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曾經,蘇州城裡有位國色天香,艷容無雙的絕色少女,不知有多少王孫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上門求親的媒婆差點踩扁了門檻。
但有一天,就在那位少女滿十七歲的那一年,她突然發瘋了。
於是,絕色少女不再絕色,三不五時披頭散髮又衣衫不整地跑出來沿街扮丑角唱大戲,叫母豬是她娘,喊和尚是她親爹,還會學公雞在地上啄米,跟狂犬一樣亂吠,有時捶地大哭大嚎,有時到處追打路人,不復往日的伶俐慧黠。
她的父親聶老爺只好把小女兒關起來,免得她繼續在外面丟人現眼,下他的臉子。
這樣過了半年後,她生了個兒子。
她沒有成過親,卻生了個兒子。
之後,她更瘋了,白天黑夜地尖叫哭喊,要殺人要自殺,只有兒子抱在她懷裡時她才會像個正常人,雖然對他人不理不睬,但,起碼她是一個溫柔慈祥的娘親,於是原本打算把孩子送人的聶老爺只好改變主意讓孩子留在她身邊。
所以有人就開始猜測了:
那位小姐肯定是被人強暴而發瘋。
不,那位小姐是被始亂終棄而發瘋。
不不,那位小姐是因心愛的情人被殺而發瘋。
不不不,那位小姐是……是……
究竟是為什麼呢?
然後,三年後的某一天,從不曾放棄延醫為小女兒診治瘋病的聶老爺又請來了一位所謂的名醫──一位三十多歲英俊斯文的名醫,他仔細替少女診過脈,還見到了少女的兒子,霎時眼泛異彩,眸光發亮。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許久。
「令嬡為何會發瘋呢?」
「這……」
「治病要對症下藥,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藥?」
聶老爺苦笑。「好吧!不過這是家醜,尚望先生莫要傳至他人耳裡。」
「那是當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麼……」聶老爺想了一下。「我想,這事該從小女七歲那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
於是,故事開始了……
第一章
法海寺,坐落在石景山模式口翠微山南麓,始建於明朝正統四年,所以它跟發生於宋年間的白蛇傳毫無任何關聯,雖然白蛇傳裡那個惡和尚也叫法海,不過這個法海跟那個法海一點關係也扯不上。
是的,完完全全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
「啊∼∼∼∼∼∼」
一道幾乎刺破耳膜的長鳴駭得年輕人差點回劍砍過去,幸好,他只來得及將兩顆眼珠子回過去,眼前赫然是一位秀麗嬌美的小女孩,不過七歲上下,他心頭不由得一驚,左手慌忙拍擊右手,硬生生止住劍勢。
「小……小姑娘,你是唱戲的在練嗓門是不是?幹啥叫得如此恐怖!」
「你殺了我的白娘娘!」小女孩撅高了紅灩灩的唇,憤怒地指控。
咦?不會吧!他殺了人?
還是個女人!
怎地他自己不知道?
「哪裡?哪裡?」年輕人驚慌失措地轉頭四顧。
「那裡呀!」
「那裡?」順著小女孩手指的方向,年輕人眼往下,茫然不解地看看地上斷成兩截的小白蛇,再望回那個怒氣衝天的小女孩。「牠?」
沒錯,這條小白蛇確實是他殺的,他認罪,可那也是因為他聽得寺裡有小孩子的聲音,怕小白蛇嚇到小孩子,於是順手拔劍把它給殺了,他是好意耶,這樣也有錯?
「就是牠!」小女孩氣唬唬地跑過來蹲下去拎起半截蛇身──她居然不怕。「在這法海寺裡的白蛇都是白娘娘的化身,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條,你……你居然給人家殺了!」
白蛇是白娘娘?
她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可是這裡並不是……」
「你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
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小姑娘,但它並非……」
「我不管,你要賠人家!」
「小姑娘……」年輕人啼笑皆非。
「不然我要到官府裡告你喔!」小女孩兩手扠腰凶巴巴地威脅。
真是有理講不清!
「好好好,我賠你、我賠你,不過,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找得著,所以明年的今日你再到這裡來,我賠你另一條白蛇。」沒可奈何,年輕人投降了。
有什麼辦法,面對大人,他大可和對方從早上辯到夜裡,從今年辯到明年,從生辯到死,再談不攏,大家擺開架式來打個你死我活也是可以的。
可是面對一個不懂道理只會耍賴的小鬼,除了投降之外,他又能如何?
「如果明年的今日你還找不著呢?」
「那就後年的今日。」
「如果後年的今日你還是找不著呢?」
「那就大後年的今日,若是又沒有,便再往後延,總會有找著的一天的。」
於是,年輕人和小女孩就這樣說下了約定。
但奇怪的是,白蛇雖不多,可也應該不會太難找才是,然而當他特意要找的時候偏偏找不著,怎麼也找不著,無論如何就是找不著,所以他只好一年又一年的找,一年又一年的尋。
直至八年後……
這一年,皚皚的雪花提早飄落,十月剛入中旬,金陵的石板道上已然覆蓋上一層銀白的初雪,沁寒的冬意在靜謐裡悄無聲息地來臨,幽幽揚起一片蕭索寂寥的冷瑟。
此刻,近午時,在綿綿絮絮的飄雪中,翠微山南麓踽踽行來一條孤獨的人影,二十四、五的年歲,清俊的五官異常秀氣,恬淡的神情寧靜安詳,頎長的身軀透著斯文儒雅的氣息,看似溫馴柔和的好好先生,又像是飽讀詩書的書香子弟。
這是一位非常清秀的書生型公子,可又若有似無地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神韻,也許是因為他那一身在銀雪映照下顯得格外鮮明的黑儒衫,他愛穿黑,卻沒注意到這一身黑會帶給人什麼樣的感受。
不過這也沒什麼,世間人百百種,什麼樣的人都有,愛穿黑就愛穿黑,沒什麼大不了的。
怪的是,他看似步步慢行,速度卻奇快無比,不過眨個眼工夫而已,清秀公子已然來到法海寺前,正在大門前掃落葉積雪的小沙彌看得傻臉,不覺揉揉眼,以為眼睛花了。
「小和尚,我找人。」
公子人清秀,說話更溫和,細聲細氣的像個靦腆的姑娘家,聽得小沙彌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嗓門──怕嚇壞了公子。
「施主,咱們寺廟裡人可多的是,有師父,也有進香的香客,請問施主您問的是哪一位?姓啥名誰?」
「我找位小姑娘,不知她姓啥名誰,只知她年年今日會來此,算算該有七個年頭了。」
「啊,我知道了,準是聶府麼小姐!」小沙彌拍拍光頭,「她每年這時候都會來待上一個月,說是要等人送條白蛇來給她……」他瞟一眼公子手上提的竹簍子。「該不會就是施主您吧?」
清秀公子沒有回答他,反倒又問:「請問那位聶府麼小姐如今可來了?」
「很抱歉,施主,聶府麼小姐至今尚未到,想是今年不會來了。」小沙彌歉然道。「您知道,她今年及笄了,出門怕是不那麼容易囉!」
清秀公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再請問那位聶府麼小姐家住何處?」
「蘇州。施主,您只要進城裡後隨便找個人問一下就知道了!」
蘇州──
「公子爺您問聶府?哪,蘇府大街上最富麗堂皇的那棟宅子就是了,不過您若是要找聶府麼小姐,那可要白跑一趟囉!」
「為什麼?」
「她逃婚,跑到雲南去啦!」
「雲南?」
「是啊,聶府大小姐嫁到那兒去了嘛!」
雲南──
「沒錯,聶府大小姐是嫁給了咱們這兒的皇甫少爺,但她這會兒並不在皇甫家喲!」
「不,我找的是聶府麼小姐……」
「她也不在。」
「……她又上哪兒了?」
「聽說聶府大小姐和皇甫少爺吵架,一氣之下帶著妹妹找她姑姑去了。」
「她姑姑住哪裡?」
「蘭州。」
蘭州──
「聶府大小姐被她姑姑著實訓了好一頓三從四德之後派人送回去,至於聶府麼小姐嘛……」
「怎樣?」
「讓她姑姑親手拎著回蘇州了。」
蘇州──
「回來了、回來了,聶府姑奶奶回來了!」
「那聶府麼小姐……」
「沒回,聽說半途給她溜了!」
「……她在哪兒溜了?」
「長安。」
長安──
「聶府麼小姐?沒聽過!」
「聶府麼小姐?不知道耶!」
「聶府麼小姐?那是啥?」
「聶府麼小姐?多大年紀?」
「及笄未久。」
「咦?難不成公子爺問的是那位標緻得像朵花兒似的的小姑娘?有有有,她上我們這兒來買過包子!」
「她可曾提過要上哪兒去?」
「沒,不過她向我們問過路。」
「往哪兒去的路?」
「泉州。」
泉州──
「聶府麼小姐?我只聽過聶府二公子。」
「聶府二公子?」
「不過這會兒聶府二公子也不在泉州,聽說他帶著妹妹上杭州去了。」
「……」
杭州的冬天沒有雪,但如同江南其他地方一樣是沁骨的寒冷,那位斯斯文文的清秀公子卻仍是一襲墨衫,一手提著行囊,一手拎著小竹簍,「緩緩」走在蕭瑟的寒風中。
突然,他的腳步停了,望著尚未開啟的城門沉默一會兒,忽又回頭。
這是凌晨時分,黎明將起的前一刻,夜黑得像潑墨,風冷冽得刺骨,道路兩旁的樹林子沙沙沙地呻吟,彷彿隨時都可能會有那種不乾淨的東西竄出來,令人心驚膽寒,但清秀公子卻似一無所覺地抬腳踏入,黑色靴子踩在滿地的枯枝敗葉中辟啪響,為這份夜的詭魅更添幾分驚怖。
驀而,他再一次駐足,同時臉往上仰,就在那一瞬間,樹梢濃密的枝椏間黑影倏墜,他本能地鬆手落下行囊與小竹簍橫起雙臂,下一刻,他橫托的雙臂上赫然多了一個人。
一位正在睡覺的少女。
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清秀公子看著他兩臂上的少女從樹上落下來後竟然還閉著眼,並翻動身子往他溫暖的胸口緊偎過去,順手又揪住了他的衣襟,像揪被子似的。
「唔……秋香,天亮了嗎?」
天亮?
清秀公子往上看了一下黑不隆咚的夜空,再垂眸望回兩臂上的少女,眉毛微微挑高。
「好冷喔!秋香,」少女又咕噥,揪住衣襟的五指更緊。「再給我條被子好不好?」
被子?
清秀公子修長的劍眉掉下來打成一個秀秀氣氣的蝴蝶結。
「秋香……」
天際,曙光乍現,開始濛濛亮了。
「秋香?」
靜默的片刻過去,揪住衣襟的柔荑驀然鬆脫,困惑地平掌貼在他胸口摸來摸去,停住,緊閉的眼悄然打開,霎時間,昏沉沉的樹林裡彷彿射入了兩道閃亮的光芒,驅散了黑暗,趕走了陰森森的氣氳。
這是一雙多麼明媚俏麗的眼兒啊!宛如夏日裡的陽光,燦爛又耀眼,鑲嵌在一張美得無法形容的芙蓉嬌靨上,精緻的五官,如羊脂玉般白嫩的肌膚,清麗絕倫完美無瑕,令人光是瞧著也醉了。
但是清秀公子沒醉,他只用一雙疑惑的眼神低眸望住懷中的少女,一聲不吭,也許是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而他懷中的少女則滿眼迷惑,不解自己為何會躺在一個大男人懷裡。
兩雙眼楞愕地相對好半天後──
少女突然綻開一朵甜蜜蜜的笑容,「你好啊!」柔膩膩的嗓音帶上三分嬌慵。「啊!不對,應該說:早啊!」無論如何,先打個招呼再說。
清秀公子的眉梢又輕輕佻了起來,依然無言。
見狀,少女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神態俏皮可愛,「那個……我被好多男人抱過,可沒一個懷裡比你更溫暖舒服的呢!」她落落大方地想多說點話來打破這份尷尬,卻不想這種話反倒讓人心裡犯嘀咕。
也說不定她是故意的。
疑惑的眼瞇了起來,「好多……」清秀公子終於開口了,「男人?」他細聲細氣的問。
「是啊!好多,像是我爹啦、叔叔啦、大哥啦、二哥啦,還有堂哥,管家福伯和……哎呀!反正好多人,他們都抱過我,然後我就會……」少女忽地摟住他的脖子。「這樣摟住他們撒嬌,因為他們抱著我的時候都是要把我抓回去,或者打算賞我的屁屁一頓好打。」
聞言,清秀公子不禁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並將她輕輕放下,少女一落地即很自然的抬起柔荑摸摸包著如雲青絲的玉色絲巾可曾掉了,再順手扯扯緊身玉色襖褲,這一扯,玲瓏剔透的窈窕身段益發醒目顯眼。
這位少女至多十五、六歲,眉眼間猶有幾許青澀,那一身凹凸有致的胴體卻早已熟透了。
清秀公子只瞄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姑娘,這黑天夜裡的……」
「不對,」少女往上指了指,更正他的錯誤。「天亮了。」
清秀公子頓了一下。「適才你在樹上睡覺時,天可還沒亮。」
「也對。」少女同意地點點頭,「然後呢?」邊眨著水盈盈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好似對他很感興趣,邊等待下文。
「這黑天夜裡的,你一個姑娘家實在不該一人獨自在外,」清秀公子好意提醒她。「而且在下還是個陌生男人,姑娘怎可如此毫無戒心?」別看他秀秀氣氣的,說不準也是只大野狼。
可惜少女不領情。
「有什麼關係,只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了,不然剛剛你還抱著我的時候,我就會先給你一掌劈得你半死再說!」少女滿不在乎地說。「不騙你,我看人很準的喔!好人壞人的眼神我一見就分得出,從沒錯過半回喲!」
清秀公子頗不以為然地蹙起眉宇,少女不加理會,逕自又說下去。
「至於我為什麼獨自一人摸黑跑出來……」她咧開小嘴兒嘿嘿一笑,模樣兒既頑皮又調皮,還有點得意。「我逃家嘛!」
「逃家?」清秀公子的眉宇再度微微挑起來,聲音更輕了,幾乎風一吹就散。「姑娘不會恰好姓聶吧?」
少女聽得一楞。「你怎麼知道?」
「聶府麼小姐?」語氣已有九分確定。
「咦?你認識我嗎?」少女更訝異了。「我可不認得你呢!」
「但姑娘該認得我大哥,」清秀公子慢吞吞地說。「八年前,金陵法海寺,小白蛇,記得嗎?」
「咦?」少女驚呼。「原來他沒有忘!」
「大哥從不曾遺忘自己的承諾。」一拂衫襬,清秀公子蹲下去把歪倒的小竹簍扶正,「這回我就是代他送來小白蛇給姑娘你,就在……」他皺了一下眉,因為小竹簍的扣子是鬆開的。「這裡頭。」
「真的?真給我送來了?」
少女驚喜地叫著,也跟著蹲下去,然後兩雙眼一齊往小竹簍裡探進去……
良久,沒聲音。
天,更亮了。
「這位公子,我要的是小白蛇。」
「我知道。」
「白色的。」
「我知道。」
「蛇樣的。」
「我知道。」
「不是看不見的。」
「我知道。」
「那麼,我的小白蛇呢?」
「……呃,不……不見了。」清秀公子有點尷尬地囁嚅道,嗓音低細到幾乎聽不見。「那個……很抱歉,興許是適才竹簍落地時震開了扣子教它給溜了,不過請放心,我會再去找來給姑娘。」
少女不以為然地斜眼睨著他。「另一個八年?」
清秀公子窒了窒。「我……我會盡快。」
「多快?」
「呃……這……這……」
瞧他吶吶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少女不禁翻了翻白眼,然後起身,螓首微傾,目光詭譎地盯著他瞧了半晌,忽又展開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把算計的奸巧全藏在迷人的笑容後面。
「這樣,我不要小白蛇了,你幫我個忙就算抵了這債,好不好?」加加減減,大家都有便宜賺的啦!
「幫忙?」有點意外地,清秀公子也跟著起身。「請姑娘先說說看。」
「陪我到關外找外公。」少女說得很乾脆。「我爹硬是要把我嫁給我不中意的人,我才不幹,那可是有關我一輩子幸福的事耶!所以我要躲到外公那兒去,我爹不敢找上那兒,因為我外公很討厭我爹,我哥哥們也怕我外公,這樣他們就找不著我啦!」
「但姑娘家的終身大事理當是由父母……」
「慢著!」少女舉起一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你可知道我外公為何討厭我爹?」
清秀公子搖頭。「自然是不知。」
「很簡單,因為我娘原已有自小訂親的未婚夫,是我爹在我娘成親前夕硬拐了我娘逃婚去,你說,這樣的爹爹有那資格硬要替女兒安排婚事嗎?」
上樑不正難怪下梁會歪,清秀公子無言以對。
「所以說啦!爹娘有例在先,自然不能怪女兒援例而行,他們可以逃婚,為什麼我就不行?」少女理直氣壯地忿忿道。「沒道理嘛!」
清秀公子尋思片刻。
「之前姑娘為何不去?」
「我早就想去啦!可是……」少女不甘心地撅起柔嫩嫣紅的櫻唇。「外公一再警告我,出關必得有男人陪,但之前都只有秋香陪我……呃,秋香是我的貼身丫鬟,她跟我同樣歲數,也同是個女孩兒家,濟不了事。」
「那麼此刻秋香姑娘何在?」
「昨兒夜裡原是她要陪我一道出來,但臨出門之際偏巧有人經過,差點被逮個正著,她只得先幫我掩護,好讓我溜到這兒等她。不過……」她聳聳肩。「看這光景,她是出不來囉!」
清秀公子雙眸凝住她。「倘若我不陪姑娘去,大約姑娘也是會自個兒去吧?」
「那是當然,」少女做作地抽抽鼻子,可憐生生似的。「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呀!」
收回目光,清秀公子輕輕吁了口氣。「好吧!我陪姑娘去。」
「真的?耶!」少女喜極一蹦半天高,還加上歡呼──奸計得逞,又拉著他的手直搖。「謝謝、謝謝,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那麼……」清秀公子不落痕跡地收回手。「現在就出發嗎?」
「好啊!不過得繞過城去,不能進城。」
「我知道。」清秀公子提起行囊,打量少女一眼。「姑娘……沒帶行囊?」
少女兩手一攤。「都在秋香那兒,我身上連半文錢都沒有。」
清秀公子呆了呆,繼而苦笑。
「我知道了,到下個城鎮再幫姑娘添幾件衣裳吧!」
「還有劍。」
「劍?」
「防身用的呀!」
「原來如此。」
「喂喂喂,別拿那種表情看我好不好?」少女惱火道。「聶府是武林世家,我會武功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當然不奇怪。」清秀公子忙搖頭否認。
「不奇怪就不要再那樣看我,人家只是睡熟了不容易醒,所以剛剛才會一無所覺的掉下樹來嘛!」少女嬌嗔道。
「我……」清秀公子輕咳兩聲。「呃,瞭解。」
「那就幫我買劍。」
「姑娘說買就買。」
於是,清秀公子率先走在前頭,少女眉開眼笑的尾隨在後。
嘿嘿嘿,瞧這傢伙秀秀氣氣的,說話比姑娘家還小聲,不仔細聽還聽不到,斯斯文文的一個讀書人,個性溫馴得像隻兔子,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樣子,一試之下果然不是普通的好拐。
這下子她可吃定他了!
「你剛剛要到林子裡幹嘛?」
「城門尚未開啟,我原想到裡頭歇會兒。」
「原來如此。啊,對了,我叫聶冬雁,你呢?」
「李慕白。」
「慕白?可是你穿黑色的儒衫耶!」
「我喜歡穿黑色的衣裳。」
「但你叫慕白。」
「我是叫慕白。」
「那你又穿黑色的。」
「我喜歡黑色。」
「那你應該叫慕黑。」
「……」
第二章
如同聶冬雁所猜想的,李慕白確實是一個超好欺負的男人,個性溫和脾氣好好,想要支使他只要隨便掰兩句,或者擺出苦瓜臉給他看就行了,誰爬到他頭上撒野都沒問題,最多你偷笑,他苦笑。
難得有這麼順從的「奴隸」任由她使喚,聶冬雁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一旦有需要,總是非常大力的給他用下去。
「李公子,我爹一定會派人出來找我,我建議我們繞道走。」
「繞道?」
「對,離蘇州越遠越好,譬如說,往襄陽那兒繞過去。」
「襄陽?!」
「太遠?」
「……不,就依聶姑娘的意思吧!」
瞧,多「聽話」!
「李公子,買兩匹馬代步好不好?」
「聶姑娘是武學世家出身,必然學過武不是?」
「學過武就可以當馬一樣奴役?」
「……好吧!買兩匹馬。」
瞧,多「體貼」!
「請問李公子,你家住哪兒呀?」
「天山。」
「哦哦哦,原來是天山啊!難怪你穿這樣都不怕冷,習慣天寒地凍了嘛!不過,我會冷耶!」
「……待會兒進了市鎮,聶姑娘儘管挑兩件毛皮斗篷就是。」
瞧,多「窩心」!
「喂喂!李公子,幹嘛走這麼快啦!不行走慢點嗎?」
「聶姑娘不擔心被令尊派出來的人找到嗎?」
「可是,人家會累嘛!」
「……既然聶姑娘會累,那就慢點走。」
瞧,多「隨和」!
「哎呀、哎呀,好熱鬧的燈會喔!」
「聶姑娘……」
「我們瞧瞧去!」
「但……」
「別跟丟了喲!」
「……」
這樣一個多月下來,原計畫到關外去的兩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到成都去了,但李慕白什麼也沒說,既不抱怨,也沒生氣。
「李公子,既然來到川境了,咱們順便上崑崙山去瞧瞧吧!」
「……」
見李慕白這會兒連吭也不吭一聲了,聶冬雁不禁竊笑不已。
這傢伙真是她見過最有趣的男人,不過如果他知道對於其他男人──包括她的哥哥在內,她一律連名帶姓的叫,唯有他能讓她「尊稱」一聲公子,或許會得到些許安慰吧!
「你知道嗎?聽說那玉虛峰和玉珠峰是玉皇大帝兩個下凡到人間的妹妹的化身喔!」亭立於半山腰處一小塊突出的空地上,聶冬雁指著那兩座東西遙遙相對的奇峰。「還有啊!位於崑崙河北岸的崑崙泉,傳說是西王母用來釀製瓊漿玉液的泉水呢!」
「聶姑娘要去看崑崙泉?」
無論何時,李慕白說話總是那樣細聲細氣,比最嫻靜的大家閨秀更輕柔,比最內向的小姑娘更靦腆,每次聽他講話,聶冬雁都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說話的嗓門是不是太大了,口氣是不是太粗魯了。
不過,就算真的是,她也無意改。
「當然。」回身,聶冬雁繼續順著山道往上攀,邊朝牽著兩匹馬尾隨於後的李慕白瞥去一眼。「李公子,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你的體力還真是不差耶!」若是一般讀書人,攀不上一半,早就喀咚喀咚滾回山下去了。
讀書人?
李慕白瞟她一眼,無語。
「我猜……」聶冬雁取下面紗──她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易招人注目,一旦出遠門必定以輕紗半遮面,四下無人時才會取下,免得老是招惹來一大群狂蜂浪蝶嗡嗡嗡叫個不停,有人要採蜜,有人要吃蜜,吵死人了。「你一定是常常出門遠行,自然而然鍛煉出一身的體力來,對不對?」
對於她的臆測,李慕白不置是否,反輕聲細語地問:「聶姑娘既是武學世家出身,一身武功必然不差。」
「才怪!」聶冬雁又嘟起了紅唇。「爹的武功大都不適宜女孩子家練,我根本學不到什麼,反倒是我外公教的還比較多呢!」
「令外祖想必很疼愛姑娘。」
「因為我最像我娘嘛!」頓了一下,又追加幾句,「所以我爹才會不顧一切拐走我娘,毫無疑問的,我爹也是個好色之徒!」而且還是頭號大色狼!
李慕白淡淡瞟她一眼,突然轉開話題,「聶姑娘要騎馬了嗎?」
「嗄?哦……」聶冬雁拍拍臀部。「屁股不那麼痛了,好,咱們上馬吧!」
輕揚的蹄聲裡,聶冬雁指著遠方插入天際的峻峰,又說:「相傳崑崙山是天地的下都,山上有宮殿瑤池,是西王母與眾神仙居住的地方,說不定就在那兒,要不要瞧瞧去?」
「我不以為能瞧見什麼神仙,」李慕白細語。「那兒有一座寺廟倒是真的。」
「咦?哪裡?」聶冬雁連忙將目光移向李慕白所指方向。「真的耶!好,咱們今兒個就在那裡宿夜好了。」
「今兒個?」李慕白不可思議地喃喃道。「但,現在才剛過午時呀!」
聶冬雁回眸。「有意見?」
李慕白怔了一下,然後歎息,再苦笑。「不,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他的語聲非常非常輕,風一吹就……散了。
才剛入寺借到了過夜的廂房,隨手丟下行囊,聶冬雁馬上又硬拉著李慕白離開那座古樸的羅漢寺,說是要欣賞一下附近的優美環境,其實是受不了寺裡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簡直就快憋死她了。
「天哪,連說個話都不能盡情的說,快悶死我了!」她誇張地喘口氣,隨即拔腿奔向一條隱密的林間小道。「快,快跟我來,寺裡的大和尚說往這兒去可以到達一處陡峭的懸崖,在懸崖上可以瞧見連綿不絕的雪峰喔!」
所以他們去看了雪峰,還有地下噴泉和冰椎洞,直至時近黃昏,他們才開始往回走。
夕陽深沉,晚霞嫣紅,淒艷得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帶著濃濃的蒼涼,將滿山鬱鬱蒼蔥揮染上一片抑鬱的色彩,平添無限愁緒,使得前一刻還很開心的聶冬雁也不由得斂去笑容歎起氣來了。
「好想念我娘喔!她以前最愛抱著我看夕陽,老說夕陽雖近黃昏,卻是最美的一刻。」
李慕白負手尾隨於後,沒吭聲。
「若是我娘還在世,我就不必逃婚逃得這樣辛苦了。」漫行在綠蔭下的黃土道上,兩旁俱是百年蒼鬱老樹,聶冬雁一株撫過一株,語帶不滿地咕噥。「我爹明明應允過我娘說會讓我們自個兒挑選自個兒的夫婿,可是娘一過世,爹轉個眼就忘了對我娘的諾言,而且三個月後就把妾室杏姨扶正為繼室,他對我娘的愛就這般輕淺嗎?」
李慕白狀似想說什麼,旋即又吞回去。
「換了是我……」停下腳步,聶冬雁徐徐轉身背靠在一株粗巨的樹幹上,雙眸如夢般追尋著飄拂在林蔭間那片迷濛而虛幻的紅色暮靄,姣美的容顏上浮漾著一片清雅脫俗的神韻。「倘若我愛的人死了,我定也要跟著去!」
雙眸深深凝住她,「孩子呢?若是你們已有孩子,孩子也還小呢?」李慕白輕輕問。「不管了嗎?」
「呃?孩子?」聶冬雁怔楞地重複,然後有點困惑地笑了一下,好像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猛一下被問倒了。「這樣的話,大概……我就不能死了吧!可是……」她想了一下。「或許我會發瘋也說不定。」
「姑娘有這樣的對象嗎?為何不去找他?」
「才沒有呢!」聶冬雁嬌嗔地橫去一眼。「不過娘還在世時常聽她這麼說,我跟我娘最相似,我想我也該是這樣吧!」
清秀的臉龐上並沒有任何異樣,但李慕白卻移開了若有所思的眼神,聶冬雁乘機仔細端詳他線條柔和的五官,是那樣秀氣、那樣清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纖細,鮮少有如此清秀雅致的男人,尤其那雙清澈的瞳眸,總是那麼寧靜,像兩湖幽邃的深潭。
好半晌後──
「你很討厭我,對不對?」她突然問。
李慕白愕然的拉回眼來。「呃?」
聶冬雁微傾螓首。「即便不討厭我,你也是恨不得趕緊甩掉我,然後有多遠跑多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撞見我,對不?」
李慕白無言,顯然是默認了,聶冬雁見狀反倒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剛剛問我有沒有那種生死相許的對象,我說沒有,而且……」她擠擠眼。「你還是頭一個能讓我有好感的男人喔!」
李慕白輕輕蹙起眉宇。「我?」
「對,你。」聶冬雁用力點了一下螓首。「老實說,我見過的男人像山一樣多,媒婆的腳早就踏平我家的門檻了,但無論是江湖上的英雄豪傑,或者是身世顯赫的王孫貴冑,還是俊美瀟灑的翩翩公子,我都厭惡得很!」
「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聶冬雁稚氣地皺皺鼻子。「他們都好做作,看了就討厭!」轉個身,她又繼續往土路的另一頭走去。
「我討厭他們一見到我就露出那種眼發直頭發昏的色鬼樣,有的人還會流口水呢,噁心死了!還有,我也討厭他們用盡心機來討好我、諂媚我,另一方面又不厭其煩地在我面前抹黑別人,好齷齪又下流!我最討厭他們在我面前是一個樣,背著我又是另一個樣,標準的兩面人!」
回過身來,她面對著李慕白倒退走。
「可是你都不會,初見面的頭一眼,你只是奇怪我是誰,怎會從樹上掉下來,並沒有被我迷得神魂顛倒;而且你對我好並不是想討好我,更不想諂媚我,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即使如此,你也不會口是心非地欺騙我說其實你並不討厭我,你不會承認──因為不想傷害我,但也不會否認──因為你不想說謊。」
說到這裡,她眼底倏忽掠過一抹促狹。
「所以說,你這個人真的很不錯耶!如果怎麼也找不著合意的夫婿,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嫁給你喔!」
李慕白攢了一下眉,又不吭聲了。
捉弄得逞,聶冬雁不禁樂得哈哈大笑,孩子氣的直拍手,「上當了!上當了!真的上當了!」適才的愁緒早已不翼而飛。「沒想到你這麼好騙!」
笑了好一陣子,她才止住銀鈴般的笑聲。
「別怕、別怕,我只是說笑而已,別當真,我可沒這麼厚臉皮,人家明明不喜歡我,我還要硬纏上去……」她又皺了一下鼻子,「又不是真的沒人要!」然後轉正身子輕快地走去。「不過我大概會拿你作版本去找合意的夫婿,我想啊!只要有你一半好也就可以了。」
李慕白還是沒說話,只是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若有所思,見她時而蹲下去採朵野花聞香,時而停下來對樹上的松鼠吐舌頭裝鬼臉,時而開懷地發出率真的嬌笑聲,生動地展現出她這種年歲的少女該有的純真爛漫。
或許她是任性狡黠的,但仍舊沒有失去她的純稚之心。嗯,
直至天幕將暗,李慕白方始輕輕提醒她,「聶姑娘,寺院裡該已備好齋膳,我們該回去了。」
但由於他的說話聲實在太過於輕細,又重複說了兩次之後聶冬雁才聽到。
「嗄?啊,難怪我的肚子在叫,原來都這麼晚了。好,我們回寺廟裡去吧!」
然後,她依然一路蹦蹦跳跳的玩回寺院裡去,所以沒留意到李慕白的兩眼始終盯著她看……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在暖暖的陽春三月,他們竟然跑到雲南去了。
離關外更遠。
然後,在昆明郊外,聶冬雁初展身手,小小露了一下她的武功,因為他們碰上了出門在外最常見的危險狀況──攔路搶劫。
「別擔心、別擔心,這種小毛賊,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了,連長劍都用不上!」
聶冬雁笑嘻嘻地偏腿下馬,看上去興奮得很,好像歇業許久的店家,摩拳擦掌地準備好好來場百年一次開張大活動。
好極了,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恰好讓她舒展一下筋骨。
「李公子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閉上眼,不用覺得丟臉,我瞭解,讀書人嘛,自然不習慣這種事,所以儘管閉上眼沒關係,等我解決他們之後再通知你。」
她沒有想到,過去李慕白碰上這種事時,他又是怎麼解決的。
自然,李慕白沒有閉上眼,端坐馬鞍上,既不害怕也不驚慌,平靜地看著聶冬雁三兩下解決那五個不入流的劫匪,然後得意洋洋地跳回馬上繼續前行,連她的馬也好像很得意,奔跑的速度比之前加快了許多。
「聶姑娘果然家學深厚,那幾個劫匪全然不是姑娘的對手。」
「那當然,我可是下過狠功夫苦練過的耶!」聶冬雁驕傲地昂起下巴。「我敢說連姊姊也比不上我。」
「但是聶姑娘並沒有徹底解決他們。」李慕白細聲「提醒」她。
「不用、不用,那種人濟不了啥事,」聶冬雁不在意地揮揮手。「稍微教訓他們一下就可以了啦!」
「那是對聶姑娘而言,可是對那些身無武功的人來講,他們還是會要人命的。」李慕白輕輕道。
聶冬雁呆了呆。「這……我倒是沒想到。」
李慕白靜靜瞥她一眼,不再言語,任由聶冬雁攢眉認真思索。
有時候,對與錯的界線是很模糊的。
翌日,他們來到昆明西南的滇池,徐徐漫行於五百里滇池旁,閒意瀏覽那汪洋碧波萬頃風光,清波白雲連天灩瀲,有海的氣魄,也有江南水鄉的嬌媚。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惡人應該是指那種罪大惡極、滿手血腥的梟孽,從來沒想過對於一個普通小民而言,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盜匪便足以傷身害命。」聶冬雁突然提起前一日的事。「現在才知道我真是太幼稚單純了。」
「這世間沒有一件事是單純的。」李慕白淡淡道。
「說的也是。不過……」聶冬雁斜睨著兩隻烏溜溜的瞳眸在他身上瞄呀瞄的。「我以為你只是個單純的讀書人,腦子裡塞滿了之乎者也,沒想到你明白的倒很多。」
「人是不能單看表面的。」李慕白低語。「生命裡所經歷的苦與辣有些會在表象留下痕跡,但也有許多是在看不見的心底深處烙下傷疤,這些傷疤只有自己清楚,別人是一無所知的。」
毫無預示地,聶冬雁突然停住腳步,仰眸將奇異的目光投注在他臉上好半晌──他人雖長得秀氣到極點,個子卻相當高。
「你也有嗎?」
「每個人都有。」李慕白輕聲道。「姑娘不也有嗎?」
「你怎麼知道?」
「姑娘會如此堅決反抗令尊,必然是有原因,倘若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李慕白深沉地俯視她。「與令堂有關,對嗎?」
聶冬雁的眼神更古怪,又怔忡地凝視他大半天後,突然問到別處去了。
「我已經十六歲了,你呢?」
李慕白微微楞了一下,彷彿很意外她會問這種問題。「二十五。」
「成過親了?」聶冬雁緊追著又問。
「不曾。」李慕白的訝異更明顯。「聶姑娘此問何意?」
「何意?」楞了楞,聶冬雁有點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然後聳一聳肩,「沒什麼意,」轉身繼續走。「隨便問問。」事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問這個做什麼,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得到答案之後,自己也覺得很納悶。
奇怪了,她幹嘛問這種事?
「李公子。」
「姑娘?」
「人家說學武之人應以鋤強扶弱為己任,你認為呢?」
「姑娘自己又如何想?」李慕白不答反問。
「老實說,」聶冬雁瞄李慕白一眼,一時興起學他負手而行。「起初我學武純粹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想被人家欺負。」
「這並沒有錯。」
「可是我不是應該幫助別人嗎?」
「各人觀點不同,即使姑娘認為如此,也應量力而為。」
「量力而為?」聶冬雁突然又止步,雙眼發直,「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她若有所悟地喃喃道,隨即興致勃勃地一把拖住李慕白往路旁扯,在同一塊大石塊上坐下,然後……
「姑娘我不去關外了!」她大聲宣佈。
「不……不去了?」李慕白一時茫然。「為……為什麼?」
「人家早就說過了嘛!我爹的武功大都不適宜女孩子家學,外公雖然教過我不少,但我覺得還是差很多,所以……」聶冬雁咧嘴一笑。「嗯哼,我決定要另外拜師學藝!」
李慕白睜大眼,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嗯!讓我先想想,要找就找最厲害的人,所以嘛……」聶冬雁咬著手指頭沉吟。
「當今武林中最厲害的人毫無疑問是一皇雙劍三魔,他們六人武功不相上下,但刀皇起碼有十年以上未曾出現在江湖上,光是找他就會找死我;而懷南劍的兒子死命追著我要娶我作老婆,這個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傷情劍為情所傷,恨女人恨得不得了,自然不可能收我為徒,就算他肯收我,大概也是要拿我當出氣筒;至於那三個魔頭就更別提了。」
喃喃自語至此,她懊惱地歎了口氣。
「看來只能朝一谷二莊三府裡去找師父了,不過那個閻羅谷……」
「閻羅谷?」
「你問閻羅谷?」一聽李慕白問了一句,聶冬雁兩眼馬上亮了起來,且迫不及待地回答他。「告訴你喔!那是武林中最最最可怕的地方,簡直比地獄還恐怖!」有人參與討論自然比一個人在那邊好像白癡一樣自言自語好多了。
「是嗎?」
「聽說閻羅谷七閻羅是以年歲排行的師兄弟姊妹,每一位都擁有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任何一位站出來都足以稱霸武林,幸好他們對這種事沒興趣,否則整個武林早就落入他們的魔掌中了。」
「原來如此。」
「聽起來的確很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聶冬雁一本正經地拚命點頭。「不騙你!」
李慕白沒有再說什麼,聶冬雁以為他相信了,便繼續說下去。
「那七閻羅的老大是笑閻羅,標準的笑裡藏刀,笑談間取人命,令人防不勝防;然後是毒閻羅,毒手辣心,他曾在一炷香之內殺死一個江湖黑幫上下三百多人,只用了一把毒……
「老三是哭閻羅,她的哭聲可以使人發瘋而自相殘殺,很不幸的,她又非常愛哭;第四位是怒閻羅,脾氣比剛睡醒的大熊更暴躁,一句話不對就拔刀砍人;啞閻羅並不是真啞,而是她超不愛說話,但這並不代表她很文靜,恰好相反,通常人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她哪裡,莫名其妙便把命送給她了……
「而七閻羅之中最凶殘暴戾的當屬老六惡閻羅無疑,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必直取人心,活生生攫去敵手活蹦亂跳的心臟;最後一位是鬼閻羅,他最年輕,也最愛捉弄人,總要把對手玩個過癮之後再宰了對方……
「但他們七個都有一個共同點:心性狠毒、殺人不眨眼,個個都是兩手血腥,每一位都背著千百條冤魂,對手不論黑道白道,只問是否得罪他們,素有不留活口的習性,非得趕盡殺絕不可!」
她喘了一口氣,再下結論,「總之,他們是武林中最凶殘的殺星,最暴戾的魔頭,名震天下是沒錯,卻是教人聞名喪膽,談虎變色,所以我絕不可能找上他們。不過……」她聳聳肩。「恐怕也很難避開他們。」
「這又是為何?」
「七閻羅行走江湖鮮少自曝身份,當他們表明身份的時候,有九成九就是他們打算動手的時候,而他們一旦動起手來必然不留半口活人,既然不留活口,知道他們的真面目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如此一來,誰又避得開他們?」
「說的也是。」李慕白頷首。「那麼二莊三府又是……」
「說到二莊……」聶冬雁沮喪地抽抽鼻子。「霸王莊裡起碼有兩、三個人上我家裡提過親,他們還為此爭吵不休,我怎麼可能上門去自投羅網;至於綠映莊裡全是女人,照理說那兒應該最適合我,可是……」
她歎了口氣。「她們的莊主綠芙蓉恨我恨得要死……」
「為什麼?」
聶冬雁不滿地撅起了唇瓣,明媚的美眸裡寫滿了無辜。
「因為我比她漂亮。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事能怪我嗎?」
李慕白怔了怔,表面平靜無波,眼底卻飛快掠過一抹笑意,可惜還是被聶冬雁瞧見了。
「喂,你什麼意思啊?」她惱怒地推推他。「人家這麼慘,你居然笑人家!」
「我並沒有嘲笑姑娘。」李慕白細聲否認。
聶冬雁懷疑地瞇著眼。「真的沒有?」
李慕白忙搖頭。「真的沒有。」
聶冬雁仍狐疑地盯住他打量好半晌後,方始收回懷疑的態度。
「好吧!沒有就沒有。剛剛說到哪……啊!對了,剩下三府,蘇州聶府是其中之一,這就不用提了;另外還有仲孫府和回魂府,仲孫府和聶府不合,我不能去;回魂府隸屬黑道幫派,這更不行。所以……」
她驀然停住,傻眼。「不會吧!我只剩下四幫九派可以選擇?」隨即又低下頭去數手指頭。「我不可能作乞丐,更不可能作和尚、道士或尼姑、道姑,黑道也不予考慮,這樣一來……」
瞪住剩下的四根手指頭,她舔了一下唇瓣,再繼續念,「天山派少掌門接近不得,華山派很爛,崆峒派與點蒼派都不收女弟子……」頓住,猛抬頭,美美的臉蛋垮了。「耶?無處可去?太慘了吧!」
正懊惱間,眼角又瞥見李慕白居然手支下頷在打盹,不禁氣從膽邊生,猛然一掌推過去,後者驚呼一聲跌趴到地上去。
太過分了,人家在這邊傷腦筋,他卻涼涼的去找周公聊天。
「聶……聶姑娘?」李慕白狼狽地爬起來,清秀的臉上一片茫然。
「你什麼意思啊你?」聶冬雁氣唬唬地大叫。「人家講得口水快干了,你卻給我打瞌睡!」
「可是……」李慕白吶吶道。「聶姑娘不覺得請令外祖幫忙更快嗎?」
「咦?外公?」聶冬雁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對喔,找外公幫忙更快嘛!好,我們還是到關外去!」
「現在?」
「當然不是,我要看過端午的龍舟比賽後再去。」
「但……那還要一個半月……」
「沒錯,所以我們要好好計畫一下在這一個半月裡要到哪裡打發時間……」
我「們」?
李慕白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端午過後半個月,他們還在貴州黃果樹瀑布流連。
李慕白毫不意外,至於聶冬雁,一開始她自己也是莫名其妙,這種時候,她應該已經快到外公家了不是嗎?
為什麼她還在這裡?
這裡的風景舉世無雙,特別美嗎?
也沒有啊!
左思右想幾乎想破了腦袋,最後,終於給她想清楚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她捨不得結束這一切。
更正確的說法是:她捨不得結束與李慕白相處的時刻。
雖然貪玩的她起初純粹只是看他好欺負、好捉弄、好利用,才會硬拉著他到處跑。
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思竟然偷偷逃離了原來的目的,不再只想著今天要到哪裡游,明天要上哪兒玩,莫名其妙的反倒老惦著就在她身邊的人,而且視線不管怎麼轉,最後也總是會轉回到他身上去。
最可怕的是,偶爾與他四目相對,竟然還會心頭小鹿亂撞起來。
傷腦筋,她好像喜歡上他了耶!
她竟然會喜歡上一個不喜歡她,甚至可能很討厭她的人,這不是糟糕到極點的狀況嗎?
她該怎麼辦?
第三章
這年,黃河再度決堤改道,沿海各省更是連連風災,一批又一批的災民彷彿潮水般湧入災區附近的城鎮,無助的眼神、乞討的髒手、悲涼的處境、困窘的情景,幾乎走到哪裡見到哪裡,令人眼熱鼻酸。
貝齒緊咬下唇,眸眶盈盈含淚,聶冬雁滿心酸楚,恨不得回家搬幾車銀子來救濟他們,但是……
李慕白全然無動於衷。
聶冬雁錯愕地注視著李慕白,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清澈的眼神柔和依舊,並沒有鄙夷,沒有輕視,但也沒有同情,沒有悲憫,彷彿這一切他都看不見。
為什麼?他瞎了嗎?他真的瞧不見這些流離失所的災民有多淒慘嗎?
「你沒瞧見這些災民嗎?」聶冬雁忍不住要問。
「瞧見了。」
原來他不是瞎子。
「那麼……」聶冬雁依然緊盯住李慕白。「你不想救濟他們嗎?」
「不想。」李慕白毫不遲疑地否決,依然輕聲細語,卻看也不看聶冬雁一眼。
沉默一會兒。
「你不同情他們?」
「不。」
「不可憐他們?」
「不。」
「為什麼?」聶冬雁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憤慨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宛如利矢般尖銳。「他們明明那麼可憐,那麼需要人家幫助呀!」
李慕白這才淡淡瞟她一眼,「需要幫助的人並不一定真的需要幫助,」他細聲細氣地說。「可憐的人也大有可能會跳起來咬你一口。」
兩眼一瞇,聶冬雁正待反駁回去,但不知為何,她又吞回破口大罵的衝動,換上若有所思的眼神注定李慕白。直至他們進客棧要了兩間房梳洗一番後,李慕白來敲她的房門。
「聶姑娘,要用晚膳了嗎?」
「要,不過……」她依然用那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瞧著他。「我們叫進房裡來吃好不好?」
片刻後,在等待晚膳送來時,聶冬雁依舊怔楞地注視著李慕白,後者仍是半點異樣神色都沒有。
「記得小時候,外公送我一隻小狗,我好喜歡它,因為它非常聰明、聽話又忠實,」突然,聶冬雁說話了。「外公也說,狗是永遠不會背叛人的,我想,沒有人會不喜歡才是。」
李慕白靜靜地傾聽,眼神帶著一絲困惑,顯然是不明白聶冬雁無緣無故說這些幹什麼。
「但有一天,家裡新來了一位奴僕,工作非常勤奮認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非常討厭狗,避之唯恐不及。」聶冬雁繼續說。「我想盡辦法要讓他明白小狗其實是非常忠實可愛的,但是他始終無法接受,不過我不肯認輸,心想非要使他喜歡上我的小狗不可,於是硬逼他每天牽我的小狗出去散步、替它洗澡、餵它進食,直到我娘阻止我繼續那種幼稚的行為……」
「雁兒,你可有注意到,阿福的左手不太靈活?」
「注意到啦!娘,阿福的左手是不是受傷了?」
「不,他現在沒有受傷,但許久以前,他的左手臂曾經斷過,被狗咬斷的,而且那隻狗還是他從小疼愛到大的。」
「耶?怎……怎麼會?」
「更糟糕的是,那隻狗也咬死了他的妹妹。」
「天……天哪!」
「那一年大饑荒,他們一家人自己都沒得吃,哪裡還有多餘的食物餵狗呢?而狗兒雖是忠實的,可也不能說絕對沒有例外。因此,雁兒……」
「……不能因為別人跟我們不一樣就認為人家一定是不對的,應該想想人家是否經歷過什麼不愉快的事而導致這種結果。」聶冬雁的雙眼始終凝住李慕白不移。「我娘大約是這麼說的,我想,你……應該就是這樣吧?」
彷彿入定的老僧般,李慕白神色絲毫未變,始終平靜如恆,但柔和的眼神裡卻跳躍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火焰,然後,他落下眼皮藏住那抹火焰。
良久……良久……
「先父曾也是個武林中人,」他終於出聲了。「雖非赫赫有名的人物,卻也行走過江湖幾多年,難免有些人死在他手中。直到他退出江湖成親生子,回首年輕衝動時所做下的蠢事,決定要盡其所能的來贖罪……」
語聲非常輕細,幾乎聽不見。
「於是,他成為一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無論對方是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或者是江湖中人,非江湖中人,只要上門來求助,他都不問原由、不計代價的幫助對方。這樣十多年下來,接受過他濟助的人不下數百人,若再加上捐款賑災的數目,說是成千上萬人也不為過……」
話說至此,他突然拂了一下衣袖。
「可有一回,他出門收帳時救了一位被仇家暗算的江湖同道回來,那是個白道中聲望極高的大俠,先父不但救了他,更且推心置腹地與他成為至交好友,對他毫無戒心……」
萬萬沒想到,那位李父視其為生平最至交的白道中人表面上光明磊落,實則暗中覬覦李家的萬貫家財,竟然夥同賊人假作強盜洗劫李家,將李家上下七十幾口人全數殺盡,包括李父,李慕白的四位兄姊,獨獨放過了李夫人與當時年僅八歲的李慕白。
留下李夫人,因為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垂涎李夫人的美色;留下李慕白,因為要拿李慕白來要脅李夫人順從他。
而後,他對外揚言是受李父遺言之托照顧李家的孤兒寡母,不僅堂而皇之地霸佔了李家的家產,連李家主母也順便接收下來。
當然,這種說詞不一定能盡信於人,但若是那些同樣受過李父恩惠,並長住李家白吃白喝多年的十數位食客也異口同聲為他「作證」的話,就算再有疑問也無從質疑起。
所以,沒有人懷疑他,一個也沒有。
「……為了我,李家唯一僅剩的孤兒,先母忍辱負重順從那個畜生,暗中想盡辦法要把我送出李家。一年後,她終於成功的避開那個畜生的耳目將我交託給可信之人,是夜便投環自縊追隨先父而去,當時先母業已懷有身孕即將臨盆,是那個畜生的骨肉,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讓那畜生的孩子有機會出世……」
說到這裡,李慕白徐徐抬起雙眸,目光依然清澈,依然柔和。
「先母在送我離開李家之前只告訴我兩句話:這世上沒有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只有忘恩負義的畜生。」
多麼悲愴的往事,多麼沉重的教訓!
聶冬雁聽得目瞪口呆,滿心震撼。
兩句遺言,包含了說不出的懊悔,道不完的怨懟,深刻的悲痛,無盡的憤怒,還有對人性的絕望。
原來狗真的會咬人!
她能怪他嗎?
不,她無法怪他。
明知他太偏激。
她還是無法怪他。
即使他心已太狠。
她依然無法怪他。
不但無法怪他,她更喜歡他了!
因為太心疼。
凝望著那張秀氣的容顏平鋪著寧靜柔和的表情,她似乎可以看見李慕白隱藏在平靜表面下那顆受創的心仍在潺潺流著鮮紅色的血。
為他心痛、為他悲傷、為他憤怒,激盪的情緒揪緊了她的心,擾亂了她的理智,她暗暗發誓,無論那個忘恩負義的畜生是白道中哪一號了不得的大人物,她非替他報仇不可!
然而,僅僅七日後,她便悚然心驚的發現,他根本毋需別人為他報仇……
天底下沒良心的人比比皆是,趁火打劫者也是其中之一。
人家房子被淹了,一夕之間財產盡歸烏有,這樣已經夠淒慘了,就算偷藏了一、兩粒碎銀子,或者幾樣珠寶首飾,那也是為了將來安身立命之用,不然叫人家要怎麼活下去。
偏偏有人就是連丁點活路也不給他們留,不但硬是劫去他們唯一僅有的些微老本,還要捉走他們的妻子女兒,只要夠年輕,有幾分姿色,就別想逃過被抓去賣的厄運。
沒錢救濟災民,替他們除去那幫劫匪多少也算是幫上忙了吧?
聶冬雁這麼認為,於是又拉著李慕白客串麻雀到處尋找那幫專拿災民作目標的「惡螳螂」。
數日後,好不容易,終於讓她找著了賊窩,就在石人山半山腰上,可是……
「聶姑娘,你當真要單人匹馬闖進去?」
「對啊!最多才十幾二十來人,難不成還得找幫手?」
「但他們……」
「安啦、安啦,姑娘我應付得來啦!」
「可是……」
「不過幾個賊匪,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可以……」
「夠了!如果你害怕的話,躲遠一點就是了嘛,別再囉唆了啦!」
不耐煩地把李慕白趕到路旁去發呆,聶冬雁便大剌剌地上前去叫山門,出來的果然只有十多人而已,也確實很好應付。
但當她提劍追著最後一個落荒而逃的賊人進入山寨裡之後,方才察覺小小的山門裡頭竟是那樣大一座山寨,那個狼狽逃命的賊人拉開嗓門吆喝幾聲,四面八方頓時湧出數不清的人影,保守估計起碼有兩、三百人。
聶冬雁一顆心頓時沉落谷底,開始品嚐到後悔的滋味,再見領頭的那三個傢伙竟是施展輕功如飛掠來,明擺著就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身懷武功的高手。
這是詐欺!
不過這時反悔也來不及脫身了,她只好硬著頭皮佇立在山寨正中央,任由那些盜匪層層迭迭包圍住。
然而更教她心驚的是,那三個傢伙其中之一身影一至便閃電般攫去她的面紗,她根本無法阻止,甚至被拿去面紗之後才察覺到不對──這表示她的武功遠遠不及對方。
霎時間,四周響起驚人的抽氣聲,旋即陷入一片窒息般的靜默,兩、三百雙直勾勾的眼全盯在她的嬌容上流口水,包括那個揭去她面紗的猥褻漢子,同樣張口結舌,落地踉蹌,差點跌跤。
怎麼不乾脆跌死算了!
聶冬雁忿忿的暗忖。
雖說她早已習慣人家垂涎的目光,但此刻這種處境實在不對頭,搞不好小兔子真的要被吃掉了,就算沒被吃掉,也會被口水淹死!
「小……小娘子,」好半天後,猥褻漢子才神魂不定地開了口,「你……你可是特意來加入我們的?」口水太氾濫,講起話來有點像在水裡吐泡泡,也好像是在吃自己的舌頭。「沒問題,押寨夫人的大位子就由你來坐……」
「作你的春秋大夢!」聶冬雁氣得柳眉倒豎,美眸圓睜。「姑娘我是專程來要你的狗頭的,你這個不要臉的賊徒!」
誰知猥褻漢子睜著一雙饞涎欲滴的色眼,更是滿臉陶醉的樣子,「天哪!你這聲音還真是嬌滴滴,軟綿綿,聽得我渾身骨頭都酥了。」說著,還真的涎下口水來了。
聶冬雁頓時噁心地倒退一步。「不要臉!」
她一退,猥褻漢子馬上前進兩步,差點撞上她,她立刻又退後兩步,不料猥褻漢子瞇一下眼,竟然出手點住了她的穴道。
同樣的,她根本閃不開,只能又驚又怒地大吼,「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猥褻漢子喃喃地重複,驀而大笑,周圍的人更是笑成一團,模樣一個比一個淫穢。「小娘子,當然是要好好憐惜你呀!」說著,粗糙的手用力在她的粉頰上摸了一把。「嘖嘖,好粉嫩的肌膚!」他讚歎著,手往下移。
「住手!」聶冬雁氣急敗壞地大叫。「你……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蘇州聶府的人,你敢碰我試試看,我爹非宰了你不可!」
那只色膽包天的手僅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唰一下撕開她胸前衣襟,「但你爹不會知道你在我這兒。」猥褻漢子滿不在乎地說,又迫不及待地唰一下扯掉她水綠色的肚兜。
「你!」聶冬雁又羞又急得差點咬碎了銀牙。
瞪住那雙渾圓飽滿,膚白似雪,玉肌凝脂般的胸脯,猥褻漢子的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滿嘴的口水又開始淌出來,比狗更像狗。
「放心,小娘子,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的!」話落,那只五指大張的手陡然朝她胸前抓去。
聶冬雁的心跳幾乎停擺,眼角淚水猛然溢出……
逃不掉了!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那五根手指頭在即將碰觸到她胸脯肌膚前的那一剎那驀然定住,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
淚水訝異地止住,聶冬雁不覺瞪大眼,旋即注意到猥褻漢子的臉孔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後變成一片空洞茫然,她正感疑惑,又發覺四周的人個個一副驚怖欲絕的表情瞪著猥褻漢子背後,而且還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後退。
她也想看看猥褻漢子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由於視線被猥褻漢子擋住,什麼也瞧不見。就在這時,猥褻漢子突然以遲緩不穩的動作轉過身去,於是,聶冬雁駭異地瞧見猥褻漢子背心處竟然開了一個比拳頭更大的洞,更可怕的是,裡面是空的!
然後,猥褻漢子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隨後映入聶冬雁瞳孔內的是李慕白那張秀秀氣氣的臉龐,溫馴柔和的眼神,寧靜安詳的表情,還有他的手上抓著一顆血淋淋的心,一顆仍在微微蠕動的心。
「沒有良心的人,」他輕言細語地柔聲道。「留著心何用?」
聲落,五指往內收,噗的一下掐爆了那顆心,繼而,黑色身形霍然暴旋,五指如勾,千百爪影隨之爆射而出。
聶冬雁驚駭得兩顆眼珠子都瞪凸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她所謂的「讀書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飛掠在那兩、三百個匪寇之間,像一抹虛無飄渺的煙,看不清,摸不著,於是,四周開始響起一聲聲心膽欲裂的驚呼,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嚎,還有哭爹喊娘的尖叫、哀泣。
「天哪、天哪,活閻王!」
「救命啊∼∼」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饒了我吧!」
「爹啊!娘啊!」
那兩、三百個適才猶神氣活現的壯漢子,此刻個個彷彿遭天打雷劈般紛紛奪路狂奔,推擠跌滾,如同被驚擾的鳥獸般四散逃逸,又似被惡貓追噬的小老鼠到處吱吱亂叫,恨只恨爹娘少生給他兩條腿,怪只怪上天吝於賞賜給他一雙翅膀。
但儘管他們沒命的狂奔,亡魂般的亂竄,那教人魂飛魄散的「噗!噗!」聲仍不斷響起,逃命的人依然一個接一個陸續倒下,每個都是胸前一個大窟窿,還少了一顆活蹦亂跳的心。
如此凶殘的要人命手法,武林中只有一人會使。
……七閻羅之中最凶殘暴戾的當屬老六惡閻羅無疑,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必直取人心,活生生攫去敵手活蹦亂跳的心臟……
聶冬雁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但是她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陰森森又血淋淋的事實。
然後,更多有關於惡閻羅的傳言逐一掠過她的腦海……
生性狠毒,心黑手辣,殘毒專橫,濫施殺虐,殺人如麻……
曾隻身進襲盤龍潭,在一刻鐘之內挖去四百多顆人心,也曾單人獨挑赤槍會一百九十八騎,殺了個天昏地暗,這也就罷了,畢竟盤龍幫與赤槍會都是無惡不作的黑道梟幫,被消滅也是活該……
可恨的是,號稱仁心孟嘗的白道大豪司空賢,平日樂善好施,為人磊落坦蕩,竟也無緣無故被惡閻羅在一夜之間奪去全府上下兩百多條人命,最後還放了把火燒了個一乾二淨……
這些,全都是他幹的?
那個性情溫馴、脾氣好好,老是被她欺負到沒可奈何苦笑的「讀書人」,這些,全都是他幹的?
她實在無法相信!
但事實就在眼前,且仍在持續著,那淒厲的哀嚎,那驚恐的求饒,那慌亂雜沓的奔逃腳步,依然持續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聶冬雁仍然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轉動眼珠子掃視目力所及之處的景象,而這已足以使她背脊發涼,心頭震駭不已。
縱橫交錯遍佈四周的屍體,滿地尚在流淌的鮮血,而最教人不寒而慄的是佇立在這片活生生地獄景象正中央的李慕白。
聶冬雁心驚膽戰地注視片刻他那雙血淋淋的手──上面還有一些心臟的碎沫渣子,再拉高視線凝住李慕白的容顏,一如以往的恬靜表情,不見一絲狠毒,不見半點冷酷,甚至不覺分毫殺氣,仍舊是那麼柔和、那麼安詳,就像個連隻雞都狠不下心去宰的溫柔男人。
他真的是惡閻羅?
慢條斯理地,李慕白轉身步向井邊,就井旁的水桶洗淨手上的鮮血,又脫去濺滿血跡的黑色儒衫,裡面是純黑色的緊身勁裝,再走回她身前,提起適才扔在地上的行囊取出她的衣衫,動作異常輕柔地為她披上,遮住那一片無限美好的裸露春光,然後點出一指解開她的穴道。
「現在,聶姑娘,我們要上哪兒去呢?」他細聲細氣地問,並從另一個行囊取出另一件黑儒衫穿上。
要上哪兒去?
雙手緊揪住披在身上的衣衫,聶冬雁又是驚駭,又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一時仍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聶姑娘,有什麼不對嗎?」李慕白靜靜地俯視她,困惑地問。
有什麼不對?
他竟敢這麼問,難道他不……
遽爾,她腦際靈光一閃,不覺脫口問:「告訴我,那個害死你全家人的畜生叫什麼名字?」
李慕白深深凝視她好一會兒後,方始慢吞吞地回答她,「司空賢。」
果然是他!
聶冬雁恍然大悟,除了殺人手段殘酷不留情之外,惡閻羅最為江湖中人深痛惡絕的就是這件事,但這怎能怪他呢!
他要報仇啊!
「你為什麼要殺少林凡月大師?」
「大和尚有姦殺女人的惡習。」
武林中人卻說是惡閻羅在姦殺女人之際被凡月大師撞見,因出面阻止而被殺。
「為什麼要殺青城派青虛道長?」
「他殺了自己的徒弟,意圖侵佔徒弟的家產。」
江湖上卻傳言是青虛道長為救徒弟反雙雙被殺。
「丐幫幫主?」
「死在我手中的並非原來的丐幫幫主,而是千幻秀士易容假扮的冒牌貨,真正的丐幫幫主早已被他殺死。」
老天,事實竟然差距如此之大!
聶冬雁驚訝得直眨眼。「你為什麼從不辯解?」
「為何要?」李慕白神情淡然,低低柔柔地反問。
這還用問嗎?
「因為……」聶冬雁驀而頓住,若有所悟地仰眸對上他那雙澄澈柔和的眼,深深地、久久地凝視他,李慕白也很有耐性地等待著。
良久,良久……
突然,聶冬雁背過身去。「你下手為何如此殘忍?」
在她身後,李慕白輕輕呢喃,「沒有良心的人,留著心何用?」
沒有良心的人,留著心何用?
是的,他沒有說錯,沒有良心的人要心何用?想更多卑劣歹毒的奸計,做更多滅絕天良的勾當?
他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沒有良心的人。
不知為何,聶冬雁的心突然尖銳地刺痛起來,痛得她差點呻吟出來。
他明明是個好人啊!為什麼大家都要說他是壞人呢?
「我想……」
「姑娘?」
「我們該出關去找我外公了。」
一日之間,聶冬雁好像突然長大了、成熟了、懂事了。
她不再貪玩、不再任性,乖乖的任由李慕白領著她朝關外而去,甚至幾乎不說話,總是若有所思地偷覷著李慕白,只偶爾會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李公子,你可有私心戀慕的姑娘?」
「不曾有過。」
「哦!」
或者是──
「李公子,倘若有人用狡猾的理由逼你做不樂意的事,當然,不是壞事……呃,應該不算吧……總之,如果是那樣的話,你會如何?」
「該我做的事,就算再不樂意我也得做;不該我做的事,就算任何人逼我我也不做。」
「哦!」
這種似是而非的回答並不能讓聶冬雁滿意,但在出關那一天,她還是下定了決心。
不管能不能成功,她還是要試試看!
即使他不喜歡她,甚至可能很討厭她,或者在被逼迫的情況下,他會更厭惡她,她還是非得試試看不可,因為……
她不想後悔一輩子。
第四章
千山,又稱千朵蓮花山,因為那迭翠的峰巒宛如千朵怒放的蓮花,是關外三大名山之一。
聶冬雁的外公宗震岳便結廬於千山中的松濤林海間,坐對千峰萬壑,後有流泉飛瀑,左右是參天古樹,彷彿出世隱士的清修淨地,怎麼也想不到主人竟是一個粗獷豪邁的魁梧大漢,還有他的兒子、媳婦與孫子。
「外公!」
一見著宗震岳,聶冬雁便宛如乳燕投林般飛入他懷裡,而自宗震岳眼底的慈祥與憐愛也可看出他對外孫女兒的寵愛。
「三年不見了,乖娃,快讓外公仔細瞧瞧……唔,真是越來越像你娘了。」
聶冬雁嬌憨地仰著臉容由著宗震岳端詳。「爹也這麼說呢!」
一提到聶冬雁的爹親,宗震岳的臉唰一下立刻拉成馬臉,「哼哼,那傢伙還活著嗎?真是上天無眼!」適才的欣喜瞬間消逝無蹤。「來,乖娃,告訴外公,你爹待你可好,可曾欺負你?」
「這個……」聶冬雁猶豫一下,眼角朝靜立一旁的李慕白瞥了一下。「外公,這個待會兒再說啦!瞧,人家辛辛苦苦送我來,你好意思教人家在那邊罰站,不理不睬?」
「啊!當然、當然。」宗震岳忙對李慕白抱拳拱了拱。「有勞這位公子護送雁兒到此,老夫在此謝過。」
「不敢,宗老爺子,」李慕白斯斯文文地長揖還禮。「勞煩聶姑娘苦等八年,這是晚生該做的。」
「呃?八年?」宗震岳滿臉問號,茫然不解。
聶冬雁噗哧笑了一下。「別管那個啦,快讓人家進去休息嘛!我們……啊!對了,舅舅、舅媽呢?」
「你舅舅的岳父大壽,他們一起去拜壽,大約還要半個月後才會回來。」
「好,那今兒個就由我來下廚,外公,李公子就交給你來招呼囉!」
話落,聶冬雁即匆匆行向屋後,宗震岳則粗豪地拉著李慕白一起坐下。
「來來來,這位公子,你還沒告訴老夫尊姓大名啊?」
「有勞宗老爺子動問,晚生李慕白。」
「原來是李公子,那麼你又是如何識得雁兒?」
「唔,說來話長,起因是一條小白蛇……」
深夜,宗震岳的房門突然響起幾下輕細的敲門聲,正待就寢的宗震岳訝異地上前啟開房門。
「咦?雁兒,這麼晚了,你……」
「噓∼∼」聶冬雁忙暗示宗震岳小聲一點,再以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外公,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現在?」
聶冬雁嚴肅地點點頭。「現在,不然就來不及了。」
「好吧!」宗震岳狐疑地打開門讓她進入。「不過究竟是什麼……」
門關上了,沒有人知道聶冬雁和宗震岳談了些什麼,但他們確實談了很久,當聶冬雁離開宗震岳的房間時,東方天際業已隱透魚肚白。
聶冬雁神色疲憊,唇畔卻掛著一抹滿意的笑容,還有一份深切的期待。
護送聶冬雁到千山後的翌日,李慕白便開口要告辭,但宗震岳端著長輩的架子硬是把他給留了下來。
「你不肯留下來住個十天半個月,這就是看不起老夫!」
這麼大一頂帽子重重地壓下來,個性原就溫馴的李慕白馬上屈服了,於是,他住下來了。
奇怪的是,之後的日子裡,除了洗衣打掃做飯之外,聶冬雁幾乎都躲在房裡不曉得在幹些什麼勾當,宗震岳則每天拉著李慕白談天說地,天南地北的聊,多半是宗震岳在說,李慕白總是靜靜地聆聽,柔和的眼神裡從不曾流露出一絲半毫的不耐煩。
這樣過了十多日後的某天清晨,用過早膳後,聶冬雁又溜回房裡去,宗震岳偕同李慕白一道走出屋外,拍拍滿足的肚子,閒聊似的問:「李公子,雁兒的手藝不錯吧?」
「確實。」李慕白衷心同意。
「這些日子來,多半時間她都待在房裡頭做女紅,看來她也不是靜不下來。」
「說的是。」
「還有,老夫的媳婦不在時,家裡頭內外也都是她在打理,你認為……」
「老爺子?」
「她會是個好妻子嗎?」
「毋庸置疑。」
宗震岳滿意地笑了,而後側過眼來注視李慕白片刻。
「李公子,咱們散散步如何?」
「老爺子有興致,晚生自當奉陪。」
於是,宗震岳帶頭啟步往屋後的瀑布而去。
天,淡淡的藍,白雲彷彿棉絮在天上飄,四周的山巒林野平和而靜寂,除了越來越清晰,隱隱如雷鳴般的瀑布激流聲。
片刻後,他們來到瀑布前,更是水聲轟隆,震耳欲聾。
「真是壯觀啊!」李慕白低聲讚歎。
朦朧的水霧瀰漫在瀑布四周,像一片迷茫的天幕,李慕白負手佇立於水潭邊凝目觀望千軍萬馬奔騰般的瀑布,後幾步處則是一臉驚愕之色的宗震岳。
濃重的濕氣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滴滴晶瑩的水珠點綴在眉梢眼角與鬢髮間,但李慕白身上卻無半點濕氣──所有的濕氣全被阻絕於他身週一尺之外,彷彿一座無形的護幕將他完好地包裹在內。
宗震岳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果真會武功,外孫女並沒有騙他。
瞇了瞇眼,宗震岳突然抬掌擊出兩股勇猛的勁氣,但李慕白卻好像背後長有眼睛,在勁氣到達他後背的前一剎那驀而像朵浮雲似的飄移開去,彷彿一根毫無重量的羽毛般停留在水潭上方的半空中,然後慢吞吞地回過頭來,以無比柔和的眼神詢問地望著宗震岳。
「老爺子,有事嗎?」他的聲音輕得像風吹,卻能穿透雷鳴般的水聲直達宗震岳耳際。
宗震岳更是張口結舌,下巴掉到地上去拉不回來。
天爺,這還能算是武功嗎?
好半天後,他才收回震懾的心神,豁然大笑。「好一個讀書人,來來來,老夫手腳許久沒活動過了,來陪老夫比畫比畫吧!」
聲落,身形如隼鷹似暴虎般撲出去……
聶冬雁看看一身乾爽的李慕白,又瞧瞧渾身濕淋淋,好像剛從水裡出來的外公,困惑不已。
「外公,都幾歲的人了,還跑去玩水啊?或是你去游水順便洗衣服?」
宗震岳尷尬地呿了一聲,再笑吟吟地拍拍李慕白的肩頭,對外孫女擠眉弄眼地說:「這小子,果然是個好傢伙!」然後很高興的又更用力地拍拍李慕白的肩。「賢侄,待老夫換過衣裳後,咱們來喝兩杯。」
賢侄?
聶冬雁聽在耳裡竊喜在心中,當下即明白李慕白業已得到外公的認同了。
「真是,男人就喜歡喝酒!」她嬌嗔道,卻還是轉身朝廚房去。「我去幫你們準備幾樣下酒菜。」
只要外公肯幫忙,事情已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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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慕白再次提出告辭之請時,已是一個月後的孟秋。
這回宗震岳並沒有挽留他,卻在深深凝視他半晌後,正色道:「賢侄要離開可以,卻得先給老夫一個交代。」
「交代?」李慕白愣的一愣。「這……恕晚生不解老爺子之意。」
「不解?」宗震岳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雁兒的身子被賢侄看了去,賢侄不該有個交代嗎?」
李慕白頓時傻住。「但……但那是……」
「想你也讀過幾本書,該瞭解一個人的生命並不頂重要,最重要的是清白,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家的清白,雁兒的身子被賢侄你看去了,她的清白已失,賢侄叫她往後該如何嫁給別人?」
左一個被他看去了,右一個被他看去了,李慕白更是困窘地漲紅了臉。
「可……可是……」
「就是雁兒自己也說了,倘若賢侄不能娶她,她只好出家作尼姑。」宗震岳不給他機會把結結巴巴的話說完。「現在,你怎麼說?」
李慕白張著嘴,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嗯,如何?」宗震岳步步緊逼。「到底是要雁兒出家去,或是你要負起責任來娶她,倒是撂句話下來呀!」
「晚生……晚生……」李慕白滿頭大汗,秀氣的臉上一片窘迫不安,眸中卻有一抹異樣光芒忽隱忽現。是感動?是激盪?或兩者皆有之?
宗震岳不悅地瞇起兩眼。「難不成你認為雁兒配不上你?」
「不不不!」李慕白慌忙搖手。「是……是晚生配不上聶姑娘……」
「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宗震岳怒喝。
「但晚生是惡閻羅呀!」李慕白衝口而出。
「她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你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她現在或許不在意,可是……」李慕白苦笑。「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不可能!」宗震岳斬釘截鐵地斷然道。「我瞭解雁兒的性子,這種事她絕不會後悔!」
「但是……」
「別囉唆那麼多,一句話,你到底娶不娶?」
「晚……晚生……晚生……」又「晚生」了好半天後,李慕白終於歎了口氣。「聶姑娘若不嫌棄,晚生願意娶她。」
這傢伙,果真很好拐!
慍怒的表情像假的一樣瞬間消逝不見,宗震岳豁然大笑。「這才對嘛!堂堂七尺之軀大男人,可不作興糟蹋了姑娘家清白之後又棄之不顧。」
糟蹋?
李慕白再次泛起苦笑。
現在,他總算明白聶冬雁問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究竟是為什麼了。
於是,當宗震岳的兒子媳婦回來之後,一家人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忙碌了起來,採辦的採辦,佈置的佈置,趕在中秋節當天,正是花好月圓之時,宗震岳把最心愛的外孫女兒嫁出去了。
惡閻羅又如何,名聲最是虛假,傳言亦不可盡信,他相信外孫女兒的眼光,也相信自己在這一個多月裡來對李慕白的認識和判斷,最重要的是,這麼做肯定會活活氣死他那個混帳女婿!
那混帳偷他的女兒,他就偷那混帳的女兒!
凝望著窗外夜空,明月正當中,氣氛寧靜而安謐,李慕白不覺闔上眼享受這份恬淡的溫馨。
龍鳳喜燭驀而爆開一朵雙蕊燈花,於是,李慕白徐徐回過身來,目注靜坐床沿的新娘子片刻後,方始啟步來到床前,拾起桌上的秤桿,輕輕佻起新娘子的紅綢蓋頭巾。
鳳冠下的聶冬雁顯得格外嬌艷迷人,兩彎黛眉如柳葉,唇瓣上抹著艷紅的鵑汁兒,膚白欺霜賽雪,雙頰粉嫣,剪水雙瞳盈盈似水波,美得能勾人魂,艷得足以奪人魄。
李慕白柔和的瞳眸靜靜地凝住她,聶冬雁飛快地瞟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眼瞼,神態忐忑不安。
「我……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這樣逼迫你娶我實在很過分,」她聲如蚊吶地囁嚅道。「但是我發誓,我一定會作個好妻子,我……我也在外公面前發過誓了,成親之後,必定會恪遵出嫁從夫的閨訓,此後事事順從夫婿的吩咐,不可有半絲違逆,如果……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淨可以直接對我說,我一定會改,所以……所以……」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但更多的淚水迫不及待地溢眶湧出。
「請你不要討厭我好嗎?我真的……」因緊張而顫抖的兩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不住扭絞著。「真的會努力作個好妻子,真的,我發誓……」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被他討厭。
李慕白輕輕歎息,抬手為她取下鳳冠,烏雲般的秀髮頓時瀑洩而下,再側身於她身旁坐下,拿袖子拭去她的淚水。
「我不討厭你。」
「真的嗎?」帶淚的眸子輕輕揚起,怯怯地瞅著他。「真的不討厭我?」
「真的,我不討厭你,一點兒也不討厭你。」李慕白柔聲道,然後起身去倒了兩杯酒過來,一杯端給聶冬雁。「忙了一整天,你該累了,喝完了交杯酒,我們歇息吧!」
於是,嬌靨赧紅了,像一塊大紅綢布。
片刻後,羅帳輕輕垂落,明月靜靜地注視著龍鳳喜燭又連續爆開兩朵雙蕊燈花,悄然微笑起來……
成親後,李慕白不變的恬淡柔和,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聶冬雁的喜悅之情,她就像只興奮的喜鵲般到處飛來飛去散播她的快樂,彷彿不這麼做,過多的歡愉會使她爆炸似的。
不過宗震岳和兒子媳婦與孫子仍很識相的盡量不去打擾他們獨處的時刻,半個月後,宗震岳便帶著兒子宗定文和孫子出門秋獵,起碼要一個月後才會回來,而宗震岳的媳婦則下山去為出嫁的女兒坐月子,於是,山間茅廬裡只剩下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倆。
「好了!」服侍李慕白穿妥衣裳後,聶冬雁退後一步,滿意的微笑。
李慕白低眸望著繡在衣襟和袖口上的幾許白竹,雅致,飄逸。
「這是你做的衣裳?」
「成親前那個月做的。」聶冬雁點頭道,然後輕快地轉身出房。「我去做早膳,你可以先去看看書、散散步什麼的。」
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多麼努力在作個好妻子以討好夫婿。
李慕白眼眸幽邃地目注她離開,沉思片刻,隨後也出了門,負手漫步於濃密的林蔭間,微微吹來的風已帶有一絲冷意,空氣沁涼而爽冽。
片刻後,他來到一處險峻的峭壁上,眺望遠山奇峰,陷入深深的凝思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件內襯狐毛的大麾悄悄披上他肩頭。
「早膳做好了?」沒有回頭,他輕問。
「做好了。」
「那我們回去吧!」
回身,他先將小妻子納入臂彎中用大麾包好,再相互依偎著走回去。
膳後,聶冬雁洗好碗回到前屋,見李慕白在看書,便泡了一壺熱茶放在他身旁的竹几上,再靜靜地坐在一旁做女紅,做李慕白愛穿的黑色儒袍,也同樣在衣襟和袖口處繡上清雅的白竹或竹葉。
一會兒後,聶冬雁偶然抬頭,見李慕白放下書望著窗外。
「慕白。」
李慕白回過眸來。「嗯?」
「我一直想問你耶!」聶冬雁咬斷線頭。「那年我在法海寺碰上的就是笑閻羅嗎?」
李慕白頷首。「是大哥。」
「大哥?」聶冬雁困惑地蹙起眉宇。「可是……」
「江湖上所傳並非事實,七閻羅不是師兄弟姊妹,而是義結金蘭的兄弟姊妹,三姊、五姊同時也是大嫂、二嫂。」李慕白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事實上,我們的師父也是拜把的義兄弟,在我們藝成之後,他們就把閻羅谷留給我們,彼此偕伴雲遊去,說是不會再回來了。」
「原來如此。」聶冬雁凝神穿了一下針線,又問:「他們也跟你一樣是孤兒嗎?」
「是,我們都是慘遭滅門橫禍的孤兒,學成後頭一件事都是去報仇。」李慕白垂眸望住浮在茶面上的葉梗,聲音輕細又帶著點兒沙啞。「所以我們同樣都非常痛恨沒有良心的人,彼此曾有約定,下手絕不寬容,否則今日我們的不忍心,很可能造成他日別人的痛苦。」
太偏激了!
但,能怪他們嗎?
「慕白。」
「嗯?」
「我想請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李慕白漫不經心地擱下茶盅。「你說。」
不知何時開始,聶冬雁的嗓音不復活潑俏皮,而變得宛如蘇水流淌,呢呢儂儂,棉軟柔細,使聽者感覺無限甜蜜誘人,無論多高傲的男人都會不自覺地放下自尊,只想浸潤在她的溫柔撫觸裡。
聶冬雁也放下女紅,表情非常嚴肅地凝住他。「倘若有一天,我的親人也做了什麼沒有良心的事,請你不要親自下手,你可以叫你哥哥姊姊弟弟或任何其他人來動手,但不要是你,可以嗎?請你不要親手傷害我的親人,可以嗎?」
李慕白注視她半晌。
「我答應你,絕不親手傷害你的親人。」
唇畔綻出一朵美麗的笑靨,「謝謝。」聶冬雁感激地說。
「不用謝我,」李慕白輕輕道。「我明白你的難處。」
聶冬雁正待繼續做女紅,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下。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你說。」
「我知道你的內功深厚不怕冷,可是你老是那樣一成不變的長衫,不管天多冷都是,我光是看著都想發抖,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凍成冰塊,所以拜託你,就算穿來安慰我也好,天冷了就多加件衣服好不好?」
「……」
一個月後,開始下雪了,應「觀眾」要求,李慕白多加了好幾件又厚又暖的棉襖,遠遠看去像是個癡肥的大胖子,也像是一隻隨時可以推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大水桶。
他已經十多年沒穿過這麼多衣服了!
冬至,大雪紛飛,風聲赫赫,遠山近嶺俱是一片素潔的銀白世界,美是夠美了,但那股子冰寒確實也冷到了骨髓裡,這種時候最好來鍋熱呼呼的麻辣爐,包準燙貼到心坎裡頭去。
「這叫麻辣爐?」
「是啊!」
「請問麻在哪裡?辣在哪裡?」
聶冬雁把麻辣醬碟子推到宗震岳面前。「哪!不就在這裡嗎?」
宗震岳啼笑皆非地瞪著眼前的麻辣醬碟子。「不是應該加在湯汁裡頭的嗎?」
「可是慕白不喜歡吃辣的嘛!」聶冬雁理直氣壯地說。
宗震岳朝李慕白瞥去一眼,「他喜歡喝酒!」他指控似的說。
「那又怎樣?」
「酒也是辣的。」
「喝到肚子裡就不辣了,你總不能咬都不咬就硬把牛肉白菜蘿蔔全吞到肚子裡頭去吧!」聶冬雁振振有詞地辯駁回去。
宗震岳窒了一下,然後歎氣。「這下子可好,有了老公就不要外公了。」
「我不……」
「不必讓他,慕白,」聶冬雁忙阻止李慕白說話,並對宗震岳裝了一下鬼臉。「不吃辣又不會死,都多少歲數的人了,還跟晚輩爭這個,要不要我買根糖葫蘆給你啊,外公?」
一旁的宗定文和妻兒三人不約而同的失笑,宗震岳狠狠瞪他們一眼,不情不願地把肉片放到湯鍋裡燙熟,再沾飽了麻辣醬吃下,聶冬雁竊笑著替李慕白夾牛肉白菜羊肉蘿蔔。
「慕白,快吃,外公吃東西都不用牙齒咬的,不快點吃就沒得吃了!」
通常,餐桌上若是有男人在的話,吃菜吃到後來九成九會變成吃酒,一個男人還好,自己喝酒總沒什麼味道,再喝也喝不了多少,可若是三個大男人湊在一起的話……
「來,慕白,再乾一杯!」
李慕白馴服地依言又乾了一杯,清秀的臉龐酡紅,眼神卻依然清澈柔和,反觀宗震岳,早已目光矇矓口齒不清了。
「夠了沒有啊!外公,」聶冬雁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去睡覺了啦!」
「不要!」話說完,咚的一下,宗震岳的臉已經埋進麻辣醬的碟子裡頭去了。
眾人不由得失聲大笑,宗定文忙把父親的頭扶起來,再招呼兒子一起把宗震岳攙回房裡去睡。
「既然外公倒了,慕白,你也先去睡吧!」偕同李慕白一起回房,聶冬雁一邊服侍他褪下一件件衣袍,邊好奇地打量他的臉,問:「你的臉好紅喔!我想你並沒有用內功壓下酒意,對不對?」
李慕白在床沿坐下,點頭。
聶冬雁蹲下去替他脫靴。「真是看不出來耶!你的酒量這麼好。」
「我那幾個兄弟都很喜歡喝酒,一天不喝就渾身不對勁,而且每次都要拖著我一起喝,」李慕白輕輕道,靴子脫掉後便提起腳來挪上床。「喝著喝著,也多少養了點酒量。」
「難怪。」聶冬雁喃喃道。「可是你自己也喜歡喝吧?」
李慕白想了一下,「算是喜歡吧!」他說,然後躺下。
「喜歡就好,這樣我就不需要阻止外公找你喝酒了。」聶冬雁就像個最溫柔體貼的妻子拉起被子替他蓋好。「你先睡,我要去幫舅媽收拾收拾。要不要弄盆火過來?」
「不用了。」
當聶冬雁回到前屋時,宗定文的妻子已經收拾好到廚房裡洗碗了,她便在一旁幫忙。
「妳家相公也醉了?」
「才沒有,還清醒得很呢!」聶冬雁得意地說。「哪像外公,只會說大話,頭一個倒的就是他。」
宗定文的妻子吃吃笑。「難得碰上這麼好的對手,公公難免多喝兩杯。」
「幸好不是天天來一回,」聶冬雁咕噥。「不然我早就拉著慕白走人了!」
宗定文的妻子瞥她一下。「說到這,前兩天你爹派人來催你回去,你……」
「我才不回去呢!」聶冬雁斷然道。「反正我已經嫁人了,他管不著我。」
「話不能這麼說,雁兒,雖然你是嫁了人,但是你若不和你的夫婿回娘家去一趟,你家相公怎麼好帶你回家呢?」
「咦?是這樣嗎?」聶冬雁恍然大悟。「難怪慕白都不提要帶我回閻羅谷。」
「娶了人家的閨女,卻連岳父都沒拜見過,道理說不過去的。」宗定文的妻子說道。「就連你爹,當年和你娘成親之後,他也是要拚著被你外公活活打死的危險,硬著頭皮來拜見岳父。」
「一定要嗎?」聶冬雁不情願地嘟囔。
「就算你不在意,你家相公也會在意,看他是個規規矩矩的人,可不像你這麼隨便。」
「他可以跟我講的嘛!」
「那是他體貼,知道你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所以想等到你自己願意回去的時候再說。」
「他是被逼娶我的,幹嘛還這麼體貼嘛!」聶冬雁歎道。
「所以你更要多為他著想一點啊!」
聶冬雁不由得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好吧!回家就回家。」
「什麼時候?」
「雪停了就走。」
「天知道這場雪什麼時候才會停。」
「所以啦,慢慢來囉!」
「……」
第五章
祭灶日,是除塵日,也就是大掃除的日子,為了趕過年,家家戶戶從廚房開始逐次掃塵,擦拭器物、更換窗紙,務使屋舍內外煥然一新。
不用說,恢弘巨大的聶府打掃起來可不是普通的麻煩,光是新掃帚就買了好幾十支,幾乎動員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包括聶府女主人──繼室杏夫人,她也跑前跑後的忙得不得了。
除了聶府男主人聶文超,他忙著在書房裡拍桌破口大罵。
「那個刁丫頭,都交年了還不回來,她是存心不要這個家了嗎?」
身材修長、面白如玉的聶文超雖已年過五十,卻仍是俊朗灑逸、一表人才,襯上那一襲軟緞子雪袍更顯雍容高雅,但此刻,別說什麼高雅,他連半點氣質都沒有,全被他自己吼光了。
「你到底有沒有派人去催?」
「有啊!爹,」聶元春小心翼翼地說。「就這個月已去了四回。」
「那丫頭怎麼說?」
「去的人都沒見到么妹,只見著外公,外公說……」聶元春嚥了口唾沫。「說么妹想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
「那個鬼丫頭……那個鬼丫頭……」聶文超氣得鼻孔直噴氣,砰一聲坐下,已經不知道該罵什麼才好。「她到底想如何?」
「也許……」聶元春遲疑著。「也許她是知道爹打算在年前讓她成親,所以故意要拖到最後一天才回來。」
「年前成親?」聶文超又是一陣咆哮。「還成什麼親,人都跑了,什麼都沒準備,哪裡還能成什麼親!」
聶元春不敢吭聲。
「那個丫頭……」聶文超咬牙切齒地又說。「我已經說要讓她自己挑了還不行嗎?」
「可是么妹說爹中意的人她都不中意啊!」聶元春脫口道。
砰一聲桌子碎成兩半,聶元春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連連倒退好幾步,就怕父親氣過頭不小心也把他劈成兩半。
「她不中意?」聶文超憤怒地狂吼,又跳起來了。「我為她挑的人有什麼不好的?司馬青嵐是懷南劍的獨生子,英挺灑脫、溫文爾雅,又已盡得他父親真傳,這種夫婿還不夠她驕傲的嗎?」
聶元春不語,又不是他要嫁,他哪有資格評論。
「還有,那個朱耀群人雖然是平凡了點,又不會武功,但也是堂堂皇親國戚,嫁過去吃香喝辣哪個不任由她挑?」
只不過人傲慢了一點。
「……霸王莊少莊主是霸道了點,但也霸道不到她頭上去,她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像頭莽牛一樣,連他也看不上眼,么妹會中意才怪!
「……天山派少掌門也的確是差了些,那就不要他好了。」
何止差,根本就是娘娘腔一個!
「我實在搞不懂,」聶文超懊惱地再坐回去,已經氣到沒力了。「她到底是哪裡不滿意?」
不滿意是爹幫她挑的人。
「喂!你這小子,為什麼不吭聲?」
聶元春眨了眨眼。「真要我說?實話?」
「廢話!」聶文超沒好氣地說。
「可是爹不能生我的氣喔!」
「生氣?還能生什麼氣?」聶文超喃喃道。「我已經快沒氣了!」
聶元春差點失笑,嗆了一聲忙又忍住。「其實,爹,如果你什麼都不說,任由司馬青嵐自己去追求么妹,我想么妹早晚會點頭的,畢竟他的條件確實好得沒得挑剔,但偏偏是爹先行挑了他來給么妹選,不管怎麼樣她都會拒絕的。」
聶文超忍耐地閉了閉眼,睜開。
「你是說不管我挑誰都不行?是我中意的就是不行?」
聶元春咳了咳,點頭。
聶文超臉色木然地呆了片刻,然後苦笑。
「好吧!我不管了,讓她自己挑。」
聶元春不由得鬆了一大口氣,總算不用再雞飛狗跳了。
「對了,捎封信去給司馬青嵐,問他願不願意上我們這兒來過年。」聶文超揮揮手。「快去,否則他會趕不及。」
聶元春錯愕地愣住。
這算哪門子讓她自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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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三天,聶冬雁終於回到聶府裡來了,而且是在聶文超心情最好的時候,恰恰好給他潑上一大桶冷水。
當時聶文超正與上午才趕到的司馬青嵐談得正熱絡。
「……所以,賢侄,我就先不在雁兒面前提起親事,免得她對你起戒心。」
司馬青嵐爾雅一笑。「青嵐明白,依么妹的性子,青嵐原來的意思本就是要先讓么妹點了頭之後再提親事的。」
「太好了,賢侄果然明白事理,那麼賢侄有空就往這兒多走走。」
「倘若世伯不反對,青嵐打算在這兒住一陣子。」
「不反對、不反對,非但不反對,世伯我是大大贊成!」
於是兩人同聲笑了起來,只有聶元春在一旁苦笑。
這個司馬青嵐人品條件確實好,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十足十的美男子一個,非但武學淵博、滿腹經綸,而且不亢不卑、溫文謙和,可就有一點小小的毛病──
死心眼。
由於聶文超與懷南劍司馬毅是多年至交,自懷南劍舉家遷居到杭州之後,司馬毅就三天兩頭的帶獨生子來聶府住上些日子,說起來司馬青嵐與么妹也算是有七年的「交情」了。
問題是不管司馬青嵐有多麼喜愛么妹,只要是聶文超挑上的人,么妹就打死不會接受,而且她也很坦白的這麼告訴他了,他卻一直不肯死心,如果他真的瞭解么妹,為何不能明白么妹既已說出口就絕不可能改變心意呢?
「回來了!回來了!」
聶家老二聶元夏匆匆忙忙地撞進側廳裡來,看得聶文超直皺眉。
「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連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回來了?」
「么妹啊!」
聶文超微微一怔,隨即咧嘴笑開來。「這倒好,賢侄上午才到,那丫頭過午就回來了,你們還真是有緣,我看……」
「她還帶了個男人回來。」聶元夏慢一步地補上後續。
聶文超又怔了一怔,笑臉旋即扯成咆哮的臉。「你說什麼?」
聶元夏像隻猴子似的瑟縮了下。「我……我說么妹帶了個男人回來。」
「她竟敢……」頓住,瞥一眼旁邊的司馬青嵐,聶文超捏捏鼻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呃,護送她回來的人嗎?」
「護送?」聶元夏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我看應該反過來說吧!」
「什麼意思?」
聶元夏苦笑。「那男人看來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哪能保護得了么妹!」
「那他跟來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
聶文超還待再問,那個害他三天兩頭就咆哮山河一次的孽女已出現在廳口,只見她一襲白綾對衿襖兒、玄色緞比甲與玉色裙飄帶,眼波喜色流燦,容光煥發,竟比一年前更清麗絕俗,嬌艷動人。
而且,她身邊果然跟著一個男人,一個……
讀書人?!
聶文超兩眼睜得老大,不可思議地瞪住那個秀秀氣氣的文弱書生──看樣子連根草也拎不起來,想不通女兒怎麼會跟這種男人走在一塊兒。
「大老遠就聽到您在咆哮了,爹,既然這麼不歡迎我,幹嘛催我回來呀!」
看也不看女兒一眼,聶文超兀自瞪著她身邊的男人,恨不得活生生瞪死那傢伙似的。
「他是誰?」
「李慕白,」聶冬雁笑吟吟地挽住李慕白的手臂。「我的夫婿。」
聶文超先是呆了呆,隨即像被針紮了屁股一樣怪叫著跳起來。
「你說什麼?」
「我的夫君、我的相公、我的良人,也就是您的女婿,聶元春的妹夫,聶元寶的姊夫,」聶冬雁得意洋洋地大聲宣告。「換句話說,你的女兒我已經嫁給了他,中秋那日,我們成親了。」
「你……你成親了?」聶文超難以置信地喃喃道,繼而暴跳如雷地吼起來。「不,我不承……」
「你敢不承認?」聶冬雁早有準備,一聽他大吼,馬上更大嗓門地吼回去。「是外公說定的親事、主的婚,你敢不承認?」
聶文超的嘴巴張得跟西瓜一樣大,卻怎麼也沒勇氣違逆當年差點砍了他的岳父,不是打不過,而是理虧。
聶冬雁這才放開李慕白的手臂,「慕白。」並暗示他可以拜見岳父了。
李慕白立刻撩起袍衫下襬跪拜下去。「小婿李慕白拜……」
聶文超及時回神,又是另一聲怒吼,「我不……」
「你敢不受?」聶冬雁同樣又尖叫過去。「外公說過,你敢不受的話,他會馬上趕來活活打死你這個偷人家未過門妻子的卑鄙小人!」
咚一下,聶文超臉色鐵青地跌坐回椅子上。
聶冬雁哼了哼,再推推李慕白。「慕白,現在可以了。」
「小婿李慕白拜見岳父。」李慕白重新拜見,聲音輕輕細細的幾乎聽不見。
聶文超的臉色更黑,硬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那張臉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聶冬雁朝他裝了個鬼臉,然後自行把李慕白拉起來。
「好了,既然拜見過了,就不必再理會他了。來,我跟你介紹。哪!那兩個跟白癡一樣張著大嘴巴的是我大哥聶元春和二哥聶元夏;這位一臉傻樣的是司馬青嵐,他是我爹至交好友的獨生子,就好像我另一個哥哥一樣。」
她一一點名過去。
「我還有一位姊姊聶秋棠,她嫁到雲南去了;杏姨是爹的繼室,聶元寶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兩個都不太喜歡我,我也不太喜歡他們;二叔聶勇超猛像張飛似的,跟我爹完全兩樣;堂哥聶元鴻跟大哥同樣歲數,還沒娶老婆,倒是兩位堂姊都嫁了,其他……」
轉著眼珠子,聶冬雁想了一下,「唔!大概就這樣,有機會碰上大嫂再幫你們介紹。」再轉眸目注還在那邊自己對自己生氣的毛人。「爹,先說好喔!過完年我們就要走人了。」
「過完年就走人?」聶文超驚呼,這個驚嚇立刻又把他的神志嚇回來了。「不行!」無論如何,先把她留下來再說,其他的「問題」……慢慢再說。
「為什麼不行?」聶冬雁兩手扠腰,氣勢洶洶。「我已經嫁了人,不回夫家,留在娘家幹嘛,養蟲?」
「為父我什麼都還沒搞清楚,那……」聶文超厭惡地朝李慕白瞥去半眼。「那傢伙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這樣就想把我的寶貝女兒帶走,他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您自個兒不也是,當年一見過外公,隔天就溜得不見人影,連告辭都省略了。」聶冬雁毫不留情地又挖起老父的瘡疤來。「我們可比你老人家好多了,多留了好幾天耶!」
「你你你……你這個不肖女!」聶文超氣得七竅生煙,如果他有留鬍子,肯定早就被吹光了。「我說一句,你就頂我兩句!」
「誰讓您理虧,我……」
「雁雁。」
聶冬雁猛然住口,仰眸詢問地望住夫婿。「慕白?」
「岳父說的是理,」李慕白輕聲細語地道。「為人父者總得瞭解一下要照顧女兒一輩子的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岳父關心你。」
「才怪!」聶冬雁垂眼咕噥。
「雁雁……」待聶冬雁揚起眸子來,李慕白才繼續說:「聽我的,嗯?」
聶冬雁大大歎了口氣。「好嘛!」轉個眼,她又粗聲粗氣地問過去,「那爹到底要我們留多久?」
口氣未免差太多了吧!
「我怎麼知道要多久才能瞭解他,」滿心不甘,聶文超沒好氣地說。「就先留上兩個月吧!」
「兩個月?」聶冬雁驚叫。「那麼久?我……」
「雁雁。」
「……兩個月就兩個月。」
聶文超不看不氣,越看越有氣,這個任性的女兒從沒給過他好臉色,而且個性強硬得誰的話也不聽,這會兒居然對她身邊那個傢伙這般言聽計從,簡直就是存心要氣死她老父。
好好好,他就先來瞧瞧那傢伙到底有多偉大,竟能馴服他這個倔強的不肖女!
「小姐!」
一聲直破雲霄的尖叫駭得聶冬雁連退好幾步,再被迎面撲來的人影撞退三大步,她不由得發出一陣呻吟。
「天爺,秋香,你的耐性沒進步多少,尖叫倒是精進許多。」
「太過分了,小姐,您就這樣扔下秋香不管,害秋香被老爺罵了又罵,夫人見了秋香就擰耳垂子,」平時看上去挺可愛的俏丫鬟秋香這會兒實在不太可愛,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抹糊了整張臉。「秋香好可憐喔!」
「我又不是故意的。」聶冬雁咕噥,然後拍拍秋香的背。「好了、好了,這回我要離開時一定會帶你走,這總行了吧?」
「小姐您還要離開?」秋香驚嚇地扯扁了臉。「不要吧!小姐,我們……」
「放心,這次我們要光明正大的離開聶府。」聶冬雁神秘地擠擠眼,然後一把將李慕白拉過來。「哪!先見見姑爺再說。」
秋香呆了呆,旋即又是一聲尖叫,「姑爺?」
聶冬雁挖挖耳朵。「對啦、對啦,我成親了嘛!他就是我的夫婿。」
秋香不可思議地看看李慕白,再把聶冬雁扯到一旁去戰戰兢兢地問:「老……老爺知道了嗎?」
「知道啦!」
「那老爺……」秋香嚥了口唾沫。「不生氣嗎?」
「生氣啊!怎麼不生氣,如果不是我搬出外公來壓他,他早就把聶府拆成一堆爛瓦片了。」聶冬雁幸災樂禍地說。「要知道,這可是外公幫我提的親事,爹敢不服嗎?」
「啊,對喔!有宗老爺子在,您就不必擔心了。」秋香放心了,隨即轉過身去對李慕白福了一福,兩眼還往上偷偷打量他。「小婢秋香見過姑爺。」能讓小姐乖乖成親拜堂的男人一定很了不起,不過……
為什麼這位姑爺看上去好像不怎麼偉大呢?
李慕白抬手虛扶。「不必多禮。」
天爺,這位姑爺是身子有病還是什麼,講話怎生這般纖細?
「謝謝姑爺。」秋香滿懷疑惑地又福了福,甫站直身子,正想再對聶冬雁說什麼,後者業已隨手將兩個行囊扔給她,自顧自拖著李慕白進房裡去,她楞了楞,忙抱緊了行囊隨後跟上。
「慕白,累了嗎?要不要睡會兒?」
「我不累,倒是……」李慕白在桌旁落坐,待聶冬雁親手端了杯熱茶給他之後,他示意她也坐下。「什麼時候要去拜祭岳母?」
聶冬雁深感窩心地笑了。「明兒一早就去。」
「明兒一早嗎?」李慕白沉吟片刻。「不,這樣不妥,我隨時都有可能碰見杏夫人,所以,現在就去吧!先行拜祭過岳母之後再拜見杏夫人,這樣比較合適,不是嗎?」
聞言,聶冬雁的眼圈兒頓時紅了,鼻子酸得一塌糊塗。
現在,她不只窩心,更感動,她告訴他的事並不多,僅僅皮毛而已,幾乎可以說是什麼都不清楚,但他竟然能從那一點點皮毛裡瞭解到她不曾說出口的隱情,感受到烙印在她心底深處的傷痛。
「好,我們現在就去。」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然後轉首吩咐秋香。「秋香,去準備香燭,我們要去拜祭我娘。」
「嗄?啊,是。」
秋香驚訝地轉身離去,覺得姑爺的確是有點了不起,自從夫人入殮之後,小姐就不曾再掉過半滴眼淚,就連挨了打也不吭半聲,但這會兒姑爺只不過說了幾句言語,小姐就紅了眼,聲音都哽咽了。
確實有一套!
「雁雁……」李慕白輕輕握住聶冬雁一雙柔荑,「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照顧你,而且絕不會再有其他任何女人,所以……」他托起她的下頷,溫柔地凝住她。「去穿上你最漂亮的衣裳,好好打扮一下,讓岳母瞧瞧她的女兒過得很好,讓她安心,嗯?」
再也忍不住,聶冬雁的淚水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滾落下。
「好,我會打扮得很漂亮很漂亮,讓我娘知道我嫁了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婿,我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是的,她要讓娘看看,娘挑錯了男人,但她沒有,她挑上了最好的男人。
除夕夜吃的該是團圓飯,但這年聶府的除夕年夜飯吃不到一半就開始點爆竹,然後直接散場。
「哪!慕白,我幫你剝蝦,你快吃,不然待會兒就沒得吃了。」
「來,慕白,這烤鴨又香又脆,你嘗嘗。」
「還有這魚,慕白,好新鮮喔!」
「要喝湯嗎,慕白?我幫你舀。」
打從菜餚一上桌開始,就見聶冬雁在那兒忙得不亦樂乎,自己沒吃上幾口,好料的全都被她先行搶過去堆在李慕白的碗裡頭,看得其他人目瞪口呆,包括司馬青嵐在內。
他並沒有因為聶冬雁已成親而離開,仍是留在聶府裡過年,也許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竟然能讓聶冬雁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吧!
「夠了,雁雁,我夠了,你也吃點吧!」
「好,等我把這個蟹肉剝給你。」
除了她娘親之外,這輩子沒見她對誰這麼好過,聶文超看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杏夫人則是越看越有氣。
竟敢把她兒子最愛吃的大明蝦整盤捲走了!
「真是,有了男人就不要爹娘,女心向外這句話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也沒錯呀!」她冷嘲熱諷地說。
「杏姨你就不是女人嗎?」頭也不抬,聶冬雁專心剝蟹肉。「而且,有了男人就不要爹娘總比那種還沒嫁人就忘了爹娘,還跑去男人家裡死賴著不肯走的女人好吧!」
杏夫人的臉色陡然轉青,「你說什麼?」老羞成怒的質問尖銳得刺人耳膜。
「怎麼,我說錯什麼了?」聶冬雁故作無知地抬起頭來。「你幹嘛生氣啊?我說了是你嗎?哎呀,你別自己承認嘛,多丟臉啊!」
「妳……」
「夠了!」聶文超驀然大喝一聲。「你們兩個只要一碰上就吵個沒完,這是吃團圓飯,你們就不能休戰一回嗎?」
「明明是她先挑釁的嘛!」聶冬雁嘀咕。
「我哪有!」杏夫人打死不承認,而且眼珠子一轉,惡意又浮起。「好,別說我沒好意,現在我就好意提醒你,你的夫婿已經拜見過我,也該讓他去祭拜姊姊了吧!」
「不用,我們回來那天拜見過爹爹之後就先行去祭拜過娘,再回來拜見杏姨你。」聶冬雁甜甜一笑。「是慕白提醒我的,不是妳。」
杏夫人面色又變,這次怒火是對著李慕白爆發。
「你這是什麼意思?竟敢……」
「他哪裡錯了?」不待李慕白回話,聶冬雁便咆哮過去。「再怎麼樣你還是繼室,我娘才是正室夫人,而且娘是生我養我的人,慕白說要先行去祭拜娘又有什麼不對?」
始終默然無語的司馬青嵐若有所思地看看李慕白,再望回聶冬雁。
是因為這樣嗎?
如果是他,他絕不會說要先去祭拜她的親娘,因為他想不到這層上面去,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會這麼想,死人總是被擺在活人後面。
但李慕白卻想到了。
司馬青嵐不覺蹙眉。為什麼李慕白想得到,他就想不到?
「你娘已經死了……」那女人活著時,她爬不到那女人頭上去,現在還得被死人壓在底下嗎?
杏夫人還想爭勝,沒想到才一句話便點燃聶冬雁的熊熊怒火。
「娘死了你就可以進佔她的位置,」她怒不可遏地跳起來大吼,「娘死了你也可以拿她的衣裳去改成你的穿,娘死了你還可以竊取那些外公特地送來給她作嫁妝的珠寶首飾和紫貂、黑貂、銀貂三件貂皮。而你……」
驀而轉向聶文超,繼續嘶聲大吼。
「你這個負心郎,你辜負了娘的深情厚愛還不夠嗎?我告訴你杏姨偷了娘的首飾和貂皮,你竟然也說娘死了用不著那些東西,可你知道嗎?娘之所以交代絕不可以拿那些首飾和貂皮作陪葬,是因為娘知道杏姨絕不會替我準備嫁妝,所以特意要留給我作陪嫁,但杏姨卻連這也要偷得一樣不剩,半枚戒指也不留給我,只剩下空空的首飾盒……」
她哽咽了。
「娘去世前常常拿來戴在我頭上、耳上,掛在我頸子上、手上,憐愛的告訴我說那……那是留給我作新嫁娘時穿……穿戴的,那些所有的一切全……全都被偷光了,我……我只能抱著一個空首飾盒懷……懷念娘的音容笑貌……」
李慕白默默起身將她攬入懷中,她索性靠在他胸前嚎啕大哭,他歉然地對大家點點頭,然後帶著她轉身離開。
好半天,餐桌上是一片令人難堪又哀傷的沉默,沒有人吭聲,沒有人有任何動靜。然後……
「還給她。」聶文超面無表情地說。
「老爺?」杏夫人忐忑地覷著丈夫。
「那些首飾和貂皮,全還給她。」
「但是……」那些可都是關外才有的名貴珠寶,中原少見,尤其是那三件貂皮,她怎捨得再還回去。
「那是她的嫁妝。」
「我們可以另外準備一份給她嘛!」她不甘心啊!
「還給她。」
「可……可是有些我已經送人……」她想蒙騙過去。
聶文超猛地往桌上捶了一拳,鏗鏗鏘鏘的所有菜餚全混了,再如同獅吼般咆哮一聲,「全還給她,聽見了沒有?」
杏夫人駭了一大跳,連忙點頭,「是是是,我現在就去拿還給她。」隨即慌慌張張的跑了。
而司馬青嵐依然驚愕不已。
她竟然哭了!
打從十歲開始就不曾掉過眼淚的聶冬雁竟然哭了,而且是當著所有人面前,為什麼?
因為李慕白在她身邊嗎?
司馬青嵐靜靜地垂下眼眸,深思。
那個李慕白,在那副清秀文弱的外表下,他到底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