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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季可薔 【愛情革命3】 結婚不說愛

季可薔 【愛情革命3】 結婚不說愛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7869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無名要請管理員食飯, 花了現金28Ds幣.


你是否曾不幸愛上一個彆扭男人?
  他脾氣有點暴躁,性格有點複雜;
  十萬分挑剔,不喝三合一咖啡、不吃苦瓜、怪癖一堆;
  是他主動求的婚,卻從不把愛說出口;
  明明事事依賴,卻拒絕讓你進入他的生命。
  你永遠搞不懂他究竟愛不愛你?
  一個讓你哭、讓你不知所措的大男孩,
  一個令你大歎巧婦難為的冷漢丈夫--
  你,還打算繼續愛他嗎?
  而,駱初雲邇能繼續愛楚懷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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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顯示][隱藏]
  與他的婚姻,是個錯誤。所以,她決定留書出走,給彼此留下自由呼吸的空間。

  他需要自由,她知道,她不該自私地以自己片面的愛情來束縛他。

  獨自佇立於與他生活了四年的臥房內,她強迫自己冷靜心韻,平和地打量週遭。

  那張曾與他纏綿了無數回的床榻,那幅兩人在參觀某次畫展時同時看中的印象畫,那只他親自從奧地利帶回來的水晶花瓶,正包束著昨夜她自花園裡摘下的白玫瑰。

  她愛白玫瑰,他知道,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什麼。

  因為她將沒有機會讓他明白。

  沒有機會了……

  忽然,嬌麗的容顏變了色,靜靜地刷白,白得就像水晶花瓶裡的白玫瑰。

  她深吸口氣——自由的呼吸,記得嗎?她默默提醒自己,轉過身,將粉藍色信箋壓在梳妝台的雕花珠寶盒下,然後提起悄悄收拾好的行李。

  走了。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清淺的微笑,在她唇畔曇花一現,輕愁,蒙上了眸。

  希望她真能如此瀟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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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階主管會議室,企業流言蜚語的集散地。

  「聽說了嗎?老大打算將太子升任為英華科技的總經理了。」一面叼著雪茄,一面淡淡發話的是英華集團的執行副總裁魏安博,半白的髮絲以及銳利的眼神適切地說明了他在商場的資歷。

  「咦?那意思是?」另一位半百老人接口,他揉了揉灰黑的眼袋,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為了新近準備發行的公司債,他才剛從美國、歐洲各大城市巡迴一圈回來,連續七天的RoadShow幾乎要去了他這個財務副總裁一條老命。

  「還不明白?讓太子接手集團業績最差的公司,表示老皇帝已經信任他可以獨當一面。」鷹眸銳氣逼人,「差不多在為退位做準備了。」

  「可那個毛頭小子還不到三十歲!」

  「現在不是講究年資的時代了,沒看那些新興企業的總經理一個比一個年輕嗎?

  我們老羅!」

  「老?」劉奇挑眉。要他這個在英華集團叱吒風雲二十多年的人服老?「我不相信!老大不可能放心得下,肯定是謠傳。」

  「是不是謠傳,問她就知道了。」魏安博深吸一口雪茄,視線調向三秒鐘前走進會議室的女人。

  只花了三秒鐘,她便攫住一屋子高級主管的注意力。

  她,一個美麗的女人,銀色套裝包裹出一副窈窕的身材,瑩膩的頸間玫瑰紅絲巾輕巧翻飛,最讓人目不轉睛的,是那張清麗容顏上彎著漫不經心的弧度、卻絕對勾人的櫻唇。

  那樣飽滿、性感的唇,天生該享受男人呵護的,如果可能,在座每一位商場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都願意付出代價將那張唇收攏翼下。

  只可借,這朵花,可遠觀卻不可褻玩。

  因為她是駱初雲,英華太子爺的特別助理。

  小小一名女官,卻是幹練俐落,長袖善舞,不僅將楚懷天的一切打點得妥妥貼貼,就連集團龍頭楚彬也對她另眼相待。

  一般巴望著陞官的中階主管,總纏著她打關係、通門路,至於他們這些在平凡職員眼中高高在上的高級主管,要探聽頂級機密,也要看這丫頭幾分臉色。

  偏偏那張迷人的小嘴呵——

  「是不是真的?初雲。」捺不住性子,劉奇首先揚聲問。

  「什麼事?」

  「太子榮升的事。」

  「榮升?」翠眉微挑。

  「或者該說是下放吧。」劉奇啞聲笑著,「聽說老大要他去整頓英華科技。」

  「哦。」小嘴淡淡一揚,不置可否。

  「究竟是不是?」

  「劉副總裁忘了嗎?今天總裁也會參加會議呢。」意思是有什麼疑問直接問老大去。

  「我在問你話,小姐。」他板起臉。這麼好看的嘴非要閉得這麼緊不可嗎?

  「啊,麻煩劉副總裁幫我找一下網線。」她甜甜地笑,笑容甜得讓老男人呼吸一窒,「待會兒我老闆要報告,要是知道我連Notebook都沒準備好,肯定要殺了我。」

  丁香舌飛快一吐,十足小女兒嬌態。

  「放心吧,懷天哪捨得殺你?」劉奇呵呵笑,乖乖幫她找起網線,「你又能幹又漂亮,要是懷天不要你,隨時到我辦公室來。」

  「副總裁要我當秘書嗎?」

  「秘書?太委屈你了!當然是我的特別助理羅。副總裁的特助,薪資起碼翻兩翻,要不要考慮一下?」不過一分鐘,劉奇完全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反而認真挖起角來。

  魏安博射出兩記白眼,駱初雲則在心裡偷偷微笑。

  應付這些精明的老男人,她可是相當有一套的,就連頂頭上司也經常要為她游刃有餘的手腕瞠目。

  其實秘訣只有一個——撒嬌。

  幾乎所有的男人都禁不住美麗的女人撒嬌,尤其她還年輕得足以當他們的女兒。

  只要不過分,偶爾裝裝傻、撒撒嬌,逗得他們、心花怒放,何樂不為?更何況,多少危機就在此際化險為夷。

  必要的時候,她甚至可以打扮得光鮮亮麗,當自己是一尊靜立在角落的優雅花瓶。

  就像現在。

  會議室暗潮洶湧,各派勢力互相角逐,可偶爾瞥向她的眸光都只會掠過一絲讚賞,忘了她也有思考的能力。

  可她當然有。因為她是個女人,可不是個無生命的物品啊。

  「你有什麼看法?」開完會後,楚懷天偕同她回到位於六樓的私人辦公室,一面脫下西裝外套,一面問她。

  她接過,小心翼翼掛上衣帽架。

  「三分之二的人等著看你笑話,另外三分之一又分成兩派。」

  「哪兩派?」

  「就算你真的有辦法整頓英華,劉奇仍然會反對你加入集團董事會,他不認為總裁應該那麼早交棒。」

  「我知道。」楚懷天淡淡冷哼。

  「可要防備的卻是魏安博。」

  「他表面上似乎很支持我。」

  「他確實會支持你,不過要看你的決定。」

  「什麼決定?」楚懷天停下回E-mail的動作,接過她遞過來、黑與白比例調和得恰到好處的熱咖啡。

  駱初雲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他好一會兒,「看你願不願意娶他女兒。」

  「什麼?!」一口咖啡差點噴出楚懷天的口,他瞪大深亮的眸,不可思議地瞪向從他被父親召回英華集團工作後,便一直跟隨在身邊的女人。

  她安靜地回迎他的瞪視,巧手接過他的咖啡杯,一方乾淨的紙巾跟著拂上他鬆脫的領帶。

  他蹙眉,瞪著她好整以暇替自己擦拭領帶上淡淡的濺污。「這是什麼意思?初雲。」

  「這個。」駱初雲自套裝口袋抽出一張相片。

  相片上,五官出色的女人甩著染成暗紅色的秀髮,對著鏡頭自信滿滿地嬌笑。

  接過相片,楚懷天立即明白自己被安排踏入什麼陷阱。「老爸要我跟魏安博的女兒相親?」

  「沒錯。」

  「Shit!」憤然的詛咒在辦公室內迴盪。

  又是一場相親!這一次,對像甚至是集團執行副總裁的掌上明珠,父親的用心昭然若揭。

  「他把我當成策略聯姻的棋子嗎?」他臉色陰沉。

  「他只是希望你早點結婚。」駱初雲淺淺地笑,「你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你這個做哥哥的自然得做好榜樣,早點成家立業。」

  他瞪著她清淺的笑容,有股殺人的衝動。「所以你也贊成我玩這該死的相親遊戲羅?」

  她斂下眸,「我沒有資格表示意見。」

  「可是你卻幫著老爸安排這一切!」他低吼,「坦白說吧,你把這場相親約會安排在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

  「今晚?」下頷肌肉抽搐,「可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早上還告訴我今晚跟Fanny有約會。」

  「我剛剛替你取消了。」

  「什麼?!」又一次驚愕,這一回,楚懷天終於按捺不住地霍然起身,「你憑什麼取消我的約會?」

  「我以為你不會覺得遺憾。」明眸坦然凝望他。

  「當然!」他當然不會覺得遺憾,事實上,Fanny也不過是他眾多女伴中的一位,若不是初雲提醒,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答應今晚陪她慶生。

  「我已經以你的名義派人送去九十九朵紅玫瑰,還有一對卡地亞鑽石耳環,我相信Fanny小姐應該能體諒你為了公司加班的辛勞。」

  清淡的嗓音似乎蘊著些……諷刺?

  楚懷天挑眉,細細瞧了能幹的特助一眼,她的神態優雅,微笑優雅,可那亮燦的眸底流過的水波卻絕不優雅。

  認清黑瞳底的波瀾,楚懷天忽然冷靜了,他重新落坐,上半身閒適地埋入椅背。「這麼說,你認為跟魏安博的千金約會,比讓一個壽星開心更重要羅?」

  「有些事必須取捨。」

  「因為這場約會也許關係著我在集團的未來?」他冷諷。

  「不論這場約會結果如何,你的未來都不會受影響。」她微笑,「只是如果成功了,你的未來也許會順遂一些。」

  意思是即使沒有這場策略聯姻,她仍然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折服那群集團老臣,順利從老爸手中接棒嗎?

  她對他倒有信心!

  俊唇扯開似笑非笑的弧度,「這位大小姐叫什麼名字?」

  「魏芳琪,二十四歲,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紐約大學藝術碩士。興趣是看畫展、聽歌劇、打高爾夫,喜歡吃日本料理,不喜歡人家干涉她的決定。」

  「典型的千金小姐。」楚懷天評論道。

  駱初雲聽出了他口氣中的不屑,淡淡一笑,「聽說追求她的人很多。」

  「聽說追求你的人也不少,不是嗎?」

  「我怎麼能跟魏小姐比?」她抱起辦公桌一角高疊如小山的文件。

  「為什麼不?」他不喜歡聽她這麼說。

  「她是魏安博的獨生女。」一句話解釋了一切。

  「而你是我楚懷天的特別助理。業界傳說,英華的太子要是少了你,恐怕到現在還是一名小小經理。」他微笑,笑意卻不及眼眸,「這麼能幹的女人,只要是聰明的男人都會搶著要,更何況你還長得漂亮。」

  「漂亮與能幹並不是男人選擇女人的必要條件。」

  「那你認為是什麼呢?」

  她沒有回答,捧著文件盈盈走向辦公室門扉。「今晚八點,福華飯店。記得打扮得帥一些,別丟了楚家男人的臉。」她複述集團總裁楚彬的叮嚀。

  「我猜老爸還要你替我挑衣服?」他問,語氣不無怨怒。

  「沒錯。」

  清澈的笑聲在室內盪開,宛如吊掛門簷招展的風鈴,在楚懷天耳畔久久繚繞不去。

  ☆        ☆        ☆

  他真的很帥,帥得無以復加。

  亮橘色的襯衫、白色休閒西裝,讓稍嫌冷峻的臉孔適當地添了幾分溫和的瀟灑,金色袖扣與名牌手錶則讓他舉手之間盡現優雅,更別說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韻了。

  他好看得像是剛從雕刻家手下誕生的太陽神,深邃的黑眸閃動的神秘輝芒會讓每個女人失了魂。

  是的,他是楚懷天,她傾心效忠的上司。今日赴約的穿著全是她親自挑選,只是就連她,也料想不到效果竟會如此驚人。

  他太帥了——外型酷冷、總是一副企業菁英扮相的他,穿起淺色系來不比時尚雜誌上的男模遜色,甚至還更勝幾分聰睿。

  就連對男人打扮一向挑剔的魏芳琪也無話可說,瞧她癡癡凝睇他的模樣,顯然已臣服於他的魅力。

  而他,浮漾著淡淡笑意的俊容,似乎也顯示他不討厭今夜相親的對象。

  總裁大人的心願終於要達成了嗎?

  想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酸澀在駱初雲胸臆問漫開,她不知該怎麼處理,只得端起紅酒杯,深深啜飲一口。

  嫣霞染上頰,嫵媚動人。

  對桌的男士微微失神,「初雲,在想什麼?」

  「沒有啊。」她對大學時的家族學長微笑。

  葉聖恩比她大上三歲,一向對她這個學妹照顧有加。當年在校園裡,同學們都傳葉聖恩對她有意,因而招來無數女同學妒嫉眼光。

  「沒想到你今晚會主動約我吃飯。」葉聖恩回她一抹笑,俊朗的臉孔吸引了鄰桌幾個女人的視線,「有事嗎?」

  「沒事不能跟學長吃飯嗎?」

  「當然可以啦。」撒嬌般的口氣逗樂了葉聖恩,「能讓我們家族最可愛的學妹請吃飯,簡直是三生有幸呢。」

  「聽說學長要接掌銀行企業金融部經理職位,恭喜了。」

  「家族事業,陞官也沒什麼了不起。」葉聖恩淡淡聳肩。身為台灣赫赫有名的金融世家長公子,他太明白自己比白手起家的人多了幾分幸運。

  「就算葉家是最大股東,如果學長沒兩把刷子,董事會也不會同意任命的。」駱初雲淺笑盈盈,「來,我敬學長一杯。」

  「謝謝。」

  水晶酒杯在空中撞擊出好聽的聲響,引來斜對角某桌男人的注意。

  「咦?」葉聖恩迎視那男人。

  「怎麼?」

  「那個人——很像是你老闆。」

  他當然是。

  跟隨葉聖恩調轉眸光,駱初雲強迫自己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這麼巧?」

  「難得看懷天打扮得那麼率性!」

  「是啊。」

  「我很久沒碰見他了。跟他吃飯的是他新任女友嗎?」他隨意一問。

  「大概吧。」

  「很不錯,滿有氣質的。」

  「是啊。」

  葉聖恩轉回視線,若有深意的眸靜靜望著駱初雲。

  她心一跳,「幹嘛這麼看我?」

  「聽說懷天的一切——不論公事、私事,都是你這個特助幫他打理的,是真的嗎?」

  「沒那麼誇張。」她捧起水晶酒杯半遮顏,「我怎麼可能過問老闆的一切?」

  「當然不是一切。」葉聖恩朗聲笑。只是絕大部分罷了。他想,黑眸很快掠過一絲輝芒。

  熟知老闆行程的駱初雲不可能不知道楚懷天今天也會出現在福華,她特地邀他來此,莫非別有用意?

  「你很在意那個女人嗎?」單刀直入。

  「我不明白學長的意思。」她裝傻。

  「她是誰?」他追問。

  「英華集團執行副總裁的千金,魏芳琪。」

  「策略聯姻?」一針見血。

  「只是雙方見個面而已。」她不自覺地強調。

  「你知道,對我們這些世家子弟來說,只要彼此看對方還算順眼,就足以進行一場商業聯姻了。」

  「我知道。」羽睫垂掩。

  葉聖恩伸手抬起她下頷,「跟我說實話,初雲,你很在意對不對?」

  「我不。」她否認。

  「你很在意。」他肯定。

  「不。」

  「你是。」望著她強裝不在乎的神情,葉聖恩不禁歎息,手腕一翻,溫柔為她收攏一綹垂落的髮絲。

  「別這樣,學長。」她撇頭,逃避他的溫柔。

  「我想聽實話。」

  「我不想說。」她咬住下唇。

  「初雲——」

  「我建議你放開她!」凌厲的嗓音忽地在兩人上方揚起。

  是楚懷天,他不知何時已來到桌旁,挺拔身形滿蘊威脅意味。

  「懷天?」葉聖恩一愣,正想解釋,後者已迫不及待扯開他的手,不許他繼續碰觸駱初雲。「我想你沒資格干涉我們。」粗魯的動作令他劍眉一蹙,「我跟初雲正在約會。」

  「約會?」兩束火焰灼向駱初雲。

  看來像是控訴。她呼吸一凝,急急站起身,「懷天,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嗎?聖恩是我大學學長。」

  「我知道。」神色依舊嚴峻。

  「因為學長最近升職了,所以我請他吃飯。」

  「這算是約會嗎?」

  「什麼?」

  「是約會嗎?」一字一句迸出他齒縫。

  他似乎很在意,在意她與葉聖恩今晚一起共進晚餐算不算一場約會。瞧他熾熱的眼神,幾乎燙得她雙腿發軟。

  「這個——」

  「當然是約會!」葉聖恩替她回答,神態堅定,「不怕告訴你,我一直在追求初雲。」

  什麼?

  四束驚愕的眼神同時射向葉聖恩。

  「學長,你——」為什麼要這樣說?突如其來的宣言令一向冷靜的駱初雲難得驚慌起來,無助地望向葉聖恩。

  回迎她的是兩潭溫柔似水。

  水,與火,隔著她相互對峙,彼此挑釁,她忽冷忽熱,有片刻,僵坐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另一個女人加入。

  「懷天,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魏芳琪嬌嬌地問,明眸望向葉聖恩時充滿讚賞,轉向駱初雲時卻一沉。

  「聽過金融鉅子葉成凱嗎?這位是他最看重的孫子,葉聖恩。」楚懷天淡聲介紹,「至於這位小姐,是我的特別助理,駱初雲。」

  「葉先生,久仰久仰。」聽罷介紹詞,魏芳琪立刻將玉手伸向葉聖恩,明媚的笑容全針對這位金融世家的公子,一旁的駱初雲則明顯遭受忽略。

  望著這一幕,楚懷天嘴角掀起詭譎笑弧。

  「不好意思,芳琪。有一個外國客戶今晚十一點到,我跟初雲得去接機,必須提早走。」趁著嬌嬌女臉色未變之際迅速補充,「不過我相信聖恩會很樂意替我送你回家的。對吧?聖恩。」

  「我——」葉聖恩來不及反對,便被魏芳琪驚喜的呼聲打斷。

  「真的嗎?葉先生,你真是太紳士了!」

  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一向注重風度的他只能苦笑。

  相反地,絲毫不把所謂風度放在眼裡的楚懷天則睨向駱初雲,高傲地下令,「走吧,初雲,讓客戶久等就不好了。」

  ☆        ☆        ☆

  「你為什麼這麼做?」駱初雲提高嗓音,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你不覺得你這麼做有點過分嗎?就這樣把魏小姐丟給我學長!她可是你相親的對象耶。」

  此刻,他們站在一片傾斜的草坡上,雖然不時可聞飛機低空飛過的轟隆聲響,可這裡卻不是機場。

  這兒,是台北著名的觀賞飛機起落的勝地。

  他們當然毋需到機場,因為根本沒有客戶等待他們去接。這個霸道的男人只是隨口編個藉口好把她帶離餐廳而已。

  「你生氣了嗎?」楚懷天瞥了一眼她泛紅的俏臉,悠閒地自西裝內袋掏出菸盒。

  「我……」她瞪視他,「我沒資格生氣。」

  「你當然有資格。」他語氣略帶嘲諷,「除了我老爸,你對我的事情是最有發言權的人了。」

  「我只是你的特別助理。」她澀澀地說,第一次覺得這個身份讓她心情低落。

  「告訴我,你氣的是什麼?」透過白色煙霧凝向她的眼神微微朦朧,「是我沒好好結束這場相親遊戲呢,還是我破壞了你跟葉聖恩的約會?」

  「我……」似水明瞳瞅著他冷峻的臉,「我跟學長不是在約會!」

  「可他說是。」

  「不是。」

  「他說他一直在追求你。」他緊盯著她的表情。

  「學長開玩笑的。」

  「他最好是。」肅冷的嗓音凍結了空氣。

  她怔然。那在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神情是不甘與嫉妒嗎?

  「懷天,難道你不高興我跟學長……約會?」

  他狠狠瞪她,「你說過那不是約會的!」

  「如果是呢?」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我不許!」他低咆。

  「為什麼?」

  「你是我的特別助理!」乖戾的語氣就像某個被寵壞的男孩在捍衛最心愛的玩具。

  但她不是玩具。「難道身為你的助理,就表示我不能跟男人交往嗎?我不能談戀愛、不能結婚?」

  「你——」兩道直逼向她的眸光沉冷,「你想談戀愛?想結婚?」

  「我都二十五歲了。」

  「我快三十了!也沒結婚。」他咬牙。

  「你的意思是,除非你這個上司結婚了,否則我不能考慮婚事?」

  他不語,責怪似的瞪她。

  「懷天,你告訴我,是不是只要你結婚,我就可以結婚了?」她繼續追問。

  「是又怎樣?」他語氣激昂,瞳眸卻陰暗,「所以你現在可以全力以赴,使盡一切手段幫我老爸把我送入結婚墳墓,這樣你就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葉聖恩溫柔多金,的確是很不錯的選擇!你有眼光!」

  「不要抽了。」眼見煙霧愈加瀰漫,駱初雲終於忍不住伸手截去他指間被捏緊的菸。「告訴你很多次了,抽菸對身體不好。」

  「我是你的老闆,不是你兒子!」他高聲咆哮,卻沒有試圖奪回香菸。

  「我知道。」她微笑。

  「不要像個管家婆似的老是在我身邊囉哩囉唆!」

  「我盡力改善。」微笑加深。

  「不許再背著我跟我老爸安排那些相親約會!你的老闆是我,不是他!」

  「遵命。」明眸閃過俏皮。

  「我是你老闆,我沒結婚你也不許結!」

  「是。」輕逸歎息。

  「約會也不行!」

  「這會不會太過分了?」她低聲抗議。

  「不許再跟葉聖恩單獨出去!」

  「喂喂,他是我學長——」

  「嫁給我!」

  嬌軀一凍。

  又一架飛機掠過,她懷疑自己聽力出了問題。她調轉眸光,直到確認機影往松山機場逐漸逸去,才又看向楚懷天。

  他總是冷峭譏嘲的俊容難得流漾一股溫柔——淡淡的、不著痕跡,卻絕對真切的溫柔。

  「你剛剛……說什麼?」

  「嫁給我。」湛眸圈住她。

  她喉頭一梗,「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嫁給我。」他再度重複,嗓音沙啞。

  「為、為什麼?」

  「因為我要你。」他說,「因為你是我的。」

  簡單,卻霸氣的理由。

  這狂妄的男人啊!駱初雲揪著心,紅唇倔強地抿起,鼻間卻不爭氣地一酸。這可惡的、自以為是的男人,竟因為這樣的理由對一個女人求婚!

  她該拒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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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可她卻答應了。

  三個月後的一場豪華婚禮中,她被某八卦雜誌譽為當年度最美的新娘。

  她,嫁給了三年前初遇時便對之一見鍾情的男人。為了當時心頭的悸動,她毛遂自薦做他的特別助理,決心將自己的一切全數奉獻給這個男人。

  才華、青春、心血,甚至包括一個女人的愛情,全都給了他……

  「喜歡這裡嗎?」低沉的嗓音打斷了駱初雲的沉思,眸光從窗外寬闊端麗的庭園拉回,轉頭凝望一身睡衣打扮,卻比穿西裝看來還帥氣的男人。

  他,是她的上司——不,已經是她丈夫了。

  「我本來想在市區再買一棟房子,老爸卻堅持我們住在家裡。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們隨時可以搬。」

  「不必搬了,我覺得這裡很好。」浪漫的庭園,優雅的建築,格調高尚的裝潢——這裡很好,只是對她這個出身平幾的女子而言,有些太昂貴了。

  「我怕你跟我爸住在一起會不習慣。」深眸緊盯她。

  他怕出現「公媳」問題嗎?

  駱初雲禁不住淺淺地笑,「不會的,我跟總裁一向處得很好。」

  「不是總裁了。」楚懷天提醒。

  「啊。」芳頰一紅,「是爸爸。」頓了頓,她補充一句,「爸爸對我很好。」

  「那倒是。他一向喜歡你。」事實上,那晚因為他砸了與魏芳琪的相親約會而暴跳如雷的父親,在聽見他跟初雲求婚後,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老爸扯著他雙臂,簡直可以說是老淚縱橫,閃閃發亮的眼睛像是他這個兒子三十年來首度為他這個老父爭口氣。

  見老爸那麼歡欣鼓舞的模樣,他幾乎要懷疑那些相親對象都只是空包彈,老爸真正的目標一直就是初雲。

  「娶到她是你三生有幸。」這是楚彬的結論。

  而他這個做兒子的聽了,不知怎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結婚後,你不能繼續在公司工作。」收束不受歡迎的記憶,他凜肅地對她宣佈。

  「我知道。」她早有心理準備,「以我現在的身份,不太適合再跟在你身邊,那會讓人覺得公私不分。」

  「你也不能到別家公司工作。」

  「我知道。」

  「你不覺得遺憾嗎?」黑眸更緊密地定住她,彷彿意欲抓住她神色問任何一絲變化。

  「不會啊。」她淡淡地笑,「早在嫁你之前,我就想過身為豪門長媳的責任該是什麼了。」

  「你真的甘心?」

  「為什麼這樣問?」她不解地望他,「難道你不相信我……可以當一個好妻子嗎?」說到此,臉頰再度染紅。

  他直直瞪她,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我相信你會是世上最賢慧的妻子。」冷澀的嗓音彷彿帶點不情願。

  駱初雲秀眉一顰,正想問些什麼,只見他眸光一轉,四處梭巡起菸盒的影子。

  「我的菸呢?」

  「我收起來了。」

  「你收起來了?」薄怒攀上他眉宇。

  「對。」她坦然面對他的怒氣,「抽菸不好。」

  「給我!」厚實的掌心在她眼下攤開。

  「從今以後,這個房間禁菸。」

  「那我到客廳去抽。」

  「屋裡一律禁菸。」

  「那我就到外頭去抽!」他有些惱怒,「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現在是我老婆,就可以這樣約束我。」

  「我沒有約束你的意思。」她打開梳妝台的抽屜,取出銀色菸盒,「只是希望你節制一些,抽菸對身體不好。」

  他展臂試圖搶過菸盒,她卻藏在身後,不肯給。

  「答應我,你會克制自己。」

  他怒瞪她,兩秒後,俊唇忽地翻揚,微帶邪氣,「你想要我少抽點菸?」

  「嗯。」她點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讓步的跡象。

  「想要我克制點?」

  「對。」頭又是一點。

  「那萬一菸癮犯了呢?」

  「嗯,那就嚼口香糖吧,我聽說還滿有效的。」

  「我倒聽說過一個更有效的方法。只不過,需要你的幫忙。」他啞聲說,邁開步履逼近她。

  他身上肥皂的清香拂向她,她下意識深嗅一口,心跳慢慢加速。「什麼、什麼方法?」

  他沒回答,以一對深亮的眸囚住她。「你肯幫我嗎?」

  她忘了呼吸,「我……一定幫。」

  「就是這個。」語音方落,他霍然伸手將她攬入懷裡,跟著不由分說地低頭——

  他吻了她。粗魯的、霸道的、絲毫沒給她任何心理準備的吻,當熱燙的兩瓣唇緊貼著她磨蹭時,她只覺胸脯也跟著發熱起來。

  他究竟、究竟在做什麼?

  「懷天,你——」

  「與其嚼口香糖,我倒寧願嚼你的舌頭。」他誘惑般的低喃,以舌輕輕撥開她的唇,長驅直入,翻捲起她的。

  她身子一顫。

  菸盒落了,白色菸支散落一地。

  他見了,低低笑起來,半嘲弄的笑聲弄得她俏臉一陣紅、一陣白。

  「你——」她不甘地睨他一眼,望著他彎下腰,拾起其中一根叼上唇間,然後,挑釁似的朝她挑了挑眉。

  他很得意,那薄直的嘴角勾勒的弧度,那黑亮的星眸調皮的閃光,在在顯示他很高興贏得這場男女攻防戰。

  他怎麼……像個孩子似的?

  她歎了口氣,不氣不怨,只是心口漫開一股難言的寵愛。

  因為這滿心的寵愛,她臉部的線條柔了,長睫掩映下的眸朦朧了,紅潤的唇稍稍分啟,像在傾訴性感的邀請。

  「想搶走這根菸嗎?」他對她下戰帖,神態傲慢,嗓音卻微微發顫。

  「我該怎麼做?」溫柔的問話像歎息。

  「這樣。」他低下頭,讓菸的另一頭靠近她。

  她張口銜住,然後一甩頭,奪走戰利品。

  他又笑了。

  而她,學著煙視媚行,假裝深吸一口菸,再拿纖細的長指優雅地夾住菸支。「好看嗎?」

  「好看。」他啞聲道,摟住她的腰。

  「以後你抽一支,我就抽一支。」這次輪到她下戰書。

  他瞪視她,「你不會抽菸。」

  「我可以學。」

  「幹嘛學?」他擰眉。

  她聳聳肩。

  「不許你抽!」她漫不經心的反應激怒了他,威脅跟著他一起抽菸的宣言更讓他眼眸噴出烈火。「女人抽什麼菸?還給我!」

  「你不公平!性別歧視!」她像蝴蝶般翩然旋身,輕巧地躲開他。

  「不要在楚家跟我談公平!這是楚家,我是楚家的長子。」

  「而我,是楚家的長媳。」

  「Shit!」他憤而低咒,「你一定要這樣挑戰我的耐性嗎?把菸給我!」

  「不給!」

  「不許你抽!」

  「我偏要!」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語畢,他縱身一躍撲向她,將柔軟的身軀整個壓制在床榻上。然後,他伸手奪去她扣在指間的菸,狠狠捏扁,拋落在地。

  「楚懷天,你——」

  「不要與我爭論!」食指按住櫻花唇瓣,「不許你老是跟我爭論。」

  「你專制——」

  「對,我就是專制。」他邪邪地笑,「娶你,就是為了專制個徹底。」

  「你可惡!我才不會任你——」

  「多話。」厚軟的唇堵住她,不給她抗議的機會。「我不喜歡多話的女人。」灼熱的吻沿著唇際,一路蜿蜒向下,霸氣地燙上她裸露在睡衣外的頸間瑩白肌膚。「女人在床上還是安靜一點好。」他說,雙指一夾,挑情地拉開緋紅色蝴蝶結。

  結,松落了,迎向他的,是另一片緋紅——因為極度的羞澀與情動而渲開的緋紅。

  黝黑的大掌,輕輕按住緋紅,緩緩撫觸。

  心跳,瞬間狂野起來,在情霧朦朧之間,駱初雲似乎聞到一股奇特的氣味。

  好像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將臉埋入他的肩,一面掩飾自己的笨拙不安,一面偷偷聳鼻嗅了嗅。

  清淡的、純男性化的、絕對讓人意亂情迷的味道。

  他的味道。

  她迷濛地想,還來不及深入思考,抵上她雙腿之間的灼熱一下子抽離她神魂,教她無助地輕顫。

  「懷天……」虛軟的呻吟。

  「安靜點,女人。」

  「不要瞧不起——」還試圖爭回女性主權。

  「噓。」他以左手按住她的唇,右手拉高她睡衣下擺。

  「啊!」她一陣戰慄,「你別、別這樣……」下意識地夾緊雙腿。

  「別怕,分開。」他柔聲誘哄,「為我分開,寶貝。」修長的手指輕佻地撥弄那隱密的花蕊。

  她倒抽口氣,十指緊緊掐入他肩部肌肉。

  「你看來……」性感的氣息吹入她耳畔,催動她難以克制的情慾,「已經準備好了。」

  「什、什麼?」她聽不清他沙啞的低喃,只覺得他好熱,他的堅挺好熱;而她,也熱得發慌。

  「初雲,寶貝。」他沒有複述自己方纔的話,只是低聲輕喚,「親愛的,我的妻。」每一聲低喚,都將她更加送上飄蕩的雲端。

  她難耐地嬌吟。

  「跟我到天堂吧。」

  火箭般的衝刺送她穿過雲層,她強展迷離的眼,這一刻,彷彿看到千萬星辰放肆地迸射千萬閃光。

  銀河系……爆·炸·了。

  ☆        ☆        ☆

  「看起來氣色不錯嘛。」早餐桌上,楚彬滿意地審視剛進門的兒媳,見她頰緋眸亮,一看即知昨晚過得十分「美滿」。

  嘿嘿。他在心底偷笑,確信自己昨晚經過新房時聽到的模糊呻吟不是幻聽。他抬臉,瞥了一眼正落坐的兒子——後者同樣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不愧是他們楚家的男人,這方面的「能力」絕對超群,呵呵呵……

  「一大早笑什麼?老爸。」楚懷天微微皺眉,打量父親怪異的微笑。

  「啊,沒。」楚彬假裝瀏覽報紙,「我看昨天副總統又放出蠢話,覺得好笑而已。」

  「是嗎?」那為什麼眼光直往他身上瞟?還一副有為者當如是的表情?楚懷天眉頭皺得更緊,瞥向嬌妻,期待她能有答案。

  駱初雲只是聳聳肩。

  「對了,初雲,你早餐都吃些什麼?」楚彬問道,「中式西式都可以,只要吩附傭人一聲,讓他們準備就好了。」

  「啊,我沒關係,吃什麼都行。」

  「是嗎?唉,你這方面可就比我這個兒子好多了,這小子很挑食的,從小就這樣。」

  「哦?」翠眉一挑,含笑眼眸睇向楚懷天。

  他一翻白眼,「老爸,要是你想在初雲面前削我這個兒子的面子,勸你還是算了吧。我有多挑食,當了我三年特助的初雲哪會不明白?」

  「啊,說得也是。」楚彬恍然,「我還聽說她為了秘書到處買不到你要的咖啡口味,還親自學會了煮咖啡。」

  「嗯哼。」

  「娶到她算你三生有幸。」

  「你已經強調這點很多次了。」楚懷天不耐地回應。

  「我不介意再強調一百萬次。」楚彬與兒子槓上。

  兩人大眼瞪小眼,不一會兒,駱初雲噗哧一笑。

  四道責怪的視線射向她,她連忙輕咳幾聲,「呃,其實我煮了廣東粥,不知道你們想不想吃?」

  「廣東粥?」

  「嗯,其實很簡單,就是皮蛋瘦肉粥而已,只不過花了一點時間熬——」

  「熬了多久?」楚懷天瞪她,「你該不會一早就爬起來煮了吧?餐點交給傭人打點就可以,不必你親自下廚。」

  「我知道。」她當然知道在這樣的富貴之家,少奶奶是不應該進廚房的。「只是我不久前才學會怎麼做,想有人嘗嘗看而已。」

  「你喜歡做菜?」楚彬訝異地問。

  「你把我們當實驗品?」楚懷天怪聲道。

  「懷天,你怎麼這麼說話?人家初雲也是一片好意。」

  「我沒說她不是好意。只是你沒聽她說嗎?她才剛學會怎麼煮粥而已。」

  「那又怎樣?就稀飯嘛,你還怕吃死人嗎?」楚彬瞪兒子一眼。

  「老爸不怕的話請先嘗好了。」

  「好,我就來一碗。」楚彬說得豪氣干雲,「不過條件是你也得來一碗。」

  「好啊。」楚懷天似笑非笑,「當我捨命陪君子吧。」

  又槓上了。

  駱初雲暗暗歎息,哭笑不得。

  說實在,廣東粥雖然新近才學,但她可是從十歲就開始進廚房了,她的烹飪手藝是比不上那些五星級飯店的名廚,一幹好友吃了卻也讚不絕口。這兩父子有必要為了喝她一碗粥,搞得一副像上斷頭台的壯烈樣嗎?

  根本完全瞧不起她嘛。

  正無奈想著,傭人們開始上早餐了。

  法式蛋卷、培根火腿、燒餅油條、飯團包子,擺了滿滿一桌,還有柳橙汁、牛奶、咖啡……

  她瞠目,「早餐需要這麼多嗎?」

  「因為不曉得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我昨晚要他們多準備一些。」楚彬解釋。

  「啊,謝謝你,爸爸。」公公果然是疼她的。

  「別客氣。」一聲甜甜的「爸爸」叫得楚彬飄飄欲仙,眉開眼笑。女兒就是好,連叫起人來也特別甜蜜窩心。可惜他老婆只留下三個不肖兒子。

  「這是少奶奶熬的粥。」傭人把最後一道端上桌。

  「給我們都盛一碗。」楚彬命令。

  「是,老爺。」

  熬得細緻軟爛的粥盛入碗,更顯香氣四溢,楚彬與楚懷天同時嗅了嗅,都是微微驚異。

  「聞起來不錯嘛。」

  難道你們真以為會吃到某種難以下嚥的毒藥嗎?

  駱初雲哀怨回凝,嬌容卻仍笑意盈盈,「爸,懷天,你們都嘗嘗,給我一點意見。」

  她話語才落,兩父子立刻迫不及待拾起湯匙,舀了一杓入口。細綿柔軟的滋味衝入口腔,楚彬當場叫好。

  「好吃!真的好吃。」說著,他又舀了一口,細細咀嚼後,微笑更深,「初雲,沒想到你的手藝不錯啊。」

  「謝謝爸爸誇獎。」駱初雲甜甜謝過,明眸一轉,「你覺得怎樣?懷天。」

  沉默。

  「不好吃嗎?」她開始有些擔憂。懷天一向挑嘴,若是常去的餐廳,連當天口味產生細微的變化都嘗得出來,還會追問對方是否換了主廚,這會兒……「是不是味道不對?」

  依然沉默。

  她怔怔看著他又舀起一杓,送入嘴裡細嚼慢咽,然後,又一口,再一口,卻一直沒發表任何意見。

  她受不了了。「如果……如果不好吃的話,你可以不必勉強自己。」

  「不會啊。」他總算開口,卻只是這樣淡淡一句。

  不會?是什麼意思?不會不好吃?或者不會勉強自己?

  她繃緊身子,感覺一顆心都提到喉頭了。她知道自己太過在乎他的反應,緊張得就像期待老師讚賞的小學生,可一句話能定她生死的老師卻什麼也不說。

  「別理他,初雲。這小子就是挑嘴,我嘗起來明明很好吃嘛,他吃飯就是毛病多,一定是小時候被他媽給慣壞了。」

  他母親?

  駱初雲聞言一凜。對於楚懷天的母親,她所知有限,只知道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他媽媽做菜一竅不通,偏偏自詡為美食家,東挑西揀。」楚彬感慨,「我看懷天也是這樣。」

  是嗎?是因為從小耳濡目染,所以他才對食物如此桃剔嗎?因為母親的影響?

  她凝睇楚懷天,奇怪地發現一向愛跟父親針鋒相對的他,提起母親時竟然一言不發。只是,那張雕刻般的臉孔,愈來愈陰沉,深若寒潭的眸底,潛藏著難以理解的波瀾……

  終於,他推開粥碗,站直身子。「我吃飽了。」

  她愕然瞪著那看來偉岸卻冷漠的背影。

  ☆        ☆        ☆

  風捲窗簾,翠綠色的一角輕盈翻揚。

  夜深了,柔美的月輝透過窗扉,罩落他沉默的身軀——沉默的、淡定的、直直挺立的身軀。

  他在想什麼?

  望著新婚夫婿的背影,駱初雲發現自己有些慌,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似乎心情有些低落——或者他後悔了與她結婚?

  當日他的求婚突如其來,一半大概是受不了父親鎮日逼婚;另一半,也許是害怕最得力的助手不再專屬於自己。

  不論前者或後者,都不是一個男人向女人求婚的好理由,也不是一個女人該答應求婚的好理由。

  可偏偏他求婚了,而她也答應了。

  但偶爾,她總會覺得有些不安、有些慌,思索著這樣的婚姻是否終將成為可怕的錯誤。尤其,在他的背影看來如此冷淡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她會覺得他離她特別遠,她抓不著他、不瞭解他——可她不該抓不著、不該不懂他的啊!在他身邊緊隨了三年,總是細心觀察他一舉一動的她,對他,該早能掌握的啊!

  她曾經以為自己能掌握他,以為自己最瞭解他,可現在……

  「懷天,餓了吧?」她揚聲問,輕巧地將餐車推入書房,「你不愛吃辣,今天卻陪那個香港客戶吃麻辣鍋,一定沒吃什麼,過來吃點消夜吧。」說著,她將餐車上中式的清粥小菜端上橢圓形玻璃桌。

  楚懷天轉過身,默然凝視她的動作,「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去見香港客戶?」

  「你的秘書告訴我的。」

  「所以,就連結婚後,我的行程表你依然清清楚楚嗎?」

  她是否聽到了一絲嘲諷與不滿?

  駱初雲回過身,望向面無表情的丈夫,「懷天,你不高興嗎?」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他淡問。

  「因為我打探你的行程。」聽說很多丈夫不喜歡妻子緊迫盯人。「這樣會困擾你嗎?」

  「那倒不會。」

  「但你還是不高興?」她試探地問。

  他沒有回答,逕自在玻璃桌旁的沙發落坐,接過她遞過來的筷子,然後開始默默吃著。看來他晚餐時的確吃得不多,一口接一口地,顯然真餓了。

  「好吃嗎?」

  「還可以。」他點頭,「味道有點淡。」

  「是我特地讓廚房弄清淡一點的,晚了,吃太油膩對身體不好。」

  他聞言,抬頭給了她複雜的一眼,「你連這層都想到了嗎?」

  「嗄?」她愣愣地。

  「關心我的行程,猜測我的情況,然後細心地為我準備一切。」他深深望她,「我猜得沒錯,初雲,你確實會成為一個很賢慧的妻子。」

  那有什麼不好嗎?

  她怔然回凝他。為什麼他說這些話的口氣總帶了點諷刺?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樣?」她在他身邊坐下,明眸仔細觀察他,「你覺得我管太多了嗎?」

  他搖頭。

  「那為什麼——」

  「你告訴我,」他打斷她,「這幾天你每天早上為我準備不同口味的粥,是為什麼?」

  「啊。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嬌顏染霞,「因為你好像對我第一天的成果不是很滿意,所以我才想試試看你究竟喜歡什麼口味。」

  「你看不出來嗎?」他奇特地挑眉。

  「你什麼都不說,我哪裡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啊。」她嬌瞠。

  他凝望她,許久,忽地微笑了,「看來你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啊。」

  她顰眉,「你在嘲笑我嗎?」

  他繼續笑著,一種有些得意、有些調皮的微笑。

  為什麼他要這麼笑呢?那讓他看起來像個惡作劇的男孩,讓她有股衝動想緊緊擁抱他。

  她咬住下唇,「懷天,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我以後不再做了。只要你一句話。」

  「我希望你繼續。」深眸邃亮,唇角逐漸深凹的笑痕令她心跳趨緊。

  「可是……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歡什麼口味——」

  「都可以。」

  「嗄?」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會吃。」他淡淡地說,淡得好似對同事打招呼的語氣,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旌動搖。

  那聽起來——幾乎像某種愛的應許。

  她臉頰更燙了,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神,匆忙站起身,「你、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要。」

  「還是……啊,你還沒洗澡吧?我幫你準備熱水……不,剛吃完飯就洗澡也不好,還是等會兒再說。那我……呃,我去看看——」看什麼呢?她編不出藉口,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他笑了,爽朗的、愉快的笑聲一下子灑落室內。他望著她,眼眸閃閃發亮,似乎被她慌張的模樣所取悅。

  她無助地怔立原地。

  「對了,我有樣東西給你。」他從褲袋裡掏出一方小絨布盒。

  她接過,「這是什麼?」

  「你打開就知道了。」

  她依言打開,奪目的璀亮倏地刺入她瞳底,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才認清躺在盒裡的是一對鑽石耳環。

  精緻的、細巧的、絕對昂貴的耳環。

  「好漂亮。」她讚歎。

  「你喜歡嗎?」

  「嗯。」她點頭,唇角一彎,「可是為什麼忽然想到送我禮物?」

  「要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

  「謝謝你這幾天這麼照顧我。」

  謝謝她……照顧他?

  聽到他送禮物的理由,駱初雲呆了,料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掌心,緩緩泌汗,她瞪視他。「懷天,這耳環——」

  「怎樣?」他沒抬頭,逕自伸筷夾起一道青菜。

  「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什麼?」

  該不會是你讓秘書去挑的吧?

  她想問,言語卻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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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他就經常送一些小禮物給我,有時是胸針,有時是手鏈、絲巾、髮夾、腰帶,每一件都是名牌精品。」

  「你不喜歡嗎?」

  「我——」駱初雲一頓,蹲下身,帶著工作手套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扶正花株,確定花株穩定了,才揚起容顏,「也不能說不喜歡。只是——」

  「只是什麼?」路可兒問。她的父親路庭寶與楚彬是至交好友,她自己也經常在楚家出入,因為年紀相仿,很快便與駱初雲交上朋友。

  「只是我經常忍不住會想,這些小禮物會不會是他的秘書或特別助理替他挑選的,就像我以前經常為他挑選送給女人的禮物一樣。」駱初雲站起身,澀澀苦笑,「甚至很多時候,還是我提醒他該送禮物了。」

  「不會吧?」路可兒蹙眉,「楚大哥不至於遲鈍到這種地步吧?」

  「他很遲鈍,相信我。」駱初雲苦笑更深。

  路可兒聞言,卻不禁笑了,清亮的笑聲迎風遠揚。她眨眨燦亮的眼,「看來你對楚大哥有諸多埋怨呢,初雲。朱門怨婦,淒慘,淒慘。」

  「可兒!」

  「好好,不開玩笑了。」路可兒連忙回復正經,「說真的,初雲,你也不用想太多,楚家這三兄弟天生就怪,你要是認真想搞懂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會把自己弄瘋的。」

  「你指的是懷風吧?」駱初雲半嘲弄地道。路可兒與楚家老三不和,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兩人一見面就吵架,永無寧日。

  「他是怪胎中的怪胎。」路可兒冷哼一聲。

  駱初雲笑望著眼前神情倔強的女孩。這個生氣勃勃的女孩是社交界的寵兒,雖然帶著點千金小姐的脾性,可只要她一出現,立時會成為眾人的焦點。

  天生的聚光燈——記得有一次,楚懷風曾在無意之間對她這麼形容路可兒,只不過兩秒後,他立刻翻臉不承認自己曾經讚美過這個從小吵到大的死對頭。

  「你有沒想過?可兒,懷風會這麼針對你是另有原因?」她試探性地問。

  「還能有什麼原因?當然是因為他討厭我羅!」紅唇微嘟。

  「愛之深,責之切。」

  「什麼啊?」路可兒臉頰瞬間染紅,嬌瞠地跺腳,「你很討厭耶,幹嘛拿我尋開心?」

  「我沒有。」

  「你有!」路可兒假意掐住她頸子,「而且我們本來在談你跟楚大哥的,怎麼忽然扯到我身上來?」

  「啊。」

  是啊。本來是她對可兒傾訴婚姻的煩惱,怎麼忽然成了她嘗試解開這兩個冤家的、心結了?

  「你就是這樣,老想著幫別人解決問題。」路可兒歎氣,「你啊,應該多關心關心自己。」

  「我知道。」善意的勸告讓她溫暖盈滿懷。

  「如果在意楚大哥那些禮物究竟是不是自己買的,就直接去問他啊。」

  「直、直接問?」

  「對!」路可兒堅定地盯住她雙眸,「你們都結婚一年多了,不會連這種小問題都不好意思問吧?」

  「我不希望讓他以為我很介意……」

  「可你本來就很介意,不是嗎?」路可兒翻翻白眼,「會介意是當然的,因為你愛他,當然希望他買禮物送你時,是出自內心的心意啊。誰會願意收到秘書代買的東西啊?楚大哥如果真愛你,至少應該明白這一點。」

  可他,並沒有說過愛她啊。

  在聽著路可兒滔滔不絕之際,駱初雲忽然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會對提出這個問題如此猶豫,是因為怕聽到真實的答案。

  她怕,怕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和以前那些女朋友沒什麼不同。

  她怕,怕自己不是他珍視的唯一。

  她怕,怕他其實還愛著他的初戀女友——那個因為她而令他錯失的女人。

  「喂喂,你這種表情——」路可兒終於察覺到她刷白的容色了,「楚大哥該不會……沒說過他愛你吧?」

  「他是沒說過。」她低低回答,拾起剪刀,慢慢剪下一朵白玫瑰。

  白玫瑰嬌艷欲滴,潔麗的花苞半開半合,宛若想傾訴些什麼,卻又羞澀難啟唇。

  ☆        ☆        ☆

  好痛。

  駱初雲捧著小腹,在床上輾轉反側。腹部一陣陣悶痛傳來,讓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連躺下來也不安穩。

  自從結婚後,已經很久不曾這麼痛過了,為什麼這一次會忽然疼痛至此?

  「我恨MC!」她咬牙低語。

  女人就是這點麻煩。為什麼要有生理期呢?為什麼每一次MC來時都會弄得整個人憔悴不堪、心情鬱悶呢?她討厭這種不潔淨的感覺,更恨那令人坐立不安的疼痛。

  熱水袋看來也沒多大用處,她拿下它,掙扎著自床上起身,走向與臥房相連的浴室。

  鏡中的一張臉,容色慘白得教人不忍卒睹。

  她低低呻吟,扭開水龍頭,將清水潑向狼狽的臉,然後拿乾淨的毛巾用力擦拭。

  好不容易感覺自己稍稍恢復人樣時,一個沙啞的嗓音揚起。

  「傭人告訴我,你身體不舒服。」

  她轉頭,望向站在浴室門口的男人,他發綹微亂,領帶尚未完全鬆脫,氣息急促。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我以為你晚上要應酬。」她忍不住訝異。

  「你怎樣?哪裡不舒服?」他不答反問,跨進浴室一把抓住她臂膀,墨黑的眸蘊著掩不住的擔憂。

  是因為擔心她,他才匆匆趕回家嗎?

  溫暖流過心底,她微笑,忽然感覺小腹不那麼痛了。「我沒事,懷天,別擔心。」

  「可是你臉色看來很差。」他有些緊張,「我以前就好幾次看你這樣,你是不是有什麼病?我帶你去看醫生吧。」

  「不是病,只是MC來了,有點痛而已。」

  「MC?」

  「就是月經。」她解釋。

  他微愣,一面扶她回床上,一面問,「每一次都會痛嗎?」

  「不一定。」

  「所以之前你還在公司時,有時候我會發現你怪怪的,也是因為MC的關係?」

  「嗯,大概是吧。」她躺回床上。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坐在床畔,擰眉。

  「那沒……沒什麼。」她苦笑,「只是痛而已,忍一忍就好了。」

  忍到臉色蒼白,還泛冷汗?

  想起以前有許多次,她都是強忍著痛苦工作、開會,甚至為他煮那該死的特調咖啡,一股怒火莫名在胸口燃起。

  「傭人說你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躺在床上,會讓你痛成這樣,肯定不是普通的痛。」

  「嗯,這次……確實比較嚴重。」又是一陣悶痛,她暗暗調勻呼吸,「我已經很久沒這麼痛過了。」

  「你——」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直直瞪她。

  那眼神,像是在責怪她,責怪她不該對他隱瞞自己的痛苦。

  「懷天——」

  「你以前應該告訴我的。」他悶聲道,「我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老闆,如果你說一聲,我會讓你回家休息。」

  「我知道你會。」她微笑,「我只是不想耽誤公事。」

  「耽誤公事?是你的公事還是我的公事?」

  「什麼?」她一愣。

  「你所謂的公事就是我的事吧。」他語氣譏誚。

  「對啊,因為我是你的……」

  「特別助理。」他接口。

  她怔然。他說話的口氣,聽來就像他痛恨那四個字似的。

  「你想吃些什麼東西嗎?晚餐吃過沒?」他忽然問。

  「………剛剛請廚房幫我燉了紅豆湯,應該快好了。」

  「我去瞧瞧。」

  他轉身離去,不一會兒,親自端著一盅紅豆湯回來。

  「汪嫂說,你喝過這個應該會好一點。」

  「應該會吧。」她試圖接過盅碗,他卻不放手。

  「我來餵你。」

  「不用了。」她嚇一跳,「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餵你。」他堅持,掀起盅蓋,拿湯匙輕輕舀動盅內的紅豆湯,讓滾燙黏稠的液體散熱。然後,他舀起一杓,小心翼翼送入她嘴裡。「小心燙。」

  他服侍她的樣子,就好像她生了某種重病似的,但事實是,她不過是MC來了而已啊。

  她張唇,暖甜的紅豆湯進了食道,暖了她的胃,也甜了她的心。

  望著專心喂自己喝湯的他,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餵她喝紅豆湯。

  那一回,他們初次見面……

  「你記得嗎?懷天,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曾經特地為我買來紅豆湯,也是這樣餵我喝。」

  「是嗎?」湯匙停在半空中,他蹙眉,似乎正在回想。

  「你忘了我們初次見面的事了嗎?」

  「我當然記得。」他說,一面抽出一張面紙替她拭去唇邊湯漬,「那天我開車不小心撞到你,害你受傷了。」他語帶自責。

  「我並沒有受傷啊。」

  「你痛到都站不起來了。」他指出。

  「我真的沒有受傷。」她柔聲道,想起當時的靦腆,不禁有些好笑,「我只是不好意思告訴你是因為我MC來了的關係。」

  「什麼?」湯匙再度僵在半空中,這一回,伴隨著他驚異的注視。

  她淺淺一笑,星眸朦朧,彷彿正凝望著久遠前的一幕。

  那天,他開著BMW跑車在公司附近擦撞了她,她當場跌倒在地,雖然只是膝蓋破了皮,卻痛得爬不起來。

  那痛,其實並不是他造成的,可他卻將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

  「小姐,你還好吧?是不是受傷了?我送你上醫院。」

  那天的他穿著深藍色西裝,挺拔的身材令深陷痛苦的她也忍不住暗暗欣賞。

  「我攪事,我很好。」她記得自己不停地這樣對他說。

  可他卻不相信,她蒼白的臉色似乎嚇壞了他,著急地在她身上摸索著傷口。

  「是不是骨折了?還是扭傷了?」

  「不,沒事。」她想站起來證明自己沒事,可突如其來的暈眩卻攫住了她。

  見她虛弱的模樣,他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抱起,「我送你上醫院。」

  「不用了!」坐在車廂內,她尷尬地抗議,「我不去醫院,我沒事。」她根本沒受傷啊,只是MC來了嘛。

  「小姐,你不必跟我客氣。」

  不,她不是客氣,是尷尬,尷尬不已。

  「先生,我是認真的,我不需要去醫院,我沒受傷。」

  「可是——」他猶豫地瞥她一眼。

  「如果你真的覺得很抱歉,那買一碗紅豆湯請我吧,就當是賠禮好了。」

  「紅豆湯?」他對這樣的謝罪方式感到奇怪。

  「對,紅豆湯,要很熱、很甜的。」

  他再看了她一眼,奇特的眼神說明他認為自己碰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

  雖然不解,他仍點頭應允。「好,我去買。」

  他不僅買了,還親自一口一口餵她喝,溫柔體貼的行止,讓那天剛被老闆炒魷魚的她鼻問一陣發酸。

  她猜就是從那時起,她愛上了他,並決定去應徵他的特別助理,一輩子追隨他。

  「……所以,你那天也是MC來了?」想透前因後果,楚懷天不禁感到驚訝。

  「對。」

  「原來如此。」俊唇拉開微笑,「喝紅豆湯對鎮痛有效?」

  「嗯。」

  「那就多喝點。」他繼續餵她。

  而她,望著他難得溫柔的舉止,忽然有滿腔言語想說。「懷天,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那天,你匆匆忙忙地開車,究竟想去哪裡?」

  「那天?」劍眉一蹙,原本勾著笑意的唇一斂。

  「你說過,那天是為了趕到客戶那邊報告——」

  「沒錯。」他沉聲道,「我不是說過嗎?那是一件很重要的案子,對方已經跟我們交涉很久,遲遲不肯點頭。」

  「可因為我,還是讓你搞砸了。」她苦澀地說。

  為了照顧她,他不得已延遲了報告的時間,因而惹得對方高層震怒,就此切斷了談判的管道。

  因為砸了這筆交易,他不僅遭父親痛責,一干集團老臣也在背後冷嘲熱諷。

  她知道了這件事後,工作更加賣力,一心一意想助他平步青雲,順利承擔接班人的責任。

  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不僅如此。

  她不僅害他砸了交易,還害他追不回出國留學的女友。

  在某次談話中,楚懷風告訴她,其實懷天在大學時代曾有一個要好的女友,兩人也曾論及婚嫁,不過因為一次誤會,兩人分了手。

  「那天老大一聽說她要出國,就衝出家門,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

  她記得楚懷風是這麼說的。

  可懷天卻告訴她,他只是為了趕去客戶的公司開會。

  究竟……他是打算去哪裡呢?午夜夢迴之際,這個問題總是糾纏著她,像某種揮之不去的夢魘……

  「你真的只是為了趕去客戶的公司嗎?」

  聽聞她細聲的質問,他聳起眉峰,瞪了她好一會兒,湛眸逐漸沉黯,「不然你認為我是為了去哪兒?」

  「我不……我不知道。」她呼吸一屏,「也許是為了送機?」

  深眸更冷了。

  「懷天——」

  「你累了,早點睡吧。」他命令道,明顯地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心一扯,看著他收拾盅碗站起身,感覺那俊拔的身影離她好遙遠……

  「對了,床頭上的東西是給你的。」臨出房門之際,他轉過頭道。

  她眸光一轉,一方薄薄的紙盒落入眼底。不必拆開她也能猜到,裡頭是一條昂貴漂亮的絲巾。

  她看著,心逐漸揪緊,「這一次,又是為了謝我什麼?」嗓音低啞。

  楚體天鑼沒注意到她黯然的神情,「前天的家庭宴會,我那些朋友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他們都希望下回能再來。」

  「是嗎?那好啊,隨時歡迎。」她機械化地應道。

  他點點頭,打開房門。

  她瞪著他,腹部痛,心更痛,而眼眸,逐漸朦朧。

  「以後不要再送我這些了!」終於,她忍不住衝口喊出。

  「什麼?」他旋過身。

  「以後,不要再送我這些了。」她斂下眼瞼。

  「你不喜歡嗎?」他聲音緊繃。

  是的,她不喜歡。她深吸一口氣,「你不必……老是這樣謝我,我們是夫妻,那是我……該做的。」

  「那不是你『該做的』!沒人規定你下廚——」

  「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截住他的話語,嗓音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初雲——」

  「如果,你真的堅持送我什麼,那就送我白玫瑰好了。」她躺落床榻,輕輕說道。

  「你喜歡白玫瑰?」

  「……非常喜歡。」她喉頭一梗,「非常、非常喜歡。」

  她只是希望再收到一次白玫瑰而已,一次也好。

  一次,就好。

  駱初雲拉上棉被,強迫自己閉上眼。

  她想睡覺,想深深沉入夢鄉,拋卻身與心的疼痛,可不受歡迎的影像卻在半夢半醒間霸道地折磨她昏沉的意識。

  那是一張相片,一張在無盡板黑中逐漸顯亮的相片,一張烙印在她心版上好幾年的相片。

  相片裡,一株落英繽紛的櫻樹下,一個美麗的女人依偎在懷天懷中。

  「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懷天以前的女朋友嗎?」那日,她取出夾在書中的相片,故作冷靜地問著楚家老三。

  「咦?原來老大還留著她的照片?」

  「她是誰?」她呼吸困難地看著女子在櫻花瓣映襯下,格外明媚的笑容。

  「老大大學時交的女朋友,我們都叫她依依。」

  「依依?」好可愛的名字,人長得也漂亮,身材超棒。

  「老大剛進公司不久,他們就分手了。」

  「為什麼?」

  「誰知道?老大這人一向不愛說這些事。我只知道依依後來出國了,出國前還打了一通電話給老大。」

  「哦?」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那天老大一聽說她要出國,就衝出家門,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為了追回她,還耽誤了跟客戶開會的時問,砸了一筆很重要的交易。」

  咦?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

  「懷風,你還記得那是哪一天嗎?」

  「不記得了。」

  「那你記得是哪個客戶嗎?」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就是愛和機電啊。坦白說,愛和的老董跟我老爸一向不和,老大居然有膽惹惱他,呵呵。」

  在笑聲朗朗中,她的心,逐漸沉落谷底。

  原來,他那天那樣匆忙駕車是為了追回前女友;原來,她真正害他錯失的是一段感情,一個他摯愛的女人。

  他恨她嗎?怨她嗎?為什麼他不肯對她承認這件事?為什麼不許她提?

  因為太在乎嗎?

  ☆        ☆        ☆

  「對不起,對不起……」模糊的歉語逸出,唇瓣顫動,眼瞼緩緩揚起。

  朦朧如月的燈光映入眼瞳,駱初雲眨眨眼,好一會兒,才認清自己正躺在床上。下意識撫了撫腹部,疼痛感已然消失,看來,她終於撐過這段痛苦期。

  坐起身,她瞥了一眼床畔,失望地發現身旁空蕩蕩的。

  他還沒睡。才剛這麼想,她立即在室內一角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坐在那方微微高起的平台上,筆記型電腦攤在面前的玻璃圓桌上,燈光透過綠色盆栽的枝葉篩落,在他身上滾動迷離暗影。

  他一直在房裡工作嗎?是為了照看她,所以才將辦公的地點從書房移到臥房來嗎?

  她猜測著,心輕輕一揪,明眸靜靜睇著,趁他未發現她已醒之際,偷偷打量他。

  他真的很帥,雖然半濕的墨發看來有些凌亂,雖然那件藍色睡衣有些發皺,雖然他摘下隱形眼鏡,改戴上一副有些拙的黑框眼鏡。

  怎麼會戴那副眼鏡呢?她不禁覺得好笑,那副過時的眼鏡早就該塵封了,他怎會、心血來潮把它給找出來戴?

  或者,他找不到新的眼鏡,所以才隨便抓一副代替?

  以她對他的瞭解,她相信很可能是後者。

  唇角,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不曾注意的美弧。她繼續看著他,看他打字打完一個段落,端起咖啡杯啜飲一口。

  然後,那張好看的臉糾結成一團。

  那咖啡,想必不合他口味吧。她笑望著他一面皺眉,一面勉強自己再度把嘴唇貼上杯緣,又離開,幾次來回後,終於成功地強迫自己再喝一口。

  低啞的詛咒迸出唇中。

  那咖啡,想必非常不合他口味。她可以肯定。如果能夠,她相信他寧願將那些比例不對的液體全倒出窗外,可偏偏,熬夜工作的他需要咖啡因。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這一次,臉色更加陰沉。

  看著他不悅地瞪著咖啡杯,彷彿對方是某個挑釁他的地痞流氓。她幾乎笑出聲。

  這彆扭的男人啊!彆扭的、挑剔的,像個任性小男孩似的男人,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啊。

  滿腔的愛意瞬間在胸口漫開,甜甜的、酸酸的,幾乎要令她窒息。

  她翻身下床,細微的聲響引來他注意。

  「你醒了。」

  「嗯。」

  「還痛嗎?」楚懷天關切地問。

  「不痛了。」她微笑,「我先上洗手間。」

  在浴室裡,她換了衛生棉條,確定自己重新變得潔淨乾爽後,才走出來,瞥了一眼牆上時鐘。

  「已經十二點多了。你還不睡嗎?」

  「我還有些報告要看。」他說,習慣性地又端起咖啡杯,在唇瓣即將觸及杯緣時,動作一僵。然後,兩道求助似的眼光射向她。

  她淺淺一笑,「這麼晚了喝咖啡不好。」

  他皺眉。

  「好吧,只能一小杯。」她讓步了,「我去幫你煮吧。」

  他聞言,眼眸瞬間燦亮如星。

  不一會兒,她端了一杯剛煮好的咖啡回到房裡,濃郁的香氣令楚懷天眉頭一舒。

  「謝謝你了。」他如獲至寶地迅速接過,深深啜飲一口,閉上眸,宛若感動至極。

  「不要太晚睡。」她叮嚀。

  他點頭。

  「那我不打擾你了。」

  「初雲。」沉啞的嗓音喚住她。

  「嗯?」

  「你——」他有些猶豫。

  「怎麼?」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某處。

  她隨著他調轉視線,這才發現鄰近窗扉的水晶花瓶不知何時插了一束玫瑰——雪白的、嬌美的玫瑰。

  她呼吸一停,不覺伸手撫住胸口,「那是——」

  「送給你的。」

  她驀地轉頭望他,震驚地、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似乎有些尷尬,清了清喉嚨,「幹嘛這樣看我?」

  「我——」她說不出話來。

  「那是……我從花園裡摘來的。」他被她楚楚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園丁告訴我,那些白玫瑰都是你親手栽的,還每天親自澆水。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喜歡白玫瑰。」

  「我是……我真的很喜歡。」嗓音梗塞。

  「喜歡就好。」他不敢再看她,垂下眸,假意注視著電腦螢幕。

  她凝睇他,望著他英挺好看的側面;望著他伸手推了推鏡架,掩飾臉上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他開始打字,卻連續打錯了好幾次的慌張樣。

  她看著看著,忽然再也無法克制自己。

  「我愛你。」她陡地說道,嗓音急促沙啞。

  她愛他,真的愛他,好愛好愛!這句話藏在她心底許久了,彷彿有一輩子那麼久,她真高興今晚終於能說出口。

  可是,他卻像是不高興聽到這句話,身子一僵,抬頭瞪視她的表情像誤食了他最痛恨的苦瓜。

  她心跳一停,顫顫朝他伸出手臂。

  他卻急忙跳起身,躲開她的碰觸。

  為什麼躲開她?為什麼急著逃離她?他厭惡她的表白嗎?

  一念及此,她鼻間一酸,眼眸迅速蒙上淚霧。「我……愛你,真的。」

  「……謝謝。」

  謝謝?她對他說愛,而他的回應只是一句謝謝?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透過迷濛的眼,哀怨地、傷痛地瞪他。

  「我要……呃,繼續看完這篇報告。」

  心,重重一扯。「我知道了,不打擾你了。」旋身慢慢走回床榻,每走一步,胸口便冷上一分。

  夜深了,夜風透過半掩的窗扉捲動室內不安定的氣流,拂過水晶瓶,吹飛幾枚秀美花瓣。

  落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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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無名在賭場爽了一把, 贏得現金17Ds幣.


「少奶奶,餐桌擺哪裡?」一名男傭問道。

  「就擺那裡,玫瑰花叢旁邊。」駱初雲指揮著。

  「少奶奶,管家想請問今晚的菜單是不是就這樣?」女傭遞給她一張塗改過幾次的清單。

  她快速瀏覽一遍,「好,就這樣。告訴廚房主菜不要太快準備好,否則上菜時涼了就不好了。」

  「少奶奶,老爺要我轉告你,世玉的秦先生今晚臨時要飛美國,不能來了。」

  「什麼?」駱初雲擰眉,迅速點閱掌心裡的PDA,叫出宴客名單與座次列表。

  今晚的客人有十二對男女,共二十四名,座位都安排好了,如今卻臨時少了一個……

  必須立刻找人遞補。她做了決定,便打開手機直撥英奇數位科技。英奇是英華集團上星期才宣佈正式入股的新創企業,總經理方奇年輕有為,之前她曾在某次宴會上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印象深刻。

  不到五分鐘時間,她已和方奇開心地聊過一回,對方也爽快地答應邀約。

  搞定。

  收線後,她縱目四顧,在腦海裡飛快地檢閱一切細節。

  白色天篷在庭園裡立起來了,兩張長餐桌鋪上了威尼斯餐巾,宴會公關公司提供的成套威基伍餐具擺好了,樂隊演奏的平台搭了起來,廚房也正如火如荼地準備宴客料理,公關公司的經理也跟她報告一切就緒……

  還有什麼遺漏的?

  對了,還有今天的壽星——正在香港出差的他,搭下午四點的班機起飛,回到家時差不多能趕上宴會。

  她打電話給楚懷天的秘書,確定他已經按照行程抵達香港的機場,準備飛回台灣。

  一切OK。

  她仰頭,瞇眼凝望遠處一抹緩緩曳過藍天的流雲,心跳,奇異地加速。

  ☆        ☆        ☆

  剛踏出機場大廳,公司派來的黑色凱迪拉克便駛入楚懷天視界。

  他坐上車,放鬆僵硬的肌肉躺入椅背,閉目養神。

  「直接回家吧?楚先生。」司機問。

  「嗯。」他漫應一聲,心底卻滾過一絲猶豫。

  連續兩星期馬不停蹄地在亞洲幾個大城市出差,早令他身心俱疲,能回家好好休息,照理說該求之不得才是。

  可想起一回家便要面對他那個美麗能幹的妻子,太陽穴便隱隱作疼。

  那個總是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妻子,那個坦然說愛他的妻子——老天!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老吳。」他喚司機。

  「什麼事?楚先生。」

  「嗯——」正要吩咐些什麼,手機鈴聲忽地響起。他按下通話鍵,「喂。」

  「懷天嗎?是我。」柔柔媚媚的嗓音透入他耳膜,凍住他的身子。

  「……」

  「認不出我的聲音了嗎?」得不到他的回應,對方語氣不無哀怨。

  「……依依。」他僵硬地喚著前女友的芳名,「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生日快樂!」她輕聲笑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是嗎?這陣子行程滿檔的他,根本忘了自己的生日。

  「我現在人在台灣。可以出來聊一聊嗎?」她大方地提出邀請。

  「……OK。」

  ☆        ☆        ☆

  「怎麼回事?都八點了還不見懷天人影!」趁著滿庭賓客談笑風生時,楚彬悄悄把兒媳拉到一旁。

  「司機說他在凱悅飯店下的車。」駱初雲解釋,「可我打他手機,他卻關機了。」

  「關機?」楚彬擰眉,「這小子究竟去凱悅做什麼?幹嘛這麼神秘兮兮的?」

  駱初雲沒說話。

  「這下怎慶辦?生日賽會壽星卻沒到,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我會告訴他們,懷天趕不上飛機。」

  「也只好這樣了。」楚彬重重歎息,瞥了一眼垂首斂眸的兒媳,忽然有些擔心,「你沒事吧?初雲。」

  她揚起頭,棧棧一笑,「我很好啊。」

  「難為你這幾天一直忙著籌辦這個生日宴會,想給他一個驚喜,結果他卻——」

  「沒事的,爸。」她柔柔地打斷公公的話,「我想懷天大概有什麼事要辦吧。而且我猜他根本不記得今天是自己生日。」

  「這糊塗小子!」楚彬低罵。

  一手籌備宴會的駱初雲卻很冷靜,她拿手機最後再撥一次電話,確定對方仍處於關機狀態後,便把手機交給經過身旁的傭人。

  「爸,看來你今晚只得充當我的男伴了。」她伸出臂膀挽住楚彬,微笑清甜。

  甜得讓人看不出她眼底的落寞。

  ☆        ☆        ☆

  當楚懷天深夜回到家時,迎接他的是一片狂歡過後的凌亂,幾個傭人止盡責地收拾善後。

  「這是怎麼回事?」

  「啊,大少爺,你終於回來了,老爺跟大少奶奶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麼?」

  「找你回來參加生日宴會啊。」女傭有些吃驚,「大少爺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嗎?少奶奶特地辦了一場宴會,還請了好多人來呢。」

  她辦了場宴會?楚懷天一驚。為什麼不告訴他?

  隨手將公事包跟筆記型電腦丟給傭人後,他匆匆上樓,直奔臥房。

  臥房內空無人影,只聽見浴室裡傳來水聲。不一會兒,浴室門扉拉開,包裹著白色浴袍的駱初雲裸足踏上地板。正拿毛巾擦拭濕發的她,一見楚懷天,唇角立刻勾起淡痕。

  「你回來了啊。」她微笑,若無其事的語氣就像今晚的一切不曾發生過似的,「累了吧?我剛燉了一鍋粥,要不要吃點?」

  他瞠目,「傭人說你今晚幫我辦了生日宴會。」

  「啊,你聽說啦?」她吐吐舌尖,「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結果壽星沒出現,害我好糗。」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你沒開機。」她平靜地說道,在梳妝台前落坐。

  他立刻從懷裡掏出手機,果然發現已是關機狀態。「沒電了。」他解釋。

  「我猜也是。」她從鏡中笑睨他,「你老是忘了充電。」

  他坐在床畔,半天沒說話,凝望她的眼神複雜而深沉。「你不問我晚上去了哪裡嗎?」好一會兒,他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去了凱悅。」她偏過螓首,擦拭一頭長髮,「司機告訴我的。」

  「我跟一個朋友吃飯。」

  「為了慶祝你生日?」

  「嗯。」

  「……你那個朋友不錯嘛。」她挽起頭髮,以毛巾包覆住,然後起身走向他,「瞧你一身狼狽。」她笑著替他解開領帶,「該洗澡了,我替你放水去。」

  她旋身想離開,他卻展臂一把將她拉入懷裡,兩人倒落在床上。

  沐浴後的清香與淡淡的汗味,奇妙地交融出某種性感的氛圍。她心跳一亂,澄亮的眸半迷惘地睇他。

  他扯開她發上的毛巾,濕潤的發綹散落,他伸手捲繞把玩著。

  「頭髮還濕著。」她有些尷尬,試圖拉回發綹。

  「身體也還濕著。」他啞聲道,灼熱的唇挑開浴袍衣襟,燙上白皙的胸脯。

  她一顫,「別……鬧了!」想拍開在她身上不規矩遊走的大手。

  他卻緊緊箝制住她,「不想要我嗎?」墨瞳閃過邪佞的挑逗。

  「不是現在。我才……」嬌軀因他撫上大腿的手而一陣緊繃,「才剛洗完澡,你卻……髒兮兮的。」

  「嫌我髒?」他將她整個人翻轉過來,堅硬的身軀壓上她,「那你幫我洗?」笑容淘氣。

  「為什麼?」她紅著臉嬌瞠,「你又不是三歲小孩。」

  「我是壽星。壽星有權利任性,不是嗎?」他對著她笑,右手趁她不備之際扯落浴袍的腰帶。「說吧,你為我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

  「沒有禮物啦。」她睨他,「你害我在晚上的宴會出糗,沒要你賠罪就不錯了。」

  他聞言,眸光一沉。

  她心一跳,「怎麼?生氣啦?」

  他沒說話,低頭熱情地以舌尖挑弄她嫣粉的胴體。

  「你的胡碴刺得我好癢。」她笑著躲開他,「是毛衣啦。」

  「毛衣?」他自瑩潤的乳峰揚起臉龐。

  「要送你的禮物。」她柔聲道,「一件黑色毛衣。」

  「怎會想到送毛衣給我?」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他,「該不會是你親手織的吧?」

  「嗯哼。」

  他愕然,僵著身子瞪視她許久,「你開玩笑!」

  「織得有點醜,請別見笑。」

  「你——」他難以置信地望向眼前正朝他甜甜淺笑的容顏,「你什麼時候會織毛衣了?」

  「你別笑我。我也是這陣子才學的,以前從沒織過毛衣送人,想試試看而已。我知道現在季節不對,才剛入秋而已,不過好玩嘛。」

  好玩?花費時間、心血一針一針勾織毛衣,只為了好玩?他不相信!不相信一個女人只為了好玩便為一個男人織毛衣……

  他緊緊握拳,翻身坐起,忽地失去了「性」致。

  她跟著起身,奇怪地望向他凜肅的側面,「怎麼了?懷天,你不高興嗎?」

  他不語。

  「別、別這樣,我又不會強迫你穿出門,要是你真覺得醜的話,大不了揉成一團當成繡球丟掉嘛。」她慌亂地開著笨拙的玩笑。

  「我不會丟掉它!」他惱怒地駁斥。

  「可是——」

  「我不會丟掉任何你送我的東西。」他轉頭望她,炯黑的眼眸燃著奇特的火焰,「告訴我,初雲,要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謝意?」

  又要道謝了?

  她無奈地歎息,「那就等我生日時,回送一件更棒的禮物吧。」

  他沒說話,許久,忽地伸手捧起她的臉,「你真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女人。」厚軟的唇攫住她,「簡直十項全能。」

  他在讚美她嗎?可為什麼她覺得那澀然的語氣藏著一絲譏誚?

  「懷天……」

  「別說話,吻我。」他拿唇堵住她的。

  他的吻,不再像之前那般帶著悠閒挑逗的意味,而是熱切的、急促的,甚至有些焦躁。

  他迫切地啃咬著她細膩的頸,迫切地在她窈窕的胴體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她嚶嚀一聲,星眸迷濛,在他的催促下替他解開鈕扣,褪落襯衫……溫柔的動作倏地一停。

  她瞪大眼,一時之間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直到每一回眨眼,那抹艷麗的紅都清晰地映入眼底,她才確認自己看到的是一瓣唇印。

  嫵媚的、嫣紅的唇印,像一把狠絕的刀刀,劃過她柔軟的心——

  「怎麼不脫了?」他的唇一路蜿蜒而下,「還是堅持我先洗澡?」

  她不語。

  「初雲?」察覺到她的異樣,他揚起頭。

  「啊。」她收束心神,強迫自己微笑著繼續卸下他的襯衫,拋落在地。然後,玉手緩慢地勾向他的腰。

  他緊繃著慾望等待。

  「懷天。」

  「嗯?」俊眸氤氳情慾迷霧。

  「你肯給我嗎?」她靈巧地解開他的皮帶。

  「當然。」他邪氣地逼向她,「我現在不就在給你嗎?」

  「孩子。」她低低吐出。

  「什麼?」他沒聽懂。

  「我想要一個孩子。」她仰頭望他,以一雙美腿蹭下包裹住他的長褲。

  他僵在原地。

  「你肯給我嗎?」她嬌媚地笑睇他,嗓音卻不由自主地發顫。

  他驀地撐起身子,「該死!告訴我你沒有停止吃避孕藥!」

  低沉的怒吼逼得她喉頭一縮,「我不想吃了。我們結婚快兩年,也該有個孩子了。」

  「我不管什麼該不該!」憤怒在他眼中燎燒,「你懂不懂有了孩子意味著什麼?一個吵翻天的小傢伙整天繞著你轉,吵得你坐立不安,難以清靜!」

  「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她試著解釋,「爸爸也說,有了孩子對我們兩個比較好。」

  「哪裡好了?」劍眉擰緊,「老爸究竟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她深深望他,「懷天,你就這麼不想要小孩嗎?」

  「是的!我不想要!」他咆哮,兩束眸光似火,「而且別告訴我你想要,小孩會拖累你的人生,初雲,你想清楚一點!」

  「怎麼會呢?對一個女人來說,能為人母,人生才會完整啊。」

  「你別鬧了!你是不是嫌待在家裡太無聊了?上回欣雅她們不是說要辦個什麼兒童基金會嗎?你可以一起參與啊。」

  「我也這麼打算,但這並不影響我懷孕——」

  「相信我,會的。」他陰沉地打斷她,「懷孕會讓你的生活一團亂,生下孩子更代表無窮無盡的災難!」

  「可是我想要孩子。」她依然堅持。

  他倒抽一口氣,「你的腦袋是漿糊做的嗎?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孩子會毀了你!」

  「是毀了我還是毀了你?」她也生氣了,提高聲調,「你這麼怕有孩子嗎?」

  「對,我怕。」他嚴酷地道,下頷肌肉抽動,「我不要小孩,不要他們來礙事!我警告你,除非我同意,絕對不要停止服避孕藥,否則我再也不會跟你上床!」

  她容色刷白,「你……你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絕?」

  「我是為你好——」

  「你才不是為我好!,」沒讓他說完,她嗓音陡然高亢,「你只是自私地不想背負責任!你怕擔起這個責任,對吧?有了孩子代表你被這樁婚姻綁得更死,代表你更難脫逃,所以你怕,對吧?」

  「你是什麼意思?」他翻身壓制她。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使盡力氣推開他,倉皇下床,拾起掉落在地的浴袍。

  「駱初雲,有話說清楚,不要拐彎抹角!」

  「那就去撿起你的襯衫,看看上面有什麼!」

  襯衫?他一愕,可只一轉念,立刻猜到妻子看到了什麼。

  他蹙眉,展臂拉她,「初雲——」

  「不要碰我!」她激動地甩開他,用力繫緊浴袍衣帶,「如果你不想要孩子,就不要碰我。」

  他身子一繃,「你他媽的這是什麼意思?」惱怒的嘶吼幾乎掀了房內天花板,「你把我當成種馬嗎?不給你精子育種,就不許碰你高貴無瑕的身子?」

  愈說愈難聽了。這場爭論再繼續下去,只會傷害他們多年來的關係。她不想從此後兩人形同陌路……

  駱初雲深吸一口氣,決定主動停戰。「到此為止,我不想再吵了。」

  「初雲——」他還想說些什麼。

  「生日快樂。」她倉皇截斷他,倉皇逃離房間。

  生日快樂?!他瞪視那抹匆忙逃逸的白色背影,憤恨地以手捶床。

  他媽的生日快樂!他一點也不快樂。這是他自出生以來最蹩腳的一次生日了!

  楚懷天翻身下床,粗魯地踢開絆腳的衣物,怒氣沖沖地走向浴室。可在經過一方矮櫃時,一袋繫著精美玫瑰花結的物品驀地吸引他注意。

  他半猶豫地凝住步履,側過身,拾起袋子察看。

  在認清附在包裝袋上的小卡確實指明要給他時,神色變得更加陰沉。

  果然是她送他的禮物。

  他打開卡片,端正秀麗的筆跡映入眼底——

  生日快樂!

  願你健康平安,心想事成。

  愛你的初雲PS:要是不合身不准笑我哦!

  拆開玫瑰花結,他取出羊毛織成的輕軟毛衣——一針針,細細密密地彼此勾織。

  他瞪著毛衣,彷彿能看到她在織這件毛衣時,臉上那帶著七分柔柔笑意,卻又難掩三分羞澀的表情。

  愛你的初雲——五個以藍色原子筆刻畫的字宛如火焰,灼燒著他不安的心。

  為什麼她要這麼說?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這樣一來,他欠她的情,要到何時才能還清?

  他咬牙,顫著雙手將黑色毛衣套上身,毛料刮刺著他赤裸的肌膚,當他發現毛衣該死地合身時,一股怒火倏地在胸問翻揚。

  「Shit!」激烈的詛咒迸出唇。

  他早該料到,他完美無瑕的妻子不可能做錯任何一件事!

  從不可能。

  ☆        ☆        ☆

  仔細想想,兩人的關係就是從兩年前那一晚開始,逐漸降到常溫以下的。雖不至於到達冰點,但相處的模式趨向相敬如賓是事實。

  那枚印在襯衫衣領的口紅印,是駱初雲唯一發現的一次,於是她決定將之當成懷天偶然的出軌。

  她強迫自己忘了它,告訴自己,男人難免風流,何況如他這般英俊有成,也許是那女人主動示好。

  可到了後來她才知道,那晚留下唇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舊情人!朱依茗。

  也就是依依。

  在紐約學了幾年珠寶設計,朱依茗已在業界闖下不小名氣,那次她是代表公司回台灣洽談合作的。

  短暫的停留期間,兩人趁機見了面。

  或許就在那回會面,埋下了舊情復燃的契機。所以,才會發生今天這件事。

  將雜誌攤在桌上,駱初雲有好一陣子只是呆呆看著那一幅跨頁寫真。

  世家公子與美麗女強人的浪漫韻事——難怪這些八卦媒體會趨之若騖,繪聲繪影了。

  相片上,俊男美女隔著點著燭光的餐桌,他微笑地解開她不小心纏上袖扣的髮絲。

  她認得那枚袖扣,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逛了一下午精品店,好不容易決定的禮物。

  而他,在她送他的袖扣上纏上了別的女人髮絲——

  「怎麼?今天懷天還是不回來吃晚飯?」一個蒼老卻明快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

  她急忙合上雜誌,不著痕跡地收到桌面下,然後揚起頭,對剛進家門的公公微笑,「嗯,他說要開會。」

  「唉,難為他了。」楚彬脫下西裝外套交給傭人,「最近公司是很忙。」

  是嗎?唇畔的笑意一斂。最近公司真的很忙嗎?她不知道,自從懷天兩年前警告她不要再過問公司的事情後,她便不太瞭解英華的狀況了。

  她只知道,上禮拜五他也告訴她,他要加班開會,結果卻是與朱依茗共進浪漫晚餐。

  「……我們先開飯吧,爸爸,你餓了吧?」

  「也好。」兩人在餐廳桌前坐定後,楚彬瞇眼注視她數秒,他注意到兒媳的眼下浮著淡淡的黑圈,不禁有些心疼,「沒睡好嗎?最近你好像也很忙吧?我聽說你又兼了一個婦女會的執行長。」

  「其實也沒什麼,辦辦慈善社交活動而已。」

  「你們啊,一個忙公司的事情,一個忙慈善活動,搞得兩個人連假日都幾乎碰不上面。」楚彬抱怨。

  「沒那麼誇張,爸爸,我們每天晚上都見面的。」

  「是啊,每天睡在一起,卻到現在一個孫子也沒蹦出來。」楚彬誇張地歎氣,「大概是累得筋疲力盡了吧?」

  「爸!」駱初雲嬌瞠。

  「我說初雲哪,」楚彬認真地看她,「你也該認真考慮生個小鬼給我這個爺爺玩了吧?」

  「爸,你已經有孫子了啊,翔飛不也很可愛?」

  「我現在想要個孫女。這樣吧,不如你生個女孩?」

  她只是微微一笑。

  「笑了?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哦?」

  她答應有用嗎?光憑她一個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她在心底無奈歎息,表面卻仍是淺笑盈盈。

  「吃飯吧,爸,今天有你最愛喝的魚頭湯哦。」一面說,一面為公公佈菜。

  「好,那我多喝兩碗。」楚彬笑道。

  一頓飯吃下來,公媳倆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可隨著時間流逝,駱初雲溫熱的心口,卻是逐漸凝冰。

  四年的婚姻,如今,是該做了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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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留書出走!

  留下的,還是一紙離婚協議書!

  再瞪一眼那封住離婚協議書的粉藍信封後,楚懷天毅然將它拋入抽屜裡,甩了甩頭。

  梳整完頭髮,他打開衣櫃準備尋找一條搭配襯衫的領帶,卻怎麼也找不到記憶中的那一條。

  那條銀藍斜條紋領帶呢?該死地跑去哪兒了?

  翻來找去,就是尋不到那一條,於是他擰著眉,隨手抓了一條深藍色的代替。

  下樓至餐廳用餐時,父親憤慨的神情令他臉色更加難看。

  「你還有時間吃早餐?還不快去把我兒媳婦找回來?」

  「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他瞪父親一眼。

  「應該回娘家了吧。」

  「昨天打過電話,她沒回去。」

  「沒回娘家?那她去哪兒了?」楚彬禁不住擔憂。

  「不知道。」楚懷天漫應一聲,接過傭人遞來的海鮮粥,喝了一口,眉頭立刻厭亞心地皺緊。

  這幾年,喝慣了妻子為他準備的粥,別人煮的他簡直難以下嚥。

  推開粥碗,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果汁,拈起一片厚片烤土司。

  「喂喂!」楚彬無法置信地看著他的動作,「你還這麼悠閒?一句不知道就算了啊?你究竟想不想找她回來?難不成你真打算離婚?」

  「離婚就離婚。」他咬了一口土司。

  「什麼?!」楚彬氣結。

  「她要離婚就離婚吧。」他神色陰沉,「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楚彬睜大眼,倏地站起身,「你無所謂?聽聽這什麼話!你真打算氣死我這老爸不成?」

  「我沒那個意思。只不過這是我跟初雲的事,我們有權利自己決定。」

  「你——」

  「我吃飽了。」仰頭一口飲盡果汁後,楚懷天淡淡拋下一句,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下氣得渾身打顫的楚彬。

  ☆        ☆        ☆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望著面前神情略顯憔悴的女人,葉聖恩輕輕皺起眉。

  「我決定了。」駱初雲淡淡地道,「請學長給我這個機會。」

  「初雲。」他歎息,「別這樣,再跟他談談,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了。」她說得決絕。

  可他卻看得出,她其實並非那麼決絕,那眼下淡黑的眼圈、蒼白的容色,在在說明了她這幾夜都睡得相當不安穩。

  「初雲,你——」

  「他沒留我。」她迅速打斷他,「他簽了字。」

  「什麼?」他一驚。

  「他沒留我。」她重複,語氣冷澀,唇角牽起一抹譏誚與自嘲,「我以為他會,可是他沒有。」

  「什麼意思?」

  「他答應跟我離婚。」她輕輕地對葉聖恩笑,那笑,淒楚淡然得令人心驚。「我賭輸了。」

  「賭?你的意思是你其實不想離婚?」

  她掩落眼睫。

  是的,她不想離婚。之所以決定留書出走,只是下一著險棋,拿自己的出走為賭注。

  賭他還在乎她,賭他捨不得她,賭他會因此拋下朱依茗,回頭追她。

  可他沒有,他只是瀟灑地簽了字,瀟灑地將離婚協議書送抵律師事務所,瀟灑地以這種方式表明了他的不在乎。

  他根本不在乎,在乎的人,一直是她。

  她真傻,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太傻了……

  「學長,請你給我這個機會吧,我相信我能做好的。」

  「金融業跟一般行業的運作方式差別很大。」葉聖恩微笑,「不過你在大學時主修財金,我想應該能應付得不錯。」

  「那麼,我得到這份工作了?」

  「你被錄取了。」葉聖恩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駱初雲起身與他一握,「謝謝副總裁。」經過了四年,葉聖恩如今已然升任為副總裁了。

  「別這麼叫我,怪不順耳的,叫我聖恩就行了。」

  「不行,我們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得按禮數來。」她淡笑,「我知道金融機構不比那些科技公司,這裡還是很注重層級關係的。」

  「那這樣吧,公開場合你叫我副總裁,私底下就叫我名字吧。」

  「好的,副……不,聖恩。」她臨時改口,讓兩人同時莞爾而笑。

  「走吧,我帶你去認識一下工作環境。」

  「好。」

  就這樣,駱初雲成了主掌整個煜豐金控銀行業務的副總裁秘書,重新回到睽違四年的職場。

  ☆        ☆       ☆

  「懷天,今晚陪我去參加一個Party。」柔膩的嗓音帶點女人的撒嬌,朱依茗揚起明媚的笑顏,望向正埋首工作的男人。

  楚懷天蹙眉,「我不想去。」直接回絕,仍然專注看著電腦螢幕。

  「這是時尚界舉辦的化裝舞會,邀請很多年輕名流。」

  「那又怎樣?」

  「聽說你老婆也會去。」

  「什麼?」他抬起頭,有些訝然。

  「聽說你那個離家出走的老婆也會去。」朱依茗淡淡重複,容顏笑意未變。

  「她去那裡做什麼?」

  「主辦人邀請了煜豐金控的副總裁葉聖恩,聽說他的女伴是駱初雲。」

  沉默。

  楚懷天不語,只是沉著臉咀嚼這消息。煜豐的葉聖恩打算帶初雲出席化裝舞會,四年前就曾明白表示過對初雲有興趣的他,如今終於得到機會出手……

  劍眉擰得更緊,「會場在哪裡?」

  「凱悅。」

  「嗯。」

  「怎麼?有興趣嗎?」朱依茗走向他,伸手勾起他額前一綹髮絲親暱地玩弄。纖巧的指上,她親自設計的銀環精緻閃亮。

  「我去。」楚懷天站起身,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親近。「走吧。」

  她定定站在原地,眼眸閃過一絲異樣。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她定定神,強迫自己扯開一抹笑,「你就穿這樣去?」

  「不行嗎?」他低頭審視自己的穿著。Hugo Boss鐵灰色西裝,白襯衫,銀色領帶——或許搭配上有些保守,可絕不失品味。

  「先生,這是一場化裝舞會。」她翻翻白眼。

  「我扮演的是投資銀行家。」他答得流暢。

  「投資銀行家?」她愕然。虧他想得出這麼混的造型。「拜託,如果不想扮演中古騎士,起碼也裝個運動選手什麼的好嗎?你這樣子跟平常上班有什麼不同?」說著,她挽起他手臂,「走,我先帶你改頭換面去。」

  「依依。」一泛穩嗓音揚起。

  「怎麼?」朱依茗偏頭微笑。

  「不要試圖改造我。」他警告她,「你知道我討厭別人干涉我。」

  「我知道。」她歎息。

  她當然明白他有多討厭他人的干涉,從小習慣獨來獨往的他,最恨有人插手他的生活。

  當年會賭氣跟他鬧分手,也是因為他實在太過拒人於千裡之外。

  只是她沒想到,過了這些年,他這死硬的脾氣竟然一點也沒變……

  「可這是一場化裝舞會嘛。」她不死心地溜了一眼他未上發膠的發,「不然這樣,至少讓我幫你的頭髮做個造型——」

  「依依!」

  「好好,我知道,算了算了。」眼見他脾氣欲起,朱依茗連忙放軟聲調討好,「其實你這樣也不錯,投資銀行家也行,反正人帥怎樣都好。」

  楚懷天聞言,禁不住微笑,「愈來愈會講話了,依依。」不愧是在紐約時尚圈打滾過的女人。

  「不學會察顏觀色行嗎?」她噘嘴,「誰教人家對我一點耐心也沒。」

  「沒有耐心的話,早把你趕出辦公室了。」

  「那倒也是。」憑楚懷天的脾氣,怎會由她賴在他辦公室數小時,干擾他工作?

  他能縱容她如此,已算是破例了。

  若非她是他前女友,又懂得撒嬌,他會對她如此嗎?是否,在他心目中,她仍然佔據著最特別的地位?

  她很想試試。

  想試試看自己是否比那個他娶回家當妻子的女人還重要;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如表面上假裝的那般,對妻子的離去毫不在乎。

  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有重新得回他的希望。

  ☆        ☆        ☆

  這就是時尚界辦的舞會。

  會場的佈置,像在玩一場流行遊戲,冷色調的金屬餐桌,畸形怪異的各式座椅,五顏六色的燈光交錯映射,更添詭魅氣氛。

  就連穿梭於賓客間的服務生都打扮奇特,從蘇格蘭高地的方格裙,到後現代的前衛太空衣,讓人置身其中,有種時光錯亂的恍惚感。

  「好玩吧?」一踏進廳內,朱依茗興致便高昂起來,衝著楚懷天嬌嬌地笑。

  他皺眉,「光怪陸離的,真刺目。」他嚴苛地批評,精銳的眸光迅速掃視會場一圈。

  「在找人嗎?」朱依茗嬌聲問。

  他收回目光,迎向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沒有。」

  「在找你老婆吧?」她笑,「或者,我該說『前妻』?」

  「離婚手續還沒完全辦好。」他淡應。

  「也就是,你現在仍是有婦之夫?」

  「嗯哼。」

  「太好了。」她挽著他臂膀,「我最喜歡這種挑戰了。」

  「挑戰?」

  「勾引別人的男人。」她眨眨眼,半真半假地道。

  「依依……」楚懷天正想說什麼,會場忽然拔起一陣驚呼,他蹙眉,隨著眾人調轉視線,發現一對璧人手挽著手在入口處現身。

  女的身材窈窕,紫色面具半遮面,著一襲繡著紫玫瑰的和服,烏黑秀髮俐落盤起,露出修長的頸項,更顯氣韻雅致。

  男的身材英挺,戴黑色面具,釘著肩章的白色軍裝,讓他整個人氣勢顯得卓爾不凡。

  「哇!那是葉聖恩嗎?」他聽見附近一個女人揚聲喊,「帥呆了!難怪雜誌選他為十大最佳品味男士。」

  「他旁邊的女人是誰?」另一個女人問。

  「不知道耶。好像長得不錯,氣質挺好的。」

  「啊,我認出她是誰了。」

  「誰?」

  「駱初雲,英華的少東夫人。」

  「你是說最近鬧離婚那一個?」女人壓低嗓音,掩不住興奮。

  察覺到數道好奇的視線立刻朝他集中,楚懷天平穩呼吸,沉著地回迎好事者放肆的眸光。

  他知道他們在等著看一場好戲,鬧分居的男女主角在時尚界的舞會中偶然相逢,又各自帶著伴侶,迸裂的火花肯定精采。

  「看樣子他們扮的是日本藝妓跟軍官。」朱依茗在他耳畔悄聲道,「老婆成了別人的『情婦』,你一定覺得不甘心吧?」

  「只是化裝舞會而已。」他淡聲應道,身子卻不自覺地繃緊。「初雲要扮誰是她的自由。」

  「是嗎?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在乎?」他怒瞥她一眼。

  她聳聳肩,「他們兩個人看起來很搭,感覺很相配。」

  「是嗎?」深眸一沉。

  「聽說她現在是葉聖恩的秘書,在公事上是得力助手,沒想到私底下似乎也挺有默契。」

  「……」

  「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說著,朱依茗無視楚懷天的不情願,硬拖著他往兩人所在地走去。

  人群自動分開,為即將短兵相接的兩對讓出揮灑空間。然後,毫不掩飾地欣賞起四人的臉部表情變化。

  在紫色緞質面具的遮掩下,人們認不清駱初雲面部的表情,可她仍感覺自己的情緒像被赤裸裸地攤在陽光底下。

  她覺得傷痛。

  雖然早料到懷天可能會陪同朱依茗出席這樣的場合,可親眼看到他時,心仍然抽痛得無法自已。

  他真的來了……

  「哈羅。」

  「嗨。」

  「你看起來不錯。」楚懷天繃著臉部線條,「很漂亮。」

  「你……也不錯。」

  「懷天根本不肯費心打扮。」朱依茗插口,「他說他扮的是投資銀行家,穿套上班時穿的西裝就來了,夠混吧?」她嬌媚地笑,柔軟的身子半偎入楚懷天懷裡。

  駱初雲瞪著她的動作,喉頭乾澀。

  她是在挑釁吧?那美麗的眸裡璀亮的光芒,明白蘊著挑戰意味。

  「他一向如此。」駱初雲聽見自己揚起溫柔的嗓音,「事實上,他根本就痛恨這樣的場合。」

  「對啊,如果不是我一直鬧他,他還不肯陪我來呢。」

  駱初雲淡淡地笑,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她望向一旁神色凜然的楚懷天,臉上始終掛著那樣清淺的微笑。

  楚懷天呼吸不覺急促起來。

  她在責備他嗎?那清澄透亮的眸底,藏蘊著的是哀怨嗎?為何當她這樣柔柔地笑望他時,他竟覺得無法迎視呢?

  「我們跳舞去吧。」葉聖恩開口,嗓音溫煦,望向駱初雲的眸子也同樣溫煦,「這首曲子很棒。」

  駱初雲收回眸光,轉向他,「是你最喜歡的,對吧?」

  「你還記得?」

  「大學時你邀我跳舞,就是用這個理由。」

  「嗄?是嗎?」

  「後來我發現,你大概對每個女孩子邀舞都是用這種藉口吧。」櫻唇微勾。

  「是嗎?呵呵。」葉聖恩爽朗地笑著,「那學妹肯不肯賞臉呢?」

  她淺淺一笑,玉手搭上他臂膀。

  楚懷天神色陰沉地望著兩人相偕步入舞池,軍官與藝妓,在舞池裡看來宛如天作之合。

  「他們很配。」朱依茗嬌聲道。

  他不語,只是一逕瞪著舞池中那翩翩起舞的一對,目光如電如火,強烈得令人膽寒。

  朱依茗倏然一驚,她從沒見過楚懷天用這樣的眼神看一個女人,尤其那女人還是他正在辦理離婚手續的糟糠妻。

  他是因為厭倦了她,所以才決意跟她離婚,不是嗎?

  可他卻用這種眼光看她,用這種強烈的、熾熱的、獨佔的眼光看著她,彷彿看著自己的專屬物,不容許任何人碰觸的專寵……

  「懷天,你記得嗎?兩年前我回台灣洽公時,剛好碰上你的生日。」她輕輕開口。

  「嗯。」他心不在焉地漫應。

  她抬手轉過他下頷,強迫他直視自己,「記得那天嗎?我們一起慶祝你的生日。」

  「記得。」黑眸深幽。

  「那天你告訴我,你想逃離你的妻子。」

  「嗯。」

  「你很想擺脫她,對吧?你受不了她插手干涉你的生活,對吧?你……討厭她,對吧?」她一迭連聲問,嗓音逐漸發顫。

  他沒回答,黑眸深不見底。

  朱依茗覺得自己幾乎要陷溺在那對寒潭中。「懷天,難道你其實是……愛她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她。

  「懷天?」

  「……當然不是。」他神情一凜,「你不是說過嗎?我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人。」

  「是、是啊。」她勉強笑著,想起學生時代與他的那段青澀戀情。

  他可以告訴所有人她是他女朋友,可以天天接送她上下課,可以溫柔地親吻她、擁抱她,但,他卻從不說愛她。

  他不肯說愛,拒絕讓她真正進入他的生活。

  他跟她交往,可她能碰觸的只有他的身子,永遠無法觸及他的心。

  她愛他,卻一點也不瞭解他。

  那時的她,覺得這樣的愛,好累。

  可現在的她不一樣了,如今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世故而自信。她不再是那個不解世事的女學生了,她能應付這樣的男人。

  她能征服他的,一定能!

  「懷天,我們跳舞吧。」

  「好啊。」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黑色面具半掩下,奇異地帶著點邪氣。他摟緊她,緊得她差點窒息,帶領她旋舞的姿態親暱而瀟灑。

  她有些暈眩,也許是因為不停地旋轉,也許是因為他那銜著詭譎的嘴角。

  「懷天,你——」

  「別說話。」他伸指堵住她的唇,右手用力一拉,她踉蹌貼近他懷裡。

  ☆        ☆       ☆

  駱初雲難以置信地瞪著這一幕。

  這算……這算什麼?名義上還是她丈夫的他,竟在公開場合和其他女人這般親密?

  他們倆共進晚餐的相片登上八卦雜誌還不夠嗎?他還想再為好事的媒體增添多少桃色廢料?

  他簡直……太可惡了!

  「我想休息一下。」她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顫聲對葉聖恩道。

  睿眸炯炯的葉聖恩早察覺她看到了什麼,體貼地攬住她的腰,穩住她不自覺顫抖的步伐。

  「我們去窗台那邊吧。」

  「你幫我拿一杯飲料過來好嗎?」

  明白她想暫時獨處,葉聖恩溫柔頷首。「好,你等我。」

  他離去後,她一人漫步至窗台,穿過幾盆隔開動靜空間的綠色盆栽,悄然躲至僻靜處。

  她終究還是賭輸了。

  柔軟的心像有無數針尖在刺,細細麻麻的,一針針都精準地刺痛她,教她無法再強忍了。她總是善於控制情緒,總是善於在適當的時候掛上適當的面具,可這一回,她真的無法再假裝了。

  溫潤月華,婉婉自長窗灑進,她深吸一口氣,摘下紫緞面具,容顏在月色掩映下顯得蒼白且略微憔悴。

  她輸了。

  一向痛恨這種無聊舞會的懷天,竟肯陪同朱依茗出席,還擁著她熱烈狂舞,可見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是真的愛著她吧?這幾年來,一直不曾忘了學生時代的舊情人,一直深深惦記著她。即使娶了她這個老婆,他愛的,一直還是她。

  那日,為了照顧苦於MC之痛的她,他錯過了挽回前女友的機會,而今,再有一次機會,他如何能不把握?

  她輸了。

  今天答應聖恩來赴這場化裝舞會,其實只是想賭一睹,賭他見了她後也許會有一絲動搖,賭他也許會求她不要離婚,賭他對她至少也有一點點情意。

  但,沒有。原來就連這一點點,也是奢望。

  真該醒了——

  「不是才跳了舞嗎?怎麼臉色還這麼難看?」低沉嘲諷的嗓音乍然響起,「不盡興嗎?」

  她心一緊,僵直地旋過身。映入眼瞳的,正是楚懷天端正的臉孔,也許是剛剛跳過舞的關係,額前幾綹墨發不聽話地散落。

  她咬住牙,拚命克制想伸手替他收攏亂髮的衝動。

  「聽說你現在是葉聖恩的秘書。」幽黑的瞳鎖住她。

  她點頭。

  他冷哼。

  她別過頭,不想看他滿是嘲諷的臉,「方律師要我們找一天去事務所,當著公證人的面簽字。」

  「好啊。」

  「明天如何?」

  「怎麼?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方唇譏誚一扯,「這麼巴不得甩開我?」

  是誰想甩開誰?

  駱初雲深吸一口氣,「你……你也沒拒絕啊。」

  「我為什麼要拒絕?」他語氣冷澀,「你既然急著想甩開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你!」她驀地扭頭瞪他,再也壓不下連日來的怨氣,「你不愛我,不肯與我共同孕育孩子,我為什麼還要將你綁在身邊?我不想束縛你!」

  瞧她才剛提出離婚,他立刻就跟舊情人公然出雙入對,還演出那刺眼的一幕!

  「是不願束縛我,還是不想被我束縛?」他繃著嗓音,「我看你跟葉聖恩處得不錯嘛。怎麼?離婚手續都還沒辦好,這麼快就要琵琶別抱了?」

  「聖恩只是我的上司!我替他工作!」她低喊。

  「你以前也替我工作。將老闆變老公應該是你的拿手絕活吧?」

  清冷的嘲諷如雷似電劈落她耳畔,她眼前一眩,「你……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當初是我……引你上鉤?」

  他蹙眉,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話說重了,試圖抓她臂膀,「初雲,我不是——」

  「不要碰我!」她激動地甩開他,眼眸不爭氣地蒙上水霧,「當初是你向我求婚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他咬牙,神色陰晴不定,「我當然……記得。」

  「可是你後悔了。」她幽幽地指出。

  空氣靜寂。他沒有說話,保持沉默。

  這樣的沉默宛若流星雨,毫不容情地灑向駱初雲,身與心,在顆顆重擊中逐漸碎裂……她覺得好累,真的好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如此執著地愛他這許多年?他根本不愛她,在他心中,她只是個能替他持家、將他生活打點得俐落舒適的妻子而已!

  不論婚前或婚後,她對他的意義,都只是個「特別助理」,一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如此而已。

  「……我也後悔了。」羽睫黯掩,埋葬珠淚。

  「什麼?」他聞言,挺拔的身軀一震。

  「我後悔答應你的求婚。」她一字一句緩緩吐訴,每一句都像掏心挖肺似的逐漸空落她胸口。「我後悔自己像個多事的秘書照料你的一切,後悔自己費心去記得你所有的喜好僧惡,後悔自己……這麼努力成為一個賢慧的好妻子。」

  他喜歡苦中帶酸的咖啡;他對食物百般挑剔;他討厭任何格紋的衣物;他愛聽古典交響樂,可卻厭惡莫札特的作品;他在家工作時喜歡戴眼鏡,可在公司時看到眼鏡會令他捉狂。他就像個孩子,一個任性、自我、有著諸多怪癖的孩子。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注意這些,容忍這些……

  「……我好後悔。」

  他瞪著她淚光瑩瑩、滿蘊倦意的粉顏,「你、你的意思……」

  「我不要再這樣了,太累了,我不想再這樣愛一個人。」胸口空落,心已冷。

  是的,她不要再這樣愛人了,不想再這般委屈自己。

  從今以後,她要更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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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大嫂真的離婚了?」

  星期天早晨,楚家三兄弟難得同桌共餐。總在國外晃蕩、四處拍照的老三楚懷風,取消了前往美國的計畫;最近跟兒子的保母談戀愛談得纏綿悱惻的老二楚懷宇,也難得在家現身。

  兩兄弟其實都是接到父親急CALL,回來瞭解大哥、大嫂婚姻現況的。

  「老爸氣死了,說怎麼勸你都不聽,要我們回來想想辦法。」楚懷風說,拿起一片土司塞入嘴裡。

  「其實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楚懷宇悠閒地拈起一顆小籠包,「大嫂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甩開你,我們只能默默支持。」

  「老實說,大嫂能撐到現在,我們已經很驚訝了。」

  「她要走,你也攔不住吧。」

  「誰教你跟舊情人牽扯不清,要是我也忍不下這口氣。」

  「只是以後這個家沒有大嫂,有點可惜而已。」

  「唉,想想我們禮拜天會偶爾坐在一起吃早餐,也是大嫂開的慣例。」

  「要不是她,我們哪會有這些固定的家庭聚會?」

  「完了,她走後楚家該不會散吧?」

  「我看老爸會第一個倒,你有沒有見他這幾天臉色灰敗的樣子?」

  「對啊,真讓人擔心……」

  「你們倆囉唆夠了沒有?!」兩個弟弟你一句、我一句,終於把楚懷天逼至發飆邊緣,他冷著臉,目光清銳如刀刃。

  兩人聳聳肩,同時端起桌上的咖啡,動作一致地就口飲下。

  「對,我跟初雲是離婚了,也已經簽字了。」楚懷天冷聲道,「你們支持也好,反對也罷,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不需要別人插手。」

  兩人攤攤雙手,一副「你家的事,才懶得管」的模樣。

  「老爸那邊麻煩你們說一下,讓他趁早接受現實。」

  「要說你自己說。」楚懷宇立刻推掉。

  「我也不想看著老爸在我面前心臟病發作。」楚懷風跟著宣稱。

  「哼。」兩個弟弟的毫無情義顯然早在楚懷天意料當中,他只是淡淡冷哼一聲,拾起餐巾抹了抹嘴,「我到公司去了。」

  「到公司?」楚懷宇挑眉,「今天是禮拜天。」

  「有點事。」

  「禮拜天還加班,該不會想藉著工作忘了某人吧?」楚懷風微笑。

  楚懷天厲眸一瞪。

  滿蘊威脅意味的眼神,讓楚懷風吞了吞口水,伸手拭了拭額頭冷汗,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不過老大,你是真的考慮跟依依復合嗎?」

  「不關你的事。」厲眸更冷。

  「能跟舊情人回味舊日時光是不錯啦,可是你真的還愛她嗎?」

  「不關我們的事。」這一回,沒等楚懷天開口,楚懷宇便主動勸止麼弟。他推推眼鏡,似笑非笑,「老大想跟哪個女人在一起跟我們無關。」

  「可是大嫂——」

  「大嫂能擺脫他,說不定還會過得比較幸福呢。」

  「說得也是。我聽朋友說,金融界赫赫有名的葉家少東好像對她很有意思。」

  「你是說葉聖恩嗎?」

  「對,就是他。聽說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還故意聘請大嫂當秘書。」

  「哦?這倒有趣。」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再度把楚懷天排除在對話之外,當他不在場似的涼涼閒扯。

  臉色沉凝,楚懷天霍然站起身。

  「聽說葉聖恩這傢伙不錯,比他弟弟葉朝陽成材多了。」

  楚懷天砰地一聲靠攏椅子。

  「葉家財大勢大,大嫂如果能改嫁,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猛一旋身,楚懷天重重踩過光潔的瓷磚地面。

  「說不定哪天我們要跟葉家的銀行借錢,還得求大嫂說情……」

  「Shit!」震天的咒罵聲自餐廳外忿忿傳來,天花板吊燈一陣顫搖。

  兩兄弟互視一眼,壞壞一笑。

  ☆        ☆        ☆

  陰暗晦澀的禮拜天。

  強風吹拂百葉窗,放肆地捲起辦公室細塵飛揚。駱初雲揚起頭,瞇眼望了望窗外疊著層層烏雲的天空,思緒驀地遠揚。

  手機鈴聲響起,她定了定神,接起電話。

  「喂。」

  「初雲嗎?你不在家?」是她的好友兼上司——葉聖恩。

  「我在辦公室。」她輕應。

  「辦公室?」葉聖恩訝然拉高聲調,「今天是禮拜天!」

  「我知道。」她微笑,「因為對銀行的業務還不大瞭解,想趁有空時多吸收一些。對了,你放在檔案櫃的資料不介意借我看看吧?」

  「只要你別向我們的競爭對手洩漏業務機密就可以。」葉聖恩半開玩笑。

  「知道了。如果不是天價,我不會答應出賣情報的。」她也玩笑似的回應。

  「要工作可以,別太累了。」葉聖恩叮嚀道,「晚上我去接你一起吃飯。」

  「好啊。」

  掛斷電話後,駱初雲起身走向檔案櫃,縱目瀏覽一疊疊分門歸類的資料夾。

  說瞭解業務只是藉口,事實上是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那間新租的公寓套房,面對一室靜謐,慌得只能來辦公室尋求平靜。

  她不想一個人留在公寓裡,在勉強自己擦洗打掃的過程中,還忍不住想起那個已經決定忘卻的男人。

  從今後,他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了,她沒必要再去掛念他,更沒必要縱容他的身影在腦海反覆出現。

  「我要忘了他。」她堅定地自言自語,隨手取下一個檔案夾,待定睛一瞧,卻愕然發現正是關於英華集團的資料。

  英華也跟煜豐借錢嗎?

  以往英華的主要往來銀行一向是老牌的三商行,什麼時候也跟近年來興起的新銀行建立關係了……

  關她什麼事?一念及此,駱初雲倏地警告自己。她現在已經不是英華的員工了,更不是英華少東的妻子,英華跟誰有債務往來關她何事?

  她深吸口氣,顫著手意欲把檔案歸回原位,可剛碰上櫃子,動作又猶豫一頓。

  雖然英華是跟她沒關係了,可現今擔任煜豐副總裁秘書的她,多瞭解一下公司客戶也是應該的。

  「我只是關心公司客戶而已。」她喃喃對自己解釋,再次取下檔案夾,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然後,緩緩翻開。

  淡淡浮著黑眼圈的容顏,隨著深入閱讀檔案資料後,逐漸蒼白。

  這是……怎麼回事?英華的資金情況竟糟到如此地步?拿來質押借款的股票居然差點便要被斷頭?

  再這麼下去,銀行隨時可能抽回銀根,英華也隨時會發生跳票危機。

  到時該怎麼辦?

  ☆        ☆        ☆

  「必須想想辦法,懷天,經濟實在太不景氣了,我們在大陸的業務又擴張得太快,資金缺口遲早無法彌補。」身為集團的財務副總裁,劉奇可不希望在自己年屆退休時爆發跳票醜聞。

  「銀行怎麼說?」楚懷天不動聲色。

  「因為股票市場一直跌,我們質押的股票差不多快被銀行斷頭了。第一跟華南都說希望追加擔保品,就連一直想爭取成為我們主要往來銀行的煜豐,現在也不敢繼續融資給我們。」

  「海外公司債呢?」

  「已經展期了,可光是每年的利息就夠我們受的了。現在這種時機,要發新的公司債也不容易。」

  也就是說,沒有出口了?

  楚懷天抿唇,沒想到經過一番激烈鬥爭,好不容易升任集團執行副總裁的他,面臨的竟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先發商業本票吧,短期融資。」

  「可是要銀行保證——」

  「那就請他們背書。這麼多年來我們信用一直良好,不至於連這個忙也不幫吧?」

  「可是給我們的額度已經滿了——」

  「那就請他們提高額度,否則要死大家一起死!」楚懷天語帶威脅。

  人家說借一塊錢是欠債,借上十億百億,傷腦筋的就變成銀行了。基本上他們不會願意放任你破產,讓自己多一筆呆帳的。

  楚懷天便是看準了這一點,要劉奇跟銀行談判。他繼續下指示,「下禮拜三召開資金會議,想辦法提出一個可行的債務規畫方案來。」

  「知道了。」

  劉奇沮喪地離開後,楚懷天擰眉沉思,許久,才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啜飲。

  味道不對的咖啡一入口,他原就緊攢的濃眉更糾結成一團。「媽的!」他詛咒,起身拉開窗戶,將深色液體全數倒往窗外。

  「啊。」隱隱約約的驚呼聲拂過他耳畔。他愕然,瞪著一抹白色身影倉皇地抹去從天而降的穢物。

  然後,那俏麗的容顏揚起,隔空怒視高高處於六樓的他。

  是……初雲?他不敢相信地睜大眼,迎向那張同樣寫著不可思議的麗顏。

  眸光,在空中無言地交會。

  他握緊雙拳,懊惱地發現自己的心韻竟然加速了,呼吸也略略急促。他咬牙,看著站在人行道上的駱初雲忽然跺了跺腳,直奔辦公大樓。

  數分鐘後,那沾染上幾滴咖啡色的纖白倩影落定他面前。

  「你怎麼回事?」她怒氣沖沖地從他桌上面紙盒抽出幾張面紙,擦拭漫著咖啡香的秀髮,「幹嘛往窗外倒咖啡?你不知道會有人在路上走嗎?」

  楚懷天怔了,從不知道妻子……不,「前妻」也會這樣責備一個人,而那人還是他。

  「這套裝是我昨天才剛買的。」她繼續怒斥,「DKNY的,你打算怎麼賠我?」

  「對、對不起。」他有些猶豫地道歉。

  她雙手環抱胸前,明眸睥睨他。

  他竟有些心慌意亂,「要我再買一套給你嗎?」急忙自皮夾掏出離婚後她便退還他的信用卡附卡,「還是你拿這張卡去刷?」

  「我不要你的卡。」她伸手推拒,就像她拒絕他的贍養費一樣。

  「那——」

  「DKNY,六號尺寸。要賠我就親自去買一套來。」她說,十足命令的口氣。

  他怔然。

  「你聽懂了嗎?親自去買!」她以指尖輕點他胸膛,「不准交給助理,不准要秘書代辦,你親自到店裡買來還我。」

  「好。」他點頭。溫柔應許一出口,他自己呆了,她也禁不住震驚。

  明眸燃燒的火苗滅了,她凝望他,神情忽然顯得迷茫。

  「找我有事嗎?」他別開眼,不敢看她的表情。

  「找……你?」

  「你不是來這裡找我的嗎?」他低聲問,「有事嗎?」

  「我、我才不是——」

  「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問題?那間套房住得不舒服嗎?」他急切地說著,「我就知道,那麼小的套房,你怎麼可能住得舒服?我在敦化南路那邊買了兩層公寓,只要你點頭,馬上可以給你鑰匙。」

  「我不要住你的公寓!」

  「那是你的。」他解釋,「當初買的時候登記的是你的名字。」

  「我不需要!」她抑不住激動,「那是你的錢!」

  「請你去住吧。」他拉過她的手,將一串鑰匙擱上她掌心,「屋子都裝潢好了,你若不滿意,也可以重新裝潢。」

  她瞪著那串鑰匙。「你、你是什麼意思?買一棟房子給我?還要我隨意裝潢?」金屬鑰匙刺眼得令她呼吸困難。「這又是為了什麼?感謝我跟你離婚?謝謝我放你清靜?」

  「不是這樣的!」他低吼,鷹眸因她諷刺的言語微微發紅,「我只是不想你那麼委屈。」

  「我不委屈。」她將鑰匙甩回辦公桌,「我現在有住的地方,有一份好工作,我過得很好。」

  「初雲!你別那麼彆扭——」

  「彆扭的人是你吧?」她冷冷截斷他,「對一個巴不得甩開的人表示關心,不覺得多餘嗎?」

  「你!」俊容忽青忽白。數秒,他握拳重重捶了牆面一記,「隨便你!我只是好意。」

  「把你的好意留給你珍愛的人吧。」她譏誚地說,「我相信朱依茗會很樂意與你共築愛巢。」

  天啊!她在說什麼?為什麼說出如此刺耳的話?

  她今天來找他不是來與他爭吵的,更不是來譏諷他與那個女人的,她其實……其實是想來關心一下英華情況的啊。

  可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為什麼一見到他,怒火便在胸口翻揚?為什麼當他溫柔地提供她公寓鑰匙時,她只強烈地感到受傷?

  都怪他!都怪他不該像從前一樣,動不動就送她禮物;都怪他這次為了表達歉意,甚至送她兩層公寓!

  這算什麼?他非得用這種方式來償還所謂的「人情債」嗎?

  「我走了!」再也無法面對這個令她心痛復心碎的男人,她毅然旋身,如狂風般離去。

  「初雲,你等一等!」他焦躁的呼喊在她身後揚起。

  她不理,索性小跑步奔至電梯前,匆匆下樓。

  辦公大樓外,不知何時下起驟雨,伴隨狂風放縱地敲打著落地玻璃,天際雷聲隆隆。

  她擰眉,氣惱地望著戶外陰沉的景致,在不到五秒鐘的思索後,她心一橫,抱頭衝入潺潺雨幕中。

  暴雨擊痛她肌膚,銀白雷電一閃,差點劈去她神魂。

  她愣然佇立原地,心驚膽戰地看著距離她只有數公分之遙的閃光。

  忽地,一輛寶藍色跑車疾馳而來,在她面前煞車停定。

  「上車!」男性的怒喝響起。

  她扭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給我上車!」楚懷天下車追上,猿臂猛然扯住她纖細的臂膀。

  「你走開!」她極力想掙脫。

  「你瘋了!這種天氣還在馬路上走?萬一被雷劈到怎麼辦?」

  「那就是我做了虧心事,算我倒楣!」

  「胡說八道!」他怒斥,雙臂一彎,攔腰將她抱起。

  她大吃一驚,「你做什麼?放開我!」

  「等上車後,我自然會放了你。」他冷然應道,逕自抱著她來到跑車前,粗魯地將她拋上前座後,砰地甩上車門。

  接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坐上駕駛座,將車門落鎖。

  「楚懷天!」她憤然展袖抹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讓你清醒一點。」說著,他重新發動引擎。

  「你……要去哪兒?」

  「送你回家。」話語一落,跑車旋即呼嘯往前駛去。

  她忿忿咬唇,看著他濕透的衣衫,再從鏡中打量比他還狼狽幾分的自己,忽然悲從中來。

  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他又是怎麼了?為什麼明明與她離了婚,還要假惺惺地展現體貼關懷?

  她常覺得他像個任性的孩子,可今日完全無法控制情緒的自己,又何嘗不像個嬌縱的少女?

  她到底……是怎麼了?

  壓不下心海澎湃的潮浪,她冰涼的臉倏地虛軟地靠上車窗,淚水,融在雨痕中一滴滴滾落頰畔。

  車窗另一邊,驟雨佔滿整扇窗;這一邊,她的臉同樣眼淚縱橫。

  「……初雲,」緊繃至極的嗓音低低揚起,「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她悲哀地彎了彎唇角,「哭。」

  「什、什麼?」

  「在哭。」她從包包裡抽出紙巾,無力地壓了壓眼際。

  他神情掠過一絲茫然,「可是你……從不哭的。」當然,偶爾會見到她眼中隱隱含淚,但她,從不真正哭出來的……不是嗎?

  是的,她從來不哭。因為她總命令自己戴上不在乎的面具,因為她總告訴自己要克制軟弱的情緒。

  可她已經太累了,累到不想假裝堅強。

  「懷天,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她啞聲開口,氤氳的眸直視前方。

  「什麼?」

  「不要再送我禮物了。」她低聲說,「耳環也好,項鏈也好,不論多小的東西都不要再送我了,更不要想送我房子。」

  「可是……」

  「你知道嗎?其實我收到這些,一點也不高興。每次你送我禮物,我都覺得好想哭。」

  「為什麼?」

  為什麼?她哀傷地微笑,「因為我不想要你謝我,更不希罕你的對不起。」她只要他的愛,可借,他偏偏不能給……

  「初雲……」

  「把這些禮物留給你的新女友吧……不,或許我該說舊情人,能跟初戀女友復合,你一定很高興。」

  他不語,默然開著車。

  她望著他擱在方向盤上那厚實好看的雙手——這雙手,曾在無數個夜裡擁抱她,雖然他心裡真正想擁抱的,也許一直是另一個女人。

  她閉了閉眸,「那個袖扣……可以還我嗎?」

  「什麼袖扣?」

  「我去年送你的生日禮物,記得嗎?」

  「……記得。」他唇角一凜。

  「可以還我嗎?」她展開眼瞼注視他。

  分心瞥她一眼,那認真且惆悵的眼神震動了他,他呼吸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要我還你?」好不容易,他終於問出口。

  她定定凝睇他許久,「……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忘了你。」

  「什麼?」

  「我想忘了你。」她梗著嗓音。

  那枚她精心挑選的袖扣,纏上了另一個女人的發,是他背叛她的證據,是自己過分癡傻的證明。

  所以她想要回來,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你可以還我嗎?」

  他沒說話,踩下煞車,將跑車停定路旁,然後默默伸手,自西裝內袋掏出一枚袖扣。

  就是它!

  她震驚地望著被他夾在指間的璀璨物體。「怎麼會?」

  「我一直帶在身上。」他低聲道,嘴角揚起的弧度竟似銜著苦澀,「我早知道有一天你會想要回去。」

  「為什麼……你會知道?」

  他默然,伸手替她收攏垂落鬢邊的發綹。

  她心跳一停,「懷天?」

  「認識你七年,起碼對你也該有一點點瞭解吧?」他淡笑,「不過我還是沒想到你會這樣發脾氣,甚至在我面前哭。」

  「我——」

  「袖扣還你。」他將袖扣輕輕擱上她掌心,動作溫柔得令她心悸。「套裝我也會親自買來賠你,你放心。」

  她愕然看他。

  「所以別再哭了。」他伸出拇指,緩緩替她揩去頰畔半乾的淚痕,「你很快就會忘了我,在職場上發揮長才,當個快樂單身女郎。」

  「那……你呢?」她忍不住淒楚地問,「什麼時候再婚?」

  「你當我是傻瓜嗎?」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歎氣,「好不容易擺脫一個老愛碎碎念的管家婆,還會笨到讓自己再度跳入婚姻的墳墓?」

  「你的意思是——」明眸圓睜,「你不打算跟朱依茗結婚?」

  「我從沒想過要娶她。」

  沉穩的宣稱比不久前劈至面前的落雷,還要令駱初雲不知所措。她瞪視身旁端坐如鐘的男人,忽然懷疑自己是否真正瞭解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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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搞不懂他。

  如果不是為了跟朱依茗結婚,懷天何必要跟她離婚呢?為什麼他要那樣祝福她成為一個快樂單身女郎,彷彿離婚對她而言會是莫大的恩惠?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答應離婚的?

  「……麻煩你親自把那份文件送過來。」電話裡,上司一聲令下。

  「啊,好。」駱初雲一凜心神,強迫自己專心工作。

  不能再想他了,不能再讓他影響自己。

  她放下電話,迅速在辦公桌一隅找出那份被葉聖恩遺落的文件,然後搭上計程車。

  在車上,她翻開文件閱讀,細心地在便條紙上寫下附註,貼在相應處。

  二十分鐘後,一份已整理出重點的文件,及時送到即將與客戶開會的葉聖恩手上,他接過,慶幸自己在電腦中毒後,還有這樣一位能幹的秘書替他搞定一切。

  「謝啦,初雲。」他微笑。

  她回以一笑,跟對方財務總裁打過招呼後,悄聲退離會議室。

  這家集團投資的業務,橫跨傳統造紙到高科技IC設計,範圍廣泛。

  如果能拿下這個客戶,成為集團主要往來銀行,煜豐今年的利潤目標便可超標達成,未來還可能帶來其他相關業務。

  這是一隻肥羊,怪不得分行會請出副總裁親自拜訪客戶了。

  想著,她微微一笑,只這笑意未及眼眸,便迅速一斂。

  她又想起了楚懷天。據說英華的財務副總裁正積極與煜豐接洽,希望提高融資額度。

  看來他們內部的確面臨嚴重的財務壓力。

  才剛上任,就碰上這樣的問題,他最近三餐一定很不正常……

  「笨蛋!」她忽地暗斥自己。

  英華能否融資解決問題關她什麼事?他飲食正不正常又與她何干?

  早就決定不再繼續愛他了,不是嗎?既然如此,就該一併收回對他多餘的關懷啊……

  「這是怎麼回事?」

  嬌脆的嗓音拉回駱初雲半迷惘的心神,她眨眨眼,訝然望著轉角處某個女人正怒氣沖沖地教訓另一個。

  「……你明明承諾過台灣只有一套這樣的首飾,為什麼我昨天參加Party時,在那個女主播身上也看見同一套?跟女主播戴同一款首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丟臉?」

  「對不起,周小姐,這純粹是意外。」低柔的嗓音慌張地賠著不是,「那時跟我訂首飾的是一個日本富商,我以為他要送給太太的,沒想到會送給一個台灣女人。」

  「你……你的意思是,我跟別人的情婦戴同一款首飾?」嬌嬌女聞言,更生氣了,一張粉妝玉琢的俏顏刷地染紅,明眸泛出怒光。她瞪著眼前的珠寶設計師,見她唯唯諾諾賠罪的模樣,又是不屑,又是激憤,倏地伸手意欲甩她一巴掌。

  欲揮下的皓腕在空中被另一隻玉手截住。

  「你做什麼?」嬌嬌女怒視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

  「這位小姐,請你冷靜一點。」駱初雲平和地迎視她。

  「你、你以為你是誰?膽敢插手本小姐的事?你知道我是誰嗎?」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駱初雲神色冷靜,「只是她既然已經向你道歉了,你就原諒她的失誤吧。」

  「哈!這女的是你什麼人?要你這樣幫她說話?」

  「她是我——」駱初雲瞥了一眼曾有過幾面之緣的珠寶設計師,她正是朱依茗。「一個朋友的朋友。」

  一個傷透了她的心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嬌嬌女冷哼一聲,「她不過是你朋友的朋友,可你知道我是誰嗎?」

  駱初雲搖頭,平視她氣惱的容顏。

  「我是周媚玉!」

  周媚玉?周海隆的千金?這家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說,她得罪了大客戶的女兒?

  駱初雲怔然的神情落入周媚玉眼底,引來她嘲諷地冷笑。「知道了吧?我是你大老闆的寶貝女兒,是這家公司的大小姐,你想保住飯碗的話就少招惹我!」

  她以為她是這裡的員工?

  駱初雲苦笑,正欲說些什麼時,一旁的朱依茗搶先喊出聲。

  「駱初雲,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不必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是嗎?也許她是不該管吧。她澀澀地桃挑嘴角,望了臉色漲紅的朱依茗一眼,默默往旁一退。

  才剛閃開,周媚玉立即狠狠甩了朱依茗一巴掌,迅如閃電,毫無防備的她被打得身子一晃。

  駱初雲連忙伸手扶住,「你沒事吧?」

  朱依茗沒說話,揚起頭,臉頰已被銳利的指甲刮出血痕。

  「我告訴你,這只是給你一個小小警告!」周媚玉繼續撂下狠話,「你如果真想表達歉意,三天內把那款首飾給我收回來!」

  「什麼?」朱依茗容色蒼白,「可是……已經賣人了|」

  「我不管!總之我不想有人跟我戴同一款首飾!」

  「那是不是請周小姐退回首飾,我可以退還你錢——」

  「什麼?你居然要我放棄?」周媚玉怒火再度翻揚,她舉高手,眼看著又要甩去一掌。

  駱初雲反應迅速地再次截住。「周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什麼?你這女人居然還敢管我的事?!」周媚玉不敢相信地瞪她。

  她深吸口氣,「周小姐,請站在朱小姐的立場想一想,賣出去的首飾她怎麼好再要回來?」

  「那她對我的承諾怎麼辦?她說過這套首飾全台灣只有我一個人有的!」

  「請你原諒朱小姐的疏忽吧。或者可以請另一位小姐來一起協商——」

  「我為什麼要跟那種女人協商?那種被包養的女人!」堂堂千金小姐跟被富商包養的情婦擁有同一款首飾,還巧合地在同一場宴會上相逢,她愈想愈覺得備受侮辱。「不行!我一定要她放棄這套首飾!這是我先看中的。」

  「可對方畢竟也付出了代價購買,所以請你——」

  「你究竟是誰?」周媚玉盛氣凌人地問,「給我報出你的名字!」

  駱初雲眨眨眼。

  「怎麼?有膽量跟我頂嘴,卻沒膽量說出你是誰嗎?」

  「我姓駱。」她在、心中輕歎口氣,「駱初雲。」

  「好!駱初雲,你給我等著瞧!」

  ☆        ☆        ☆

  「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去招惹那個周家大小姐?」葉聖恩低吼,他扯松領帶,憤然靠落沙發上。

  這是駱初雲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看來這次她闖的禍真的不小。

  「對不起。」她無奈地咬唇,「周小姐跟父親告狀了嗎?」

  「你以為是誰把她慣出那種大小姐脾氣的?周海隆是出了名的疼女兒,他每個兒子都是從小被打大的,只有這個女兒是捧在手心裡,寵得跟瓷娃娃一樣!」葉聖恩重重歎氣,「你為什麼偏偏要去招惹她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斂眸,「周董事長很生氣嗎?」

  「他說他不跟不識相的人合作,怕以後大家會鬧得不愉快。」

  唉,因為她現在就把他的寶貝女兒弄得很不愉快了吧?

  駱初雲暗歎一口氣,揚起眸,「我去跟周小姐道歉吧。」

  葉聖恩瞪她,「你究竟跟她發生了什麼衝突?她說你一直袒護一個珠寶設計師,那是誰?」

  她沒回答,只是苦澀微笑。

  「……你覺得去道歉就有辦法擺平這件事?」

  「我盡力試試。」

  「初雲,不是我要為難你,而是——」

  「我知道。」她以一個瞭解的頷首止住葉聖恩的解釋,「是我不該粗心大意得罪客戶。」

  他凝視她許久,才歎道:「這就是職場。」

  「我知道。」

  「好吧,就先交給你了。」他站起身,斂下懊惱的神情,又回復一貫的溫煦和雅,「如果她還是不接受,我這個副總裁再陪你一起登門謝罪。」

  「不好意思,聖恩。」

  「誰要你是我的小學妹呢?」他伸手揉了揉她發頂。

  她淺淺一笑,旋身正要離去時,他喚住她,「套房住得還習慣嗎?生活上沒什麼問題吧?」

  「嗯,一切都很好。」她回眸,笑容盈盈。

  「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又請我吃飯?」她揚眉,「你這個老闆會不會對下屬太好了?」

  「不是上司請秘書,是學長請他的學妹。」葉聖恩微笑,一種很具男性魅力的笑,星眸熠熠,明白寫著男性的邀請。

  她心一跳。「還是等我搞定這件事再說吧。」唇角自嘲地一牽,「說不定到時你只想拿刀砍我呢。」

  「就算你硬把刀塞給我,我也捨不得砍下去的。」他爽朗地笑,言語若有深意。

  「那就謝啦。」她半開玩笑地回應,容顏卻急忙別過,「我先出去做事了。」

  ☆        ☆        ☆

  這是怎麼回事?

  楚懷天停下車,愕然瞪視映入眼瞳的一幕。

  透過餐廳的落地窗,他看見駱初雲對著一個女人鞠躬道歉,後者高高地昂起頭,一副很不屑、很鄙夷的模樣,根本不把她的道歉放在眼裡。

  忽然,那位大小姐詭異地微笑起來,端起面前的玻璃水杯,高高舉起。

  她想做什麼?

  楚懷天呼吸驀地急促起來,他迅速打開車門,可才跨出雙腿,清水已毫不留情潑向駱初雲。

  「該死!」他詛咒一聲,滿腔怒火倏地燃起,重重甩上車門,大踏步往餐廳走去。

  不一會兒,高大挺拔的身軀已落定兩人桌旁。

  「這是怎麼回事?」齒縫中迸出低咆。

  駱初雲聞聲嚇了一跳,仰頭望向他怒氣騰騰的臉。他似乎很生氣,可……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懷天,你——」

  「這位小姐是誰?初雲。」陰沉的嗓音響起,跟著,兩束同樣陰沉的眸光射向周媚玉。

  糟糕!他怎麼一副想殺人的樣子?

  駱初雲連忙站起身,扶住他臂膀,「這是周海隆董事長的千金,周媚玉小姐。」

  周海隆的女兒?楚懷天挑眉,神色並沒有因為知道了周媚玉的身份而梢緩。「周小姐,你好。」端唇似笑非笑,「我是楚懷天。」

  「楚懷天?」周媚玉一愣,明眸先是流露一股對他出色外表的讚賞,然後冷冷一沉,「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丈夫。」

  「前夫!」駱初雲急忙補充。

  楚懷天瞪她一眼。

  周媚玉冷冷一笑,「跟她離婚是正確的選擇,楚先生。」

  「正不正確不需要你來評斷!」

  如電眸光劈向周媚玉,她不禁一顫,咬了咬牙,悻悻然盯住駱初雲,「看來你有個很強的幫手啊,駱小姐。」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沒理由在這裡與這高大的男人交鋒。「關於那件事,我想沒有轉圜的餘地了。」狠狠拋下一句後,她就要轉身離去。

  「你聽我說!周小姐。」駱初雲連忙扯住她手臂,「那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請告訴你父親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沒有機會了!當初你有種替朱依茗出頭,現在就不該後悔!」

  依依?

  楚懷天聞言一凜。「怎麼回事?這件事怎會牽扯到她?」他問周媚玉。

  「問你前妻啊。」她不懷好意地挑眉,「她說那個女人是她朋友的朋友,堅持要替她出頭。」

  朋友的朋友?那意思是……指他?

  楚懷天神色一變,目光凌銳地瞥了駱初雲一眼,卻見她別過頭,沉默不語。

  「冤家重逢,想必有很多話說吧,我不打擾了。」周媚玉譏刺一笑,纖腰一擺,傲然離去。

  望著她逐漸淡去的倩影,駱初雲只能無奈歎息,跟著懊惱地瞪了楚懷天一眼。「你幹嘛要插手管這件事?」

  「我只是想幫你。」他蹙眉。

  「不必你幫。」愈幫愈忙!她別過頭,取出手帕擦拭半濕的發。

  「我來。」見她微微笨拙的舉止,他搶過她的手帕,半攬過她的腰,替她擦拭,順手理了理凌亂的發綹。

  「放開我。」過分親暱的動作令駱初雲粉頰染霞,格開他的手,彎腰迅速收拾皮包,然後旋身。

  他默默跟在她後頭。

  堅定的跫音敲入她耳畔,彷彿一記記嗚鼓,震動她的心。她深呼吸,命令自己別去理會他緊隨身後的事實,加快腳步。

  他繼續跟著她。

  她咬唇,在步出餐廳大門,衝過一條馬路,發現自己依然甩不開他後,憤然回眸。

  「幹嘛一直跟著我?」

  「告訴我怎麼回事。」他堅持。

  「這不關你的事。」

  「為什麼你要那樣向那個周小姐道歉?還讓她潑你水?為什麼要這樣忍氣吞聲?」

  質問般的口氣令她擰眉,「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因為她是客戶的女兒,因為我之前不小心惹毛了她。」

  「為什麼惹毛她?因為依依?」

  依依!

  他對朱依茗的暱稱刺傷了她,深吸一口氣,「我說過不關你的事。」

  「告訴我!初雲。」他忽地失去耐性,扯住她手臂,「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個周小姐說你是為了替依依出頭?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什麼事也沒發生。你放開我!」

  「是葉聖恩要你去道歉的嗎?」他低吼,「他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你?」

  「為什麼?」她揚眸冷笑,「這就是職場,不是嗎?我是個小小的上班族,當然要為此低頭。」

  「可是……」他臉色忽白忽青,彷彿極為憤怒,又極為不捨她必須為工作如此折腰。

  她心一扯,「放心吧。你不是也說過嗎?我一定能好好應付這些的。」

  「是的,你的確能應付得很好……」他喃喃地,鎖定她的眸光仍是猶豫。

  她別過頭,「我要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

  「我買到那件套裝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怔了她,她愣愣地望他。

  「在我車上。」他柔聲道,「你等我一下,我拿給你好嗎?」

  她心一扯。

  為什麼他要這麼溫柔地對她說話?為什麼他壓抑的神情就像在祈求她給他一次機會?

  給什麼機會呢?他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下意識地移動腳步,跟著他來到車旁。

  「找了很久才找到,不確定買的對不對……」低啞的嗓音有些猶豫。

  「我看看。」她微彎唇角,揚起一個歎息般的微笑。

  她該掉頭就走,該以最冰冷的態度離開他的,可她做不到,在他這麼小心翼翼地對她說話的時候,她真的做不到。

  也許是上輩子欠了他吧。

  「DKNY,六號尺寸。」他打開後座,取出包裝漂亮的紙袋,「款式跟顏色應該沒錯吧?」

  她打開,瞧了一眼,「沒錯。」驚愕地揚起眸,沒料到他竟真能買到。

  那時店員明明告訴她,全台灣只剩最後一套了。要他買來賠她,其實是惡整成分居多,想弄得他暈頭轉向。

  可他,竟真的買到了……

  「我前兩天去香港出差時找到的。」彷彿看出她的疑問,他解釋,「幸好不必直接到美國本店找。」嘴角拉開迷人弧度。

  迷人得讓她有些暈眩。「你知道,其實我是故意——」

  「我知道。」微笑加深,「小姐告訴我台灣沒貨時,我就知道了。」

  他怎能……笑得連眼睛都彎了?她悄悄喘氣,伸手捧胸,試圖穩定失速的心韻。

  這太不公平了!雖然已經跟他離婚了,雖然下定決心不再愛他,可他的一顰一笑仍能輕易擰痛她的心。

  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窈窕的身子繃緊,「我要走了。」真的得走了,再不走,她怕自己再度淪陷。

  拎起紙袋,她翩然旋身。

  「要小心照顧自己。」蒼沉的嗓音追上她。

  她步履微頓。「再見。」鼻間湧上的酸意令她手一顫,提袋落了地。她連忙蹲下身拾起袋子,卻不意瞥見一朵原本藏在衣服裡的玫瑰。

  是白玫瑰,她最鍾愛的白玫瑰。

  頭有些發暈,她顫然回眸,不敢相信地望向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的楚懷天。

  「玫、玫瑰……」

  「送給你的。」俊逸的臉似乎有些泛紅,「當作是我的道歉。不好意思,那天把咖啡潑到你身上。」

  這是他的道歉?送她最愛的白玫瑰對她表示歉意?

  容顏瞬間變得和懷中的玫瑰一般蒼白。她倏地走向他,將玫瑰拋還給他,「我說過,不要再送我任何禮物!」

  「只是一朵白玫瑰——」

  「尤其是白玫瑰!」她銳聲喊著,眼眸蒙上紅霧,「尤其不要送我白玫瑰!」

  他愕然望著她近乎歇斯底裡的神情,「初雲,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急忙別過頭,驚覺自己流露了太多鬱悶與挫折。「沒事!」甩甩長髮,她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只能蹙眉凝望著她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        ☆        ☆

  「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朱依茗皺眉,望著一通急電將她召來的男人,不懂他神色為何如此難看。她盈盈走向他,玉手挑逗地撫過他俊逸的臉,「怎麼啦?懷天,人家哪裡不小心招惹你了嗎?幹嘛這麼凶啊?」她撒嬌。

  平素只要她這麼嬌滴滴地說話,他肯定心軟,可這一回,他的神態並未因此緩和,反而倏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居高臨下威嚇地瞧她。

  她呼吸一促,「究竟、究竟是怎麼了?」

  「你告訴我。」楚懷天嚴厲地睥睨她,「初雲為什麼要跟那個周媚玉道歉?是你做了什麼事嗎?」

  原來是因為駱初雲!他神情這麼陰沉,原來是為了前妻向她興師問罪的!

  「怎麼?駱初雲居然跟你告狀?」她冷啐一聲,「那個可惡的女人!我就知道她只是假惺惺。」

  「她什麼也沒說!」他沉聲道,「告訴我的人是周媚玉,她說初雲是為了幫你出頭。」

  「幫我出頭?哈!」她冷嗤,「誰要她多管閒事?雞婆!我說她啊——」

  「依依!」楚懷天冷冷地截斷她,「告訴我怎麼回事?」

  「好!你想知道嗎?我就告訴你。」她銳聲喊道,「我一時疏忽,把同樣的一套首飾賣給了周媚玉跟一個女主播,她很生氣,甚至甩我耳光!」

  「然後呢?」

  她倒抽一口氣,「你沒聽見嗎?那個周媚玉打我!」

  「我要知道後來怎樣了。」

  他根本不關心她!只關心他那個討厭的前妻,可惡!

  「你……」俏顏染紅,她氣得渾身發顫,「好,我就告訴你!之後你那個前妻莫名其妙冒出來管閒事,跟那個千金大小姐槓上!我告訴你,她根本就是貓哭耗子——」

  「住嘴!」冰冷斥喝止住她尖銳的抱怨。

  她一愕,「什麼?」

  「我要你住嘴。」他語氣森冷,圈住她的眸光更是冷得教人牙關發顫。「搞清楚,依依,初雲可是為了幫你才惹毛周媚玉的,你起碼該有點感謝之心吧?」

  「感謝?哈!她根本不懷好意——」

  「不懷好意的人是你!」他怒吼。

  朱依茗身子一凍。「懷天,你……你為了她這樣吼我?」怨怒一下子席捲她全身,十指掐住楚懷天手臂,「你、你、你……根本是愛她的!對吧?你跟她離婚,卻還一心一意掛念著她,她只不過跟別的男人跳支舞,你就不爽,還故意跟我演出那麼親密的一幕——其實你只是想告訴她,你不在乎對吧?」尖長的指甲激動地掐入他肌肉。

  他扳開她的手指,「你冷靜點,依依。」

  「你要我怎麼冷靜?」她歇斯底裡地狂喊,「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利用我來氣她!你、你、你太可惡了!你愛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啊,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凌厲的指控在辦公室內迴旋。

  他只是靜靜看她,黑眸深不見底。

  「你說話啊!楚懷天,別裝啞巴!」

  他沒說話,伸手取下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穿上身。

  朱依茗瞪著他好整以暇的動作,不敢相信他打算就這樣離開。

  「你去哪裡?」

  「我有點事要辦。」

  「你……你要去找她嗎?」

  他不語。

  「楚懷天!」朱依茗嗓音更加尖銳,「告訴我,你是不是要去找她?」

  「……對。」

  「你!你真的、真的……愛她?」

  高挺的身軀一繃。

  「告訴我!楚懷天!」

  「不知道。」啞聲拋下一句後,他旋身大踏步離去,任朱依茗在他身後尖喊怒叫,他只是凜著一張俊容,不為所動。

  「怎麼會不知道?你是笨蛋嗎?連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楚懷天!你、你回來!太可惡了!你這個笨蛋……」

  憤恨的銳喊,隨著他迅捷如風的步伐逐漸遠去。

  是的,他也許真是個笨蛋,笨到弄不清自己的感情。或者該說他是個懦夫,懦弱到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

  他承認,對初雲的感情一直就很複雜,複雜到他難以釐清,難以負荷。

  他曾經傷害她,曾經為了推拒她的感情,故意冷落她、遠離她。可當她受傷時,他的心比誰都痛;當她用一張溫柔笑顏面對他的冷漠時,他深深僧恨自己。

  他是愛她的嗎?

  他從來不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從來不敢問!

  他想獨佔她、想擁有她嗎?

  毫無疑問!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向她求婚。

  可他能因為這樣孩子氣的獨佔之心而去霸著一個女人嗎?能因為自己的自私去束縛她自由的靈魂嗎?

  他不敢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卻不得不問。

  是否,他在她面前,一直就是個不可理喻的孩子?是否,他總是讓她無奈歎息?是否,他只會一次次地傷害她?

  對不起,初雲,對不起。

  總是對她滿懷歉意,總是懷疑自己束縛了她、牽絆了她,總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溫柔的關懷,總是害怕她入微的體貼……

  「我究竟怎麼了?」瘋狂地駕車來到煜豐金控辦公大樓後,他下車站在街邊角落,忽然有些迷惘。

  他究竟怎麼了?躲在這樣的地方守候,他想做什麼?

  他只知道他想看她!想告訴她,他縈在胸懷間滿滿的歉意;想告訴她,他不是故意利用依依來傷害她。

  他和依依曾經那樣重重地傷過她,她卻還為了「朋友的朋友」,不惜惹惱公司的大客戶,還那樣卑躬屈膝地道歉。

  她怎能做到這種地步?怎能為了他這麼做?難道她心裡一點也不怨嗎?在對周媚玉道歉時,她心裡究竟想些什麼?

  會不會……恨著他?

  落雷,忽地在夏季午後於天邊劈下,擊落一陣驟雨。

  楚懷天佇立於蒼茫雨幕中,心跳狂野,呼吸急促,眼眸不停眨著,試圖在一片朦朧中認出心中揮之不去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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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見他了。

  坐在葉聖恩的車上,駱初雲有些狐疑地望著街角那個灰濛濛的人影。那看起來,很像是懷天。

  但,不該是他啊!在這樣煙雨濛濛的天氣,他一個人傻傻站在外頭做什麼?

  「想吃什麼?」葉聖恩問,「我記得你前幾天說想吃義大利面。」

  回應他的是一陣靜默。

  俊朗的眉峰挑起,他瞥向身旁神情迷惘的女人。「怎麼了?一副茫然的樣子?」

  「……啊。」她定定神,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沒事。」

  「你看到什麼了嗎?」

  「沒,沒什麼。」她低語,「我想我看錯了。」

  「看錯什麼?」葉聖恩感到好奇。

  「沒什麼。」她搖頭,勉力揚起唇角,「我們要去吃什麼?」

  黑眸掠過無奈,「看來你真的沒聽到我剛剛說什麼。」

  「你……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綠燈亮起,葉聖恩穩穩發動車子。

  白色跑車穿過雨幕,緩緩在下班的車陣中前行。

  屏住呼吸,駱初雲要自己別回頭,可蒼白的頰仍不由自主地一偏。車窗漫布雨痕,她不確定那正遠離的淡色人影究竟是不是他。

  「有心事?」注意到她的異樣,葉聖恩溫聲開口。

  「沒……沒有。」

  「還在為周媚玉的事煩惱?」

  她一震,容顏浮現一絲懊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禮拜一我陪你面見周董吧。我已經說服他秘書幫我們安排時間了。」

  「謝謝你,聖恩。」她無法不愧疚,「我闖下的禍,卻要你幫著收拾。」

  「幫屬下補過,也是上司的責任啊。」他微笑。

  「謝謝。」她也回他一抹微笑。

  「好啦,別想這麼多,今晚我們好好吃一頓。」

  「嗯。」她點頭,心念一動,轉頭瞥向後車窗。

  天際劈下一記閃電,眼前一亮,可她卻依然什麼也看不清。

  瞥了眼她幾乎可說是煩躁的模樣,葉聖恩輕聲歎息,「初雲。」

  「嗯?」

  「專心一點好嗎?」

  「嗄?」她一愣。

  「坐在我身邊的時候,請你只想著我。」他說,無奈又溫柔的語氣震撼了她。

  她僵住身子,「聖恩?」他是……什麼意思?

  他淡勾嘴角。紅燈亮了,他停下車,扭頭專注地睇她。

  「你知道嗎?我等你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他笑,星眸溫煦得足以融化任何女人。

  「你、你的意思……」她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你,初雲。」他認真無比,「我可以追求你嗎?」

  「學長!」她不敢置信。

  「我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你了。」他伸手捧起她震驚的容顏,低低感歎,「偏偏你心中只有那個男人。」

  老天!

  他喜歡她!這個優秀體貼的學長居然喜歡她?迎向葉聖恩溫柔似水的眸光,駱初雲臉頰一紅,不知所措。

  她急急斂眸,正襟危坐。

  「能給我一個機會嗎?」他柔聲問。

  「可是學長,你是我的老闆——」

  「有人規定老闆不能追求他的秘書嗎?」

  「可是——」

  「或者你還愛著楚懷天?」

  她一震。

  「還忘不了他吧?」瞭解的嗓音在車內輕揚,「沒關係,我可以等。」這麼多年都等了,他不在乎再多等幾個月。

  他為什麼要這麼傻?她揚睫,哀傷地瞅他,「學長——」

  「只要你願意給我機會,我可以等你忘了他。」

  他願意等,可她,忘得了懷天嗎?她,能輕易忘了自己鍾愛多年的男子嗎?

  她做得到嗎?

  緊咬著唇,她心韻狂亂,眸光一轉,不知不覺又尋找起那個早已消逸的人影。

  ☆        ☆        ☆

  「你發什麼神經?怎麼淋成這樣?」打了一整晚手機不見回應,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回來的楚彬,一見他全身濕透的狼狽樣,不禁嚇了一跳。「你究竟跑去哪裡了?」

  「我哪裡也沒去!」楚懷天低吼,接過傭人遞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身子,陰沉著臉踏上樓。

  楚彬跟在他身後,「你怎麼搞的?明知道最近公司狀況不好,還到處鬼混!連秘書都不曉得你去了哪裡。」

  「我送懷風回家。」

  「懷風?」楚彬不信,「跟弟弟在一起幹嘛不開手機?又不是跟女人溫存,還怕人打擾?」語帶諷刺。

  「手機沒電了。」楚懷天粗聲回道,逕自往自己的房間走。

  兒子毫無敬意的舉動惹惱了楚彬,禁不住高喊,「你給我站住!」

  「還有什麼事?」他凝住步履,語氣不耐。

  「初雲剛剛打電話給你!」

  「什麼?」他愕然轉身,「你說什麼?」

  「初雲打電話給你。」楚彬冷聲重複,「你要是聰明的話,就趕快給我回電話!」

  「她……為什麼找我?」

  「我哪知道?」楚彬臉色不善,「總之她還肯理你,你真該謝天謝地!快給我回電話給她!」

  凌厲的命令讓楚懷天蹙起眉宇,他咬牙,委實不願屈從父親的威脅。

  「我高興的話會回的!你管不著!」冷冷拋下一句後,他甩上房門,將氣得臉色鐵青的父親擋在門外。

  然而,一顆心卻逐漸狂亂。

  她為什麼打電話來?她想說什麼?想做什麼?

  是為了周媚玉的事情打來的嗎?或者,她又突然想跟他要回什麼東西?會不會是他一直藏在衣櫃深處的黑色毛衣?

  想著,他顫著雙手拉開衣櫃,翻出那件毛衣。柔軟的觸感一上手,他心口立即一悸。

  這是她親手織來送他的禮物,是他從來不敢穿上身的禮物。

  她想……要回它嗎?

  規律的電話鈴聲倏地響起,他驚跳一下,腹部猛然撞上桌角。

  「Shit!」他低咒一聲,卻無暇理會腹部的悶痛,只是瞪大一雙眼,茫然注視玻璃茶幾上的無線電話。

  是……她嗎?

  清脆的鈴聲繼續在室內迴旋,聲聲催人心魂。

  他終於接起電話,「喂。」

  對方沉默數秒,「……是我。」

  果然是她!

  他捏緊話筒,「有事嗎?」

  「我——」她猶豫,似乎很難啟齒。

  他咬緊牙關等待,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仍是一句話也不說。

  「到底什麼事?」他嗓音沙啞。

  「……你現在在做什麼?」

  什麼?他不敢相信地擰眉。她特地打電話來,只是想問他在做什麼?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她似乎也察覺到他的錯愕,倉皇解釋,「今天外面雨挺大的,你沒……淋濕吧?」

  「……沒有。」他繃著嗓音,「我開車。」

  「說得也是。」她短促一笑,「我真是……我果然是想太多了。」

  「你想什麼?」他粗魯地問。

  「沒什麼。」她語氣急促,「我只是……」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歎息,「你最近過得好嗎?」

  他沒說話。

  「爸爸告訴我,你已經好一陣子沒在家吃晚飯,連早餐也很少吃。」

  「……嗯,最近比較忙。」

  「我知道。」她柔聲道,「不過工作雖然忙,還是要注意飲食。你的壞習慣就是一忙起來經常忘了吃飯,這樣不好。」

  溫柔的責備扯動他心弦。

  「咖啡少喝點,菸也要少抽,你的血壓偏高,知道嗎?」她繼續叮嚀,「還有,快入秋了,記得告訴傭人準備換季的衣服。」

  婉轉的關懷令他緊緊握住話筒,指節泛白。

  「還有毛衣——」

  「你想要回它?」他忽地截斷她,胸口一緊,「你是不是想把它拿回去?」

  「什麼拿回去?」她愕然,「你在說什麼?」

  「我不會還你的!」他拉高聲調,心海翻滾的浪潮狂烈得令他驚顫。他只覺得害怕,清清楚楚地察覺自己正在失去某些珍貴的東西。「你聽懂了嗎?這件毛衣我絕對不會還給你的!」

  「懷天,你究竟在說什麼?」她語氣困惑。

  「你不是要拿回毛衣嗎?」他咆哮。

  「拿回毛衣?沒有啊,我只是提醒你要買幾件新的,因為去年我幫你處理掉了一些。」

  什麼?原來她不是要拿回那件黑色毛衣?

  這一刻,楚懷天感覺自己像個狼狽的傻子。可他來不及哀悼自己的傻,只覺得恐懼,一種正在失去的恐懼。

  怎麼辦?

  「懷天。」她忽然低低喚了一聲。這聲輕喚,震顫了他全身。

  「什、什麼事?」

  「這個禮拜天……我能見你一面嗎?」

  「禮拜天?」他嗓音發顫。

  「嗯,我有話跟你說。」

  「……好吧。」他也有話想告訴她。

  ☆        ☆        ☆

  楚懷天緊張地爬梳一頭墨發。

  記憶中,他從來不曾如此緊張過,只除了八歲那年,有一回,等待他久未見面的母親。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坐在會客室裡,等著母親來接他。

  她說要帶他去遊樂園——他從小就嚮往,卻一直沒有機會像其他孩子一般快快樂樂造訪的遊樂園。

  他記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穿著英國傳統貴族學校制服,靜靜地在會客室等著。

  陽光很燦爛,天空很藍,而他的心,不停狂跳。

  就像今天一樣。

  她會來吧?她真的會出現吧?

  是她主動約他的,不可能放他鴿子吧?

  倚著栽在人行道旁粗壯的樹幹,他發現自己的心緒焦躁異常,即便點燃菸,拚命吸了幾口,也難以抑制。

  天真的很藍,流雲瀟灑曳過,陽光放肆地在他臉上滾動。

  汗珠,一點點攀上他前額……

  「嗨。」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一個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後揚起,宛若微風,柔柔吹入他心坎。

  他僵住身子,緩緩回眸。

  她站在那兒,秀髮以水藍絲巾紮起,一身休閒打扮,輕軟的衣料在風中翻揚。

  她的眼睛好亮,玫瑰紅的菱唇彎著好看的弧度,牽動他的心。

  「……對不起。」她道歉。

  為什麼道歉?他擰著心,黑暗的記憶如一道閃電擊中他,他想起那天,他的母親也是不停地道歉……

  「你有事?要先走了?」他啞聲問。

  「……沒事。」她搖頭,「只是不好意思遲到了。」

  「遲到?」他眨眨眼,一時之間弄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我遲到半小時。」她略帶歉意地道,「你一定等很久了吧?」

  她遲到半小時?他愣了愣,下意識瞥了一眼腕表,這才恍然時間的飛逝。

  可在等待的時候,他一點也沒感覺時間過去那麼久,只是慌張地吸著菸,慌張地在心中猜測她是否會依約現身。

  對他而言,只要她來了就好了,他根本不在意她遲到多久。

  「因為臨時接到一通電話,所以才遲到了。」她繼續解釋。

  他只是搖頭,「沒關係。」捻熄菸,「走吧。」

  「懷天?」她喚住他。

  他定住步履,「什麼事?」

  她沒說話,蹙著眉,有些猶豫地瞧著他。

  她想說什麼?他握緊拳頭,呼吸又開始不順暢了。

  「你不問我接到誰的電話嗎?」

  「誰的……電話?」

  「周媚玉。」她說,專注地凝睇他,「她特地打電話告訴我,她會安排她父親跟我們見面,還說上回我得罪她那件事就算了。」

  「……她這麼說?」

  「嗯。」她點頭,星眸微掩,自眼睫下瞧他,「她還告訴我,你親自約她出來道歉。」

  他沒吭聲。

  「是這樣嗎?」她尋求確認。

  他點頭。

  她怔然,呆呆看了他許久才低聲開口,「謝謝你,懷天。」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懷風。」

  「懷風?」

  「他跟周媚玉認識。她在英國留學時,他還曾經幫她拍過照。」他澀澀一笑,「她是看在懷風的面子上才不計較的。」

  「原來她跟懷風認識啊。」她淺淺一笑。她這個小叔交遊滿天下,沒想到也正好認識那位千金大小姐。

  「所以要謝就謝懷風吧。」他說,「我只是借花獻佛。」

  但要查到有這朵花可借,想必也費了他一番工夫吧。

  她凝望他,喉頭微窒,「還是要謝謝你,懷天,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不客氣。」他淡應,卻別過頭,不敢看她。

  異樣的舉措教她呼吸也急促起來,「懷天,你……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哪裡?」

  「六福村。」

  ☆        ☆        ☆

  她居然要他帶她到……六福村?

  佇立於音樂噴泉廣場上,有片刻,楚懷天只是發怔。然後,轉過頭,面對那個正溫柔含笑的女人。

  「為什麼來這裡?」他茫然。

  「你不喜歡嗎?」駱初雲問。

  他搖頭,「我沒來過。」

  「從來沒有嗎?」

  「從來沒有。」他回答,瞇眼望向廣場後的遊樂園設施,俊容抹上淡淡猶豫。「你來過嗎?」他問。

  她點頭,「小時候爸媽會帶我們去兒童樂園,至於這裡,我念大學時來過好幾次。」

  「是嗎?」方唇扯開苦澀淡弧。

  她靜靜望著。

  「小時候我被送去英國唸書,有一次媽媽打電話來,說要帶我去見識一下遊樂園。」他低聲開口,黑眸迷濛,像正凝望著久遠的過去。「我很高興,一大早就打扮整齊在會客室裡等。」

  她微微發怔。這是他第一回主動向她提起自己的母親,也是首次主動談起自己的孩童時代。

  「我等了很久,時問一分一秒過去,一直到過了午餐時間。然後,我想她不會來了,正準備回宿捨時,她打電話來了。」

  「然後呢?」

  「她跟我道歉。」他雙手插在褲袋,狀似漫不經心地踩踏著地面上的噴水口。「她說,臨時遇到一個老同學,他們一起去吃飯。」

  「哦。」她不知該說什麼。其實,這個故事楚彬曾經告訴過她,她聽到時,心口也曾隱隱發酸,可現在親耳聽他說,她感覺自己似乎連呼吸也不能了。

  「她一直道歉,我告訴她沒關係,反正我也必須準備隔天的考試——雖然只是小學,但那所學校一向以嚴教勤管出名。」他向她解釋,「幸虧那天沒去玩,否則那門功課我大概拿不到A+。」

  可其實他很想出去玩。她心疼地望著他無表情的臉孔,聽出了他隱在淡漠言語下的真、心。

  對一個那麼小就被迫離鄉背井、在異國讀書的孩子,他該是多麼期待假日時能見到自己的親人,該是多麼期待跟母親一起出遊啊。

  可他母親卻為了一個老同學放他鴿子……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同學們都喜歡來這種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俊眸一抬,再度望向遊樂園童話般的建築,濃眉微微一緊,眼神蘊著幾分迷惘。

  她忽然有股想擁抱他的衝動。

  在玉樹臨風的軀殼下,她看到的是一個渴望的孩子,一個連自己渴望什麼都還捉摸不定的孩子。

  但她,也許知道……

  「你到底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他忽地質問她,語氣粗魯。

  她不語,只是盈盈走近他,唇畔漾開淺淺的、動人的笑。

  他一時看得失了神。

  「走吧。」她朝他伸出手,「我們過去。」

  他默默凝望那潔細的玉手,雙手依然插在褲袋。

  「陪我過去。」她再度邀請,話語方落,一束水柱忽地擎天噴出。「啊!」她驚叫一聲,狼狽地發現水舞在兩人猝不及防間開始了。

  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透的一束束水柱,隨著音樂的韻律翩然起舞。

  「怎麼辦?」她不知所措,纖手環住他的腰,容顏直覺地埋在他胸前,躲避水柱襲擊。

  「初雲?」他身軀緊繃,似乎很意外她的投懷送抱。

  她察覺到了,卻抱得更緊。她很高興有這樣的藉口能擁抱他,很高興在離婚後還能這樣正大光明地擁著他。

  她發出細聲尖叫,假裝驚慌。

  「只是水柱啊。」他被她的模樣逗笑了,拍撫她背脊。

  「怎麼還不停?人家全身都濕了,眼睛都進水了啦。」

  「那就閉上眼。」他攬住她,將她的頭更加壓入自己胸前,「閉上眼睛,別怕。」

  她根本不怕,可卻忽然覺得想哭。

  水柱放肆地染濕她的發、她的臉、她一身衣衫……以及她的心。

  她緊緊環住他,從初次聽到他小時候的故事時,便一直想這樣抱著他,那時,她就決定有機會一定要和他共游遊樂園。

  可她沒想到,這願望到今天才實現。

  臉頰偎貼著他胸膛,她放縱自己盡情感受久違的溫暖,直到音樂節奏逐漸緩慢,水柱停止噴灑。

  然後,她揚起一張水燦容顏,灑落清亮笑聲。「老天!我們真狼狽。」從他懷裡退開,她展袖抹去臉上水淚交織的痕跡。「都還沒開始玩呢,就搞成這樣了。」一面笑,一面拉起他的手,「走吧。」

  「去……哪兒?」

  「反正都淋濕了,就先玩那個吧。」

  「什麼?」

  「『火山歷險』。」她朝他俏皮地眨眼,明眸宛若陽光,晶燦有神。

  他呆呆看著,由著她拖著自己走。

  「看!就是那個。」她抬手指向前方一處遊樂設施,「先坐在船上,爬上山,經過山洞後再順著幾近垂直的軌道衝下來。很刺激吧?」

  「看起來還不錯。」他蹙眉,懊惱地發現一群人在排隊。

  「都是這樣的。這裡很熱門,到了假日更是人山人海。」

  「要排隊很久嗎?」

  「你沒聽過嗎?」她淘氣地挑眉,「玩樂是要付出代價的。」

  「值得嗎?」時問就是金錢啊。

  「等你嘗到那種刺激的滋味就知道值不值得了。」她展臂推他的背,像推著不情願的機器人前進。「走吧!」

  就這樣,他們開始一天的冒險。從「火山歷險」開始,玩遍了「海盜船」、「急流泛舟」、「大怒神」、「魔毯」等遊戲,還特意在童話造型的「阿拉伯皇宮」前照了好幾張相。

  「你拍照技術真爛。」觀看數位相機存底的照片,楚懷天撇唇,「取景很奇怪,角度也不對。」

  「怎麼會?」駱初雲搶過相機,「不會啊。你看這一張,我把你拍得多帥!」

  「這一張逆光,小姐。」

  「反正是數位相片,回去修一修就好了嘛。」她吐吐舌。

  「這如果讓懷風來看,一定笑得你抬不起頭來。」

  「喂!你別小看我的技術,我也跟懷風拜師學藝過一陣子呢。」

  「真的?」他眨眼,「你真的跟懷風學過?」

  「當然。」她頓了頓,笑容瞬間甜美非常,「只不過他老是抱怨孺子不可教也。」

  「哈哈哈!」爽朗的笑聲瞬問迸落,惹來週遭遊客好奇張望。

  她任他毫不客氣地取笑,也不生氣,閒閒啜了一口飲料後,雙手托起下頷,靜靜凝望前方的童話建築。

  入夜了,在月光掩映下,一切顯得更加夢幻。

  「沒想到這樣看起來也挺漂亮的,跟迪士尼樂園也差不多了。」她低低讚歎。

  「你去過迪士尼?好玩嗎?」

  「還不錯。不過人更多,要排更久的隊。」

  「我可沒這種耐心。」

  「你這人啊,對什麼都沒耐心。」她嬌瞠。只不過他今日的耐性卻教她驚訝。是因為第一回來遊樂園的新鮮感嗎?還是不想讓她掃興?

  不敢深入多想,她再啜飲一口飲料,揚睫朝他微笑,卻意外墜入一對墨幽深潭。

  她倏地梗住呼吸。

  他為什麼要這樣緊盯著她?這樣特別的注視,令她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她垂落羽睫,不敢看他。心跳亂了,前額因緊張而泌出細細冷汗,掌心也不爭氣地微微濕潤。

  「初雲,我——」他猶豫地開口,「其實我想跟你說……」

  他要說什麼?

  她忽然有些驚慌,沒勇氣聽下去。「先別說。」揚手止住他,「要開始放煙火了。」

  「煙火?」他一愣。

  「時間到了。」她仰起頭。

  果然,不出數秒,第一枚煙花在空中炸開圈圈催璨。接著,又一枚,再一枚,彩色煙花瞬間佔領整個夜空,將黑夜點綴得燦爛好看。

  一波又一波的驚呼推擠著氣流,遊客們個個仰起頭,著迷地欣賞美麗的煙花秀。

  唯有他,他沒有抬頭,不曾分神去研究任何一束煙火。

  他只是看著她,深邃的眸底只反照出她——她彎如新月的眉,她璀亮如星的眸,她因讚歎而輕啟的唇。

  他眼底,只有她。

  然後,驚愕地發現她眸中逐漸染開一層薄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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