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透微亮,草木猶沉醉在晨霧裡尚未醒來,一顆晶瑩的露珠,悄悄滑曳過翠綠的芭蕉葉,在葉尖處凝聚成渾圓的滴露,清脆地滴落在下方的葉片上,晨露飛縱四散的聲音,但極了心版上熟悉的迴響聲。
自晨露中醒來的苗小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神志不太能集中地聽著窗簾外的陣陣滴露聲,迷離的夢境依稀在她的腦海裡徘徊。
有些東西,就像一片片未拼湊完全的碎塊,在她的夢裡聚攏了起來,但又在後頭散開來了,離離合合的,讓她怎麼也理不請她到底夢見了什麼,混飩不明的糾擾著她的心頭,同時也讓她滿懷惆悵。
那種每每在夢醒時就自她腦海裡抽離的東西,好像是一種遙遠的回憶,遙遠得她不知那是從何而來的。每次,她都只記得在夢裡她似是被人強拉著前往一處光亮的地方,而後她就夢醒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知那種令人想要仔細夢清,但又深恐夢清了後將會令她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總覺得,她好像遺忘了一項很重要的東西。但她不明白,為何每當她做了這種夢時,她會覺得那麼地熟悉,同時也那麼地神傷。
小小閉著眼眸,試著想起方才做了什麼樣的夢,窗外早起的黃鶯,啼唱嘹亮的瞅瞅鳴聲卻打散了她對夢境殘留的感覺。
她歎口氣轉看外頭已然明亮的天色,意興闌珊地起身,盥洗完畢後穿上一襲鍾愛的絲羅儒裙,坐在妝台前整順她那一頭雲蓬似的長髮後便取來了擱放在門前的花籃,準備趁著曙色蒼茫,人們尚未醒起的時分,趕赴位於城郊的花坊採擷今晨第一朵盛開的花朵。
步出回院、轉過庭廊,小小拎著花籃跨出大門,未走幾步,種種紛雜的氣味便撲鼻而來,令她皺眉地抬首看向身後這座雕樑畫棟宛如宮廷的九萼齋。
蘇州第一紅訪九萼齋,每日清晨的此刻,狂歡達旦的鶯鶯燕燕、滿樓紅袖,正在樓門前依依挽送與她們纏綿了一整晚還流連不忍離去的尋芳客們,而樓外的小廝們,也正攙扶著酒醉醺醺的醉客出門搭車,一時之間,清晨涼適的空氣裡,泛漫著濃濃的脂粉花香味以及沖天不散的濃重酒氣。
甫送走一夜恩客的九萼齋花牌知情,厚厚的胭脂還殘留在臉上,呵欠連天地走回大門前,正巧遇上了剛要出門的小小。
「小小,你今天這麼早就要去花坊了?」知情揉著困睡的眼,很羨慕小小能夠在這清晨時那麼地有精神。
「嗯。」小小朝她點點頭,很同情地看著她眼眶底下連胭脂也遮蓋不了的黑影。
知情慷懶地伸著腰,「既然如此,可不可以麻煩你順道為我採些我最愛的狀元紅來?」
「我也要,我要天香一品。」知情才說完,另一個花牌曉意也忙不迭地湊到小小的面前。
「我今天要插九蕊珍珠……」更多送完恩客的花牌們紛紛要求。
身為九萼齋的當家頭牌,人稱花冠姑娘的凝若笑,在眾女圍著小小東一聲西一句的要求時,忍不住走出來將小小推至自己的身後,以杜絕她們尖銳的視線和她們的貪心。
凝若笑兩手叉著腰,不客氣地睨著她們,「你們別老是纏著小小要她幫你們採花,她又不是你們的丫鬟,根本就沒有必要幫你們做這些事。她都已經來這裡這麼久了,到現在你們還是搞不清楚這一點是不是?」
「我們……」
小小拍著凝若笑的肩,「沒關係的,反正也只是順手,幫她們帶一點牡丹回來無妨的。」
「是很順手沒錯,但花資誰要付?又是你幫她們代墊嗎?」凝若笑更瞇細了狹長的鳳眼,眼光轉到那些老是撿便宜的女人身上。
「沒關係的。」小小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手輕推著她,「日頭都出來了,你也早點回摟休息吧。」
凝若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自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銀袋硬塞至小小的手裡,「這些你拿去,就當我為我這些愛佔便宜的姊妹們付的。」
小小忙搖著頭,「我不能收你的——」
「你放心,這不是我的賣笑錢,這是我賣了某東西所賺的外快,你大可安心拿去用。」凝若笑打斷她的話,如她別有深意地眨眨眼,伸手催促著她;「好啦,不要在這裡跟我推來推去的,快點收下也好快點去辦你的事。」
小小含笑朝她頷首,而凝若笑在與她揮手送別後,又轉身瞪了那些花牌一眼,帶著她們一塊兒回到樓裡頭補眠,以準備另一回通宵達旦所需的體力。
手裡拿著沉甸甸的銀袋,小小漫不經心地走在處處垂楊的石板坡道上。此時清晨的初陽已爬上山頭,遠處近處的薄霧也漸漸消散,徐徐清風迎面吹來,帶來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垂楊小道底城郊的花坊,一年四季遍植著各色花朵,屬於盛夏的蓮荷已在春天時分提前盛開,使得沿路夾道的兩旁水澤,浮現了朵朵色彩繽紛的水中花,
有些孤然在水中傲立,有些則是並蒂盛放,悠然在流動的水波裡擺盪,而在小道的盡頭處,則有一叢叢即使是到了春末仍不肯凋零的牡丹……
披星戴月,連趕了數天路程的宮上邪,自從昨晚趕至了蘇州後,累積在他體內的疲憊,讓他累得連去找間投宿的客棧的時間都沒有,而他夜半里也懶得去分辨身在何處,只憑著靈敏的嗅覺來到了牡丹叢畔,就隨意地在花叢間躺下,擁抱著漫天的馨香入眠。
悠然迷離的夢境伴隨著牡丹恣放的香氣而來,深深地潛過他的夢夜,緩緩地浸侵他的神魂。在他的夢中,有位怎麼也看不清的女子,二十年如一日地,在花叢間柔柔詠唱著歌謠。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輕似柔風、韻似天籟的歌聲令他捨不得離開夢境,只想再聽清楚一點,再靠近她一些,好看清楚她的模樣。而正當他想循聲接近時,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卻將他的夢境驚醒,淒美的夢境瞬時化為片片四散飄零。
不得不醒來的宮上邪,不悅地在花叢間坐起,一雙劍眉緊緊地蹙著,對於這個打散他美夢的人忍不住有些惱人。
他抹抹臉,一骨碌地躍起,在拂去一身的花瓣時,他的眼裡走進了一名姿容更勝花朵的女子,令他怔怔地定立在原地,無所設防的心急急地在他的胸口問跳動著。
在他所站的不遠處,有名手挽竹籃的女子,正哼唱著歌謠在花叢間悠走。她那小小的臉蛋上,有著細雪般的色澤,粉頰邊漾著兩朵芙蓉似的粉彩,而在她煙黛的眉下,則有著一雙澄澈明亮的大眼,像是泓潭地閃耀著光彩。清亮的心弦,那張可以炫惑神智的面容,讓他緩緩地將他的夢境重疊至她的身上。
當與他夢境裡相同的歌謠飄進耳底時,有那麼一刻,宮上邪真以為他的夢中人自他的夢裡頭走出來了。但她是那麼地真實,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在初陽下窈窕美麗的情影,他可以仔細地看清她那張令他無法移開目光的容顏。
也不知是打哪來的強風,募地自四面八方吹來,漫天花雨席捲了天際,宮上邪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抬起皓腕,取下沾在她黑緞般長髮上的花瓣,霎時,大地萬物彷彿都不復在他的眼中存在,有的只是眼前這繽紛的美景,以及眼前這名拈花而笑的亭亭女子。
有些不能解釋的情緒,自他心底的最深處悄悄流竄而過,有些無法辨識的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腦際迴響著。她的笑意,隱隱約約地勾撩起某種最深刻的想戀,一種他從來不知曉的悸動在心頭翻湧著,令他訝然莫名。
小小仁立在風中,對如雪絮亂飛的落花怔忡出神之時,忽然覺得有一道視線投射至她的身上,彷彿灼燒著她的身體;她輕巧地在花叢間回身,一轉眼,便看到了一雙瞅著她不放的深沉眼眸,一雙炯亮似星的眸子。
這裡有人?原以為不會有人像她一樣那麼早就來花坊購花的小小,在他的視線下,兩朵紅暈消生生地撲上粉額。這個人,會不會是聽到了她的歌聲了?而她在花叢間沉醉的模樣,他也全都瞧見了?小小愈想愈覺得臉上熱熱燙燙的,手棒著來了滿懷的牡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雙眼猶如一張深網,漫天蓋地的撒了下來,網羅了她的心神、她的知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似她常在九等齋裡見到的富家公子或是紈垮子弟們那般地文弱和儒文,他的身上有種截然不同的氣息,那張狂放不羈的臉龐,臉上的線條彷彿是一刀一刀雕出來的,濃密的眉、炯亮的眼,直勾勾的眸光像在勾誘她似地,直吸引著她的視線。
天地萬物彷彿都在此刻停擺,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香味,靜靜迴旋在他們兩人之間,她聽見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
官上邪凝斂著胸口的氣息,生怕只是輕輕的吹吐氣息就會讓眼前的人兒消失。她的茬弱、她的風情令他心搖神蕩,讓他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她,在那個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在那個他從不知道的過去裡,似乎有著她的存在。
看守花坊的園丁,安坐在花壟間翻看一本由花汁染造而成的詩冊,見他們兩人一逕地枯站在花叢間凝望許久,忍不住出聲咳了咳,中止了他們的倆倆相視。
小小恍如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神來,慌急地想離去時,宮上邪募地捉住她的手,令她訝然地回過頭來,而自兩人的掌心裡,此時卻傳來陣陣的顫動,直抵彼此的心房,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蕩漾,也在她的心湖裡勾蕩起朵朵漣漪。
帶來夏日氣息的南風再度吹來,將園丁手中由牡丹花染印的詩冊吹得不停翻動,當風勢停止時,園丁低下頭看著手中詩冊被風款至的頁面,只見上頭端正地寫著四個字——莫忘初情。
☆ ☆ ☆
兩個月前。
宮上邪滿心惱火地在屋內走來走去,但怎麼也無法消化腹內那股被點燃的火氣,他忍不住踢翻了桌椅,怒目橫眉地對在一旁品茗的段凌波大吼。
「不管你怎麼說,我說不去找虎翼玉就是不去!」不去,不去!為什麼他要去接這種差事?
自從端午那回雲掠空與風指柔,分別放上了風雲兩塊玉,接下來知道自己得去找到下一塊八卦玉後,宮上邪的心頭就有著滿坑滿谷的不悅,同時也對身旁這個表面上是來勸服他乖乖聽命辦事,但實際上卻是來監督他的段凌波有著更多的不滿。
「倘若你不在中秋之前找到虎翼那塊玉,我們的主子可是會捏碎你的心。你若是不想活的話,你可以不去找。」段凌波泰然地擱下茶碗,無視於他的躁怒。
宮上邪重重地拍著胸口,「與其像個人偶似的供戰堯修差使,我還不如讓他把我的心捏碎!」
「你從沒想過你會連累我們?」段凌波淡淡地抬首看他,打算對這頭吃軟不吃硬的火爆獅子動之以情。
宮上邪有些錯愕,「連累你們?」
「為達目的,戰堯修從不擇手段。」段凌波深深地歎了口氣,「你要是沒把事情辦成,不要說你的性命難保,就連我、貞觀還有掠空也都難逃他的毒手。」
「我是我,這與你們何干?為什麼戰堯修要把帳也算到你們的頭上?」對戰堯修的瞭解不及段凌波的官上邪,完全不瞭解他做不做這件事與他那些死黨們有何關聯。
段凌波指著宮上邪胸前,「因為我們都是擁有八卦玉的人,我們別無選擇。」
宮上邪的情緒頓時沉定下來,心思錯雜地拿出擱放在胸口,那塊自小就佩戴在身上的蛇蟠玉。
「八卦玉若是少了一塊,八陣圖便無法拼湊而成,你想,戰堯修會要一個不能用的八陣圖嗎?而他又會要我們這幾個擁有八卦玉的人嗎?不要忘了,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段凌波邊說邊歎息,不敢想像要是他們沒照戰堯修的話把事辦成的話,他們四個將落得什麼下場。
宮上邪咬著牙沉沉地問:「他想以你們來威脅我?」
「他不只是想,他是絕對會。」段凌波朝他搖搖頭,目光突地變得尖銳又可怕,「因此為了戰堯修,你即使不想去也得去找。」
在段凌波那種翻臉不認人的警告眼神下,宮上邪不甘不願地拉來一張凳子在他的身旁坐下。
「怎麼找?天大地大,我根本不知道虎翼玉在哪。」如果那塊玉真那麼簡單能找到就好了。人海茫茫,也沒半點提示,他要怎麼把那塊人人搶翻天的玉給找出來?」
「它在蘇州。」段凌波的臉色突地一變,又恢復了和氣的臉色,唇邊還掛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上邪訝異地揚眉,「蘇州?」
「我這次會離京來此,就是因為戰堯修要我來轉告你虎翼玉藏在蘇州。」段凌波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臉頰,笑看他的一張股愈變愈難看。
宮上邪陰沉地揪緊他的衣領,「既然你知道,你何不順道去把虎翼玉找出來?」
「那又不是我的差事。」段凌波賴皮地聳聳肩,「何況我聽說貞觀已經奉命離京準備出巡到蘇州,我躲貞觀都來不及了,我可不想去那邊給他逮個正著,然後被他大卸八塊。」
「你和貞觀的私人恩怨我管不著,我只問你貞觀不在京裡當他的刑部首輔大臣,跑到蘇州去做什麼?」他才懶得理這兩個傢伙這陣子是在搞什麼鬼,他只想知道那個在朝中忙得不可開交的貞觀,除了會為了戰堯修的命令出征,以及追殺段凌波之外,還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夠請動他。
「戰堯修好像是叫貞觀去辦某件正經事……」段凌波輕刮著下頷,「對了,戰堯修說你到蘇州後得幫他收拾兩個人。」
「誰?」
「司馬相國的相府太保,鐵騎和藏弓。」段凌波刻意看著他的眼眉,等著看他會有什麼表情。
宮上邪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憑他們兩個也想搶虎翼玉?」
段凌波也知道他絕對有辦法料理鐵騎和藏弓,「上回司馬相國派四大待郎去搶雲玉和鳳玉,不但沒得逞反而還被雲掠空給廢了。據我收到的消息,司馬相國這回似乎是想再接再厲,準備派出相府太保來搶你的蛇蟠玉和那塊虎翼玉,所以你若要完成戰堯修的差事,最好是先擺平鐵騎和藏弓。」
宮上邪低首看著佩掛在胸口的蛇蟠玉,這塊玉,跟了他快二十年了,也因為這塊玉,他效命戰堯修也快二十年了。這些年來,只要戰堯修的一聲令下,他就得水裡來火裡去的為戰堯修衝鋒陷陣,只期能夠完成戰堯修交代的任務,而這些年來,因為戰堯修與司馬相國的敵對,他也不停的和司馬相國的手下交鋒。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兩人的思怨要將他捲入?這二十年來,他所扮演的,就只是戰堯修手中的一顆棋?
段凌波看他一徑地陷入沉思,忍不住推推他,「上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告訴我。」宮上邪滿腔憤怒的音調顯得很幽遠,「要到什麼時候,我們四個才能夠脫離戰堯修的控制?要到何時,我才能夠自自在在的當一個自由人?」
段凌波的氣息猛地一窒,忍不住偏過頭去。「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連我也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不再被戰堯修握在掌心裡。」
「但我看你這些年來似乎都很樂意聽從他的差遣,被他握在掌心裡,你不也還是過得很愜意?」宮上邪冷冷地跟著這個跟封貞觀一樣對戰堯修忠貞不移的段凌波。
段凌波攤著兩掌,「那是因為我太明白反抗戰堯修會有什麼下場。為了我自己,我情願讓他掌握著。」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情願對自己好一點,乖乖聽令總比折磨自己來得好。
宮上邪忿忿地握緊了拳,「但我並不願。」
他不願、不願。不願!他的心底有千百個不願,他不願原本像條蟠蛇可以自由來去四處倘佯的自己,被人捉至牢籠裡不能再自由地來去,他更不願他那僅存的半顆心,被戰堯修握在手裡,時而掐緊時而放鬆,讓他一陣又一陣地熬受著痛楚,而他胸口所缺少的另外半顆心,至今他仍是不知道它在何處。
他和其他三個死黨的心,都是由兩塊八卦玉組成的,早在二十年前遇上戰堯修時,戰堯修只分別留給了他們四人各一塊八卦玉,卻將其他四塊八卦玉拿走。
拿走了那四塊玉,就等於奪走了他們的另外半顆心,讓他這些年來不停地找尋著那半顆被奪走的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傾盡了全力,來達成那個剝奪了他們人生的戰堯修的指令。
段凌波拍著宮上邪的肩頭再一次向他開導,「你就認了吧,何必老跟戰堯修過不去?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你自己?你何不就照著他的話去辦?」
宮上邪將拳頭握得更緊,緊咬著牙接受他得再一次聽命於人的事實。
「即使你再不願,只要你身上有著八卦玉,也由不得你。」段凌波無奈地歎口氣,對這個總懷有反抗念頭的死黨幾乎沒轍。
宮上邪不甘地扯著頸間的蛇蟠玉,「為什麼這塊玉要在我的身上?為什麼我生來就注定要為戰堯修效命?」天底下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何這世上總有那些早已注定的事情?
「我只能說……這是命。」段凌波別開臉,抬首望著遠方。
宮上邪忽然轉過頭來,「你還記得二十年前戰堯修對我們說的話嗎?」他記得他第一次接下胸前的這塊蛇蟠玉時,那個八卦玉的主人戰堯修,彷彿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他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咒語。
「記得。」段凌波微微苦笑,「他說過我們這些心都缺了一半的人,沒有選擇權。」
「為什麼是我們?」
「我也不知道。」段凌波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又很快地掩去。「別再想了,早點看開些,這樣你也會比較好過。」
宮上邪放鬆了緊握的拳,雙手撈起了段凌波為他準備好的行囊,深吸了口氣,決心先將這些糾繞著他的心事擺在一邊。他還有他不願做的事得做。
「上邪。」段凌波在他往外走時突然叫住他。
宮上邪止住腳步,緩緩回頭看向他。
段凌彼偏著頭問:「你還常在夢裡聽見歌聲嗎?」
宮上邪征了怔,再次記起那個夜夜在他的夢裡詠唱的女子,那個縹緲在夢境裡無法碰觸也無法接近的女子,是如何地夜夜在他的心頭徘徊不去,是如何地讓他滿懷思慕。
「看清楚是誰唱的了嗎?」段凌波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很想知道那個躲在他夢裡頭的女人到底是誰。
宮上邪忍不住蹙攏一雙劍眉,忍抑地低喃,「快二十年了,我還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你還是要繼續尋找那個在你夢裡唱歌的女子?」原來,他還是不知道。而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難道他還是不肯放棄?
「我要找她。」旦誓不移的承諾自他的口中吐出,擲地有聲。
段凌波挑高了眉峰,一抹無法察覺的笑意自他的唇畔悄悄逸出。
宮上邪握緊了雙拳,「就算得再花二十年、三十年或是一輩子,我也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