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傳說,龍王是個禍害。
他的美,沒有言語可以形容,足以魅惑神魔;他的惡,沒有文字可以描述,不論天上、人間,以及無底的煉獄,經過之處,都化為一片焦土。
因為貪戀黃金、白銀與珍寶,他擁兵自重,集結萬千魔物,四處征戰屠殺,攻打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一個又一個的國家,攫取無數的珍寶。
戰事蔓延,烽火連天,人間生靈涂炭,天界終于插手,發動眾多神兵,血戰了九百九十九個晝夜,直到碧海沸騰、巨山融化、千川都被血色染紅,才降服這為非作歹的龍王。
神族們商議,該要殺了這駭人的魔物,一勞永逸,從此免除后患。但是,那絕世的美貌,蠱惑了神族放下刀劍,只設下四方結界,將他封印在囚龍山的一塊巨石下。
從此,天、地,平安、無事。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冬天過去了。然后,又一個春天、又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又一個冬天……
無數個春夏秋冬,在龍王眼前過去了。
五百年后,直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就在他即將睡去時,有個人類女子闖進結界,出現在他眼前……
第1章
正午的日光,照拂著大地與汪洋。
海水湛藍,白波點點,在大海與大川的匯流處,有巨石堆壘的大城,城內民居無數,炊煙裊裊,人們務農漁獵與經商,衣食無虞。
城外,是一望無際的良田,阡陌縱橫,翠苗茵綠。
而往遠處望去,在天際的盡頭,是一脈綿延無盡的高山峻嶺,黑色的山頭,怪石嶙峋,山勢陰驚,映照著日光,更顯奇詭難測。
山間覆蓋著古老的巨木,異獸盤桓在其中,濃濃的樹蔭,連正午的日光也照不進,林間深處,一如千年前般幽暗。
深山大澤,多是魑魅魍魎叢生之處,人們口耳相傳,山林幽谷之中,其實有妖魔棲身,涉足蔽日深林的人,往往一去不回,多是讓妖魔活生生撕裂成數塊,被血淋淋的分食。
這類傳說,有人深信不疑,卻也有人嗤之以鼻。
例如,荳蔻。
在三個時辰之前,她以為那些傳說,不過是老獵人們,為了嚇唬晚輩,刻意編造的故事。
況且她身負重任,受了云大夫的請托,四處尋找絳珠草。這絳珠草可是難得的藥材,只生長在杳無人跡的深山,尋常山林根本瞧不見,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終于打聽到,在囚龍山的深處,曾有過絳珠草的蹤跡。
身穿紅襖的荳蔻,背著藥簍與小藥鋤,不顧老獵人們的勸阻,獨自走進濃密的山林,認真的四處搜尋,一心只想取得絳珠草。
然而,三個時辰后的現在——
「救、命、啊!」尖叫聲響遍山林。
休憩的鳥兒受到驚嚇,啾嘎之聲不絕于耳,它們鼓動翅膀飛起,盤旋在樹梢之上,飛騰鼓動的羽翼,遮蔽了大半個天空。
從高空俯視而下,只見密林之中,臉色慘白的荳蔻,正死命的往前奔逃,手里還握著一株須根黏著土的絳珠草,那根須上還濕潤潤的,顯然是剛被挖出來的。
在她身后,聚集了一大群妖魔鬼怪,個個青面獠牙、各形各狀,有的還半腐半枯、陽肚黏呼呼,忘了塞回肚子里。
更可怕的是,它們全都在追她!
淒厲的鬼嘯聲響起,聲音尖利得讓人雙腿發軟。荳蔻咬緊牙關,撐著顫抖的雙腿,不斷往前奔跑,在心里不斷囑咐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千萬千萬不要回頭!
驀地,腳踝上一涼。
有濕潤的東西,拂過她的腳踝。
荳蔻本能的低頭,卻看見一條腥紅軟黏的肉塊,追纏著她的腳踝,紅肉的最前端,還滴懸著腥黏的液體,一蠕一蠕的抖動著……
那是什么?
難道是……難道是……是……是……舌頭嗎?!
她驚喘一聲,全身竄過顫抖,因為這可怕又惡心的驚嚇,雙腿用盡全力,奔跑得更快了。
頸后不遠的地方,傳來嘎嘎嘎的刺耳笑聲,一股惡氣扑頸而來。
「這娃兒的味道,嘗起來好得很呢!」腥黏的舌,又朝她的腳踝濕黏黏的舔了一口。
妖魔們霎時騷動起來,爭先恐后的朝奔逃的荳蔻扑抓,尖笑聲,叫嚷聲,奔跑跳躍,還有吞咽口水,以及肚子餓時咕嚕嚕的聲音。
荳蔻冷汗直流,奔跑得心兒怦跳,要不是她膽子比常人大了些,外加求生意志堅強,肯定早就已經嚇昏,被這些妖魔一口一口的嚼了。
嗚嗚嗚,討厭啦,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她只記得,自個兒在山林里搜尋,不斷找了又找,好不容易在巨岩旁,看到一株小小的、珠紅色的絳珠草。她用小藥鋤小心翼翼的撥開上,仔細的挖出絳珠草。
荳蔻太專心了。
她專心到沒有察覺,打從找到絳珠草,開始挖掘后,那些像是被召喚而來,一個又一個,靜悄悄的從樹縫中、從泥土里、從水窪里冒出來的妖魔,就群聚在她背后。
等到她挖出絳珠草,氣喘吁吁的站起身來,預備再進深山,找尋更多絳珠草時,才一個轉身,她的笑容就𨯿然凍結了。
妖怪!
天啊,好多好多的妖怪!
更可怕的是,它們全對著她猛流口水!
荳蔻嚇得尖叫出聲,顧不得藥簍與藥鋤,立刻拔腿狂奔,在森林里又跑又跌。而那些妖魔鬼怪,竟也如影隨形,像是瞧見獵物的獵犬,紛紛歡騰跳躍的追了過來。
森林幽暗,不見日光,她摸不清方向,心里愈來愈慌,卻無意間奔進更深的森林之中。日光消逝,林中幽暗得如同夜晚,別說是看不見路了,根本就是無路可走,她一跌再跌,不斷被樹根絆倒。
因為速度慢了下來,后方的妖魔,愈來愈靠近了!
終于,在荳蔻不知第几次摔倒,試圖重新站起來時,那紅腥的舌頭,颼的一聲卷來,纏住她的腳踝,猛力的一扯——
糟了糟了!
「啊!」她驚叫一聲,被那強大的力量,硬生生的拉倒,扑跌在不知積累了几千年落葉的地上。
那些妖魔鬼怪,全都圍了上來。
「捉到了!」它們歡呼著,圍在她的四周,快樂的扭動身子。「捉到了!捉到了!終于捉到了!」太過快樂了,有個妖怪的眼珠子,還因為劇烈的扭動而滾落到地上。
吐著長長紅舌,人面虎紋的妖怪,低下頭來審視她,然后說道:「是人類!」它嘎嘎嘎嘎的直笑。
長得像羊,卻有九條尾巴、四只耳朵,眼睛還長在背后的妖怪,轉過頭來看著她。「是一個女人。」
有著牛尾的老虎,瞇起了眼睛。「她挖走了絳珠草。」
頸間有著一圈火般紅毛的羊,把頭湊了過來。「絳珠草是我們的,不能被她帶走。」
「那怎么辦?」滿身是刺的牛問。
「那怎么辦?」用雙腳站立的馬問。
「那怎么辦?」長著老鼠的頭、背上有翅膀的羊問。
所有的妖魔齊聲問:「那怎么辦?」
人面虎紋的妖怪,再度發出刺耳的笑聲,提出一個可怕的建議。
「我們吃了她!」
妖魔們歡聲雷動。
「我要吃她的手!」
「我要吃她的腳!」
「她那熱騰騰、軟嫩嫩的肝是我的!」
掉了眼珠子的那個妖怪,湊到荳蔻的面前來,用僅剩的眼睛,打量著青春美貌的她。「那么,我要她的眼珠子!」
「不行!」長著女人面貌的蛇,騰身而起,威脅的探吐舌尖。「她的臉都是我的!」
「我只要一顆眼珠子。」
「不行!」
怒吼聲響起,掉了眼珠子的妖怪,朝女面蛇扑過去。腐葉飛起,兩個妖怪相互扑打啃咬,女面蛇發出女人似的尖叫,用蛇身絞住對方,單眼妖卻張大嘴,咬掉女面蛇的鼻子,直接吞下肚去。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女面蛇尖叫著,被咬破的鼻子,流出冷涼的血。「我受傷了,所以我有資格可以獨吞那個女孩!」
妖魔們哪肯同意?一時間騷動起來,紛紛鼓噪著。
「憑什么?」
「是啊!」
「分著吃、分著吃!」
爭吵的聲音,在森林里響起,有的妖怪怒吼,有的妖怪咆哮,有的妖怪發起火來,用頭上角去頂撞意見不合的妖怪。它們爭吵得太厲害,地面上的落葉,都像是沸騰般,翻滾震動,沙沙沙的作響。
被妖魔們包圍著,即將被分食的荳蔻,在這危急時刻,倒是慢慢冷靜下來,聰明的小腦子,為了保住性命,迅速的想了想。
「各位,請住手!住手!」她突然站起身來,在眾多「食客」之間,勉強擠出友善的笑容。「請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別再吵了。」
那清脆的聲音,吸引了妖魔,紛紛停下爭斗。
荳蔻眨了眨眼睛,鼓足勇氣,裝出最乖巧可愛的表情。「偷拔絳珠草是我的錯,要是因為我,害得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再傷了和氣,那我的過錯就更大了。」
「你倒是很懂事。」人面虎紋的妖怪,露出訝異的表情。
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認真的說道:「我反省過了。這是我的錯,該由我來負最大的責任。」
「那就乖乖讓我們吃了!」腥紅色的舌頭,伸到她眼前蠕動著。
克制住恐懼,荳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露出惋惜的表情,雙手一攤。「我很愿意被各位吃掉。但是,我個子太小,又沒什么肉,實在不夠大家一起吃。」她還嘆了一口氣,仿佛不能被妖魔們分食,是她今生最大的遺憾。
妖怪們聽著聽著,又在她身邊繞繞聞聞,東瞧瞧、西看看,也覺得她說的話的確有几分道理。
「她的手太細了。」
「她的腳也太瘦了。」
「這樣一來,我們根本分不到什么肉。」青羽赤喙的鳥群,開始嘰嘰喳喳的抱怨起來。「每次每次,我們都只能啃骨頭,我們偶爾也想吃肉啊!」
「你們只配啃骨頭!」牛尾虎不以為然的吼了一聲。
鳥群憤怒的拍動翅膀,扑向牛尾虎,用尖銳的喙攻擊,有的拉扯它的毛發,有的咬住硬硬的肉。
「你說什么?!」
「不公平!」
「吃肉吃肉吃肉,我們吃肉,你吃骨頭!」鳥群嘎叫著,喋喋不休。
牛尾虎痛得發出吼叫,閉著眼胡亂揮舞,厚掌利爪,扑下几只飛旋的飛鳥,卻引起更激烈的攻擊。
突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荳蔻說道,阻止了一場混戰。「我有個好辦法。」她宣布。
「什么辦法?」
她笑咪咪的回答:「為了公平起見,不如各位來場比賽,贏的那個,就有權利獨吞,這么一來,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就能不傷和氣。」
獨吞的誘惑,讓妖魔們難以拒絕。它們全都豎起耳朵,聽著這人類女子所說的話,深怕漏聽了什么,會失去吞食她的機會。
「什么樣的比賽?」有妖怪問。
荳蔻笑得甜蜜蜜的,顯得更加美味可口,害得妖魔們全都饞得猛吞口水。
「賽跑啊!」她理所當然的說道,纖嫩的雪白小手,指著幽暗森林的一個方向。「各位可以比賽,誰先從這里到達森林的邊緣,第一個返回的人,就可以獨吞我。」
妖魔們全歪著頭,慎重考慮這個提議。最先贊同的,是青羽赤喙的鳥兒,它們有翅膀,比其他妖魔有更多勝算。
「太好了,就這么辦!」
「是啊是啊!」
「這是我聽過最公平的比賽。」鳥兒聒噪著。
飛鳥為數眾多,在每個妖魔的肩頭跳躍,在每只耳朵旁嘎叫,鼓動那些能力較弱的妖魔,取得了意見上的多數,一面倒的贊同聲浪,逼得能力較強的妖魔,只能被迫同意。
人面虎紋的妖怪,卻還有疑慮。「要是你逃了怎么辦?」
荳蔻眨著眼睛。
「我不會逃走的。」她甜笑著保証,看來格外溫馴無害,為了加強保証的效力,還從地上摸出一條堅韌的樹藤,在腳踝上東纏纏、西綁綁,打了個非常復雜的繩結。「我把自己綁住了,逃不掉的。」她展示著腳上的結。
所有妖魔都靠上前來,仔細瞧著那個繩結,這才放心的同意。
「你乖乖待在這里。」
「好。」
「等我回來吃你。」
「好。」
「不對不對,該是由我來吃才對。」
「誰先回來,誰就可以先吃我。」她好意的提醒。
「我們要吃、我們要吃!吃她的皮、吃她的肉、吃她的眼、吃她的心。」飛鳥鼓噪著,迫不及待的展翅,啪啦啪啦的率先往森林邊緣飛去。
為了獨吞美食,妖魔們個個奮勇爭先,呼吼聲震動整座森林,落葉之海被划分出一條道路,妖魔們挾帶著狂風,沖往森林盡頭。不過眨眼之間的功夫,觸目可及的地方,已經看不見半個妖魔。
就連咆哮呼吼聲也遠去,荳蔻才松了一口氣。
「呼,好險好險!」她拍拍胸口,低嚷了几句,然后迅速的站了起來。柔軟的腳踝輕易的抽離繩結,轉眼間就重獲自由。
好在這些妖魔們,沒有人類那么狡猾多疑,全被她哄騙了過去,她綁在腳踝上的繩結,雖然看似復雜難解,其實只要抽了腿,輕易就能離身。
當然,荳蔻沒有笨到繼續逗留在原處。
她轉身拔腿就跑。
雖然說謊不是件好事,但是為了保住小命,她臉不紅、氣不喘的欺騙那群妖魔,才覷得逃走的機會。
想起它們的尖牙與利爪,荳蔻更是跑得飛快,深怕腳步慢了些,就要被哪只妖魔抓去,從她的小腦袋開始,喀嚓喀嚓的咬到腳趾頭,把她吃個精光,再拿她的一根肋骨來剔牙。
荳蔻死命的跑著,跑得氣喘吁吁,卻還是找不到能離開森林的道路。好不容易,她瞧見前方不遠處,濃濃的樹蔭裂了個大洞,泄漏出暖暖的日光。她本能的,朝著那處奔了過去。
只是,才剛跑了几步,一聲駭人的咆哮,就陡然從后方傳來。
「她騙了我們!」咆哮聲里充滿了憤怒。
「她跑哪里去?」
「把她找回來!」
「吃了她!吃了她!」
糟糕!
那些妖魔的速度,比她想象中來得快多了。才一會兒的時間,妖魔已經奔回原處,發覺了她的詭計,憤怒得亂吼亂跳。
「她朝那里去了!」看得遠的妖怪嚷著。「我看見她了!」
「我聞見她了!」
「我聽見她了!」
哇,不好了,那些妖魔發現她了!
荳蔻壓抑著恐懼,奔逃得更快更快,但妖魔們的速度,遠遠在人類之上,轉眼之間,她就能清楚聽見,從背后傳來奔胞竄跳的聲音,還有妖魔們憤怒的怒吼,以及咒罵。
「她騙了我們!」
「吃掉她!」
「不要放過她!」
她不敢回頭,但不論跑得再快,噴灑在背后的腐臭鼻息,還是愈來愈靠近,她几乎能感覺到,那鋒利的尖牙,喀喀喀的咬合著,只差一點點,就要咬碎她的肩膀。
「站住!」
「停下來!」
「抓住她!」
妖魔們呼吼著,揮舞著利爪,朝她抓去。銳利的爪子,划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音。
「啊——」荳蔻應聲發出尖叫。
嗚啊,她的衣服被划破了!
利爪沒能傷了荳蔻,卻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前推去,嬌小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沖,撞著一座淹沒在森林之中,不知存在了多久、樣貌早已風化模糊的石像上。
石像的頭部,應聲而斷。
而她則是腳步不穩,整個人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扑跌,闖進陽光灑落的地方——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洞穴!
「哇啊!」
她驚叫著,根本收不住勁勢,只能緊閉著雙眼,跟著那座石像的頭部,像顆不受控制的球兒,咚咚咚的往洞穴里滾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夾雜著妖魔的怒吼聲。她緊閉的眼睛,仿佛仍看得見無數的光影閃耀,巨大的崩裂聲在耳畔響起,像是有什么封閉許久的東西,被驟然打碎。
最后,當她停止滾動,重重摔落在地上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四周靜悄悄的。
荳蔻忍住疼,雙手抱住腦袋,先睜開左眼,確定沒有危險后,才慢慢的睜開右眼。洞穴的最底部,平坦而寬闊,最讓人訝異的,是陽光還能照進這里。
那顆面貌模糊的石像腦袋,恰好就落在她面前,上頭爬滿了藤蔓跟青苔,枯殘的葉子填滿了青苔的雙眼,看來格外詭異。
她轉開視線,不安的往上看去,擔心著那些妖魔會不會追來時,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
「喂,女人!」
荳蔻嚇了一跳。
哪來的聲音?
她驚疑不定,急忙左看右看。
「喂!」這次,聲音里多了濃濃的不耐。
驚恐的視線,落在石頭腦袋上。
「是、是你在說話?」她小心翼翼的問,還好奇的探手,用嫩嫩的指尖,戳了戳那硬邦邦的石頭。
怪了,她是不是聽見憤怒的抽息?
那聲音再度響起。
「女人,轉過頭來!」
難道,說話的不是眼前的石頭腦袋,而是另有其人?好奇心壓抑了恐懼,荳蔻毫不猶豫的轉身。
然后,她看見了他。
那是荳蔻有生以來,所見過最美的人。
他的眉剃銳飛揚,黑如墨染,那雙眼睛像是午夜的星星,直挺的鼻,形狀優美,薄而紅潤的唇,如水般潤澤。這男人有著難言的魔力,美麗得難以形容,只要望上他一眼,就會被蠱惑,輕易被奪走心神。
他太美太美,美得讓她只能看著他,一時之間失了神。
那薄唇在她的注視下,吐出一個句子。
「喂,女人!」他不耐煩的喊道。
荳蔻猛然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秀麗的小臉上,有几分的茫然,像是突然被人從夢里粗魯的搖醒。
「嗯?」她左看右看,才又回過頭來,狐疑的發問。「你在叫我嗎?」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他瞪著她,一副對她開口就已是紆尊降貴,有損他高貴身分的事情。
「也是啦!」她難以抵抗誘惑,不由自主的又靠近一些。
他眼里有著濃濃的嫌惡。
「是誰派你來的?你又是怎么闖進來的?」換作是以往,他根本不屑跟人類對話。但是,他已經被困在這里太久,久到他開始覺得厭煩,就在這個時候,這個人類女子竟闖了進來。
神族留下的四方結界,以及巨石上的符咒,讓他五百年來動彈不得。封印的力量極強,這五百年來,別說是有神魔人獸涉足了,就連片落葉都飄不進來。
哪里想得到,竟有一天、會有個女人,哇啦哇啦大叫著滾下來。
「沒有人派我來啊!」荳蔻連忙搖頭。「我是被一群妖魔追著,才會不小心掉進來的。」
濃眉緊擰著,從她那張無辜的小臉,看到她身后那顆布滿青苔的石頭腦袋。他這才恍然大悟。
「你破壞了結界。」囚禁他多年的結界,終于被毀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荳蔻急忙道歉,捧起石頭腦袋。「我立刻去把它修好。」
「不用了。」
「你不用客氣了,既然是我弄壞的,就該由我來修。」她捧著石頭腦袋,認真的對他說道。
啊,又來了!
她又聽見,那聲憤怒的抽息。
荳蔻直盯著那男人,在心里贊嘆著,他竟連咬牙切齒的表情,也是那么的美麗,害她的心兒,因為不明原因而怦怦亂跳。
當那美貌的魔力,對她的影響稍稍降低了些許,她才有心神,去注意其他的細節。
這個美若天仙的男人,竟是被困在一塊巨石下頭,石上還貼著一張寫著不明文字的白絹。龐大的石頭壓住他的身軀,他只能露出那張絕世美貌。丰厚的黑發,披散在他額前、眼前,模樣雖然狼狽,卻有一股難言的驍狠狂霸。
而且,最讓她訝異的,是他的頭上有一對,色如玄鐵,厚實沉重,根粗尾細,先后彎而凌起,刻痕櫛比的角。
「你是妖怪?」荳蔻脫口而出。
驀地,一道閃電落下。
只聽見轟然一聲,不遠處的一棵千年老松,被這道焦雷劈中,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扭曲的火影,映照著那張惱怒的俊顏。
「我是龍王。」他冷睨著她,一字一字的宣布,等著她顫抖的下跪,誠惶誠恐的求饒,并宣誓對他永遠忠誠,連靈魂都愿意成為他的奴隸。
荳蔻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沒有下跪,也沒有求饒,反倒是伸出手來,用力的扳著那對漂亮的角。
「你是羊吧?」她認真的問,質疑他說的話。
唔,這明明是羊角嘛!
他難以置信,重重倒抽一口氣。
自從盤古劈開天地,女媧補全青天,精衛沈溺東海,夸父追逐旭日,神農嚼嘗百草,燧人引燃火苗,這么長久的歲月以來,從來沒有任何神魔,膽敢觸摸他的雙角。
而這個女人,居然還扳著他的雙角,質疑他其實是一只羊!
這是最大的羞辱,要不是貼在石上的符咒,壓制了他的能力,而她又還有些利用價值,她這個大大不敬的動作,就足夠讓她慘死一萬遍,連魂魄也不剩!
「放開。」
「嗯?什么?」她還在確認。
「我說,放、開!」
察覺到他的怒氣,荳蔻這才松手,舉著小手閃到旁邊去。「噢,抱歉,我只是要確認一下。」她還循循善誘,對他強調。「是羊就承認是羊,不要謊報身分,更不要騙人說你是什么龍王,別人不會相信的。」
他用掉一千年份的忍耐,才沒有當場咬死她。他閉起眼睛,深吸几口氣后,才按壓下怒火。
「喂!」
「我的名字叫荳蔻。」她好心的告訴他。
他卻當作沒聽見。
「女人,把石頭上的那張符咒撕掉。」那是囚困他的最后一道封印,一旦撕下那張符咒,他就能重獲自由。
啊,自由!
睽違了五百年,這兩個字是那么甜美,他早已迫不及待。
但,就像是刻意要折磨他似的,這有眼無珠的年輕女人,卻遲遲不肯動手,反倒湊近符咒,仔細看了半晌,還有閑情逸致發問。
「這上頭寫著什么?」
夠了!
反正結界已經解開,就在他開始考慮,是不是先殺了她,再等待下一個可能比較聰明點的闖入者時,在洞穴的上方,突然傳來騷動。
「她在這里!」
「吃了她!」
「不能放過她!」
「她騙了我們、騙了我們!」
無數的妖魔,又竄又跳,躍下了巨大的洞穴,來到底部,執意要把她生吞活剝。它們張大嘴,露出尖牙,朝著她齜牙咧嘴,個個憤怒且飢餓。
「糟糕!」荳蔻低嚷著,眼睜睜看著那些妖魔,圍成緊密的半圈,還一步一步的,漸漸縮小半圈的范圍,朝她走了過來。「呃,各位,請冷靜點,有話好說啊!」
飛鳥忙著叫囂,鼓動著翅膀。
「她的話不能聽、不能聽!她欺騙了我們!」
荳蔻緊貼著巨石,冷汗直流,恐懼的發現自己再也沒有退路了。
嗚嗚,天啊,難道她注定要被這群妖魔吃掉嗎?
「撕下那張符咒,我可以救你一命。」低沈的聲音,在一片恐嚇的呼吼中響起,那冷靜平淡的語氣,顯得格外突兀。
她低下頭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貼靠到了他的身邊。雖然說,他指引了一條生路,但她心里還是有些懷疑。
「你能夠救我?」她問。
他的臉色一變,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
「女人,你懷疑我?」
荳蔻用力點頭,還回答得理所當然。「當然懷疑啊!你要是很厲害,怎么會被困在這里?」她頓了一下,再度開口確認。「你其實是羊吧?」
怒氣陡然爆發,他再也無法忍受這個女人的愚蠢。
「你到底撕不撕?」
怒極的吼叫,化做一道耀眼金光,人面虎紋的妖怪,原本還在張嘴叫囂,卻在金光之中粉碎,當場灰飛煙滅,消失不見。
瞬間,不論是那群妖魔,還是荳蔻,一時之間都愣住了。
半晌之后,飛鳥最先回過神來,嘎嘎叫著繞圈子。「這女人找到幫手了!」
「連他一起殺掉!」
「咬死他們!」
眼看同伴被殺,妖魔們更加憤怒,一時之間,尖銳的牙齒、鋒利的爪子、啄人的鳥喙,伴隨著嘶聲咆哮,以及陣陣狂風,朝著巨石蜂擁而來,急著要把他們大卸八塊。
荳蔻嚇得臉都綠了。
「哇,救命啊!」情急之下,她伸手亂抓,抱住他的腦袋,害怕的把臉埋進流泉般的黑發里,還不斷顫抖著。
「撕掉符咒!」他厲聲說道。
啊?啊?對了,符咒!
說不定,這只羊真的很厲害,真能救她一命——
妖魔的咆哮,在荳蔻耳邊回蕩,濕黏的舌掃過她的耳,讓她几乎因為恐懼而嘔吐。
唉啊,她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古老的符咒,在狂風中啪啦啪啦作響,不斷拍打著巨石,符咒上紅色的字跡,在陽光之下,流動著詭異的光芒。
為求保命,荳蔻無法多想,她伸出手來,猛地撕下符咒。
就在符咒離開巨石的瞬間,古老的白絹化為粉末,紅色的咒語卻懸浮在空中,而后陡然竄進她的手心,一股熱流竄過她全身。
荳蔻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狂笑聲響起,巨石震動著,無數的裂痕從底部竄開,迅速變深變大,堅硬的巨石,被更強大的力量撕扯成無數塊。
天際烏云滾滾翻騰,日光頓時失去蹤影,天地一片昏暗,只剩狂風怒舞呼號,四處飛沙走石,只剩一片灰蒙蒙。
呼嘯的狂風里,隱隱傳來妖魔的驚懼慘叫,以及陣陣狂笑。
空中銀蛇亂舞,雷電匯集,在云里隆隆作響,聲聲震耳欲聾。她被狂風吹得匍匐趴倒,像顆果子一樣滾啊滾。
不祥的預感閃過心中,她在狂風中忐忑著,擔心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中,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當妖魔的慘叫止息,狂風與雷電都消失,日光再度露出云端時,四周只剩一片寂靜,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荳蔻埋頭等了一會兒,半晌之后才有勇氣抬頭。她慢吞吞的睜開眼,因為那生死瞬間的恐懼,以及耀眼的陽光而有些頭暈目眩。
妖魔全都消失不見,在她眼前,只剩下那個沐浴在日光下,結實黝黑,高大完美的赤裸身軀。
她的救命恩人,已經掙脫巨石的囚困,正一絲不挂的站在那里。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緩緩轉過頭來,用那雙晶亮的黑眸注視著她,目光里的深意,比最難的謎題更難猜。
她只能屏氣凝神,在他的注視之下,像被困住的小動物,一動也不能動。
半晌之后,他才勾起嘴角,對她露出了一抹笑。
第2章
濃厚的烏云,就像是噩夢一般,在陽光乍現后,就消失無蹤。
沐浴在陽光中,那身軀完美如雕像的男人,雙眼精光灼亮,直勾勾的注視著荳蔻。
「我自由了!」他的宣言,近似咆哮。那張絕美的容顏,仰望著天際,露出狂傲的笑容,有如挑釁。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要仰著頭,笑得那么猖狂,但是看見救命恩人心情愉快,她也不忘從善如流,禮貌的道賀。
「恭喜你——呃——那個——」黑白分明的眼兒,掃見他的赤裸,很快就轉開視線。「呃,謝謝你救了我。」
除了道謝之外,她其實好想好想提醒他,既然重獲自由,就該快快找件衣裳蔽體。雖然,他的體態容貌,都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但是這么光溜溜的站著,不但容易染上風寒,也會害得她不知該往哪里瞧。
換作是一般的姑娘,肯定早就羞死了。但是,荳蔻可不是一般姑娘。
她從小到大,在各城各鎮間四處闖蕩,搜集與販售各類珍貴藥草,她見過許多好的人類、壞的人類,更遇過許多好的妖魔、壞的妖魔。
好的人類,往往成為她的客戶或是朋友。壞的人類,雖然妄想欺騙她,卻又總是被她騙得團團轉。好的妖魔和善親切,壞的妖魔總是想吃她。
然而,不論是人類、妖魔,抑或是她深入山林、尋訪草藥時,偶爾幸運覷見乘云而來的仙人,搜盡她的記憶中,也沒有任何一張容顏,能與眼前的他媲美。
他的美麗,不僅限于面容。
那高大健壯的身軀,無一不美,那強壯的頸項、寬闊的雙肩、結實的胸膛、有力的臂膀、雄健的腰、挺翹的窄臀,還有……還有……
白嫩的小臉,驀地一紅。
唉啊啊,不行下行,雖然那處「禁區」是那么誘人,但是她實在不該再繼續看下去了!
「女人,過來。」
他陡然喚道,還朝她伸出手來,薄唇上噙著笑。
那笑容美得傾國傾城,美得讓四周的景物全都失了顏色,她仿佛被籠罩在光芒之中,甜醉得無法自拔,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
他嘴角笑意更深,連聲音里都有著無窮魔力。
「你替我解開封印,所以,我要報答你。」那雙黑眸注視著她,有著毫不掩飾的飢渴。他伸出手,撩起她一繒散落的發,將她緩緩的、緩緩的拉近。
那無窮的魅力,教荳蔻口干舌燥。
「報、報答?」她傻傻的重復,痴迷的注視著他,因為太過靠近,她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沐浴在幸福的光芒中。
慵懶的嗓音,回蕩在她耳畔,暖燙的鼻息,熏燙著她紅潤潤的粉頰。
「對,」他靠得更近,聲調近乎寵溺,靠在她耳邊,輕聲宣布道:「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吃了你。」
那親昵的言語,讓她手腳發軟,几乎就要融化。
喔,好幸福,他要吃了她呢!
她陶醉不已,暈陶陶的看著他。
噢,天啊,他要、他要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
咦?
等等。
荳蔻眨了眨眼睛,從陶醉的迷霧中,陡然清醒了過來。
吃了她?!
他說的報答,竟然是吃了她?
幸福的表情,立刻轉為錯愕。
「呃,吃了我?這算是報答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還不著痕跡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傲倨的睨著她,理所當然的回答:「能成為我的食物,是你的榮幸。」
「我可以拒絕嗎?」這種榮幸,她寧可不要。
他瞪著她。「當然不行!」
「呃,那,請你另外想個方式報答我。」
「女人,別跟我討價還價!」他擰著濃眉,滿臉不悅。
為了保住小命,荳蔻擠出最和善的微笑,以及最誠懇的表情,努力要說服對方。
「不不不,請別誤會,這不是討價還價,只是這樣的報答,我實在承受不起。不如請你再考慮考慮,換個方式報答我?」什么都好,拜托拜托,就是不要吃她啊!
美麗的黑眸里,迸出蒸騰的怒火。溫暖的日光,瞬間化為陰影,在他的面容上形成詭異的暗影。
黑暗吞噬了光明,日光被逼退到遠方,四周變得又暗又冷。
這是怎么回事?!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因為重重暗影,增添了駭人的霸氣,仿佛天地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輕輕一捏,就會徹底毀滅。
「我已經決定了!」低沈的嗓音,回蕩有如雷鳴。
大手探了過來,輕易的拎起嬌小的她,湊到了嘴邊。
從口里呼出的溫熱氣息,吹拂在她頸間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肌膚,他的舌尖舔過最軟嫩的那處,試探甜美鮮血的熱度。
荳蔻瞪大眼睛,嚇得心跳都要停了。她才剛從妖魔的嘴里撿回一條小命,沒想到她的救命恩人,為了報答她撕去符咒的方式,竟然是要把她吃了。
完了完了,她真的要被吃掉了!
早知道,就不該聽他的話,乖乖撕下那道符咒——嗯,符咒?
像是在回應她一閃而逝的心思,撕去符咒的右手心,竄過一陣淺淺熱痛。她本能的低頭,卻赫然發現,手心里竟透出紅色的微光。
荳蔻張開掌心,這才發覺到,那張寫著符咒的白絹,雖然已經碎散,但那些紅印符字卻沒有消失,反倒深深烙進了她的掌心。
她揉擦著那些紅印,紅印非但沒有被抹去,反倒緩緩的變淡,像是融進她的手心里。而且那些書寫在符咒上的不知名文字,烙進手心里時,她竟然識得了,還流暢的脫口而出。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洶涌蔓延的烏云,像是遇見最冷的冰雪,在她念出那句話時,驀地僵凍停止,就連抓住她的身子,抵靠在她頸間,預備咬下第一口的男人,巨大的身軀也同時僵硬。
大手將她拉開了一些,幽暗的黑眸里,充滿不可置信。
「你說了什么?」疼痛像是利刃,隨著那些字句戳入他的額上。那張俊美的臉龐,有些扭曲了。
某種莫名的力量驅使著荳蔻,那些字句從胸口涌現到口中,她毫不遲疑的再度重復。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同樣的微亮紅光,隨著她吐出的字句,在他的額間亮起。
劇烈的頭痛,如無孔不入的虫蟻,從他的額間,嚙咬進他的腦中,那陣尖銳的疼痛,讓他只能咆哮松手,丟下到嘴的「美食」。
雙腳落地的荳蔻,因為這突然的變故,而有些不知所措。
陰影褪去,原本有吞天之勢的男人,竟然緊閉雙眼,用雙手抱住腦袋,口里不斷發出厲聲痛嚎。
「你做了什么?」他嘶吼著,俊臉慘白。
「我?我什么都沒做啊!」荳蔻連連搖頭,拒絕承認跟他正在承受的痛苦,有任何的關系。
「該死!」
憤怒的咆哮,震得森林都在顫抖。
他額間的紅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細一看,那詭異的紅印,居然跟她掌心里的文字一模一樣。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她又念道。
可怕的咆哮變得更駭人,天地都在震動。他仰起頭來,大口喘息,那些音節有如釘子,一下又一下,重擊著他的腦子,几乎要擊碎他的神魂。
「住口!」他嘶吼著。
「你額上的字,跟我手里的一樣。」她訝異的察覺,兩者的差別只在于,她手心里的紅印如今已毫無痛感,而他額上的文字,卻正在狠狠的折磨著他。「焰魔羅阿古夏雷騰?這是什么?」
巨大的身軀,因為錐心刺骨的劇痛,頻頻顫抖著。
「別念了!」他大吼。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那是千古以來,始終被嚴密緊守,天地間最禁忌的名,只要得知了這個名,便能操控最難測的力量。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也是神族們,用來制伏他、囚困他,甚至書寫在絹上,封印了他五百年的咒語。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是他的名。
雖然毀去了符咒,但是咒力卻還留在他身上,當這個人類小女人,念出他的全名,咒里的另一種力量,就使他陷入劇痛。那種撕裂般的疼痛,逼得他几乎想用雙手,直接挖出自己的腦子。
眼看這驍勇的男人,突然間痛吼狂咆,荳蔻直忙閃到一旁去,就怕會被波及。那些巨大的岩石,在他的強大力量下,都輕易碎裂了,換作是她,被那寬厚的大手一揮,只怕連一點點灰都不剩。
手心里的紅光,愈來愈微弱了,她攤開細看,只見到那些文字終于完全淡去,消失在她的血肉之中。
「啊,字不見了。」她低聲嚷嚷,抬頭看去,卻瞧見形容狼狽的男人,慢慢的抬起頭來。
冷汗浸濕他的黑發,垂落在那雙銳利的黑眸前,他斷續喘息著,撐著痛得像是被扭擰萬次的身軀,艱難的站了起來。
黑眸里,閃現出凶光。
自古以來,名字就有其咒力,而神族的咒朮,讓他的名字成為最強力的咒文,一旦被旁人知悉,就等于讓那個人有了控制他的力量。
他是堂堂的龍王,不論萬魔萬妖萬獸,在他面前只能顫抖臣服。被神族封印了五百年,對他來說,已經是奇恥大辱了,現在,又被一個人類的小女人,得到控制他的能力,他當然不甘心!
他的名字,不能被泄漏。
他的尊嚴,不能被褻瀆。
他的力量,更不能被一個人類女子驅使。
黑眸緩緩瞇起。
眼前這個小女人,非死不可!
毫無預警的,他縱身而起,勢如蒼鷹,猛地扑向角落的荳蔻。
既然符字消失,化入她的身子里,那么他只要搶在她開口之前,把她的血肉吞進腹中,這個祕密就沒有再泄漏的危險,他更不用受制于一個人類。
荳蔻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溫熱的氣息,再度扑襲頸問。她來不及說話,就驚覺到,頸間遭到一咬。
她還沒開口尖叫,就聽見,耳邊傳來慘叫聲。
「啊!」
他陡然軟倒,強壯的頸間,竟出現了嚴重的咬痕,在他黝黑的頸項上看來格外醒目。
「怎么回事?」荳蔻茫然的問道。
她摸了摸頸子,發現他先前輕咬的地方,也有著淺淺的疼痛。那痛覺很淡,淡得几乎察覺不到,跟他痛不欲生的反應,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半晌之后,直到那陣撕裂身體的痛楚終于淡去之后,他咬牙切齒的抬起頭來,凶狠的瞪著荳蔻。
「該死,你擁有咒力了!」他雙眼進著精光,恨恨的看著她。
荳蔻眨了眨眼睛,為了滿足旺盛的求知欲,好奇的發問:「什么咒力?」
他瞪著她,沒有說話。
她只好自己猜測。
「你是說,我因為那張符咒而得到力量?」她看了看手掌心,雖然已經看不見文字,但卻已牢牢記住。「是不是說,我只要念焰魔羅阿古——」
「閉嘴!」他皆目欲裂,厲聲怒吼。
喔喔,看來,他很介意那串文字呢!回想起剛剛的情形,要不是她在緊要關頭,念出那串文字,這會兒他肯定老早把她吞下肚了。
想清楚來龍去脈,知道自己有了這項優勢,荳蔻總算松了一口氣,最起碼她暫時不需要擔心小命難保了。
「所以說,我說什么,你就必須乖乖做什么?」有了籌碼后,她的膽子也大了,還笑咪咪的蹲在他身邊,一臉和善友好的模樣。
「不要得寸進尺!」
「哪有?」她抗議著,還歪著頭,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喂,你剛剛不是還想吃我嗎?為什么只是輕咬一口,我沒喊痛,倒是你痛得哭爹叫娘的?」她對每件事情都很好奇。
他臉色一沈。
「我不會哭爹叫娘。」
「那只是比喻嘛!」她不當一回事,繼續追問。「說嘛,為什么?」
他沉默著。
那也是咒文的力量,神族在他的身上,設下一層又一層的禁制。甚至提防到他會殺了撕去符咒的人,于是賦予了那個人控制他的力量,只要那人感受到疼痛,痛楚就會增強千倍萬倍,回報在他身上。
該死的,現在那些神族們,肯定都在天上,笑得樂不可支!
「喂,你再不說話,天色都要黑了。」荳蔻站起身來,望著天際的黃昏云彩。「我出來太久了,得快點回去才行。」再不回去,云大夫肯定要擔心了。
那雙黑眸,瞪了她許久。半晌之后,他終于開口,用最咬牙切齒的口氣,說了一句話。
「我跟你回去。」
這是他作夢都想不到的一件事。他吃不了她、傷不了她,還必須好好看住她,免得她受到傷害,牽連他也一塊兒倒霉。這個笨女人,要是哪天被刀子剌傷,或是被妖怪咬傷,他只怕會活活痛死。
瞧他臉色發黑,明顯是心情欠佳。
不過,話說回來,這么美麗的人,就算是生氣,也是好看極了。
「你為什么要跟著我?」她又丟出一個問題。
他的反應,是冷淡的睨了她一眼,顯然是不愿意回答。
荳蔻聳了聳肩。
「不說也沒關系啦!但是,你要跟我回去,就得先遵守約定。」
這女人怎么這么煩?!
「什么約定?」他惡聲惡氣的問。
她沒有被嚇退,還露出甜甜的笑。
「首先,你不許吃人。」
她慎重的補充,伸出食指,指著自個兒的鼻尖,無比認真的告訴他。「尤其是吃我。」
他瞪著她,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點頭,勉強同意她的要求。
「還有,以后我說的話,你都要乖乖聽從。」她打蛇隨棍上,把條件訂得更嚴格。她可是親眼見識過,他那嚇人的壞脾氣,要是放任他亂來,只怕會天下大亂,所以呢,最好的方法,就是由她來控管這個危險人物。
「女人,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的名字叫荳蔻。」她大方的告訴他。「另外,還有——」
咆哮的聲音,再度炸開。
「還有?」他簡直不敢相信。
「嗯,這件事情最重要!」她強調,語氣跟表情都變得嚴肅了。
天啊,這么麻煩?!
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懷念起被封印時的清靜日子。
「到底是什么?」他吼著問。
荳蔻看著他,粉臉微微燙紅,卻還是認真的說道:「你得先找件衣服穿上,不能再光著身子了。」
夜色漸濃,東隅城里的燈火,一盞又一盞的熄滅,人們大多陷入夢鄉之中。
荳蔻特地等到月偏西山時,才躡手躡腳的,帶著不小心「撿」來的男人,趁夜色回到城里。
雖然說,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件質地輕軟、玄黑色的衣裳穿上,遮蔽了那太過誘人的男性身軀。但是,礙于他頭上的那對角,極有可能嚇壞旁人,她還是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人城。
所幸,她從小在東隅城長大,早摸熟了城里的路徑,就算是夜色深濃,她也能用最短的時間,順利的把他帶回云家坊。
云家坊是城里最富盛名的藥坊。
坊里占地廣闊,廳堂屋舍全以巨木雕琢,即使在入夜之后,仍顯得沈穩恢弘。藥房前堂,是云大夫看診的地方,堂后則收藏無數藥材,鄰近几城的人們,若是缺了任何珍貴的藥物,只要來到云家坊,就一定找得到。
云大夫醫朮如神,兼而藥理通達,不論任何珍稀難得的藥物,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說出名稱與用處。十几年來云大夫救人無數,不論富人或窮人,他都一視同仁,人們對他敬愛有加,莫不交相証譽。
其實,云大夫的善良,荳蔻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五歲那年,水患成災,爹娘全都被大水沖走,要不是云大夫好心收留她,她大概早就餓死在路邊,被野獸吃得精光了。
這十五年來,云大夫對她視如己出,教她辨認搜尋藥材。對荳蔻來說,云大夫就等于足她的父親。
深夜歸來,荳蔻加快腳步,一心想著要去向云大夫報聲平安。隔著遠遠的,她就瞧見,竹軒里透出燈光,照得門廊半亮。
還沒走到竹軒前頭,竹門就已經打開了。
「荳蔻,是你嗎?」輕柔的聲音傳來。
「嗯,我回來了!」荳蔻急忙走上前,才剛踏進竹軒里頭,她就從衣袋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株植物,高興的直嚷著。「云大夫,你看,我真的挖到絳珠草了!」
身穿白衣,發鬢有些灰白的男人,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和煦,望著荳蔻的眼神,像是看著寵愛的女兒。
「看你這么狼狽,是不是在山里頭遇見了什么危險?」他擔憂的問道,審視著有些狼狽的荳蔻,甚至不去看那株珍奇難得的絳珠草。
「沒事啦,你瞧,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嗎?」她眨著眼睛,故意略過那些驚險萬狀的過程不提。「我的手好好的,腳好好的,腦袋也好好的,都沒有被吃掉呢!」
云大夫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有人想吃你的手、你的腳跟你的腦袋?」
「呃……」啊,糟糕,失言了!荳蔻急忙吐了吐舌頭。「沒有啦,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沒事的沒事的。」她迭聲保証著。
眼看問不出內情,荳蔻的身上也的確沒有什么傷痕,云大夫這才作罷,換了個話題問道。
「怎么拖得這么晚才回來?都錯過你喝藥的時辰了。」他問。
烏溜的大眼,骨碌碌的轉了几圈。
「因為我在半途撿了這個家伙,他非要跟著我,我只好帶他回來,才會耽擱了些時間。」她轉過頭去,對著「那個家伙」喊道:「喂,快過來啊,別愣在那里不動。」
銳利的黑眸里,閃過怒火的痕跡。
從來沒有人,膽敢用「喂」這個字,來叫喚他!
他是血染人間的龍王,他是搗毀天界的龍王,他是將煉獄燒盡,讓神魔都膽怯不已的龍王。他擁有的力量,足以毀滅日月星辰,他生來就被萬物崇拜,他是——
「喂!」
那個該死的女人,居然又喊了第二次!
他深吸了一口氣。
額角的青筋鼓動,怒火在他胸口跳燃著,然而,他卻無可奈何。
他站在門前一動也不動,臉色愈來愈是難看,窗外濃暗的夜色,隨著他的情緒變得愈來愈陰暗,整座竹軒仿佛被一張看不見邊際的濃重黑網包攏,就連燈光也透不出去。
還好,是云大夫打破了僵局。
他露出禮貌的微笑,詢問著荳蔻。「這位是?」
「喔,他是我撿來的!」她決定只挑重點說,把危險的部分全部剔除。「他好可憐喔,大概是做了什么壞事,所以被人處罰,壓在大石頭下,只露出一顆頭來。要不是被我發現,他還不知道要在那里被困多久。」
云大夫點了點頭,望著門前那個態度倨傲的黑衣男人,和善的詢問著:「請問,該怎么稱呼您?」
荳蔻卻搶著回答。
「阿羊。」
黑眸驀地掃來,看著她的視線,比刀子還鋒利。
滿臉無辜的荳蔻,無奈的攤開雙手。
「不然,你自己說,你叫什么名字。」這一路上,她已經問過他好几次了,是他自己不肯回答的啊!
「我的名字,不是人類能夠呼喚的。」他的口氣,比冬天的雪更冰冷。
她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就叫你阿羊嘍?」
他緊閉上眼睛,在心里詛咒完所有的神人后,才咬牙開口,不情愿的說出名字。
「雷騰。」
她恍然大悟。
「啊,原來,那就是你的名字?」她的手指,輕點在唇邊。「我記得你的全名是——」
「閉嘴!」
哇,他的口氣跟臉色都好凶啊!
荳蔻縮了縮脖子,把溜到嘴邊的字符串,全都吞了回去。瞧雷騰的表情,像是她要是膽敢說出來,他就要當場伸手,把她的嘴給撕了。
「不說就不說嘛,這么凶做什么?」她嘟囔著,抱怨他的心眼狹小。「哼,要是不想透露名字,就干脆叫阿羊嘛,反正你頭上的角,根本就是羊角——」
看不下去的云大夫,溫聲叫喚道。
「荳蔻。」
「嗯?怎么了?」她抬起頭來。
「那不是羊角。」
「啊?」
「那是龍角。」云大夫輕聲說道。龍角雖然少見,但他仍能一眼認出。
「所以說,他真的是龍?」她滿臉詫異。
云大夫點了點頭。
哇,龍耶!龍耶!這家伙沒有說謊,他真的是龍!這是荳蔻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真正的龍。
「對不起,我第一次遇見龍。」她嘴里在道歉,眼睛卻還盯著雷騰的角。「而且,你頭上的角,真的很像是羊啊!」
傳說數百年前,不論天上人間,都能見到飛龍四處翱翔。但是,一場戰役之后,大部分的龍都消失了,只剩下極少數的龍,偶爾還悠游于天際。
既然是數百年前的事情,那么,就連云大夫也沒見過真的龍吧?
荳蔻轉過頭,湊到云大夫身邊,小聲的再度確認。「大夫,你真的確定他是龍?不是品種罕見的丰?」
雖然她說得很小聲,但雷騰還是聽到了。
沒等到云大夫回答,荳蔻就感覺到,那銳利的視線,像是一支支冷箭,朝她的后腦射來。
她嘆了一口氣。
「他在瞪我,對不對?」她甚至還不用回頭,就能察覺到他蒸騰而出的怒氣。
「沒錯。」
唉,很顯然的,她是撿到了一只脾氣非常不好的龍!還是說,所有的龍脾氣都不好?
「請原諒她,」云大夫的口吻,溫和而有禮。「她跟城內所有的人一樣,都未曾見過尊貴的龍。」
回應他的,是一聲冷淡的輕哼。
云大夫淺淺一笑。
「能見到您,雖然是無上的光榮,但人們無知,只怕會驚慌失措,引來不必要的禍事。」他若有所指的,望著那雙美麗的龍角。
雷騰面無表情,伸手一揮,隱去了龍角。如今,除了那異常的美麗,他的外觀已與人類無異。
在一旁的荳蔻,明確的知道了一件事。
這家伙愛聽好話!
嘿嘿,太好了,她記住了!除了咒文之外,她又偷偷學會一個能使喚他的方法。
荳蔻一邊想著,一邊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這一整日的經歷,已經讓她累壞了,尤其是滿山遍野的逃命,更是耗去她太多體力。倦意漸漸襲來,她揉了揉眼睛,很快的切入重點。
「云大夫,可以讓他留下來嗎?」她親眼看見,他在瞬間就消滅了那群妖魔。她在心里盤算著,既然他有這么強大的力量,那么,留下他應該是挺有用處的。
「你希望怎么做,就去做吧!」
取得同意后,荳蔻轉過身來,露出愉快的微笑。
「阿羊,呃,不對,雷騰,大夫說你可以留下來了。」她走到他面前,也不管他同不同意,逕自伸出白嫩小手,握住他的厚實大手。「走吧,夜深了,我帶你去找個地方休息。」說完,她就牽著他,往竹軒外頭走去。
柔軟的小手,握起來小小的,有著暖暖的溫度。
即使搜盡所有的記憶,雷騰也想不起,萬妖萬魔萬神萬獸中,有誰曾經對他做過同樣的事。
第一個握住他手心的,竟是這個人類女子。
才剛走出竹軒,后頭就傳來叫喚。
「荳蔻!」
「嗯?」
「記得喝藥。」云大夫提醒。
「知道了。」她揚聲回答,腳步卻沒有停下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領著雷騰繼續往前走。
兩人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章
天際才剛亮,云家坊里已經開始有人走動。
千百種的藥材,就有千百種的處理方式。生姜、知母得用切;樓仁得用搗;杏仁與巴豆就要去其皮尖;漆要去腥、藻要去咸;附子與天雄、烏頭,皆用炮制,云母、礬石還有枳實則用燒制,另外還有煉、熬、蒸、煮,酒制、姜制與蜜制等等不同方法。
各種藥材的煉制方式,云大夫只是偶爾指點,真正的負責人,則是荳蔻。
她從小就天資聰穎,不論哪種藥材、哪種方式,都能過目不忘,加上日日上門向云大夫求診的人,從不曾斷絕過,煉制藥物的重責大任,理所當然就落到她的頭上。
這几年下來,在她的督促下,云家坊里頭,已經有了一批熟練的藥工,煉出的藥物品質絕佳,不但救人無數,還可以賣得好價錢。只要是挂了云家坊的名,藥物的價格就會攀升數倍。
雖然前晚,忙到深夜才入睡,但荳蔻照樣起了個大早。
簡單梳洗之后,她踏出房門,一反常態的,沒先去檢視日曝及露制的藥材,反而先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院落里人來人往,分工合作,各司其職,只要是瞧見荳蔻的,都會滿面笑容的打招呼,和煦的氣氛比日光更溫暖。
「荳蔻姑娘,早啊!」
「早,」她點頭微笑。「陳叔,用過早膳了嗎?」
「還沒,」中年男人搖頭,把廣場上一籮籮的桑根皮,仔細抖落干淨,再利落的翻面曝晒。「等晒完這批藥再吃。」
「陳叔辛苦了。」
「不會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又翻妥了几籮的藥材。
原本忙于工作的人們,逐漸靠攏過來。
「荳蔻姑娘,您昨日入山去了?」有人好奇的問。
「是啊!」
何止入山,她還差點被妖怪吞了呢!
「太危險了,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自個兒入山?」王嬤嬤皺著眉頭,不贊同的直搖頭。
「自個兒一個人,才逃得比較快啊!」荳蔻笑咪咪的說,摟著臉色發白的老婦人撒嬌。「王嬤嬤,您別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荳蔻姑娘是吉人天相。」
「她昨日還采了絳珠草回來呢!」有人嚷嚷著,語氣里充滿敬佩。
老婦人還是滿臉擔憂。「絳珠草雖然難得,但是,不論是什么珍奇藥物,可都比不上你的小命重要。」
「是是是,王嬤嬤說的話,我一定記在心里。」秀麗的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往后,不論上山下海,遇著任何危險,都會有人替我擋著,您就不需要再擔心了。」
眾人露出好奇的表情。
「是誰?」
「是咱們屋里的人嗎?」
「屋里的人,各有各的事要做,誰能陪荳蔻姑娘出門?」
「是啊,再說,誰有這么大本事,能確保荳蔻姑娘安全無虞?」
「難道,是花錢請來的獵戶?」
荳蔻年輕貌美,一直是鄰近几城的男人們心儀仰慕的對象,她的秀麗慧黠,更是遠近馳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她跟尋常姑娘不同,時常在外奔波,云家坊的人們,心里敬佩她,卻也擔心她的安危。
對年輕姑娘來說,心懷不軌的男人,比飢餓的妖怪還要危險!
之前,就有人提議要雇用身手矯健的獵戶,保護荳蔻的安全,但她為了維持云家坊的生計,老早養成錙銖必較的性格,不論是誰提起要雇用獵戶的事,她一律搖頭說不,誰也勸不動她。
這件事情,大伙兒都擱在心頭,默默擔憂著。誰知道,今日荳蔻卻主動提起了。
「嘿嘿,我找到了一個適當人選,不用花錢,卻比那些獵戶不知厲害多少倍呢!」她笑咪咪的說。
「那人是從哪里找來的?」
「撿的。」她神祕的一笑,紅唇潤軟,清澈的雙眸,在陽光下閃亮如寶石。「在山里頭撿來的。」
王嬤嬤重重嘆了一口氣。
「又是撿來的?」
几乎每一趟出門,荳蔻都能撿著「東西」回來,而且數量之多、品項之繁雜,更是讓人咋舌。
她節儉成性,出門在外時,要是見到有便宜可占,當然立刻出手。但是,她的心腸也軟,瞧見孤苦無依的老人或是孩子,也都一并帶回云家坊。
「這個不一樣,我會撿他回來,是因為他很有用!」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根本拒絕不了他。「你們先去忙吧,等會兒我就帶著他,介紹給大伙兒認識。」她信心滿滿的說道,穿過人群,繼續往客房走去。
昨晚,她就是把雷騰安置在客房里。
客房整潔而舒適,但是,從雷騰陰沈不屑的臉色,輕易就可以看出,他對「居住品質」有多么的不滿。當她宣布,他可以睡在客房里時,他露出的表情,像是她剛把一只滑溜溜的活蛙硬塞進他的嘴里。
「睡這里,可比睡石頭好!」她還認真的問。「你想再回去睡石頭嗎?」如果想睡石頭,她也是可以安排的啦!
雷騰沒有回答。
他一直瞪著她。
等不到回答,荳蔻自動解讀,他對客房沒有別的意見——畢竟,他沒有開口抱怨任何事啊——疲倦的她,把「貴客」留在客房里,就逕自回屋歇息了。
飽飽的睡了一覺,她今早重回客房前,卻沒去敲門,反而先在客房外頭几尺遠的地方,就先停下腳步。
唔,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如何?
不論睡不睡得好,她可以肯定,他那惡劣的脾氣,肯定不會改變多少。
擔憂自個兒隨便靠近,會被剛睡醒的他順手一揮,就當場慘死,荳蔻聰明的先揚聲喊道。
「喂,是我啊!荳蔻啊!」她在窗外喊著。「你醒了沒有?」
沒反應。
「你還在睡啊?」
沒反應。
「該醒嘍!」
還是沒反應。
「龍都像你這么貪睡嗎?」
客房里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疑惑讓荳蔻變得大膽,她故意踩出腳步聲,一邊靠近窗前,還不忘出聲警告。「我過來嘍!」
客房里,空無一人。
水汪汪的眸子里,浮現濃濃困惑。
從窗櫺往屋里望去,屋里不但沒有人,就連被褥也整整齊齊,根本不像是有人曾在上頭睡過一宿。
怪了,人——呃,不,龍呢?他跑哪里去了?
荳蔻抓住窗櫺,瞪大了眼睛,烏溜溜的眸子轉了轉,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卻還是沒瞧見雷騰的身影。
一個念頭閃過她腦中。
難道,他走了?!
她很快的否定這個可能。
昨日在山里,可是這位「貴客」繃著一張臭臉,對她主動提起,要跟她回來的。因為那些咒符,他不得不留在她身邊——
啊,咒符!
荳蔻低下頭來,攤開柔軟的掌心。
那些流動著詭異紅光的文字,早已看不見了,只有她溫潤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但她仍清楚的記得,那些咒文并不是消失,而是融進了她的血肉之中。
她看了看掌心,又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客房。聰明的小腦袋,歪頭想了一會兒,終于下了決定,不浪費任何時間,嘗試用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尋找雷騰的下落。
紅嫩的唇,湊近掌心。
她用最低最低的聲音,像是在訴說一個祕密般,輕輕說出了那個名字。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轟!
痛極的咆哮,以及木石坍倒的隆隆巨響,從不遠處傳來,伴隨著人們驚慌失措的叫聲。
廚房的牆面,破了一個大洞,破碎的磚石,還在不斷的滾落,陣陣的黑煙飄出,還伴隨著焦味。
黑煙彌漫中,傳來讓人心驚膽戰的怒吼。
一瞧見黑煙到處亂竄,男人們手腳利落,個個訓練有素,迅速從井里打了几桶水,紛紛往廚房沖去。
只是,還沒跑到坍倒的牆邊,荳蔻已經抓著裙邊,飛快的跑了過來。她一面跑著,發絲隨風飄蕩,余下淡淡清香,發間的金絲鈴鐺,也跟著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危險!危險!」她邊跑邊嚷著,揮手阻止眾人上前。「停住,千萬別靠過去!」她不想任何人接近盛怒中的雷騰。
男人們聞言,全都停下腳步,但眼看著黑煙亂竄,他們心里也焦急得很。離廚房最近的男人,提著滿桶水,望著迅速跑近的荳蔻,心急如焚的說道:「但是,荳蔻姑娘,里頭正在冒煙,說不定是失火——」話還沒說完,他手中驀地一空。
「你們后退,交給我就行了!」荳蔻提著搶來的水桶,匆匆吩咐了一句,接著就在眾人驚呼聲中,往黑煙濃密處奔去。
濃濃的黑煙,嗆得她猛咳,雙眼被熏得淚水直流。
「雷騰,是我!」她一邊咳著,還不忘自報身分,摸索著往廚房里走。黑煙愈冒愈多,她睜著淚汪汪的眼,在煙霧中瞇眼,憑著長年的記憶,找尋到鍋爐的位置。
果然,濃黑的煙霧就是從那里竄出的!
荳蔻當機立斷,提起水桶,用力朝鍋爐潑去。
嘩啦!
黑煙先是濃密,而后漸漸散開。荳蔻仔細一看,發現只是柴木坍倒,壓住了火苗,才會竄出黑煙,所幸這桶水也潑得及時,要是再多拖延一些時間,讓柴木都染上火,鍋爐里竄出的,就不再是黑煙,而是熊熊大火了。
確定火苗滅了,荳蔻松了一口氣。她轉過身去,卻赫然瞧見,一身濕淋淋的雷騰,就站在眼前的鍋爐后。
「哇!」她驚叫一聲,連忙跳開。
他在廚房里頭,是她預料中的事情。只是,她沒有料到,他竟會渾身濕答答,活像是剛從水里被撈起來的。昨夜隱去的雙角,今日也不見蹤影,任何人見著他,只會被他魔魅的俊美吸引。
不過,就算是再俊美的人,被潑得渾身濕透,看起來仍舊狼狽不已。
「你怎么一身濕啊?」她脫口問道。
怒氣蒸騰的眼,赤紅如血,進射出駭人的目光。雷騰對她的問題,完全置若罔聞,他瞪著那張無辜的秀麗小臉,重重踏近几步,俊臉扭曲,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質問:「為什么要念咒?」
她居然還一臉茫然!
「什么?」
「咒文!我問你,為什么要念咒?」他悶聲低吼,額間還殘留著咒文發作的時候,那深如蝕腦的痛。
荳蔻這才回過神來。
「喔!」她的笑容甜美無比。「因為,我找不到你啊!」
惱怒的抽息,回蕩在紊亂殘破的廚房中。
雷騰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那道強力的咒文,足以封印他五百年,就連神族在使用時,也是小心翼翼、謹慎萬分,無數的大妖巨魔,更是對此咒垂涎不已,因為得知這咒文,就能掌控無敵的龍王。
而她,竟然是用來找人。
就為了找他,這個小女人輕易動用咒文,讓他一大早就頭痛欲裂。強烈的憤怒,讓他的骨節喀啦作響,掌心更是刺癢著,渴望的想捏斷她那白嫩纖細的頸項再把她大卸八塊。
「我要撕了你!」雷騰咆哮怒叫著,結實有力的雙手,落到那瘦小單薄的肩上,當場就要把她——
「等等!」
荳蔻嚷著,小手往前平伸。
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等什么?你想求饒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聲。」她仰起頭來,注視著那張俊臉。「你忘了嗎?弄痛我,等于是弄痛你自己,你會比我痛得更厲害喔!」
他的雙手,在她的肩上僵住了。
該死,他的確是忘了!
瞧見他那懊惱不已的表情,荳蔻雖然同情,卻還是忍不住問:「龍都像你這么健忘嗎?」
上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當面詢問雷騰這類問題的家伙,早就被他一掌打死,連骨頭都化成灰,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他作夢都想不到,居然還有人膽敢對他如此無禮。
要是可以,雷騰也渴望當場把這個小女人給殺了。但是,偏偏礙于咒文,他對她根本無可奈何。
「喂,你還好吧?」嬌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身為罪魁禍首的她,仍是滿臉無辜。
「就算找不到我,也不許再用咒文喚我。」他瞪著那張小臉,慎重警告。
「為什么?」她不解。
「因為我說不許!」
她考慮了一下,很是為難。「但是,這很方便耶!」
「不許!」
看著雷騰陰沈的臉色,荳蔻只得小小退讓一步。「好嘛,你別凶,這次算我不對,可以了嗎?」
「本來就是你的錯!」
她嘆氣。「龍都像你這么小心眼嗎?」
這次,雷騰要用盡全力,才能夠阻止自己下把這個女人當場抓起來,直接往破牆外丟出去。他深吸一口氣,用最尊貴嚴肅的口吻,慎重的告訴這個因為無知而太過大膽的女人
「我不是普通的龍。」
「喔?」
「我是龍王。」
她用很小的聲音問:「所以特別小心眼?」
咆哮聲再度響徹云霄。
「啊,別吼別吼,算我沒問啦!」荳蔻搗住耳朵,張著小嘴哇啦哇啦的大喊,消極的想抵銷一些音量。「對不起啦,你不要再吼了!廚房都快被震垮了,要是我受傷了,你也會很麻煩啊!」
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她所言不假,滿腔怒火的雷騰,只得停下咆哮,瞇著一雙怒意燎燃的眸子,瞪著縮在牆角的小女人。
確定聲音止息,廚房也不再劇烈搖動后,荳蔻慢慢抬起頭來。瞧見雷騰的臉色,她露出最友善的微笑,急忙站起身來。
「你一定是肚子餓了,所以脾氣才會這樣壞。」她下了結論,打算用食物來彌補兩人間的「小誤會」。「來,你等等,我現在立刻就找些食物給你——給你——」掀開鍋子的她,驀地一呆。
算算時間,大伙兒都還沒吃早膳,就算廚房里頭被雷騰弄得亂七八糟,但是几十人份的食物,那些晶瑩得像玉的米飯、香噴噴的烤雞、軟嫩嫩的豬肉,跟小山似的蔬菜與水果,都跑到哪里去了?
荳蔻錯愕的翻來找去,卻發現所有的鍋盤全都一干二淨,瞧不見食物的蹤跡。找了半天,她只在廚房的角落,看見吃剩的骨頭與果皮。
震驚不已的她,緩慢的回頭,看著表情傲慢的雷騰。
她的心里,浮現不祥的預感。
「食物呢?」她問。
「被我吃了。」比起五百年前,人間的食物倒是進步了不少,丰盛的一頓早膳,吃得他心滿意足,龍心大悅。
「全部?」
「對。」
荳蔻只覺得一陣暈眩。
他俊美的容顏上,看不見半點愧疚。她懷疑,龍是不是生來就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東西!
「那是五十几個人的早膳耶!」
「是又怎么樣?」
「你就不怕撐死嗎你?」
她不敢置信,還在鍋碗里翻找,卻仍找不到食物蹤跡。「你是多久沒吃東西了?」
「五百年。」
荳蔻轉頭,眼兒圓圓直盯著他。
哇,五百年?!那可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呢!
如果這家伙沒說謊,那么,五十几人份的食物,會轉眼間消失不見,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他這么會吃,實在超過她的預期太多太多,她在心里盤算著,是不是等不到她好好利用雷騰,云家坊就先被他吃垮了。
廚房外頭,傳來人們的叫喚。
「荳蔻姑娘!」
「您還好吧?」
「我們這就進去了。」
荳蔻連忙揚聲。
「等等,還不要進來。」她深吸一口氣,平撫震驚的情緒,朝外喚道:「陳姨與唐家大姊在嗎?」這兩位在云家坊里,負責的就是眾人們的膳食。
清脆的女聲響起。「姑娘,我們都在。」
「廚房里冒煙又冒火的,我莽撞的提了水進來,不小心毀了大伙兒的早膳,請你們盡快另外准備一份。」
「知道了。」
「啊,別忘了云大夫那份。」
「是的。」清脆的女聲回答。「云大夫那份,我們會盡快送去的。」
「多謝了。」
荳蔻忙著跟外頭的人對話,雷騰卻逕自往外走去。她心里一急,想也不想的伸手,扯住他那身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黑色衣裳。
「等等,你要去哪里?」她壓低了聲音。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出去。」
「我才剛說了謊,騙大伙兒說廚房里沒事的!」
「那是你的事。」他冷淡的回答。
可惡的家伙!
「好吧,這是你逼我的。」她退開一步,小手也縮了回來。「等會兒頭又痛了,可不要怪我!」
高大的背影,驀地一僵。雷騰背脊竄過一陣陣的寒意,敏銳的本能正在警告他,絕對不可以放任這個女人,否則他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緩慢的回過頭來,瞇眼瞪著她。
「你想要做什么?」
「你說呢?」她故意不看他,
雷騰不擅長猜謎。但是,瞧見那雙晶瑩水眸里透露出的狡猞光芒,他立刻知道,這個小女人在動什么腦筋。
只見她抬起頭來,故意笑得好溫柔,還舉起小手,攤開白嫩的掌心,像是掌中寫了什么祕密似的,用另一手的食指,在掌間慵懶的畫著小圈子。
他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住口!」雷騰吼道。
「我什么都還沒說啊!」她無辜的眨了眨長長的眼睫。
他的臉色鐵青,沈聲警告。
「不許念咒!」
她考慮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說道。
「其實,我也不希望一大早就鬧得你頭疼。只是,你留下這個爛攤子,我好心好意來幫忙,你卻想掉頭走人。嘖嘖嘖,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她抿著嘴邊笑,邊眨了眨無辜的大眼。
雷騰的雙手,緊握成拳頭。有生以來,不知歷經多少歲月,他首度品嘗到,受制于人的痛苦滋味。
該死的咒文!
該死的女人!
「你該死的想要我怎么做?」他不甘愿的問,口吻火爆。
「首先,你的禮貌需要改進。」她不厭其煩,對著他諄諄教誨,如夫子在教導學生。「還有,既然你待在云家坊,那就要遵守這里的規炬,廚房這兒既然是你弄亂的,就該由你收拾。」
雷騰深吸一口氣,緊閉起雙眼。他捏緊拳頭,高大結實的身軀,因為極度的忍耐而輕輕顫抖著。
荳蔻卻還有話說。
「云家坊里的規炬,是不許有人吃白食,你要留下,就得跟其他人一樣,用工作換取食物。」
他驀地睜開眼。
「我是龍王!」
「所以呢?」
「我不需要工作。」他說得理直氣壯。
荳蔻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問道:「那你都在做什么?」
他露出野蠻的笑意。
「打仗。」火熱的光芒,從他眼里輻射而出,他仿佛又看見往日那烈焰沖天、鎧甲連天的景況。「我領著妖魔去打仗,打贏了每一場戰爭,只要是由我指揮,不論對方是——」
荳蔻卻是毫不留情,對著因昔日的回憶而熱血奔騰、雙眼閃亮的雷騰,潑了一大桶的冷水。
「這里不需要打仗,你的專長一點用也沒有。」她下了結論。「所以,你必須工作。你吃了多少人份的食物,就得做多少人份的工作。」這是重點。
美好的回憶中斷,眼前只剩殘酷的現實。
雷騰咬緊牙關,知道自己只剩下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殺了這個女人,跟她同歸于盡;第二個,就是他暫時收斂,忍辱負重,聽從這個女人的指揮,找尋掙脫咒文束縛的機會。
燃燒的怒火,好不容易,被他硬生生壓下。
他雖然沖動,但是絕對不愚蠢。
「你要我做什么?」他沈聲問。
太好了!
爭取到指揮權的荳蔻,努力克制著,不要露出笑容,免得太過刺激雷騰。
「首先,你得先把廚房恢復原狀,然后我再陪著你,去跟大伙兒打招呼。」見他難得讓步,她也把握機會,毫不客氣的一股腦兒的把話都說明了。「既然你要跟著我,那就要負責保護我,還有出貨前的藥材,要是有人要求你也得幫忙搬。」簡單來說,就是不論什么雜事,他都得出力就是了。
「只有這樣嗎?」雷騰諷刺的問道,額角的青筋,正隱隱抽動著。
荳蔻甜蜜的一笑。
「放心,想要追加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
他看著她,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
瞧那張俊美的臉龐,滿是不情愿,她決定好心一點,也釋出善意,換取雙方的和平。
「別擔心啦,我也不會虧待你的。」她走上前來,像只靈巧的小動物,輕巧的靠近一只猛獸。「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全力去幫你設法的。」
「是嗎?」他睨著她。
懷疑的語氣,激起了她的斗智。
「怎么,你不相信啊?」
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
沉默,是最大的挑釁。
荳蔻可咽不下這口氣,她翻好椅凳,撩裙往上頭一站,刻意與高大的他平視,小臉往前湊得更近。
「你有什么要求,現在就說吧!」她豪氣的揮手。
深沈的眼,緩慢的拾起,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灼亮的視線,滑過她秀麗的五官、單薄的肩,以及衣衫下頭曼妙起伏的少女身軀。
「我的確缺了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她湊得更近更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眼瞳里看見自己、近到可以聞嗅到他深沈緩慢的呼吸……以及他乍然改變,如猛獸般的侵略眼神……
女性的本能,讓她匆忙想退開。
但是,雷騰的動作,遠比她迅速。當他出手的時候,所有的獵物就只能束手就擒。
就在眨眼之間,荳蔻被抓住了。
她來不及閃躲、來不及逃避,甚至還來不及念出咒文抵制他這太過接近的侵襲,只能被拉入他的懷中。
男性的胸膛,熨燙著她的曲線,屬于他的溫度與氣息,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牢籠,將她禁箍在他的胸前。
男性的薄唇,靠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女人。」雷騰緩慢的告訴她。「我需要女人。」
而后,熱燙的薄唇貼了上來,封緘了她的紅唇,把她的聲音與呼吸,一并悉數吞沒。
他吻了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