾抓抓鞋底,硬著頭皮干笑:「哈哈哈哈,謝謝謝謝。」

  三月七發出可疑的噗噗聲,丹恆用力揉臉。

  不要去欺負靦腆可憐的學者啊!


第153章

  星穹列車的內飾以紅色、金色、深棕色為主,觀景車廂兩側分別安裝著並列的一連串大型透視窗,可以清晰欣賞旅途中的風景。車廂入口處擺放了一台播放音樂的設備,悠揚的音樂緩緩流淌,別有一番情調。不遠處包裹著紅色絲絨的柔軟長椅緊貼在車廂兩側,在其前後設有散落的圓桌軟椅以及一個可供乘員放置物品的小號吧台。

  列車可視化的形像中一共有六節車廂,車頭采用了非常經典的老式蒸汽氣質作為造型,一只搖搖擺擺的大耳朵兔子穿著紅色制服戴著與身高並不匹配的帽子在紅色地毯上走來走去,三月七見到它就親親密密的湊上去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帕姆!我們回來啦~」

  「補充物資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你可以去倉庫車廂核對一下。」丹恆穩重的走在後面先交代任務後談論其他:「這是我們在月台上遇到的兩位學者,看到他們對星穹列車很感興趣我們就做主邀請他們上來參觀一二。」

  大耳兔抬起頭看了眼安娜和法厄同,並不認為這兩個人會對列車產生威脅。

  「歡迎歡迎,我是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帕姆,星穹列車歡迎所有對無名客抱有好感的人!兩位是想自由參觀呢,還是需要我代為講解一二?」

  那當然是希望它能幫忙講解了,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看也是白看,什麼都看不懂。

  安娜走到它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您好,帕姆……列車長,您可以喊我安娜或者安,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法厄同,我們來自於第一真理大學,還是研究生院的學生。」

  博識學會的總部就位於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中心位置,這二者是可以畫上等號的。但安娜著重仔細說明一番更好,明確自己的來歷與身份是對主家的尊重。而且她可不是空著手問候,鑒於對方形像上應該是只兔子,她從空間鈕中取出一份什錦蔬果凍干作為示好的禮物——梅婭女士怕她在遙遠的地方求學吃不好,每次發貨隨船的零食大禮包裡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這!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帕!?」

  列車長驚訝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能離開列車,無名客們來了又去,只有帕姆永遠守在車廂裡一次次眺望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有了新*的朋友或者與舊朋友分道揚鑣。

  禮物,就是友誼的像征!

  「當然是送給您的,謝謝您的招待。」安娜把滿滿一大袋什錦蔬果凍干交給它,小兔子感動得兩眼含淚,:「請隨我來,我一定會好好向你們介紹列車。」

  它看上去干勁十足,收好零食後扭著尾巴帶領客人們從觀景車廂開始參觀。

  「無名客們在這裡聚會,招待友人,也在這裡開會討論新的開拓目標……別看椅子不起眼,它們其實也是種奇物,只有被列車認可的無名客能坐上去……後面是乘客車廂,從這裡走還有派對車廂……」

  列車可用於參觀的地方其實並不多,半個系統時就轉的差不多了,安娜對這裡非常滿意——溫馨緊湊,穹會喜歡的。

  無論從審美還是宜居的角度看,星穹列車的居住舒適度遠超星核獵手們散落於宇宙各處的簡易據點,想必卡芙卡也會滿意。

  回到派對車廂,帕姆說什麼都要請客人們喝一杯,觀景車廂的椅子不能招待客人,派對車廂的吧台總可以靠著休息。家裡的小朋友請了新伙伴來玩,怎麼能半個系統時就打發人走呢?

  那也太不禮貌了帕!

  負責調制飲料的是台調飲機器人,聽聲音設定是位男性,外形則像個頂著球的甜筒。他利落的為客人端上兩杯提神飲料,法厄同嘗了一口,眼神一亮:「比學校裡流行的好喝多了,薄荷味不苦,很清新。」

  「感謝您的贊美,先生,也許您願意再聽我講個笑話?」調飲機器人的語氣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有種欠欠的感覺,從另一邊走進來的紅發女士斬釘截鐵道:「閉嘴,閉嘴!謝謝!」

  「他的名字叫做閉嘴,並不是指兩位。」紅發女士身後還跟著一位拄著手杖看上去又老又年輕的男士,帕姆扭扭扭的轉身向安娜和法厄同介紹:「這兩位是列車領航員姬子和乘客瓦1爾1特……」

  「兩位好兩位好!」法厄同上前把安娜剛才說過的介紹詞重復了一遍,姬子小姐莞爾:「我剛才已經聽丹恆和三月七說過,他們在倉庫裡忙碌,絕沒有怠慢客人的意思。」

  其實是丹恆擔心帕姆被人給騙了,專門悄悄溜去找來大人鎮場。以他作為持明的感知,那個看似纖細柔弱的女學者總有股危險到能對龍裔產生威脅的感覺,不可不防。

  法厄同笑得憨憨的:「沒關系呀,諸位該忙什麼忙什麼,我們才是唐突來訪的不速之客,有道是客隨主便嘛!」

  他可真會說話,安娜幾乎快要敬重起這個一遇到戴蒙斯就迅速幼齡化的家伙了。

  姬子卻覺得他身邊那個手腳都很局促的女孩並不像丹恆想像的那樣危險,是,她是有成為危險因子的能力,但人之所以為人,不正是因為他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行動不造成危險的情況嗎?

  「歡迎你們參觀星穹列車,有技術上的問題可以隨時問我。」領航員是技術骨干,當然要問她,可惜法厄同主修法學,安娜主修神學,這二者與技術唯一的交集僅限於《知識產權保護法》和某些星球十幾個琥珀紀之前獵巫燒死科學家的無聊活動上。

  「……」安娜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可以加您的好友嗎?我的朋友們或許會有技術問題向您請教。」

  潛台詞是我沒有,我看不懂,只能看看熱鬧這樣子。

  姬子欣然取出外置設備給她刷了一下,安娜轉身又看向帕姆:「請問可以加列車長的好友嗎?」

  帕姆簡直快要哭出來了,列車長終於也交到無名客以外的朋友啦!它開心到耳朵揮舞,馬上就要原地起飛:「好呀好呀!」

  安娜也刷了它一下,申請備注一氣呵成。OK,穹寶今後的監護人和上司都已經GET到,不怕得不到他的一手消息。

  今天也是社交levelup的一天!

  「參觀的差不多了,實驗室還有工作要做,我們就不留下繼續打擾諸位,非常感謝大家的慷慨,」法厄同只撿好聽的說,「我回去問問導師,如果他同意的話一定邀請諸位前來參觀我們的實驗,哈哈哈哈哈,第一真理大學就更歡迎了,什麼時候來都好招待的!」

  參觀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安娜跟在白發青年身後邁出星穹列車的大門。邁上站台時她忍不住轉身向後看,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過去的同伴很快就會成為一個陌生人,再也不是她的同伴了。

  「再見~」三月七和帕姆站在車門裡朝客人揮手,她垂下眼睛露出柔和的微笑,抬起右手回應:「嗯,再見,祝你們未來旅途順利。」

  從支援艙段回到實驗室,法厄同忽然轉身彎腰看看安娜的臉色:「怎麼?你好像有點兒不太開心?為什麼,想跟著星穹列車一起去做無名客嗎?」

  安娜:「……」

  她突然笑了一聲,故意揶揄道:「是啊,後悔了,要不我現在就去申請休學吧!」

  「欸?」白毛傻乎乎的愣在原地,「不是,你不怕拉帝奧教授拎著數位筆追殺到星穹列車上啊!」

  所以你們到底把我家的導師當成什麼了?

  「你的腦子裡是不是不小心滲進了液體?」安娜翻了個白眼,法厄同快步走到她身邊吐槽:「瞧瞧,瞧瞧,你現在連說話都越來越像拉帝奧教授了,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吧!也不知道誰開學時小心翼翼說什麼『我從偏遠地方來,基礎不太好』……」

  他捏著嗓子學得一點也不像,還好躲得快不然差點就被安娜一腳踹出實驗室大門。

  希德抱著一堆試管架經過又倒回來,好奇的看看,決定把這份疑惑留到休息時再問——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關系變這麼好了?昨天費伯裡克特還沒這麼多話。

  「怎麼回事?」阿那克薩教授從後面走過侄子身邊,二話不說伸手摁摁他的腦袋提醒他注意安全。這孩子生性靦腆但聰慧異常,他是姐姐生命的延續,就像是顆稚嫩的種子需要悉心培養。於是他極為堅決的搶走了孩子的命名權,給他起了個和「種子」擁有相同諧音的名字,又把他留在自家的家系內。

  希德眨眨眼,面對讀作「叔叔」寫作「舅舅」的阿那克薩教授他沒有太多顧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安娜似乎終於不再把自己和別人隔離開來了。」

  「她可用不著你去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別的。」阿那克薩撇撇嘴,一路摁著傻侄子去看培養皿。

  能在一個學期內從一無所知奮鬥到學有小成,拉帝奧挑弟子的眼光還真是毒辣,所以希德你還是省省吧!


第154章

  「星穹列車上怎麼樣?」

  戴蒙斯挽起袖子端著一大箱剛出的測試結果,這家伙由於太過魁梧以至於時常被人懷疑究竟是不是學者,安娜瞄了眼他露出來的手臂,同樣覺得很疑惑:「車上很漂亮,無名客們很熱情……額,你平時都在圖書館做什麼?」

  反正他在宿舍裡除了顛鍋沒干過什麼特別的事,真讓人詫異這線條漂亮的肌肉究竟是打哪兒練出來的。

  「問這個干嘛?我平時不都是把書帶回宿舍或者直接下載在光腦上看,你難道不知道?」又不是沒互相換書換資料看過,奇奇怪怪的。

  青年側身讓開條路讓她走回座位:「喏,你的工作來了。」

  她根據他的發力程度估算了一番箱子裡的重量,一腦門黑線。這才是實驗室剛搭建好,如果推到明天再干注定會變成場災難。

  「怎麼這麼多?」安娜把上課用的筆記挪開免得混淆,戴蒙斯順手將箱子放在她那個風水寶地的腳邊:「初始數據就會很多啊,一頭一尾有點累,中間還好,你之前沒進過實驗室?」

  嗯……炸過實驗室算嗎?

  「放這兒吧,我爭取一個系統時完事兒。」她解開袖口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掃描儀都是准備好的,手動記錄掃描入後與系統記錄的電子信息反復比較分析,如果出現出入究竟是觀測的人失誤還是實驗本身出了問題就能立刻反饋到負責人處——所以說這個活兒除了消耗體力外還非常枯燥乏味,怪不得大家都不樂意干。

  但它很重要,能幫助負責人及時發現實驗中潛藏的不穩定因素。

  「等會兒還有,不過應該不會耽誤你中間去上課。」戴蒙斯有節專業課要趕時間找個安靜地方投影,放下紙箱後他匆匆忙忙回宿舍。

  安娜在學校系統中的記錄早就改過來了,生活在校園中又不像在伊維爾星上需要時刻提高警惕緊繃著,如今她整個看上去柔和了許多,旁人自然不會輕易弄錯這家伙的性別更不可能把一個年輕姑娘的住所安排在異性圈子裡……戴蒙斯和法厄同他們失去了一位寶貴的室友。

  能幫忙代上課的那種。

  「你在這兒干嘛?」粉色頭發的青年一開門就看到白毛坐在床鋪上擺弄外置設備,法厄同舉起小光屏給他看:「星穹列車走過許多地方,這些記錄是咱們很難在學校得到的,我想著能不能共享一下他們的智庫,這措辭你覺得怎麼樣?」

  他正在寫一份合作邀請,光開頭就占了半頁。

  戴蒙斯眯起眼睛湊近看看,歪頭思考了一番:「明天抽空和希德、費伯裡他們碰頭商量商量。畢竟那是人家的智庫,你說共享就共享?咱們又能為無名客們提供什麼幫助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不會有白白到手的資料。別人家的智庫肯借你看是情分,不借你看是本分,哪怕博識學會願意將知識開放給宇宙中的全體人類分享也一樣是要收取代價的好吧!

  「有道理。」法厄同把編輯了一半的文字保存關閉收起外置設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辛苦你替我頂了會兒班,兄弟,我出去干活兒了,你好好上課。」

  接下來幾個小時他沒課,自然要去替有課的好友值班。

  兩個半系統時後安娜交代頂班的法厄同新數據先在她座位上扔著,等她下課回來再收拾。這個數據錄入的工作不像其他的時效性那麼強,稍微晚一點慢一點也沒關系,她當然能先去把課給上了。選修課可以請假自修回頭參加考試即可,專業課無論如何不能這麼干,就算學校允許她也有自知之明,到點就回到宿舍乖乖投影進教室。

  這種超遠距離的「面對面」技術正出自空間站主人黑塔女士之手,天才才能做到的創舉。安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投影啟動瞬間極短的眩暈感讓她有種失真的錯覺,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褪了色的自己正站在階梯教室的過道上。

  黑塔女士原版的技術並不會讓人褪色,落地投入應用後專門調成這樣就是為了讓人能分清誰是投影以避免一些倫理和法律上的糾紛。有些家資頗豐無處可燒的學生還會加錢訂購投影的裝飾效果,邊走邊灑花瓣什麼的都是基操。出差的學者們也可以這麼干,不過安娜覺得學會免費提供的基礎版足夠用了,讓她邊走邊灑花瓣或是邊走腳下邊開花實在有些過於羞恥。

  這種感覺……還挺特別?安娜邁開僅在意識中存在的雙腿——此刻的她正躺在黑塔空間站的宿舍裡,當然不可能夢游一樣在床上沿著牆壁走來走去,但教室中的影像卻如履平地般一直走到前排坐下。

  有趣!

  拉帝奧教授一如既往的帶著一股風出現,走上講台翻開講義,他瞄了眼坐在下面的某個投影微微在心裡點了下頭。

  自我認知清晰,明白自己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還行吧。

  「費伯裡克特,這個問題你來回答。」他看了眼教室裡的布局,剛開學時擁擠不堪現在變得松松散散,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學生放棄課程離開教室,那些孩子的心理素質屬實有待提高。

  學校老師人畜無害的質問尚且無法承受,將來有得是被人逼問尷尬社死的時候。上司和同事可不會扣你幾分讓你補考、重修、延畢就高抬貴手既往不咎,強大的內心最好還是趕在離開學校前練出來。

  像費伯裡克特這樣就很好,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站著聽就站著聽,挨一記數位筆也會第一時間重新爬回來,一看就知道她壓根不把這些小事往心上放——某種角度上可以說學渣得坦坦蕩蕩,完全沒有剛開學時的戰戰兢兢欲蓋彌彰。

  她要不是早早放棄偽裝,教授們也不會高看她這一眼。漫長的學術求索之路上,誰不犯錯?知錯就改還是很好的,為了避免犯錯而自作聰明大可不必。

  一個半小時後授課結束,維裡塔斯拉帝奧走下講台,學生們「轟」得逃跑大半,剩下小半也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費伯裡克特,」他敲敲某個拉開光腦整理筆記的投影,她立刻站起來:「教授?」

  這家伙迷茫疑惑時鋒利的眉眼會下意識變得圓潤柔和,樣子有些呆。

  「有什麼問題嗎?」她的投影看上去精神還不錯,說明身體健康沒出問題,阿那克薩還不至於太把她當牛馬使喚。費伯裡克特被關心後變得更呆了,手忙腳亂翻出平時思考的記錄:「是的,教授,我有些關於……的疑惑……」

  他耐心聽完她的描述,對她的學習進度比較滿意,雖然基礎差到一眼就能看出那股清澈的愚蠢,但她能耐得住寂寞奮起直追,這不就追上來了麼?

  「不錯,能想到這些說明你沒有白白把時間浪費在不知所謂的事情上,這個問題我的思考角度是這樣……」

  安娜結束投影時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系統時,新的數據肯定出來了,她從上層床鋪直接跳下地面,推著妹妹進來的卡斯托拉婭嚇了一跳:「星神在上!安,你的腳踝沒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剛下課正打算去錄數據,你們下班休息了?」她一邊一下輕快的把腳塞進鞋子,狄俄斯庫裡姐妹體貼的快速移動讓開通道,兩邊互相放松表情點點頭錯身而過。

  珀呂茜婭抿嘴輕笑:「阿那克薩教授正閑著,小心他四處抓人辯論哦~」

  「感謝你的提醒!」安娜回頭朝雙胞胎姐妹揮揮手,「要我幫你們帶點吃的回來嗎?」

  那還是要的,宇宙炒飯這種東西吃個一次兩次還行,打從第三頓開始就會讓人不斷懷疑人生。

  回到千挑萬選的隱蔽座位上,安娜挪挪圓滾滾刺融融的綠色小盆栽投入工作,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阿那克薩教授的教學方式與拉帝奧教授完全不同,大概是因為性格不一樣吧,拉帝奧教授沒有大笑著把學生扔在課堂上過,也不會像只鬥雞那樣興致勃勃的沒事兒就找人辯論。

  不遠處被他抓到的法厄同絞盡腦汁苟命,僅僅兩個回合就被教授「斬於馬下」垂頭喪氣躲進角落長蘑菇。

  「安,你說我是不是要延畢了?」他絕望的趴在一旁為安娜的工作制造大量噪音和干擾,一點也不想和教授辯論的文盲犀利吐槽:「所以你為什麼要仰著臉走到教授身邊?亮出腳爪翅膀和翎羽是鬥雞開戰前的必備展示,你都這麼做了還希望教授看不見,這麼扭曲?」

  「嗷!」

  這家伙抱頭哀嚎把一腦袋白毛揉成鳥窩:「安!你變了!明明剛開學時的你並不是這樣!」

  「謝謝誇贊!」安娜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一個,專注於數據比對,「求仁得仁,恭喜恭喜。」

  法厄同悲傷的滾遠了些,抱著膝蓋哀悼自己的宿舍弟位。

  安娜微微勾起嘴角,外置設備突然彈出消息,她低頭看了一眼,發消息來的卡芙卡只有五個字。

  「反物質軍團」


第155章

  「反物質軍團」,【毀滅】星神納努克麾下的軍團,規模浩蕩,時刻踐行著毀滅的信仰。納努克「認為」萬物必將歸熵,宇宙終將寂滅,因此毫不留情的碾碎一顆又一顆星球,熄滅一簇又一簇文明。祂的信徒們歡呼著撲向文明之火,踐踏它,摧殘它,直至空余一攤灰燼。

  人們也會習慣性的將反物質軍團簡稱為毀滅的軍團,所到之處盡是哀鳴。

  根據博識學會的記載,與【毀滅】的戰鬥中只有【巡獵】的巡海游俠們曾借助殘余蟲群且付出慘重代價方才將其殲滅,數個琥珀紀以來僅此一例。其他文明或快或慢,或遲或早,最終都覆滅在洶湧如潮的黑色陰影之下。

  安娜盯著外置設備看了一會兒,默默放下它,安靜的為數據錄入工作做了個結尾。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將已完成錄入的記錄整理歸檔,未完成的記錄貼上標簽塞進座位最裡面,然後活動了下手腕:「我打算上去給狄俄斯庫裡姐妹訂一份下午茶。」

  卡芙卡在這個時候突然給她傳信就不是讓她做准備的,完完全全的應戰提示。

  法厄同靠在桌邊搖頭:「我就不去了,還得替戴蒙斯盯著。他這周的課全集中在這幾天,可憐的人吶~」

  他搖頭擺尾的感嘆著,安娜抿了下嘴。

  「那好吧,我快去快回。」她要先將卡芙卡和銀狼引至收容艙段,然後迅速回防保證這些博識學會的學者們至少能活到被送進治療艙。

  誰也不知道反物質軍團會使用什麼樣的手段入侵,眼下這個時間點恐怕也已經來不及提醒空間站的代理站長……確實來不及了。

  走出剛剛好卡在收容艙段的電梯箱,安娜面前突然出現兩團黑色漩渦,泥漿般的黑色中心鑽出數只通體烏黑的虛卒。

  這東西正是反物質軍團的基本作戰單元,【毀滅】意志的具現化。

  「喂?能聽到嗎?」銀狼的數據流敲開她個人光腦的防火牆,安娜簡短哼了一聲:「能,我正在行動。」

  鋼琴線閃了一下,兩只虛卒先是碎裂緊接著化作塵埃緩緩消失。更多黑色漩渦緩緩滲透,從一個小小的點連成一個平面,旋轉著連通不同空間。

  「星核不會放在普通的奇物收容處,」銀狼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輕松,「把你的外置設備扔在門口,剩下的交給我們,不會讓你暴露。」

  有安娜告知細節,這次行動變得輕松愜意就跟郊游似的,她明面上的「學者」身份也非常方便幫忙打前哨,銀狼喜歡有難度的游戲,不過她更喜歡贏。

  「明白。」

  安娜慢吞吞向前跑動,力求把一個文弱的學術分子演出精髓。身後那幾個黑色漩渦裡的虛卒終於穿透屏障進入空間站,這樣一來她就更有理由「驚慌失措」的逃跑以至於不小心把個人光腦外置設備落在地上。

  按照銀狼的要求她躲進最大的奇物收藏室,繞過傳送籠放下外置設備,然後被突然出現的又一波虛卒「嚇得」滿艙段亂竄。

  ——演戲實在是太累了,比讀書寫論文還累!

  這會兒太空電梯已經無法使用了,故障關停的紅色警示燈亮得刺眼。安娜想起一下午都是課的戴蒙斯以及腿腳不便的珀呂茜婭,咬咬牙翻出被虛卒打破的隔離罩,在鋼琴線輔助下一點一點沿著空間站的內部鋼構向尾部艙段行進。

  *

  「戴蒙斯!」法厄同一拳錘暈衝到自己面前的虛卒,轉眼就看到被打斷了投影課程的友人毆打小朋友似的將人馬狀虛卒扔出宿舍。撞在牆面上的虛卒化作一團黑霧炸裂,白發青年松了口氣,緊接著焦急道:「安剛才出門去了!她打算去上面給卡斯托拉婭她們帶些下午茶……」

  阿那克薩教授第一時間關閉了多處空間入口,成功將反物質軍團的位面傳輸點禁錮在特定位置上。即便如此艙段內仍舊鑽進來好幾只虛卒,清理這些東西花費大家不少力氣。外面的情況只會更糟糕,就費伯裡克特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虛卒一頓能吃三個!

  「咱們得出去撈她!」戴蒙斯轉身捏死另一只虛卒,氣還沒喘勻第三只又貼過來,「這些東西真是,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他不退反進,迎上前一把捏住虛卒的脖子將其摜在地面上砸得頭破血流灰飛煙滅。

  「我也是這個意思,但……」眼看實驗室平安,虛卒的數量逐漸得到控制,法厄同也有了說笑的心思,他手裡拎著跟不知道從哪兒拆下來的金屬管,讓開一步把身後偷襲的虛卒閃在空檔裡,抬手下劈跟掄重劍似的活活把這個倒霉蛋砸成了渣渣,「你這看上去實在不像個學者啊!」

  哪有學者揍虛卒就跟吃小餅干一樣的?

  「哼,」戴蒙斯冷哼,「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另一個方向上希德跟在阿那克薩教授身後單手舉槍瞄准,平日裡那些靦腆內向消失得無影無蹤,卡斯托拉婭更是和妹妹配合無間一刀一只小虛卒。

  「教授!費伯裡克特剛才出去了!」法厄同隔著人頭大喊,希德立刻慌慌張張回頭:「什麼?她出去了多長時間?」

  「總有快一個系統時……」

  阿那克薩算了一下,安娜費伯裡克特肯定被反物質軍團給堵住了,但願她能聰明些及時找到躲藏的地方,或者希望黑塔空間站的防衛科及時響應抵御外敵。

  「能聯系上人嗎?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外面形勢復雜。」

  可別一個沒撈回來又搭進去兩個。

  「她自己一個人……」法厄同梗著脖子強,背後讓戴蒙斯拽了一把,「閉嘴,聽教授的!」

  白毛扭頭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朋友,這家伙是腦袋被虛卒咬了嗎?不想戴蒙斯眼睛靈活的瞄了眼希德的方向,法厄同立時消音。

  懂了,另辟蹊徑唄!

  虛卒似乎無窮無盡,但是人類的智慧也同樣無窮無盡,沒過多長時間實驗室內的虛卒數量明顯下降,其他學者三三兩兩合作著也支應得有聲有色。

  希德看看這裡已經沒什麼危險可言,悄悄從叔叔背後溜走找小伙伴彙合,法厄同與戴蒙斯已經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著他了,三人打了個照面,小格拉斯先生悄悄打開阿那克薩教授構建的亞空間屏障,三人跟老鼠一樣瞬間躥得無影無蹤。

  「去哪兒找她?」希德舉槍策應後方,法厄同和戴蒙斯一人看一個方向。走廊裡沒有空間屏障虛卒數量居然也不是很多,從漩渦中滲透進來的人馬一落地就朝電梯的方向跳躍,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特別吸引它們。

  「我也不知道,但她應該不在這個艙段,剛才我和法厄同試著聯系安,信號被屏蔽了,聯系不上。」戴蒙斯隨手打爛一只圓溜溜的虛卒,「先朝電梯那邊去吧。」

  「嗯。」希德抿緊嘴,他沒法想像費伯裡克特獨自一人該如何自保,其他的更是刻意不去想——萬一她遇到危險怎麼辦?

  不不不,不要往壞處聯想……

  三人合力殺出這條環形走廊,感應門早已損壞,幸好重力系統和維生系統沒出問題,不然飄在太空中的空間站和封閉墳墓沒有任何區別。

  「怎麼這麼多……?」闖出通向電梯大廳的感應門,前方密密麻麻湧動著數不清數量的黑色敵人,法厄同恍然大悟,「怪不得實驗室那邊的虛卒越來越少,原來都跑這兒來了!」

  越是掙扎得劇烈的獵物就越能吸引反物質軍團的注意,不知道這地方究竟有什麼,竟然能把這麼多虛卒從實驗室引過來。

  「哇!」愣神功夫十幾只虛卒注意到三人小組的出現,眨眼功夫便衝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法厄同後退半步護住希德與戴蒙斯的側向,冷不丁頭頂砸下來一個比其他虛卒體型大了幾倍的大家伙。

  「小心!」戴蒙斯一把將希德拉回身邊,三人側身向外互為掩護。他們正打算硬抗這只特別的敵人,快到幾乎看不見的閃光劃過,漆黑的虛卒應聲碎裂成數塊,尚未落地便化作塵埃散逸。

  烏黑如泥的碎塊消失後,他們只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閃了一下。背影的主人仿佛閃現般出現在另一頭,被她當成狗一樣溜來溜去的長串虛卒應聲倒地,直到現在幾人才看清閃光的原來是條金屬線。

  「……啊?」法厄同咂咂嘴,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安?」

  安娜又一次閃過他面前時疑惑的側頭看了一眼:「嗯?」

  成片虛卒如同麥桔般倒下,她這才騰出空問問實驗室的情況:「我才剛坐電梯到收容艙段那兒反物質軍團就來了,只來得及撤出電梯想辦法一點一點往回走。」

  然後她就被阿那克薩教授的亞空間屏障給鎖在實驗室外面,試了幾次敲不開門只能返回電梯大廳拉著虛卒「放風箏」。

  「實驗室裡一切都好,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被它們傷到了幾位前輩,之後再也沒有人發生意外。」法厄同手上動作不停,四個人合作他甚至還有閑心聊天,「阿那克薩教授開了亞空間屏障設備……」

  現在看來要不是費伯裡克特在外面拉走了大量虛卒,那道脆弱的亞空間屏障不一定能抗住反物質軍團滲透。就……怪不得是能用面包棍和滅火器干掉星盜和賞金獵人的狠人,教務系統分宿舍果然是有規律的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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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這些虛卒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算結束……」四個人守在圓形的寬闊電梯廳內,望著源源不絕的黑色浪潮心理上的壓力遠大於抵御這股浪潮真正花費的力氣。

  彙合後幾人商量了一下,與其將虛卒帶進實驗室,不如干脆留在外面算了。那些嬌貴的實驗設備以及缺乏鍛煉的前輩需要額外關照,把他們護在實驗室裡反而更安全更放心。

  但是外面的情況也太糟糕了,虛卒就像源源不絕的黑色螞蟻,似乎永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應該……不會太久,」安娜心裡沉甸甸的。反物質軍團肯定不會自己迷路跑來黑塔空間站搞事,考慮到在此之前卡芙卡甚至還給了她兩分鐘應急,說明她早就知道或者說肯定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這東西的到來。

  那麼她是不是有理由懷疑反物質軍團的出現與星核獵手此次行動有關?

  黑塔空間站裡的科員們,有什麼必須死的理由嗎?穹對獵手們很重要,其他人呢?他們難道對親人朋友來說就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這種想法或許既虛偽又偽善,但就是忍不住反復思量。如果說穹寶復活之後卡芙卡和銀狼有辦法控制住這些反物質軍團也算是她們在計劃裡考慮到了無辜之人,但……以安娜對同事們淺薄的了解看,可能性不大。

  此刻她無比希望自己是錯的。刃先生在爆炸中解救了她,卡芙卡、銀狼、流螢敞開懷抱接納了一個渾身麻煩的人還屢屢伸出援手——如果不是銀狼的幫助安娜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會在何處險中求生,更不必提擁有一個公開且被人尊敬的「學者」身份。

  其實並不需要反物質軍團穹也能復活,但星穹列車會不會順利接受他可就不一定了。唯有危難才能讓穹有展示自己能力的空間,唯有並肩作戰的情誼才夠讓無名客們不計前嫌。安娜明白卡芙卡和銀狼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也理解穹對卡芙卡的重要性。她如此高調的襲擊黑塔空間站,除了會讓自己的人頭賞金大幅激增外少不了額外付出高昂的代價。

  但是她所付出的代價與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並不能畫上等號,天平兩端不公平。

  「老天!那是什麼?」希德指著空間站外巨大的嵌合體怪物張大嘴巴,「末、末日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玩意兒是反物質軍團的對星體兵器,對星體兵器。

  黑塔空間站只是運行在湛藍星近地軌道上的航天器,廣義上也可視作一顆小型衛星。不是希德看不起超級天才黑塔女士的財產,而是無論如何毀滅一顆衛星也用不著出動末日獸啊!就跟打蚊子犯不上扔顆中子彈一樣,這都哪兒跟哪兒?邏輯上完全說不通!

  末日獸一經出現,所有的虛卒都開始朝它所在的方向聚攏,一分鐘前底部艙段「人」滿為患,一分鐘後安娜和她親愛的室友們面面相覷。

  「是那些無名客出*手了……」【毀滅】的入侵即將結束,因為星核獵手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個人光腦通話頻道裡銀狼的聲音還是那麼隨性,想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向來在這方面沒什麼邊界意識:「嘿~我們完事兒了,穹寶已經和那兩個傻乎乎的無名客玩到一起去啦,撤了哦~」

  「……」

  末日獸體型巨大,它上半身趴在收容艙段外,尾巴垂在底部艙段眾人面前。那條遍布著肉瘤的尾巴上覆蓋有一層厚厚的鱗甲,看似隨意的拍擊便將航空用的超硬度透明玻璃敲得裂痕叢生。

  「快走,萬一它把玻璃砸爛了外面可是真空!」

  希德推醒怔愣中的法厄同和戴蒙斯,三人拉著安娜撤向走廊。損壞的隔離門不是不能再想想辦法,撤回實驗室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會兒虛卒都朝末日獸去了,不必再擔心會不會把黑潮帶到同學們身邊。

  「你們先走,情況不太對。」鋼琴線仿佛有生命一般纏繞在她的手腕上,作為【巡獵】的命途行者,她感覺到就在方才某個可怕的能量體掃過空間站——祂瞥視了某人或是某物一眼。

  「你瘋了!」被她甩開手的希德上前攔住安娜,「真空和輻射下人甚至無法存活超過十秒……」

  「十秒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漫長。」安娜把他推向法厄同和戴蒙斯,「回去實驗室,我可不想再被鎖在外面敲個半天沒人應答。」

  【巡獵】命途加持下的速度是【智識】望塵莫及的光影,法厄同嘆了口氣:「別強了,咱們根本拉不住她。」

  還是想想怎麼善後吧。

  戴蒙斯拽著希德撤回環形走廊,此刻這裡已經一只虛卒也不剩了,干淨空曠得能散步。

  「放開我,你們!你們……」他有點想罵人,張開嘴又不知道該罵什麼,乖寶寶反反復復著「你們」這兩個字被戴蒙斯一路拉回實驗室緊閉的大門外:「安娜不會有事,但你留那邊她會分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我知道她比我強,但這並不是我可以不擔心她的理由,」希德從戴蒙斯手裡搶救出自己的胳膊,「安娜是我的朋友,就像我是戴蒙斯你的朋友一樣!」

  那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法厄同清清嗓子想要加入這場辯論,實驗室大門突然被人從內側拉開,阿那克薩教授臉色鐵青的看著不省心的三個弟子。

  法厄同拼命用胳膊肘去搗鬥雞一樣針鋒相對的戴蒙斯和希德——別吵了,再吵咱們誰都落不著好啦!

  「費伯裡克特人呢?」教授的聲線非常危險,他的表情很是平靜,就好像每一節課下課時那樣,但要是仔細看去就能清楚看到他額間凸起的「井」字青筋虯結。

  戴蒙斯和希德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法厄同舔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哦,看來她平安無事,」教授的表情變得有些神秘莫測,「所以你們這又是在鬧哪樣?」

  反物質軍團的滲透戛然而止,這並非正常現像,安頓好實驗室裡那些更需要保護的學生後阿那克薩才騰出手去找侄子和學生,然後就看到三個人高馬大的傻瓜站在門口吵吵嚷嚷。

  「……啊,這個,那個,額,您聽我們狡辯,啊不是,解釋!」法厄同聲線顫抖,眼神游移,戴蒙斯和希德想幫忙卻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

  一頓眼神亂飛,阿那克薩教授耐心告罄,他剛想吐出點毒汁諷刺幾句,腳下的空間站走廊陡然劇烈顫動,緊接著萬骸哀怨的悲鳴穿透空間直刺大腦。

  希德甩開戴蒙斯看向走廊外,安娜喘著粗氣閃現般出現,衝向所有人連推帶踢:「快進實驗室!」

  阿那克薩教授臉色嚴峻:「隔離外太空的那層防護罩破了。」

  眾人狼狽倒入實驗室大門,開放性破裂口幾乎在瞬間就將電梯間抽成真空,代表著故障封鎖的刺耳警報乍然想起,金屬門和第二到亞空間屏障在維生系統支撐下保住了底層艙段最後的安全區。

  「教授!」奉命鎮守大門的狄俄斯庫裡姐妹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後面跟著的四個人,她們又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人都救回來了。

  「大家都好嗎?」卡斯托拉婭想要上前幫忙,阿那克薩擺手表示不需要:「我沒事,黑塔空間站怕是要有點事。」

  反物質軍團也就算了,居然還有末日獸出現,最後空間站竟還破了個大洞,維修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安娜站在小隊尾巴上安靜如雞:也許不止一個大洞?

  「末日獸跑了,欸?它尾巴呢?剛才還看到的,怎麼沒有了?」觀察危險的學生驚訝的高聲叫道,其他人「呼啦」奔到窗前,果然看到笨重的末日獸撲閃著兩只蝙蝠膈膜似的翅膀奪路而逃,失去了尾巴的它看上去就像個重心不穩的破爛風箏。

  「費伯裡克特,」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阿那克薩教授眯起眼睛,「對此你有什麼評價?」

  希德緊張的看著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像是搖擺錘那樣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安娜側頭認真思考了十幾秒,堅定道:「教授,我確認星神是一種概念更是一種高維生物,末日獸雖然號稱由萬千哀怨骸骨鑄煉但也並非刀槍不入金剛不壞,同樣維度的力量完全可以對他們造成有效殺傷。由這個出發點拓展開來,星神亦是如此,祂們絕非不朽之軀!」

  法厄同:「……」

  戴蒙斯:「……」

  希德:「……」

  厲害了我的室友,你冒著生命危險拐回去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嗎?

  「你的證據呢?」阿那克薩教授的注意力立刻放開其他不打緊的事情轉到專業領域,學者們從邏輯上推導證明了星神的可知性,但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在現實世界中證明或是證偽。

  「呼……」安娜透了口氣,將切斷末日獸尾巴的鋼琴線舉起來給他看,「教授,您要的證明。」

  【毀滅】的因子不停散開逃逸,但還是有部分留了下來。阿那克薩教授屏住呼氣親自找來實驗設備將這卷不得了的金屬線收入其中。這東西是黑塔空間站用來封存奇物的專用物,納努克留在眷屬造物上的力量同樣可以視作「奇物」的一種,【毀滅】的碎屑被禁錮其中,星神的一角被人類捕獲。

  從今天起,叔叔又會時不時就半夜三更突然大笑了呢,希德揉揉太陽穴。


第157章

  末日獸出現時安娜完全顧不上糾結自己與星核獵手們之間的觀念差別,「分秒必爭」用在這裡甚至是一種過於保守的描述。卡芙卡和銀狼撤離說明穹已經平安復蘇,末日獸則是「母親」留給他的第一筆饋贈。

  以他全盛時期的正常實力拿下這麼個小東西當然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地方,問題是他才復生不滿三小時,身體裡還被塞了個星核,又剛剛讓納努克瞥視了一眼,由不得人不憂慮。那種恐怖的氣息饒是她也汗毛倒立,下意識就想衝去收容艙段擼袖子幫忙代打。

  但是安娜終究控制住沒去做保護過度的事——她不能暴露自己或許與穹相識的可能,他唯有完全無依無靠才會被星穹列車接納。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干看著也不是她的性格,於是可憐的末日獸當頭橫橫豎豎吃了十幾下棒球棍暴擊還在眾人不知之處失去尾巴,最終慌不擇路抱頭鼠竄。

  ——黑塔空間站實在是太不禮貌了,本地人不禮貌,外地來的客人更不禮貌!

  反物質軍團隨著末日獸的潰敗而撤離,只有零星沒來得及跟上隊伍的虛卒散落在空間站內部,想必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防衛科料理干淨。

  阿那克薩教授像征性的批評了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幾句,抱著收容鋼琴線和附著的毀滅因子的容器踮腳走進實驗室核心區去給拉帝奧教授發消息通知他趕過來——雖然但是,安娜費伯裡克特是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弟子,這一點上該講究還是必須講究的。不然等拉帝奧從其他渠道知曉這件事就不是共同研究而是導師替弟子出頭,格拉斯先生身嬌體弱,真理醫生健康堪比雕塑,想也知道兩人打起來會是什麼後果。

  是是是,知道你們【巡獵】不好惹,【智識】也是要臉面的好嗎!

  事情告一段落,卡斯托拉婭拉著安娜回宿舍。一路上她不放心的問了好幾次她有沒有受傷,珀呂茜婭更是提前就把急救箱給准備好了,一進門就能用上。姐妹兩個圍著就差上手扒衣服確認,費伯裡克特小姐捂著領子差點躥到屋頂上倒掛著炸毛。

  「我我我,我真的沒有受傷,真的!沒有!」取出生物芯片的手術結束後安娜發現原身留下的身體與自己越發契合,從前還有些身體跟不上意識的失誤,現在就像靈魂與軀體終於合二為一那樣輕松。

  「真的嗎?」卡斯托拉婭站在小桌旁叉腰抬頭,安娜抱著自己的床柱子用力點頭:「真的!超級真!」

  「噗!」珀呂茜婭笑彎雙眼:「好啦,姐姐也是擔心你呀,快下來吧安,我們絕對不動你的衣服。」

  清風拂過,安娜輕巧落在狄俄斯庫裡姐妹面前:「你們要說話算話哦!」

  這回卡斯托拉婭也笑了:「誰叫我們剛才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你,嚇死人。」

  安娜這才想起預留好的理由:「啊!我本來是想去主控艙段買點東西,誰知道電梯在收容艙段就壞了,好不容易逃出去結果迎面撞上一群虛卒,跑的時候外置設備不知道落到哪兒了……」

  「那你還真是倒霉!」珀呂茜婭目露同情,「還好是光腦外置設備,身外之物沒就沒了,安全最要緊。」

  「今年最新款的外置設備請了大明星知更鳥做代言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個好的去去霉氣。」卡斯托拉婭把沒派上用場的急救箱收到櫃子角落裡,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就走過去看:「誰啊?」

  敲門的是法厄同,他隔著門縫朝安娜擠眉弄眼:「拉帝奧教授回信說他五個系統時後就到空間站,你的外置設備丟了不方便聯系,阿那克薩教授要我過來傳個話。」

  【毀滅】留下的廢墟不少,被人抓到尾巴的時候可不多,只要不是天大的事絆住手腳拉帝奧教授肯定會盡快趕到黑塔空間站……空間站的主人也會稍稍表示出一點興趣,能讓黑塔女士有興趣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同為學者這種時候是不是天才一點也不重要。

  法厄同傳話還沒過去多久,戴蒙斯也過來敲門:「電梯還沒修好,艾絲妲站長說先幫我們開備用設備,等工程機器人把那個洞修補好就能出門了,這段時間會有無人機送物資下來。另外黑塔女士的人偶來了,她問你願不願意交換一個空間站科員的正式名額,分一部分毀滅因子給她玩。」

  這一定是原話,一個工作機會在黑塔眼裡算不上什麼,對於新手學者來說相當不得了。求學也是為了就業,跟著天才干肯定不會吃虧,相當於一只腳踏進了保險箱,等另外那只腳也邁進去這輩子都不必擔心了。

  「我不需要工作名額,你們誰有需要?」安娜看看狄俄斯庫裡姐妹又看看賴著還沒走的法厄同,最後看向站在門外的戴蒙斯,這些人有志一同的搖頭:「不,我們都是定向培養的,畢業後要回老家服務。」

  「那就交給拉帝奧教授做主好了,我是他的學生,不是黑塔女士的學生。」

  她一個星核獵手哪用得上黑塔空間站的工作,說不定哪天掉馬就要浪跡宇宙去。提到「星核獵手」,安娜心情再一次下墜,剛才是情況緊急顧不上想太多,這會兒危機解除那股悲憤不甘重新湧上心頭。

  ——卡芙卡和銀狼是故意將反物質軍團引入黑塔空間站的嗎?

  戴蒙斯得了准信就走,還順手拽走了混在女生宿舍裡的法厄同。

  卡斯托拉婭以為安娜是累了想休息才會情緒突然變得低落,她也確實該休息了,面對反物質軍團的追殺生死一線的逃亡,是個人都會感到疲憊。

  「去洗個澡躺一會兒吧,教授要是有事我們先替你應著,不行也會及時喊你起來。」

  珀呂茜婭倒了杯熱的甜牛奶遞過來:「喝一點緩緩。」

  「好,謝謝你們。」安娜將那杯牛奶端起來一飲而盡,帶上換洗衣物走進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爬上床鋪躺著休息。

  睡不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外置設備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備用件,她索性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難得登陸一回星網社區,希望找到點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新鮮話題。

  時下年輕人關注的無非就那幾樣,娛樂,工作,生活……在安娜看來都很好,哪怕搞怪獵奇博人眼球的創作也是目標明確知曉想要什麼的聰明作品。不管怎麼說創作者達到了他的目的,這部作品就是成功的,無論大家關注它的原因是好還是壞。

  翻了一會兒並沒有找到能讓人愛不釋手興趣盎然的內容,開屏大圖呼聲甚高的「寰宇美人圖鑒」也就那樣,封面上的投票名單人山人海,點進第一真理大學社區安娜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拍下的一張側顏,是她下課途中和希德他們走回宿舍的生活照,拍攝者大約弄錯了性別放錯了地方,下面評論裡一長串全是在喊老公。

  「……」無數伊維爾粗口的亂碼閃過安娜腦海。

  這並不有趣姑娘們,但凡有得選不管選誰都別選重刑犯做伴侶,除非你是個狂熱的危險愛好者。

  向下滑動光屏,上一屆「寰宇美人」當選者是羅浮仙舟的神策將軍,白發青年單手支著頭慵懶的笑看遠方,他大約是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並不吝於分享這份好看。

  關掉這個頁面,安娜想到了自己那遠在仙舟羅浮的網友。

  有些話沒法對朋友說也沒法和導師討論,但是向素未謀面的網友傾訴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安娜點開「實名上網」的對話框反反復復看,猶豫不決中對方發了張貓咪表情包。

  「小友,看你徘徊踟躕,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某人也是剛好忙裡偷閑陪小弟子下棋下到走神摸出玉兆醒神兒呢,打眼就看見應星的新隊友頂著個省略號的氣泡來回蛄蛹,妥妥憋了一肚子話說不出來的小孩兒模樣。

  二十出頭,對於仙舟人來說可不就是小孩兒麼!

  安娜下意識把如鯁在喉的事吐露出來:「於我有恩的朋友與我理念不同,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們,也知道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們必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某位將軍:「……」

  這可真是,該從哪裡開始說呢!

  以及……完辣,我哥是不是又要整個讓人兜不住底的大活兒了?

  對面許久沒有回應,安娜嘆了口氣關閉虛擬光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輾轉反側翻來翻去怎麼都睡不著,氣悶之下重新又把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打開。

  這回欲言又止的氣泡頂在了「實名上網」的頭上,數條撤回記錄說明他對這個問題曾經刻骨銘心,如今話到嘴邊不知該如何說起。

  「沒關系,為難的話也不必非要回答。一切交給時間就好,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便知該如何抉擇。」安慰的話語看得人心頭一軟,對面果然不再糾結而是直接發來一道邀請,邀請遙遠的客人去仙舟做客。


第158章

  「黑塔空間站四個小時內走出困境」,「反物質軍團襲擊落空」,「危機背後隱現星核獵手」。

  三個標題三段新聞,側重點有所不同但說得都是同一件事。

  空間站恢復與外界的通訊後作為第一投資方兼承建人的星際和平公司迅速響應,開足馬力向寰宇的每一個角落聲嘶力竭譴責【毀滅】勢力更譴責星核獵手。

  黑塔女士或許並不在意收藏中丟失了一枚星核,但……那玩意兒可是號稱「萬界之癌」,連【開拓】的銀軌也會被它截斷,妥妥的宇宙絕症!

  就這麼個跟末日炸彈一樣的大寶貝,說被人偷走就被人偷走,這不跟鬧著玩兒一樣嗎?即便整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但也不能草成這樣,一個不小心大家都得玩兒完!

  星核獵手作為背後的始作俑者自是全員喜提身價大禮包,雖然沒人能抓到他們卻也不耽誤公司在通緝令上口頭加印信用點,就連新近加入組織的08241321號「安娜」也湊整漲到三十五億,「久負盛名」的其他人更是隨便那塊邊角料都能讓普通人一輩子不愁錢花。

  唯一的問題就是相對於其他獵手非常具有辨識度的稱呼,「安娜」這種古早爛大街的代號實在是無法作為標識使用。放在個文明等級較低的星系說不定喊一聲路上能有至少三四個大小老中青不同型號的女士回頭看,就連公司內部也有叫這個名字的員工。

  尷尬,實在是尷尬。

  「把這份通知發到員工系統裡。今年的考核指標比去年上漲了二十個百分點,提前點兒讓大家知道……省得快到年會的時候一群人嘰嘰咕咕沒完沒了的抱怨。」

  文件夾來得猝不及防,沒靠山沒背景沒學歷的年輕文員通常是企業裡最受氣的人,前輩、上司們推麻煩事過來時從不商量,更不會考慮會不會讓年輕人感到困擾。

  有本事你往上爬呀?不管是爬職位還是爬床,爬上哪個都行!

  看著從天而降落在工位上差點砸翻文件堆的額外工作,年輕姑娘甚至來不及抗議——這該是助理的活兒吧!我哪有這份兒權限呢?

  「看什麼看呀!趕緊做,別忘了午休前發出去。」扔文件夾的人渾不在意的走去和閑聊搭子湊趣:「……等會兒上去轉一圈唄,新來的總監先生……」

  嘰嘰喳喳、巴拉巴拉

  沒有和她們爭執的必要,敵眾我寡的不一定能吵贏,吵贏了也不多發工資還有可能越發被人合伙為難。

  她拿起文件夾,鼓足勇氣走進電梯。

  新來的總監先生很年輕,戰略投資部的每一位高管看上去都很年輕。不過她最仰慕的還是集才華、實力、美貌於一身的翡翠女士,其人優雅而知性,是每一位新進女性員工向往奮鬥的目標。

  總監辦公室位於這棟辦公樓的最頂層,戰略投資部的決策層常駐此地,開會……或者爭吵。

  「托帕女士早,」一出電梯就看到抱著愛寵的不良資產清算專家,她急忙貼著牆壁讓路。

  托帕腳步輕快的抱著有點鬧騰的撲滿,看到抱著文件夾的年輕文員更是彎起眼睛溫和道:「工作遇到麻煩了?翡翠女士正在裡面和砂金說話,我建議你先在這兒等會兒。」

  「好的,謝謝您的提醒,女士。」她抱緊文件夾低頭微微欠身,托帕向外走了幾步停下,回頭笑著加了一句:「加油工作。」

  「啊啊!是!」年輕的文員瞪大眼睛,元氣滿滿的用力點頭,同樣年輕的高管朝她揮揮手走掉。

  裝飾華麗的走廊上除了一身黑西裝的安保人員外沒有誰閑晃,她走到辦公室外和守門的同事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微微搖頭。

  翡翠女士的談話尚未結束,隱隱約約能聽見裡面傳出些許聲響:「……你很優秀,果然沒有看錯……雖然……有爭議,但……看好,所以……最終投票……通過……,恭喜……」

  略顯輕浮的男子輕笑聲時有傳來,二十分鐘後談話結束。門開了,淡金發色的青年嘴角掛著淺笑對門外的人道:「今天天氣不錯?」

  門外的安保和文員滿臉無語,眼看窗外天色陰沉,這叫天氣不錯?

  「哈哈哈,放輕松,在我老家那裡下雨才是稀罕的好日子。」他身量不算很高,穿著昂貴繁復的衣裳,淺色墨鏡片遮住半張臉,錯身走過時帶過一陣馥郁的香味,耳側飄蕩著孔雀翎羽般華貴的寶石耳墜。

  翡翠女士在辦公室裡笑著埋怨了他一句:「不要逗弄我的小文員。」

  這種不傷感情的小牢騷越發顯得他們之間關系親近,青年立刻聽話放過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年輕姑娘,甚至體貼的為她讓開門口空間。

  「翡、翡翠女士!」她紅著臉貓叫一樣小聲問候上司,翡翠女士向後靠在紅絲絨的軟背沙發裡招手:「快進來吧,小安娜,你有什麼事?」

  已經走過去的青年忽然停下動作扭頭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翡翠女士挑眉:「怎麼?」

  「呵呵,沒什麼,我剛剛想起昨天還是前天這位能干的小姐因為能干而被同事為難呢,真遺憾。」他索性不走了,站在辦公室外看熱鬧。

  頭皮都快要炸開了,這個渾身香噴噴閃爍著金錢光澤的家伙正是倒霉前輩嘴裡「新來的總監先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他注意到,無比希望他能高抬貴手放過可憐的底層文員一碼。

  「不要搭理這油嘴滑舌的家伙,」翡翠笑著打趣了幾句,她幾乎踮起腳尖緊貼牆壁溜進辦公室來到上司面前,慌慌張張將文件夾雙手遞出:「翡翠女士,這裡有個通知,我,我沒有權限發,請問該怎麼寫呢……」

  翡翠接過文件夾掃了一眼,隨手將它扔開:「你不需要去做自己責權範圍以外的事,公司賦予員工的權力是有限的,我喜歡你這份謹慎。」

  但越級報告並不可取。

  「……」她有些心慌意亂,翡翠女士能准確叫出她的名字,說明她很清楚她的崗位。一個底層的新人文員突然跑到頂層告狀,可想而知上司不會對她有什麼好印像。

  她越是和藹她心裡越沒有底,但是就這麼閉嘴低頭給人背鍋她又實在不甘心。

  「剛好我的新辦公室裡少了個助理,請問您能把這位年輕能干的小姐借給我一段時間麼?」金發青年這句話恰好打破了逐漸凝固的氣氛,翡翠斜睨了他一眼,砂金臉上的微笑無懈可擊:「我不也是個新人麼?老資歷的員工恐怕不願意調動崗位,不如讓我們這些新來的自行磨合唄。」

  翡翠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看了他一會兒,轉而笑著問她:「我親愛的小安娜,你呢?你願意嗎?」

  青年好整以暇的退了一步抱著胳膊一言不發,完全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她自己。

  拒絕,還是同意?

  拒絕的話她大概率還是回去原崗位做個可有可無挨欺負的文員,只是這次工作不必做,砂金先生的話看似解圍實則將她架在了火上,今後說不來會有什麼小鞋穿也穿不完。同意……如果同意她就是總監助理,也算少奮鬥八年原地飛升了一半。

  進了戰略投資部還怕得罪上司得罪同僚?她要是真怕今天就不會突然爆發越級報告。

  「我,我同意!」新總監看上去不太靠譜,但是他靠譜不靠譜並不重要,星際和平公司的職位和薪水靠譜就行!

  翡翠把那只文件夾收回來遞還給她:「如果成為總監助理的話,這份工作的權限你是有的,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您。」她接過文件夾抱好它,「我這就回去做事。」

  站在走廊上還沒走的金發青年適時加入交談:「你可別著急溜,知道我的新辦公室在哪兒嗎?」

  「嗯,你們一起去,就在電梯井另一側。」翡翠揮揮手趕人,砂金輕笑著看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助理——矮墩墩軟綿綿,像只偷偷長牙的兔子。

  這姑娘雖然名字也叫「安娜」但更容易讓人聯想到阿比蓋爾,反正他也不怎麼在辦公室待著,放她在裡面活的輕松些也不是不行,算是種……愛屋及烏?

  這個詞兒是這麼用的吧!

  「安娜」這個女性名字在庇爾波因特語中意為「優雅、仁慈」,幾個琥珀紀前經常指代高貴、勇敢、聰明和純潔的女子,在他看來那個人自然當得上任何人類優美形容詞的褒贊,甚至經常覺得那些贊美還不太夠。

  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他沒有理由也沒有機會:安娜費伯裡克特是天琴座星域外圍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天之驕子,不是伊維爾監獄造反逃亡的重刑犯08241321號。他作為公司高層人人皆知的越獄之人,貿然接近只會將嫌疑和危險帶到她身邊。

  再說了,一個連學都沒上過的埃維金人突然間關注起一位聰慧的女學者,裡裡外外那些監視他的家伙難道都是瞎子嗎?

  埃特蒙德那個該遭瘟的家伙與公司媾和脫罪,普拉塔和普拉婭在他的庇護下平安無事,羅斯瑪麗本就是個賬面上的「死人」如今更不會有誰吃飽了撐著去查她,唯一一個被通緝的居然是救了所有人的安娜。


第159章

  砂金總監的辦公室三面都是空曠透明的落地玻璃牆,給人一種居高臨下極度危險的感覺。

  把新工位搬到緊靠走廊的牆邊,她將所有不歸自己處理的工作統統扔回給它們原本的經手人——職位調動就是最好的理由,有問題就去找總監先生告狀吧,恕不奉陪!

  那家伙認了下門就跑了,完全不知道人在何處正在做什麼,只留下張長到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購物清單。

  行吧。

  只要工資發到位,上司愛去哪兒浪去哪兒浪。

  她打開購物清單細數,砂金先生不喜歡現今辦公室的風格,清單的前三分之一全是關於裝修和裝飾的內容。這好辦,直接聯系建材和建築部就是,員工內購比去外面采購省時省事得多還有折扣享受,何樂而不為?

  「……」

  建築部門果然罵罵咧咧的接手裝修事宜,說是派人上來量尺寸看選材好決定報價。不花自己的錢誰也不會心疼信用點用得太快,她低下頭看清單的中間部分。

  書,很多書,很多又貴又沒什麼人看的書。

  只要翻開就會讓人眼前一黑額頭脹痛的哲學類書籍,以及數個琥珀紀前流行過的艱澀詩集,林林總總加起來約摸得有百十本。知識即財富,這些無法變現也很難灌注進人類大腦的華麗知識少說也得花掉她半年工資,和砂金總監的人設更是相差甚遠。

  他居然是這種神經敏感纖細的類型嗎?書架上擺得不是空殼裝飾或金融雜志時尚讀物還真叫人由衷感到意外。

  至於清單的最後三分之一……好吧全都是填充辦公室的各種家具、裝飾品以及紡織物。

  砂金先生的喜好還真是奢侈華麗,主打一個好貨不便宜。

  換了新環境的第一天她惡狠狠下單,從來不知道網購買東西居然會是件極其勞累的事。清單最後面甚至指定了一家零食店,她點進去一看,嗯,總監先生的品味令人安心,貨品好評率超高。

  「每樣一箱?真是和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她憤憤不平的猛猛敲光屏,完成今日份購物工作後順手也給自己買了些零食安慰身心。

  我漲工資了!憑什麼不能犒勞一下自己?

  隔天一早進寫字樓時先吃了一頓前輩們的陰陽怪氣,但她並不後悔。如今她們也就只能陰陽怪氣幾句了,再也別想把額外工作推給她做。

  辦公室內依舊看不到總監先生的影子,建築部派來的工作人員正在機械幫助下緊鑼密鼓施工。砂金總監希望改動的建築結構並不多,主要還是換壁紙換地板加裝些隔離屏障以及在室內色調上存在額外需要。

  昨天下單的家具書籍陸陸續續送到,等裝修完畢就可以開箱擺設。

  新的工作崗位比預想中更令人歡喜,沒有復雜的辦公室生態,上司更是只露了一面就芳蹤杳然,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第三天施工完成,她去走廊上叫了幾個安防進來幫忙,桌椅板凳一擺突然發現這辦公室怎麼看怎麼有種賭場休息大廳的張揚與奢華。

  「聽說砂金先生很喜*歡博弈的游戲,怪不得會把辦公室裝修成這個樣子。」

  有人含笑戲謔,什麼「博弈的游戲」吶,分明就是暗諷新來的總監先生好賭唄。

  「賭徒」這個稱呼自古至今從來都不是好聽話,誰家裡要是出了這麼個玩意兒絕對是祖墳埋錯了地方,老祖宗躺地下都睡不安穩。

  「這兒還有些紙質書籍,擺在那邊的書架上。」

  她指指一大堆紙箱,裡面那些精裝書的厚度完全可以拿去砌牆。

  總監助理發話,自然是沒有拒絕的余地。眾人苦哈哈的拆箱子撕掉封塑膜,一本又一本知識的階梯被搬運到書架旁按照最好的視覺效果妥善拜訪。

  「買這麼多書白放著做裝飾品,還真是有錢沒處用哦……」

  知識產權有多貴,看看讀個普通大學花掉的信用點就知道了。第一真理大學不算,那邊一向以智商替代學費。

  「哦?你覺得這些只是裝飾品?」含笑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悅耳,就是句尾的聲調往上一揚給人一種浮誇囂張的感覺。

  「那當然,誰不知道新總監是個茨岡尼亞人,哈,他不會連幼兒園畢業證都沒吧,哈哈哈哈哈……」

  這人笑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太對,總監助理似笑非笑的挑眉靠在架子另一側,活像欣賞小醜表演。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絕望的看向辦公室大門,消失了三天的總監先生好整以暇站在門框下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講真,他真的不是【歡愉】命途嗎?這麼喜歡看人出糗!

  「我確實連個幼兒園的畢業證也沒拿到過,」他笑著走到書架旁隨手抽下一本翻開。

  好可怕,這麼長的拗口句子真有人能看完還不被憋死麼?姐姐究竟是怎麼做到看進去這種東西的?

  原名卡卡瓦夏,現今代號「砂金」的金發青年默默錯開視線,滿臉淡定得一點也不像個文盲。

  「上學和讀書是兩個概念,希望你能盡早弄明白,就好比有的人剛進公司就連連升職而有的人入職幾年過去還是站在走廊上看大門。」

  這兩件事根本不能放在一塊兒類比,但是並不耽誤他拿來嚇唬嘴巴癢癢的家伙。

  他合上書頁,小心翼翼把它塞回書架。

  布置出舒服的閱讀環境,買下所有安娜也許能用得上的書,期盼著某天能與她重逢。就像只滿懷期待修築巢穴的鳥兒,生怕自己的翎羽不夠好看無法吸引心儀同伴的注意。

  埃維金人的演技全宇宙也難得有幾個人看破,他是如此淡定,大家都以為新上任的總監先生竟如此勤奮好學。

  「哈哈哈哈,辛苦大家幫忙,嗯,中午吃點好的,我請客。」

  他豪爽的揮灑信用點,眾人從尷尬窘迫中迅速回復,氣氛變得熱切。

  管他究竟是奴隸還是賭徒?大方不多事的上司就是好上司!

  後勤送來新的光腦,工作人員忙碌安裝的空檔卡卡瓦夏摸出外置設備潛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潛水。

  不敢也不能草率的跑去見她,就只能這樣暗搓搓的窺屏,希望能在網絡中靠近她一些。

  「寰宇美人圖鑒?」好像是宣傳部那些人搞的噱頭。

  說實在的「選美」活動更像是為了方便富豪們獵艷而專門進行的篩選,一頂無用的冠冕就能騙得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輕人義無反顧投身他人庭院做個可有可無的點綴。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們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這是他沒想到的。

  卡卡瓦夏點開封面,鏈接自動跳轉至投票欄。得票數最多的是位藍色頭發戴著月桂葉裝飾的青年學者,底下一長串諂媚的「教授」來「教授」去。手指向下滑動,最新款的外置設備直挺挺落在剛剛鋪設好華麗地毯的辦公室地板上。

  ——那是一張色彩構圖都很優秀的照片,核心人物穿著第一真理大學統一發放的學生制服走在綠樹成蔭的步道上。白襯衣黑西褲,袖子被她挽起幾道掛在手臂上,露出線條流暢結實的小胳膊。

  她側頭像是在聽身邊綠頭發的青年說話,嘴角掛著無奈的淡笑,表情放松,細細看去還有幾分縱容。

  一朵淡黃色的落花恰到好處從鏡頭前劃過,從容自信但又透著智慧與寬容的學者形像躍然紙上。

  《哲學系研究生院的學姐》

  評論裡一水兒的人高喊「老公」。

  「砂金先生,您怎麼了?」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如麻的心事,年輕的總監彎腰將自己那只外置設備撿起來:「沒什麼,手滑而已。」

  不是手滑,是心頭一涼。

  回憶裡的她向來瀟灑從容,但是這種放松的模樣極少出現。並不奇怪,無論火山錐監禁區還是半空中的屋頂花園,或者那些海面上零散的大小島嶼,說破天去也都是關押重刑犯的監獄一角。之後的越獄逃亡也是險像環生,她根本就沒有放松的機會。

  走在她身邊低頭說話的清秀青年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能讓她露出那般柔軟的表情?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為什麼會走在一起?那麼寬的路非要挨在一處並行是什麼原因?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那個綠毛眼睛裡的柔光是怎麼回事,就算照片對非核心人物做了模糊處理露出的表情也瞞不住人,這家伙絕對別有居心!

  高贊銳評除了「斯哈好辣」就是「一夫一妻」,卡卡瓦夏面無表情的點了一路的踩。

  辣什麼辣,想吃辣自己點外賣!

  笑不出來的人忍住煩躁關閉外置設備將其塞進口袋,他轉身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的一圈一圈順著防火梯向下走。

  除了忍耐,我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卡卡瓦夏突然前所未有的真切意識到他終於離開了那所困住自己的星際監獄,他獲得了寶貴的自由但也失去了繼續黏在安娜身邊的所有借口。

  她有權選擇生活方式以及看著順眼的伴侶,任何人都不能橫加干涉,除了獻上祝福大家全是可有可無的局外人。

  他揉揉酸楚困頓的胸口,反復警告自己不能給安娜難得的新人生帶去麻煩。

  ——我可以躲在安靜的角落裡默默注視著她,只要她能過得幸福快樂就好。我不會去打擾她的,一個小小角落足矣,就這麼默默關注,直至生命走到盡頭。


第160章

  「哈湫!哈湫!!哈湫!!!」

  安娜捂著鼻子彎腰縮成一團狂打噴嚏,希德坐在她旁邊,關心的遞來一包紙巾,「你怎麼樣?過敏嗎?」

  著涼和生病都不可能,黑塔空間站的維生系統自帶過濾效果,基本無需考慮病毒這種玩意兒存在的「意外」,唯獨過敏有機會讓人噴嚏不停。

  她伸手接過紙巾展開又對折,蓋在鼻子上揉啊揉啊揉,百思不得其解:「我應該……不怎麼過敏。」

  博普克奴隸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族中佼佼者,過敏體質頭一關都過不了,根本就不會被營地接收。

  「咳咳!」阿那克薩教授掃了侄子一眼,涼颼颼的,希德縮縮脖子不敢再作聲——這張桌子上只有他和費伯裡克特年紀最輕學術成果最少,能坐在這兒一人仰賴叔叔提攜另一個人則是因為誤打誤撞成功捕獲到【毀滅】因子。

  事實上安娜早就昏昏欲睡了,求生欲讓她堅持著不敢閉上雙眼,但也茫然如墜五裡雲霧,晃晃腦袋甚至能聽見腦殼裡回蕩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自然神學」乃是用邏輯推理驗證神明的存在,換句話講只要你的邏輯嚴謹能夠自圓其說就行,多離譜都不算離譜。但導師們鬼畫符一樣寫在白板的長串算式麼……不會就是不會,不懂就是不懂,連掙扎都不必掙扎。

  希德還好點,常年擔任叔叔的助手多少對這些公式定理多少有幾分眼熟,他的室友干脆兩眼空空眼神睿智。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來這地方是干什麼的?

  如果不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作為爭論的一方正揮舞著數位筆虎虎生風,她絕對會掀桌大喊「這種學術問題和【巡獵】無關」——說好了我們只管出力氣能打就行,為啥還得出腦子?

  事實證明這間臨時分割出來的會議室裡腦子不大夠用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希德同情的看了眼安娜:兩位教授之間的辯論著實精彩,費腦子也是真的費腦子。動手實踐驗證猜想前總會伴隨著各種爭執不下的你來我往,這是學術爭端,吵得越激烈收獲越多,習慣就好。

  只要是野心勃勃企圖解明世界真理的學者皆是如此,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暫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回到學會再繼續……」拉帝奧教授早就看出笨蛋弟子魂飛天外了,也就她還有在認真做記錄才沒挨數位筆,考慮到並非所有人都能在不同專業之間融會貫通,他寬容的給她留了點臉面。

  但是新的書單必不可免——哪怕從小學數學補起也必須補,不怕學生程度差,就怕她偷懶不肯干。

  好在費伯裡克特不會在學習上偷懶,大器晚成些也沒關系,大不了多留她幾年慢慢教導,在「真理醫生」手下延畢不丟人。

  對於他的提議,阿那克薩教授沒有任何意見。拉帝奧的學生胳膊肘很乖巧的往自家人方向拐,這一點很好,她能頂住黑塔空間站工作機會的誘惑將樣本交給導師實在讓人暖心,一百個逆徒裡能出這麼一個乖小孩老師就十足欣慰了。

  沒白教,真沒白教!

  「就這樣吧,」他收起剛才就差和拉帝奧打起來的氣勢,背著手走到希德座位旁看看他做的記錄,「也許可以考慮開啟多方對話……」

  嗯,還行,能見人。

  再看看安娜「事無巨細」版的會議紀要……這孩子純屬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覺得是重點,連語氣都給標注出來,真叫人不知道說她什麼才好。

  基礎差得一目了然顯而易見,但又笨拙的努力追趕。弄得人怪不好意思噴她,萬一噴哭了拉帝奧那護短的家伙肯定頭一個不願意。

  不過純粹沒學過的不會倒也並非壞事,從頭補起為時不晚。怕就怕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那種蠢貨,明明火候差得還遠卻一肚子主意,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壓根聽不進教導和勸誡。

  絕望,就是絕望,他們甚至無法向一個蠢貨解釋何為蠢貨,總不能當場搓面鏡子出來讓他自己看。

  「回去把記錄整理好上傳至教務系統,讓希德告訴你該在哪兒傳。這也算是課題的一部分,說不定你將來做畢業論文時能用上。」

  安娜想都沒想過自己這種混子還能奢望「畢業論文」,寶了個貝的,她原本連肄業證明都不做指望。

  「啊?啊!謝謝您,阿那克薩教授!」女學生趕忙站起身,她的導師極其護短的哼了一聲,「多看點書吧,笨蛋,多看點書,別讓貧瘠的大腦就跟孔雀的屁股一樣露在外面。」

  她把桌子上的記錄本和文具收起來抱在手上,低著頭一溜煙跑掉。希德先是向兩位教授道別,緊跟著也溜出會議室。

  「讓你的外甥離我的學生遠點,謝謝。」拉帝奧教授瞬間老父親附體,看誰都像是會帶壞自己弟子的小黃毛……哪怕希德一頭和他叔叔一模一樣的薄荷綠頭發。

  「呵呵,」阿那克薩教授冷笑。

  誰叫你那百裡挑一的傻瓜弟子早年自作聰明亂填性別呢,可不是我家小孩先湊上去的。

  逃出去的安娜和希德雙雙長出一口氣,不約而同露出劫後余生的慶幸表情。

  「估計我又得開始補課了……」她苦笑著把五官皺成一團。好不容易才把自然神學方面的課程拉到正常水平,還沒如願以償等到輕松求學的時光降臨,新的補習內容就在不遠處招手。

  「我可以幫你,嗯,法厄同也行,」希德抿著嘴淺笑,「但是戴蒙斯就算了,他的數學比較費命。」

  只要你活得足夠久,窮舉法確實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大招。

  「噗!」安娜壓低眉眼吃吃笑,很快兩人笑著返回已經恢復正常運轉的實驗室。

  艾絲妲站長能力出眾,僅僅四個系統時空間站破損的兩個大洞就已經修復如初,六個系統時後停頓的主系統重新啟動,現在只剩下電梯仍在維修。

  「你們回來了!」法厄同神采奕奕的站在一只空間箱旁分發物資,看到室友立刻遞給他們兩個每人一份,「最後一批應急物資,留著也沒必要,干脆全部分發出去個人保管,還要嗎?」

  星際和平公司對於重點項目的支援向來迅速而到位,箱子裡還有不少物資包,遠超學者總人數。

  「我不需要了,謝謝你。分給受傷的那幾位前輩做慰問品吧,眼下怕是沒辦法網購他們喜歡的東西。」安娜看了眼箱子裡面還剩的包裹,搖頭。希德意見和她一樣:「這些足夠,我也不需要多領,話說你領自己那份兒了麼?」

  扛東西的重活全都是這家伙干的,戴蒙斯也沒他力氣大。

  「領了領了,我還在物資箱裡找出袋骨牌樣的棋子,好像得四個人才能玩。據說是從仙舟聯盟流傳出來的博弈游戲,下班後一起玩兒?」

  能抽出空閑玩游戲的只有他們四個來幫忙的純文科生,其他人輪班盯儀器,一下班只想躺下睡覺。

  安娜對此沒有意見,就算過去不會玩現在也會了,給銀狼當游戲搭子也是很考驗人噠!

  「行,等會兒把晚飯帶過來吃……」希德這句話是對安娜說的,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但女生可以去男生那邊做客,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這樣。

  她點了下頭,法厄同高高興興扛起箱子去找那幾位受傷臥床修養的倒霉前輩。反物質軍團留下的傷口沒那麼容易愈合,他們還得再靜養一段時間。

  「錄完數據咱們還得碰個頭,」希德的視線落在會議記錄本上,「阿那克薩教授的意思是他會向博識學會發起一項聯合課題,你作為拉帝奧教授的弟子也要上傳資料以及研究內容,可以用會議記錄部分替代,將來算入學術成果。」

  這麼說安娜就懂了,真就跟著導師喝湯了唄!

  「後面的東西我都不懂,這樣也可以?」總覺得這麼干很有作弊的嫌疑,別人心虛不心虛不知道,安娜摸摸肚子,良心有點痛。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希德聳聳肩膀笑話安娜:「這麼想就錯了,正因為不懂才去學習研究,什麼都懂還研究啥?教授們也不知道課題推進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他們只是堅定的向某個既定目標前進而已。」

  「而且【毀滅】因子是你捕獲到的,如果所有者都不能加入這個課題,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為了對得起教授們的名譽,這門課不想學也得學。她面色愁苦的嘆了口氣:「我先去星網上看看,義務教育階段的課程好像免費?」

  希德「噗噗噗」的笑:「恭喜你,答對了,而且星際和平公司發布的標准義務教育課程裡相當部分內容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某種角度上看還真是……」

  真是什麼他一時半會兒沒想出來,安娜臉色爆紅甩手就走,看來氣得不輕。

  導師太勤奮有時候並不是件好事,學生哪怕偷懶一點點都會產生沉重的心理負擔,實在是太可怕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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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電梯還沒有修好啊……什麼時候才能修好呢?」

  趴在一排城牆般的棋子後,安娜撐著下巴嘆氣。

  這都幾天過去了,她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蜘蛛樣的順著空間站鋼構爬到月台上去偷窺星穹列車吧。以星際和平公司大喇叭的程度,用不了三分鐘全宇宙都會知道第一真理大學出了個變態。

  「不太好修,主要收容艙段裡還零星分布著一些掉隊的虛卒,出於安防考慮站長目前沒有開放艙段的打算。」

  法厄同丟出一張牌,卡斯托拉雅跟著也出了一張:「這麼打對嗎?我怎麼總覺得邏輯上說不通呢?」

  「是不是順序錯了?」戴蒙斯左右看了一圈,滿腦子漿糊。

  理論上誰手裡有什麼牌是可以算出來的,但也僅限於理論,希德被他們趕出牌局,以免某些人優勢過大打破平衡。

  「我找人問問……」安娜起身把位置讓給珀呂茜婭,走到另一邊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

  她的外置設備要麼被銀狼帶走要麼被虛卒們踩成了渣渣,眼下空間站尚未重新開放,沒地方補新貨。

  對話分組裡銀狼常年在線,安娜找了一圈,拍了張棋子的照片發給刃企圖獲得場外支援。

  仙舟流出來的游戲和仙舟跑出來的人,當然要問他啦!

  發完照片她關閉分組進入社區搜圖,攻略帖密密麻麻彈出來上千頁。

  「帝垣瓊玉牌……是這麼讀的麼?」聯覺信標翻譯了一長串,那個長度哪怕文科生也不想看。

  分組對話提示響了一聲,安娜打開它瞄了一眼,刃先生維持人設一百年不動搖,說話的是艾利歐。

  星核獵手們的黑塔空間站之行非常順利,作為獎勵黑貓表示可以為花大力氣辛苦臥底的自己人實現一個小願望。這份工作沒有工資、績效,或是獎金之類的東西,首領的報答往往與接下來的行動息息相關。

  安娜想也沒想就把手裡關於伊維爾星的資料加密打包發給他——黑貓首領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並不是一只慷慨大方的貓,巧得是她也不怕被人利用。

  畢竟她並非自幼生活在像牙塔裡的單純學者,只要是公平的交換,安娜不介意把自己也放進天平托盤。

  「明白了,我安排人去做這件事……卡芙卡很高興能找到機會還你人情。」

  道上行走的人最怕欠人情,欠錢反倒不是太擔心。而且踩星際和平公司的痛腳嘛,星核獵手們駕輕就熟,毫無心理負擔。

  「安,你找到外援了嗎?」法厄同隔著段距離大聲詢問,安娜鎮定自若關掉與艾利歐的對話,復制照片發給「實名上網」。

  刃先生靠譜的時候相當靠譜,掉鏈子的時候能掉到人欲哭無淚,屬於打從一開始就別做指望反而會有驚喜的類型。

  「還沒有,繼續打吧,我搜了些攻略作參考。」網友這會兒大概也正在忙,別說回應了他連消息都沒看。

  反正差不多知道贏牌標准就行,其他的玩著玩著就能摸出規律。

  眾人磕磕絆絆摸了好幾圈,果不其然打了個平手分不出勝負。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把位置騰出來讓給安娜和希德,她們該回實驗室替班了。

  「教授要是問起來,我們就說你們在幫安補習代數與幾何,回頭可別露餡了哈!」她笑著推著妹妹離開,安娜發出好大一聲哽咽整個人撲在牌桌上,「為什麼我還要學數學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管原身還是現在的她,哪邊的記憶裡都沒有相關片段,漏都沒得撿。

  「還好吧,數學其實也沒那麼難,靜下心慢慢鑽研還挺有趣的。」

  雖然研究自然神學但理科成績全宿舍最好的希德謹慎措辭,希望能安撫漏氣兒似的室友,安娜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嘆氣。

  唉……你們不知道,我這是得從小學補起才能看得懂拉帝奧教授留在黑板上的圖像與算式。別人學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東西,我只有幾個月的時間,雖然勤能補拙但缺得太多,想想就絕望。

  「別氣餒,也別逃避,我可以和你一起補習。」戴蒙斯把面前剩下的半摞「城牆」推倒,桌面上一陣稀裡嘩啦後牌局重啟。

  他是真不擅長數學,但也不介意自曝其短幫室友培養些自信出來。

  「我幫你收集書籍和資料,看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

  法厄同擲出骰子,游戲再次開始。

  隔天果然收到拉帝奧教授發來的新郵件,除了之前上交論文的修改意見外還有不出所料的新書單。

  安娜一邊錄資料一邊抱著法厄同幫忙找到的小學數學資料猛猛補習。

  嗯,已經讀到三年級了呢,目前為止情況良好,基礎題和思維題都能看懂。按照這個速度有望在二十四個系統時以內完成小學數學課程,義務教育階段勝利在望。

  維裡塔斯拉帝奧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看著笨蛋弟子咬著筆杆皺眉認真學習小學三年級的思維啟發題簡直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

  還行吧,至少她沒有放棄。

  他看了大概有半個系統時,直到費伯裡克特成功解出所有題目開始探索四年級的數學長廊才捂著胸口離開。

  ——我早就猜到她並非以正常途徑進入第一真理大學,但我沒想到事情能有這麼離譜。

  所以你其實一天學也沒上過?到底是哪個偏僻星域干出這種破事,二十出頭的姑娘竟然是個文盲?!

  幕後操作這一切的人必然虛構出一整個星域欺騙了學校的招生系統,讓它誤以為安娜費伯裡克特是那裡唯一的考生且成績在當地名列前茅。

  當然名列前茅,就像場只有一個人參賽的長跑,只要跑完不管耗時多久都是第一名。博識學會針對偏遠地區的招生存在一定幫扶原則,所以她才得以卡著這個bug連滾帶爬邁進學校大門。

  也就是費伯裡克特沒有冒名頂替影響其他人接受教育的權利,不然他真有可能把她從學校勸退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拐回來看,安娜聚精會神的邁入了小學五年級。

  見狀拉帝奧先生夾著平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手抽出張空白稿紙在上面一連布置出六道題目。從簡單到困難,完全涵蓋小學六年教授的所有數學知識。

  權當是小學結業考試題吧,能做出來就說明她真的學會了——恭喜安娜費伯裡克特同學成功通過考試獲得小學階段畢業證(虛擬)一張。

  呵呵,笑死。

  「一小時後把這個交給費伯裡克特讓她關閉光腦自行解題,明天前步驟和答案發到我郵箱。」

  由於教務系統白送的便宜徒弟還在學海裡掙扎,他將出好的試卷交給希德代為保管。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阿那克薩的侄子確實是哲學系裡數學和物理學成績最好的學生。

  「啊?啊……是,教授!」希德不敢問這是什麼,拉帝奧教授的表情異常險惡,本能告訴他不想死就閉緊嘴巴當好工具人。

  「哼!」扣上石膏頭的教授一肚子火氣,帶著【毀滅】因子樣本先行返回博識學會。

  他倒要查查安娜費伯裡克特究竟出身何方,連基礎教育的基本公平都做不到,這種地方居然還沒爆發起義?

  距離阿那克薩完成實驗還有十幾天,希望費伯裡克特能在剩下的時間裡修完初中和高中的數學知識。學校課程的難度設置以學生平均水准為基准上下浮動,他不會單為某個人網開一面放緩教學進度,查漏補缺都是學生該自己回去想的事兒。

  ——當你發現問題無論如何都解決不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問題大概率出在自己身上?

  下午茶休息時間希德拿著那張紙找到安娜,六道題他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道都很難。別看只用了小學數學知識,拉帝奧教授提筆,足以難倒百分之八十成年人。

  「……做題時關閉光腦虛擬屏?做完後還要把步驟和答案發到導師郵箱?」

  安娜自己看看手裡的「卷子」又看看表情無奈的希德:「拉帝奧教授還不如直接讓我選個舒坦點的死法,這是人能做出來的題?」

  說是這麼說,她到底還是攤開紙埋頭苦算了一番,懷著沉重的心情拍照發郵件。

  「希望錯得不要太誇張,腦細胞快死完了……」提交過考試內容她像只憂郁的黑貓那樣下巴磕在桌面上趴著發呆。

  庇爾波因特的小孩真是可憐,要麼做個快樂的小傻子,要麼從小就得學這麼難的東西。

  安娜不知道法厄同究竟從哪兒找來的資料,她沒好意思問,以至於對課程的難度產生了錯誤認知——她認為這些題目所有小孩都能解會解,實際上能通過篩選進入課堂的孩子已是鳳毛麟角。至於拉帝奧教授布置的那張「卷子」……不好意思,包括戴蒙斯在內的絕大多數人會選擇第一時間放棄。

  希德默默分給她一瓶物資包裡開出來的飲料「卡利白」。

  咱就是說,原來這些題真能解出看上去比較正常的答案啊?!


第162章

  繼成功完成小學數學的學習後,安娜的補習課程又多了兩門。沒錯,數學的好基友物理和化學聯袂登門,折磨得能把坐牢當度假的重刑犯08241321號欲生欲死欲哭無淚。

  做開顱手術被人挖腦子她也沒怕過,如今卻看著一張張來自真理醫生的「醫囑」面無人色。

  名為「愚鈍」的頑疾著實不好治愈,醫生的建議是加大藥量——既然混進了第一真理的大學的研究生院,那麼就要有相應的學歷水平才行,企圖當個學術混子瞞天過海?想都別想!

  拉帝奧教授連夜翻教材,只要笨蛋學生自己不放棄,那就教唄,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畢業,大不了留著當關門弟子。

  站門口專門給導師關門的那種「關門」弟子。

  「這道題對了,這道也對了,嗯……這道不對,物理學啊,法厄同你找個人問問!」希德坐在旁邊幫忙對答案,法厄同打開外置設備開始搖人,戴蒙斯……負責提供招待客人的點心和飲料。

  占用了別人的時間總要有點表示嘛!

  二十分鐘後一位前輩偷偷摸摸敲響宿舍門,法厄同上前熱情的將他迎進來:「謝謝前輩,前輩坐!前輩吃點心喝飲料!」

  「哪道題不會趕緊拿來,我跟他們說我上廁所來著,時間緊迫。」前輩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紙頁和食物同時就位。他一手舉起拉帝奧教授布置的考題一手舉著點心往嘴裡塞,邊看邊點頭:「嗯,嗯嗯嗯嗯,我明白了。」

  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其出身的星域內無不自幼被冠以「天才」之名,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學神和花錢捐樓大撒幣的權貴子弟。安娜正在拉帝奧教授的教導下補習理科知識,法厄同搖來的自然也都是相應專業最有真才實學的前輩。

  「這個題考察得是力學定律,你為什麼會這麼思考……」前輩看看紙張上做對的前幾道題,不認為費伯裡克特無法理解這條定律的核心。

  安娜滿臉無辜:「因為我不理解題目裡的條件為何無法達到,明明可以!」

  她剛剛抬起手戴蒙斯立刻把她摁回去:「條件約束的是非命途行者的普通人,不考慮星神影響,你是嗎?不要拿你自己去套啊!」

  「所以問題就在這裡,」前輩扶了把眼鏡:「你開啟了命途?能冒昧問一句是哪位星神麼?」

  「她【巡獵】。」希德揉揉太陽穴代答。

  就是因為【巡獵】才讓人頭痛,這個命途不講道理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對速度的影響直接動搖物理學基礎暫且不論,某種程度上來說命途能力的效果直逼因果律——此處特指巡海游俠們那種極其特殊的召喚機制,打群架超好用但會逼死物理學家。

  「原來是這樣啊……」前輩看了安娜一眼,「我建議你先從客觀角度理解題意開始著手解題,命途行者並非常見現像,在討論公理和定理時默認排除,你來看這道題的意思……」

  他用了十分鐘以安娜能聽得懂的方式將題目解出來,帶上戴蒙斯烤制的一袋子小餅干欣然離去。

  「會了嗎?」法厄同大有這個人沒講明白我就再搖一個人來的架勢,安娜用力搖頭,「會了會了,我會記住這個教訓,不能把自己放在環境中進行討論。」

  主要還是理論與實操之間的割裂感讓她總是在理解的道路上跑偏,原身在博普克營地學到的東西真不少,如果純以應用論她也是個相關方面的資深專家了。奈何強調以使用為目的的奴隸訓練並不重視灌輸基礎知識,所以反倒是簡單的東西沒在她腦子裡留下任何能引發共鳴*的內容。

  原身上能開機甲下能飆星艦,獨獨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

  「這道題過了,下面的……」希德一道題一道題對過去,對到最後松了口氣,「恭喜你,終於完成了拉帝奧教授所認為的義務教育。」

  實驗接近尾聲,她的補習也接近尾聲,按照安娜如今的水平即便是在庇爾波因特申請就讀第一真理大學……差距還是有點大,但並非沒有希望。她只是沒學過,不是學不會,花時間就能彌補的差距不叫差距。

  雖然大家都很好奇她老家究竟得有多奇葩才會搞得一個能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基礎學科上表現得宛如稚子,但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忍住了這份好奇沒有多問。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能安靜坐在房間裡看書的人才是少數,時常聽聞教授們感嘆哪個戰亂星域的孩子被埋沒了才華,也許費伯裡克特正介於幸運與不幸之間——更倒霉些的人別說讀書了,能吃到干淨的飯菜喝到干淨的水都是奢望,他們最大的期待是明天不要被炸彈剛好砸在頭頂。

  真正受苦的人看不到這一段,他們沒有機會。

  安娜有氣無力的靠在桌沿,雙目呆滯:「下午我還要修改論文……」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拉帝奧教授的智慧舉世無雙,嚴厲程度同樣舉世無雙,費伯裡克特看上去一副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

  「還是晚上再去想論文的事吧,下午找阿那克薩教授辯論怎麼樣?只要堅持五個回合就能拿到高分,加上平時的綜合評定,期末成績單會比較賞心悅目。」希德毫不猶豫獻祭親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來真的?」

  與阿那克薩教授辯論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小格拉斯先生靦腆一笑:「辯論調用的腦域和鑽研理科知識的不在同一分區,一部分活躍另一部分就會沉寂,這難道不是種很好的放松方式嗎?」

  法厄同:「……」

  戴蒙斯:「……」

  快來看!這裡有個狼滅!

  「謬論!這和為了削弱傷口痛感而狂掐大腿有什麼區別!」法厄同拍案而起,「把你的證據拿出來。」

  戴蒙斯也想拍,但他又怕自己一掌下去把桌子拍壞,不得不忍耐著把手摁在凳子腿兒上。

  小白和小綠就這個問題爭論了半個系統時,小粉聽了五分鐘,眼看小黑往桌面上一趴毫無征兆就去見了睡神,索性不再抵抗也跟著去夢裡肘室友。

  法厄同你這家伙,吃我一矛!

  安娜一覺睡到晚飯前,送飯的無人機順帶送下來個好消息:在某位灰發無名客的幫助下,空間站的電梯終於恢復運行。

  目前除主控艙段外各艙段仍有部分區域存在虛卒出沒,請使用電梯的諸位自行掂量。

  「鑒於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一致同意將【毀滅】因子分享給黑塔女士,作為這份樣本的捕獲者,安娜小姐您可以進入奇物收容室任意挑選一件作為友誼的像征帶走。」

  無人機的聲音除了「黑塔女士」四個字外毫無波瀾,把話帶到後它放下箱子按照預定路線原路返回主控艙段。

  安娜立刻決定將論文挪到明天早上再去修改,她想先去看看穹。

  偷窺不可以,偶遇沒問題,加個好友就更好了。

  「我去趟收容艙段,你們呢?」抱著飯盒的法厄同三人一致搖頭,「不是都參觀過了?再去也沒啥意思,再說了等會兒咱們都得去值班。」

  一下午時間稀裡糊塗全消耗在睡神的領域,晚上可不是得抓緊趕工。

  「對啊!那我快去快回。」安娜愉快的決定了未來一個系統時內的活動計劃,她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和腳腕打算經過收容艙段時順手清一波虛卒換點零花錢,希德抬頭:「注意安全。」

  雖然她並不需要這句叮囑,但……但這家伙細胳膊細腿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是啦是啦,費伯裡克特確實天生眉眼鋒利表情冷淡,卻又有副連流浪貓都敢抬爪拍打的好脾氣,之前一定是被反物質軍團嚇壞了才在腎上腺素作用下表現得格外凶猛。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我親生的室友我能不知道嗎?!

  「要我幫你們帶東西不?」她走到門口,宿舍門絲滑開啟。法厄同正扒拉炒飯呢,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一大口:「把你拿到的奇物給我們看看就行。」

  就因為這趟是安娜去收容艙段挑選奇物他們才找了「值班」的理由不跟著一起,那是她應得的獎勵,其他人鼓掌就行了少跑去你一言我一語的裹亂。

  「哦!」

  電梯運行絲滑,經過維修後連運行中的細微顫動也幾乎感覺不到了。重回收容艙段,失去了鋼琴線的安娜清理虛卒的速度有所降低,但也不耽誤行進。

  用個人光腦聯系上艾絲妲站長,大小姐表示防衛科那邊已經給了客人臨時權限。反正收藏室裡最危險的星核已經被星核獵手拿走了,剩下的奇物隨便費伯裡克特小姐挑選,看上哪件拿哪件,都沒看上她也可以自掏腰包補一份紅包給她。

  那就不至於了,至少安娜認為不至於。

  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小哥響應速度一向很快,通話掛斷五分鐘內他就調動監控找到了客人的身影,確認她在收容艙段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幫忙清了一波虛卒。

  咱就是說……你們博識學會的學者一般選擇在圖書館健身,是這樣嗎?


第163章

  黑塔女士的收藏包羅萬像,作為天才俱樂部#83席成員,她並不滿足於探索尋常世界的萬物法則,在一次又一次造訪知識的邊界後將目光投向了銀河中未解的存在,並期待那些遙遠的神秘能夠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由此可以想像出返老還童的她擁有多少收藏品。

  一件又一件的看過去細細挑選……安娜自認沒那麼大的臉,她站在奇物收藏室的管理系統前沉思了五秒,選擇將一切交給量子波動。

  說白了就是聽天由命看運氣。

  以她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小概率事件體質,要麼陽壽抽卡,要麼陰間到極端,不管哪邊都比傻站著浪費時間強。

  她按下「隨機查看」的摁鈕,屏幕上顯示出什麼就帶走什麼。如果真抽中用不上的奇物就送給博識學會擺在第一真理大學門口當裝飾品好了,權當對學校捏著鼻子收下自己這個文盲的補償。

  快到幾乎看不清的圖片飛速閃過光腦的虛擬屏,等它停下,安娜面前出現了一台將近一人高的古舊掛鐘投影。

  旁邊的說明著重標注「實物與圖像完全一致」,想來其中也包括了大小尺寸。這台精巧的造物每到整點上方的窗口就會彈開,小人列隊吹奏喇叭,咕咕鳥也會飛出來唱著拍子報時。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可愛,唯獨掛鐘搖擺的鐘錘上沾染著不祥的黑褐色。

  安娜眯起眼睛仔細閱讀密密麻麻的說明——制作這只掛鐘的匠人在完成這件工作當天就進了醫院,它的第一任主人高高興興站在鐘下拍全家福時被搖擺的鐘錘砸破了腦袋,第二任主人被飛出來的咕咕鳥戳瞎了一只眼睛……此後這東西幾經輾轉流傳不管落入誰手都會第一時間給主人帶來些「小小」的血色震撼。

  黑塔女士曾有一段時間對「詛咒」這種古老的報復方式很感興趣,報廢了五個黑塔人偶後她發現了隱藏其中的些許規律,然後就把一大堆倒霉系數各有不同的咕咕鐘統統扔在倉庫裡再也懶得過問。

  安娜:「……」

  不愧是我!這運氣真是絕了。

  她選擇「取出」,權限得到通過,無人機很快就送來只將近一人高的收容箱。

  考慮到拖回去後自行打包多有麻煩,她當著無人機的面打開箱蓋,巨大的咕咕鐘臉朝下別別扭扭躺在箱子裡,開鑿有發條口的背板變形鼓包還裂了條大縫,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齒輪。

  漂亮的淡金色仿佛會呼吸般閃爍,它隱藏在齒輪深處,仿佛藏在廢墟裡的寶藏。安娜掀開咕咕鐘背板,裡面的齒輪亂七八糟,看上去像是被人掄起錘子狠狠砸過。

  「有點慘啊……」

  這下不想拖回去也得拖回去了,至少得修成能見人的模樣吧!

  無人機發出催促的聲音,先是不疾不徐一板一眼的咚咚咚,緊接著就像水壺燒開了那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個沒完——快點決定呀,是要我轉運還是幫你送到宿舍裡?

  她伸手撥開散落著的齒輪零件,藏在機芯裡的金色原來是條金屬線,看位置應該是發條的游絲。蓋在它身上那麼多的零件都缺齒變形了,唯獨它還好端端的纏著機芯持續工作。安娜掀開傳動齒輪和蓋板,徒手將這條比鋼琴線稍稍細了一點點的金屬線拽出來,指尖一痛,她發現它比鋼琴線更加柔韌耐磨,強度驚人。

  指腹被劃了條口子,殷紅的血逐漸沁染,淺淡的金色完全不受這點小顏料影響,依舊熠熠生輝。

  她將金屬絲纏在胳膊上用襯衣袖子蓋住,送貨地點定在位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宿舍內。

  這坑人玩意兒,還得花功夫修!

  離開奇物收藏室安娜迎面碰上一只懵懵懂懂的虛卒,這家伙就像撞在牆上撞暈了似的打著旋飄到安娜面前,化作鋒刃的雙手險些劃過她的咽喉。她側頭上前就是一拳,金屬線劃出袖口切斷了虛卒的頭顱與四肢,創面光滑平整好像專門被修過那樣。

  呸!哪兒來的晦氣東西!

  收藏室的自動門無聲合攏,還好她動作快,不然剛巧被卡個正著。

  「你就這麼倒霉?」她抬起胳膊看看那條人畜無害的金屬線,「那還真是碰對人了,我運氣也不怎麼樣。」

  虛卒化作黑色塵埃緩緩消失,遠處的走廊深處傳來真真腳步聲。安娜停下動作放低手臂靜待來者,衝在最前面的是個身量不算太高的黑發青年,他面色清冷俊俏,反手提著杆銅綠色長槍。粉色的少女張弓搭箭跟在他身後,為他們斷後的正是拖著跟棒球棍的穹。

  「欸!這不是安娜小姐嗎,好巧啊,咱們又見面了!」三月七看看只剩半個腳丫子的虛卒,笑著收起弓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真沒想到反物質軍團會突然出現在空間站!」

  「看到你們也平安無事,我真高興。」安娜走向這三位年輕的無名客,「星穹列車上的各位沒有人受傷吧?嗯,這位好像沒見過。」

  她看向灰發青年,後者金色的眼睛平靜而陌生,他已經完全忘記作為星核獵手的那段人生了。

  「他叫穹,是咱們的新伙伴,咱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這家伙失憶了。」三月七用胳膊肘戳戳灰發青年向他介紹熟人,「咳咳!這位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他像是個左顧右盼被抓現行的孩子那樣不情不願放低球棒然後雙手叉腰:「你好,你可以喊我銀河球棒俠!」

  嗯……這人從前好像不是這種略顯抽像的性格,也許是星核的緣故?

  「您好,球棒俠先生。」安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順著他的話回答。

  三月七深吸一口氣,反手偷偷猛掐灰毛,丹恆掃了眼出現在新人胳膊上的那只手,默默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時間不早,我該回實驗室了,諸位要同乘電梯嗎?」支援艙段位於收容艙段下層,再往下去便是底部艙段,他們確實可以一塊使用電梯。

  「好,安娜小姐請。」丹恆他們就是追著那只虛卒來的,這個漏網之魚被穹用球棒打得昏昏沉沉閃現逃跑,躲過了初一沒能躲過十五,終究還是飲恨消散。

  身形高挑纖細的女學者客氣的低頭笑笑,率先邁步走向直通電梯的步道。她頭發短短的,離遠些看很容易被誤認成個瀟灑帥氣的青年,穹好奇的盯著她的背影猛瞧。

  他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但潛意識中卻認為她很親切,就像隔壁鄰居家隨時會從口袋裡摸出糖果點心投喂小朋友的大姐姐。

  「你倒是把目光收收啊!當心被人當成變態!」三月七拽拽他衣服上的飄帶,穹停下半步等她跟上來才繼續走,邊走嘴裡邊小聲嘀咕:「怎麼可能,世上哪有我這麼英俊的變態!」

  丹恆:「……」兄弟,你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你是承認自己變態還是想誇贊自己英俊?

  安娜走在最前面,背後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看來穹已經和無名客們成為了朋友,踏上開拓命途的他即將迎來一場又一場偉大的冒險,真讓人為他感到高興。

  「對了安娜小姐,過幾天咱們就要離開空間站去新的星球啦。也不知道下次見面什麼時候,提前和你道個別,經常聯系呦~」

  三月七狠狠把穹往後拽了一下,三兩步跑到安娜身側與她並肩而行。

  「好啊,你們確定了哪天走嗎?」此去一別天寬地闊,安娜盤算著多少得再「賄賂」一下列車長,將來也好有借口張嘴打聽無名客們的准確動向。

  「三天以後。」丹恆在後面接了一句,她側過頭去道謝,「看來我是趕不及去為你們送行了,先祝你們一路順風吧。」

  「嘿嘿嘿,說不定哪天咱會去第一真理大學見識見識……」三月七背著手蹦蹦跳跳,丹恆扶額,「你忘了之前在庇爾波因特闖下的禍事了嗎?」

  年輕沉穩的女學者認真傾聽無名客們打打鬧鬧,最後她垂著眼睛微笑道:「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遇。」

  只是希望相遇的時候大家是友非敵。

  短暫的同行很快就結束,無名客們在支援艙段下了電梯,安娜獨自留在轎廂裡繼續下行。回到錄入數據的角落,法厄同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那樣突然出現:「誒嘿,你從奇物收藏室帶了什麼東西出來呀?」

  「啊,一只壞掉的咕咕鐘,我把它打包寄回學校了,到時候可以一起修。」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知道為什麼懸在發條上的游絲不見了,零件也七零八落散得滿地都是。唉,我隨機抽的,外觀做工看上去倒是挺精致。」

  法厄同不疑有他:「也許是被誰給偷偷抽走了吧,咕咕鐘這種復古的東西當個擺設還挺不錯的,嗯嗯,有品!你手氣真好!」

  安娜不置可否,既然他喜歡那就先擺在宿舍裡唄,等將來大家畢業了再送給學校更好,省得帶那麼大的行李回據點。


第164章

  星穹列車離開黑塔空間站之前,安娜打發無人機給無名客們送了個超大號零食包裹。她幾乎把空間鈕裡的零食全都刨出來塞進包裹但是自己又不出面,主要還是擔心被拒絕。

  過於殷勤的熱情難免會讓人起疑,明面上她不應該認識星穹列車的新手無名客,行動邏輯也必須遵循這個原則。

  「安,你怎麼了?這道題看不明白?」希德放下手裡的書,她已經對著卷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星穹列車即將出發的消息傳開後她經常這樣,就這麼想跟著無名客們去浪跡天涯麼?

  回神的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我剛才走神了,抱歉。」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呢?她是為了自己勤奮學習,又不是礙著誰的面子和人情。而且她也足夠努力,除了上課和工作外所有時間精力全部投注在知識的海洋裡,最好學的學者也就這樣了吧。

  「你……」希德無措的把書從左手移到右手,又從右手移到左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合適,似乎不管說什麼都帶著股責備的味道。

  她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劃出細碎的沙沙聲,青年望著她頭頂的發旋停頓了一會兒,像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冒頭卻被戳了一記的蝸牛那樣急急忙忙將視線移回書本。

  「上午的記錄。」戴蒙斯搬來一箱需要錄入的最新資料,希德如蒙大赦般的起身幫忙,「我來我來,放這兒就行!」

  開始的時候一人負責搬運一人負責清掃,忙到後面大家商量了一下干脆輪班,這樣四班倒著每人都能騰出十八個系統時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

  法厄同胳膊底下夾著個本子,他總是和戴蒙斯形影不離:「我接下來有節課,下課後咱們一起去看看下面房間裡的那個卵吧?從昨天晚上開始它就活躍得過分,希德,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人造的生物嘛,有的學者喜歡把它們調成各種糕點的形狀,有的學者喜歡更憨厚穩重的外形——這裡絕對沒有吐槽阿那克薩教授那奇葩審美的意思!

  「蠢貨,那就是即將破殼的意思,」戴蒙斯斜了他一眼,將箱子放到希德手邊對安娜道:「去嗎?適當休息有利於繼續前行。」

  這家伙的毅力與韌性他認可了,有這份心氣兒無論做什麼都一定能成功。

  「……」安娜收起文具和卷子,「好,等會兒在門口見?」

  她接下來也有課,越是能聽懂越能意識到課程的難度,越是補習就越發現自己差得還遠。說絕望倒也不至於,只能說對知識分量的稱量越來越精准了吧……

  ——放在半年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小家伙會是什麼樣子呢?」看著法厄同的表情希德和戴蒙斯不由回憶起他那可怕的色彩搭配偏好,還好這家伙只是個後勤打雜的摸不到試管,不然搞出一坨又黃又紫的奇怪生物寫在論文裡都會讓人覺得把稿紙給染髒了。

  為了保護脆弱的胚胎,自從孵化開始阿那克薩教授就再也沒有使用設備掃描過那枚巨大的卵,沒人知道裡面的生物會是什麼模樣。它完全由人類編輯,但誰也不敢保證它一定會長成編輯者希望的模樣。

  下課後已經先行和妹妹結伴去欣賞過「成果」的卡斯托拉婭告訴安娜那枚卵的卵殼上已經出現了裂痕,小家伙很強壯,它正在努力掙扎著奔向這個世界。

  同樣聽說這個消息的法厄同簡直像是屁股上長了刺一樣坐臥不寧,為了不被他煩死戴蒙斯拉上希德提前趕到培養槽存放室的門口等安娜。

  白毛碎碎念著原地轉了三十多圈,安娜揉著額頭出現在他們面前。

  「被拉帝奧教授砸了?」法厄同一看到她就笑,拉帝奧教授就是那種越看重你就越對你嚴厲的類型,上他的課難免吃幾記數位筆。

  安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揉腦門——幸虧這邊是投影,砸掉線馬上就能爬回去,真要是正常坐在教室裡上課教授憤怒的數位筆能把身體虛弱的學生直接砸進校醫院!

  他其實並不經常砸人,只不過行為太具有代表性才會被諸如法厄同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津津樂道。

  「你怎麼不去阿那克薩教授面前爽朗的大笑?」她垂下眼睛笑得不懷好意,希德側過頭發出「噗噗」的聲音。

  法厄同要是真那麼干了大概會被塞進培養槽。

  「走吧。」戴蒙斯走在最前面刷胸卡,自動門無聲開啟,四個人魚貫走入恆溫室。

  橢圓形的卵躺在巨大的培養槽中,氣室下方有一個向外凸起的破口,以它為中心數道裂痕縱貫整個卵殼表面。裡面有什麼東西時不時鼓動幾下,偶爾能看到些許濕漉漉的絲狀絨羽露出端倪。

  「真可愛!」希德靠近過去彎腰細看,縫隙裡冷不丁伸出一條小尾巴。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法厄同急不可耐的擠在希德身邊,要不是有護欄擋著說不定他就要跳進去了,「欸?這個尾巴,看上去和最初的設計稿不太一樣啊!」

  設計稿上的尾巴要更粗些,主要目的在於平衡該生物前後重心。但是現在看去這尾巴有些短了,除非生物本身的體長比較短,否則沒法解釋。

  「活著就好,尾巴不要緊。」硬漢性格的戴蒙斯反而是對小家伙最寬容的人,雖然這麼多人圍著它辛辛苦苦忙了半個月,但是孩子平安降生比什麼都重要。

  安娜站在最遠處謹慎的觀察。那條小尾巴笨拙的搖擺著,「咻」的一下又縮了回去,小家伙翻了個身把粉色的小鼻頭貼在裂縫上貪婪的嗅聞。

  「可以確定和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稿不一樣了。」法厄同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戴蒙斯給了他一肘子:「它會出現在你的科研成果裡,傻子!」

  對啊,這小東西長得和設計稿不一樣是什麼好事嗎?所有人都得從頭一點一點分析數據,橫豎得找出不一樣的原因,誰也跑不掉。

  「哦!不!」白毛被擊沉,漂亮的藍眼睛裡迅速溢滿可疑的液體,「我不要做數據分析!」

  他賣力的表演著,雖說有用力過猛的嫌疑但也確實是把那股絕望的精髓給表達出來。室友們早就習慣這家伙偶發性的抽風行為了,戴蒙斯甚至像征性的拍了兩下手充作鼓掌。

  「啪!啪!啪!」

  法厄同衝好友怒目而視:「你不要鼓掌鼓那麼大聲好嗎!」

  恆溫室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清晰可辨,這是為了防止人造生物跑出去造成污染。

  希德:「……」

  安娜:「……」

  戴蒙斯的視線落在他身後:「你要不要仔細分辨下聲音的來源?」

  「噶?」他想到了某種可能,瞪大眼睛哢哢哢一頓一頓的轉頭看向後方。

  「嗷嗚?」胖嘟嘟濕乎乎像個肉丸子的大眼睛小怪物趴在只剩了一半的蛋殼裡,好奇的看著白發青年:「噶?」

  「不要學這個家伙啊!」戴蒙斯發出尖銳爆鳴,希德手忙腳亂通知阿那克薩教授,安娜抬起手又把手放下,放下又重新抬起:「怎怎怎,怎麼辦!它它它,它出來了!塞回去?」

  怎麼可能塞得回去!

  「舅舅救命啊!你的奇美拉從蛋殼裡出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希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接通信號的阿那克薩教授一時間非常想把這破孩子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是不是進了水。

  「冷靜點!」他在實驗室裡看到了這一幕,「安娜!培養槽旁有隔離墊,裹著把這東西轉移到稱量器上,希德稱量,法厄同記錄。戴蒙斯,培養槽裡的取樣交給你。」

  慌亂也就一瞬間,這四個笨蛋好歹還能正確按照指令行事。很快小奇美拉的初始重量、體溫、體長等等數據就都記錄完畢,蛋殼內外的液體取樣完畢,生怕自己弄混樣本以至於闖下大禍的戴蒙斯戰戰兢兢將試管放在架子上。另一邊安娜已經把小奇美拉身上的粘液擦干淨了,它就像新生的幼鳥那樣怕冷,緊緊貼在成年人胸口瑟瑟發抖。

  這家伙……和設計稿完全不一樣。

  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中它應該有四條粗壯的腿,健壯的身軀以及頎長的脖子。實際情況卻是四條小短腿兒,圓滾滾的身子和幾乎看不到的脖子。

  頭像貓,四肢關節像狗,尾巴像某種蛇,但它有爪子和肉墊。

  安娜用一塊干淨的新毛巾裹著它,小家伙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帶著股新生兒特有的猙獰感。

  阿那克薩教授的測試並沒有因為試驗成果與計劃存在重大差異而停止,一連串折騰下來小奇美拉昏昏欲睡,安娜把它交給戴蒙斯抱著,法厄同手裡捏著個小奶瓶莫名激動。

  「這種生物存在一定危險性,靠近時務必小心。」她拍拍身上的衣物,幾個剛抓出來的破洞異常明顯,等它再大點隨便一爪怕是就能撓得人皮開肉綻。

  然而恆溫室內的三位奶爸已經徹底昏頭昏腦不分東西南北了,這句提醒說了就跟沒說一樣,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165章

  小奇美拉破殼,整個實驗室都圍著它忙碌起來。需要記錄的資料雪片一樣往外噴,忙到腳打後腦勺的安娜甚至來不及為星穹列車的離開感到惆悵。

  無名客們出發了?嗯嗯,知道了,出發得好,寵物奶粉會不會不夠吃?是不是該提醒阿那克薩教授再訂一箱……

  第一天這小東西還醜醜的,第二天絨毛蓬開立馬變了一副模樣。眼睛還沒睜開它就知道支著四條小短腿兒邊咕湧邊叫喚討食,實驗室內每隔兩個系統時就會上演一場拳腳大戰,獲勝的人才有資格進恆溫室給它送奶瓶。

  可以這麼說,整個項目組除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那克薩教授外所有人都散發著粉紅泡泡,恨不得走到哪兒都抱著小奇美拉,就連留在學校沒能參與實驗只看到照片的其他學生也忍不住隔空伸出魔抓想摸摸它身上又綿又軟的絨毛。

  「這小家伙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卡斯托拉婭力克群雄得到了這一輪的喂養權,她把小奇美拉放在妹妹珀呂茜婭腿上,天生體弱極少出門的少女摸著它的小爪子愛不釋手,「希望它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要是能放在學校裡養就好了,不知多少學生會為它痴為它狂為它哐哐撞大牆。

  理論上,像這種純人造的生物都會有個預先設定好的壽命,以免泛濫成災對生態造成影響。而且為了保證天然生物基因序列不被侵染,它們天生就沒有繁殖的能力。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周期為一個月,也就是說小奇美拉自從降生起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階段。

  雖然很殘忍,但這是必須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實驗室外一切平安無恙。

  「安?」恆溫室上方的觀察窗後有人影在搖晃,珀呂茜婭一眼就認出那是誰。卡斯托拉婭把奶瓶塞進小奇美拉懷裡,它自己就知道張嘴含住奶嘴拼命吮吸:「別看她臉上總是淡淡的,其實心裡可在意小家伙呢,不怎麼靠近是不想將來傷心吧。」

  這就和養寵物一樣,對人來說也就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於小動物們而言卻是漫長的一生。很多人養過一回寵物就再也無法養第二回,因為離別時的痛苦難以承受。

  「大約正是有死亡存在,人們才會格外珍惜時間與生命。這世上一切的離別皆是哀傷,所以我們學會了彼此溫柔以待。」卡斯托拉婭彎腰抱了抱妹妹,珀呂茜婭依戀的蹭了蹭姐姐:「雖然我希望美好的花海永遠綻放,歡樂的筵席永不結束,但也知道花只有落了才會結出果實,曲終人散才能有下一場歡聚。」

  「嗷嗷~嗚!」小奇美拉在她膝頭打了個滾,眼球在膜狀眼瞼下來回滾動,十足十精力旺盛好奇心更旺盛的模樣。

  姐妹倆瞬間被它萌得不分東西南北,恨不得往衣服裡一裝偷偷帶回宿舍——那當然不可能,打這個主意的人多了去了,誰也別想成功!

  等到了第四天小奇美拉睜開眼睛,恆溫室裡開始莫名其妙的出現大量寵物玩具。小到各種造型的貓抓板,大到昂貴的全自動聲光陪伴機器人,應有盡有。為此阿那克薩教授不得不勒令學生們把自己塞進去的玩具帶走,但還是有部分來歷不明的玩具源源不絕出現——直到戴蒙斯和法厄同在恆溫室外攔截到了艾絲妲站長家的寵物狗佩佩。

  不是,狗也想要養寵物的嗎?

  出於安全起見當然不會有人為佩佩刷卡放它去找小奇美拉玩,不過每次小狗都會把玩具留在恆溫室門口,不明就裡的學生只當是別人落在這裡的,稀裡糊塗就給帶了進去。

  佩佩你知道嗎,你這樣一只小狗狗的玩具花銷都快抵上實驗經費的一半了呢。

  「安!你看今天的星網社區了麼?」分發下午茶的時候前輩們笑著與安娜打招呼,試圖和她閑聊,「快去看!」

  費伯裡克特的勤奮已經傳到其他專業去了,甚至有教授拿著她的例子訓斥弟子——你要是能有費伯裡克特一半,算了,四分之一吧,你要是能有她四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於弄出這麼一攤學術垃圾來占用我的光腦內存!

  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家伙襯得皓首窮經的老學者們白活幾十年,他的弟子也不給別人的弟子留活路,實在是太過分啦!

  「哦,好!」安娜把所有點心茶水都發出去,拿著自己那份找了個角落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

  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熱鬧非凡,這個點絕大多數人都在休息,討論起某事也異常激烈。安娜端著杯子抿了口甜茶,開屏頁面映入眼簾時她沒忍住噴了一桌子茶水——這都什麼和什麼?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前輩們紛紛在她*激烈的咳嗽聲中笑著調侃:「別擔心,拉帝奧教授不會介意你替他出現在《寰宇美人圖鑒》封面上的。」

  之前那張下課後和希德一起走出教室找飛車的照片被換掉了,新的照片排在拉帝奧教授前面成為開屏圖,評論區內一片腥風血雨鬼哭狼嚎。

  看背景就能認出這張照片出自實驗室,大約是前幾天大家一起維修實驗設備時被拍的。安娜哭笑不得的看著一連串飛速刷屏的評論,只想說根本不存在什麼戰損,她臉上沾的紅色液體是冷卻液,拆氣缸時噴了些在身上,隨手一蹭哪兒哪兒都有。

  很快就有許多以小奇美拉為頭像、IP黑塔空間站的賬號站出來「澄清」事實——沒錯,學妹上可打虛卒下可錄數據,幫忙訂的下午茶也超級好吃!

  評論區裡各種表情包大排長龍,安娜一眼就認出德萊妮混在人群裡刷零食網店的小廣告,另外還有個ID名叫「艾文圖林」的家伙上躥下跳超級活躍。

  真的很活躍了,幾乎每條高贊評論下面都有他/她的追評。

  「Aventurine?砂金石?怎麼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

  砂金這種東西又名東陵玉,像翡翠但不是翡翠,有價值但價值不高,通常作為名貴珠寶的次級替代品出現。

  所以說究竟是何等缺心眼兒的家伙能為自己取這種隱含歧義的代號啊,又是替代又是次品的,就這麼看輕自己?不理解,但尊重,也許人家就是喜歡砂金石便宜又好看吧。

  「唉,不管照片是誰拍的,拍得很好下次別拍了。」任誰打開星網進入社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照片貼在顯眼位置都會感到尷尬吧,她都快要用腳趾摳出座第二座黑塔空間站啦!

  前輩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放心吧,學校裡不會有人打擾你的生活。研究生院人本來就少大家也忙,嘴巴上過過癮超不過五分鐘就沒空再去想這件事了。而且只要把你導的名字貼在資料裡借本科生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跑過來圍觀,總得來說熱鬧僅限於星網上,如果有惡評我們會提醒你閉上眼睛別看。」

  那真的不是變相提醒人一定要去看麼?安娜翻了個白眼,四周響起善意的哄笑。

  「馬上就要到考試月了,到時候社區裡全是借筆記和講義的帖子,這東西很快就會沉下去。」大家看費伯裡克特如坐針氈似的局促難捱便知道她生性內斂不喜歡這種出風頭的事,急忙出言安慰,「每年新生入學後都會有這麼一出,別說我們,拉帝奧教授都已經習慣了。」

  安娜心說我哪是「內斂」啊,我分明就是心虛,公司官網上還掛著我的通緝令呢,萬一誰眼尖認出來了這馬甲該怎麼保?

  三十五億,物價漲得可真快!

  「別看這會兒大家都在討論這張照片,也許下一秒就有更火爆的新聞出現取而代之。『寰宇美人圖鑒』說白了是學校給公司留的面子……為了在宣傳上和他們保持相同的步調。畢竟我們不能要求星際和平公司派人出來和博識學會討論學術問題,人畜無害的非學術交流放在這裡就非常合適。」

  說話的這位前輩笑笑,提高音量隔空喊了法厄同一聲:「你們要不要一起合照發到星網社區裡?」

  「要要要!」白毛屁顛屁顛就跑過來,「拍張效果爆炸的,哈哈哈哈哈,越誇張越好,越誇張日常就越不會被認出來。」

  他說得很有道理,極致的反差反而是種意想不到的保護色。

  「希德!戴蒙斯!你們快來!」法厄同揮舞胳膊召喚室友,很快安娜身邊就多出三個湊熱鬧的家伙。

  「什麼照片?」人一多希德的音量就自動收縮,他小小聲問了一句,前輩們主動貢獻出外置設備:「費伯裡克特上了學校的『寰宇美人』投票榜,你們這個寢室讀書太用功了,居然沒人注意到?」

  希德:「……」他當然注意到過,前前後後硬是沒好意思提。

  「不錯啊,安,你很上相嘛!」法厄同盯著那張照片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這不是反物質軍團撤退第二天麼,有幾台設備被那些討厭的東西給弄壞了,大家一起動手修的。」

  「對啊,費伯裡克特有些害羞,不如你們一起拍張合照把這張換掉。」前輩摸摸下巴,「就當是休息了,拍張有劇情氛圍的怎麼樣?」

  安娜:「……」

  總感覺事情的走向有點不大對勁。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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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實驗項目組裡出了個「寰宇美人」,相當於枯燥的工作間隙突然多了項可供放松的娛樂活動。給小奇美拉喂奶實在難搶,同處一個空間內的學妹很容易抓。

  考慮到「越坦蕩不遮掩就越不會被懷疑」,安娜最終同意了前輩們的提議,實驗室一片歡騰動靜大得就連阿那克薩教授也站在角落裡暗搓搓看熱鬧。

  「來個什麼主題呢?」

  這個學妹呆呆的,學習勤奮做事認真,小奇美拉的換裝玩法不一定能實現,放在她這兒問題應該不大。前輩們熱情高漲,甚至拖來張椅子站在上面宣講闡述,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審美偏好得以實現。

  一時間五花八門什麼提議都有,相持不下的結果就是抽簽。

  絕大多數人的武力值都不怎麼高,「打成共識」的解決方式並不適用,很可能打到明天早上也分不出勝負,所以還是拼運氣吧。

  「來來來!把學號寫下來揉成團,學妹抽,抽中誰就按誰的方案行動。」

  法厄同樂顛顛的幫忙撕紙,差點被伸過來的手給繞暈。

  面對所有人急不可耐的殷切笑臉,安娜嘆了口氣把手塞進滿滿當當的廢紙簍攪了兩下,隨意抓出一張紙團。既然大家都這麼想玩那就陪他們玩吧,關在與世隔絕的空間站裡快一個月前輩們確實需要放松。

  「這是誰的學號?站出來讓我們看看!」前輩展開紙團大聲讀出數字,卡斯托拉婭驚喜的抱住臉頰看向妹妹:「珀呂茜婭,是你的學號!」

  這位是真沒法站出來,善意的哄笑聲後眾人將她擁至台前。狄俄斯庫裡姐妹心心相印,一個擅長寫文一個擅長繪畫,當下就將大致的想法描述了一遍。

  「咱們身處黑塔空間站,布置場地的道具還有使用的服裝盡量便於收集才好……考慮到法厄同向要些極具反差的效果,我們是這樣打算的,西裝暴徒,怎麼樣?」

  現場靜了片刻,緊接著聲響大作。

  安娜:「……」

  你們要不要這樣狼嚎?明明都是學者為什麼總有顆輸出的心,博識尊就是這樣教導信徒的麼?

  「好啊好啊!」法厄同頭一個舉手表示贊同,「這樣一來需要注意的只有打光問題,連場景都不必刻意布置了!」

  甚至不用額外花錢買西裝,找黑塔空間站的科員們借幾身就行。

  「那麼狄俄斯庫裡姐妹繼續構思細節和畫面,我們把要准備的東西列張清單出來就開干吧!」前輩們熱血沸騰一個比一個全情投入,別說安娜了,社恐如希德也沒好意思撂挑子走人。

  珀呂茜婭臉頰殷紅雙眼明亮,翻出草稿紙現場作畫。卡斯托拉婭坐在妹妹身邊時不時於她小聲交談幾句,優美的句子在筆尖下不斷延伸。

  靈感這種東西很難得的!

  沒過幾天年輕學者們就七手八腳收集齊了需要用到的道具與服裝,阿那克薩教授挑眉將恆溫室旁邊空著的觀察室批給他們使用,這地方直接就有能夠操縱的光源,算是項目負責人對成員們小小娛樂的支持。

  這場無害的游戲沒有冒犯任何人不是麼?至於安娜費伯裡克特……嗯,補課時搖了多少前輩幫忙,現在就得多乖巧。

  「四周的燈光關掉!只留主燈,往中間照,照在中間就行了,回頭挪椅子不挪燈。」珀呂茜婭拿出氣勢指揮布景,卡斯托拉婭和幾位學姐一起圍著瑟瑟發抖的學弟上下打量。

  「襯衣解開幾顆扣子?」學姐A嘴角閃過可疑的汗珠……戴蒙斯學弟胸圍壯觀!不露出來點怪可惜的。和她搭檔的學姐B說起話含含糊糊:「兩……不,三顆,三顆絕贊!」

  吸溜!年輕人營養真好吶!

  隔壁被學姐們包圍的希德用眼神四處求救,奈何根本沒人騰得出空,學姐們努力壓低聲音也無法掩飾住那股嚇人的興奮。

  「領帶結拉開點?」希德學弟不往後縮的時候看上去簡直就是個年輕版的阿那克薩教授,所以,穿這麼結實干嘛?又不是在教室裡上課!可憐的希德雙手難敵眾學姐之拳,嗚咽著被人扯開剛打好沒多久的領帶結。

  「多拉開些!」教授是萬萬不敢冒犯的,他的侄子麼……嘿嘿嘿嘿!

  安娜倒是不需要人幫忙,黑西裝一上身「悍匪」的氣質就有點收不住了,反倒是她身邊的學姐紛紛臉紅心跳「嘻嘻嘻」偷笑。整個空間內法厄同發出的聲音最大,他高高興興配合學姐們的要求,讓做什麼表情就做什麼表情,讓擺什麼動作就擺什麼動作,活像只熱情大方的薩摩耶。

  最終拍出來的照片效果相當好,昏黃的環境中背景隱約有人體與建築倒伏於地,燈光將構圖的焦點聚集在坐在胡桃木紅絲絨扶手椅的人臉上。她慵懶的靠著扶手,灰藍色眸子成為暗黑色調中唯一的亮點,白皙細長骨節分明的手裡輕輕撫摸著一柄權杖,背後站著忠心耿耿的「侍衛」以及影影綽綽的「部下」。

  明明只是一張靜止的人物照,卻在映入眼簾的第一秒就讓人浮想聯翩恨不得腦補出十萬字的黑暗帝國崛起情節。

  珀呂茜婭用自己的個人光腦將照片上傳替代了那張假的戰損照,評論區瞬間被猴叫淹沒,褲衩與亂碼齊飛,只有戴上面具人才能展現出真我,這話說得沒錯。

  黑色西裝這種東西,只要穿它的人對身體稍微有點管理就足夠能打,拍照過程中前輩們已經猴叫過了,這會兒顯得非常的淡定,非常的穩重。實驗室裡很少有人有容貌焦慮,大家平時都很忙壓根沒空去焦慮這件事,也沒人去關注誰好看誰不好看。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往布景前一坐,等法厄同把臉上溫良的微笑一收,壓迫感撲面而來。

  帥,硬帥,實在是帥,超出性別桎楛的美感直擊視網膜。

  「這麼看,『智械』這個主題也很棒啊!」抽簽環節就惜敗的前輩遺憾不已,「費伯裡克特冷下臉的時候有種冰冷的理性,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恨!」

  但是費伯裡克特無論如何不肯再拍第二套,大家只能尊重她的心情期待下次機會。

  這件事的好處是法厄同搖人搖得更加肆無忌憚喪心病狂,壞處是希德躲回宿舍做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心理建設才能勉強出來見人。

  比起尚在可控範圍內的前輩們,星網社區徹底瘋狂,安娜沒心思關注這件事的後續,但實驗進入尾聲那幾天銀狼發來張PS過的照片——她把法厄同他們的腦袋換成了星核獵手的,安娜手裡那根權杖由黑貓艾利歐替代。

  「新的劇本已經寫好了,你那份在流螢手裡保管。一個月後咱們都要去耶佩拉宮,剛好趕上你的暑假,希望你能安排好時間,」超級駭客在光腦對話欄裡留下一個表情包,安娜看到自己的大頭小人一手推墨鏡一手比出大拇指,「另外……照片不錯,艾利歐都說好,非常符合下一個劇本的情境。」

  瘋狂補課中的文盲:「……」

  她關掉突然自動彈出的對話欄繼續看視頻課,過去半個系統時才發了個帕姆用耳朵比「yes」的表情做回應。

  銀狼第一時間收下長耳兔表情包,體貼的沒拉安娜陪自己打游戲。她在老么後台看到一連串駭客也會眼前一黑的網課記錄,這家伙似乎不打算請人幫忙修改期末成績。

  很好!很有志氣!

  08241321號發來的那些監獄星記錄非常有用,足夠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轉移公司視線,這麼一來星核獵手的集體行動就會因無人關注而顯得格外隱秘。艾利歐本質上並不是個神秘主義者,但它和卡芙卡都很喜歡搞些有儀式感的環節,銀狼對這種事無感不過也不會拒絕,只當是提前鏟除行動道路上的阻礙吧。所有成員裡流螢反應最劇烈,她對那處已經被炸毀的研究所深惡痛絕,連帶著對安娜的關注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當然也有可能是穹上了星穹列車不再是星核獵手中的一員,她一時難以適應下意識將那份關心轉移到新的「小朋友」身上。

  「啪!」

  翹著腳打游戲的超級駭客吹破了泡泡糖,流螢擦拭機甲的手停了下來:「她現在還好嗎?」

  安娜身上有股不管身處何地都努力求活的韌勁兒,她很喜歡。

  「嗯?你說老么還是穹寶?」銀狼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外置設備光屏,她把泡泡糖裹回去,流螢嘆了口氣繼續擦:「都有吧。」

  「都挺好啊,老么正在進行一場不丟臉的數據加載,穹寶跟著星穹列車去雅利洛-VI號你是知道的。那顆大冰球上有顆星核,落在列車組手裡也省得咱們跑過去累死累活。」

  她換了只腳翹著抖抖:「你究竟擔心什麼?」

  「……」流螢擦拭機甲的力道逐漸變大,「大概是擔心安娜吧,她不太適應星核獵手的價值觀,希望這次去耶佩拉能一切順利。」

  銀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吹出來一只超大的粉色泡泡。

  ——不到散伙的那天誰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是什麼。


第167章

  庇爾波因特

  宣傳部所在的大樓裡近來總是傳出陣陣詭異的嗷嚎怪叫,其他部門的同事過來辦業務時多半會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但是等他們離開後臉上又大多帶著迷離的微笑。

  「此次申請人員與調用物資的清單……」年輕助理剛把文件夾遞出去,頭頂上的狼叫突然響起,她納悶兒的向上掃了一眼,浮現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客氣笑意:「額,OA審批已經過了,這是存檔的原始資料,就交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費伯裡克特小姐我是你的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打斷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半句話,後勤部同事抓抓後腦勺:「哈哈哈哈哈,別擔心,每期《寰宇美人圖鑒》更新的時候樓上宣傳部都會這樣,今後你就知道了。」

  這位助理是新人,她服務的P46也是新人,倒也不能說空降吧,但戰略投資部嘛,他們和公司的其他部門總是不太一樣。

  「啊?」助理愣了一下,「我記得那個!」

  砂金先生打翻他的外置設備時似乎驚鴻一瞥過,她不太偏好英朗型的女性形像,因此沒有太過注意。

  「嘿嘿嘿!」這位後勤部的同事擦擦嘴角,露出可疑的恍惚笑意,「給你欣賞一下,這一期勝出的美人實在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她笑得太詭異了,助理謹慎的側過臉小心打量:「你沒事吧?」

  也沒聽說公司裡有誰加班加多了會瘋啊,一般來說不應該是猝死嗎?

  對方甚至沒有使用外置設備而是略顯親密的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給她看,莫名激動、躍躍欲試,頗有傳教的嫌疑。

  出於禮貌她還是看了對方傾情安利的照片一眼,然後視線就挪不開了。

  暗色調的「廢墟」之中,華麗的復古扶手椅上坐著那位「美人」,她身後護衛似的站著三位半隱於陰影中的「背景」。整張照片最妙的地方在於黑發美人灰藍色的眼睛似垂非垂似抬非抬,燈光打在她臉上,立體而鋒利的眉眼在明暗交錯中蘊含著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神秘感。她身後站著的應該是三位男士,光線緣故只能看到下巴與隱約的模樣,敞開的領口、拉低的領帶結與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臉和手的「重點」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最好的樣子,欣賞這張照片的人很難忍住腦補的念頭——被她「看到」的獵物注定無法逃脫,既希望被她看到,又恐懼著被狩獵的危險。

  她撫摸的哪裡是權杖啊,分明在我心髒上揉捏!

  「怎麼樣!博識學會那群學者可真是不得了啊,他們認真起來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麼?」後勤部的同事用胳膊肘頂頂新拉進坑的同好,年輕的助理回過神,眼睛濕漉漉的:「她,她是誰啊?這也太……」

  太讓人臉紅腿軟了,怪不得樓上的狼嚎猴叫此起彼伏就沒停過!

  「博識學會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主修自然神學,說來挺好笑的,」同事掃了眼她的胸卡:「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叫安娜,和你一樣,這是什麼復古風潮吶!」

  更好笑的是有人說她和公司官網通緝令上的越獄犯有點像……別開玩笑了,什麼越獄犯敢這麼高調啊!而且人家可是被第一真理大學錄取的高材生,誰家的越獄犯是這種款式的?都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了哪兒還有空去違法亂紀。

  也沒有那個必要嘛!

  「……你說得對!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看就是個好人!人有相似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助理小姐的三觀明顯被五官給帶著走掉了,後勤部同事的病情和她差不多:「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這樣,我還覺得我下巴這裡和知更鳥小姐有點像呢,然而我五音不全,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發展出同好的女孩子們花了二十分鐘時間討論新一任「寰宇美人」,然後心情愉快的各自回到工作崗位繼續給公司當牛做馬。

  助理帶著後勤部的回執文件回到戰略投資部所在的辦公樓,一進門就看到擅長甩鍋的前輩們聚在一處竊竊私語。她目不斜視的走進電梯朝頂層去,電梯門合攏時隱約聽到有人酸溜溜的嫉妒——關於她的名字,好運的與《寰宇美人圖鑒》裡某位學者重合。

  哼,能看懂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致命吸引力,算你們有品!

  辦公室內,那位一周至少五天半不出現的上司也出現了,此刻正坐在光腦屏幕前皺眉思索。哪怕翡翠女士的測試也沒讓他露出過如此苦惱的表情,難不成這次需要清算的不良資產比「伊伊瑪尼喀的【瘋牛】」還棘手?

  助理小姐低頭將回執歸檔,如果季末盤點時財務那邊有話想說這就是最直觀的證據,打工人又不是誰的奴才,就事論事誰也別慣著誰。

  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卡卡瓦夏知道是他的助理進出忙碌。這位年輕的女士就和伊維爾監獄的露西小姐一樣能干,是不是因為她也叫「安娜」?

  星網社區中替換過的照片再次被換掉,姐姐是好看的,但她身後那三只就很煩人,領帶結低垂的那個頸側斜搭著薄荷綠色的發尾,應該是一開始那張照片裡的綠毛。

  這都是誰啊?為什麼站在姐姐身後?你們是沒有衣服還是衣服壞了?一個個半遮半掩的要麼露胸要麼露鎖骨,不像好人!就不能把心思都花在科研上嗎?

  他做賊心虛似的微微抬頭掃了眼忙碌中的助理,見她並沒有關注自己這邊才略微松了口氣。不然還是花錢找人P下圖吧,後面三個統統不要!

  「砂金先生,您今天沒看OA系統嗎?」助理小姐突然發出聲音,她的上司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得一抖,差點摔到辦公桌底下。好在埃維金人演技出眾,他看上去還是那副勝券在握洋洋得意的模樣:「還沒有,有什麼重要的事?」

  當然有!助理小姐在心底吼得聲嘶力竭——你快去給我爭取與博識學會合作的機會啊!我要去第一真理大學打卡!

  至於說戰略投資部一天學也沒上過的高管究竟和學者們能有什麼交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費伯裡克特小姐是位學者,她只會在學術地圖內刷新。

  「沒什麼,我遞交清單時聽後勤部的小姐姐說起舒俱先生似乎正在與博識學會的學者接觸,也許會和公司接下來的項目有關,事先鋪墊爭取最多的支持嘛……」

  本以為還要再花些功夫才能說服他,沒想到上司馬上打開進入辦公室後看都沒看過一眼的OA:「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典禮兼校友會的觀禮申請?」

  好吧,埃特蒙德那家伙倒是讀過第一真理大學,這事兒一直被他掛在嘴上四處炫耀,就連蹲大獄的時候也念念不忘……

  沒上過學怎麼了?沒上過學是我自己不想去上學嗎?

  姐姐去上學就行,我可以賺錢給她投資!隨便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買單!哼!

  做了番心理建設後青年果斷填寫申請點擊提交,什麼學歷背景統統沒有,只在工作職位和收入欄裡填了內容,主打一個文盲得理直氣壯。博識學會發出這種觀禮邀約本就是為了方便畢業生找工作拉投資,文盲手裡的信用點也是信用點,不會因為投資者的學術水平影響到學者們的創造能力。

  助理小姐滿意的聽到OA系統申請發送成功的提醒音,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處理工作內容。要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畢業後選擇入職星際和平公司就好了,超想給帥氣姐姐做下屬,那不是每天上班都跟做夢一樣美好?

  ——休息什麼休息!我不需要休息!我愛上班!上班使我快樂!(超大聲)

  卡卡瓦夏:「……?」

  為什麼助理小姐背後突然冒出熊熊烈焰,整個人也變得精神抖擻?OA裡待辦事項的提醒音密密麻麻,她吃錯東西了?

  午休時無人機送來一只包裹,卡卡瓦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助理從填滿充氣緩衝柱的箱子裡先掏出一個水晶支架,然後又掏出一個正方形的人造水晶塊擺在支架上。她把午飯推到旁邊,仔仔細細挪了數個角度後美滋滋的舉起外置設備橫拍豎拍,幾乎同一時刻討論群組的朋友圈裡出現了那個水晶塊封存的照片。

  嗯,品味不錯,唯一的問題還是背景裡那三個家伙太礙事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辦公桌,好吧其實也不算空,但是光腦屏幕旁邊少了點東西,確實有些不太協調。

  助理小姐發夠了朋友圈終於想起還有午飯這件事,她一手外置設備一手拿著勺子在飯盒裡攪合,邊看邊吃還時不時激動地跺跺腳。

  說老實話卡卡瓦夏非常想過去瞧瞧她都在看些什麼,要不是這會兒翡翠突然傳信喊人去最裡面那間辦公室開會說不定他已經佯做無意的默默走過去了。沒關系,博識學會的邀請他勢在必得,遠遠看上一眼姐姐就好,只是……只是確認一下她近來生活是否無憂順遂。

  沒有別的想法,絕對沒有,真的!


第168章

  「實驗設備打包了嗎?」

  「妥妥的!」

  「空間站提供的那些呢?」

  「都檢查過了,擦得干干淨淨原樣奉還!」

  「資料和數據呢?」

  「已經提前寄回去了!」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個人物品自行整理,離開前別忘了把衛生打掃好……」

  「清潔機器人正在做。」

  「小奇美拉呢?」

  「……費伯裡克特他們正試圖用貓條和航空箱誘捕它。」

  為期一個月的實驗圓滿成功,除了成果和設計稿存在一點點小出入外所有細節堪稱完美。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主要責任得歸咎於那些不講道理的虛卒,一定是它們的入侵影響到了培養箱中正在孵化的卵。

  也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為這場意外感到遺憾,其他所有人無不認為這是場極其美妙的突發事件——全新的寵物類別,兼具貓和狗甚至蛇的諸多特征,體質強悍性格溫順且具有極高智能,稍加訓練就可以成為非常優秀的陪伴型撫慰動物。

  寵物身上的錢可比其他地方的要好賺得多,奇美拉這種生物並非自然界所產,也就是說它從頭到腳都掌握在人類手中,從出生到死亡都可以依照顧客需要專門制定。毛長毛短毛多毛少,更像貓一些還是更像狗一些,任君選擇。這還只是動物本身的一次性消費,再算上生存必須以及進一步延展的健康需要和審美需要,開家印鈔廠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哪裡有金錢的芬芳,哪裡就有公司的熱情笑臉。

  阿那克薩教授對進一步研究如何用奇美拉賺錢沒有任何興趣,他已經和公司的專員約定好等回到博識學會後將這項技術打包出售移交給星際和平公司。眼下參與實驗的新手學者們正忙忙碌碌收拾善後准備返回學校——考試月即將到來,研究生院沒有筆試內容但要提交課程論文或相關設計稿件,不想熬夜拼命趕死線的話現在就得回學校埋頭努力。

  安娜提著籠子站在恆溫室門口無語凝噎,她隨身的物品並不多,前後用不了一個系統時就收拾妥當。難點在於小奇美拉,目前它還健康的活著,阿那克薩教授對它無感於是希德接過了照顧小家伙的重任……這會兒他正在想辦法勸說它從水槽下方的凹陷結構裡出來乖乖進航空箱。

  法厄同堵在水槽左側,戴蒙斯堵在水槽右側,安娜堵著門口。希德趴在地上,一只手裡捏著貓條發出「嘬嘬嘬」的聲音。

  「快來快來,很好吃的哦!我們要回家了,回家~」他憋紅了臉使盡渾身解數,小奇美拉發出疑似嘲諷的笑聲:「嗷↘嗷↗」

  「噗……」法厄同把臉扭到左邊,戴蒙斯把臉扭到右邊:「咳咳。」

  那什麼,莫生氣莫生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德收回手向後坐在地面上,抬頭無奈看著自己這兩個損友:「……」

  「好吧,對不住,我來試試?」法厄同瞬間良心大痛,他蹲下身側著往水槽下面看,小奇美拉躲在一處內向下陷的凹槽裡好整以暇朝外望:「嗷?」

  「嗷什麼嗷呀,別嗷了,快點進航空箱,不然你就自己留在這兒吧,小心回頭被清潔機器人給無害化處理掉哦!」

  事實證明語言上的恐嚇還不如用美食誘惑呢,小奇美拉張開嘴:「哈!」

  「直接掏出來塞進航空箱算了,你們讓開。」戴蒙斯挽起袖子也蹲下來,三個大男人把之前安放培養箱但現在空出來閑置的水槽襯得迷你又袖珍。

  「當心它撓你!」希德不贊同的搖搖頭,「小家伙的爪子相當銳利,你想等會兒去醫療站打針?」

  一定會被空間站的醫生笑話。

  三個人互相否定了一圈,最後一致決定弄點聲音把小奇美拉嚇出來再著手抓捕——不然還怎麼辦?總不能把水槽拆了吧!

  戴蒙斯伸出手假裝要抓,希德讓出條能逃跑的路,法厄同左右看看一掌拍在水槽連接管上。小奇美拉果然被這詭異的聲音和突如其來的大手嚇了一跳,慌不擇路一頭衝向光亮的地方。

  「希德!」

  「哎呀!」

  「快!」

  小家伙一溜煙繞過幾條腿,撒開四爪翹起尾巴狂奔,轉彎時肚皮上的白色絨毛都露了出來,眼看恆溫室大門就在眼前,自由在望……

  「嗷?」

  小奇美拉撲騰撲騰後腿,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懸在半空中,後頸皮有點緊。

  「還好安你守在門口。」法厄同伸手把戴蒙斯和希德拉起來,三人走到安娜面前圍著小奇美拉壞笑:「你倒是跑啊?」

  小家伙支棱著圓溜溜的腦袋來來回回尋找答案,冷不丁耳朵尾巴屁股和肚肚毛全都被人摸了個遍。

  「嗷!」

  「這家伙身上的毛怎麼這麼絨?」戴蒙斯揉揉它的耳朵算是出了口惡氣,「裝箱吧,貓條留著路上喂,要不要塞個玩具進去?」

  安娜提起小奇美拉的後頸皮垂直著把它放進航空箱,裡面空間很大還墊著軟綿綿的墊子,完全可以再多容納一只用於轉移注意力的玩具。

  法厄同眼疾手快塞了條布偶魚,安娜立刻鎖緊箱門對它道:「星艦上見!」

  「嗷嗚!」小奇美拉生氣的用屁股衝著她,尾巴尖尖搭在格子門上被人輕輕捏了一把。

  個頭不大氣性不小,安娜若無其事收回手:「我記得設計稿裡阿那克薩教授只給它留了四十天的壽命。」

  「是,」希德從她手裡接過航空箱,「帶回學校後它會被送進博識學會總部的恆溫室繼續觀察,如果確定無害公司那邊會*把它這個種類作為『活體玩具』進行推廣,再培育的話就不會只有四十天時間了。」

  雖然但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生命是這樣可以隨意玩弄的東西嗎……

  「星艦四個系統時以後抵達月台,要不要一起去再逛逛黑塔空間站?」看出她情緒不是很高,希德順手把航空箱塞給法厄同抱著:「順道去和熟人道個別,說不定下次換成我們在第一真理大學招待空間站的訪客。」

  「嗯,」安娜點點頭,洗過手就往電梯那邊走。

  她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要不是臨時被法厄同喊過來抓小奇美拉,說不定這會兒正打開光腦第十一次修改論文。

  從標點符號的規範使用到書面語與口語的差異,從論文固定格式到引用加注的正選使用方法,拉帝奧教授到現在還能忍著沒把這攤東西砸到她臉上絕對是修養使然,總不好老師都這麼負責了學生卻懶懶散散一心只想做塊糊不上牆的爛泥吧!

  她先去向艾絲妲站長告辭,對方好歹開了奇物收藏室給她「抽獎」呢,抽到咕咕鐘是她自己的運氣問題,別人的好意不能不領情。然後是開商店的溫世奇,蹲坐在廣告牌下的佩佩,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等等等等,這麼回頭一看,短短一個月裡又認識了這麼多人。

  最後一站是防衛科,安娜將臨時權限卡上的照片取下來,卡片交還給工作人員。

  阿蘭手下這張臨時卡直接注銷,打開抽屜遞給她另一張:「這是黑塔女士專門留言要交給你的,黑塔空間站的永久訪問權。」

  那位獨步銀河的天才女士性格有點,嗯……不好評價,能停留在她的記憶裡超過十天時間,這種待遇已經遠超百分之八十的空間站科員了。費伯裡克特小姐沒有選擇私下接受工作機會而是將【毀滅】因子交給自己的導師,她這麼做被不少人背地裡笑話「腦子有點軸」。但是現在看來她正是因為這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老實贏得了多方好感,用黑塔女士的話來說這叫做「不聰明但也不笨」。

  「給……我?」安娜看著這張卡有些驚訝,她所見過的「黑塔女士」全都是空間站各處邊角裡站著的人偶,沒和她們打過招呼也沒有什麼交情,這份禮物來的太過突然,「為什麼?」

  阿蘭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黑塔女士的留言就是如果安娜費伯裡克特前來歸還她的臨時權限卡,防衛科就可以把她當做自己人看贈送這張訪客權限。

  至於說萬一這位客人忘記權限卡的事呢?他沒問,黑塔女士也沒說,但能猜到如果她忘記這件事,對於黑塔空間站來說這也只不過是又一位來去匆匆的普通人。

  「沒什麼,很多為空間站做出貢獻的客人都擁有這份隨時回來游玩的權限,比如不久前才離開的星穹列車。嗯,接下來您有什麼打算嗎?」

  阿蘭努力轉移話題,生硬得站在旁邊的其他科員不忍直視。

  接下來的打算?那不就是平安度過考試月別第一個學期沒讀完就被學校勸退唄!

  當然了這話不好往外說,她淡淡的回了一句「先回學校」。

  「那我在這裡提前祝您學業有成,歡迎你畢業後選擇黑塔空間站,嗯……湛藍星上的風景很美。」這麼多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皮膚微黑的少年垂下眼睛,他身後的科員急不可耐但又不好插話。

  「再見,第一真理大學同樣歡迎來自宇宙各地的訪客。」對方這麼客氣,安娜也客氣了一下,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希德回神跟著一塊客氣:「歡迎。」

  送走客人,科員嘆了口氣對阿蘭道:「大哥,梅思圖留給那位小姐的信……」

  「還是不要當面給她吧,等會兒麻煩你跑一趟送到星艦上,背著人。」

  阿蘭這麼決定有他的道理,反物質軍團突然來襲,空間站內遭遇不幸的科員不在少數,梅思圖並不是唯一的一個。費伯裡克特小姐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實在沒必要讓她因為梅思圖留下的告白信而在大庭廣眾之下尷尬丟臉,想必他也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畫面。

  那位小姐就像顆年輕的恆星般璀璨奪目,隨著時間推移仰慕她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梅思圖他……眼光很好。


第169章

  星艦准點停靠在支援艙段的月台上,學者們排隊拖著自己的行李依次登艦。

  小奇美拉和剩下部分實驗器械實驗材料已經被先一步送上去,安娜空著手幫卡斯托拉婭推她妹妹的輪椅,邊聽身邊前輩們談論星網社區裡最新的新聞邊默默向前走。

  一個身穿防衛科制服的年輕人匆匆忙忙登上月台,硬是等所有人都走進星艦艙門了才悄悄溜進去找到目標,做賊似的往她手裡塞了封信悶頭就跑。提著帝垣瓊玉牌來找人打發時間的法厄同見了眨著眼睛望著安娜直笑:「又一封情書?這都多少封了?」

  「沒數過。」安娜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信封認真從頭讀到尾,合起來收好。

  是那個號稱對她「一見鐘情」的防衛科年輕科員,心意她無法接受,但基本的尊重得給。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拋開,長途旅行是件枯燥無聊的事,帝垣瓊玉牌一擺上就有人圍過來看,稍遠些的地方還有前輩們玩撲克牌,光是不同的棋子就安排了好幾桌。

  「我可是專門研究過攻略了,先說好輸贏怎麼算!」法厄同一手壓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裡握著骰子不給人。

  他們都是學者,也是學生,自然不賭信用點,但要是一點輸贏的彩頭也沒有玩起來難免無聊。

  戴蒙斯哼笑:「上點難度,輸的人做俯臥撐,輸幾點做幾個。」

  「這算什麼難度!」法厄同把手挪開,越發不肯把骰子交出來,「幾個俯臥撐而已,誰還撐不起來?」

  「我還沒說完,輸的人馱著贏的人做俯臥撐,這個難度夠吧!」戴蒙斯攤開掌心,「骰子拿來!」

  安娜默默在光腦裡尋找外援,她可不想馱著法厄同和戴蒙斯中的任何一人做俯臥撐……倒也不是撐不起來,主要嫌棄樣子太難看。

  今天運氣不錯,對話列表一打開就看到羅浮仙舟的「實名上網」猛猛彈消息。打開一瞧對方原來在問小奇美拉的事……喜歡貓的人很難不喜歡這種小東西。

  現在她已經能夠熟練使用光腦的各種功能了,當即發了張牌局照片過去:「打哪張?」

  想要小奇美拉照片吸萌物的神策將軍:「……」

  不是,這什麼牌啊?不連沒對兒無依無靠,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別人更難獲勝嗎?這麼一副牌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抓得出來的,就連他也不得不佩服。

  「……先把幾張條子打出去,換牌吧,這也太零碎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智識】,雖然沒讀過第一真理大學但這七八百年時間不是白活的,總不能打不過幾個小孩兒。

  安娜按照他的指點慢慢扳平運氣帶來的劣勢,推到最後贏是實在贏不了,但也不算輸,反正不用做俯臥撐。戴蒙斯這個數學稀爛的人險勝法厄同,一圈前輩起哄騰地方等著看學弟馱著學弟出洋相。

  這回網友的場外援助實在是太給力了,他扭扭捏捏表示想看博識學會新開發出的寵物,安娜二話不說讓出座位去單獨騰出來的房間給他拍小奇美拉。

  「嗷嗷嗷!」小家伙還記著不久之前被這人捏住命運後頸皮的仇呢,甩著尾巴轉過身用毛茸茸的屁股衝著她。

  「嗯,嗯嗯,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拎你。」她笑著戳戳伸出籠子的尾巴尖尖,小奇美拉毛茸茸的背毛從前到後一陣蠕動,就像人被戳到了癢癢肉。

  它自以為隱蔽的偷偷歪頭向後看,活像一個大毛球上沾著個小毛球。安娜抓住機會一連拍了好幾張發給「實名上網」,對方客氣禮貌地回了十幾張穿紅戴綠的小號獅子……狗?

  熱心網友說這東西名叫「諦聽」,是羅浮仙舟很有代表性的機巧。

  機巧?不就是機械造物的意思?

  看著就像是活的一樣,還真是精巧啊!

  重新回到多功能廳,人群之中戴蒙斯安如磐石坐在法厄同背上,白發青年緩緩撐著伸直手臂撐起身體,叫好聲與喝彩聲不絕於耳。

  「安,你去看小奇美拉了?」希德遞給她吧台剛遞出來的果汁,安娜接過拿在手裡,咬著吸管看法厄同的熱鬧。

  這家伙確實挺能抗東西的,戴蒙斯怎麼說也有小兩百斤,加上自重他還能從容做俯臥撐,當得起如此熱烈的掌聲。

  比起之前兩次搭乘星艦遇到的驚險,返回第一真理大學這一路上都相當的風平浪靜。沒有一肚子壞水的星盜,也沒有磕藥磕到腦子發昏的賞金獵人,乘務員提醒大家檢查行李不要忘帶東西時安娜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旅途居然就這麼結束了?

  早在黑塔空間站大家就已經加過一圈好友了,走出星艦根據各自居住的不同位置各奔東西。阿那克薩教授要把小奇美拉送到總部去交給其他學者研判,希德自然要跟著幫忙,於是他的室友們就也跟著一起搭把手再回宿舍。

  博識學會的總部還是老樣子,行色匆匆的學者和寂靜的花園平等的沐浴在陽光下。貓學長懶洋洋的躲在灌木叢下舔爪子,熟悉的味道漸漸走進然後漸漸走遠,已經習慣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的它翹起屁股向前向後伸懶腰,爪爪開花打了個打哈欠:「喵哈~」

  「剩余材料和帶回來的器械要送去登記,咱們把這件事做完就能走了。」希德來這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輕車熟路把東西運到然後看著負責記錄的教工入庫給了回執才放松下來:「回宿舍,還是去外面吃頓好的?」

  黑塔空間站一行是他們進入研究生院以來經手的頭一個科研項目,雖然與本身的研究方向沒啥太大關系,但架不住主導項目的教授在業內聲名斐然,也算是個完美的開局了,值得慶祝。

  「額……我覺得,你是不是先擔心一下阿那克薩教授的處境?」法厄同指指回廊下被好幾位年長學者團團圍住的導師,他空著手,應該已經把小奇美拉送走了,看人數和氣氛這邊都不太占優勢。

  希德往那邊掃了一眼,波瀾不驚:「才這麼幾個人,看不起誰呢。」

  他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說話啦,但舅舅可不是這種性格。挑戰的人越多越好,對手越強大越好,阿那克薩教授從來不怕與人辯論,就像他從不懼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遇到攔路虎。

  「啊?」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法厄同有點懵,「那些學者是不是在欺負阿那克薩教授?」

  導師受我一個人的氣就夠了,你們不要為難他啊!萬一你們把他氣死了我去找誰過論文!

  他擼起袖子就往前走,戴蒙斯默默跟在後面,希德嘆了口氣看向安娜:「都說用不著咱們去……」

  「就當是去當個氣氛組?」安娜只能想到這個,反正她是擅長動手勝過動口的,平日在學校裡更是盡量避免辯論環節——以免自己嘴笨吵不過別人一時氣上心頭忍不住動手送挑釁的人去見星神。

  兩人慢吞吞走在後面,進了回廊又向前走了段距離才來到這個臨時發起的小型辯論會會場。

  法厄同和戴蒙斯一個比一個乖巧的站著,阿那克薩教授語速之快、氣勢之盛、態度之強硬,整個第一真理大學都罕見。他極其不喜歡別人打斷自己,自然不會貿然打斷別人的發言,然而圍著他的年長學者們沒多久就捂著胸口和額頭被各自身邊的學生給扶走了,更有一位還沒走遠就渾身上下摸藥瓶。

  「看吧,就說了不用的,咱們的存在只會影響教授發揮。」希德勞神在在拍拍法厄同又拍拍戴蒙斯,阿那克薩教授矜持的轉轉袖口,冷哼著掃過三個沒用的笨蛋弟子。

  弱雞,哼!

  剩下那個是拉帝奧的弟子,他管不著,自然也不會多事。

  「讓你們平時多看書多思考,與人爭論時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聽了嗎?做了嗎?做對了嗎?錯的改了嗎?改的懂了嗎?不懂問了嗎?」

  他一連串的問號砸得弟子頭暈眼花,安娜老老實實悶頭不出聲,堅決不給阿那克薩教授任何念自己的機會。

  二十分鐘後希德和她兩個扶著臉色蒼白氣息奄奄的另外兩位室友,四人決定去食堂而不是跑去外面吃飯。一是時間來不及了明早還有課要上,二是剛好趕到食堂開門的點,三是法厄同和戴蒙斯的狀態實在去不了太遠的地方,最好現在就來杯熱飲緩緩神。

  「我終於明白拉帝奧教授那句話的含金量了……」法厄同抽泣著靠在希德肩膀上,「人要學會正確認識自己,我不該妄想自己能在辯論這件事上幫到阿那克薩教授的。」

  戴蒙斯純屬被他連累,不過他一向行動多於語言,所以阿那克薩教授對他並沒有這方面的要求,念也念不了幾句。

  「下次看到有人對教授動手再上吧,」他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一句安慰,「這個我比較有信心。」

  安娜站在他身邊用力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


第170章

  一般來說,從空間站返回地面都是要有個過渡期的。哪怕如今的空間站以及星間穿梭工具都已覆蓋了重力系統,人類到底還是花了幾億甚至十幾億年時間在大地上進化,比起這個物種已經度過的漫長歲月星際時代就像一個短小的章節。

  不過這個「一般來說」放在安娜和她的室友們身上這段過渡期就不那麼顯眼了,他們花了一個系統時從食堂回到久違的宿舍,家用型清潔機器人圍上前發出極其不滿的警報聲——誰寄了個大號郵件擺在公共起居室裡來著?快點拖走!

  「啊……是我的咕咕鐘!」

  可憐的咕咕鐘繼被人心狠手辣拆掉游絲後又蹲在郵包裡悶了半個月,可以說很是倒霉了,假如它能說話的話大概更希望自己待在黑塔空間站無邊無垠的收容室內慢慢爛掉也不想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咕咕鐘?」法厄同很快找到關於它的記憶,「黑塔女士送給你的那件奇物!」

  希德和戴蒙斯也知道它,但是他們沒想到實物個頭這麼大,包裹長度都快趕上安娜的身高了。

  「拆嗎?」時間不早但考試月沒有作業,白毛漂亮的藍眼睛裡閃過躍躍欲試的光。

  安娜把頭一點:「拆!」

  再不拆清潔機器人就要發出尖銳爆鳴了,經過希德改動後它不能容忍地面上留有任何不該長期放置的東西。

  於是四人各自回到臥室放下行李換上寬松衣物,拐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嚴嚴實實的包裹拆開。結構精巧造型華麗復古的咕咕鐘出現在地面上,咕咕鳥歪到在無力敞開的小百葉窗上,活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滾了整整八百圈。

  清潔機器人滿意的帶走了學生們撕下來的外包裝,法厄同無需用工具徒手就能掀開咕咕鐘的背板,裡面稀裡嘩啦散碎作響的零件嚇了他一跳。

  「星神在上,怎麼碎成這樣?」

  「遇到暴力快遞了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戴蒙斯捏起一枚齒輪放在眼前觀察,「硬度還挺高,表面鍍了層金增加耐磨性能……制做它的工匠很喜歡咕咕鐘?不然也不會選擇這種造價高昂的零件。」

  其實黃金並不是最合適的耐磨材料,純金哪裡耐磨呢,這不完全就為了好看麼!

  「壞掉的零件得測量尺寸去找同學定制?」希德對室友們的實力有一定了解,這個空間裡並不存在能夠徒手搓咕咕鐘零件的高人。

  「必須的!」法厄同拎起咕咕鐘抖了抖,齒輪夾板傳動軸撒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叫著衝過來圍著它直轉。

  這只號稱攜帶霉運的咕咕鐘一個照面就被他「掏心掏肺」,安娜摸摸後脖頸,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它——剛被抽出來時它並不是這樣,失去了唯一的游絲後緊接著它又失去了尊嚴。

  大概會偷偷哭泣吧……

  戴蒙斯找出一只紙箱,他抓住滿地亂滾的清潔機器人拆開後蓋,將它收集的咕咕鐘零件一股腦倒進去:「先把屋子收拾好,明天再說,時間真的不早了。」

  期末考試月的復習課啊!敢遲到你們是不想活了?

  起居室內立刻響起一陣搬椅子挪桌子的聲音,很快咕咕鐘和它的零件們就躺在箱子裡被塞在房間一角儲存,法厄同握拳:「一定把它修好!」

  「也許你該多設個時間限制?」希德撿到好幾枚人造剛玉軸承,就硬度而言黃金在它面前就是渣渣。

  他將軸承扔進紙箱順手重啟了清潔機器人並為它關上後蓋,小家伙原地轉了一圈沒有再看到讓機器CPU發熱的「垃圾」,滿意的回到充電樁旁縮進去待機休息。

  「反正肯定會修,但是這個月還有好些論文趕著要交,隨緣啦!」白毛合攏紙箱又在上面蓋了件不打算穿的衣服,「這樣看上去還挺像個小擺台的,可惜不能承重。」

  安娜:「我困了,回頭再想這件事吧。」

  怎麼修咕咕鐘她完全不……等等,原身記憶裡似乎有點緊急維修機甲和星艦動力艙的碎片,修一個咕咕鐘問題應該不大。這麼想著她打了個哈欠,回臥室洗漱睡覺。

  隔天四人起得都不早,黑塔空間站的系統時與第一真理大學核心星域這顆宜居行星上的自然時不太一樣,倒時差這種事即便到了星際時代也難以避免。

  安娜和希德研究方向相同,專業課的課表完全一致,第一節就是拉帝奧教授的「邏輯學」,一通兵荒馬亂後兩人喘著粗氣趕在八點前衝進教室——主要是希德在喘,安娜在前面拽著他跑倒覺得還好。飛車可不會停在教室入口,從回廊外的空地到教室門檻還有個五十米左右的距離需要他們自己用腳走過去,【智識】真切的體會了一番【巡獵】的速度。

  「呼呼……呼呼……我們,還是,呼呼……早點把咕咕鐘修好……呼呼……」還好教室裡多得是桌子,這才沒讓他一跟頭栽到地上去,「至少它的報時功能,呼呼……挺有用。」

  所有人集體忘記修改光腦和外置設備裡的計時規則這種事,難道就是咕咕鐘的報復嗎?

  「修修修,中午就想法子修,你要喝點水麼?」安娜擔心的看著希德,生怕他喘不上氣昏死在教室裡。好在室友雖然缺乏鍛煉但身體尚算健康,過了一會兒慢慢自行恢復。

  上課鈴一響,投影開啟,拉帝奧教授這幾天人不在博識學會總部,看著他的投影在講台上走來走去學生們心裡湧現出無數安全感。

  投影扔出的粉筆頭砸不疼,誒嘿!

  一個半小時後拉帝奧教授的投影留下一句「五天內上交論文」立刻消失,教室內泛起陣陣絕望的哀嚎。哪怕期末的結課小論文這人也有可能把你掛掉,要麼掉頭發要麼掉學分,總得掉一樣東西。

  「走吧,下節課的教室在樓上,你,你慢點。」安娜改論文已經改到麻木,乍一聽五天內完稿提交竟然覺得還安好。

  拉帝奧教授遇到什麼讓他心情愉快的事了嗎?如此寬容!她拉了希德一把,後者趴在桌子上活像張薄荷綠色的貓餅——下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的「現像學」,排課的教務系統有點東西!

  相較於拉帝奧教授更看重思維的條理性,阿那克薩教授顯然是性格比較激烈的那一掛,他在下課前告訴學生們兩個消息,好消息是他的課程無需提交論文,壞消息是期末分數將按照辯論中的表現綜合評定。

  結課辯論安排在十五天以後,就在那個露天開放的圓形小廣場上進行。

  安娜:「……」當眾駁倒同學可能做不到,揍倒行不行?一秒就夠了。

  中午回到宿舍,法厄同和戴蒙斯跟死了似的倒在圓形小扶手椅裡,看上去被教授們的期末安排打擊得不輕。

  「你們下課回來了啊,」白毛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粉毛更是動也不動,「叫外賣?」

  無論對烹飪有多麼熱愛面對小山一樣的考試內容都會提不起精神,研究歷史的戴蒙斯表示自己想罷工。

  「叫外賣,當然叫外賣,你們吃什麼?」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絕望,希德的心情好了許多,「教授們沒有讓咱們明天就把論文交上去已經很好了,總之還有時間,不會來不及。」

  這句安慰僅對安娜有用,法厄同幽幽道:「我都不敢想萬一哪篇論文得了B-以下的分數阿那克薩教授能不能在十年後放過我。」

  拉帝奧教授會不斷打回論文要求學生修改修改再修改,阿那克薩教授可沒有他的耐心,他只會加大嘲諷力度罵得學生無地自容。

  「唉!」

  四個人裡有三個沉沉嘆氣,只有安娜不著急,她那些「期末」論文都已經改了快半個學期了,托拉帝奧教授的福它在其他教授看來完全可以當做畢業論文提交。

  「下午的選修課……」安娜翻開自己的課表看看,截圖發到同事組別的對話欄中,五分鐘後卡芙卡回信表示「阿刃說他知道了」。

  沒錯,就是刃先生潛入學會本部打劫時冒充調任學者代過的那門課,入學時她稀裡糊塗照著隔壁同學隨便亂抄的選擇。雖然「代課講師」人早跑了,但講義和自修資料一直都有定期好好發送至學生郵箱,以至於學校到現在也沒查清楚星核獵手究竟是怎麼摸進來的。

  「我修個咕咕鐘,刃先生能給滿分嗎?」安娜試圖運用自己為數不多的社交技巧進行交涉,散碎咕咕鐘的零件照片發出沒多久銀狼回消息道:「刃叔說可以,他好像對這東西挺感興趣。」

  又過了三分鐘後對話頁面彈出新消息:「刃叔說修好後四十八小時內誤差不超過五分鐘就算通過,今後他所有的課都能給你滿分。」

  安娜看著這句話再次陷入沉默:原來刃先生也沒有消掉他上次用過的馬甲?班都不上他居然好意思領課時費?合著博識學會真就一點也不對自己名下的教職員工做任何要求唄?

  這人曠工曠了一整個學期啊!就沒人能管管星核獵手了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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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事實證明平時的努力絕不會浪費,每一滴汗水都有它應得的報償。

  這個學期安娜共有九門課,其中四門課的授課者都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剩下五門裡三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在上,兩門自由的選修課,論文提交後需要頭疼的只有結課辯論和維修咕咕鐘。

  比起想辦法讓自己變得能言善辯,她選擇臨時客串一回鐘表匠。

  咕咕鐘的內部結構復雜但符合機械原理,搞清楚齒輪之間的傳動邏輯耐下性子一點一點安裝就行了。測量零件尺寸這件事也不需要額外練習,遠赴黑塔空間站的實驗項目中她練得足夠多。

  希德也選了那門課,本就有維修經驗的他比安娜更熱衷於擺弄零件——這東西不會像人那樣跳起來說些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的話,面對咕咕鐘他能坐上一整天動也不動的沉浸在思考中。

  法厄同和戴蒙斯專業的緣故期末論文特別多,這個時候除了幫忙搖人訂零件他們只能在休息的間隙偶爾看看進度。為此白毛唉聲嘆氣了好幾個小時,咕咕鐘超好玩的!

  「游絲得用特殊合金作為材料,鐘表的體積越大,它的寬度、長度以及圈數越要做出相應調整。」希德是有點近視的,他平日裡上課都不願意戴眼鏡,現在卻為了保證咕咕鐘零件的精度窺鏡不離身。

  安娜心虛的把手往後縮了縮,努力掩蓋藏在手腕間的金屬線:「啊,好,你說了算!」

  希德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開心的把中心輪和偏輪安裝進安娜控制下的機芯空座,這樣一來只需要等待游絲到位。

  這玩意兒的要求很高,它必須擁有一定的彈性特征,彈性遲滯現像出現得越少越好,受到溫度影響的系數越小越好,還必須防磁抗腐蝕,電阻系數不能太大。最重要的是後期加工時它必須做到螺距相等,重心務必與幾何中心一致。

  以上無論缺了哪一條咕咕鐘都不說精確不精確了,它甚至無法正常運行。

  如果前幾條要求針對的是材料與鍛造工藝,後面兩樣要求的就是人的能力。

  希德找了幾卷普通材質的金屬絲練手,他和安娜都沒動手干過這個,兩人利用休息時間卷出一堆廢品扔在紙箱裡。散落的零件越來越少,盤成卷的金屬絲越來越多。法厄同見了開玩笑說他們纏出來的不像阿基米德螺旋更像蜘蛛網,氣得希德差點和他打架——拔槍的那種。

  現在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裡咕咕鐘已經被豎起來了,安娜和希德圍著它冥思苦想,法厄同和戴蒙斯遠遠坐在角落裡摳論文,絕大多數時間都很安靜偶爾隔空商量幾句。

  它敞開的背板裡齒輪全待在各自最合適的位置上,安靜等待「心髒」到來。

  「我覺得這回差不多了!」

  「那就再測試一下。」

  安娜將最新作品內端固定緊,模擬發條狀態將蝸卷裝的金屬線一點一點擰緊。松開手後金屬線規律放松,測量儀器顯示的結果相當喜人。

  均勻而穩定的節奏說明它具有實用價值,至少不用擔心帶不動咕咕鐘的搖臂。

  「手感還挺好,裝上試試?」

  合金材料還在材料系那兒排隊呢,兩個著急驗證成果的家伙尋思了一下,一拍即合:「裝!」

  練手之作被他們連接在機芯軸承上,這只遭了大罪的咕咕鐘暫且得到一只劣質心髒。齒輪轉動起來時它發出謹慎的滴答聲,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抬頭看向這邊。

  「哇!修好了?」

  白毛推開書本三兩步跑過來,不經意間絆在起皺的地毯上飛撲出去。咕咕鐘正面的透明石英蓋還沒安裝,細小的螺栓飛濺而出,筆直照著他的咽喉射去。

  「小心!」安娜手腕間的淡金色金屬線卷起他朝另一個方向倒下去,那枚要命的螺栓「咄」的一聲深深潛入牆壁。

  ——打在人身上開個小洞不在話下。

  法厄同滾了一圈後吭哧吭哧撐著身體爬起來,額頭凸起雞蛋大的腫包:「親愛的安,謝謝你救我一命!」

  安娜:「……這玩意兒多少帶點霉運,修好了就送給學校收容怎麼樣?」

  它是不是不合適出現在宿舍裡?

  黑塔空間站的收藏室裡咕咕鐘可不止這一個,也沒聽說黑塔女士倒過什麼大霉,所以把這家伙送給學校最多也就校長倒霉……問題應該不大。

  「你好歹也是學哲學的,主修方向甚至是自然神學,不要迷信。」戴蒙斯走到近前戳戳仍在滴答滴答慢慢走指針的咕咕鐘,現在它看上去純良且無辜,莫名有種弱小有可憐的模樣。

  要不是牆上被螺栓射出的孔洞還在,那它還確實挺無害的。

  「唉……」安娜嘆了口氣,「那是你們沒見過逢賭必贏的人。」

  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運氣是什麼概念?猜大小的時候和她反著買,不說暴富至少小賺。

  「你見過?」希德拆下試做游絲,咕咕鐘安靜下來。

  螺栓彈射肯定有其原因,至於說安娜會認為咕咕鐘被霉運糾纏只怕是「曼德拉效應」的影響,即群體的錯誤記憶影響到了個人認知,這是種心理現像,是科學,不是玄學。

  「我見過!」安娜答得斬釘截鐵,那是經過生死考驗的運氣,某種角度上也算是種實踐驗證。

  希德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頭認真道:「安,你確定是真正見到、接觸,而非群體心理的干擾?我沒有否認你的意思,只是概率游戲這種東西我們都知道,哪怕雙方都能理想化的公平決鬥,玩家和莊家之間的數學模型也不是個等式。」

  「我確實見過,他討厭出千作弊,只要不和我壓在同一注上就沒有出現過失誤。當時我們一共試了五百多輪,去除我的干擾,結論始終只有一個。」

  安娜撓撓頭發,走向法厄同拉了他一把,又去喚醒清潔機器人讓它去「清潔」牆壁。

  萬一那枚螺栓還沒變形呢?挖出來看看能用就繼續用,不然還*得滿宇宙四處打聽買螺栓……

  試做游絲被取出來後突然放松飛速膨脹,希德一時不查被它彈在手上,耀眼的紅痕立刻凸出來粗粗一條。

  「啊……」他下意識甩手,蝸卷狀的金屬線橫跨起居室上空砸在戴蒙斯面前。

  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殃及池魚的可能,粉毛茫然看著自己剛攢出一半的紙質手稿應聲開裂。

  「不是,這玩意兒怨氣這麼大的?」他捏了捏指節,清脆的聲音聽得人耳根一酸,「拆成碎片扔進觀景池算了,學校養的那些魚保證能把一切落進水體裡的東西啃個干干淨淨,比它們更有效率的只有蟲群。」

  那些魚也是實驗室產物,制造它的學者初衷是想設計出一種能清潔水中垃圾的「超級清潔工」,實際效果麼……它們外觀艷麗危險性爆表,根本就不能放進自然水體,學校只能騰出觀景池養著這群超長待機的大爺。

  安娜剛把法厄同拉起來,這會兒拐回去看希德,她的空間鈕裡有急救箱,消毒藥水縫合針劑紗布膠帶一應俱全。

  「口子不小。」她摸出消毒水不要錢一樣嘩啦啦的倒,衝洗干淨傷口後在上面塗了層速干膠水,「行了,現在穿件衣服,我陪你去醫療站打一針破傷風。」

  不是必須,但最好打,畢竟劃破他手指的是一卷未經消毒不怎麼干淨的金屬絲。

  「我也去,順便送這東西進魚池。」戴蒙斯走過來拍拍咕咕鐘的蓋子,那些好不容易才裝上的齒輪零件再次分崩離析各自為政。

  某個瞬間安娜懷疑自己幻聽到一陣幼崽細細碎碎的抽泣嗚咽,她動動嘴艱難的為咕咕鐘求情。

  「再給它一次機會吧,那些觀賞魚的牙硬度幾乎能和人造鑽石一競高下,孩子還小,罪不至此……」

  戴蒙斯:「?」

  「我知道人們很對哲學專業的學者總有些刻板印像,但你並不是那樣,所以別加深這份刻板印像好嗎安?你沒有看到或聽到過我們無法接觸的東西吧,宿舍裡和空間站裡的桌椅板凳不會說話,咕咕鐘也不是小孩子……」

  他擔心的靠近安娜,彎下腰仔細觀察她的臉色,似乎想要確認些什麼。

  「一修好我馬上就送它走,真的!你的手稿我會重新謄抄,等希德打完針回來我就把咕咕鐘挪進臥室,那個……」

  安娜想說我真的沒瘋,比起在伊維爾蹲大牢的經歷讀書學習真的不算什麼,至少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實在學不會課程也不會被教授就地打死。

  「啊,我不是說那個,稿子沒關系,它本來就只是草稿。」戴蒙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磕磕絆絆解釋,他的確不怎麼在意手稿是否完整,只是有些為室友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

  「放輕松,還有奇怪的聲音存在嗎?」

  ——哲學系多出瘋子和狂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太聰明的人本就自帶壁壘,時間久了刻板印像不斷被加深。

  安娜:「……你還是把這個咕咕鐘扔魚池裡喂魚去吧,我看咱們兩個之間還是你的症狀更嚴重些。戴蒙斯,放輕松。」

  戴蒙斯:「……」

  我能說老家的髒話嗎?


第172章

  直到希德那針破傷風挨完咕咕鐘也沒有被扔進魚池物理銷毀,安娜和戴蒙斯就像拼命自證的兩個精神異常人士那樣絞盡腦汁想要說服對方自己沒病。可惜不管哪邊都不太擅長言辭,除了加深彼此間的刻板印像沒有任何收獲。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差點笑成個傻子,考試月是這樣的,每個人都癲癲的:「好啦好啦,你們還是想想結課的辯論該怎麼辦吧,要不二位組個隊,上場一開口就能把阿那克薩教授氣進ICU。」

  「……不至於,」希德小聲為親舅舅正名,「哪怕詭辯也可以,邏輯自洽就算通過……有平時分的!」

  安娜的勤奮眾所周知,她平時分不會很低,所以就算辯論表現糟糕也不至於無法結課——總有人天生不愛多話,阿那克薩教授在教學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他不會勉強所有人都必須能言善辯。將結課方式設計為辯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學生們邏輯連貫性與反應能力,說實話無論辯題是什麼只要時間給夠誰都能想出個一二三四點,「辯論」難就難在必須在極短時間內做出反對策,闡述自己的觀點同時給對手挖陷阱下絆子。

  思想的交鋒不外乎如此。

  眾目睽睽之下,對手步步緊逼層層設陷,如何窮盡智慧捍衛自己的觀點才是精彩之處。它絕非反反復復說幾句車轱轆話就能混過去的露天表演,而是只有頂級聰明人才能玩明白的燒腦游戲。

  真正的苦主發話,安娜和戴蒙斯馬上停止逐漸朝邀戰發展的「辯論」。從校醫院門口走到飛車停靠點一路上來來去去好些無人機修剪花木整理步道,還有許多本科生停在路邊發送活動資料,法厄同見了故意換到路內側走,只要是贈品他統統來者不拒。

  「畢業典禮暨校友會?差點忘了還有這事兒!」他恍然大悟拍拍腦門,「本科生的畢業季這就到了呀,也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能順利畢業。」

  沒有畢業和就業壓力的安娜伸手從他懷裡挑走一只厚薄適中的本子:「論文通過前我不打算參加任何娛樂活動。」

  本子封面上畫了只四仰八叉的大橘貓,仔細一看有點眼熟,翻開再看看扉頁上的宣傳語,原來是小動物保護協會宣講會的招徠。

  「我也不。」戴蒙斯言簡意賅,抽走一根筆蓋上有只硅膠小獅子的筆。法厄同把剩下的贈品攤開在希德面前:「隨便挑!」

  希德來回看了一圈沒有找到第二本封面畫了大橘貓的本子,退而求其次拿走一枚貓咪書簽:「學校也是為了畢業生煞費苦心,每到這個季節都要努力拉投資人,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去星際和平公司碰『鑒石系統』的大運。」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已經比普通年輕人更有學歷優勢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通過諸多入職考試才能獲得一個職位從此爬山一樣埋頭給資本家做牛馬。那些有想法有志氣的孩子不甘心年紀輕輕人生從此一眼望到頭多正常吶,不狂如何是少年嘛,學校自然也願意花力氣再托舉他們一次,權做對自家小孩的愛護。

  「有能力的人不會浪費身邊任何機會。」戴蒙斯在手裡摁了兩下獅子腦袋,一只跌跌撞撞的無人機從灌木後方突然躥出,擦著他的腿滾過去,後面追著本子封面上那只大橘貓。

  路過的學生們紛紛停下腳步圍觀貓咪前輩奮力毆打無人機,四人趕在人群擠到水泄不通前走開。

  沒過幾天材料院接單賺外快的同學將初步軋制好的金屬線交給希德,安娜和他兩人從修改論文的空隙中擠出時間四處詢問又找了不少資料翻看,一次次嘗試最終總算纏出兩卷能夠使用的游絲。裝好游絲又重新調整過齒輪和軸承的位置咕咕鐘立刻從約莫人高的尺寸縮到剛好能掛在宿舍牆上的大小,看來它對修好自己的人好感度相當高,為了不被送走也是竭盡全力。

  「擰上發條看看誤差有多少,沒問題我就留影上傳教務系統了!」安娜放下手裡的工具,心情無比愉快。

  她喜歡這種修復帶來的成就感,遠勝於殺戮與破壞。

  希德依言把發條上滿,找了個地方將咕咕鐘掛上去,擺錘立刻像條歡快的小尾巴那樣來回搖擺,洗去鏽蝕的指針也步履輕松。

  「也許這世上確實存在著許多目前科技仍舊無法認知的生物……」安娜屈指在咕咕鳥的小窗戶上敲了幾下,時間還沒到,無論誰敲窗戶都不會打開。

  安安靜靜做一只好鐘表的咕咕鐘看上去還蠻可愛的,希德為它校准時間,滿懷期待的收拾好工具箱坐到桌邊繼續修改論文:「安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好友之間互相幫忙看論文也是經常的事,人總是下意識忽略掉習慣帶來的偏好,互換論文閱讀至少在查找錯別字和格式錯誤上非常有用。

  昏頭昏腦忙了好幾天,整個寢室先是趕在死線到達前順利提交本學期各項結課論文,又兵荒馬亂的和其他學生一起在環形小廣場上被阿那克薩教授「羞辱」了一頓,磕磕絆絆成功完成測試——無論拉帝奧教授還是阿那克薩教授,只要論文能交上去就會得到評價,但凡他還願意給你打出正常分數就說明你有結課的可能。

  不符合要求的論文,灌水或是抄襲的垃圾第一時間就會被識別出來打回去重做,超過時間被打回或是未提交即被視作提交失敗,提交失敗自然沒有分數,沒有分數肯定不能結課,不能結課也就拿不到相應學分。

  這兩位是絕對不會撈人的,不管誰的弟子,哪怕自己的學生,不給過就是不給過,沒有任何理由和情面可講。

  第一學期就掛科,延畢基本板上釘釘。

  「感謝戴蒙斯,感謝希德,感謝安娜,感謝拉帝奧教授,感謝阿那克薩教授,感謝第一真理大學,感謝星神……我居然沒有掛科!」確認論文提交成功的瞬間法厄同感激涕零,就差當場掏出香爐火盆給室友們磕一個。

  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難進更難出,每個人進入學校前都得先做好延畢和肄業的心理准備。在這裡眾人不僅要面對深奧的課題,還有性格各異掛人絕不手軟的嚴師。諸如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這樣認真負責的學者兼老師絕非個例,否則博識學會也不會成為【智識】旗下能與天才俱樂部分庭抗禮的另一個大型學術組織。

  說老實話法厄同他們踏入校園時想得大多都是五年內畢業就謝天謝地,沒想到第一學期居然來了個開門紅,一門課也沒掛!他一直認為自己頂好能控制到平均每學期最多只掛兩門課的程度,教務系統給出的成績單上一水兒「通過」把白毛樂得找不到北。

  繼續保持住這樣的勢頭,他都敢肖想一下三年正常畢業啦!

  「別謝我,和我可沒多大關系。」戴蒙斯甩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把這家伙遠遠推開,臉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神采飛揚:「難得沒人掛科,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大好的日子就沒必要圍著廚房灶台轉了吧!

  偉大的廚子發了話,其他人自然點頭應和,考慮到畢業典禮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大家不約而同換上學校統一發放的衣服。雖然研究生們畢業遙遙無期,卻也不耽誤身臨其境體驗一把畢業季的氛圍嘛!

  「是不是半個銀河系的人都擠進這個星域了?我從來沒發現第一真理大學能容納這麼多人!」

  走出飛車法厄同眯了下眼睛,艾歐尼亞柱環繞的禮堂被圍得水泄不通,黑衣保鏢背著手面向禮堂外側圍出一道人牆。據說有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在這裡發表演說,所以安防的等級格外高。

  「你要聽演說麼?我不想聽,」希德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人流密集的地方會讓他產生出喘不過氣的錯覺,「我們還是快走吧……」

  法厄同也就是一說,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跑來演講除了當個樂子看外與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白發青年當即換了個方向:「走走走,我來領路。」

  出去固定的食堂,校園裡散落著各種私人小鋪,之前安娜不愛逛也沒時間逛,倒是這家伙不知何時門路摸得門兒清。

  「這個點也吃不下什麼,干脆去喝些飲料吃點兒甜品,我打算定下周的票,你們呢?一起定?」他干脆倒過來笑看著友人們比比劃劃,戴蒙斯點頭希德搖頭,安娜不置可否。

  「我要看阿那克薩教授的安排決定暑假去哪兒,」薄荷綠發色的青年溫和道:「【毀滅】因子的聯合研究會在下學期展開,教授們都要提前做好准備,安你別忘了把整理好的會議記錄上傳至我說過的那個版面。」

  「哦,好,我知道了。」安娜正在想怎麼去找星核獵手們回合,冷不丁突然察覺到些許異常,抬頭去看只看到路邊建築的三層隱約有窗簾晃動。

  「你怎麼啦?」見她停下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安娜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沒事,好像有人盯著我看,現在已經走了。」


第173章

  人真的很多啊……第一真理大學。

  助理小姐特意換上新買的白色連衣裙,戴上心愛的翡翠胸針,懷揣著憧憬與期待跟在上司身後走進高管出行標配的星艦。砂金先生今天總是時不時陷入沉默表情恍惚,和他平日裡張揚自信的模樣判若兩人,哪怕舒俱先生慣例的諷刺這人也跟沒聽見似的錯身而過不做任何反應。

  奇怪是有點奇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有機會去博識學會近距離接觸到費伯裡克特小姐啦!

  「呵,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這種人去博識學會做什麼,自討沒趣還是自尋羞辱?」

  氣質高華的尊貴王子向來只拿眼角瞥視這個從泥坑裡滾出來的奴隸,如果不是翡翠大力保舉這家伙如何能混進石心十人行列?公司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仁慈,甚至向下兼容到能包容滿口謊言的茨岡尼亞人……大概沒什麼不能包容的了,希望下一位同僚至少別是個罪犯。

  他身形挺拔儀態出眾,無需點綴也自內而外散發出高貴的氣質。衣著華麗的砂金在他面前怎麼看都像個乍富的窮人,他們雖是同事但關系糟糕,不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了,舒俱先生說不定更願意在腦袋上套個魚缸拒絕和後者呼吸同一個空間內的空氣。

  如果故意坐在這家伙對面吃東西,他大概會當場吐出來吧!砂金惡劣的想著,目不斜視的從同事面前走過去。

  他可沒空搭理他,有那個時間還不如趕緊看兩頁書。

  「你這是在無視我嗎,奴隸?」舒俱眯起眼睛,砂金針鋒相對時他很生氣,這個連平民身份都沒有的詐騙犯憑借花言巧語鑽進星際和平公司,他為公司做過不得了的貢獻嗎?好像沒有吧,不但沒有甚至害得公司虧損過一大筆投資。現在這個狐狸樣的男人突然變得沉默更讓他怒意橫生——對敵人最大的蔑視就是沉默,他這是被一個奴隸給蔑視了?

  「呵呵,」卡卡瓦夏淺淺哼笑著走進休息室,只留給同事一道背影。

  就他這被安娜吊起來打的實力放在石心十人裡也能揍得這位貴公子滿地找牙,但是這樣做沒有意義,時間是種非常寶貴的東西,他寧可坐上一天發呆想像她現在的模樣也不願意浪費一秒在不討喜的同事身上。

  「……」那個奴隸背後的自動門絲滑關閉,就連被氣流帶得微微顫動的綠植也透出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舒俱到底沒有讓場面變得更難看,他窩著一肚子氣走到觀景窗前坐下。

  關於第一真理大學發來的觀禮邀請函,他甚至想過和托帕同行也沒料到砂金會橫插一杠子擠占名額。這家伙一天學也沒上過,是個沒有聯覺信標字都認不全的貨色,跑去全宇宙最頂尖的教育機構參觀畢業典禮……真的不是一種自曝其短嗎?

  「先生……?」助理還在等他的命令,舒俱揮揮手:「沒事了,你去休息吧。第一真理大學是博識學會的衍生,下了星艦後少不得打起精神與學者們來往,那並不是件輕松的事。」

  「是!」助理行禮退下,不過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休息艙而是先走向吧台將上司可能需要的東西都准備好才消失。

  數日後星艦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走出艙門面對學會派來的接待人員砂金與舒俱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兩人的行程安排從線路到時間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活脫脫拼好艦的塑料同事情看得干活的學生嘴角抽搐。

  大公司的高管們性格還真是……各有千秋。

  舒俱先生就是那種嚴格按照規則行事的客人,他的行動計劃完全可以參考去年前年大前年甚至十年前公司派來的貴客們,這樣很好,學校能省下不少力氣。但那位更年輕些的砂金先生就不一樣了,他笑著說想在校園裡轉轉……轉倒不是問題,校方樂得多給自家學生創造機會,問題是公司P40以上的管理層在黑市上價格不菲,安保是個難題。而且埃維金人聲名在外,學校有點擔心他管不住自己跑去拐騙單純的學生。

  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苦讀二十多年為得都是實現理想或追求真理,哪舍得給人騙去隨意禍禍?

  學校歡迎投資者和招聘方,絕不歡迎誰趁機溜進來獵艷。但是這種話吧,好說不好聽。

  「畢業季節校園中來往游人甚多,您獨自行動難免在安防上有所疏漏……」換下學生前來引路的年輕講師板著臉。

  這個金光燦燦閃得人眼暈的家伙就跟開屏孔雀似的,放他在校園裡亂闖,誰能放心!

  助理小姐上前笑道:「謝謝您的提醒,不過砂金先生自己就是【存護】的命途行者,別的或許需要擔心,唯獨安防上我們向來輕裝上陣。」

  不要耽誤我去找費伯裡克特小姐走過的地方聖地打卡啊!

  年輕講師:「……」

  聽聽你說的話,更不放心了好嗎?

  「這……」來者是客,預設立場不是待客之道,但……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既然這樣,請您隨我來。宿舍區是不對外開放的,這是為了保護學生們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

  其實第一真理大學除了博識學會本部的實驗室壓根就沒有不對外開放的地方,但是這位年輕的高管他沒在學校裡待過並不知道這件事。總之先忽悠著找個地方讓他坐下別亂跑,如果這還不行……不行就只能搖人了。

  ——搖全學校最難說話的年輕教授過來收拾這家伙!

  卡卡瓦夏當然知道這個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原因是什麼:埃維金人聲名狼藉,族人家人之外他活到二十歲也只遇到過兩個人站出來質疑這件事,其中之一還死在了伊維爾監獄典獄長編織出的謊言裡。

  「好說,請你帶路。」他輕笑著點頭,年輕的講師松了口氣。

  不如就去研究生院那邊的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吧,阿那克薩教授的期末辯論已經結束,人流相對稀疏。研究生院的學生年齡更為成熟,被人哄騙的可能總比本科生要小。最重要的是研究生們都很忙,有道是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說得就是他們。剛好舒俱先生要在露天禮堂宣講,兩位既然同為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同頻行動很合理嘛!

  「今天露天禮堂附近比較熱鬧,不如就由我陪同您去那邊看看校園風景,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遇到哲學系的年輕學者當眾演講辯論,這種古老的教學方式……」

  說到學術上的事他就滔滔不絕沒有停頓的時候,卡卡瓦夏基本上聽不懂,但還是打起精神做出有在認真聽的模樣。

  「自然神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方向。

  只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說動他,只要想,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安娜。

  「好,那就去你說的禮堂附近找個地方坐坐,我這個沒機會走進學校的人就不去打擾天之驕子們啦!」他笑得豁達,反倒是一開始防賊一樣防他的年輕講師臉上閃過幾絲尷尬。

  預設立場不是學者應該有的態度,但他不認為自己防備這個埃維金人有錯。只是……只是這人好像並沒有那種打算,越發顯得他小肚雞腸模樣難看。

  怪不好意思的。

  茨岡尼亞位於三顆恆星交界處,受獨特的地理因素環境影響常年風沙漫天。生活在那裡的人物資極度匱乏,教育資源更是珍惜到罕見的地步……失學的事也不應該怪這個年輕人。

  「咳咳,」他別過臉咳了兩聲,「請!」

  他將客人引至艾歐尼亞禮堂附近格調最高最華麗的咖啡館,在這裡服務客人的並非機械而是活生生的人——機械不需要工資和休息日,人卻一樣都不能少。哪怕在庇爾波因特也只有高檔場所才會雇佣人工,第一真理大學內部類似的地方更是不多。

  咖啡館三樓布置著一個個單獨的房間,透過掛有數層絲綢窗簾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露天禮堂上發生的所有事。

  禮堂中聚集著許多停下來聽演講的學生,不得不說在氣質上舒俱先生更符合人們對公司高管的刻板印像。環繞在禮堂外側的步道上也有學生對公司的招攬不感興趣,他們三五成群的夾著書一邊聊天行走一邊享受校園時光。

  這幾天研究生院正值各種死線到期的日子,有人歡喜有人憂,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苦大仇深欲哭無淚沮喪不已的必然面臨掛科,而那些腳步輕盈神色放松面帶微笑的學生平日一定勤奮刻苦,到了收獲的日子他們自然可以輕松摘取累累碩果。

  「啊啊啊啊!」助理小姐努力壓低聲音但還是引起注意,她站在落地窗前捂著嘴,眼睛裡滿是璀璨的光,「是費伯裡克特小姐!」

  好!好幸運!居然在這種偶然的場合如此近距離遇到她!

  和那張暗黑色調的照片不同,日常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眉眼依舊鋒利冷淡但並沒有那種危險的氣質——道上大佬原來是個學神,怎麼辦,更心動了!

  但凡是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慕強厭蠢的毛病,費伯裡克特小姐恰好又強大又聰明,助理小姐紅了臉。

  被一位同性別的年輕小姐帥到臉紅心跳腿發軟,這是可以說的事嗎?

  正在和人說話的砂金先生下意識動了下身體,是但他並沒有走到窗邊向下看,反倒向房間內挪了幾步。無論助理小姐還是陪同的年輕講師都沒有太在意,年輕的公司高管不會認識一個偏遠星系考入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他大概只是不喜歡被拿來和人比較吧,畢竟這位看上去……嗯,屬於秀麗那一掛的漂亮。


第174章

  「我聽卡斯托拉婭說這邊新上了款味道還不錯的鹹奶油點心,」戴蒙斯接過餐單詢問室友們的意見,法厄同信賴的點點頭:「那我就來一份這個,你們選什麼?」

  安娜選了胖乎乎的修女泡芙,希德點了個薄荷小蛋糕,奶油的顏色和他的頭發極其相似。

  關於接下來的暑假,大家還有許多安排計劃想要交流,首先就是下學期的選課,專業課不能動,選修課安娜非常期待刃繼續掛名摸魚。她端著白色的骨瓷杯看法厄同和戴蒙斯鬥嘴,手背被人輕輕碰了一下,是希德把他的蛋糕分成四份,每人都能嘗嘗。

  「你對薄荷過敏嗎?」公眾場合中他的聲音總是很小,安娜不得不側頭靠近些才能聽清楚:「過敏?不,能見到的食物我都不過敏。」

  「那挺好的,」希德笑著將分好的小蛋糕推到她手指旁,「天氣熱的時候薄荷味還挺不錯。」

  那倒是,這東西天生有種清涼的味道。

  安娜抬手將盤子拖到面前,用勺子切了點淺綠色送進嘴。嗯……不難吃,但也不是很喜歡。不過她不會拒絕食物,一點一點慢慢吃完後趕緊捏了顆泡芙塞進嘴裡。

  論文成功提交,確定本學期沒有掛科的風險,年輕學者們閑聊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由於安娜那倒霉催的外置設備徹底杳無音信,大家聊著聊著話題就拐到這件事上。

  「並不是最新款,但功能不錯,由匹諾康尼的天環族明星知更鳥小姐做代言廣告,後蓋上的飛羽花紋很受市場青睞。」戴蒙斯隔著桌子介紹,希德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拉上安娜一起看實物圖:「這種問題只要不去問法厄同,不管誰都能給出個不錯的推薦。」

  白毛那個土黃上衣茄子紫短裙的梗大概這輩子都過不去了。

  「我覺著吧,這東西也不是必須,這幾天我直接用光腦都習慣了。」外置設備的全稱是「個人光腦外置便攜設備」,主要用於一些不需要或犯不著拉開光屏的時候。安娜是真覺得這玩意兒有沒有都行,一年前她連個人光腦也沒有呢,並沒有養成五分鐘不看就渾身難受的習慣。

  但她的室友們並不這麼認為。

  「不行,通訊聯系到光腦上總是被你忽略掉,不在宿舍裡的時候找你可太難了!還是說經濟上有問題?」法厄同疑惑的抬起眉梢:「阿那克薩教授人雖然嚴厲,工資還是發得很大方的,你遇到麻煩了嗎安?」

  之前去黑塔空間站幫忙可不是打白工,給教授打工的好處就是他不好意思拖欠工資,信用點早就如數通過學校的系統打入學生賬戶,足夠支撐新手學者們在假期中出門旅行或是研究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話題要是在繼續向後討論只怕有人就要當場掏外置設備出來捐款了,安娜急忙出聲敷衍他:「嗯,嗯嗯。好的,我假期回去就買一個,沒有什麼麻煩,別說教授發的工資了,德萊妮分給我的分紅都還沒花完呢。」

  比起從前在居爾島上偶爾翻垃圾的日子,現在她富有得簡直不敢想像!

  「好吧,」話題成功轉移,大家放過外置設備這件事,法厄同重拾拐室友去老家玩的計劃,「六十天的假期,安你一點娛樂的打算也沒有嗎?」

  戴蒙斯和希德一塊點頭:「是啊,打工也得有休息的時間,假期那麼長……」

  奈何安娜無法確定星河獵手們的行動要持續多久,只能搖頭笑著拒絕:「我已經小半年沒去管那個網店,再懈怠下去德萊妮大約會噴出憤怒的火焰衝進宿舍大力聲討不負責任的前輩。」

  「那真的有些可怕了。」戴蒙斯拿起咖啡壺為室友們續杯,轉頭笑話法厄同:「安去你家那個小地方做什麼,幫忙打理農田?不如去我家那邊玩,山崖上風景很好。」

  「那叫田園風格!你個審美糟糕的家伙!」

  法厄同生氣的表示自己絕對不會讓客人幫忙做重體力勞動,兩人再次吵作一團。

  「他們總是這樣,」希德攤手,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咖啡廳的侍者搖響吧台前的鈴鐺對所有人道:「今日店內限時活動,所有點單的客人都能得到第二份贈品,希望大家能喜歡……」

  這家店內人不多,一層是個書店,二層三層才是餐飲。據說三層分割出一個一個小房間,供應的餐點和服務比二層更加精致,不過多半會適當收取一些房間內的服務費,窮學生壓根不考慮上去。

  「哇!這麼幸運?今天絕對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了!」法厄同鼓掌表示感謝,安娜隨大流的拍了兩下就把手放下。比起大快朵頤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這場所謂的「限時活動」上:「咱們進來時好像沒聽說這家店鋪經常做活動?」

  「我也不知道,沒來過。」希德低頭用外置設備聯系卡斯托拉婭詢問,對方一時沒有回答。

  很快侍應們便魚貫將第二份甜品送到客人面前,白給的甜品說送就送,甚至比正價購買的那份還多,真是叫人驚喜不已。其他位置上的學生們喜出望外,紛紛表示今後還會光臨,安娜他們則看著多出的一堆蛋糕泡芙無語凝噎。

  好吃是好吃,但過了量總有點膩,扔在這兒不管又實在浪費。

  「我吃不下了,」安娜左右看看,抬手示意侍應拿幾只打包盒來,希德跟著道:「我也吃不下了,法厄同你能幫忙把這塊沒碰過的蛋糕送去給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嗎?」

  他不太喜歡吃甜品,如果不是少數服從多數就他自己根本不會抬腳走進這家店。

  「好啊,沒問題。」這能有什麼,法厄同本來就打算接下來去找狄俄斯庫裡姐妹,將薄荷小蛋糕送過去不過順手的事兒。

  「泡芙也帶過去給她們分吧,好在不重。」侍應生已經將蛋糕和點心都打包好了,安娜又一次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躲在暗處盯著自己。

  畢業典禮期間學校內魚龍混雜,溜進來幾個賞金獵人倒也正常。只是那些亡*命徒動起手來多半不管不顧,他們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傷及無辜」這四個字。

  還是先行離開,找個人少的地方悄悄把麻煩解決掉才好。

  想到這裡她把盤子裡先前點的那份泡芙捏起來吃掉,毫無異狀的看向其他三人:「突然想起來我有點事要去找拉帝奧教授,你們一起去還是先回宿舍?」

  誰沒事兒會往維裡塔斯拉帝奧面前湊?法厄同他們當然搖頭拒絕:「不了不了,你去吧,我們坐一會兒再去別的地方逛逛。」

  「好,那我就先走了,回見。」她點點頭起身走下樓梯。

  三樓的某個房間內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兒。

  陪同客人的年輕講師每隔幾分鐘就瞄一眼手裡那外置設備,他現在不想打電話搖同事,只想報警。

  坐在他對面的金發青年低著頭,發絲遮住眼睛不讓人看清表情,他的助理心猿意馬的不知道站著在想什麼,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是啦,學校星網社區裡那個關於「寰宇美人」的投票他當然知曉,安娜費伯裡克特和她室友們的照片如今還掛在封面上。但這裡是第一真理大學,年輕學子汲取知識追求真理的地方,諸如皮囊之類的外物不過一時娛樂,沒人會把這件事當成不得了的大新聞。

  那位助理小姐表現得太狂熱了些,活像個追逐偶像的粉絲,從頭到尾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樓下的黑發女子。但費伯裡克特並不是偶像,她是位非常勤奮且非常聰明的年輕學者,不應當被卷入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更不該被人窺探。外界過多的打擾只會影響她求索的腳步,這是所有教職員工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而且吧,如果說助理小姐略有影響別人家好孩子學習的嫌疑,砂金先生就是該打出學校大門的黃毛。這家伙看到費伯裡克特和阿那克薩教授的外甥靠在一處說話時臉色陰沉得可怕,甚至還找來咖啡廳的店長杜撰出一場「限時活動」,分明居心不良!

  還好費伯裡克特不為所動,直接把東西打包給了室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吃不拿將來自然不受脅迫。

  學校當然不會去干涉學生們的個人生活,可是學者和文盲之間除了教育與被教育的關系外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共同話題,甚至可以預見的會把生活搞成一團糟。類似的例子年輕講師見得多了,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一時的激素上腦退卻後往往更願意追尋靈魂上的共鳴——你如何讓一位博學聰慧的學者去共鳴一個只是認識字而已的俗人?

  再說了,就埃維金人那狼藉的名聲,誰家也不會願意把好好的女兒交給他,優秀出色的就更不願意,萬一被這小子給禍禍了呢?不管這家伙多有錢,不行就是不行,博識學會可不怕星際和平公司!


第175章

  安娜走出咖啡館,艾歐尼亞禮堂內的宣講早已結束,她漫不經心的繞著禮堂轉了一圈,走到飛車點叫來飛車徑直朝博識學會的總部方向行駛。

  眼下整個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就沒有人少的地方,唯一能避開眾人視線的「角落」就只剩總部。那邊有許多正在進行危險實驗的實驗室,又因為之前配合刃先生鬧得那場「劫掠案」,它的安防等級與響應等級都不是教學區域能比得上的。

  飛車嚴格按照設定路線將乘客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安娜下車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來回尋找適合的路線。光腦突然彈出對話,打開光屏一看,竟然是拉帝奧教授在問她的坐標。

  啊?

  教授什麼時候回的學校?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要不要隨便扯個慌糊弄過去,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導師之間的智商差距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壞主意。實話實說最多也就被叫到辦公室挑剔論文,說謊被戳破的後果不堪設想——就比如上次說謊去做手術,誰知道兩眼一睜就是導師的恐怖啊!

  「我就在總部門口,額……」安娜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借口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腳步聲很快就從庭院中傳來。風塵僕僕的拉帝奧教授看到笨蛋弟子傻乎乎的站在飛車停靠點扯著虛擬光屏撓頭,不說別的至少提起的心總算放回原位。

  接待公司高管的講師很負責任,一發現對方疑似對本校生得好看的女孩子有不良企圖就迅速聯系到她的導師。教育這份工作有時候確實很難把握其中的「度」,過於放縱學生肯定是失職的行為,管得太多又很有侵犯他人自由的嫌疑——畢竟極少有未成年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成年人理應對自己的人生有所規劃,無論工作方面還是家庭方面。

  換一個角度看,對於被防範的人來說,這或許也是種失禮,但教師嘛,很多時候寧可頂著被罵被埋怨的風險也必須多管閑事。

  「我看到你提交的論文了,寫得不錯,加五分。」費伯裡克特那滿臉迷茫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她並不清楚自己很有可能成為了他人的獵物,維裡塔斯拉帝奧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是給她布置暑假作業。

  不管有沒有外面的黃毛打壞主意,總不能一上來就指責自家孩子不好吧?沒影兒的事更沒必要反復強調,否則更容易激起年輕人的逆反心理。只要作業足夠多,她就沒時間跑出去和黃毛玩兒,被拐走以至於無心學習的概率自然降低。而且怎麼說呢,很多事只有親身去經歷過才知曉其中滋味,許多關於人生的知識也只有本人真正踏入那條河才能切身體會。

  大不了將來花點力氣撈學生唄,這種事拉帝奧教授已經習慣了,他撈過的學生絕不止費伯裡克特一個。

  「啊?啊!謝謝您,教授!」安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導師表揚了她的論文,這簡直比干掉一個星神令使還難!

  她打從心底感激這位認真負責的教授,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他才好。拉帝奧教授教過的學生多了去了,掃一眼就知道她在心裡想什麼,弟子越是質樸赤誠就越發顯得外面的黃毛面目可憎。

  「繼續走在你認定的那條道路上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除此以外一概不必。」他轉身走向博識學會總部,「跟我來。」

  穿過白色石質立柱的回廊,教授們的辦公室有可能分布在建築物任何部位。好在拉帝奧教授並沒有這方面的怪癖,靠近風景池的地方就是他的地盤,不遠處有樹蔭籠罩的辦公室歸阿那克薩教授所有,整個學會最有特色的兩位年輕學者盤踞在這裡,無人敢來造次。

  「進,然後把你假期中需要做的事記錄下來。」他將偽裝成石板書的平板電腦放在桌子上,干干淨淨纖毫不染的桌面立刻映照出它的倒影。安娜沒好意思大喇喇找地方坐下,習慣性掏出新順的大橘貓本子提筆寫了幾個字。

  她仍舊不習慣使用光腦,會用歸會用,需要記錄事件時第一反應總是用筆書寫。也就是說在進入第一真理大學前安娜費伯裡克特沒有裝配過個人光腦,這意味著她是個沒有「身份」的人。除了意為虛構的「費伯裡克特」這個姓氏外,連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

  ——這個學生的來歷並不難猜,調查遇到阻礙的地方在於她被送進伊維爾監獄前究竟受何人指使。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很快就交代了他在監獄星中所聞所見過的一切,關於費伯裡克特,他說過當他們相遇時她就已經失去了入獄前的記憶。

  起拍底價為十億信用點的博普克奴隸,身價三十五億的公司「貴」客,此時正彎腰搭在桌面上乖巧的記錄暑假作業。

  這股割裂感著實讓人新鮮。

  她的買主絕不會扔著十億信用點不管,宇宙中還沒有哪個組織或個人能財大氣粗成這樣。但是費伯裡克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她的買主突然現身恐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一個對明天沒有希望和期待的人不會動力十足的去做某事,更不會把精力花費在「學習知識」這件消耗巨大的事情上。

  維裡塔斯拉帝奧有幾個猜想,根據安娜費伯裡克特失憶後的行動軌跡可以推測出在此之前她大概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能指揮……或者說能買得起一個身手如此犀利的奴隸,背後那人圖謀的不會是件小事。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公司董事會內部傾軋,有人想除掉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才會派遣自己私下購買豢養的博普克奴公開演說並組織集會針對市場開拓部的某些過激行為舉行游行抗議,以期逼迫施耐德不得不露面安撫民眾。

  在這件事之前安娜還做過什麼現在已經幾乎查不到了,根據少數尚未被刪除的記錄看,失憶前的費伯裡克特小姐那是相當的能說會道,給她個適合的環境怕是能直接拉起暴1動時不時給社會管理者帶來些精彩的小震撼,完全不像現在這樣話這麼少且老實。

  與其說她失憶,不如說直接換了個人。

  「抄完了嗎?抄完了就離開,希望下學期你還能好端端待在教室裡。」

  至少別讓我去監獄撈你。

  「啊……是的,教授,我知道了。」安娜皺眉看著作業的數量,深刻懷疑拉帝奧教授壓根不打算讓她過暑假。

  社會調查、書籍閱讀、摘抄筆記、心得體會,甚至還有小論文?不是,我今兒才剛交了一份上去啊導!

  「還有什麼疑問?」拉帝奧教授揣著明白裝糊塗,對他無條件信任的笨蛋弟子抓抓後腦勺,把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去:「沒,沒有!」

  沒有你還傻站在這裡干嘛?導師犀利的瞪了學生一眼,她縮著脖子低頭一溜煙就出了辦公室。

  另一邊,負責接待客人的年輕講師開始催促卡卡瓦夏返回公司的星艦。學校向來不需要為觀禮的客人額外准備住所——邀請他們進入星系就已經很給面子了好嗎,不要以為知識是很便宜的東西啊!

  「您還想去哪裡參觀?舒俱先生已經離開,二位在行程上不需要協調嗎?」他就差把「趕緊走」三個字掛在嘴上了,年輕的公司高管並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他仍舊掛著親切的笑意:「朋友,你似乎對我有些不好的印像,請問我冒犯你了嗎?還是做出了不禮貌的舉動讓你心生惱意?」

  應該……沒有吧!

  然而在講師的眼裡他已經是個需要叫保安叉出學校大門的高危分子:年輕、漂亮、多金,有崎嶇坎坷的過去和成功的現在,這哄誰哄不住啊!

  「砂金先生說笑了,我對您沒有意見,只是出於對教學秩序和學生安全考慮,校外人士最好在給定的範圍內活動。」

  他換了種不那麼傷人的表達方式。

  主要還是這家伙方才撒信用點眼也不眨的模樣太輕浮太浪蕩了,實在不像個好人。也不知道他這一套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就差在腦門上刻出「壞蛋」二字。為了討好某個學生而請全場喝酒(吃蛋糕)這種事,不管怎麼想都是個有點土的橋段,現今連寫小說的人都不這麼安排情節,生怕被讀者笑話梗老得和太奶一個輩分!

  卡卡瓦夏明白這位講師無論如何也不會放自己自由行動了,他不想給安娜找麻煩添亂,只得微笑著被恭送回星艦。

  助理小姐跟在他身後,嘴巴撅得能把胸卡掛在上面。年輕人回到星艦內,轉頭就給她放了個與觀禮時長相等的假。

  「看來我不大受老師們歡迎,不好意思連累你了。」他把戴在頭上的圓頂禮帽取下來拿在手中把玩,狀似無意道,「去玩兒吧,難得借公司的光出門旅行,總待在星艦裡可太掃興了,別忘了趕在星艦出發前回來報道,祝你好運。」

  砂金先生……原來是個好人啊!

  助理小姐先是震驚得不敢相信,緊接著歡天喜地彎腰鞠了一躬回房間梳頭發換發型。雖然她現在還沒有心上人,但是她相信就算去見心上人也不會比見費伯裡克特小姐更讓自己充滿難耐的期待。

  下回要是在遇到誰背後說砂金先生的壞話,我一定要罵得他/她/它找不著北!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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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確認自己本學期沒有掛科的學生,只需要在教務系統中上傳一筆「離校」就能收拾行李甩手走人了,開學前准時回到學校自行銷假就行,比起入學時手續簡化了許多。不想走也可以不走,宿舍區沒有蓋子,宿舍門也不會因為在假期就上鎖——負責區域管理的都是系統和機械,它們不放假。

  那道讓人莫名背後發寒的視線在離開咖啡館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哪怕她盡挑偏僻小路走也沒。也許是錯覺?安娜帶著一堆作業回到宿舍,先按要求將下學期的課程選出來上報教務系統,然後聯系上流螢詢問她自己該去哪兒與同事們彙合。

  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該怎麼形容呢?

  嗯,比法厄同「靈機一動」煮出的雜粥還要亂。正常人是不會跑到那地方觀光旅行的,科學考察可能性也不大。

  【毀滅】旗下的勢力沒有幾個好脾氣,你跑過去大喇喇宣稱「科研」,是要把當地人當做樣本進行觀察嗎?這種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好話的研究放在其他星系或許可以,在那裡只會吃到滿滿一彈夾的子彈。

  量大管飽,絕無復活風險。

  流螢迅速傳回消息,她發來一顆洗車星的坐標,其他什麼話也沒說。

  緊接著安娜看到仙舟的「實名上網」留言問她假期安排以及要不要去羅浮游玩等等,熱愛健身擼鐵的曜青網友約她假期一塊打卡五公裡越野,不愛說話但對雕刻之類古老藝術別有偏愛的朱明網友也難得出聲交代一句假期出門游玩要注意人身安全。

  玩兒什麼都行,別走丟就好。

  雖然語氣裡有種奇奇怪怪的慈愛,但這份好意一點水也沒摻。

  告訴網友們自己要出門打工,遺憾的拒絕掉他們的邀請,她上網給自己訂了張一定會經過那顆洗車星的星艦船票。

  這時候法厄同他們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打包的蛋糕全部分發出去,換回滿滿一堆零食。

  「快來快來,你先挑!」白毛把懷裡的東西「嘩啦」堆了一桌子,誇張的擦擦並不存在的汗珠,「卡斯托拉婭她們太喜歡那些甜點心了,拿出去一分換回超多好貨。」

  所謂「好貨」不過是大家藏在宿舍或空間鈕裡穩定血糖用的糖果和速食,狄俄斯庫裡姐妹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經常有出門實習的時候。無論實驗室還是手術台,她們以及她們的同學一進去就是十幾甚至幾十個小時,這些小零食的存在非常必要。

  你總不能把已經處於關鍵時刻的研究放下出門逛街覓食吧?你更不能把麻醉狀態中的病人扔在手術室裡走人去吃飯吧?所以這些儲備總能派上大用場,如果不是恰好到了期末法厄同還真不一定能薅走這麼多羊毛。

  「這都是什麼?」安娜捏起一只巴掌大點的圓柱形盒子,紙蓋上標明「海洋風味,注入熱水三分鐘可食」。

  法厄同深情的端起另外一個盒子,忍不住用腦袋蹭蹭它:「沒有戴蒙斯的宿舍,想要果腹就只能靠這個了!」

  所以這不就是碗伊須磨洲出產的速食面麼?

  現在回頭想想,戴蒙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速食面偶爾吃個一兩次還行,吃多了真是讓人從胃到腦袋都不舒服。

  考慮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安娜拿了一整排混合裝速食面,其他的零食她就不拿了。

  「還挺新奇的,帶回去嘗嘗。別的我都吃過,你們分吧。」她將面碗塞進空間鈕,絲滑聊起離校的事:「我剛才和家裡人聯系了一下,那邊有一大群牛羊雞鴨等著料理呢,拉帝奧教授又給我留了許多作業,唉,哪兒都不能去。」

  也就是說不管誰的邀請,她都不會答應。

  「那就只能冬假的時候再說嘍。」法厄同倒也還好,宇宙那麼大難得相聚在一間小小的宿舍裡,今年沒機會還有明年,在校時沒機會還有畢業後,對他來說「朋友」又不是一種臨時稱呼。

  希德彎起嘴角笑道:「沒關系,將來你可以去我們那邊的星系多玩一段時間,它很有趣,除了本身的存在還有一個混沌的倒影。」

  「別提那個倒影,誰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流光憶庭天天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來著。」戴蒙斯從桌子上拿走兩袋糖果。

  誰也想不到宿舍裡最魁梧健壯的男士居然熱衷烹飪且特別喜歡吃甜食,星網社區裡留的昵稱也是甜品,真難為他體重一直保持得極好。

  「好的,將來有機會一定去見識見識。」安娜覺得那個描述有點像星核作用的產物,哪兒有星核哪兒就有星核獵手……啊,不對,最近星穹列車也加入了對星核的收集隊伍,也許會在法厄同他們的老家遇到穹也說不定呢。

  「一言為定呦!」

  「一言為定!」

  「砂金先生,你那個一驚一乍的小助理怎麼不見了?」回到星艦上沒多久,卡卡瓦夏就遇上了從休息室走出來的舒俱。這家伙總算換掉他那身皇室專供軍禮服,穿了件看上去不那麼累人的常服。

  「噢!我好像聽說某位P45被人灰溜溜趕了出來,請問你的臉還好嗎?」

  同事說話甜如蜜,打從他剛被翡翠提拔進入石心十人那天起就這樣,像只煩人但又不能打死的蒼蠅「嗡嗡嚶嚶」沒完沒了。

  「托您的福,它好得很。就是不好意思連累王子殿下了,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帶著您的助理找找床鋪下面有沒有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豌豆什麼的,免得耽誤您休息。」

  論起陰陽怪氣和指桑罵槐,他一個家破人亡當過奴隸還坐過牢的人會怕誰?當年他一個人罵得整條監禁區走廊鴉雀無聲時這位王子殿下只怕還在和禮儀課老師學說些有用但也沒用的長難句。

  舒俱對砂金的不滿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遮掩過,他就是那種無論偏見還是預設立場都會大喇喇擺在明面上的人。

  固執、討厭,但又壞得不那麼徹底。

  「怎麼,那位費伯克裡特小姐戳中了你的傷心事?」在損人這件事上,尤其損得還是砂金,舒俱一向全力以赴,「嘖嘖嘖,多麼令人同情吶。真切幫助過你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托過你的福的人轉手就把你給賣了。」

  他不懷好意的壓低聲音:「會是那位小姐嗎?她的名字好像也是『安娜』呢。數數看吧可憐的埃維金人,你身邊都有幾個『安娜』了,她們會不會傷心?本以為被提拔和善待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沒想到居然只為了一個名字……你倒是奇怪得別具一格。」

  三十五億的賞金,哪怕公司只兌換一半也不是個小數目。

  「那您就帶上衛隊去試試唄,」金發青年露出面對賭桌時的張揚笑容,「我倒是無所謂啦,就算搞錯了也不是我灰頭土臉的上門去道歉,趕緊的,我這會兒正閑著想看點熱鬧呢。」

  他越是有恃無恐且不懷好意的慫恿,舒俱就越無法確定。

  就照片輪廓看安娜費伯裡克特確實與08241321號存在一定相似之處。但宇宙那麼大,人類同名且相似的概率並不罕見,如果普通人抓錯就抓錯,問題費伯裡克特不是普通人。

  她是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進入教務系統調查後舒俱發現她竟然能夠通過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的課程考核。這說明她確實是位貨真價實的學者,絕非頭腦裡塞滿肌肉的冒牌貨。

  而且假設她真是那個「安娜」,砂金絕不會被人一兩句就打發走。如果能對絕境之中伸手庇護自己的人如此冷漠,翡翠也不會破格提拔他。

  同時挑釁兩位成名已久的先鋒學者,哪怕公司高管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拉帝奧教授戲劇性的居然是個【巡獵】,羞辱他的弟子即意味著很可能要面對廣泛分布在整個宇宙各個角落的專家學者業界大拿們的報復。

  五十二門繁難課程,百分之三結課率的含金量在此時格外沉重。

  想要動安娜費伯裡克特,必須得有無法辯駁的鐵證在手才行。

  但若是只為了與砂金別苗頭就堵上一切去為難這樣一個毫無干系且背景雄厚的人,舒俱自認神經正常,不至於癲狂到如此地步。就算他不考慮自己的名譽……背後的家族與國民難道不要臉的嗎?

  「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奴隸。」權衡之後他決定先放下這件事。

  爭執的一方率先偃旗息鼓,另一方可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他。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也會被人瘋狗似的撲上來咬一口,不狠狠報復反而會被輕視。卡卡瓦夏不知打哪兒摸出枚籌碼夾在指尖來回翻弄戲耍,他笑著看向廢物同事:「說真的,我真心建議您試試,三十五億信用點,應該能解決貴皇室的赤字問題吧!」

  「但願賬面上可別再冒出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支出了,殿下您認為呢?」

  你笑話我的出身,我就笑話你的葡萄親戚,主打一個兩敗俱傷誰也別想討到好。

  「你!」舒俱語塞破防。

  眼看兩位手握「基石」身負部分【存護】令使權能的高管跟鬥雞似的就快撲到一處大打出手,安防和服務生們紛紛出動,發消息找尋兩位先生各自的助理,好聲好氣哄勸……總之你們兩個要打也別在星艦上打,更別在博識學會面前打,大家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出門要臉的!


第177章

  「嗯?」助理小姐漫步在艾歐尼亞禮堂外的步道上,外置設備突然大震。

  她打開消息頁面低頭看了一會兒,第一條來信是安防隊長通知助理們回去勸勸上司不要和同事打架……這個「們」字用得就很有靈性了,以砂金先生出身底層的身手真打起來也不會是他吃虧,不用管。第二條來信正是上司發的,要她好好享受假期,無需著急返程。

  雖然跟著砂金先生難免被人講幾句小話,但這人本身沒有什麼惡習,額,喜歡「概率游戲」的毛病另算。他從不強迫下屬加班,也不會半夜三更發假雞湯打擾別人休息,休息日更是安靜得跟死了一樣,平日訂餐訂下午茶時出手大方又瀟灑,還不亂甩黑鍋。說實話,全宇宙也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這麼帥的男人了。

  如果沒有費伯裡克特小姐橫空出現,助理小姐都認為自己很難不愛上那個埃維金人。

  他長得也很好看呀!

  關閉對話頁面,她找了張干淨石座坐下,露天禮堂裡學生們忙忙碌碌撤掉公司高管宣講留下的講台,又拖來一堆道具吹毛求疵的擺來擺去。

  「戲劇社的活動?」身邊走過的學生們紛紛猜測,有人知道正確答案:「是即興演出啦,這幾天不是有很多校友和投資者來觀禮嘛!」

  「哦~什麼劇目?」

  這倒是個問題,如果完全由非表演專業學生組織的話這場劇目難免書匠氣太濃,不一定符合大眾胃口。

  「我聽說劇本由『神秘劇作家瑕蝶』操刀,劇情方面肯定很棒啦,他們為了展示自己的演技真是下了血本!」

  「沒辦法嘛,這一行剛開始的時候是得找個好投資人才行。」

  窸窸窣窣,巴拉巴拉

  表演很精彩。

  原本只是坐下休息並不打算看演出的助理小姐不知不覺間一口氣看完了這部耗時一個半系統時的「即興演出」,不得不說第一真理大學臥虎藏龍,就連有心想往演藝圈發展的年輕學生演技也比不少單純靠臉廣為人知的專業選手強上許多。

  鼓掌謝過演員們的努力,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先去之前去過的那家咖啡館外帶兩份費伯裡克特小姐同款修女泡芙,然後拎著打包好的泡芙在校園裡慢吞吞行走。

  求學和就業是人生截然不同的兩個階段,哪怕只上過一天班人也會由衷懷念校園生活的輕松閑適,畢竟學業壓力通常不危及生命,但工作壓力就很難說了。

  一群挨挨擠擠的女學生笑嘻嘻走過去,談論考試成績、喜歡的食物、心儀的人,還有對即將到來的假期的展望。

  助理小姐不知不覺跟在她們身後邊走邊聽,拐過一條回廊,身穿戲劇服裝把自己打扮成熱門角色的愛好者們直入眼簾,為游客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看到有人在空地上擺了把椅子,後面還杵著三個披著黑色西裝的人台。許多年輕女孩,當然也有年輕的男孩混雜其中,他們紛紛交換著套上黑色西裝拿起道具權杖坐在椅子上拍照,然後紅著臉像是懷著什麼隱秘的喜悅那樣笑嘻嘻的帶著照片去往下一個攤位打卡。

  沒想到啊,你們這些優等生也玩兒這個?

  嗯……我也要拍!

  傍晚時她在校園內找了家店住宿,看著夕陽一點一點落下,耳邊是下課的鈴聲、歡笑聲、還有些小小的埋怨,學生們朝著一個方向急匆匆走去,沒過一會兒又像羊群般三三兩兩慢吞吞晃著走向飛車停靠點。

  隔天一早被上課的鈴聲吵醒,助理小姐意識到自己沉沉睡了一夜,連個夢都沒做。

  就算沒能再次遇到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沒關系,第一真理大學本身足以拂去那抹遺憾。她翹著腳坐在校園隨處可見的長椅上,認真編輯昨日拍攝的照片,優中選優發送在朋友圈裡,很快就看到砂金先生矜持的每張照片都點了個贊。

  「呼……」

  今天下午就得離開第一真理大學返回庇爾波因特了呢,希望下次還能有機會來玩。

  不死心的回到艾歐尼亞禮堂附近,助理小姐看到許多學生在飛車點尋找臨時旅伴。結伴放學回家?真是像小孩子一樣。

  突然,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人海中身高異常顯眼的兩個男子提著行李,中間走著一個空著手的年輕女士。她正在認真聽白發青年說話,旁邊那個肉粉發色的人時不時加入對話發表幾句見解。

  她在同齡女子中個子算得上高挑,脊背筆直宛如利劍,骨節分明的手腕露了半截在襯衫袖子外面,隱約有淡淡的淺金色在閃爍。

  他們越走越近,錯身時助理小姐只覺得心髒劇烈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眶莫名有些潮濕。

  千萬人中有幸與你擦肩而過……

  「小心!」高挑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分明並沒有抬眼看向她,但是卻在她手指一松時精准撈住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外置設備,「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聲音有點冷,眉眼鋒利俊俏,此刻正略帶著些擔憂的看著助理小姐:「你似乎不是學校的學生?沒關系,校醫院不會拒絕病人。」

  視線冷淡但滿含純然善意,哪怕她面對的人來歷不明。

  把這個片段發給我那些喜歡看浪漫純愛劇的朋友,其他什麼都不用說。

  「我、我沒事……」助理小姐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她真好看!

  「真的沒事?時間還來得及,要不要送你去校醫院?這幾天天氣太熱了!」

  白毛跟只熱情的大狗一樣把頭探過來,助理小姐一下子清醒:「沒事沒事,真的。」

  她略帶羞澀的抬起眼睛看向安娜:「對,對不起。」

  你能對不起我什麼?

  安娜側過頭,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面前陌生的年輕女士看著似乎快要昏過去了。

  ——她怎麼還來歪頭殺的啊!這也太會了吧!

  「對不起,我,我並不想打擾到你。」這是真心話,她絕沒想到能再次偶遇甚至近距離與費伯裡克特小姐交談。

  安娜恍然大悟,就說這幾天周圍奇怪的視線有點多,果然是那張照片搞的鬼。

  「啊……你是說星網社區裡的投票?當時我們在黑塔空間站做實驗,環境比較單調就組織了個活動,希望我沒有給你的生活帶來困擾。」

  她把外置設備還給它的主人,後者緊張的舔舔嘴唇小聲道:「請問能和您合影留念嗎?我不會發到公開平台上。」

  不公開發出的話問題確實不大,既然她事先禮貌的詢問,安娜也就沒有拒絕:「可以,就在這附近行嗎,我等下要趕星艦。」

  趕著去當星核獵手,打暑假工。

  「當然當然!不能影響您的正常生活,我懂。」助理小姐樂淘淘的,暈暈乎乎直點頭*。這會兒別說在什麼地方拍照,安娜就算問她的個人光腦賬戶密碼她也會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法厄同憋著笑提供建議:「觀景池那邊有處蘆葦做背景很漂亮,安,要我借你件華麗點的衣服嗎?」

  「得了吧,就你那土黃色的審美,我可不敢恭維,」安娜熟練地吐槽他,「話說你是不是被【純美】星神伊德莉拉給詛咒了,怎麼會有人認為土黃色和深紫色是好搭配?」

  那真的很可怕了,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很吸引人呢!助理小姐紅著臉小小聲:「去哪兒都行,我都可以。」

  戴蒙斯站在旁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倒是安娜揉揉額頭邊領路邊勸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是好人?眼下學校不管什麼地方人都很多,比較安全,要是在其他星球遇到我你還是趕緊掉頭就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千萬不要說什麼「去哪兒都可以」,萬一我把你賣了呢!

  這回兩位男士同時發出「噗噗」的笑聲,狠狠挨了一記白眼。

  「好了,就是這裡,冒犯了。」安娜走到那處蘆葦叢前,淺綠與金黃駁雜的蘆葦叢中棲息著大量鳥類,池水很干淨,游魚很活潑,拍打著翅膀啼鳴的天鵝在水面上優雅舒展身體。

  「麻煩伸手,」黑發女子偷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助理小姐下意識依言把手伸給她,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便矮下身去。

  也就是附近真的沒什麼行人,不然安娜最多比個剪刀手。

  她單膝壓在柔軟的苔蘚層上,挺直脊背抬起眼睛看著滿腦子都是漿糊的訪客。周圍響起猴一樣的怪叫和拍照的聲音,手背被溫熱的呼吸掃過。等到她終於弄明白這是個什麼場景,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站起來彎腰拍打膝蓋上沾染的苔蘚碎屑了,她表情淡定得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給我個郵箱接受照片?」法厄同搖搖手裡的外置設備,那張照片連修圖都不用修,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當做「求婚」的紀念照出片使用。

  「……」助理小姐紅著臉把光腦郵箱號告訴他,眼巴巴的親眼看著他發郵件,下載保存復制保存設成外置設備屏幕底圖,一口氣操作得行雲流水。

  「我,我不會再來打擾,」她幾乎說不出話,「謝謝,謝謝您!」

  「祝你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小姐。」安娜溫和的走過她身邊,這個年輕姑娘讓她不由想起阿比蓋爾,一點點小小的用心就能讓她們開心快樂上許久。

  簡單的,珍貴的,純粹的快樂。

  整個中午外加下午到底逛了哪些地方,助理小姐腦子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只知道自己時不時低頭看一眼外置設備的屏保,心情愉快但稀裡糊塗,像只吸飽了蜂蜜分不清東西南北的蜜蜂那樣轉著轉著全憑本能才回到星艦上。

  砂金先生見她早早回來銷假還調侃了一句,但是不清楚為什麼她只是低頭掃了眼外置設備他就忽然整個人都變得不太好了,鼻子眼睛嘴像是狠狠吃了一桶檸檬那樣皺成一團。

  卡卡瓦夏:「……」

  我是讓你去休假,不是讓你去拐我姐姐!

  所以姐姐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總該不會是這種有心機但不多的單蠢型吧,太天然了演起來有點難啊……


第178章

  離開研究生院前往星港的途中遇到了一個和阿比蓋爾有點像的年輕姑娘,安娜配合她拍了張照就揮揮手告辭。希德要留下等著阿那克薩教授,法厄同和戴蒙斯剛好與她拼一輛飛車,剩的那個座位放行李。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就這麼放假了,更沒想到的是我居然沒掛科!」法厄同笑得像個陽光開朗的傻子,一路上見牙不見眼。

  好不容易上了中轉星艦這家伙又是一直在笑,生怕人不知道他能在維裡塔斯拉帝奧手下拿到一個及格。安娜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毆打他的念頭,最後還是戴蒙斯給了他一拳才讓這個全自動丟臉機停下。

  「有事及時聯系,」他拖著白毛的後脖頸與安娜作別,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實在,「遇到麻煩就張嘴,向朋友求助不丟臉。」

  「放心。」安娜目送他們兩個登上歸鄉的星艦,等了半個多系統時才輪到自己定的那艘進港。

  方向是去往天琴座星域的方向,但目的地並非天琴座而是中途停靠補給的洗車星。路上她一直在和梅婭女士通話確定假期中供應給德萊妮的產品數量,婉拒了梅婭女士的邀請後又琢磨著什麼時候去趟仙舟聯盟看看能否在那邊找到一個穩定的收貨點。

  博伊斯-Ⅲ號上曾經被排擠被孤立的那部分牧民已經徹底與星際和平公司的采購渠道脫鉤,只德萊妮開的網店就能吃下他們所有產品,如果在仙舟聯盟找到收貨點持續發貨的話整個天琴座不想被剝削的人就都能有另一個選擇。

  經濟這只看不見的大手足夠顛覆一個完全仰賴出口農產品的政權,她在第一真理大學讀過的所有書都不是白讀。

  星艦如期抵達洗車星,安娜混在離艦放風的乘客群裡,看過幾個小攤,買了點不知哪兒來的「特產」,拐個彎就無縫融入這個魚龍混雜之地。

  到點了星艦會自己走,這種便宜班輪上沒人在意有誰中途離開。

  她先換身衣服找家二手店買了個八成新的外置設備——這種地方多半都是偷兒們銷贓的檔口,冷著臉走進去老板能把價格降到只剩底褲的地步歡送煞神。

  雖然號稱「八成新」,安娜很懷疑它其實是個「零元購」,但她不能在預定目的地以外的地方留下能夠被查到的劃卡記錄,只有這種小店可以選擇。

  連接上個人光腦後和流螢簡單通話,她嘖了一聲掉頭去找落腳的地方。

  來早了。

  第一真理大學沒有多少適合帶給同事們的伴手禮,好在洗車星上什麼地方來的怪東西都有,逛上一大圈甚至連拉帝奧教授布置的暑假作業也能找到些眉目。

  社會調查,調查洗車星也是一種調查不是麼?

  「客人您放心,我手裡的房子絕對干淨,包括鄰居也都一等一的有素質,各種價位都有,任君挑選包您滿意!」

  房產中介點頭哈腰蒼蠅搓手,新來的這位客人西裝筆挺沉默寡言,他還是她分不太清,頭上的禮帽壓低帽檐遮住眉眼,不像是個好人。但是咱做得就不是好人的生意呀,誰家好人能熟門熟路找到黑市中介?

  不管客人是好還是壞,他手裡的信用點真真切切是個好東西,乃是治愈「窮困」這一絕症的靈丹妙藥。

  安娜找這麼一個家伙介紹房子圖的就是他不正規不老實,錢到位這種人才不會問你要身份證明,合同都不必簽就能擁有一處至少可以安靜住上三1四天的房產。這類中介嘴不會很緊,但也不會和前來調查的人說實話,總之想要隱藏行跡最好就找他。

  反正也住不了太久,同事們正在飛速趕來彙合的路上。

  希望他們的出場效果不要太高調。

  「就是這裡,您看看!多寬敞的門臉,排場!」選了一套中等價位的頂層「豪華公寓套間」,中介激情四射的講解中他們來到公寓入口處。

  「二十四小時安防,貼心保護您的人身安全!」

  中介的嘴大概能把死人說活,安娜看看門口眼瞼半垂疑似掉渣的看門老頭兒,很講究的一個字也沒說。指望這位「安防」,還不如指望小偷劫匪腳下一滑摔下樓梯當場了賬。

  「一梯一戶,充分尊重住戶隱私!」

  所以一梯一戶的意思就是樓梯中間不知道被誰扔了堆雜物,門口也堆著從垃圾場淘來的各種「寶貝」?只要看不清鄰居家的大門長什麼樣,誰都可以說自己是一梯一戶。

  「咳咳,嘿嘿嘿,咱也不能全看外面什麼樣麼,屋子裡面才最重要嘛。您又不是長住,室內干淨整潔家具家電齊全甚至還能開火做飯呢!當然,費用自理。」

  對門鄰居的「寶藏」散發出幽幽氣味,中介臉上的營業笑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他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喀噠喀噠打開在安娜眼裡形同虛設的金屬門,先一步竄進屋子裡拉電閘開燈。

  「您瞧瞧,是不是干淨又衛生?」

  安娜:「……」

  天花板上噴濺的血點還沒擦干淨,這樣看上一位住戶手頭上的功夫可不太好,屋子裡殺人怎麼能捅大動脈,這不是給管理員添亂嘛,多難打掃啊。

  她抬起手指指天花板上黑褐色的血跡,中介在扯謊胡說和挽留顧客之間果斷選擇後者——房子只要租出去他就有錢拿還可以省下掛心跑腿的功夫。因此租哪間都行,一間都租不出去今天才算是白辛苦,這筆賬誰算誰明白。

  「哎呀,您真是位有格調的客人,咱這兒還有別的選擇可以看,說實話這裡其實已經很不錯了……性價比多高啊!」

  安娜表示你說的或許有道理但我不想聽,中介無奈只得帶著她換了棟公寓看房。這邊好歹有個電梯,鄰居們也沒有囤積的癖好,看上去有點像給人住的地方了。

  「您覺得這兒怎麼樣?這間房子價格其實是最貴那一掛的,只是樓上的住戶不大好溝通,兩口子晚上聽不得響動。我跟您說實話,要不是攤上這麼一對兒癲公顛婆,這地方壓根兒不可能溜到您選的價位。」

  「我晚上還是要呼吸的,這個分貝會影響到鄰居生活嗎?」安娜壓低聲線和他開了句玩笑,沒想到中介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冒昧問一句,您不打呼嚕吧!」

  安娜:「……」

  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冒昧了。

  這套房子的牆面被刷成對視覺很友好的淺藍色,連帶客廳一共有四個房間,另有獨立的陽台、廚房,以及洗手間。看上去清潔工打掃它比打掃上一套認真了不少,符合中介所說的、曾經的高昂價位。

  「費用怎麼付?」安娜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所謂的「家具家電齊全」……反正有張木板床有套小衣櫃,還有溫控設備和一台冰箱,其他別問。

  「看您怎麼選,周付月付還是季付年付?越久越便宜。」這套緊鄰神經病的房子總算能租出去了,哪怕便宜些也行啊,總比空著砸在手裡強!

  安娜付了中介一周的租金拿到鑰匙打發他走人,反手將門鎖死打開窗戶,唯一的冰箱推過來堵在門後。別說專業人士,她這個對門鎖沒有任何研究的人都能一腳踹開這破門,只能如此湊合一下爭取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和流螢聊了幾句,了解到最多只需在洗車星滯留四十八個行星時後便和衣躺下。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不如閉目養神。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她起來簡單洗漱後直接從窗戶翻出去找東西吃。

  「啊!」

  一層電梯廳有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款款走過,當頭落下一個大活人嚇了她一跳。

  安娜回頭朝小聲驚呼的鄰居點點頭:「抱歉!」

  黑色圓頂禮帽的帽檐下只有線條精致的下半張臉沐浴在晨光中,晨風吹動西裝下擺,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清臒高挑的黑色背影。

  洗車星體量再不大也是個行星,天體的體積與人類認知中的大小存在一定出入。安娜居住的地方比較靠近中轉港,再遠些的倉庫區又和這裡不大一樣,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沒有深入其中只在外圍大概轉了一圈就坐著飛車返回公寓。

  一想到最多只需在這裡滯留一天她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大概是在學校裡關久了吧,重獲自由的第一天難免帶點不知所措。走進電梯大廳再次遇到那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安娜客氣的將電梯讓給她等待下一趟,電梯上的數字顯示那位少婦剛好住在自己樓上。

  嗯……中介昨天說過什麼來著?樓上的鄰居喜靜怕吵?也許是家裡養了小孩子所以才怕吵鬧聲嚇到幼崽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出電梯,果然發現門鎖被某位鄰居試著從外面撬過,那麼大的新鮮劃痕一點也不避著人,她大概明白二手店的「貨」都是怎麼來的了。再走近些看安娜在黃銅色的鎖芯裡看到了個銀白色的小金屬條,這說明撬鎖的鄰居幾經嘗試未能獲得成功後惱羞成怒留了點小「驚喜」給她,現在誰也別想通過正常途徑打開這個鎖了。

  「……」

  有點意思。


第179章

  深夜時分,翻窗戶回到房間的安娜被一陣陣詭異的聲響吵醒。

  咕嚕嚕嚕嚕嚕嚕……咚!

  緊接著是沉重物體摩擦在地面上的動靜,哪怕是個死人也難以忽略。

  「嘎……啊……」被悶在紡織物中透不過氣的掙扎,還有孩童力竭到沙啞的哭泣:「哇!」

  這些噪音的來源正是樓上那戶據說非常怕吵的鄰居。

  當然了,能住在同一棟公寓樓裡除了緣分也必然存在一定的優秀匹配機制,周圍的鄰居們紛紛發出各種聲音作為回應,一時間安娜都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住在屋子裡還是原始人的部落中。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抄起樂器伴奏。

  激烈的節拍將孩童哭泣的樂曲烘托至最高點,伴隨著金屬門被踢打開的刺耳摩擦碰撞聲,這場讓人輾轉反側的音樂會戛然而止。

  悶響的腳步聲充分說明了蘊藏在心中的怒意,大約是去找第一個起哄的人交換意見吧。安娜舒了口氣,冷不丁那人腳下一頓,白天被某位鄰居塞死鎖芯的門再次慘遭屠戮,被人狠狠砸了好幾下。

  「出來!他媽的,半夜三更擾民你神經病啊!」

  08241321號在逃重刑犯:「……」

  說真的,兄弟,老子蹲大獄的時候也沒見過你這種明擺著捏軟柿子還捏這麼橫的人。

  對方除了一開始尚算「交流」的那句話外剩下的內容三分之一是詛咒三分之一是謾罵,還有三分之一是對新鄰居人生經歷職業薪金的各種猜測。

  要不是還打算睡覺安娜都不想搭理他,反正她只需要再住十幾個行星時就走了,這輩子不知會不會第二回遇上這位寶貴的鄰居。

  這家伙把新鄰居的職業從下水道猜到紅燈區想像了一個遍,用詞之粗糙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大有對方不出來就破門而入的氣勢。他實在是太吵了,活像條被激怒的比格犬。文獻記載這種古老的品種很喜歡大聲叫,素有「狗中音樂家」的外號。

  「唉……」安娜嘆了口氣起身,她懶得為了一條人型比格辛苦走窗戶。考慮到支付給中介的房租足以修繕這扇也就比紙板結實一點點的鐵皮門,她戴上帽子拖開堵門的冰箱,稍稍用了點力道一腳踹在門板上。

  這一腳多少帶了些情緒,不但踹開了門,還成功把樓上鄰居失落已久的理智給踹了回來。

  「能安靜下來了嗎?」她慢慢走向四腳著地倒著向後爬的男人,後者臉上的肌肉來回扭動,最終扭出一個醜陋的訕笑:「對,對不住,小孩子淘氣,吵到大家了。」

  所以說,這家伙完全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只不過認為新鄰居可能更好欺負些所以就想伸手試試。

  「原來你會說人話?!」安娜震驚,隨後揮手讓他滾,「如果今天晚上這棟公寓樓裡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我不能保證諸位的生命安全。」

  想重開就繼續鬧,倉庫區地方還蠻大的,完全可以扔十幾具屍體進去。

  「……」

  氣勢洶洶前來興師問罪的鄰居最終手腳並用爬著消失在步梯口,三分鐘後樓上響起一道女性混雜著謾罵的嚎哭,大意就是不給活路欺負人之類的奇怪認知。好在真正挨了一腳的人才曉得誰能惹誰不能惹,哭聲與罵聲瞬間被捂回去,很快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提著桶工具躡手躡腳溜下來。

  「對不起,先生……」他拘謹的提著桶子,兩只腳不安的來回交替著交換重心,「我,我來幫您修理大門。」

  安娜正舉著門板朝門框裡塞,聽到聲音回頭降低視線,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孩子。

  相比正常孩童他的頭顱整個下半張臉骨骼都向前突出,從側面看去活像個倒著擺放的蝸形復古電吹風,從正面瞧他又仿佛介於人和鹿之間,既有人類的智慧和語言又有鹿的大眼睛以及下垂的支棱耳朵。

  不得不說光線昏暗時猛地看到這樣一個孩子確實挺嚇人,比起真正的獸人他還不是那麼完整但在猿人屬的智人眼中已經與怪物無異。

  「噢,你能修?」安娜掃了眼他那齊全的裝備,意識到或許正是因為她在門後堵了台沉重的冰箱才謝絕了小鄰居的造訪,而鎖芯裡的那個小金屬塊大約也只是這孩子一時氣憤下的惡作劇。

  想想也是,誰家大人能辦出這麼沒溜的事兒,打不開鎖你不會把門直接拆了啊?

  小家伙可疑的轉開視線:「嗯,是的,我很抱歉,先生。」

  很好,確定是破案了。

  她把位置讓開,被一腳踹變了形的門板歪歪扭扭硬塞在門框裡,可以想像如果這一腳踹在人身上下場恐怕是不會很美妙。

  「進來吧,明天你有一整個白天修這玩意兒,修不好可不許走。至於現在,這麼晚了不要搞出動靜影響別人休息。」

  在孩童看來異常沉重的門被神秘鄰居輕松拽出來挪到一旁,他暈暈乎乎深一腳淺一腳的被推進白天無論如何都很想進去看看的空間。

  什麼都沒有,除了出租屋標配的家具家電外干淨得一點也不像是有人住過。

  小家伙在自以為無人注意的角度撇了下嘴角,這人是真窮啊,什麼東西都不置辦的嗎?但是當安娜隨手扔給他一袋蔬果干零食後他又馬上改變了主意。

  這位大佬簡直無比闊綽,出手瀟灑又威風,實在是太帥啦!

  小家伙把桶子往地上一放,光著腳坐在地板上撕開袋子抓著脫水蔬果一把一把用力往嘴裡塞。這種零食只適合慢慢品嘗,吃快了就和嚼干巴木屑沒啥區別,嘗不出風味還容易被噎到。

  安娜見狀只得又從空間鈕裡掏出瓶果汁放在地上留給他,自己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走向臥室:「動靜小點,我要睡了。」

  直到那個奇怪的娘娘腔鄰居走進臥室關上門,男孩才手腳並用的小聲爬過去拿走果汁。他來來回回將飲料瓶檢查了一遍,確認完全密封沒有中途開啟過便立刻咬著蓋子把它擰下來,對著嘴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

  碳基生物無法拒絕甜絲絲的東西,「甜」意味著能量,就像智械離不開各種型號的燃料。

  他知道自己喜歡這東西,但是很可惜,只能在這裡一口氣吃完不能帶走儲藏。奴隸沒有擁有財產的資格,他自己就是別人的財產。

  吃飽喝足後男孩小心翼翼伸長脖子觀察住了人的那間臥室,門關著卻沒有上鎖,戶主似乎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地盤上多了個髒兮兮的小東西。

  沒有毆打,沒有謾罵,沒有遷怒和發泄,這裡住著一個干淨溫和有力量的人。

  「呼……」小家伙松了口氣,蜷縮在地面上靠著他的工具桶,很快閉上眼睛睡熟。

  看來今天可以不挨打了。

  半個行星時後,主臥室的門開了,安娜嘆著氣把躺在地上睡熟的小孩抱起來挪到床上蓋好被子,自己走到客廳唯一一張硬木椅子旁坐下。

  庇爾波因特輻射影響下的星域並不禁絕奴隸貿易,大家當然不會在明面上討論誰家蓄養了哪裡出身的好品種,換個名頭和說法這其中的痕跡就一點也遮不住了。

  大部分被擄掠販賣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強壯的男人也有,不過他們的目標市場不是家庭需要而是各大農場莊園以及礦坑。

  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不分性別與年齡。

  這會兒安娜已經徹底睡不著了,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取出大橘貓本子借著光屏的照明低頭羅列出自己在伊維爾、在庇爾波因特、在博伊斯,以及在這顆連具體名字都沒有的洗車星上見到的一切。

  倘若神明果真誕生於人的集體意識,那麼祂們又為何能冷淡的注視著信徒在痛苦中掙扎?痛苦能帶來力量嗎?或許可以,但更多的痛苦只會讓人麻木。由此可以猜測星神與信徒之間並不存在依賴關系,有沒有信徒星神都是星神,所以祂們才會無視苦痛與災難,甚至本身就是苦痛與災難的具像化。既然人類的行為對星神毫無影響,是否也可認為這世上壓根不存在「君權神授」的榮耀,祂們根本不在乎,又怎麼會多事授予某些人管理其他人的權力?

  進一步推論,沒有神明意識的干預,國王、富豪、將軍、乞丐、奴隸,究竟是什麼力量賦予了他們不同的出身與人生?

  並非天賦,那就必然是人類自己的行為導致了各種不同的結果。

  只是行為帶來的結果,所以,做某件事的人他或她的父親母親是誰很重要嗎?他或她的祖父祖母是誰很重要嗎?

  不重要,並非充分且必要的條件,甚至只是些提供輔助的客觀因素。

  王侯將相,不是天生的啊!

  奴隸有權力拒絕成為「奴隸」。

  等她揉揉酸澀的眼睛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亮了,朝陽自雲層中噴薄而出,一點一點活動開因久坐而酸麻的關節與肌肉……邏輯清晰的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這種感覺還挺好。

  鹿腦袋小孩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了,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干淨的床鋪上,蓋著柔軟的被子保暖。食物的香氣從客廳傳來,他一股腦爬起來跳下床光腳跑去看,桌子上留有剩下的一半食物,那是留給他的,還冒著熱氣。

  「欸?」

  屋子臨時的主人不知所蹤,連句話也沒留。


第180章

  「很高興能在這裡與你重逢,安娜。」卡芙卡喜歡收集各種大衣,這會兒她就披著件剪裁和面料都很考究的黑色大衣。

  安娜把穹的最新動態告訴她,左右看看:「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銀狼和流螢呢?」

  刃先生站在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上,安娜看向他的時候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破天荒般主動發出聲音:「那個咕咕鐘的視頻我看到了,修得不錯。」

  修理散碎的機械鐘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並非那咕咕鐘是個奇物的原因。它就算不是奇物內部構造也足夠復雜,對於非專業還是初學者的人來說能做到把零件放在適合的位置上就很好了,羅浮工造司多得是活了幾百年修個鐘表修完還能多出些零件的蠢貨。

  合著你修上一打鐘表就能再攢出一個新的來是吧?

  「也不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有人幫忙。」她老實的報上希德的學號,刃點點頭表示知道,只要第一真理大學沒有把他從教務系統中「開除」,兩個選修學分那學生每學期都必定能拿到。

  「流螢和銀狼從另一條路走,艾利歐也在,你和我們一起行動。」那兩位可以不走尋常路,其他人還沒有脫離正常碳基生物序列。

  黑貓從路邊道行樹的樹冠裡鑽出來,一躍而起輕巧落在安娜肩頭,它的尾巴軟綿綿的繞過她的脖子垂在另一側。

  「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貓咪的尾巴尖微微翹起又輕輕放下,「可以出發了嗎?」

  它意有所指的蹭了下她眼底淺淡的青色,安娜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我沒問題,隨時可以。」

  當然沒問題,誰沒熬夜寫過暑假作業呢?不是剛放假時寫就要趕在開學前寫了,那還不如放假時寫,早寫完早安心。

  「很好,那就出發吧。」黑貓優雅的用前爪搔搔耳朵,打定主意要蹲在她身上。

  這個手下或許最終也無法認同星核獵手的價值觀,但她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我答應你的事,今晚你就會看到效果。」三人走向停靠在私人港口的小型星艦,說是「私人」其實就是為行商們運送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時提供補給的偏僻停靠點。

  泯滅幫將他們盤踞的星系成為「耶佩拉宮」,聽上去頗有種上流社會的奢華感,實際上完全就是個黑1幫橫行比伊維爾星還要混亂的地方。

  伊維爾糟糕,但它還有點糟糕的秩序,耶佩拉麼……完全由黑1幫說了算的地方那種秩序和特拉維佐夫先生的釋放令效果差不多。

  泯滅幫禁止星系內的居民外出,對於訪客也異常敵視,一驚一乍的態度確實符合他們身為惡棍的角色。

  耶佩拉宮附近星系曾有個出名的脫口秀表演家公開嘲諷「耶佩拉宮裡的好人比皮皮西裡的高個子還罕見」,轉天他就被人綁架活著肢解最後扔進豬圈。

  這可不是安娜杜撰,相關視頻在星網社區的獵奇分區內隨隨便便就能查出來一大堆。與反物質軍團那「反物質」的純粹信條相比,泯滅幫更像是借助暴力與毀滅樹立威信獲取利益。

  【毀滅】亦是種欲望,但它又和【終末】不太一樣。以純粹學術的角度觀察,未來某天這兩位星神很可能會出現一位撕裂另一位命途將之吞並的可能。

  咳咳,題外話。

  三人一貓登上這艘小型星艦,負責駕駛的自然是刃,卡芙卡找了個寬敞舒服的位置坐下,看著安娜擺出一副「促膝深談」的架勢。

  「來聊聊吧,親愛的,就從你昨天撿到的那只小東西開始……」她無神的眼睛裡透出難以捉摸的溫和笑意,「我以為你會帶上他,或者,買下他再放歸自由,就像為那對紅發雙胞胎做的一樣。」

  但她什麼也沒有做,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夜安眠和兩頓飯後就扔著不管了。

  安娜皺起眉,她在思考該怎樣表示才能把話說得清楚明白。

  「嗯……」

  她想了幾分鐘,終於想好該從哪裡開始:「我不能毫無緣由帶走別人的養子,不是嗎?」

  「噢!原來是這樣!」卡芙卡恍然。

  很多人家都會說他們花錢買來的是養子和養女,甚至是妻子。法律上支持這種聲明,真要去查的話也確實能查到合法的收養與婚姻登記。但是安娜的觀點和庇爾波因特施行的律法之間存在較大分歧——當你的兒子、女兒,或是妻子可以花錢購買時,他們的屬性就不再是人,而是物,是財物。

  因為只有「物」才能參與到「物物交換」的經濟行為當中,而信用點也不過是「物」的一種存在形式,恰好可以支撐這個觀點。一個人對自己的財物擁有處置、出售,甚至是毀壞的權力,說白了人家花錢買的東西,想怎麼擺弄不就是可以怎樣擺弄嗎?只不過此時問題的焦點在於他、她或是它購買了另一個智慧生物。

  這就是財物,是奴隸,而非皮了層合法外衣的「養子」、「養女」或「妻子」。

  所以人是不可以買賣的,如果人可以買賣,那就意味著無力保護自己的那一方注定從生到死都脫不開剝削與壓榨。而「剝削」與「壓榨」的行為本身又存在階級性,高的階級理所應當剝削壓榨低的階級,然後他們一起剝削壓榨那些匍匐在地的無產者。

  無產者做了什麼錯事嗎?要被這樣一層又一層的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比無產者略微擁有一定資產的人是不是也活該被資產更加雄厚的人吞噬?逐級推論下去,我們將會驚奇的看到一個盛行叢林法則的世界,人類進化的這十幾億年就跟白進化一樣。

  十幾億年以前我滿地亂竄避免被天敵抓走吃掉,十幾億年以後我還是滿地亂竄避免被資本抓走吃掉,那這十幾億年我到底在干嗎?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安娜攤開手對卡芙卡道:「我是可以買下那個孩子帶走他或是放他自由,然後呢?讓他認為自己就是應該被買賣,只要遇到一個好心人被買賣也無所謂?」

  「不是的,他應當打從心底認識到無論誰都沒有把同類當成商品買賣獲利的權力,否則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架在展架上待價而沽。」

  「所以我不買他,但我會想辦法讓他,讓宇宙中所有奴隸都知道這個道理——他們可以拒絕被買賣的命運,沒有人給予公平並不意味著公平不存在,它是可以由人自*行伸手去攫取的。」

  她抿緊嘴角,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當初在庇爾波因特的時候,一些生活困頓的人會選擇去醫療機構出售自己健康且新鮮的血液。為生活所迫的讓血液注入試管和將其潑灑在地面上有什麼區別?逆來順受的死亡與舉起武器反抗的死亡是一樣的,同樣都是死亡,後者倒是還有點改變命運的可能。為什麼那些一周賣血兩次的人沒考慮過一槍崩了醫療機構的老板,告訴他們除非留下足夠的生存空間,否則不管誰成為新老板都跑不脫下一顆子彈?」

  卡芙卡:「……」

  艾利歐:「……」

  不是,姐們兒,我們大概明白你那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的「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究竟怎麼來的了。你不是跟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你是要它死。

  「好吧,果然是名師出高徒,祝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這個手下我是管不了一點的,艾利歐甩甩尾巴,雙目呆滯的把下巴壓在前爪上趴平——只能寄希望於她的導師管管她了。至於說她的劇本……嗯,確實需要好生斟酌,否則這種隨時准備破釜沉舟的家伙還真有可能突破命運的桎楛打出個無法預測的結局。

  就像那個灰毛小子。

  刃:「……」

  忽然有種遇到老鄉的錯覺,應該是錯覺吧!還是說這是獨屬於【巡獵】的、特殊的浪漫?

  小型星艦在星辰縫隙的小路間穿梭,接近系統時的零點,安娜的個人光腦突然提示星網社區過載即將於半個系統時後關閉。

  這玩意兒也能過載?驚訝之余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網絡還能用,通訊與對話的功能未受影響,倒是學校的社區端口確實在認證時有點卡頓。

  依人類這個物種的特點,你越是不讓進的地方大家往往越想進去瞧瞧。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開屏照片已經被關閉倒計時取代,但各種分析貼仍舊爆炸似的流水般彈出,還有不少人反復發些照片和截圖,仔細一看,哦,全部都是伊維爾星的相關消息。

  很少會有人想到囚犯也該保有生而為人的尊嚴與基本權利,大家都覺得坐牢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系。但是當他們看到諸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裁判結果後就不這麼認為了,低齡未成年人的正當防衛有什麼錯?懷孕女囚犯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錯?或者再進一步提問,那些女囚犯究竟是怎麼在監獄裡懷了孕?孩子的父親又是何方高人?

  怪不得運營星網的星際和平公司要關閉社區,再繼續討論下去過載的就不是星網而是董事會諸位董事們的大腦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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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銀狼會讓公司無法關閉社區的,她說過不用謝,抽點時間陪她打游戲就行。」看到手下怔愣的神色,艾利歐心情好了許多,呆呆的怎麼了?呆呆的多可愛吶!

  星艦絲滑穿過星辰間的縫隙,成功降臨在一處荒星上。

  「看到前面那個星團了嗎?耶佩拉宮,就在那裡。」卡芙卡抽出黑色絲絨手套戴上,側頭注意到安娜隔著舷窗眺望不由莞爾:「看什麼呢?還是說你沒有記住劇本?」

  第二句話純粹就是玩笑,星核獵手有瘋的有病的,還有抽像的,唯獨沒有傻的笨的蠢的。

  「那倒不至於,」安娜只是覺得星團染上的那抹紅色很美,她想再多看一會兒,「我有種預感,等劇本完成它很可能就不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用外置設備拍了張照片記錄下此刻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是什麼樣子,准備與之後做個比較。

  ——這大概就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幾個月養出來的新毛病。

  刃一個人既要做舵手又要做領航員,他獨自忙了十幾個小時,看上去似乎還要繼續再忙十幾個小時。安娜積極上前表示自己可以開走星艦,希望同事能多少休息一會兒,沉默寡言的男人聽完居然真的讓開座位拖了張椅子過來躺在儀表盤旁:「我給你當領航員,能看懂坐標參數?」

  這個對於原身的博普克奴隸來說屬於基本技能,她挽起袖子調整座椅高低:「能,您放心。」

  放不放心都那樣,反正你也撞不死我。

  卡芙卡微笑,艾利歐悠閑的甩甩尾巴。

  有人主動想要干活兒呢,新人就是干勁足。

  鑒於泯滅幫不歡迎任何訪客,他們也沒打算走正常的途徑進入耶佩拉宮核心地帶。星艦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繞過巡邏隊和物資隊,輕輕巧巧懸停在一處仿佛燃燒著火焰的山崖下。

  這地方地表溫度常年接近四十攝氏度,一邊是沙漠一邊是戈壁,透過星艦的舷窗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沙塵暴。

  沒錯,受多個恆星交錯影響的地方大都是這副鬼樣子。沒有基礎建設也沒有公共設施,想要活下去全憑手裡的武器。

  「我在這裡等待,恭候諸位的好消息。」艾利歐跳上被安娜當做茶幾用了一路的黑色金屬台,黑貓拍打著肉墊按下摁鈕,這台子應聲裂開露出藏在裡面的各式熱武器。

  從單兵手持的肩扛型榴彈炮到可以發射子彈的水果刀,所有型號應有盡有主打一個全面。

  此時黑色西裝的好處在一次展現得淋漓盡致——你不知道衣服下擺裡都能藏些什麼,也許什麼都能藏。

  安娜隨手撿了把槍掛在上衣內襯裡,匹配的彈夾掛在腿環上,所以她又不得不給自己增加一條裝飾品。這地方就是裹著烏龜殼出門也安全不到哪裡去,人們見面時最好的招呼方式莫過於淺淺比較一下雙方的口徑。

  「那麼……行動開始。」

  刃沉默著頭一個踏出星艦門,滾滾熱浪甚至沒能讓他的眉頭發生任何變化。卡芙卡第二個走出去,她的劇本危險而復雜,但是安娜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絲懼意。

  「耶佩拉兄弟會,咱們的老熟人了,真是懷念吶!」溫和的微笑仿佛焊在她臉上一樣,「讓我想想,上次遇到這些老朋友是在什麼地方……啊,戈爾康達。」

  這件事在博識學會的數據庫中留有記錄。

  「戈爾康達靜默事件?」安娜多少還是提前做了准備的,卡芙卡很高興看到她有在認真執行任務,「沒錯,如果不是泯滅幫入侵環形世界戈爾康達,向所有殖民地散布悖論病毒,致使四千六百萬無機生命失控,我們也沒有機會帶走那顆星核。」

  「你會覺得很殘忍嗎?失去了核心的無機生命被迫陷入靜默。」

  其實路上那場談話卡芙卡一開始就是想要旁敲側擊試探安娜是否正在逐漸背離星核獵手,沒想到問出了些不得了的內容,現在繼續問答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說老實話,我共情不了無機生命。」走在沙漠裡,你很難把注意力轉移到與「生存」無關的事情上。安娜頭一回覺得西裝這東西為什麼會流行深色系,顏色越深越吸熱,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傻。

  「如果放在人類的視角,一下子讓整個世界的生命全部陷入昏睡,確實是筆難以承受的責任。」她抬起手擋在眼睛前面向遠方眺望,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有點起伏的輪廓。

  不是星艦不能開過去,貿然靠近耶佩拉宮是想試試如何成功用星艦本身攔截防空炮彈嗎?

  「但是如果有辦法找到新的能量源重新喚醒他們的話,嗯,倒也不是不行。」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總不能一整個世界的無機生命中硬是找不到一個無辜的存在吧!

  全員惡人她不介意幫忙全體「勸退」,但是話又說回來,就像好人堆裡難免出個壞蛋那樣,壞人堆裡也難免出個好人。

  「螺絲星的君主螺絲咕姆有在做這件事,而且你要知道,依賴星核的力量生存也必將被星核的力量徹底【毀滅】。」卡芙卡點到為止,她不喜歡解釋自己做過的事,但也同樣不希望同事在工作中東想西想導致任務出岔子。

  這一點安娜還是能想明白的,從來都是人身上長了個癌,沒有癌身上長了個人。星核被稱為「萬界之癌」自有其合理之處,它也確實像卡芙卡所說的那樣毀滅了諸多世界。

  「穹身上的那顆星核……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他嗎……」她總是擔心別人多過自己,卡芙卡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於這個問題倒也不吝於多說幾句,「星核是艾利歐強調過數次的重要物品,我們正在捕獲並回收它,總有一天穹身體裡的那顆星核也會被處理掉,不過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兩人邊聊邊走,刃先生堵在最前面心理上的為兩位女士擋住風沙,地平線盡頭的輪廓逐漸清晰,那是耶佩拉宮大門外由掩城演化而來的村鎮,灰撲撲的迎接南來北往的行人。

  「這裡的主流民族是獸人族,獸首人身,不要表現得太過大驚小怪。」進入小鎮前刃難得回頭交代了一句,這話是說給安娜聽的,他和卡芙卡早就見過不知道多少奇形怪狀的人類了。

  她沒有回應,只是壓低帽檐擋住眼睛和大半張臉。兩個月後還得回學校上課呢,總不能讓導師去監獄撈我吧!

  戈壁灘中的小鎮沒有任何「邊沿」的概念,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能一眼望到它的核心。小鎮背後再走上個一兩公裡就是耶佩拉宮,鎮子裡的常住人口以為耶佩拉宮服務為生,一代人又一代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加入兄弟會然後出人頭地。

  至於怎麼個出人頭地法……別管也別問。

  「對了,銀狼說一部分產自伊維爾的成癮性物品正是單獨銷往這裡的,利潤豐厚。」卡芙卡加了一句,「所以你可千萬別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無論食物還是飲料。」

  安娜:「……」

  人在無話可說的時候往往會露出無奈的微笑。法厄同友情支援的速食面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三人走進這個昏黃的鎮子,徑直闖入所有道路交彙的中點,一家門頭上雕刻著死魚的小酒館。

  設立在門口嘎吱作響的百葉窗門被人弄響了好幾回,酒保趴在吧台後和一個瘸腿的羊頭人聊天,寥寥數張破舊掉漆的木桌旁坐著長有各種腦袋的客人。

  酒館的采光全靠開鑿在牆上的窗洞,昏暗的光線有效保證餐飲的價格與品質不被識破。

  卡芙卡走到吧台旁,聊天的酒保和羊頭人停下話頭,兩人目光炯炯的盯著紫發麗人:「呦,姐們兒,不是本地人?」

  安娜自覺和刃先生一左一右站在卡芙卡身後充當護衛的角色,此刻她不由走神想到了發明聯覺信標的人。天才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猜測,你說怎麼會有人想到把「語言翻譯器」做成疫苗的形式直接注射呢?一針干掉一整個行業說的就是這項發明,以及學語言果然不能只學語言。

  卡芙卡熟練的和酒保交換了幾句暗號,對外他們是來耶佩拉宮碰運氣的雇佣兵小隊,而這個身處掩城中心的酒吧就是信息交流中心。看到還有人使用非常復古的撥盤式通訊器,安娜忽然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哦,似乎不久之前我也差不多這樣?

  「這次可是筆大買賣,姐們兒。」酒保領著客人換了個角落說話。卡芙卡保持微笑看著他,沒有得到回應的酒保把希望寄托在安娜和刃身上,顯然這兩位也不擅長做捧哏的工作,所以他只能失望的干巴巴繼續說:「刺殺【冥火大公】阿弗利特,怎麼樣,夠意思吧?」

  「事成之後帶著那家伙熄滅的頭顱來交差,判罰官會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數字。」

  他攤開手比劃了一下,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知道了,就這個吧。」

  他們當然不會費事兒去刺殺什麼【冥火大公】,偽造炎魔熄滅的頭骨交給刃先生去辦就好了,到時候卡芙卡就帶著這東西進入耶佩拉兄弟會。


第182章

  人們都說小班尼是個鹿一樣的男孩,事實上他們沒說錯,他確實有個鹿腦袋,甚至還有條鹿尾巴。住在耶佩拉宮附近的人絕大多數都長這樣,那些猴腦袋光裸著皮膚的家伙才是少數族裔。

  小班尼跑得很快,即使他還很小也能如鹿一般輕松翻越籬笆和柵欄,撒開腿在荒蕪的戈壁灘上來回傳遞消息。

  天外的闊佬們已經能開著各種各樣的船穿梭在星辰之間了,住在這兒的普通人還得靠力氣跑腿送信,真是件叫人在酒館裡一提起就氣餒的壞消息。不過班尼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樣挺好,如果連信使這個活計也干不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還能靠什麼養活自己和小妹妹。

  弟弟被爸爸媽媽賣掉了,因為他的腦袋生得不是很規整,有點像那些猴頭人。為此爸爸懷疑媽媽做生意時不當心生了她很久的氣,直到弟弟被賣掉他們兩個才重歸於好然後又生了個小妹妹。弟弟吃得多,妹妹吃得少,就這一點來說班尼不認為這是個壞主意。

  沒人知道他被賣去哪兒了,只有別人家的同齡孩子羨慕感嘆時才隱約聽說是個大佬帶他去了洗車星。

  洗車星是什麼地方?很多車?車是什麼?

  他只見過耶佩拉宮裡出來的大佬們駕駛四個輪子的鐵皮盒子沿途隨意開槍掃射,據說那鐵皮盒子就叫「車」,全都是車還要給人洗的去處有什麼值得羨慕,槍管抵到腦門上就知道後悔了。

  爸爸媽媽用賣掉弟弟換來的錢在掩城外圍買了塊荒地,又花了些積蓄請人幫忙蓋了個房子,從此以後班尼再也不想和那些住在窩棚裡飯桌旁邊就是尿壺的小孩子說話了。要知道他家的尿壺都是放在門口的,只有上流人家才能這麼闊綽!

  「小班尼,我給你介紹了筆好買賣!」死魚酒館的酒保老格魯的聲音比發情的公山羊還難聽,木門被他搡得簌簌掉渣,班尼背著小妹妹走過去生氣的拉開門板:「如果不是筆好買賣,老格魯你就完蛋了!」

  他看到格魯背後站著三個猴頭人,光禿禿的臉上只有頭頂和後腦勺覆蓋著毛發,其中一個人害羞的戴了頂帽子遮住臉。

  「這位女士需要個向導,她不介意用年輕人。」

  班尼有點猶豫,站在首領位置上的那個女人讓他本能的感到恐懼。她高灰度的紫紅色頭發,她無光的眼睛,還有她身上只有大佬們才穿得起的考究黑西裝,無不說明這人有門路有實力,不是個好惹的。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兄弟會混出名頭,好讓小妹妹也過上穿裙子喝干淨水的精致日子,喝一杯倒一杯!穿一件扔一件!所以他可千萬不能死也不能受傷,危險的活計一概拒絕!

  「我要是你,我可不會猶豫。」老格魯看出了他的遲疑,這個很擅長在酒裡摻水的家伙擠眉弄眼道:「一天一萬信用點,直接賺信用點的好事兒幾年也遇不上一回。而且你完全可以背著你的妹妹給這位女士領路,我想她不會介意,嘿嘿……」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了眼托他介紹的客人,笑容在信用點的加持下無比熱情。

  「我無所謂,只要你別把路領錯也別耽誤我的時間就行。」女人微笑著抬手向後揮揮:「給這個小朋友一點好處。」

  她身後那個戴帽子的瘦子馬上就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白色塊兒狀物,不等酒保驚呼「好貨」卡芙卡清清嗓子,眼底溢滿無奈的笑意:「咳咳,牛奶糖。」

  安娜這個人吶,有時候做出的事也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

  哪家黑1幫隨手掏出把奶糖行賄?

  刃:「……」

  牛奶是什麼班尼當然見識過,只有最頂尖的大佬們才能讓家人敞開了喝這玩意兒,沒想到居然還能拿來做成糖?在他們這裡白色塊狀物和粉狀物通常被默認做那種能讓人快樂的「神仙藥」,猴頭女人說這是糖……這怎麼會是糖?還是只不過稱呼不同而已?

  戴帽子的猴頭人撕開「好貨」的包裝,他速度太快了,比擅長奔跑的班尼還快,少年還在發愣,嘴裡突然多了塊香香甜甜的東西。

  他咂摸了兩下,低頭想將那塊糖吐出來——這東西真好吃,應該喂給小妹妹嘗嘗,免得她哪天活著活著沒氣兒了卻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這裡還有很多糖,孩子。」紫色毛發的猴頭女人不緊不慢道,她的手下「嘩啦啦」跟扔金塊一樣甩出七八塊和嘴裡這東西一模一樣的白色塊狀物。

  本地規矩,上了桌的就是用來交換的,班尼眼睛都直了。

  「我做!我做!叫我做什麼都行!」

  「早答應不就得了!」酒保格魯羨慕的掃了眼那堆牛奶糖,心說如果這些都是神仙藥就好了,不得大發特發!

  很多人都離不開那種藥,只有那種藥才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活著。但那藥牢牢掌握在兄弟會手裡,只有盡心竭力鞠躬盡瘁的人才能每周得到些許份額,真想過癮就只好花錢去專門的地方買……死貴死貴的!

  「那你們就說好了,在恩主的聖光照耀下,背叛盟約的人將被烈陽詛咒,死於灼熱的沙海。」

  酒保拿了中介費就走了,他還有一整個酒館裡的客人要關照。小班尼有了新主顧的消息也得和大家說道說道,至少能抵得兩三日的談資。

  走出去幾十米後他回頭看了眼班尼家破敗的木門,衷心希望這鹿腦袋小子能交上好運。

  「家裡最好的房間就是這兒。」

  小班尼將貴客請進門,他家一共也就只有兩間屋子,面積大點的就是最好的,面積小點的是班尼和弟弟妹妹們的臥室。不過問題不大,他可以背著妹妹住到放雜物的棚子裡去,和錢想必這些都不算什麼。

  「你想要一萬信用點兌換的本地紙幣,還是一萬信用點能夠買到的物資?」安娜負責結賬,少年傻乎乎的理解了好一會兒,終於弄明白客人的意思是他可以自行選擇報酬的形式。

  頓時他眼睛裡像是著了火一樣的急迫:「我要物資!有水嗎!」

  那當然有,與人合伙經營零食網店的二老板空間鈕裡什麼都缺也不會缺吃的喝的。

  安娜立刻按照一萬信用點的購買力分給他扎扎實實幾大桶純淨水:「今天的價碼全都在這裡,管緊你的嘴,小子,不然這就是你的棺材。」

  她把水留在班尼面前,背後背著個黑色襁褓的少年臉上露出做夢般的神色,恨不得趴在這些水桶上每一個都抱一抱蹭一蹭。

  「好的大佬!沒問題大佬!就是讓人戳爛屁股我也絕對一個字不往外說!」

  安娜:「……」

  額,孩子,這個就不至於了吧。

  「好了,我出去看看,阿刃,安,你們留在這兒把該做的做好。」卡芙卡朝班尼伸出一根手指,仿佛無形的繩索捆在了木偶身上,他就這麼腳不沾地的被她拎出門。

  耶佩拉宮內部是個什麼樣子,只有哪兒都能去的信使才知道。

  他們一出去,安娜就埋頭在空間鈕裡一通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顆梅婭女士最拿手的辣鹵羊頭。這玩意兒外形猙獰少有人敢吃,上架後除了仙舟聯盟那邊基本賣不動,德萊妮撤了一部分塞給合伙人,然後她又因為期末忙著改論文忘了處理掉……

  話說,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腦袋到底是山羊還是綿羊?

  炎魔這個罕見種族歸屬於等離子生命體,哪怕在伊維爾星也是要放在特殊監禁區內單獨關押的。安娜干清潔工的時候見過,但也僅是「見」過而已,監獄裡的炎魔奄奄一息,腦袋也不是羊的樣子。

  「每個炎魔的模樣都不大一樣。」面對昔日好友刃無話可說,但要是疑似學生的存在,他還是願意多講幾句,「不過從銀狼調查的結果看,阿弗利特的頭顱是類似山羊但有兩只黑色彎曲犄角的存在。」

  「哦!」安娜一錘定音,「野山羊!那得選個頭大點的才行,刃先生你能吃辣嗎?」

  看著出現在面前的一堆包裝熟食,刃有一種很想把新人介紹給舊友認識的衝動——別總說我們仙舟人喜歡擺弄敵人的腦袋,這分明是【巡獵】共有的特點。

  「我去找點能熬出膠水的樹皮。」朱明人當然能吃辣,但他不想吃。

  首級有了,剩下全看造假者的手藝。

  傍晚時分卡芙卡拎著屋子的小主人從外面回來,前者仍舊一身優雅,後者怕得牙齒叩叩作響。

  「你們回來了?辛苦,吃嗎?」安娜遞過來一盤撕碎的肉,又香又刺激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班尼咽了口口水,他雖然是鹿族獸人,但也吃肉。食譜單一的種族早就被沙漠和戈壁灘淘汰掉了,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不挑食才是活下去的王道。

  卡芙卡把小家伙放在盤子面前:「吃吧,這是你應得的報償。」

  要不是有這小信使帶路,很多地方單憑幾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摸索還不知道要摸到什麼時候。


第183章

  豐盛的晚餐結束後,班尼背著他的妹妹搬去雜物棚居住。收了東西的嘛,基本服務精神還是要有的。

  燃燒的火塘上換了只鍋子吊著,裡面全是些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搜索山羊頭骨結構仔細研究,扒得干干淨淨的羊頭碎片正埋在屋外沙堆裡,自有成群結隊的昆蟲免費趕來做些藝術加工相關的外包服務。

  刃先生折了根金屬棍時不時戳戳鍋子裡熬煮的東西,蒼白的臉色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黑霧氤氳蒸騰下襯得人五官有些模糊,怎麼看怎麼像個邪惡的巫師正在搞他同樣邪惡的實驗。

  「還需要多久?」卡芙卡靠在整個房間唯一能坐人的椅子上,刃給了她一個時間:「明天一天就能完成。」

  也就是說她最遲後天一早便可以帶著「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熄滅的頭顱」前往耶佩拉宮領賞……賞金當然是不會有的,她要的也不是那些。

  泯滅幫與永火官邸互相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然而如今星網上漫天飛舞的全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特大醜聞,除此以外所有消息都被屏蔽覆蓋,完完全全的靜默。也就是說冥火大公到底有沒有遇刺網上是不知道的,以耶佩拉宮的效率等查清楚這件事的真偽判罰官們無論想做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

  星核獵手,狩獵的自然是星核。

  「二十四小時,行吧,」她敲敲桌子,安娜順手就把自己的外置設備遞過去,卡芙卡打開對話組找到流螢和銀狼通知他們行動時間,「明天……後天夜間動手。」

  行動時間定在晚上完全是為了照顧新人的感受,白日裡城池內還有許多討生活的普通獸人,她會於心不忍。但到了夜晚還留在耶佩拉宮中的最低也是個嘍啰打手,用「死有余辜」形容都算是程度輕的。

  艾利歐的劇本裡沒有給判罰官們留下余地,為了避免之後的報復,只能現在花點力氣徹底剿滅這個大號黑1幫。星核獵手一般不會這麼好心還給對手管善後,但這次不一樣,除了新人心太軟外泯滅幫實在是太煩人了,比蟑螂還煩,需要給他們點教訓嘗嘗。

  「哦,」安娜很老實的點點頭,打暑假工嘛,得聽老板的,二老板也是老板。

  行動時間,行動暗號,撤退標記,以及行動計劃……約定好這些後大家低頭各自校對時間,務必保證計時器都處於以耶佩拉宮為基准的行星時,不能搞出因為時差而提前或遲到的星際笑話。

  那也太不專業了。

  「耶佩拉兄弟會內部本就矛盾重重……嘛,這還是從天琴座事件中汲取的靈感。權力一旦出現真空,亂子就該來了,我們除了帶走星核外還要殺死所有兄弟會的高級干部,這樣一來本地百十年內難以再次產生出第二個如此規模的大型黑1幫。至於一百年以後會是什麼模樣,小學問家,這就要看你的著作能不能起到預期中的作用了。」

  卡芙卡這幾天很喜歡調侃安娜,她就像是發現網上黏了只螢火蟲的蜘蛛,對這個新獵物愛不釋手。

  「嗯,嗯嗯!」安娜還在想羊頭骨的事,她的外置設備被借走了,這會兒正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上下撥弄一只3D立體投影。

  銀狼正在忙星網上的事,這個羊頭得由她和刃先生一塊徒手攢。

  設想中的道路能不能走通,她也不知道,只能認真觀察身邊發生的一切,比較、分析、思考……然後窮盡想像去揣測那個真理會是何種模樣。

  「不要欺負小孩子。」刃先生很老實的仗義執言,卡芙卡笑得打跌:「很少見到阿刃你這麼有愛心呢!」

  那當然是因為……

  刃愣了一下,混亂的記憶裡偶爾會閃現出一些雞飛狗跳的畫面。比起那些教了不學,學了不會,會了不練,練了出錯,出錯不改,改了還不服氣的糟心玩意兒,認真踏實動手按照師傅要求修理咕咕鐘的小朋友顯得尤其清新可愛。

  二十來歲的姑娘,在動輒活個五六百年的仙舟人眼中也就比嬰兒大一點吧。

  他閉上嘴不再說話,視線落在鍋子裡那灘黑乎乎黏糊糊的材料上。

  一百攝氏度的情況下至少要熬到明早膠質才能慢慢析出,這破地方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安娜睜開眼睛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出門從沙子裡刨出冰涼冰涼的羊骨頭。昨天拆卸的時候她就格外小心,為了避免手殘弄壞原材料甚至一口氣扒了四個,班尼小哥吃肉吃的直打嗝。

  沙漠裡的昆蟲很給力,昨天還帶著些許殘留的濕潤羊頭骨今天變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除了揮之不去的辣鹵味道外一切都很完美。

  「刃先生,膠水熬好了麼?」

  他似乎一晚上都圍在火塘邊,總這麼折騰猝死不猝死不知道,精神狀態可想而知不會好到哪裡去。

  鍋子裡的東西已經徹底黏乎乎的看不出原型,但是距離刃想要的效果還差點火候。他像座石碑似的坐在火前,舉起金屬棍朝鍋子裡戳給安娜看:「……」

  「好吧,還有點稀。」

  艾利歐不在,就連卡芙卡也懶懶散散的只在早晚出門。她需要作出一副為刺殺做「調查」的樣子,主要調查一下兄弟會的高級干部們都喜歡在哪兒出沒。

  午前「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首級」正式進入緊鑼密鼓的施工階段。刃先生的判斷總是很精准,但他的手好像有些不舒服,具體工程只能轉手外包給新人。安娜笨手笨腳粘骨頭,不是膠塗多了就是位置有些擰巴,身邊坐著個不斷散發黑氣的同事確實有點可怕。

  「幸虧銀狼把你塞進了第一真理大學的哲學系,否則我都不敢想要是進了機械相關專業你或你的導師究竟誰能活到你畢業的時候。」不愛說話不意味著他不會吐槽,安娜尷尬的舉著沾滿膠水的手哼哧:「您該感慨我到底什麼時候被勸退,不可能畢業的,絕對不可能。」

  最後一個仿佛被火燎過的巨大畸形羊頭出現在地面上,乍一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仔細再瞅瞅就會發現所謂被火燎過的地方其實是一塊又一塊胡亂抹上去的黏膠。

  「你對自己的認識很正確。」刃嘆了口氣,「就這樣吧,反正卡芙卡的目的就是被識破然後見到那些自稱判罰官的家伙。」

  太真了反而會很麻煩,這種純新手且用力過猛的作品就剛剛好。回頭想想那只據說會招來不幸的咕咕鐘攤上這位維修者,本身就夠不幸的,算它倒霉。

  粘好的羊頭被扔在沙堆上暴曬到夜幕降臨,高溫和干燥讓它迅速脫水,黑洞洞的眼眶裡多了股幽怨的氣息。

  「我怎麼總覺得辣鹵香料的味道揮之不去呢……」檢查成果時安娜有點心虛,但兩位前輩都說這樣挺好。它個頭足夠大,樣子足夠扭曲凄慘,希望真正的冥火大公知道這件事*後不要氣得噴出火焰來。

  「交給我,然後看信號形式,我把耶佩拉宮劃分成四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重點清除對像。你們要在艾利歐解決掉星核時解決那些後患,然後返回星艦離開,懂了嗎?」

  刃已經習慣了,安娜乖乖應聲:「嗯,我現在就看看目標都有些什麼。」

  伊維爾監獄已經被神通廣大的星網用戶們翻了個底朝天,失去了匹諾康尼的星際和平公司不能再切割一次。為了保護其他產業鏈上的盈利,董事會前所未有高效率的組織起調查委員會進駐伊星,據說要由內之外由上至下徹底整改。

  有寰宇這麼多人盯著,自我標榜以【存護】為理想的星際和平公司必然會拿出態度大力治理伊維爾星,接下來才好借助宣傳的力量反向洗一波。他們公關一向很可以的,要不是事態嚴重證據確鑿恐怕早就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糊弄過去。

  艾利歐實現了它的許諾,安娜打工打得心甘情願。

  她點開卡芙卡上傳的文件,主動挑走地形最復雜也是最危險的區域。

  「哦?這裡啊,要守住關隘禁絕判罰官們的親信進出……困獸之鬥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呦!」紫發麗人垂下眼瞼笑得溫和,「你能守住嗎?」

  她本是屬意由刃去處理這一片,反正他也死不掉,沒想到伊維爾的在逃鹹魚居然翻身內卷起來了。

  「可以的吧,」安娜把地形圖放大來來回回換著角度的看,不但要看道路與建築物的走向,還要找到更適合火力覆蓋的駐守點,以及之後清理戰場時容易遺落的視覺死角。

  斬草要除根嘛。

  原身在博普克營地經受過的軍事訓練幫上了大忙,她很快就找到了能令自己滿意的位置。

  「武器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只需告訴我守到什麼時候,要殺什麼人就夠了。」安娜關閉文件,看向卡芙卡:「有需要額外注意的環節嗎?」

  「帥一點,銀狼會錄屏,其他就沒有了。」這年輕人真好逗,卡芙卡忍不住輕笑,「別忘了保護自己。」

  【巡獵】的戰力向來可以,看來這次劇本又能輕松完成了。


第184章

  卡芙卡先行出動,刃和安娜遠遠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如入無人之境般從已經被控制的城門守衛間穿過。

  「她總是這樣冒險?」放自己身上安娜不覺得滲透侵入這事兒有多難,看別人玩兒玄的她就忍不住多擔一回心,「萬一,我是說萬一哈,萬一出事兒了怎麼撈?」

  刃無語的看了她一眼。

  撈什麼撈,你當這是第一真理大學的期末結課測試嗎?

  「卡芙卡用不著你操心。」他偷偷翻了個白眼,肉眼可見的活潑了不少。

  第二個進入耶佩拉宮的人就是安娜。她可沒有控制對手的能力,指尖金線閃爍,架在牆頭的重型機槍翻倒在地。守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調走,頭頂似乎有陣風吹過去,等他們罵罵咧咧重新將武器擺好還留在城外的就只剩下刃。

  嗯,新人身手不錯。

  卡芙卡需要安娜守住進出耶佩拉宮審判庭的出入口,在判罰官們完成對自身的審判前不能放人進去打擾她的操縱秘術。

  每個判罰官都是耶佩拉兄弟會的門面擔當,前呼後擁身邊帶的人幾乎能趕上一支軍隊。

  但是這裡有個好消息,懷揣著對正義與公理的追求,【巡獵】敢於擊落【毀滅】的火焰。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瞄了一眼,准點趕到審判庭外時裡面的「審判」已經開始。

  在卡芙卡的操縱下判罰官們高聲宣讀出一條又一條罪狀,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幾乎要打哈欠。這些奇形怪狀的人還沒老么逗起來有趣,作為已然陷入落網的獵物,他們顯得有些不太夠格。

  審判庭外的兄弟會成員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太對,一些由幫派經手但向來被視作秘密的事件從判罰官嘴裡輕易流出,他們開始躁動,開始懷疑那個紫色頭發的女人是不是施展了妖術。

  唉,人要是一點東西也不學的話,不管走到哪兒都會遇到各種妖術呢。

  幫派成員紛紛在骨干帶領下抄起武器湧向審判庭,他們得趕在判罰官說出更可怕的事情前結束一切。可是這條狂暴而洶湧的雜色河流卻被人硬生生堵在了審判庭外,華麗的漆金木雕大門前,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帽的人舉起手中武器。

  「停下,或者死。」

  「@#@##¥@#*%……&¥%!呸!兄弟們跟我上!」

  渴望功勞與晉升的干部早已習慣踩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整個星球上就沒有敢和兄弟會作對的人,這個頂著猴頭的家伙怕不是長了一肚子的膽?竟敢在這兒不知死活的撒野。

  他應該被掛在城牆上活活曬死再扔去喂沙蟲!

  看似澎湃的混黃潮水拍向屹立在海邊的巨岩,也許幾十數百年後能得到今時今日設想的戰果,但是現在麼……第一批熱血上頭渴望宣泄暴力的幫派成員就像遇到了鐮刀的稻谷那樣絲滑倒了一地,後面的人再蠢也知道該掂量掂量自己的輕重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向前衝。

  審判庭中的審判還在繼續,曾經做過的事不會因為把黑鍋蓋在別人頭上就真的與己無關。

  雜亂的槍聲響了起來,安娜冷眼看著台階下那些兄弟會成員自相殘殺——有人想逃,有人不想讓他們逃,一分鐘前還眾志成城的兄弟情義這會兒比海水退去後留下的滿地垃圾還可笑。

  「怕什麼!殺了他!這家伙看上去有錢!」

  義氣牌沒有效果,那就輪到「錢」這個人人都想要的好東西出手了。人群中很快冒出新的聲音:「這人給了小班尼幾大桶水!他手裡有水!有物資!」

  幫派成員們的膽氣得到了鼓舞,他們從沒像現在這樣勇敢迫切過,各種顏色的眼睛最終定格在鮮紅的光芒下,人流高喊著水和物資,渴望殺死些什麼再撕碎些什麼。

  沙漠深處吹來又干又熱的風,對手獨自站在台階上,他背後的門卻遙不可及。許多人眼前只閃過一道淺淡的金色便墜入永夜,距離成功最近時他們也不過是掀開了那人的帽子而已。

  黑色的圓頂禮帽下,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無比堅定。

  「竟然!竟然是你!」拉過部下充當人型盾牌逃過一劫的判罰官親信悚然而驚,這麼多年,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冷冷盯著他,仿佛又回到織網鋪天蓋地迎面襲來的那一刻。

  不,這次衝他來的不再是織網,而是織出網的那根針!

  安娜無動於衷,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被原身過去留下的影響波及。但舊日記憶是否要找回來須得與今時付出的代價相權衡,就比如現在,放過這個無惡不作的家伙去了解已經發生過的事,為了可有可無的東西辜負同伴的信任,她認為不值當。

  就算失去所有記憶又怎樣?只要人活著,每天都會產生新的記憶填補過去的空洞。

  ——人只能活在他此時正身處其中的河流裡。

  台階下倒伏的屍體為後來人造成太多阻礙,不是大家不往前衝啊,實在是沒法子嘛!這倒的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說一句摯愛親朋也不為過,再看看對手,哦,帽檐掀上去了,這猴長得挺好看,然後呢?

  「……特洛維斯星系失蹤案、洛爾-15星核事件、針對螺絲星的黑客攻擊、庇爾波因特入侵案……」判罰官們的自白還在繼續,林林總總數出了四五十宗罪案。有趣的是宣稱對這些案件進行判罰的卻是將整個星系視作禁臠肆意蹂1躪的黑1幫,那麼,踐踏律法的人究竟要根據什麼來宣判別人有罪?

  「但……我承認,」女人慵懶優雅的聲線似乎被這些獸人的嚴肅給逗笑了,她像是糊弄小孩子那樣毫不猶豫的認下罪名,然後輕聲提醒,「不過,你們好像還漏了一樁……」

  「耶佩拉叛亂案」

  蛛絲應聲斷裂,鎮守在審判庭外以及耶佩拉宮各個方向的星核獵手終於等到「進攻」的信號。

  台階下那些早就被清了好幾輪的判罰官親衛隊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卡芙卡在審判庭內動手,安娜愉快的按圖索驥照著記在腦子裡的地圖一寸一寸推過去再推回來,再推過去再推回來。

  很好,名單上的一個不落。

  遠處的天空升騰起血色般的火焰,那是流螢駕駛機甲「薩姆」制造出的地獄景觀。不過耶佩拉宮本來就是個地獄,就像班尼小哥背在背上的那個襁褓一樣,只要不打開,他的小妹妹便會一直躺在裡面等哥哥出人頭地後再長大。

  一個干巴瘦的獸人少年,家中父母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不肯放棄的妹妹不用喂養也不用清潔……那個襁褓中已經連臭味都徹底消散掉了。

  呀,真是個讓人感動的故事。

  「卡芙卡,你需要幫忙嗎?」今日最大損失是不小心被火焰撩掉了尾巴尖上的一塊毛,神出鬼沒的艾利歐出現在牆頭上。黑貓優雅的梳理皮毛,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戲謔般出言提醒得力干將收斂點。

  機甲「薩姆」帶著銀狼出現,後者難得沒有嚼泡泡糖,神色中略有些意興闌珊。

  沒玩夠。

  「卡芙卡,你最好改掉玩弄獵物的習慣。」很難想像駕駛「薩姆」的會是流螢。

  「嗯,知道了。」她說話還是那樣漫不經心。

  「只是幾個普通人而已,多謝你的關心,艾利歐。」為了方便動作卡芙卡脫掉了她仿佛焊死在肩頭的黑色大衣,她站在安娜制造出的牆體缺口旁居高臨下俯視著燃燒中的耶佩拉宮,對這次的演出很有幾分自得,「什麼時候撤?」

  黑貓沒有說話,它抬起頭看向另外四個手下,安娜舉出張畫滿紅叉的紙:「需要我去把屍體拖過來嗎?」

  她完全是一個人頭一個人頭點著殺的,新人干活就是積極。

  「不用,我知道你已經出色的完成了工作。」艾利歐掃了眼流螢,最後去看銀狼:「讓公司在星網上多頭疼幾天,別那麼容易就把伊維爾星的事混過去。」

  讀書勤奮工作也勤奮的乖小孩理應得到額外獎勵。

  駭客少女伸手比了個「OK」然後對安娜道:「陪我打游戲,我知道你放假了!」

  「只要寫完暑假作業……」方才還物理意義上大殺四方的人這會兒說慫就慫,沒寫完暑假作業誰不慫啊!

  艾利歐接收星核的時候順便把星艦也開了過來,別管它一只貓怎麼開的星艦,反正交通工具就這麼水靈靈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無需再來個沙漠越野大家都很高興。

  「撤。」黑貓又一次從牆頭跳到部下肩膀上,星核到手,耶佩拉兄弟會即將覆滅,這一次的劇本圓滿落下帷幕。

  一回到星艦內部溫控的好文明立刻發揮作用。安娜摘下帽子抖抖,沙子嘩啦啦落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嘯著衝出來打掃。

  流螢收起機甲,臉色有些蒼白,卡芙卡和銀狼都像是沒有看到那樣各自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待著。

  「還好嗎?」星艦起飛的那一瞬間她差點被加速度帶倒,安娜及時伸手扶住少女:「是不是沙漠裡太熱了身體吃不消?」

  「沒事,謝謝你,我去趟一會兒。」流螢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安娜這個人,哪怕腳下屍體填滿了台階上下的高度差,在她看來也是個好人。


第185章

  「穹從雅利洛-VI那個大冰球上出來了。」

  天琴座據點內突然響起這麼一句話,所有人「嘩啦」一下整整齊齊全部出現。就連說是去處理星核的艾利歐也甩著尾巴趴在桌子上:「哦?看來他的開拓之旅進行的很順利嘛。」

  安娜低頭看看對話欄,三月七是個基本上憋不住話的活潑姑娘,只需要適時發個可愛的表情包就足以支撐她仔仔細細把雅利洛-VI上發生的事講一遍。

  「看上去被欺負了呢……」卡芙卡微笑著幽幽道。

  三月七小人先是義憤填膺的痛斥先大守護者陰險狡詐賊喊捉賊,然後哭訴他們被通緝追捕四處逃竄,最後心疼好兄弟拼死拼活吃了一劍……總結,他稀裡糊塗就被克裡珀看了一眼。

  嗯……以安娜的經驗看,星神的瞥視確實就這麼容易。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灰毛轉行前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也、也還好吧,」她清清嗓子,「至少現在他身上的通緝和懸賞都消了,現任雅利洛-VI的領袖公開宣稱星穹列車是友好伙伴,艾利歐,你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去哪兒麼?」

  「仙舟聯盟。」

  黑貓斬釘截鐵,「不管他們現在的目標是哪兒,接下來都必須去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

  據點內靜了一會兒,卡芙卡的聲音回蕩在地下空間中:「阿刃,聽我說……」

  柔和的聲音仿佛帶有魔性,突然躁動起來的人就像系上線繩的傀儡,乖乖合上雙眼倒在桌面不省人事,差點壓到艾利歐。

  「沒事了,每當阿刃回想起故土時都會有些格外的……嗯,激動。」

  她溫和的朝安娜笑笑:「不用擔心他,等他醒來自然恢復正常。記憶,有時也是一種負擔。」

  這孩子在耶佩拉宮審判庭外為了信守諾言而放棄追尋往日記憶的機會,銀狼的錄屏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好吧。」

  安娜遺憾的看看前輩選擇放棄——就刃先生這個體格,一般人也搬不動他,不如放他趴桌上,這麼著可能比被人拖著滿地走更有尊嚴和臉面。

  有可能造成損失的手下補眠去了,艾利歐換了個位置繼續:「新的劇本我正在書寫,安娜,這次的劇本不需要你參演。但是如果你想去,別忘了把秋假空出來。」

  她會主動去仙舟聯盟,但不是以星核獵手的身份。

  「哦哦,好,我這裡剛好有個網友的邀請,一定是羅浮,曜青不行?」安娜有些好奇老板為什麼能不早不晚看到並不遙遠的未來會發生什麼,黑貓平和的望著她:「必須是羅浮,親愛的,如果你希望那裡的傷亡能小一些。」

  「別去凝視深淵,」它給了她一句忠告,「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就會發現你。」

  「……」

  「伊維爾監獄的調查報告出來了。」銀狼在這個時候打破了突如其來的寂靜,「哇哦,真是不得了,伙計,你是個人才。」

  這麼些年積累下來,監獄管理系統中有記錄的非自然死亡名單加起來長達一百多頁,失蹤人口目前尚且無法統計,不知道是跑了死了還是怎麼了。

  帶著一串累贅成功出逃的08241321號混在其中畫風格外清奇,她是唯一一個已知且很出名的越獄者。

  按照公司的管理,這種報告一般都會百十來年後再進行解密,奈何一是犯了眾怒二是艾諾利阿家主的起訴才過去沒多久三是仙舟聯盟坐在旁邊吃瓜起哄看熱鬧。

  最讓公眾無法接受的現實是某些特殊人士坐牢都能過的跟度假一樣,相比之下人們出於樸素道德與價值觀希望能夠輕判輕罰的犯人卻要從事繁重而危險的勞動,直到死亡降臨也無法擺脫自己作為犧牲品被送上流水線的命運。

  這太可怕了,看似公證的審判帶來極端不公的結果,但凡智力正常情感取向也正常的生物沒有誰能忍受……無論碳基生物、硅基生物還是等離子生物。

  和這件事比起來,星核獵手徹底剿滅作為泯滅幫分支的耶佩拉兄弟會都算不上什麼震撼人心的消息。不管怎麼說那些人均身價超過三十億信用點的亡命徒向來追著星核的蹤跡行動,不像伊維爾監獄是把人送進去成批變成工具和產品。

  標榜著自由、民主、文明以及高度科技的星際和平公司旗下居然運營著這種令人發指的……血汗工廠還是奴隸莊園?

  博識學會最親近公司的學者也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企業形像,公司一邊加大力度懸賞插手此事的駭客和那個成功越獄的女人,一邊不得不公開調查報告並表示立刻啟動響應追查庇爾波因特各處法庭判罰留下的卷宗。相關受害者的家屬可以提出告訴,公司將按照一定比例予以賠償。

  兩害相權取其輕,把焦點拉到犯人家屬得到的賠償金上,別再讓人盯著制毒工場和地下實驗室的事兒了!

  尤其可怕的是那家實驗室:與「長生」有關,存在枉顧倫理的行為,差點就要被列入【巡獵】的打擊範圍。

  那個拍了證據還逃跑的08241321號或許不懂其中的奧妙,但明眼人稍加琢磨便會發現這套技術中處處都有【豐饒】的痕跡。也就是仙舟向來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兩個巨型勢力組織之間又簽得有互不侵犯知識產權的協定,不然那邊早就一箭射過來。

  這也是為什麼實驗室被設置在伊維爾星上的原因,萬一事情敗露引來星神【嵐】的注意,死的也都是些重刑犯。

  然而現在事情發生了翻轉,很多「重刑犯」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重刑犯,其中甚至還有些「公司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送進去的未成年人。這種時候很難擺脫轉移責任的嫌疑,仙舟聯盟對此事發來抗議。

  有的人抗議就跟放屁一樣聽不聽無所謂,有的人抗議了你不聽下次就得挨揍。

  嗯,總之,事情很棘手,公司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的自斷一尾棄卒保帥。

  「……目前最好就只能這樣了,畢竟伊維爾監獄裡有不少人是真的罪大惡極死有余辜,輿論不是好玩弄掌控的東西,過猶不及。」

  銀狼掏出游戲機朝安娜揮揮,「無辜者會被找出來,只要還有遺族在世就能申請賠償。和之前那些拖到天荒地老不了了之的案件不同,這次範圍太大影響太惡劣,星際和平公司兜不住。」

  「然後呢?」安娜知道她什麼意思,摸出外置設備陪她打游戲——好歹這不是全息的,銀狼已經很照顧她了。

  「然後?然後伊維爾私人監獄破產重組,博識學會為了彌補之前留下的負面印像也會出手。」

  誰叫那些折磨人的設計大部分出自學會之手呢,就算學者們自述沒想到以特拉維佐夫為代表的典獄長們會搞這麼多騷操作出來也沒用,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沾上伊維爾就跟沾上屎似的,頂風也能臭出二裡地。

  「啊……但願不要點到拉帝奧教授頭上,那太地獄了!」安娜抱頭發出微弱的貓貓悲鳴,教授大概會帶著學生們跑去監獄裡給犯人們上課。

  教育是公平的嘛,犯人怎麼就不能學點知識?比如說為什麼都是殺人你判二十年而他只用判八年……

  想想就很可怕。

  銀狼同情的瞄了她一眼,以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性格和行事風格,那真的很有可能。

  可憐的08241321號,好不容易跑出來,又要主動再跑回去。

  「唉,明天我就動身去博伊斯-Ⅲ上待著做准備,萬一呢,萬一學校突然通知我暑假提前結束,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留下奇怪的記錄。」

  她垂頭喪氣看向含笑坐在一旁的流螢:「要不,麻煩你明天把我塞進天琴座?」

  「可以哦!」少女溫柔笑道:「我可以直接送你去博伊斯-Ⅲ。」

  手下一劃,安娜操縱的游戲角色用臉接了對手一波大招,血量耗盡倒地不起。

  「讓流螢和我一起去博伊斯-Ⅲ上住幾天吧,農業星上天然環境保持的不錯,對療養身體有好處。公司前期有在這方面花過大錢下力氣,牧民們為了長久的生計也有認真遵守。」她一邊等待游戲復活時間一邊用胳膊肘碰碰艾利歐的尾巴尖,一邊翻找信息記錄提前告訴梅婭女士自己打算去小住幾天。

  外置設備瞬間被來自媽媽的愛與關懷卡死。

  梅婭女士似乎把她當成了從外面撿回來的親生幼崽,一聽孩子放假玩夠了終於要回家,她激動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才好。

  家裡的雞鴨鵝豬牛羊被點了一遍名,頗有安娜看上哪個就現殺哪個吃新鮮的架勢。

  「咦?原來你不請我們去玩的嗎?」卡芙卡出言逗弄老么,除了趴在桌子上依舊不省人事的刃以外所有人都憋壞等著看熱鬧。

  沒想到老實人還真的歪頭仔細想了想:「所以你們去嗎?如果一起去就開星艦走,我提前講一聲好托梅婭女士幫忙訂房間。」

  帶朋友和同事回家玩,這很正常。

  卡芙卡:「……」這孩子還真是個實心兒的啊!

  「那就一起去好了。」艾利歐把尾巴挪開,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星核獵手怎麼了,星核獵手就不能度假嗎?星核獵手不度假貓貓也要度假!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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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時隔半年回到博伊斯-Ⅲ,這顆星球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首先是散落在行星各處的教堂收斂了不少,其次是收購農產品的站點多了許多,最後阿斯圖裡城的聖克裡珀教堂荒廢了幾個月徹底成為一片廢墟,正在拆除中。

  從星際監獄伊維爾越獄的重刑犯08241321號為了報復在克裡珀眼皮子底下將整座教堂中所有祭司神父屠殺殆盡,她甚至沒有放過豐收節期間前來觀禮的元老院成員。這種殘暴的行為直到今天仍在影響博伊斯-Ⅲ,以至於神職人員們見到可愛的孩子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元老院幾經廝殺還沒爭出空缺席位的歸屬,牧民們的生活悄悄發生改變。

  有人通過天外渠道購合法買到了許多星際和平公司出產的廉價勞動工具。畜牧機械、農耕機械、農副產品加工機……機器狗和牧羊犬一起奔跑著驅趕羊群,噴淋設備無需人手動也能把畜欄裡的豬洗得粉粉嫩嫩干干淨淨。

  這裡的機械文明痕跡越發明顯,勞動力得到解放,像梅婭女士一樣的中年女性也可以一個人管理一整座農場。普普通通的人就像普普通通的草木,只要不去苛待他們很快就會自行恢復生機勃勃的模樣。

  「親愛的,我真想念你。」小型星艦落在休牧期的草場上,用於補充的牧草種子已經撒下去,無人機澆過一遍水的土地濕潤而蓬松,蟲鳴陣陣不絕於耳。安娜跳下星艦舷梯,梅婭和她的丈夫,以及他們的孩子都趕來迎接。

  她習慣性的在圍裙上擦擦雙手,上前用力擁抱送一個女兒回家的另一個女兒。

  小萊姆斯長高了不少,他現在不需要去操心教堂裡的任何人與任何事了,安娜把自己曾經用過的小學義務教育視頻公平發給他和羅斯瑪麗的雙胞胎,換來小朋友們聲聲稚嫩的哀嚎。但是家長們很喜歡那些視頻,羅斯瑪麗曾發來消息盛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認為他的智慧舉世無雙。

  ——過了過了,真的有點過了。

  「安娜姐姐!」小少年從父親母親那裡知道了過去發生的所有事,他無辜的姐姐化作一塊美麗的寶石無聲無息躺在墊著絲絨的盒子裡,那是全家人都繞不開的傷痛。

  「好乖好乖。」安娜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轉身介紹同事:「……幫了我很多忙,邀請他們來度假。」

  她這樣不見外,梅婭女士開心壞了。

  「好好好,我看到你發來的消息了,歡迎歡迎,什麼時候來都行!」

  她來來回回數了一遍客人的人數,納悶道:「那個灰色頭發的精神小伙子呢?怎麼沒見他?」

  此時此刻,穹大約正在擺弄雅利洛-VI的博物館。

  「他啊,正在別的地方幫助別人呢,很忙的。」安娜抿嘴朝她笑笑,梅婭不再追問,拉著她招呼其他人回農場。

  「我沒去訂什麼酒店,這裡的酒店你也知道,都是給那些專員們前來收購農產品服務的,對待其他客人態度糟糕吃的也差。家裡地方大得很,你們想住哪邊就住哪邊,反正有家務機器人做事。」

  阿比蓋爾的父親拘謹的領著孩子們走在最後面,那是他放了大半輩子羊後養成的習慣,走了段距離一條灰白相間的大狗跑過來諂媚的貼著主人連屁股帶尾巴一塊用力搖,小萊姆斯急忙拉住狗狗脖子上的項圈朝客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狗子激動地不能自已。

  「喵哈!」艾利歐難得發出貓應該發出的聲音,大狗兩眼放光的盯著它看,時不時抬頭征詢主人的意見——能嗦嗎?能養嗎?我覺著能!

  「哈哈哈哈哈!去!去!這是客人!走遠點!」梅婭爽朗的放聲大笑,伸出雙臂把狗趕開:「它們很喜歡貓,見一只愛一只,已經無數次跑去隔壁牧場把鄰居家的貓叼過來了。」

  它「們」,也就說不止一只?鄰居家貓貓怪倒霉的。

  「唔唔……」狗狗發出委屈的聲音,眼睛狡猾的斜睨著換到刃肩膀上去蹲著的艾利歐。

  這絕對是星核獵手首領距離危險最近的一天。

  「它叫艾利歐,是我現在的老板。」安娜及時解釋,免得梅婭一家真把黑貓當成寵物。

  如果它是只寵物那自然可以和狗狗們放在一起玩耍,但它不是,這家伙一個貓的懸賞金加起來超過所有手下懸賞金的總和,星際和平公司甚至專門在懸賞令上添了一行「不得傷害命運的奴隸或使其失去自行思考的能力」。

  所以,為了狗狗們好,還是一開始就把事情說明白。

  「哦哦!厲害厲害!」梅婭女士也不知道這只黑色的貓咪哪裡厲害,但安娜說那是她的老板,它就是!

  「我們會把狗栓遠點。」男主人在後面低聲加了一句,孩子們也跟著出聲保證絕不會讓狗狗嚇到貓貓。

  考慮到休養以及其他方面的問題,大家決定住在農場而不是阿斯圖裡城內。住城外容易逃跑嘛,畢竟團伙裡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榜上有名的通緝犯。

  「我也說住農場裡更舒服,現在的季節最合適露營烤肉了,畜欄裡的牛羊隨便挑,看上哪只吃哪只!」梅婭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她將客人領至早已打掃干淨的院落中,指指嵌在院牆上的門,「我們就住在牆那邊,這裡有門,你們有什麼需要直接就可以過來說。」

  兩個院子中間的那道牆上門是向客人這邊拉的,還新裝了一個鎖,充分尊重客人的隱私。

  「好的,謝謝您,可敬的女士。」艾利歐發出一種很做作的成熟聲音,梅婭女士吃驚不已:「天啊!」

  這貓還能說人話?不是它壓著的男人用腹語糊弄她呢吧?

  黑貓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從男人肩頭跳到牆上優雅蹲坐:「我當然會說話,以這種形態出現自然有我的道理。」

  「哦哦!那什麼,謝謝您照顧我家孩子了,您坐,隨便坐!」

  她連連點頭,敬畏的看了眼艾利歐後帶著老公孩子告辭。

  外面的世界就是不一樣,貓都會說話還能當老板,太震撼了趕緊殺兩只雞燉香點補補。

  院落大門被帶上了,隔壁傳來大公雞不甘心的掙扎,艾利歐看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的跳下來四處走。

  這地方確實有點獨到之處,天然環境很好,產出的農牧產品品質極高,虧得星際和平公司忍心欺負這些沒出過遠門的普通人,收購價低到貓看了都得直呼不妙。

  「散了休息吧,大家都辛苦了。」首領發話,星核獵手們自行選擇喜歡的角落窩進去。

  卡芙卡和流螢商量起抽空去逛集市的事,刃和安娜被銀狼抓住陪玩。

  正午時分,隔壁院子傳來的香味已經濃到能讓銀狼坐立不安玩不進游戲的程度,小萊姆斯專門跑出去繞了一圈輕輕敲響客人們的院門告知可以吃午飯了,超級駭客頭一個甩開游戲機朝嵌在牆上的門走去:「謝謝啦,我從來沒見過烹飪技術這麼厲害的人,太強了!」

  就這一點而言,絕不認輸的朋克洛德無冕之王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略遜一籌。

  「真的只是一籌嗎?」流螢捂著嘴「吃吃」笑,她喜歡這種生機盎然忙碌但又閑適的生活,有種真真切切「活著」的感受。

  銀狼*甩甩頭發,高高翹起下巴:「那當然!」

  事實上星核獵手裡只有轉行的穹和刃能搗鼓出人系飼料,其他人就……就還是點外賣吧。

  「不要客氣,晚上想吃什麼直接去欄裡選啊。」梅婭女士大展身手變出一桌子美味佳肴。

  有農耕機械幫助他們多開了一百多畝地,輪著種牧草和蔬菜水果,動物產生的糞便充分腐熟後又是極好的肥料,不但省下一筆處理垃圾的費用還增加了為德萊妮零食網店提供的商品種類。

  那些曾經因為被教會標記而屢遭排斥的人家現在大多都是這樣,和過去相比日子過得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考慮到客人們遠道而來,第一餐梅婭女士做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她專門為艾利歐單開了一張小桌子,貓咪坐在凳子上,小萊姆斯站在旁邊負責幫它添肉布菜。

  這孩子被教堂挑去替姐姐「贖罪」當了好幾年祭司學徒,別的還沒來得及學照顧人這方面的技能算是徹底學到了精髓。

  賓主盡歡後安娜留下陪她說話,她想知道梅婭的態度——關於阿比蓋爾,她是否願意為她翻案。如果為她翻案,阿比蓋爾的名字和她的過去勢必會被網民們放在嘴上翻來覆去討論,很多保守地區總是尤其苛刻的針對女性,可以預見那樣的負面評論對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來說不啻於二次傷害。

  去世的人重要,活著的人也重要。

  「那個可憎的地獄,終於被人發現了嗎!我的阿比,我的阿比是無辜的呀!」梅婭睜大眼睛茫然的看了一圈。她的丈夫正指揮家用機器人清洗餐具打掃衛生,聽到這話沉默片刻後轉頭道:「翻案!我們的女兒是受害者,認為受害者有罪的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能說出什麼好話,不去聽就是了。」

  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有人站出來為阿比說話,難道還要責怪她為阿比所做的一切嗎!


第187章

  就在星際和平公司公關部好不容易利用匹諾康尼即將舉辦協樂大典的消息稍稍刷掉些伊維爾監獄虐囚案的熱度時,那個將一切公之於眾的越獄重刑犯08241321號在星網公共社區中現身了。

  她穿著不知從哪兒搶來的公司制服,壓低的帽檐與昏暗的光線讓人無法辨別五官,聲音也做了加密處理。

  這個人一出現,公司網絡安全部立刻火力十足攻擊追蹤,試圖找到她在現實世界中的藏身地。然而08241321號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那樣自曝了囚犯編碼後向全宇宙身處各個角落的人講了個故事……平淡的,安靜的,略帶些疲倦的慵懶娓娓道來。

  仿佛午睡剛醒的絮語,這個故事貫穿天琴座星域的博伊斯-Ⅲ與星際監獄伊維爾。

  08241321號很平靜,聽故事的人很憤怒。

  她越是冷靜,思維就越縝密,可信度也越高。在那座號稱懲罰罪惡永不寬恕的監獄裡,關押著懵懂的少女與無辜的孩童。

  什麼是罪?受到侵害奮起反抗是罪?降生在監獄中是罪?為了活下去被迫為他人取樂是罪?還是說,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才是罪。

  公關部和宣傳部簡直快要瘋掉,08241321號花費十分鐘講了個故事,大家沒日沒夜熬到頭禿的成果瞬間付之東流。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頭禿的小問題了,部分員工對公司產生了懷疑——無論資本如何努力將金錢與自我實現畫上等號,仍舊有天性浪漫的人願意為了追求正義做出損害利益的決定。

  宇宙那麼大,招募人才的企業並非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一家。反正那一階又一階的晉升體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爬到頭,收下別人遞來的橄欖枝有什麼問題嗎?這可比直接攻擊公司要可怕多了,無數普普通通的員工不重要但也重要,他們就像琥珀王巨錘下的鑄材那樣構築起屏蔽崩壞的亞空間屏障,他們也是星際和平公司屹立不倒的基石。

  「斷網!切斷網絡!翻倍懸賞08241321號!網絡信息部那些家伙都是吃干飯的嗎,這麼久了還沒定位到地方?」

  公關部的負責人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虯結,如果要是能像朋克洛德人一樣穿行於數據流之間,他現在最想做的事莫過於一把掐死08241321號。

  這人是不打算要命了嗎?就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星網公共社區裡非要和星際和平公司魚死網破,公司到底怎麼你了?!

  「不行,網信息部根本定位不到坐標,一定是駭客銀狼在背後操作……我們也沒辦法切斷信號,除非拔服務器電源……」

  拔服務器電源?笑死,怎麼不拔董事們的氧氣管?

  負責操作的員工已經佛系了,這種時候就算是攻擊08241321號越獄重刑犯的身份也沒用。首先她打破了「伊維爾星牢不可破」的固有印像,其次她是為了將無辜之人受害的消息公之於眾才決定越獄,最後她真的甘冒風險將此事大白於天下。

  怎麼黑?

  網民們只會說敢這麼和公司對著干哇塞好帥。

  多說一句都是反向替她做宣傳。

  至於08241321號提及的典型案例,半年前那場發生在天琴座博伊斯-Ⅲ號的教堂屠殺案很容易就能查到,現在算是徹底給續上了——克裡珀的祭司侵犯幼女,結果天琴座的元老院把奮起反抗的未成年女孩扔進專門關押暴1力犯和重刑犯的星際監獄。

  啊?

  如果此時人活著出獄此事尚有可操作的地方,但人死了,被伊維爾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用「刑滿釋放」的借口騙去供給「度假」的紈绔子弟取樂以致死亡。

  人類的語言居然能以這種排列組合的形式出現?上次聽說這種事還是在種族屠殺的案情描述記錄裡偶遇。

  拐回頭再說08241321號的罪行記錄,有誰敢公布出去嗎?她在庇爾波因特策劃組織了多起非法游行示威活動,要求公司市場開拓部的負責人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現身就諸多與公司有關的種族滅絕案進行說明未果後被捕入獄。

  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都不敢公開和她對線,難道公關部就敢?

  過去她還只是抗1議、游1行、示1威,進了趟伊維爾出來後直接跟了【巡獵】,如今更是成為星核獵手,動起手來絕不含糊……這真的不是一場拿星際和平公司造神的樂子?

  阿哈的信徒們抱著瓜兩眼放光,紛紛表示這場熱鬧真好看,復仇的【巡獵】真有意思!

  如果不是科研需要巨額信用點作為支撐,恐怕這會兒天才俱樂部和博識學會已經雙雙出言與公司正義切割。

  【智識】可不傻。

  故事不緊不慢進入尾聲,08241321號語氣懇切的請求星際和平公司還所有被伊維爾監獄吞噬的生命一個公道,然後她就客氣禮貌的道謝告辭下線去也。

  公關部負責人和宣傳部負責人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此走到了盡頭。

  她一點也不瘋,圖像並非ai合成,所以他們能譴責什麼?譴責她重復了一遍事實?

  「你這算是徹底和公司不死不休了,後悔嗎?」銀狼嚼著泡泡糖倒過去看向摘帽子換衣服打算去幫梅婭女士抓羊的安娜。她看上去心情很好,一點也不擔心從此以後被宇宙第一大勢力誓死追殺:「為什麼要後悔?幫我做這件事的你會後悔嗎?接納我的艾利歐會後悔嗎?」

  「你們都不後悔,我更不會後悔。」她挽高襯衫袖子,輕松的聳聳肩:「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將來得換種穿衣風格了。」

  「哼。」

  銀狼坐回去摸出游戲機:「去和羊玩兒吧,順便把流螢也帶走。」

  那家伙看到滿地又白又圓又軟的綿羊眼神都快直了,真不明白怎麼有人那麼喜歡動物。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嘴角高高翹起。

  安娜給她倒上水放好零食,悄悄走開。銀狼一腳踢在搖椅前的木樁上,身下的木質椅子立刻規律搖晃。應和著令人微醺的柔風,玩起游戲也比平時更有趣味。

  最後一起去抓羊的除了流螢還有刃和艾利歐,卡芙卡遠遠跟在後面瞧熱鬧。

  「哎呀,其實沒什麼活干,你們去那邊和羊羔玩兒吧,有機械呢!」梅婭拽著一頭半大公羊的角硬是把它拖走,貓老板看了它好幾眼,所以今天晚上的烤全羊就這麼定下了。

  「咩!」羊似乎不太願意,但是沒人在乎它的意見。

  大規模飼養牲畜需要定期及時完成疫苗接種,否則一旦發生傳染性疾病就很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牧場今天要做的就是將羊群驅趕到合適的畜欄裡挨針。

  狗狗們快活的跟在後面吠叫,狹長的特殊畜欄旁注射無人機已經就位。牧民只需要將采購到的疫苗裝在入料口就行了,其他全部交給狗和機器人。

  「羊羔都關在另一個欄裡,等到母羊接種完成後才會讓它們團聚。」小萊姆斯跑過來領路。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頭又一頭卷毛小羊羔正把腦袋支棱在木柵欄上盯著這邊瞧。

  「哇!」流螢喜出望外,咩咩叫的小綿羊看上去更加可愛,粉粉的小耳朵甩得像是快要原地起飛。

  「羊羔也要打疫苗?」真正來幫忙做事的大概只有刃先生,他露出繃帶下傷痕斑駁的手臂,走進羊圈夾起叫喚得最歡跳得最猛的羊羔:「送去哪兒?」

  「咩——!」羊羔拼命喊媽媽喊救命,四條羊腿不停踢騰,「咩——!咩——!」

  「啊……刃先生!」流螢抱著手追在他身後,「您輕點呀,別傷到,啊不是,小心別被羊踢傷……」

  刃:「……」

  我謝謝你了啊!至少還換了種表達方式。

  艾利歐挑了頭最胖最白最絨的羊趴在它後背上眯起眼睛曬太陽,卡芙卡拿著流螢的外置設備邊笑邊拍照。

  小萊姆斯跑在前面:「這裡就行,羊羔不像大羊那麼聽話。」

  他來到一處平台旁,機械臂早已做好准備。一般會有專業機械卡住小羊羔挨個打針,但客人們興致這麼好也不是不能讓他們抓抓看。

  「咩——」

  一群好奇的羊羔跟在刃先生身後看他究竟要把那個倒霉蛋送去什麼地方——這東西確實不大聰明,但凡有點腦子的動物看到這幅場面都該知道轉頭撒腿跑,偏偏它們還要往前湊,就像跟在頭羊身後似的,甚至還有幾頭格外淘氣的羊羔低頭試著往男人腿上撞。

  刃不得不時時回頭趕走緊跟著他的蠢羊,臉色黑得宛如看到工造司學徒把金人的胳膊接在腿上。

  「噗!」流螢到底還是沒能忍住,笑意順著她漂亮的眼睛流淌。

  羊在叫,狗也在叫,身邊有朋友拼命忍笑,天空中傳來雲雀清脆的啼鳴,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第188章

  「所以……這件事最終推諉到了戰略投資部頭上,但目前還沒有定論,我可以這樣理解,對吧?」

  金發青年輕哼著把玩手中的籌碼,似笑非笑抬起眼睛掃了一圈「親切有愛」的同事們,「沒有定論就是可以商量,那就商量唄。」

  叮當。

  圓形代幣敲出悅耳的脆響。

  這枚人人背後都要咧開嘴角輕視嘲笑的賭具卻是力量的具現化,琥珀王啊,您的城垣並沒有想像中堅固。

  「哈,哈哈,」上一位宣傳部負責人已經平調去開發邊緣星系了,新上任的這位看發型就很有實力。他干笑著時不時摸摸自己光亮的腦門,大佬環伺之下著實壓力山大。但不來這趟也不行,好不容易想出的方案必須有貼合要求的人去執行……就,要求有點高。

  埃維金人著實是寰宇少見的殊色,眼下這種黑雲壓城的危機時刻誰還管他過去是什麼身份?奴隸也好囚犯也罷,哪怕曾是酒國名花也無妨,且拿出這張漂亮的臉來刷刷存在感,多少轉移一下盯著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視線。

  翡翠斜倚在扶手椅內微笑,卡卡瓦夏這孩子真正想要的東西其實很少,她這滿手的款項貸不出去,自然也沒什麼說服他的理由。

  年輕人鬥雞似的啄來啄去還挺有意思,這熱鬧看著不錯。

  「咳咳,如今公司需要一個正面形像走到台前力挽狂瀾,還請諸位奇才不要拒絕。」新上任的宣傳部負責人夾著尾巴說話時甚至不敢抬起頭。

  戰略投資部是星際和平工資經營業務諸多板塊中最特殊的一個——它不設門檻,無論學歷、出身、年齡……還是手裡的本事,只要拿得出足以說服首領「鑽石」的實力,不管什麼人都能被招攬入內。所以這個部門既是平均受教育水平最低的也是平均顏值最高的,且工作人員從不忌諱使用任何手段,四舍五入一下可以理解為全員都是漂亮的惡棍。

  那就很好了。

  特殊時期特事特辦,太要臉或臉不夠好看的都不行。

  「奴隸,這不正是你的老本行?搖尾乞憐,諂媚逢迎,快去快去。」舒俱屬於一天不損砂金就渾身難受的類型,龍晶和琥珀看似巍然不動,實則眼神都快閃出靜電來了。

  「托帕呢,讓她去,可愛的女孩子和可愛的寵物,很符合要求了。」卡卡瓦夏明白這個人的來意是什麼,他可不打算簡簡單單就同意宣傳部的請求。

  什麼代價都不打算支付就想免費差遣P45,你們這些人心裡只有自己吶。

  「小葉琳娜去雅利洛-VI號催討賬務……我以為你清楚這件事?」翡翠點了他一句,免得事情失控。

  砂金又用那種惱人的聲音哼了一聲。

  幾百年前屁用沒有的貸款公司也好意思算上利息派人前去討要?不就是看著雅利洛-VI的現任首領年輕好欺負麼,仙舟曜青也貸了不少款呢,怎麼沒人敢去催?

  「趁火打劫」這四個字,星際和平公司做得從來都很到位。

  「那就讓王子殿下去,足夠糊年輕姑娘們了,我埃維金人,名聲不好,你們懂的。」卡卡瓦夏老神在在把手裡那枚籌碼彈起來,撐在手背上翻來覆去的玩。

  舒俱眼神一厲:「你這是在侮辱我和我的王國?」

  「好了,小伙子們!」翡翠第二次提醒,在座唯一的智械真珠平靜道:「公司屬意你去,砂金,無意義的鬧別扭並不能改變工作安排。」

  卡卡瓦夏沒有問「為什麼」,這裡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從伊維爾星出來的,究竟誰把他帶出來……這幾天公司上下沒人敢提那個代號,想起這件事他就忍不住要笑。

  姐姐多溫和的一個年輕姑娘吶,居然成了星際和平公司內部的「youknowwho」。

  「啊,所有人都是尊貴的,除了我?」他輕輕哼出這句話,宣傳部新任負責人頭上的汗珠明顯得無法忽略。

  ——你是我祖宗行不行?別提這個!千萬別!

  「怎、怎麼會這麼說呢?」他艱難的蠕動嘴唇,絞盡腦汁想要找些好聽話出來恭維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請您,主要還是您的形像最合適。」

  「公司原本是想請上一位得票最高的寰宇美人來幫點小忙,可惜正值暑假,費伯裡克特小姐去做社會調查了,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代為拒絕了我們的邀請……」

  這個宣傳的事兒吧,本來就該拉著博識學會一起做的嘛,公司和諸位盟友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

  奈何伊維爾星與08241321號的事爆出來後博識學會對公司意見很大,他們連那女學者的面都沒見著就被趕出來了,只能從內部篩選合適的人。

  這位砂金總監純粹就是因為足夠好看才被選中推出去拍攝寰宇美人的新封面,而且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呀,與伊維爾星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也可以隱隱約約透漏些公司受了委屈的意思——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好端端的囚犯,我們都釋放他了呢,怎麼能說公司毫無人情味?

  公司還是很講究人情的,只要創造出足夠的價值,囚犯也能身居高位,多好的宣傳素材!

  卡卡瓦夏:「……」

  我是不是該謝謝那位拉帝奧教授?要不是他拒絕,姐姐正在打的「暑假工」也許會遇到不少麻煩。

  狠狠揍了公司一頓的星核獵手與「寰宇美人」的學者小姐是同一個人……這偽裝實在太絕了,誰能想到!

  他臉上瞬間閃過的呆滯被舒俱毫不猶豫拿來當做肘擊同事的話柄:「天哪,你這可是提到某位先生的傷心事了呢,原本好意想要請學者小姐吃點心結果人家一點兒也不領情,甚至還因為這個被懷疑進而被趕出學校。嘖嘖嘖,砂金總監,看來你和『學術』這兩個字之間始終存在一層看不見的壁壘呢。」

  「不要再來來回回說些沒用的廢話,砂金,開出你的條件。」歐泊對這場拉鋸有些厭倦,這埃維金人坐地起價,不拿點好處出來別想讓他配合。

  卡卡瓦夏無視掉舒俱的挑釁,露出開牌前的自信笑容:「我想要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

  戰略投資部的【石心十人】又名「不良資產回收專家」,說白了就是討債的,薪金提成與回款多少掛鉤,要是有好項目大家都願意去。

  誰還嫌信用點咬手來著?

  「哼,」舒俱垮下臉,他知道自己怕是又一次在博弈中輸了砂金一籌。

  「匹諾康尼,」果然,埃維金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提到這個來來回回出現在文件上好幾次的名字,「我要回收匹諾康尼的這個案子,需要一位與公司業務沒有太大關聯但名氣十足的幫手,另外還要兩枚基石作為籌碼。王子殿下,紫色是個高貴的顏色,您覺得呢?」

  翡翠趕在這張桌子被砸爛前及時出言阻止:「你打算抵押什麼東西來典當我這枚基石?剩下那枚自己去想辦法說服同事。」

  除了不在現場的托帕,就連投影來開會的同事也把自己【石心十人】的像征物蓋住不給砂金看,生怕他獅子大開口提出些故意為難人的要求。

  「呵呵呵,」卡卡瓦夏笑著垂下眼睛:「匹諾康尼後續的並購案由您接手,翡翠女士,這個誠意夠嗎?剩下那枚基石……我還是去找葉琳娜商量吧。」

  哪怕只是後續,其中的利潤也足以讓P46坐不住。如果姐姐坐在這裡,她大概會不聞不問頭也不抬的把基石扔過來隨便他怎麼用。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存護】。

  「會議結束,砂金暫調配合宣傳部拍攝計劃,另外匹諾康尼的回收案也交給他去做,就這樣。」

  「你可以去做准備了,砂金。」

  就算大家都不是很滿意由砂金插手匹諾康尼回收案,但他們更不想被宣傳部當成花瓶擺設一樣來回擺弄著去取悅普羅大眾,於是歐泊公布這個決定時所有人都皺著眉頭卻無人提出異議。

  萬一這賭徒做不到呢?撿漏也不是不行嘛!

  散會後宣傳部負責人干笑著走到卡卡瓦夏面前等著他。淺金發色的青年全無方才陰陽怪氣咄咄逼人的氣勢,他笑著對這位飽受煎熬的同事道:「等會兒麻煩把我拍好看點,謝謝。啊對了,我記得每個庇爾波因特計時下的自然年年尾公司都會邀請當年呼聲最高的寰宇美人齊聚一處共襄盛舉,到時候請把我安排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邊。」

  不管誰站在安娜身邊他都會嫉妒,為了保護來賓們的生命安全,最好只留他一人。

  看清楚數量詞,一個!

  宣傳部負責人肚子裡都快罵出八百字小作文來了——就你個好賭的文盲也敢肖想人家第一真理大學的女學者,真當這世上沒有王法了還是怎麼?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導師可是那位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你就等著被數位筆砸成馬蜂窩吧你。

  「好說,好說,屆時我們會居中協調。」他到底沒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從戰略投資部到後勤組宣傳部這一路上都在不停腹誹。

  費伯裡克特小姐賞你一巴掌才好呢!


第189章

  狠狠吃遍梅婭女士家的雞鴨鵝豬牛羊後,星核獵手們為期一周的假期圓滿結束,包裹款款准備離開天琴座的博伊斯-Ⅲ。很快就會有調查組前來核實阿比蓋爾的案件,到時候兩邊一對上只怕這個聯合調查小隊尷尬不已,作為身價斐然且對這一點很有自知之明的公司通緝榜常駐池選手,大家愉快的決定暫且放過那些即將到來的專家。

  在外人看來梅婭家接待了一群外星來考察牧場的客人,現在「考察」完畢,客人們給調查組騰出足夠的位置,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且他們家最大的兩個孩子確實前幾年就去了中央星環發展,這次領著回來的具體是哪個誰也沒在意。

  當然了,促使艾利歐做出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還是安娜終於收到了來自第一真理大學教務系統的來函。鑒於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申請介入伊維爾星際監獄調查小組一事,作為弟子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將臨時擔任助教一職前往支援。

  對此安娜表示自己有六點內容想說:……

  就這個「支援」吧,你們究竟想要哪一種?

  不過玩笑歸玩笑,一收到來函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定下了返回博識學會的星艦船票,自己給自己收拾過去留下的爛攤子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調查可以敷衍也可以不敷衍,她作為親歷者與見證人介入此事對那些無辜受戮以及罪不至死的囚犯來說也許算是個好消息。

  那地方吞噬的生命絕不止阿比蓋爾一個,躺在焚化爐裡默默等待公理與正義降臨的大有人在。

  「沒什麼可交代的,你別把馬甲玩崩……崩了記得搖人,就這樣子。」銀狼咬著風干肉脯搖啊搖啊搖,她真的超級喜歡這張搖椅,放在紫色的滕花下小風一吹花香一衝,用不了多久人就被熏得軟綿綿的好睡覺。

  刃先生沒說話,掏出一枚空間鈕遞給安娜。

  兒行千裡母擔憂,梅婭女士沉甸甸的母愛無處可放,一個空間鈕已經不夠用了。

  「呼,謝了!」安娜把差點埋住自己的各種零食收拾妥當,左裝右裝最後空著手。

  臨行前梅婭女士請人用博伊斯-Ⅲ特產的布料裁了身衣服送給安娜,又鄭重的將那枚粉色藍寶石交給她:「阿比身上沒有那些人強加給她的罪名了,請你帶著她一起去看看天外的世界吧。」

  小時候的阿比蓋爾不止一次暢想過天外會是什麼樣子,星辰是否會跳舞,喀山和阿維卡是不是會唱歌。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就被送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懷揣著保護家人以及為自己贖罪的念頭靜待刑期結束。

  梅婭的眼眶有些紅,不舍的反復摸索著女兒留下的痕跡,最終還是松開手再一次送她去往遙遠的地方。如果被前來調查舊案的人認出,事情會變得很難解釋,但要是就這麼把她關進暗無天日的櫥櫃,梅婭又著實於心不忍。

  阿比喜歡徜徉在綠色的草場中,在蔚藍的天空下自由奔跑。她就像頑皮的星星,淘氣的小兔子,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去看看全宇宙最好的大學,見識見識全宇宙最聰明的人,瞧瞧我們想也不敢想的天外究竟是個什麼樣。」

  粉紅藍寶石被手工編織的蕾絲裹得嚴嚴實實,經過母親巧手裝點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枚精致的波洛領結,搭配新衣剛剛好。

  安娜二話不說拿起盒子換上梅婭請人裁剪的衣裳。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衣和群青色及膝百褶裙有效弱化掉她身上的銳利之意,再加上一塊粉色寶石,人畜無害的形像與先前一身黑色西裝浴血廝殺的模樣截然相反。

  「你經常出門在外,難免遇上特別眼尖的人,這個樣子呀,不容易被認出來。」梅婭絮絮叨叨的捏捏安娜疏於打理以至於有些長短不一的頭發,流螢站起來自告奮勇:「我,我來,修剪一下就好。」

  不是誰都有勇氣將自己暴露在星網公共社區裡,正是因為08241321號敢於以身犯險她的指控才會被廣泛認可。然而公司可不是個會吃啞巴虧的性子,它必然試圖從其他方面著手報復。

  代表著越獄重刑犯身份的08241321號和身為學者的「安娜」還是分割開來比較安全,外形上做些適當調整也是在所難免。

  「裝扮游戲?我也來!」銀狼慢吞吞收起游戲機,從搖椅上冒出頭,卡芙卡用手指撐著下巴仔細把安娜端詳了一遍:「適合橘粉色系呢,配這塊帕帕拉恰剛剛好。」

  「等等!」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對的安娜向後退了一步,梅婭卡芙卡流螢銀狼步步逼近,「別跑!」

  你們說不跑就真不跑?開什麼玩笑!

  安娜抬腿就想朝門口溜,卡芙卡微笑:「安娜,聽我說,【坐回椅子上】。」

  「……」逃跑未遂的08241321號乖乖走到椅子旁坐下,從頭看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的刃挑高眉梢。

  呵,你說你沒事兒跟卡芙卡較什麼勁,誰能拗得過她?

  「嗯,頭發和眉毛需要修理一下,不能像從前那樣短,但也不能太長……」流螢興致勃勃舉起剪刀,08241321號後脖頸一涼。

  太長太短都會與通緝令重合,留給安娜選擇的發型不多了。

  「要不要染色?我可以幫忙做個永久性以太染!」銀狼掏出噴漆躍躍欲試,梅婭上下左右的琢磨,「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願意染什麼顏色?時髦不時髦還是得看好不好看,喜歡哪種?」

  被迫禁言的安娜:「……」

  我的意見還重要嗎?

  刃掏出他的支離劍開始打磨保養,找點事做好,找點事做才能名正言順假裝沒聽到同事們激動地低語聲,等她們詢問意見時就可以裝傻了。

  艾利歐癱成一張毛茸茸的貓餅,無視掉手下求救的目光。

  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呢,08241321號。

  一天後,莫名其妙柔和了許多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結束假期登上返回第一真理大學的星艦。她前腳剛走,後腳打假期工的同事們也告辭離開,余下的時間足夠淡化「梅婭家來了客人」這件事的記憶。

  別說伊維爾監獄裡的那些舊相識了,現在就算是安娜自己照到鏡子也會感到一股由衷的陌生。

  明明人還是原來的人,只是改動發型換了身衣服又加了副平光眼鏡而已,為什麼最終呈現出的效果會像換了個腦袋似的?

  我是誰,我在哪兒,難不成又換了條世界線?

  伴隨著這些問題,她迷迷糊糊回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的星港等待與拉帝奧教授以及其他同學彙合。左等不見人,右等也不見人,眼看預計中的星艦起航時間將近,外置設備上彈出法厄同來電。

  「安!你人呢?到哪兒了?趕緊的星艦要走了,你要是已經進了星港等候大廳就直接朝A8424接駁口走,我就在艙門這兒等著,你的票也在我這兒!」

  安娜果斷掛斷來電朝他說的位置移動,還好沒提什麼行李箱,不然行動起來叮叮咣咣多少得受點限制。A8424接駁口距離現在的位置大約有八百米左右,她差點開命途跑過去。算不上有多驚險的趕上星艦,艙門下果然站著個傻高傻高的白毛支棱著腦袋四處張望。

  「法厄同?」安娜都快走過去了又專門轉回來抬手在他面前搖搖,白發青年震驚到下意識後仰,後腦勺結結實實磕在星艦的金屬門框上,「嗷!安、安安安、安娜?」

  「只有一個安,沒有五個安。」看來同事們幫忙搗騰出來的新形像確實具有極強迷惑性,這家伙眼睛都瞪直了硬是沒認出來。

  法厄同主修法學,上回阿那克薩教授調了安娜去黑塔空間站幫忙,這回就把他塞給拉帝奧教授打下手,主打一個兩不相欠不白借。

  「星神在上,你這是……你這是談戀愛了?」日常除了校服還是校服能把同級男生帥到無地自容的女同學,突然換了衣服染了頭發還化了淡妝,這你要*說沒點情況,誰信!

  「真佩服你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安娜順著服務人員的指引朝星艦艙內走去,法厄同同手同腳的跟在她身後:「沒有談戀愛?喂,你暑假到底打的什麼工?」

  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少說廢話,座位在哪兒,拉帝奧教授人呢?」由於是臨時通知大家慌慌張張從宇宙各個角落往一處趕,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銜接問題。法厄同對安娜的新形像特別好奇,稀罕的看個沒夠,來來回回換邊走著笑嘻嘻道:「公司有點事請學會幫忙,要求還怪多,說是希望請一位與他們業務關聯不那麼緊密但又比較有名的學者出手……教授說他要在庇爾波因特耽擱一兩天,讓我們先去伊維爾介入調查,你知道怎麼去麼?」

  安娜:「……」

  知道啊!怎麼不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我不光知道怎麼進去,我還知道怎麼出來呢!


第190章

  「你這灰頭發在哪兒染的,手藝也太好了吧,又自然又有光澤跟天生的一樣,嘿!像不像兄妹?」法厄同舉起外置設備的前置攝像頭湊到安娜身邊給她看。

  一個白頭發一個灰頭發,兩人還都是藍眼睛,這樣看確實有點相似。不過法厄同更像燦然升起的烈陽,而安娜則顯得有些清冷陰郁。

  走進休息艙,房間裡留守的除了兩位眼生的前輩外還有狄俄斯庫裡姐妹。

  先行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介入調查的小隊分為兩部分,其中一部分以拉帝奧教授的弟子費伯裡克特小姐為代表,從第一真理大學星港出發。另一部分則跟著教授從庇爾波因特晚個一兩天動身,最終這支第三方監管小隊將會在監獄星內彙合。

  「哇!安,這樣子一點也不像男生了呢!」珀呂茜婭想畫圖的手蠢蠢欲動。安娜一米七五的身高穿什麼都合適,白色和群青的搭配清新文雅,再加上眼鏡和波洛領結的裝飾,非常符合人們對學者的刻板印像。

  卡斯托拉婭用身為同人大手子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點頭:「手腕上還可以再加一個裝飾品。」

  她右手上套著的淺金色絞絲手鐲略顯單調,可以考慮戴塊貝母表盤的復古計時器。

  「不,不要再加裝飾品了……」為什麼所有人都熱衷於拿她玩換裝游戲呢?安娜發出貓貓抱頭的微弱悲鳴,「饒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人錯過星艦,輕松愉悅的氣氛中旅程開啟,年輕的學者們聊著聊著話題就主動移到最近大熱以及他們即將介入調查的「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未知全貌的情況下大家不好預設立場,但對已經明確的事實紛紛表示義憤填膺。

  「先不說被判錯或是量刑有誤的那部分無辜之人。就算判罰得當,囚犯也只是犯了錯,到底還是人,哪怕家裡養的寵物也能得到有尊嚴的死亡,犯過錯的同類卻不能有,甚至還要親屬遺族額外花一筆錢贖回骨灰,如果無人贖回屍體就會冷凍分割進而被賣掉盈利……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些是人能辦出來的事兒嗎?

  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司法機構基於合理的律法做出公平的判決與適當的刑罰,這是對人之尊嚴的尊重,普通人從樸素的價值觀出發往往也能認同這種集體施與的懲罰機制。

  但也不能說但凡觸犯法律就得死刑吧,快餓死的人偷塊兒面包裹腹也得死?這又不是什麼粉紅小網站,動輒死刑起步。

  伊維爾的悲劇顯然不僅限於監獄的管理運營,許多犯人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一行數位學者心裡都清楚更大的問題在於庇爾波因特,但星際和平公司那邊……博識學會只能做出風險提示,聽不聽是董事會的選擇。

  拐回來再說監獄內的事,法官明明判得是有期徒刑,怎麼到執行的時候你們直接就給人改成死刑了呢?

  安娜沒吭聲,心裡想著那大概你們是還不知道重刑犯們自由居住的島嶼有多亂。公司為了掩蓋更可怕的秘密才不得不公開了監禁區內的調查,如今誰還記得一開始那些與制毒工場和非法實驗室的消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虐囚」一事帶走,好一出瞞天過海。

  「等到了目的地先看看情況再說吧,也許事實和某些描述並不一致。」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段時間裡她的意見已經發表得足夠多了,「08241321號囚犯身犯重罪又畏罪潛逃,她有說謊的動機,目前與伊維爾星相關的許多消息都是她一家之言,作為證詞並不充分。」

  站在客觀的立場看事情就是如此,所以才需要一個中立的第三方力量介入調查才能保證結果公正有效。

  「你說的沒錯,安,但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提到的那個小姑娘好可憐啊……」

  眾人七嘴八舌聊起阿比蓋爾的案情,只恨不能把那個叫什麼記不清楚的祭司挖出來揍一頓。借由神職的身份侵犯未成年幼女,不管是不是信仰星神都無法接受這種情節。

  「我覺得我好像一棟大樓,08241321號公布的案情就是一艘衝著我撞過來的星艦……」法厄同難過的像是蒙了層灰色紗布,安娜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們這次前往伊維爾就是為了還無數類似受害者一個公道。」

  抵達比爾波因特控制的邊緣星系後學者們找到了伊維爾專門派來接人的星艦,這也是安娜的「老熟人」了,鮮紅的地毯仿佛仍未干涸的血。

  「我要是把魯米諾試劑弄撒,應該不會出現大片熒光反應吧,這可是星艦,哈哈哈哈哈……」

  這才剛上星艦就人人板著臉,一位前輩試圖讓氣氛不要太緊繃。他選的這個突破口似乎有點問題,眾人越加沉默中他尷尬的撓撓臉頰縮成一團。

  嗚……我再也不搞抽像了!

  「坐吧,」法厄同幫狄俄斯庫裡姐妹提了一個行李箱,安娜幫她們倆提了另外一個,卡斯拉托婭推著珀呂茜婭的輪椅找了個靠近舷窗能看到風景的位置。

  沒人還有興致聊天,這星艦連個休息艙都沒有,乘客只能一路坐著前往目的地。要是距離近些還好,稍遠點硬坐上二三十個系統時誰也受不了,總不能半途打開艙門放乘客飄去太空裡放風透氣吧。

  整段路下來就跟受刑差不多,但這已經是對學者們優待又優待了,至少他們不用戴著枷鎖也不會被人用槍管敲頭。

  二十九個系統時後,星艦平安抵達伊維爾星海面,學者們已經累到徹底說不出話。但這還只是個開始,行星表面平均溫度偏低,出星艦時珀呂茜婭一連打了好幾串噴嚏。

  「哈湫!哈湫!!哈——湫——!!!」

  彌漫著白霧的黑色海洋從視覺上帶給人一種冷冰冰的絕望感——天是灰的,海是黑的,除了學者們衣服上自帶的亮色,這裡沒有任何「希望」的感覺。

  前來接待的也不是實槍荷彈的獄卒,而是已經駐扎在監獄一段時間的公司調查團工作人員:「歡迎,諸位學者們。這地方實在是太冷了,抱歉,咱們還是先去宿舍喝點熱飲,回頭再聊調查的事情吧。」

  中年男人沒有太多贅語,真正說了算的拉帝奧教授被庇爾波因特絆住了,這些尚未離開學校的菜鳥還不值得他拿出太過鄭重的態度去對待。

  「監獄內的犯人依舊正常服刑,畢竟這裡確實關押這不少礙於死刑被廢除才得以苟活的惡棍。我不建議你們直接接觸那些家伙,尤其是柔弱的女士們。」

  這人說話不大中聽,甚至還夾帶了點私貨,但意思倒也沒壞到哪兒去——如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學者,那還真不能輕易靠近囚犯。

  說話間住宿的地方到了,先進來的公司調查組挑走了位於火山錐頂層、典獄長辦公室那邊的房間。後進來的學者們被安排住進醫療站的空余宿舍,搖搖晃晃的升降梯看得法厄同眉頭緊皺:「進出只有這一條路……沒有消防通道?」

  「是的,為了便於管理,防止犯人逃跑,」調查組成員道,「監獄層數越深,犯人被判處的刑罰就越重,這裡也算是人才濟濟了小朋友,千萬不要小看藏在人類心中的惡念。」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逃出去了。」法厄同罕見的和人硬頂了一句,中年人看他一眼,扔下鑰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年輕人總是把事情想得非常簡單,吃點苦頭才能學乖。

  「我查過星際和平公司往年公布的利潤報表,別看伊維爾監獄之前聲名不顯,實際上它的收入高到嚇死人,被迫切割這樣一只會下金蛋的雞他們肯定心裡不舒服。」兩位前輩上前拍著白發青年的肩膀安慰他。卡斯拉托婭左右看看:「不用去管那些人說什麼,我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現在的問題是該往哪邊走?」

  安娜沒進過獄卒宿舍,但她知道醫療站是個開放的結構,犯人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從監禁區走廊滲透至此。而且伊維爾內也確實關押著許多危險的犯人,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現傷害事件。

  「先進去裡面找到監獄的工作人員,他們肯定清楚。」她推起珀呂茜婭的輪椅走進醫療站,門口常年敞開的那間辦公室緊鎖著,看不清楚的走廊盡頭實際上藏著焚化爐。

  「有人嗎?有沒有人!」法厄同緊張兮兮的試圖把所有人都護在自己身後,他朝那條黑洞洞的走廊大聲喊了幾句,靠近中段的辦公室門開了,「誰在外面?」

  年輕的女醫生探頭探腦向外望,突然出現的學者們似乎嚇了她一跳:「喝!」

  犯人組團越獄?

  「我們是博識學會派來的第三方監管,請問宿舍是安排在這裡了嗎?」法厄同看到出面的是位女士,聲音柔和了許多,女醫生聽他報上來歷當即要求來者拿出證件:「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接到負責接待的工作安排,這邊還是要確認一下幾位的身份才行。」

  伊維爾監獄內部與外界是隔絕的,哪怕時至今日也依舊如此。獄卒和獄醫們隱約知道些消息但不多,公司派來的調查小組只說前來詳查08241321號越獄之事,別的提及甚少,也不怪工作人員會產生懷疑。

  ——為了一個逃犯居然連博識學會都被驚動,是不是有些太過小題大做?

  斯黛拉緊張的舔舔嘴唇,看都不敢看拖著行李的學者們。目前調查組還沒查出她給08241321號開具的報告作假,昨天她還想著一群門外漢看不出什麼,結果今天就趕來了一群專業人士。

  庇爾波因特給人判刑的時候要是也能有這麼嚴謹就好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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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打從大半年前08241321號越獄離開,斯黛拉就一直很擔心。要麼擔心被人查出診斷報告造假,要麼擔心08241321號被捕後指認自己。那人離開伊維爾星前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的空中升降梯導致特殊監禁區墜落在海面上,她還殺死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謝天謝地典獄長死了,不然她怕是當時就會被抓起來拷問。

  直到一個月前外面才隱隱約約傳進來些許風聲,08241321號並沒有被賞金獵人抓到,她成功逃脫了公司的圍追堵截。按道理講,到了這個份兒上逃犯找個不起眼的邊緣星系貓進去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故事差不多也就該畫上句號。宇宙那麼大,想要找個有心隱藏的人幾乎不可能,而且她們都是普通短生種,都用不著過上七八十年,二十年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但是08241321號沒有這麼干,她親自出現在星網社區上公開了許多隱藏在伊維爾監禁區裡的秘密。

  她要像炸毀「屋頂花園」那樣徹底將伊維爾星際監獄掀個底朝天。

  斯黛拉心裡既感慨又有點不是滋味,她現在衷心希望08241321號的行動能夠取得成功——獲救的不止那些被侮辱被損害的人,還有她這個出具虛假診斷報告的庸醫。

  偏偏在這個時候公司派來的調查組進駐伊維爾監獄,他們劈頭蓋臉的嚴厲斥責每一個獄卒,極度敵視每一個囚犯,就好像伊維爾星是個彌漫著有毒氣體的污染源,生活在這裡的人哪怕被看上一眼也一定是嫌棄的白眼。

  看來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斯黛拉的心情又一次變得糾結,她早就向露西小姐遞交了調職申請,甚至表示如果無法調職她會考慮辭職。調查組的到來中止了伊維爾星上的一切正常行政流程,她不但不能離開還得忍耐著恐懼與慌亂面對調查組一次又一次永無止休的盤問。

  08241321號的病情,08241321號究竟還能活多久,08241321號有沒有向她透露過想要去什麼地方……之類的問題。

  她哪裡知道這些事?08241321號腦子裡的疑似廢棄生物芯片也許比它的植入者還鹹魚,沒個百十年壓根懶得動地方。這個回答行不行?這種事該問的明明是尾巴一樣跟在08241321號身後的埃維金人不是嗎!

  本想著調查組並不具備專業醫學知識,假影像片和假報告的事只要咬緊了不認總能熬過去,命運再次和斯黛拉開了個玩笑。

  博識學會派學者們前來充當第三方監督。

  誰不知道博識學會和星際和平公司之間存在投資與合作的關系?這兩個組織擺明了穿同一條褲子。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那份報告一定會被檢查出來吧……

  斯黛拉心底用上一股絕望的脫力感,一旦被查出報告作假她就可以給自己調個看著順眼的囚室做准備了,只有在這地方待過才會真切知曉它的可怕。沒有08241321號那般身手和能耐,普普通通的女性與其被投入伊維爾監獄還不如提前自行了斷,至少能少受許多零碎罪。

  「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好像有點不舒服。」

  一個灰色頭發戴著金屬框架眼鏡的女學者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斯黛拉難過的轉過頭仰起臉看向她,灰藍色的眼睛讓人不由想起08241321號。不可否認她是個好人,哪怕斯黛拉很後悔當初一時憐憫為她做了假報告,但也沒有後悔過幫助她這件事。明明有更多辦法可以幫到08241321號的,她偏偏自作聰明選了最容易捅出簍子的那條路。

  上學時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說過她腦子糊塗她還不高興的在背後罵他,現在想來……她腦子確實不怎麼清醒。

  「……還、還好吧……」斯黛拉收回視線,這位陌生的女學者連身高都與08241321號相仿,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幸運。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你住同一間宿舍嗎?」安娜在法厄同敬佩的眼神中胡編,「拉帝奧教授還要過上一兩天才會領著其他小組成員趕來,預備的空房間可能不夠。」

  看都沒看就說人准備的房間不夠用,要不是斯黛拉此時心神大亂非得跳起來和她吵一架。眼下她實在沒有心力糾結這些,客人說什麼就什麼吧,反正她也沒幾天好捱的了。

  「無所謂,您自己看。」抱著拉帝奧教授的大腿哭泣能不能求他幫忙把自己送去其他監獄服刑?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學者們自行排列組合選好房間,那個陌生女學者更是直接扶著她進了獄醫的宿舍。之前和她同住的前輩在08241321號越獄搞出的亂子裡受了不輕的傷,人以此為理由調去了火山監禁區頂層,自然也搬去和露西小姐她們一起。

  「您自便吧,我還有工作……」

  不料女學者反手鎖門又摘下眼鏡:「斯黛拉,你沒有認出我?」

  啊?

  啊?!

  啊??!

  這,這不是,這不是如今公司內部連名字都不能提的08241321號嗎?

  「你瘋了!跑回來干嘛?!」她慌慌張張看了一圈,想起宿舍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住才稍稍放心,「公司的人想抓你都快想瘋了!他們壓根不打算給你留活路,你!你現在就找個理由趕快離開,隨便尋個不起眼的角落躲進去這輩子不就順順利利熬過去了,回來找死啊你!」

  斯黛拉小姐是個面貌平平醫術平平什麼都很平平的姑娘,唯一能將她與同事們分開的不同點是她天生豐沛的善良情感與容易共情他人的柔軟心腸。

  這份善良與柔軟笨呼呼的,但在伊維爾卻是十足難得的暖色。

  「假造醫療報告與診斷是違法犯罪的行為,一旦查出吊銷從業執照是基本操作,如果供職機構堅決主張還有可能被判罰金等等。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沒有問題了。」

  安娜彎下腰摸摸她毛茸茸的發頂:「你一定很害怕,不過今後不用再害怕了,這件事我會處理掉。」

  「可,可是……」斯黛拉的臉紅了。

  08241321號這是去哪兒進修了一圈兒啊,簡直要人老命!

  「沒有可是,我現在的名字叫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幸會,斯黛拉小姐。」她站回去重新戴好眼鏡,聰敏文雅的女學者和慵懶強大的囚犯完全不是同一人。

  斯黛拉:「……」

  她真帥,這回眼淚確實是從眼角留下來的。

  「明天我會建議監督組核查醫療檔案,你什麼都不需要做,照常值班就行。」一接到通知安娜就為必須返回伊維爾的這趟旅程做好了十足准備,對其他人來說做一份真的「08241321號腦部腫瘤影像片」無異於天方夜譚,放在超級駭客銀狼手裡比染頭發還容易。

  「好,好的吧,那就交給你了。」斯黛拉想對安娜說我後半輩子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但這話實在曖昧得有點過分,最後她只是沉沉呼出一口氣:「我這輩子絕對!絕對再也不要做類似蠢事,當時為什麼不再多想想呢?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上漏洞百出。」

  人這輩子誰沒犯過蠢呢?只不過有人犯蠢無傷大雅,有人犯蠢影響深遠。

  「雖然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安娜抿嘴笑了一下,走到空著的那張床上擺放個人物品,「我看你眼底一圈全是青黑的,想來這幾個月備受煎熬。好好睡上一覺,我在這裡守著你。」

  離開伊維爾時行色匆匆,很多事想解決又能力不足,能再次回來為自己收拾善後挺好的。

  轉眼到了第二天,安娜果然建議既然住在醫療站不如就從醫療站查起,病人是否能夠得到應有的醫療保障?想必公司也是願意的,因為醫療站真的有關於體檢和治療的種種記錄,放在報告裡詳細向大眾進行說明很有說服力。

  「我們初來乍到,教授也不在,不宜與公司的調查組發生衝突。」她這樣一說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第一天就和本地人把關系搞僵,後面的工作只會步履維艱。

  再說大家才剛到伊維爾,說不上態度偏向誰不偏向誰,他們身為第三方監督機構誰做了什麼只管記錄下來對賬就是,犯不著給自己上難度。

  「醫療檔案本身也是從側面印證伊維爾監獄是否存在虐囚情節的證據,剛好我們能幫上忙出具核查意見。」狄俄斯庫裡姐妹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大家一起來吧。」

  「好!」法厄同立刻精神十足的站起來,「還找昨天那位領路的女醫生嗎?我怎麼總覺得她有點不自然的緊張,神色也怪怪的。」

  就說老實人做不了壞事,安娜清清嗓子:「她的話,我出門時還在休息,想來之前一直都在值班吧。」

  醫生哪有好干的嘛,偶爾發下瘋有利於身心健康。

  出於對她的信任,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不在糾結這件事。


第192章

  安娜解決假影相的速度很快,畢竟只需要用准備好的「真」貨換掉那張假膠片而已。其他診斷書之類的東西寫得很規範,斯黛拉在這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看上去有模有樣的卡斯托拉婭都查不出異常。

  她身為第三方監管組織的一員,有權調閱醫療站內的任何資料。翻開08241321的就醫記錄再合上,順手遞給下一位年輕學者檢查,那張折磨斯黛拉許久的膠片就這麼輕輕松松被撤了下來。

  「吶,就是這張影相膠片吧?」安娜把模模糊糊的片子遞給斯黛拉看好叫她安心,年輕姑娘眼前一亮:「對對對!就是它……」

  呼……得救了!

  「你,你這就把它撤下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麼快,這也太快了吧,不需要細細思索縝密安排……什麼的?」

  她實在是被過去幾個月的擔驚受怕給折磨的留下心理陰影了,頗有點矯枉過正的趨勢。安娜笑笑將假膠片塞進空間鈕剩余不多的縫隙裡——

  ——世上哪兒來那麼多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啊,越是復雜精細如流水綿延的操作越容易因為各種各樣狗屁倒灶的突發事件穿幫露餡。消滅證據和撿流浪貓差不多,都講究一個手慢無。

  「後面的事你都不要摻和,該怎麼上班還怎麼上班,理直氣壯些。」

  「終於解脫了……」斯黛拉怔愣著眼睛後退兩步靠在宿舍床架上,嘴角無法抑制的向上挑起,「終於……」

  「那天之後我一直都在後悔,」她明明笑得坦然,眼淚卻不知何時湧現,「恨自己自作聰明,恨你們的果斷,恨上面壓我的調職報告,恨調查組無窮無盡的盤問……我都快瘋了,真想讓整個伊維爾徹底毀滅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還好,還好……」

  「還好」什麼斯黛拉沒有明說,但是安娜能理解。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被一時心軟的代價折磨至今,承受的壓力他人根本無法想像。

  「對不起,」她有些羞愧,「我不應該偷懶就那樣堂而皇之接受你的同情,至少也得想出個能夠保全我們兩人的法子。」

  人還是得多讀書,現在她想的就比較多——出門前便將相關法律法規都找出來看了一路,最壞的情況也做了准備。幸運的是斯黛拉小姐還沒有因此走上不可挽回的道路,安娜還來得及修補自己留下的漏洞。

  「不不不,不能怪你!」斯黛拉將手豎在面前來回搖擺,「我那個時候腦子有點堵……大概在伊維爾這種地方獄醫做久了,面對犯人時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如果不是有持槍獄卒保護,面對重刑犯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醫生究竟優越在哪兒呢?!

  她深吸一口氣:「……等調查組離開後我還是辭職吧,去個更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做好一個基層醫生。」

  「這裡確實不適合長期駐守。」安娜打開隨身攜帶的大橘貓本子記下這個問題,「我會把這件事寫進報告。」

  監獄工作人員又沒犯法,為什麼要長年累月陪著囚犯們生活在這顆讓人絕望的星球上?

  「你可真是……」斯黛拉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08241321號真是個奇怪的人。她能忍耐伊維爾種種匪夷所思的規章制度,懶洋洋的把囚室當度假酒店住,也能為了素不相識的人甘冒風險將生死置之度外。

  金發的埃維金人,紅發的雙胞胎,白發的兔子少女,這裡面誰又是她早就熟識的親友?沒有一個,進入伊維爾之前她見也沒見過他們。但她卻願意為他們闖出伊維爾星,成為如今公司最恨的在逃犯人。

  現在她又回來了,為了救一個無足輕重的獄醫。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呢!」斯黛拉抹著眼淚控訴,「你這個樣子還給不給別人活路了?襯得我們全都像是笨蛋蠢貨和壞人……」

  「噗!」安娜錯開視線握拳堵在臉前笑出聲,「怎麼會,我經常被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砸到頭昏眼花,這回也只是恰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而已。」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剛好有個機會於是做了個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就是這樣。」她從空間鈕裡抓出把梅婭女士硬塞的漿果干放在斯黛拉面前的桌子上,「吃點東西放輕松,趨吉避凶自我保護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因為這個就埋怨任何人。」

  她知道自己有辦法掙脫牢籠,但身為普通人的斯黛拉沒有辦法,有選擇和沒有選擇才是她們之間最根本的不同。

  斯黛拉嘴裡念叨著「太過分了」,一邊抓走漿果干一邊倒回在床鋪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特別難看,她這樣想著,用力蹭蹭紡織物。誰不想在08241321號面前亮出自己最好的模樣呢?這家伙,這家伙真是的,怎麼總在別人不注意的地方偷偷變帥呢?弄哭女士很有意思嗎?

  壞人!

  安娜搖著頭又抓了把干果放在那個位置上,開門去找法厄同他們彙合繼續接下來的復核工作。

  「08241321號是個重病患者?」關於眼下全宇宙最熱門的人,學者們自然好奇滿滿。法厄同把醫務室內安娜過去留下的所有檔案記錄全部翻出來仔細研究,卡斯拉托婭看看影像膠片又看看診斷報告:「大概正是因為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她才會破釜沉舟揭露一切吧,一個人連命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什麼?」

  記錄上看08241321號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在這方面她就是個無敵的人。

  「……」偷溜摸魚剛剛回來的人突遭暴擊,安娜硬著頭皮將其他檔案翻出來輸入系統進行記錄,紙質原始檔案看上去數量很多,掃完後也就那麼一點,比起伊維爾星上的「常住人口數量」,這玩意兒的厚度簡直讓人發笑。

  「隔壁走廊盡頭黑漆漆的,醫療站怎麼會有這種地方,你們說能不能想法子摸進去看看?」法厄同將安娜錄入的信息拿去與公司調查組給出的數據進行簡單對比,結果看得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此處收回一句戴蒙斯風格的老家髒話。

  「那就去唄!」隔壁走廊盡頭是焚化室,安娜再熟不過。

  只有在那裡才能真正查出犯人的死亡記錄,這件事大概就連公司派來的調查組也沒有想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死後維持監獄運營的人可不是一條心,露西小姐頭上的「暫代」從來沒有去掉的趨勢,其他人想進步也很正常。有人公事公辦就有人不希望報告內容太難看,後者與調查組的想法不謀而合,多方拉扯下一個多月了某些人連伊維爾的結構都還沒搞清楚。

  一點也不奇怪,無論查出什麼也不是調查組坐牢,反而是真查出什麼所有公司員工臉上都沒光,一來一回這筆賬他們算得精細。

  「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晚上進去瞧瞧!」法厄同躊躇滿志,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還以為那裡是被封鎖的資料室,裡面說不定藏著秘密。這麼想也不算錯,但……安娜閉緊嘴巴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發嘆氣道:「唉,我和你一起去吧。」

  可別把室友嚇傻了,不然回頭沒法和其他室友以及阿那克薩教授交代。

  「我們留在宿舍這邊給你們打掩護。」珀呂茜婭行動不便,卡斯托拉婭綜合考慮決定留下望風,另兩位真正意義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前輩跟著點頭,「沒錯,我們在宿舍裡弄點響動出來,你們放心大膽的去!」

  一輩子都沒闖過禍的學者們很有幾分熱血上頭的意思,雖然安娜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看到他們這麼激動計劃著要翻出焚化爐裡的秘密,恍惚中有種被哈士奇撲臉的錯覺。

  合著算來算去只有我這個理論上最莽撞的越獄犯才是最謹慎的人,你們著手計劃前都不對環境做個基本調查的嗎?

  「擔心什麼嗎?」法厄同習慣性的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沒事的,有我在肯定穩啦!」

  「就算被監獄工作人員和調查組抓到也沒什麼,我們是負責監管的第三方組織,在伊維爾星內的行動不受任何限制,也就是想罵誰*就可以罵誰的地位,放一百個心!」

  就你這樣的,換了我是調查組成員第一天就把你弄死扔監禁區裡。伊維爾關押的重刑犯多了去了,黑鍋隨便栽在誰頭上都行——安娜用眼神凶狠威脅室友,法厄同在她如有實質的視線中慢吞吞收回胳膊低頭裝老實。

  差點忘了這地方是關押重刑犯的星際監獄哈。

  「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千萬不要落單,不管發現了什麼線索去哪裡調查什麼,必須記錄留言成組出動。」她這麼說著,卡斯拉托婭貢獻出一個封面上畫著蝴蝶的記錄本:「就寫在這上吧,從進入伊維爾派去接人的星艦時起,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軌跡寫下來,今後行動也必須有書面記錄。」

  哪怕拉帝奧教授趕到了也一樣要做這些,至少萬一誰出事了大家知道該去哪兒找受害者。


第193章

  伊維爾監獄內沒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時間判斷全部依靠個人光腦與外置設備,除此以外就只能按照規律響起的各種鈴聲安排生活。

  鎖門休息的鈴聲結束後只有獄卒才被允許在監禁區內行走,理論上這會兒應該是監獄最安全的時候,也是做壞事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時候。

  法厄同鬼鬼祟祟摸到安娜的宿舍門前抬手打算敲,門板被人向內拉開,安娜慢悠悠走出來又慢悠悠轉身把門帶上。

  「你干嘛這幅鬼樣子?」也不知道這家伙究竟從哪兒摸出來一塊黑布兜頭套著,偏偏他個子又有那麼高,想注意不到都很難。

  白毛欲蓋彌彰的把黑布掀起來一角朝外看看:「這不是稍稍偽裝一下免得被發現嘛!」

  可疑的停頓之後安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法厄同:「……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裡是星際監獄吧?各處走廊安裝著隱性監控室監獄的基本配置能理解嗎?看監控的人應該不是傻子,你猜就你這樣會不會反而更容易被發現?」

  法厄同:「……」

  別憋了別憋了,我都看到你手在抖,這波屬於人黑化了但智商沒有。

  「好吧,主要是沒做過壞事,這輩子頭一回,有點激動。」他掀開黑布露出雪白的頭發,一會兒摳摳臉一會兒挪挪腳一會兒又撓撓後腦勺,努力讓自己忙碌些好顯得不那麼尷尬,「那怎麼辦,明天再行動?」

  「把布放回去,我在這兒等你。」安娜破天荒的給了他一個卡芙卡同款微笑,法厄同夾著尾巴一溜煙跑回宿舍,很快又溜回來:「好了!」

  那種人性缺失的美不要啊!

  很快兩道人影便靠近隔壁走廊底部,法厄同似乎重新拾起了「第三方監督組」的自信率先來到門前仔細觀察。

  「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地方?門框上有明顯的剮蹭痕跡鎖卻這麼新,保護膜都沒撕。」他下意識把簇新的保護膜摳起一角,正打算揪住往下撕門內傳出些許聲響,就像誰不小心把桌上杯子帶倒在地。

  安娜蹲下身:「門被反鎖了?」

  至少在她離開監禁區去島上時焚化室還是沒有加鎖的——清潔工比螞蟻還勤奮的一天搬運幾次屍體,上鎖那不是平白增加犯人工作量?萬一誰怠工一個拖延屍體可就不新鮮了,售價會大打折扣!

  「鎖了也沒關系,只要是鎖就肯定能打開,你讓開點兒,看我的!」這家伙從衣袋裡摸出把螺絲刀,配合著臨時胸卡刷刷幾下就將那個新得仿佛昨天才下生產線的鎖拆了個七零八落,「你和希德修咕咕鐘時我和戴蒙斯也沒閑著,幫不上大忙也有旁觀嘛!」

  能真正憑本事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絕不是笨蛋,咕咕鐘和電子鎖差不多,都不是那種能抗住物理打擊的類型。法厄同拆掉鎖件後用力推了一下:「這所還真是新裝的呢,恐怕就是為了防咱們,哼!」

  叮……咚……骨碌碌碌碌碌碌……

  一只圓柱體滾到門邊輕輕撞在開啟的門角上,昏暗且寂靜的走廊中回蕩著金屬沉悶的滾動聲,重新開始流通的空氣帶出一股徹骨寒意。

  白發青年咽了口口水:「安,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對勁的動靜?」

  「……沒有,」安娜低頭看看那只嚇得人汗毛倒立的「圓柱體」,不過是只喝空了的酒瓶子,「不要自己嚇自己……」

  話音未落幽暗的房間裡又一次翻倒了物品,甚至還多了道詭異的「呵呵呵」。

  「安,安你別害怕,我我我,我走前面!」他嚇得說話聲音都發毛了,像個努力讓自己膨脹起來的貓團那樣往前擠。安娜出手把他扒拉開:「不對勁,出事了!」

  焚化室不是太平間,運進這地方的屍體都會趕在第一時間燒成灰燼,不應該有蛋白質腐爛的味道溢出。

  她打開外置設備的光源,快步走到聲響發出的位置:「法厄同!聯系卡斯托拉婭准備搶救!」

  不到一分鐘她扛著個人形物從黑暗中走出來,光線不足具體情況看不清,但這倒霉蛋無力下垂的手臂很有點不祥的預兆。

  法厄同:「……」

  你是真不害怕啊!?

  就在醫療站內,急救設備和藥物都是現成的。不光卡斯托拉婭,就連聽到動靜的斯黛拉也昏著頭跑出來幫忙,等眾人七手八腳勉強把倒霉蛋的狀態穩定下來,她伸頭擠進學者堆裡看清他的臉:「啊!」

  這不是負責看守焚化爐的獄卒嗎?幾天沒見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目前猜測的情況是他被人反鎖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沒有食物但有幾瓶酒……」

  慌慌張張只顧著救人沒來得及看清室內布局,法厄同把他發現的疑點分享給隊友:「我和安打開門……總之這地方處處都透著奇怪……」

  反正我已經決定辭職,也就沒有必要再為公司保守什麼秘密了吧?

  斯黛拉小小聲道:「你說隔壁走廊底端?那地方是焚化爐,這人就是焚化爐看守。」

  卡斯托拉婭還不習慣把事情往最爛的方向想像:「焚化爐?焚化什麼……啊?」

  「焚燒屍體,你們要找的那部分缺失的死亡記錄就在裡面……」

  沒有誰比伊維爾的獄醫更清楚這地方每天究竟死多少人,斯黛拉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她發現自己的行動又發生在了大腦運轉之前。

  算了,無非就是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不要了唄。

  卡斯托拉婭:「……」

  珀呂茜婭拉住姐姐的手,雙胞胎姐妹緊緊靠在一起:「監督真相是否是真相不正是我們來到此地的意義嗎?別難過,姐姐。」

  「鎖是新裝的,也就是說這人被和焚屍爐反鎖在一個空間內過了好幾天?怪不得屋子裡有糞便的味道……」

  法厄同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如果他沒有突發奇想拆鎖,如果安娜懈怠隔天才再次去查看,這人是不是就會絕望的死在距離獲救只有一步之遙的醫療站裡?

  這是謀殺!

  「誰會做這種事?」學者們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在伊維爾,人命會變得比一根羽毛還輕。

  斯黛拉破罐子破摔:「你們別把我的名字寫進報告裡啊!我只能說四天前焚化室就上鎖了,樓上的幾位秘書勒令所有人不許多提。」

  調查組和不希望真相外流的那部分工作人員不約而同選擇在數據上模糊造假,雖然手段各有千秋目的始終一致。

  「先導出數據,記錄,備份,剩下的等教授來了再說。」

  安娜出聲提醒:「伊維爾星際監獄……很危險。」

  「對對對!先保存好證據!」兩位前輩連聲肯定,「卡斯托拉婭,你和珀呂茜婭留在這兒守著這位證人,我們去,去,嗯,過去看看。」

  半夜三更勇闖焚化室是什麼好玩的游戲嗎?當然不是!但前輩們還是義無反顧的一邊抖一邊跟在學弟學妹身後走進那片黑暗。

  怕,但我是個學者,我要用我的學識為受害者鳴冤……顧不上害怕。

  維裡塔斯拉帝奧在第三天上午帶著剩下那部分年輕學者趕到伊維爾星際監獄。他們來的正是時候,臨時擔任助教與助手職務的安娜費伯裡克特與她的同伴發現了位於醫療站深處密藏的焚化室,以及被人反鎖在焚化室內的焚化工。

  焚屍爐的焚燒記錄做不得假,經過一整夜的努力安娜他們成功掏出遠比想像中要多的多的死者名單。拜歷任典獄長所賜,為了向家屬收取費用每個享受過「火療」治愈的犯人都有張貼在小盒子上的卡片,連同身份牌副本一並記錄在案方便要錢。

  現在也方便了監督組查證。

  「教授,這裡不僅燒了很多普通囚犯,還有些新聞上偶爾聽到過的名字……」

  盡量簡短的說明情況,安娜將無論長度和厚度都不該用來記錄焚燒姓名的記錄單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

  這玩意兒足夠擰成一股繩把典獄長們統統掛在路燈上吊死。

  拉帝奧教授抵達伊維爾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先期抵達的幾個學生。費伯裡克特是這裡的老熟客,她會而且也能保護好天真單純的同輩和前輩,這件事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更擔心這家伙被舊事刺激到,萬一和人動手挨揍的一方怕是性命堪憂。

  幸好費伯裡克特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現在他已經趕到現場,不用思考萬一半途出岔子該拐去哪兒撈學生。

  「做的不錯,很好。」他沒有像在課堂上那樣說什麼「加五分」還是「加十分」的話,接過紙質名單將其收好。

  這些都是原始證據,無可辯駁的鐵證。

  新來的幾位年輕學者臉色煞白。要知道這東西上記錄的全都是人的名字、年齡、性別……居住地。

  一行又一行,全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我們得到了某些監獄工作人員的幫助(斯黛拉),她本人希望能夠換一個工作地點,或者平安離開伊維爾。」

  安娜試圖和導師討價還價,拉帝奧教授很快就想到了某個搖人搖到選修課教授頭上的沒腦子笨蛋。

  「我大概明白你說的是誰了,也許第一真理大學的校醫院會考慮幫扶一把過去的學生,讓她自己寫申請!」

  不管怎樣那也曾經是他的學生,掛科絕對不撈,但學生自掛東南枝時他還是會出手撈一把他們的小命。

  學得會學不會知識都不耽誤笨蛋們好好活著,笨蛋的基數夠大才會出現抽中基因彩票的天才不是麼?


第194章

  「謝謝你啊!」斯黛拉端著餐盤明目張膽和安娜走在一起。

  她們兩個住同一間宿舍,關系變好很合理吧!她都已經決定放棄工資福利辭職走人了,不願意再做虧心事也很正常吧!

  拉帝奧教授提醒畢業生可以試著向學校的校醫院遞交職位申請這件事安娜已經轉告給獄醫小姐,斯黛拉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又哭出來。

  幸虧當年拼死拼活熬夜苦讀,果然,沒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

  「學校那邊福利肯定不會像公司給得這麼高,但工作相應也稍微清閑些,而且補貼不可能比星際監獄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安娜叼著一袋甜味軟飲邊走邊和她說話。

  這東西很難喝,但隔段時間不喝又會有點懷念,人還真是奇怪的動物。

  監獄員工食堂和犯人們的食堂完全不同,這地方無需貸款吃飯,食物的種類也不會讓人感到生活沒盼頭。

  「刷我的卡!」斯黛拉自告奮勇掏出員工卡點了兩份標准餐,方形餐盤放在畫好線的方框內,大廚的勺子當!當!當!Duang!

  滿滿當當的餐盤就被推出來。

  「囚犯的食物分膏體和自然餐兩種,不過就算自然餐也是烹飪機器人做的,只能說中規中矩吧。獄卒這邊有專門聘請的廚師,管理們還有小灶可以吃。」

  她頂著同事們或詫異或隱晦的打量事無巨細向監督組介紹自己所知道的伊維爾監獄,公司調查組的負責人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斯黛拉下意識朝安娜背後躲了躲。

  「所以食物的供給問題不大。」安娜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點點頭。她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挺中聽,立場似乎朝著公司方向偏移,不遠處調查組那些人的態度和緩了些,還有人抬手朝學者們打招呼。

  嚇死我了!斯黛拉拍拍胸口,兩人端起盤子找了個地方坐下,周圍迅速圍滿博識學會的學者。

  員工餐廳一側的落地窗安裝著單向透明玻璃,坐在這兒吃飯能清清楚楚看到犯人們都在食堂裡做什麼。

  午間絕大多數犯人都在各處工作,來吃飯的人很少,三三兩兩懶懶散散,精神面貌相當萎靡。

  斯黛拉偷偷瞄了眼安娜的臉色,埃維金人挨揍的那天她就坐在差不多的地方,和同事們一起期待犯人打架好看熱鬧。現在跳出獄醫的身份再去回想,自己都對那份「期待」不寒而栗。

  伊維爾的重刑犯動手打起來,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教授和露西小姐交涉得怎麼樣了?」法厄同放下盤子坐在她們對面,很是自來熟的抬頭朝斯黛拉笑笑。

  安娜為她介紹:「法厄同,我們的法律顧問,研究生院一年級。」

  「您好您好您好!」作為己方隊友,他的身高和體型讓斯黛拉很有安全感,「露西小姐一個人做不了管理層的主,教授估計得談上很久。」

  她下意識看了眼安娜:「自從特拉維佐夫典獄長,嗯,殉職後,公司那邊遲遲沒有派遣新的典獄長過來履職,管理層由以露西小姐為首的前秘書團暫代。」

  就算特拉維佐夫活著真正干活的不也還是秘書們嗎,那人最多也就花點力氣應付一下董事會,其余時間都在不遺余力的開發新型營收項目。

  「嗯,教授用不著咱們擔心。」

  安娜就像不認識特拉維佐夫那樣摸出外置設備:「下星艦的時候我順手從滾動電子屏上錄拍到伊維爾星監獄守則,你看下有沒有問題。」

  學者們走得並非囚犯入獄通道,自然是沒看到那些放給犯人看的東西。調查組給出的執行守則和安娜所知道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因此她特意早早起來從醫療站溜進監禁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一處極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找到一方還沒來得及拆走的滾動屏。

  叮咚一聲,資料成功發送,法厄同猛吃兩口飯打開郵件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都什麼玩意兒?鬥獸場的上場規定?」

  「噗!」坐在安娜斜對面的前輩差點被飲料嗆到:「啊?」

  「等我做個備份,」他在外置設備上點了幾下,索性將這玩意兒發到監督組公用對話欄,不多時下面整整齊齊全是代表著無語的六個點。

  安娜隨大流的也發了六個點,拉帝奧教授突然在對話欄出現:「你們很閑?」

  撤回時間已經超出,那些整齊劃一的六個點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無辜。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留守醫療站,其他人飯後繼續核查伊維爾內各處行政記錄,費伯裡克特你來典獄長辦公室找我。」留下這樣一段話後教授消失,年輕學者們瞬間背後燃起熊熊火焰:「來活兒了!」

  「你和卡斯托拉婭待在一起,別離開她們,我和她們說過你的情況,監督組裡每一個人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安娜叮囑了斯黛拉一句,迅速將盤子裡的食物扒進嘴起身行動。

  清潔機器人咕嚕嚕滾過來收拾東西,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走進火山錐頂層的典獄長辦公室,拉帝奧教授剛剛結束與秘書團的交涉,背後的門開了,費伯裡克特悄悄溜進來站到他身側:「教授,有什麼交給我去辦的事嗎?」

  維裡塔斯拉帝奧:「……」你最好說的是處理事情不是處理什麼人。

  不久之前她和她的同事們在耶佩拉宮搞出不小的動靜,耶佩拉兄弟會現已名存實亡。要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熱鬧實在大到讓人無法忽略,估計今年社交季節的熱度又要被星核獵手們霸榜。

  不是,怎麼哪哪兒都有你?

  「從今天起你負責與黛西小姐率領的秘書團協調工作安排。」他一點也不擔心笨蛋弟子被認出來,別說這些連入獄照都照不明白的家伙,早先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沒認出來。

  看來星核獵手內部有高人,省下不少力氣,也省去了不少麻煩。

  安娜上前與黛西小姐加了個好友,後者的目光虛晃了一下,很快恢復專業:「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應該只是巧合吧,一位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者不管怎麼想此前也不會和伊維爾星際監獄扯上關系。

  「您好。」安娜在正事上的表現向來可圈可點,要腦子有腦子要演技有演技,從來沒有做賊心虛的時候。她理直氣壯完成社交回到教授身邊,越發衝淡露西小姐的懷疑。

  「另外,還請伊維爾方面確保學者們的人身安全,這也是為了免除我們雙方陷入窘境。」

  拉帝奧教授結束談話,短促的朝站在窗前的露西小姐點點頭,這才對匆忙趕來的弟子道:「跟上。」

  他帶來的年輕學者裡,法厄同是負責向同伴解釋法律問題的人,狄俄斯庫裡姐妹承擔醫療支援,其他人的工作難點基本都集中在如何短時間內處理大量數據上,這也是他希望學生們能在這次實踐中學會的東西。至於費伯裡克特……她是本地人,主要起到帶路的作用。

  露西小姐目送維裡塔斯拉帝奧帶著他的弟子離開,視線從男士的背影移到女子身上——費伯裡克特小姐有位會主動控制情緒的上司,真讓人羨慕。

  遠遠還能聽到這對師徒收小音量的對話,拉帝奧教授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斜了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眼:「假期作業寫完了嗎?」

  和小伙伴們出門剿滅黑1幫總比被黃毛拐出去胡鬧強,前提是勤奮的程度不打折扣。

  「額……」安娜語塞但還是盡快給了他一個聽上去還行的答復:「社會調研和論文差不多了,讀書筆記還差了點。」

  ——我總得先讀書,然後才有筆記可做,對吧!

  「論文回頭發來給我看。」

  離開典獄長辦公室,環形走廊裡彌散著古怪的味道。拉帝奧教授打開了信號屏蔽設備,頭也不回的對跟在身後的學生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嗎?費伯裡克特小姐,或者……08241321號同學。」

  那並不是安娜在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號,而是如今星際和平公司內部人人咬牙切齒的一段編號。經過一整個學期的觀察維裡塔斯拉帝奧確認08241321號並不是個喪失理智的瘋子,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以及正在做什麼,性格也……出乎意料的淳樸厚道。

  他停下腳步,背後的學生沒有目露凶光舉起武器,也沒有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她鎮定的推起滑落的平光眼鏡:「您想知道什麼?」

  教授冒著風險給予她這份信任,顯然不是為了那份長到讓人說不出話的焚化名單。安娜明白自己的偽裝在拉帝奧先生眼中形同虛設,真正的聰明人只被觸發聯想就能迅速釐清事件真相,他們甚至不太需要知曉每一處具體操作細節。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被他識破,倒是沒有被導師用數位筆砸進庇爾波因特的審判庭這件事挺出乎她的意料。

  原來教授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那些寧可放棄結課主動離開的學生算什麼?

  算他們有眼無珠還是算他們有頭無腦?

  「第一件事,你怎麼進的第一真理大學。」拉帝奧教授敲敲平板拉回學生逐漸發散的注意力,就她之前那與文盲只有一線之隔的程度,別說博識學會經營的大學,庇爾波因特的社區大學都難以准入。

  「欸?」

  安娜沒想到他居然最在意的是這件事,發出了一聲愚蠢的語氣助詞後她老實招認:「我修改了學籍歸屬地,學校對偏遠星系有傾向政策。」

  和想像中的一樣。

  「我很欣賞你這份誠實,那麼現在讓我們來談第二件事,」維裡塔斯拉帝奧轉過身壓低視線看著安娜,「你真正想要讓全宇宙都知道的事,究竟是什麼。」

  「……」她吸了口氣抬起灰藍色的眼睛,「教授,伊維爾監獄不僅只是這個火山錐,冰冷的海水裡,昏暗的礦道裡,粉塵飛揚的手工作坊裡,以及露出海平面的島嶼上,還有天空中。」

  「這裡處處都是監禁區。」

  犯人們的血汗與眼淚成就了令人側目的高額利潤,包裹在「刑罰」的外衣下,絕無公平與正義可言的壓榨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真面目。

  無法用語言描述,只能帶路讓他親眼看。


第195章

  「安,你最近都在和教授忙些什麼?」好不容易才抓到室友,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好奇的不得了:「這幾天好難看到你們!」

  「先說找我啥事兒?」安娜頭也不抬的快速往嘴裡塞東西,一副消耗過度的樣子。

  法厄同果斷道:「死亡名單我們查清楚了,焚化室導出的數據比調查組給的可信值更高這一點我不再贅述,但我們還需要典獄長辦公室給出一份犯人失蹤名單,有失蹤的人但沒有記錄是什麼情況?」

  伊維爾監獄咬死了這麼多年唯一成功越獄的只有08241321號一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部分囚犯難不成憑空消失?

  每個月都定期有犯人被送進來服刑,但這地方沒人能刑滿釋放啊星神在上!哪怕他這樣膽子大到敢深夜玩恐怖游戲的人都不敢繼續向下想像!

  「額……」安娜噎了一下,她伸長脖子把補充體力的零食咽下去:「關於這一點我會和露西小姐談,她不會輕易松口,你得等等。」

  最主要的是露西很可能不給,那就只能去翻利維坦的肚子了——那玩意兒是改造生物,可以看做保留了生物特性的機械,能夠記憶並執行命令,所有抹殺的記錄肯定存在。

  只有被利維坦或是其他防御設備殺死沒能留下屍體,犯人才會被記錄為「失蹤」,和調查組給的名單兩相對照再加上焚化室給的數量才是伊維爾星上真正的監禁區死亡人數。

  對,僅限於監禁區,死在島上的另算。

  「我下午還有事,最遲明、嗯,後天一早,最遲後天一早把失蹤者名單給你。」她匆匆忙忙填飽肚子,抽空指指衛生間,法厄同了然的點了下頭告辭——拉帝奧教授做事向來很有效率,跟在他身邊忙碌和辛苦只是小問題,心理壓力以及對能力的極限挖掘才是最痛苦的。

  誰不想翹腳躺在床上休息吶!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張嘴,我們總能抽出點空。」臨走前他特意交代了一句,安娜抱著准備換的衣服揮手要他快走。

  拉帝奧教授與公司調查隊來回拉扯了幾天才擊潰負責人的心理防線,迫使他們不得不承認海面上零星分布的島嶼以及屋頂花園的存在。

  原來那個屋頂花園被08241321號給捅下來了,如今「度假」的達官貴人們住在島上悠閑奢華的日子並未受到影響,安娜現在的任務就是「狐假虎威」當帶路黨並記錄下她所知道的一切。

  監督組需要大量人證和物證支持自己的審核意見,指望調查隊……那就只能僅限於指望了。

  調查隊一直認為學者們沒有直接接觸囚犯是查不到太多東西的,既然這些學者滿腔熱血無處可用不妨給他們點發泄的渠道,就那個死亡名單再隨便搭些什麼,足以瞞過島上的制毒工場與實驗室。等到學者們心滿意足離開,伊維爾監獄的鬧劇也就該落下帷幕了。

  有博識學會出具的審查報告,庇爾波因特那邊適當讓渡些利益再拋幾個替罪羊出來,早早將此事平息,升職加薪皆大歡喜!

  他們並不知道最記仇的一個囚犯眼下就混在監督組裡,負責人維裡塔斯拉帝奧壓根就不需要再去接觸其他囚犯。

  過去的數日中安娜領著他躲過遇阻視線接觸到好幾個羅斯瑪麗曾提到的女性囚犯,她們共通的特點是美麗且柔弱。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所有女囚都同意在確保幼崽平安離開伊維爾並能得到宇宙頂級教育資源的前提條件下不惜一切代價與博識學會合作。

  「伊維爾監獄中對犯人的暴力行為基本沒有任何約束,入獄時所有人便已被分層並打上標記。絕大多數,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女囚遭到侵犯,運氣不好的就會懷孕。醫療站遵從庇爾波因特法令拒絕執行墮胎手術,無論母親是否願意生下這個幼崽。」

  「您也看到了,這裡的生存環境不是很好。正常的普通成年人尚要沒日沒夜干活才能有點指望,何況孕婦?等到孩子降生後情況也不會好轉,出於母性的基因表達,女囚大多最後會接納自己的幼崽,但是又要養活自己又要養活孩子負擔相當沉重……很多人被逼無奈要麼自殺出售自己的屍體要麼只能去特別監禁區賣1淫。」

  新入獄的犯人會在入獄後的前三個月大批死亡,有被老油條們當業績刷的,也有被侵犯後萬念俱灰活不下去的,當然更有干活兒時不小心出了意外被淘汰掉的。

  站在走廊上看著路都走不順卻在坐牢的孩子,拉帝奧教授平靜的對他的學生道:「記錄,分組,保存證據。愣著干嘛?」

  「哦。」安娜將影像資料一一封存,就好像剛才那些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你們什麼時候帶孩子們走?」胸前洇濕了一大片的女人緊緊握住囚室外門上的金屬柵欄。她尚在哺乳期,灰麻色囚服的下裳沁著一層又一層血。她的長子已經能帶著弟弟去手工工場裡當童工了,幼女才剛降生沒多久,「快點,快點把他們帶走吧。」

  她指指被放在洗臉槽裡清洗的女嬰:「能把她也帶走嗎?如果不能……」

  女人低下頭不想讓囚室外衣衫齊整態度冷淡的男士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我下不了手,請你們買走她,或者給她一個痛快。」

  有本事的女人能在泥潭裡掙扎著咬牙為孩子謀劃出一條出路,她沒有那個本事,卻也不願眼看著女兒和自己落在一個坑裡。

  「罪名,罪行,姓名,年齡,出身星域。」安娜掃了眼仰躺在金屬水槽裡快樂吐泡泡的女嬰,可以預見是個和媽媽一樣漂亮的小姑娘。

  美貌淪落在這種地方簡直比抽到鬼牌還可怕。

  她都懶得問這孩子的親爹有可能是誰了,就當他死了吧,沒死也沒關系,只要敢冒頭這邊就可以免費派給他一張去見星神的單程票。

  「說好了要帶孩子們走,你們可不能食言……」

  女人低著頭機械而麻木的陳述,安娜負責記錄,拉帝奧教授在系統中查找卷宗當場核對。她是最後一個能被找到的證人,還有些女囚已經連人帶崽都不知所蹤了。

  「讓法厄同帶人翻閱所有犯人的入獄檔案,將不符合伊維爾收監條件的全部挑出來,犯罪事實與量刑存在較大出入的也挑出來。」

  教授派任務永遠派得猝不及防,剛剛點清楚死亡名單的同學們多少有點可憐。

  安娜摸出外置設備發消息,手指頭都快點出殘影——伊維爾這邊找到苦主,庇爾波因特的地區法院才無可辯駁。

  這會兒功夫他已經將這個女人的電子檔案看完一遍,合上平板留下一句「通知學會派星艦過來」就朝升降梯方向走去。

  「放心吧,你的孩子都能平安離開,包括她。」兩個人裡總得有一個承擔起安撫證人的重擔,指望拉帝奧教授溫情脈脈這事兒還是別想了,安娜像征性勸了那女人一句,轉身急忙追趕導師的步伐——記錄下最後一份證詞後他們就要啟程前往島嶼各處。

  島上資源匱乏且極度危險,她得把教授平安帶上去再囫圇帶下來,可不能影響下學期上課!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升降梯嘩啦嘩啦的雜音中,安娜聽到了這個問題。她側頭思考片刻:「那位已故的典獄長?聽說他出身某邊境星系的軍團,為人多疑,而且不太擅長控制情緒,喜怒都表現得非常激烈。」

  手下敗將不值一哂*,但教授問了總要客觀回答。

  「嗯。」維裡塔斯拉帝奧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典獄長辦公室裡那群秘書們的弱點在哪兒了。

  升降梯盡職盡責將客人送上海平面,調查隊的負責人帶著兩個幫手已經在星艦上等著他們了。看到學者們姍姍來遲,他掃了眼身後,那個給安娜和法厄同他們領過路的中年男人赫然出列道:「拉帝奧教授,您來的可真不早。」

  安娜抬頭看了眼導師,他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戴上石膏頭雕。

  很好,這就是沒必要廢話的意思,看在學者的馬甲上她跟在老師身後保持安靜。

  「出發吧,去看看特殊監禁區。」負責人自以為占了上風,揚眉吐氣指揮手下人干活。維裡塔斯拉帝奧領著徒弟找了個遠離蠢貨的地方坐下,笨蛋弟子對導師唯一的敬意就是幫他倒了杯水,然後師徒兩人各自占據一半桌子打開光腦整理這幾天走訪記錄下來的資料。

  這世上很多暴行都能被外面那些心腸非常柔軟的紳士太太們找到理由寬宥原諒,唯有加注在孩童身上的殘忍行為無論如何無法被原諒。趁著這些孩子還沒有長大,他們可以讓痛苦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不再綿延。

  聯系更專業的法學大拿,聯系公司宣傳部討論與慈善和募捐有關的事宜,聯系庇爾波因特林林總總的大小孤兒院,安娜忙得腳打後腦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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