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胡嘉這一睡,跟他三弟胡翟一樣睡了八天。
不同的是,他好運地躲過那些企圖要他醒來的所有惡劣手法。因為胡興與胡翟都知道不管施用何法,胡嘉絕對都不會醒來,所以不必費力。
不過因為胡興懷子時睡了五天,胡翟睡了八天,沒有其它規律可循,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何時會醒,因此大家都跑到相府來了,來等胡嘉什麼時候醒。
大家似乎有著默契,這次不再像胡興、胡翟懷孕時隱約地著急著,大夥兒反而視沉睡以必然似地習以為常,安心地等待胡嘉清醒。
辜英帶著胡嚴、小朱帶著胡山朱海整天在沉睡著的胡嘉附近晃當著,胡興、胡翟都在下工後就回相府宅邸,柳無色一直都不離胡嘉左右,宋真就幫著辜英、小朱帶小孩,韓征早就動身前往麗山找王導而不在相府內。
左逢春除了胡嘉沉睡隔天去了趟宮裡與皇上密談了胡嘉之事外,又再告假了十天,弄得皇上長噓短歎地抱怨著左相堆積太多國事未理,於是左逢春便把所有奏本帶回家,還讓宮裡有什麼急件必須他處理的全都送到他家去。畢竟左相府就在皇宮西門上,走兩步就到。
胡嘉睡了兩三天後,左逢春對胡嘉的懷孕,仍有疑慮:哪那麼剛好,他一做就懷上的?找了個空檔去私下問了柳無色,他是神醫,應該會曉得原因吧。
「乾爹,我一直有個疑問,胡家三兄弟懷孕,為何都要大睡一場?」
柳無色在學到麗山仙人的自然之理後,對這現象也探究過,歸納出一些理論。
「其實你小征爺爺在興兒大睡時號過興兒的脈象,那時並無喜脈,可是我師父從脈象中探到不尋常的營造波動……而我看了小嘉的脈象就像那樣。
胡家三兄弟都是男人,他們沒有女人懷子的機制。依我推算,他們睡了的這幾天,定是體內正在營造出那樣的機制,以適合懷子。關於這推論我也請教過仙人師祖,師祖也是如此認為。所以這睡眠,說它是一種蛻變也不為過。
再者,兩人懷孕的過程無異於女子。
胡興的胎動來的早,胡翟的胎動就差不多與一般女子相同,兩人害喜的狀況也無異常。
我觀察胡興、胡翟從沉睡後開始直至生子的日數,胡興是二百八十九日,胡翟是三百零五日,一般女子正常懷胎為二百八十日前後,若論此標準而言,胡興是睡醒後第九日懷上,胡翟是第二十五日。換句話說,大睡這幾日並非因為懷上而大睡,孩子是大睡後才懷上的。
師祖、師父都同意我這推測。所以逢春啊,若真要讓小嘉懷上,等他睡醒後,你可要加把勁啊!」
加把勁……左逢春臉微微紅了。
胡嘉在床上無意識地翻來覆去沉睡的這幾日,相府異常熱鬧。
天熱,辜英把逢春的出蓮浴池當泳池,在池裡泡著溫涼的水,一邊教一歲半多的胡嚴游水。胡山、朱海還太小卻很能爬,小朱、宋真一人護著一個,小心照料著。
左逢春把所有工作搬進臥房裡一邊工作,一邊注意著胡嘉。
柳無色則開始依照胡嘉的體質不慌不忙地規劃補身補胎的膳食,期間還不時來看看胡嘉的狀況。
八日後,胡嘉在晚膳時醒來,看著眼前被四盞床柱嵌燈照得明亮的床頂帷幕,想起身卻又全身無力,只覺得胸口憋著一股滯悶的惡氣難以忍受,不吐不快,遂出盡力氣大喊一聲。
「啊—————————」
在臥房裡工作還未去用膳的左逢春立即來到床邊。
「嘉,你睡了八日。」
左逢春抱起全身無力的胡嘉上身,在他背後墊上軟枕,讓他坐臥著。
胡嘉驚訝地微微張了嘴。自己也懷孕了?
「你又渴又餓吧?正是晚膳時分,我先拿些湯汁給你潤潤嘴可好?」
胡嘉無力地點點頭。
在臥房外間小花廳裡用餐的家人們全都衝了進來。
「醒啦?」
「小嘉,你和小三一樣睡了八天。」
「逢春,我下午用藥熬了鍋大骨補湯,你快讓人去膳房舀來。」
「二哥,睡了八天你累不累?」
「二舅醒了唷。」
家人都在……他不孤獨……
胡嘉心頭滿滿的,毫無預警地,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左逢春伸手輕柔地抹去胡嘉頰上的淚水。
「傻瓜,哭什麼?」
胡嘉搖頭:「不……知……道……」
柳無色看了所有人一眼,若有所思了一下,才喊:
「好了,其它人先去吃完飯。逢春先喂小嘉吃喝些東西,他這幾天睡眠為了營造母體,體內可是費盡精力了。」
瞬間明瞭乾爹要讓逢春胡嘉夫妻獨處的用意,大家識相地走出臥房,還帶上房門,在外頭小花廳吃飯聊天。
剩下夫妻兩人在房裡說著悄悄話。
「嘉,還沒懷上喔,我們還得努力。」
「沒……」胡嘉又困惑又驚訝,他不是睡了八天了?
「乾爹說,那只是你體內要造出適合懷孕的環境才會沉睡。」
「啊……那……我還要被你壓?」絞著的眉顯示著胡嘉的不甘。
避而不答,左逢春微笑地拿起床邊几上擺著的大骨補湯,舀了匙就往胡嘉嘴邊遞。
「你看又睡這幾天,你更瘦了,只剩皮包骨。快些補起來,別讓我心疼。」
「嗯……」
左逢春笑著又喂一匙。
「多吃點,撐了些也無妨,不會難過就行。」
「嗯……」
伸拇指抹去溢出胡嘉唇邊滑落下巴的湯汁,隨即送回自己唇邊吸吮乾淨,在胡嘉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同時,左逢春湊上前去吻了胡嘉。
「嘉……」
左逢春說著又舀了匙補湯溫柔地送進胡嘉嘴裡。
床邊几上的些許食物,緩緩被消滅。
等最後一口白珠翠玉羹被餵進了胡嘉的肚子,左逢春才又說話。
「先休息會兒,我讓人去給你準備洞湖春。」
左逢春從床緣起了身要走,就感覺到胡嘉拉住他袍服。
「嗯?還想吃些什麼嗎?」
就看胡嘉眼眶一下子紅了。有點倔的俊臉上,微蹙著眉。
「逢春,我也……也……」
「也?」
「也……愛你。」
˙第二十一章˙
左逢春迷惑地歪了下頸子。他有沒有聽錯?
從來不覺得他會從胡嘉嘴裡聽到如此坦誠的剖白,因為他一直都曉得,胡嘉就喜歡在任何事情上贏過他,不可能丟個天大的把柄給自己握在手裡。所以……那句話……是自己聽岔了吧?
「你說什麼?」
胡嘉看著左逢春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本以為自己說出這句話,左逢春聽了會給予自己充滿愛意的反應,沒想到是這個可愛透了的迷糊樣。如果不是因為睡了八天而無力,他真想大笑一番。他敢打賭,左逢春從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真想把他壓在身下狠狠愛他,如果他有力氣的話……
胡嘉本來說愛他時的猶豫表情技巧地轉換成狡猾的笑容:「什麼什麼?」
「嗯……我聽到……你說……」嗯……難道真是自己聽岔了?
「我愛你。」胡嘉正色地說。
左逢春的臉色變得好嚴肅。我沒聽錯!
把手中還沒放下的碗瓢置於几上,左逢春又在床側坐了下來,雙手拉起胡嘉的手握著。垂眸看著自己握著的雙手,揉著。他很激動,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淡漠的一個人,會因為胡嘉所說的這三個字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敢看胡嘉,不想哭,但眼眶裡卻緩緩蓄滿了淚水,只能不斷地深呼吸抑制淚水,不讓淚水流下。
胡嘉似乎看得見左逢春眼角的晶瑩。
「逢春……」
「嗯……」
「抬頭看著我。」
左逢春深深吸了口氣,才緩緩抬頭。
真是個傻瓜,有什麼好哭的?胡嘉雖然想如此開玩笑,但心裡另外一個聲音卻制止了自己:逢春對我的用情比我深啊,我就算聽到他說愛我也沒他這麼激動……胡嘉心裡有種酸澀的滿足。
「能嫁給你,真好。」
左逢春的眼淚還是溢出了眼眶、滑下了臉頰,激動更甚。
「嘉……」左逢春沙啞的聲音念著。
胡嘉心頭隱隱作痛。抬起手,擦去左逢春臉上的淚痕後,勾住逢春的頸子,拉向自己。
「別哭了,我也會心疼的。」
「嗯……」
兩人就這麼摟著、依偎著。
無聲勝有聲。
不多時,房門響起敲門聲。柳無色在門外喊:『逢春,要不要出來吃飯了?我們可都吃得差不多了!』
「你還沒吃?」胡嘉問。
「嗯,還沒。」
「先去吃吧,別餓著。洞湖春讓翁濤去泡好了,你別忙,省些力氣。」
「好。晚些我扶你去後頭梳洗。」
「嗯。」
左逢春不捨地離開了胡嘉的懷抱,到外頭花廳吃飯。
其它的家人反而擠了進來,說擠其實不擠,相爺的臥房可是大得很。
這時,柳無色才有機會給胡嘉把脈。
「二哥,你睡了八天,我們大伙剛才吃飯時就猜,你會不會也跟我一樣懷上雙胞胎。」胡翟抱著吃飽了就想睡的朱山,興沖沖地對著他二哥說。
「希望如此。哈哈。」胡嘉笑言。
然後大家似乎都在等著柳無色把脈的結果。
柳無色總算收手,低吟了聲:「果然如此。」
然後接著乾兒子們的話題說下去:「能否懷上雙胞胎,這很難說。我全國到處跑,也沒碰過男人懷孕的,如果只就興兒和小三兩宗案例的狀況而言,實在很難斷定什麼,不過麗山祖爺爺以前也為興兒你們的爹看過,狀況都與你們相差無幾,應該還是得等懷上後再看脈象,最為準確。」
「師父,難道胡嘉還沒懷上?」辜英抱著小嚴說。
「還沒呢。你們懷孕初期好像都得睡上幾天,這幾天應該在為身體進行改造……」柳無色將觀察所得與印證麗山仙人為胡興的爹懷胎的狀況都說了一遍。﹙兩三天後也把同樣的事情為左逢春解答胡家子孫懷孕大睡的狀況。上一章提過。﹚
等柳無色說完了。
大家視線一致移向胡嘉。
「幹什麼都盯著我看?」
其實相處了那麼久,胡興與胡翟又是胡嘉最親最知道胡嘉為人的家人,大家都在想,這麼一個處處都想佔著上風的人,怎麼可能讓左逢春壓到底——其實就連他們當初成親,也沒人看好左逢春能當個真正的「大丈夫」,因為成親前,胡嘉讓左逢春吃了太多軟釘子,而那些軟釘子當中,就有一個是他們胡家已經有後代了,他可以不必嫁。所以胡嘉肯讓左逢春抱這一點,連太友皇宋真都有疑惑,因為之前明明是胡嘉抱左逢春的嘛!
可在這麼多人裡,就只有胡翟最不怕死敢問他二哥:
「二哥,左逢春到底做了什麼,讓你肯委身屈就給他生孩子?」
胡嘉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不說他大哥,就先說小三好了,為什麼小三肯委身於小朱為小朱生孩子?再看看大哥與辜英,兩人愈見鶼鰈情深……道理都是一樣的吧!
……以為自己是感動於逢春對自己的深情與照顧,順水推舟而了了讓自己懷孕的心願,從沒想過,原來,是自己的情也深了,否則憑自己以往處處想贏過逢春的潛在意識,他還是會繼續硬占逢春便宜。
胡嘉笑了,笑歎自己的假聰明,原來早就愛了,卻遲至今日才坦承,而這坦承不也是讓逢春握了張王牌?怎麼自己到現在才清楚?
情愛真會讓人變笨。
可是陷於情愛中的甜蜜卻又讓他這強人回味再三。罷了,變笨就變笨吧。
胡嘉挑斜了眉,反問胡翟:
「那當初小朱又如何讓你肯委身屈就為他生孩子啊?」
胡翟聞言紅了張臉,小朱臉蛋也羞紅了。
「那什麼?是我先問你,你先說!」
「你問我就要回答啊?」
胡嘉還是胡嘉,有上風占幹嘛要跑去下風呢?
眾人笑歪了嘴。
˙第二十二章˙
左逢春攙扶著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的胡嘉,緩緩走向浴池。
為對方洗身,已成習慣。
兩人坐在池邊石椅,一邊洗,一邊聊著。
「你熟睡的隔天,我去了趟宮裡,把你的事原原本本稟奏皇上。皇上只思索了片刻,便提醒我一件事。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寓農司監委紀巽曾上表請奏統一全國官糧的採買,上至皇城宮中、下至鄉鎮裡辦,統一全向一家糧行購糧。那時你還打哈哈地說,如果你取得了出糧權利,只要一次,這輩子就賺夠,不必幹活了。」
「是有這麼回事。你還說皇上看了奏折,皺著眉頭,把那奏折批得一無是處。皇上還滿有見地啊,知道若這麼幹那家糧行會因此而壟斷糧業,很多百姓就沒工作了,然後很可能造成那家糧商坐地起價……慢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有想要……」
紀勳那奏折也是在我們成親後沒幾日就出現。最近我未進宮上朝,皇上告訴我又有人換湯不換藥地重提此案,提案者是委督察任予謙……我覺得這似乎是特別為你我設計的陷阱,就等著我們往裡頭跳。」
「什麼?」胡嘉驚異。
「你想想,我娶了你,紀勳、任予謙又如此上表,若我心思不正為圖私利,我一定第一個附和,而說服皇上採用,然後保舉自己人來接下這買賣。如果出糧的過程中出了什麼事,我們夫妻倆便落了口實,到時如何論罪我們就先不管了,怕的是,有人以此為名存心要除掉我們,斷去皇上臂膀……」
「斷去皇上臂膀?難道朝中就沒人幫那個狐狸皇帝?」
「雖說皇上在位八年提拔了多位青年才俊,但多數 位高的朝臣仍是永皇帝時期的老臣,繼位的真皇帝在位那九年並未整頓過這些朝中大老,以至於到現在的弜皇帝一直受制,而那些青年才俊若被大老們攏絡,實則能信者幾悉矣,牽一髮可能動全身。當年若不是我恩師病逝,讓皇上正好捉緊機會命我相國,可能我也坐不上這宰輔之位。」
聽了這些話,胡嘉心中竟產生一股莫名的恐懼。一想起幾年前逢春也中過縹引,這事隔多年後……
「逢春,難道……朝中有人要害你?」
「呵呵,沒那回事。」
其實是偶爾有那回事,可是左逢春不想胡嘉擔心,嘴上否認還不以為意地笑著。
「我一直沒機會問你,你那時中了王導的毒,到底是誰害你?」
左逢春臉色一黯,卻馬上笑著說:「嘉,都過去了。我們別追究了吧……」
胡嘉心想,如果硬問,左逢春一定還是笑著避而不答,於是……頭一次,在左逢春面前裝委屈,他知道逢春看了一定會心軟。
胡嘉神色黯然道:「……原來你都是在騙我,你根本不愛我……」
「啊?」左逢春怔了,他不懂胡嘉為什麼這麼說。
胡嘉無奈地苦笑道:「看我為你心焦,你是不是很得意?」
左逢春一臉被冤枉的著急:「沒有沒有!嘉,你別亂想!」
胡嘉臉上滿是苦澀:「你很狡猾,根本不信我,什麼都不讓我知道,讓我為你擔心,像個傻子一樣……」
「嘉!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我問你過往,你又不講,存心讓我難受。」
胡嘉說著便轉身過去,背對著左逢春,甩開左逢春的手,自己洗澡。
左逢春看著這個已經瘦得肩胛尖聳凸立的背影,胸口一陣悶疼,緩緩歎了口氣。
「好,我說。唉……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害我那人,與我同年及第,分配同在翰林院當院士後,成為好友。王導說我那朋友的父親曾受他醫治,我朋友知道他毒醫醫名便去找他買毒。我朋友要那種可以癱軟人全身卻還讓人意識清醒的春藥,所以王導才動手研製縹引與解藥。我朋友其實不想害我的命……他卻因為這藥,和其它幾名同夥被皇命處以斬立絕。」
被好友傷害,好友又因此殞命,這才是讓逢春難過的事吧?所以他不願提起。自己幹嘛一定要知道?!想左逢春二十五歲便拜相,這一路走來到底有多少這種不為人知的辛酸,胡嘉現在就心疼得好氣自己。
胡嘉旋即轉身,伸手便將左逢春緊緊抱在懷裡。
「別說了!別說了!」話語中有深深的自責。
為官不比經商,官場中有多少齷齪事,真要當一個正直的清官不隨波逐流,那得要經歷多少挫折與磨難,才能踏穩腳步而不被週身的波濤狂瀾給吞嗤撕裂。
左逢春回摟著胡嘉,覺得好笑地說:
「看吧!我怕你難受才不說,你偏要我說,我說了,你又難受……」
胡嘉一嘴堵在左逢春嘴上。
「不說了,用做的吧……」一吻既畢,胡嘉喃喃地在左逢春唇上吹著氣。
「做?你根本沒力氣,怎麼做?」那個實事求是的左逢春又呆回來了。
「我是沒力氣。但你有吧?你不是說我還沒懷上,那你得加把勁了。」胡嘉輕笑。
又加把勁?
左逢春楞了。
「一鼓作氣,連我這商人都懂,你別說你不明白。你想想,等我力氣都回來時,我還會乖乖的讓你吃掉嗎?那時就算你想翻身也翻不了。你不趁我沒力的時候來,以後你可沒機會啦。
你就不曉得,埋在你身體裡是多讓人享受的事情……」
這呆瓜,真要我對他提醒得這麼淺白才懂嗎?胡嘉心裡酸甜酸甜地笑罵。
左逢春紅著臉,臉上滿是溺死人的幸福微笑。
吻上胡嘉。
什麼都不必再說了……
˙第二十三章˙
左逢春確實是趁著胡嘉體弱的這幾天一鼓作氣地每晚加緊努力……呃,是在床上用力。可五天後他的力氣再也比不過恢復了七七八八的胡嘉,才一躺下,就被胡嘉壓得隔天下不了床。
這幾天逢春也對胡嘉講了去京尹衙門提審的事情,宋氏皇朝的京尹衙門專門審辦皇親國戚達官貴族的人、刑事案件。
那五個女人確實不知道她們所燃的熏香是禁藥,問了陳仰蓮,她只知道這藥是兄長找來,也不清楚她兄長陳仰琛是否曉得這是禁藥,也沒問她兄長這藥是從何處取得。五個女人差點犯了過失殺人,而主嫌陳仰琛尚未到案,所以仍將五女子羈押在京尹大牢,等候進一步的案情釐清。
感覺到事態嚴重超乎想像的胡嘉,為了讓左逢春放心,死心地把糧行的事情交代給糧行二三當家及總掌櫃,安安份份地在相國府養胎。
一個多月後,影部傳來消息,陳仰琛被殺棄屍,屍首擱淺在易河南岸。
一開始調查此案,遍尋不著陳仰琛時,左逢春就隱隱覺得陳仰琛凶多吉少。若他推測不錯,定是有只推手在幕後操控一切。只是這隱身於檯面下的人物到底動機為何?這一切都還有待查證。
無論如何,左逢春目前只以胡嘉的安全與健康為第一優先。
自從胡嘉醒來,左逢春就派人把柳無色與太友皇接進相府安住。
也許是療毒那時天天睡,改造體質又睡了幾天,身體的狀況體力就大不如前,所以,柳無色開始針對胡嘉的體質進行食補。補了將近二十天,才把胡嘉的體力完全補回來,臉色也紅潤許多,只是整個人仍嫌消瘦。
胡嘉懷上了的狀況與他兩個兄弟差不多,就是一個勁兒地想睡。
左逢春宮裡辦完事回來通常都在午後將近未時末,那時左逢春不意外地總能在竹苑林邊的躺椅上或臥房床上找到熟睡的胡嘉。回到家,先看胡嘉一眼,他才安心地去自己的書房繼續做事。
結果,胡嘉要求左逢春只要一回來都得叫醒他,別讓他睡得昏天暗地而失了主人的禮數。說到底,他是故意把嗜睡的錯都怪在左逢春頭上了。
然後,只要左逢春回家就會叫醒一下胡嘉。
結果左逢春隔三岔五地陪胡嘉午睡。
有午睡的兩人晚上總是很精神,所以隔三岔五地還會互壓一下。
而兄弟們也隔三岔五地來看胡嘉。
相府廚子隔三岔五地向柳無色偷師。
當今皇上、皇后隔三岔五地一同來觀摩男人懷孕狀況。
影部隔三岔五地秘密向皇上、左相匯報某些重要的事。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了……
胡嘉吃得好、睡得好,整個人開始豐潤起來。
第一次胎動那時,胡嘉懷裡正抱著左逢春午睡,只是覺得肚皮上有人打鼓,還以為是左逢春調皮……睜開眼睛,卻看到左逢春笑臉上閉著眼安心睡著。想想也是,逢春對自己的呵護有目共睹,不可能對自己懷著孩子的肚子做些什麼出格的舉動。再說,性格那麼嚴謹、說話童叟無欺、事事求誠意以待人的逢春,怎麼可能會有什麼調皮的一面?才這麼想著,胡嘉肚子上又迎來一陣悶悶的感覺。
胡嘉突然睜大了眼,著手就搖醒左逢春,喊著:
「逢春,動了!孩子動了!」
左逢春一被搖醒就被這句話驚得神智特別清楚。
「動了……」不由自主就把雙手放在胡嘉的肚子上。
手上傳來彈動的感覺。
兩個沙啞的聲音同時有默契地歎息:「我們要當爹了……」
又同時抬眼凝望對方好久,忽然互相緊緊相擁,兩人高興地笑出聲來。
「我真的懷上了!」
柳無色兩個月前給胡嘉號脈時就說已經懷上,可是胡嘉除了嗜睡,其它一點感覺也沒有,對懷上孩子這事感覺很不真實。此刻讓他真切感覺到胎動,才像吃了顆定心丸。
「我們去找乾爹給你看看!」
「嗯!走!」
兩人相扶起身,就往聽天閣走去。聽天閣在寒山堂後方,是相府裡最高建築,說最高,其實也只有一層半,上半層是個觀景的閣樓。京城裡是不能有任何建築高過皇宮任一殿堂的。而聽天閣的一樓則是個精緻的住房,柳無色與宋真這陣子就住在那兒。
這時胡嘉已有孕三個多月,小腹微凸。
˙第二十四章˙
「皇上。」
「逢春,坐。」
「謝座。」
「齊讓,你說吧。」
齊讓,影部的頭子,正與左逢春和宋弜在皇帝的密室裡密談。
「臣彙集五個月來影部來自全國各處的秘密搜查,意外地發現九王爺已經暗中掌握住了各地地方上大半政務實力。他很聰明,聰明在他掌握的都是政務官員,多是七八九品的辦事人員,而非七品以上的政務首長。朝廷政令一發佈,這些政務官只要得到他命令而壓著不動作,或藉故推托,很多政務施行便會因此而遭遇阻礙。」
「沒想到九哥竟然能做到這樣。」
「朝中很多人與九王爺都有交往。雖然朝中派系眾多,但若以九王爺來往的人士而論,九王爺可以說是已把自己的交際深入各個派系當中。」
「九哥從來就從容大度,與朝臣交往那也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他竟然能掌握住地方政務官員上。」
「皇上政令的難以施行,九王爺是否為主因?」
「朕不願作如此想。」
「影部當中有影衛為九王爺所用的嗎?」
「這很難說。」
「影部直屬於朕所用,這裡頭的人手不是齊讓你直接篩選的嗎?」
「影部存在已久,臣接手影部不過五年,之前的影衛如何,只有先皇能知,再者,若有人自幼便受人恩惠為報恩而進入影部,以影衛身份方便獲得可用消息,實則為影部內的細作,這點臣亦不排除……」
「這些跟胡嘉所遭遇的事情兜得上嘛?」
「丞相六年前與今日相國夫人中了同樣的毒,這讓人不得不有某種聯想。
陳仰琛被勒斃棄屍,午作推斷的死亡時間約早於尋到屍體時兩日,可陳仰琛一給了熏香就不見蹤影,整整一個月時間他人在何處,沒人知道,連影部也搜查不出。除非幕後人物有隻手遮天的本領,否則要這麼徹底切斷所有線索……」
「國醫柳無色的師父韓征已從麗山帶了毒醫王導回來,王導說那縹引從成為禁藥開始,他就不曾再製造過。而他也只制過一次,就是臣六年前中毒那次。那時他自己只留了一份,那份藥還埋在他藏藥的藥窟當中,為了查證,我與他一起去起了出來。他說這次胡嘉中的毒應該是那唯一一次製藥裡的一部分,那藥在當年已經全讓庸怡給買走。」庸怡即是對左逢春下了縹引熏香那人。
「所以那藥定是落到某人手中。」
「只是不知道如今那持藥人是誰。」左逢春輕歎。
「有沒有可能,那時與今日手裡有縹引的是同一人?那時害不了逢春,今日便又來害胡嘉?」宋弜輕蹙著眉頭道。「齊讓,你讓人去查查紀勳與任予謙。派你絕對信任的人去!」
「是,皇上!」
「皇上也認為紀勳與任予謙幕後有人?」
「嗯,如果是九哥……不管是不是九哥,都必須全力找出證據!」
˙第二十五章˙
「二爺。」
「嗯?」胡嘉茫然地從睡夢中被叫醒,應了一聲。
「左老夫人來了。」
「左老夫人?」誰?
「相爺的母親。」
「啊!她來京師?人呢?」胡嘉撐起身,從躺椅裡站了起來。
「在前院大廳。」
「有人伺候著沒有?」胡嘉邊說邊往前院走。
「翁總管正在前面伺候著。」
「好,你去忙吧。」
婆婆不是不喜歡自己嘛?怎麼還來?啊,說不定婆婆是來看逢春的……
胡嘉往前院大廳來,從廳側迴廊入了大廳,就聽見左逢春的母親遲疑地問候著:「嘉兒這孩子人呢?」
「已經叫人去請了。」翁濤回話。
胡嘉走進來,在左母面前站定。一臉驚疑想:真是婆婆來了!
該行的禮還是得行。胡嘉挺著五個多月大的肚子,就要跪下。嘴裡還邊說著:「媳婦叩見婆婆!」這叩頭之禮早該在洞房隔天就行禮的,可是那隔天一大早,左父左母早已相偕離去,不願多見他這男媳婦。
左母一見胡嘉挺著個肚子,早就吃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待胡嘉扶著腰要下跪,這才急忙起身攙住胡嘉不讓他跪實了。
「好,好!嘉兒行禮就好,別跪了,你這真……有孕了……」
看這比自己兒子高大壯碩的媳婦,左母還真不能習慣。
「謝謝婆婆,婆婆坐。」
「好好,你也坐啊!身子還好吧?」
「嗯,身子很好。我義父神醫柳無色一直為我補身,連胎中的孩子們也很好。」
「孩子們?」
「嗯,義父聽脈,說肚子裡有兩個孩子。」
「一胎雙胞?」左母臉上乍顯笑容,嘴角都咧到腮梆子上了,可是笑容下的眼神帶著極力掩飾的懷疑。
胡嘉看得出來婆婆有所懷疑,但還不知道婆婆懷疑什麼。
「嗯,都是男孩。」
「現在就能知道是男孩?」左母臉上笑容更大,眼裡的懷疑仍在。
「我們家只生得出男孩。」胡嘉也微笑。
「那很好!很好!」
婆婆笑得更開心了,連眼睛都在笑,但懷疑之色更深了。雙眼緊盯著胡嘉的肚子。
婆婆到底在疑心什麼?疑心他的肚子是假的?
「婆婆,公公呢?」胡嘉心中疑惑未解,婆婆不是無法接受自己這個男媳婦嘛?怎麼一來就關心起自己來了?還有,目下只見婆婆,不見公公……
「嗯……別說他了。我只說起想來看看你們小倆口,他就板著臉……我也不與他說了。托了阿英他娘找你大哥運輸行的幫忙,讓人在涫縣給我找了個靠得住的車把式,就一路護送我過來了。」
「婆婆要來,逢春知道嗎?」
「他不知道呢。我跟他爹兩個多月前收到逢春寄來的快信,說你懷孕三個多月啦,那時我就急著想來看看你們了……他信裡倒沒提起你懷了雙胞。」
「婆婆……」
當真是托了懷孕之賜才讓婆婆另眼相看?想到半年多前成親當天,婆婆臉上那反對的神色,說真的,胡嘉有些愣了。
雖然這麼高大俊挺的一個大男人挺著個肚子看起來有多怪就多怪,那肚子不會是假的吧?可那肚子如果是真的,那麼裡頭懷的,可是他們逢春的孩子,是左家的後代呢;如果那個肚子是真的,左母想抱孫子想得緊,已經不想再去管什麼背不背德的;再說,如果那個肚子是真的,他們左家一直以來,不管做媳婦的再怎麼努力,根本就打不破獨苗單傳這傳統,哪知道這男媳婦一懷就懷上雙胞胎,帶給左母意外的驚喜不說,左母老看著胡嘉那個肚子都快忘了胡嘉是個男人的事實。
「嘉兒……娘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嗎?」左母還是想親自證實一下。
胡嘉眨眨眼……他沒聽錯吧?難道自己猜對了——婆婆不相信他肚子裡有孩子?
「嗯……可以啊,婆婆……」
胡嘉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走到左母面前。
左母輕輕把蒼老的手覆在胡嘉的肚皮左母在胡嘉肚子上左右來回摸著,胡嘉肚子裡的小孩好像感應到外界的刺激,又好像要證實自己真的存在而動了起來。
「呃……」胡嘉腸胃內裡挨了孩子好大一下,痛得他白了臉色。
左母眼中懷疑盡除,滿臉驚喜。手下感覺到的動靜實實在在地證實著胡嘉有孕在身。
「嘉兒!動了!動了!咦……嘉兒……你趕快坐下。」
左母注意到胡嘉神色,趕忙把胡嘉扶到旁邊的座位坐下。
「謝謝婆婆……」
「不謝不謝,這麼客氣做什麼?娘真高興!真高興!」
「娘?」左逢春一踏進大廳就看見左母一臉高興地站在胡嘉旁邊。
「逢春,你回來了!快!快把嘉兒扶進去休息。剛才孩子踢了他,你看他臉色難看的。」
「婆婆,沒事了。痛過就好了,沒事了。」
「嘉……?」左逢春詢問地關懷著。
「我沒事。婆婆才到,一路奔波一定累了,該先幫婆婆洗塵。」
「嗯嗯,等會兒我就讓翁濤交代下去。」左逢春轉向母親:「娘自己來?爹呢?」
「你爹啊……別提了……」
左母開始說接到左逢春信後家中發生的事情。
˙二十六章˙
以胡嘉目前的身形來說,他根本不適合出門走動,因為絕對驚世駭俗。肚子七個月大了,他也被關得快受不了了。
最近胡嘉要求出門的頻率倍數增加,即使知道總是被拒,他仍舊不懈怠地努力著。
「逢春,我好悶啊!」
左逢春從書桌上抬起頭看著躺椅上一臉不快的老婆。
「我陪你下盤棋吧。」
「我不想下棋。我們出門走走可好?」
左逢春瞇著眼,把胡嘉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把胡嘉從腳到頭再看一遍,眼睛才回復平常,堅定地說:「不行!」
「我快瘋了!連續七八個月都只能在府裡活動,我連竹苑每株竹子上長了幾片葉子都數得一清二楚了!」
「不行。」左逢春平和地說完,繼續低頭練字。
在他們背後想操控他們生死的那隻手還沒被揪出來前,左逢春不能在這個時候冒險。況且胡嘉還身懷六甲,這樣跑出去是要嚇死人嘛?
胡嘉也跟著皺眉,只不過他滿臉不悅,猶不放棄地說:
「我們就搭馬車只去大哥家也好……」
「不行就是不行。」左逢春頭也不抬了。
「要不我們去易河,搭自家的畫舫游河……」
「不行不行,乖乖待在家裡,反正不能出門就是。」
「……」
努力了許久想出門走走卻始終被拒絕的胡嘉,胸腹間累積的不滿與不快,加上一直忍過小孩在肚子裡動輒產生的疼痛,盈滿他全身的委屈無力感瞬間爆發。
他從小到大何時曾受過這種委屈?!不讓他出門,他就偏要出門!他才不要像犯人一樣老被關著!
陰沉著臉再也不發一言,胡嘉心裡開始盤算著如何達成目的,他胡嘉什麼人,這麼點小事才難不倒他!
左逢春意識到胡嘉靜下來,以為胡嘉已經放棄想出門的意圖,於是繼續練他的字。
胡嘉扶著腰,搖搖晃晃地起身,才七個月大的肚子,已經大得不像話。
胡嘉已經被養得不算瘦弱,但捧著肚子從躺椅裡站起來還是有些吃力。
「我去找乾爹聊聊天,順便請他弄些吃的。」
「嗯,我陪你去吧!」左逢春放下筆,就要拉掉袖上綁手。
「不用了,有左泱陪我去就行了。」
左泱在胡嘉還沒嫁進相府前,本來就是胡嘉的隨身僕侍胡泱,是個賣身僕奴。胡嘉習慣他的伺候,叫他跟著自己一起進相府,改姓左。
跟著胡嘉轉移陣地的還有胡嘉僱用的馬伕楊新。換胡嘉懷孕後,便以托病一年的借口,調楊新在滿記糧鋪裡幫忙運糧一年。
左泱跟在胡嘉身後去了聽天閣找柳無色,柳無色正與韓征拌著嘴。
「那為什麼阿真不能吃返老還童丹?」柳無色氣呼呼的。
「你忍心他受筋骨肌肉凌遲之痛?」韓征涼涼地笑著,那張俊麗的小臉上一臉不在乎。
「我……」柳無色被堵了,嘟著嘴氣得說不出話。他是不忍心啊!
「無色,我不吃。我寧願陪著你一起老。」宋真笑盈盈地說。
遠遠坐在角落裡的王導沉沉地發了話:「給我吃吧,韓征。我陪你一起年輕。為了你,我能忍那種痛。」
韓征一身顫抖,馬上撩起衣袖,舉起手臂,伸向王導,冷冷地說:「看到沒?你說的話太冷,我被你嚇出一身疙瘩!」
「當初若不是我提議,你也不會煉出這爐藥啊,給我幾粒丹丸也不為過吧?」王導一臉木然就事論事地說。
原來建議韓征煉返老還童丹的是王導啊……所有人都往韓征瞧。
韓征甩下薄袖,滿臉你能耐我何的模樣道:「拿錢來買啊,一顆一萬兩!我要是拿出去賣,肯定能大賺一筆。」
「這麼熱鬧啊!」胡嘉向各位長輩打招呼。
「是啊!小嘉你來評評理!」柳無色出聲。
「小泱,來得正好,茶壺裡沒水了,再去取壺熱水來。」韓征把盛水的陶壺交給胡嘉身後的左泱。左泱笑著接下,走出去。
「我評理?爹,你沒說錯吧?這兒每個人的輩分都能壓死我,我哪敢說什麼啊?」胡嘉抱著肚子走到窗旁的太師椅,蹣跚地坐下。
胡嘉不幫腔,柳無色瞪了瞪他師父韓征,只好作罷。
「其實你們又何必吃返老還童丹受凌遲之痛?不准你這兔崽子服用,也是因為……你也不想想你會禍國就是因為你那張臉,要是你吃了丹丸年輕了,可不就破壞了我辛苦給你改運的用心!再說,你這兔崽子學了易容術,變臉的把戲都比我精了,易容易容就能變帥變年輕,何必服用返老還童丹?」
易容術!
胡嘉一聽,腦子一閃,整個思慮開始鮮活起來。學會易容術,他就能易容外出,也不必怕被看到了!
「哼!那老頭子你也不必吃返老還童丹啊,還一吃就吃了七顆!」柳無色不平。
「我那是在試藥!若我自己不試,吃死人了怎麼辦?」韓征黑曜般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賊賊地轉著。
「你做什麼都有理由!」柳無色氣餒。
這師徒兩就喜歡鬥嘴,這輩子已經成習慣了。
不理韓征了,柳無色轉問胡嘉:「逢春不是在前頭陪著你嗎?」
「嗯,可他練字,我沒事做無聊啊!爹,易容術好不好玩啊?我現在成天只能待在家裡晃蕩,很無聊耶,不如爹你教我易容術!」
「咦,好啊好啊!不過你得先拜師。那些個易容用的工具都留在宮裡的太和居啦,等會兒就讓小順子給咱拿去!」
「還要拜師啊?」
「當然要啊!你以為乾爹這身本事,不拜師,你小征爺爺肯教我?」柳無色不屑地撇了韓征一眼,但眼裡全是笑意。
「是啊是啊!想學本事,就先拿幾千兩銀票來花花!」韓征笑咪咪地附和。
胡嘉禁不住笑了出來:「噗!小征爺爺你什麼時候跟辜英學得十足這麼愛錢啊?」
韓征下巴翹得老高,一臉驕傲地說:「拜師本來就要準備拜師禮啊!才不是因為我們這師門愛錢呢!」
「好好好!拜師便拜師,爹和小征爺爺可不准藏私!」
胡嘉心中偷樂著:學習易容術後的自由,我來啦!
˙第二十七章˙
左老夫人在相府住兩三個月了。
她對胡嘉喊爹與小征爺爺的這幾人感覺到很混亂。
那個柳無色國醫乾爹年歲與她相仿,都快六十歲的人了,看起來竟然給人四十歲出頭的感覺,而且一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美艷,一頭銀白的長髮總是用了條墨色的髮帶繫著,那張臉的主人就算並非有意風情萬種卻在在顧盼生姿惹人注目。她身為一個女人,不能說不嫉妒柳無色的保養有道,也不得不感歎自己的年華老去。
然後那個太友皇宋真是前皇帝,看起來也是四十幾歲人的樣子,英俊倜儻成熟穩重,她一見到人家都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年輕時才會有的小女兒的心態,覺得侷促且害羞。而這人竟然也是胡嘉的乾爹。
她可以瞭解,自己的兒子因為在朝為相所以與皇室的人非常親近,但她無法瞭解,胡嘉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硬的後台。
讓她更難以接受的是,貌似女人的老男人柳無色(雖然看起來沒那麼老)與太友皇宋真的出雙入對,而他們似乎是個大家都公認的一對。她與左逢春他爹拜媒妁之言成了親,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互相扶持一切謹守禮教,真要強說什麼愛情的滋潤,那是沒有滴,所以她心中才會產生一種連她自己的不想承認的艷羨:覺得可惜了宋真,並對柳無色臉上時時展露的幸福感到吃味。
再來就是柳無色喊師父、宋真跟著喊師父、自己兒子和胡嘉都喊小征爺爺的那個美少年。她當然不知道韓征現在個這模樣可是吃了好幾顆返老還童丹並忍受常人無法忍之痛苦才還原的。左老夫人雖然貴為丞相的母親,但畢竟也是尋常人家,根本不知道韓征已在江湖上享譽了幾十年,只看這美少年少年老成,還經常倚老賣老,連對著她這六十幾歲的老女人也喊小娃兒,這像話嘛?!
還有那個老跟著韓征後頭的四十幾歲中年男子王導,她不明瞭,怎麼有人活到這把歲數了,還能木訥成這樣,完全不理世俗習慣,說話行為一點章法也沒有,老是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行動。
與這群人同桌吃了幾次飯後,她覺得她就快瘋了。她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適應這群人,也實在很懷疑逢春怎能在這群人當中顯得如魚得水的樣子。
至於胡嘉,雖然胡嘉對她都是謹守著禮份,但也真是太聽話了,與她想像中天下第一糧鋪老闆該有的形象相去太遠。她每次去看胡嘉,或胡嘉來向她請安,總是她有問胡嘉有答,她不問胡嘉就不說話,兩人相處總熱絡不起來。婆媳間生疏如此,是否只因為她在他們奉旨成親那天給了胡嘉不好的臉色看所致?幾次下來,她有些個心灰,甚至懷疑自己這麼興沖沖地趕來京師是否錯了。
後來她乾脆少出自己廂房,省的不時在相府內碰上他們。不過相府中待久了,人也會悶的。
天氣雖寒,但今兒個風和日暖,於是她讓自己的貼身婢女秋兒在相府中轉轉,看賞花的琉璃房是否有人,再行決定要不要上花園走走,順便去琉璃房坐坐。
可巧的是,秋兒轉了一圈回來,回報說今兒個府裡的長者好像都有事外出了,車房裡的馬車平常都停著六輛,今日只剩兩乘停著。
左老夫人聽著高興了,便叫小秋去吩咐翁濤給她沏茶送去琉璃房,要小秋等會兒到琉璃房伺候,然後自己一個人就往寒山堂後的花園前進。
賞賞花草,看看奇石,左老夫人覺得曬夠暖暖的太陽了,這才轉身走進琉璃房,眼角卻捕捉到一抹鵝黃色的亮麗。
抬眼一瞧,瞬間有些驚嚇:怎麼有個這麼高大的美女還挺個大肚子緩緩走近自己。
看出左老夫人臉上不認識的神情、眼裡的驚嚇與疑惑,胡嘉簡直高興死了。
他拜完師就馬上央著柳無色教他易容術,第一課不教別的,就教演戲。易容術能成功甚或瞞天過海,其首要皆在於:想扮成什麼,自己就得當自己是什麼。柳無色與韓征都說了,如果這個演技過不去,那麼往臉皮上貼上易容的任何技巧也都可以不用學了,否則要是學不精,就會敗壞他們這聲譽顯赫的一門,那還不如不往下教。
不過是觀察然後演譯罷了,這點聰明絕頂的胡嘉輕鬆過關。他急切的學習心態,倒是讓柳無色與韓征都教出了興頭,連著幾天介紹了些工具、用法,兩人還親自以自己為教材模板各展示了一套改頭換面的易容手法給胡嘉看。雖然這只是初級手法,但用心的胡嘉學得津津有味。
前幾天他為了要扮上女裝,還讓左泱拿著他的身長尺寸上街去訂作一套孕婦裝,甚至要他順道帶幾枝女人用的簪子髮釵回來,更要買些胭脂水粉讓他練習用。
今天,趁著左逢春進宮公幹、太友皇一同進宮議事,柳無色要上藥街採買胡嘉的孕補藥材時,胡嘉一邊慫恿著韓征也回他自己的醫館看看,韓征一走,王導一定隨行。這不,家裡就只剩下他這個大人了!
接著他自己就先玩起來了,讓左泱給自己輸了個婦人的髮型,插上兩根金釵,頸上懸掛著繩子,繩子兩端各一個差不多大的水袋,然後穿上中衣,再穿妥孕婦裝,這就開始往臉上抹易容用的軟泥。
把額上抹得平滑,將顴骨下方凹陷的男子線條全都填滿,方直的下巴也補上了塊圓潤,這才套上一塊薄薄的面皮,用手指熨整讓面皮整個服貼在剛才整理好的面容上,開始用那些胭脂水粉給完全不一樣的臉蛋畫眉毛上妝。
兩刻鐘後,胡嘉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有著鵝蛋臉、大著肚子的女人。
他問左泱自己是否還有胡嘉的樣子,左泱老笑沒有。於是他興起個念頭,想在宅裡走走,看看下人們的反應。
一路從竹苑裡走出來,沒人識得他。但一看到跟在他身邊的左泱,還有全宅子的下人都知道胡嘉最近狂迷易容術,大家就曉得,這該是自家的相國夫人,幾乎所有人都一陣驚疑過後就滿眼笑意地退開。
這一走就走到相府花園來,胡嘉看到婆婆正要進入賞花的花房琉璃屋。這時他才記得,家裡除了他,還有這個大人在。
他變了聲調,直接行一般女媳見婆婆之禮,低低柔柔地屈膝招呼:「婆婆好。」
「啊!妳是……」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左老夫人才不知道自己的媳婦最近正在學習易容術呢,看到個孕婦正向自己行禮還喊婆婆,那肚子看起來跟胡嘉有得拼啊,這……
有個極度好玩的點子在胡嘉腦裡形成:就這身裝扮出門去玩玩!
「婆婆,媳婦是胡嘉。」老實說了。
「……???」左老夫人一頭霧水。這女人是胡嘉?
「婆婆,在家裡待得悶了吧?媳婦陪妳上街走走可好?」胡嘉用原來的聲調說話。
「你真是嘉兒?是個女人?」這是驚喜嗎?
「不,這是嘉兒學的易容術。嘉兒為了跟著逢春出去不丟左家的臉,這才學這易容術的。婆婆,您看,我這麼扮成不成?」
「成!活脫脫一個絕色女子,女子懷孕才不會讓人奇怪啊!只是你……還是太高大了些……」唉!不是真女子,卻扮得真像!
「高大的女人是不常見,卻不可能沒有。」
「說的是。」
「婆婆,嘉兒陪您上街逛逛吧。」
「好啊!你說我們上哪兒好呢?」
左逢春當然也沒讓左老夫人知道現在有人正覬覦著殺掉她兒子與兒媳,不能讓老人家擔心是吧。所以左老夫人什麼也不曉得,還高興胡嘉能出門呢。
「就去西城門邊的玉市走走好嗎?婆婆喜歡什麼,嘉兒送您。」
「好好。」
胡嘉知道左逢春其實也擔心著自己的安危,所以決定不跑遠,玉市就在五條街外,讓左泱趕車去,走走就回來,既可以解悶,又可試試自己的易容術。
左泱雖然改姓左,但他終究還是聽命於胡嘉。他雖也勸過胡嘉不要外出,但胡嘉反問他,現在沒人認得出他來,不必瞎擔心,他也只好聽命。
於是乎,不怕死的胡嘉就和左老夫人及小秋坐在寬敞的車裡,讓不怕死的左泱緩緩地駕著車,往西門玉市去了。
˙第二十八章˙
胡嘉與左老夫人上街看玉,兩人像放出籠的鳥,根本不想回家。
胡嘉在人群中走動,高興地呼吸著相府外的空氣;左老夫人則是在玉市上逛得樂不思蜀。兩人絲毫不知現在家裡已經天下大亂。
他們出門時,根本沒人注意到,連總管翁濤都不曉得。
左逢春今兒個提早回到家,就接到翁濤緊急匆忙的報告說相府遭人侵入,胡嘉與左老夫人卻不見蹤影,左泱和婢女小秋也跟著消失。
左逢春一顆心立即吊著慌,冷靜不下來,不由自主怒罵衝口而出。
「我讓大家看著他,這麼大一個人你們也能看丟!」
他,從來沒這麼衝動過,就連之前胡嘉中毒,他也能冷靜自持。這下,人不見了,讓他怎麼冷靜?
「是小的去打掃寒山堂時,發現寒山堂一片紊亂,緊張地又去查看了靜水堂,看見靜水堂與寒山堂一樣亂,這才感覺不對,來通報翁總管後,總管讓全府下人去找二爺,這才發現二爺不見了,連老夫人也不見了。」書房書僮左文說著。
「咦,我記得,二爺從竹苑出來,到花園去了,身邊還跟著左泱。」僕人甲說,幾個僕人應和。
「小秋還來要我找人沏茶送去琉璃屋給老夫人。只是我把茶送去琉璃屋時,老夫人與小秋並不在那兒。」翁濤說。
人會不會就是在這之前被抓走的?左逢春心亂地踱步。
「怎麼啦?怎麼啦?怎麼所有人都聚到大堂來了?」
柳無色買了食補的藥材回來,一踏進大堂門口就見堂裡聚了五六十個家丁下人的,左逢春臉色難看至極地來回踱著步子。
「有人侵入相府,二爺和左老夫人都不見了。」翁濤稟告。
「不見了?」柳無色麗眉高高挑起,這麼大個人,而且還是兩個人,怎可能就這樣不見了?「太友皇呢?」
左逢春強壓下心裡的慌亂,回答柳無色:「乾爹還留在宮裡與皇上議事。」
柳無色看著左逢春心神俱亂的模樣,啥也沒說,就從袍袖裡取出卦具,誠心默念,導出一卦,卦相顯示:吉,出入平安。
「出入平安?」柳無色喃喃自語。
「乾爹,你說什麼?」左逢春沒聽清楚。
「沒什麼……」卦相說出入平安,那表示,胡嘉出門去了……並非被帶走……他一個大男人還大著肚子是要怎麼出門啊?乘馬車就不會被看見啦!噫!嘉兒最近這麼勤著學練易容術,難道……是想用於出門蹓躂?真糟糕啊!這死孩子!要出門也不交代一聲的嗎?還是他怕說了會被阻下來才偷溜出去呢?「逢春啊,嘉兒的馬車在哪?」
車房裡的人答了:「二爺的馬車不在車房。」
「依我看,嘉兒八成溜出去玩了。」柳無色頗有信心地說。
「什麼?!」左逢春臉上出了汗。
「最近他不是勤學易容術嗎?」
「那是。」
「我看他八成易了容上街玩去了。」
「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想到之前胡嘉一而再地跟他要求外出,說不定就是自己每次都拒絕他,胡嘉才自己想了法子出門去。左逢春現下就怕胡嘉出意外,怕得心都涼了。
左逢春抖著聲音朝所有下人家丁大喊:「全都給我上街找二爺和老夫人去!翁濤,你去西宮門通報虎子,請影部的齊讓來,說有緊急要事,讓他帶兩個鑒別高手過來。」得叫齊讓看看兩間書房的紊亂情況。
「好的,相爺。」
「還有,叫左清去胡興家通知一下,讓他們也派出人手出門找人。」
「好的,相爺,還有別的事情交代嗎?」
「沒了。去吧!」
下人家丁們得令全都衝出門去找人。
左逢春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被胡嘉嚇青的。不管胡嘉是出門玩的還是被抓走的,只要沒見到人,就還不知道原因,他心裡就不踏實。
剛才先卜了個吉卦,柳無色倒不擔心,只是看到左逢春那個樣子,說什麼也得讓逢春先安安心鎮定下來。
「逢春,我剛才卜了個吉卦,顯示嘉兒出入平安,他應該只是出去走走,玩夠了就會回來。我想他不會故意讓你擔心的。」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經歷了上次中毒那件事,他難道一點都不怕嗎?虧我天天對他耳提面命要他保重自己,他怎麼就不聽我的呢?」
左逢春說著說著就快哭出來了。
「你寬寬心,不會有事的。」
韓征身後跟著王導踏進廳堂,還左顧右盼的。
「家裡怎麼人都不見了?」韓征問。
「我讓所有人全都出門找胡嘉去了。」左逢春回答,眼睛盯著廳門外。
「找嘉兒?」
柳無色開始解釋,才解說完目前的狀況,就看眾人尋找的標的物易容成孕婦的胡嘉扶著一臉高興的左老夫人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拿了滿手物品的左泱與小秋。
「逢春你瞧,嘉兒給我買了這塊玉鐲,還有這隻金簪,好看吧?」
左逢春瞪著大眼,心裡又氣又喜,氣胡嘉還真的易容成女人跑了出去,喜他能平安無事地回來,情緒被胡嘉弄得說不出話來。
「嗯……」
「你們這兩個娃兒怎麼一聲不響地跑了出去,害逢春擔心得把所有人都趕出去找你們了!」韓征又忘了他現在少年人的模樣,語氣老氣橫秋的。
「怎麼嘉兒你沒先交代下人嘛?」左老夫人驚訝道。
「啊……我忘了……」他才不是忘了,要真交代了,這人還沒踏上馬車早就被人拽下來關在竹苑裡了。
胡嘉沒敢看向臉色不善又死死盯著他瞧的左逢春。
印象中的左逢春從沒給他看過這種臉色。
那是啊!所有人的印象中,左逢春向來就是滿面春風笑臉迎人,就算生氣、憤怒、難過,臉上也總是帶笑,臉色也沒如此陰沉過,因此還真從來沒有人見過左逢春這種臉色,連左老夫人都吃了一驚。
廳內氣氛有些個尷尬,柳無色忙說:
「平安回來就好,都先歇著去吧!你挺著個肚子也累了吧小嘉?快回房去休息。」
「喔……」胡嘉應了一聲,看了左逢春一眼,左逢春陰沉的臉還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那臉色讓他心虛地想快些迴避,但是回頭一想,他心虛個什麼勁?他都易容到讓人瞧不出他是個男人來了,街上那些店家還不都左一個少夫人、右一個夫人地慇勤招呼他,誰會知道他是胡嘉?於是抬頭挺胸、抱著肚子昂首闊步地往裡頭走人了。
「逢春,人平安回來了,你也別拿那種臉色嚇人啦。」柳無色試著安撫小輩。
「嗯……娘,您先回房歇著吧。」臉色還沒變回來的左逢春如是對他母親道。
「好,好。」
左老夫人回了房,柳無色也說要去整理藥材,韓征也跟著去看柳無色買了些什麼藥物,王導自然不會留在廳裡,也跟著韓征走了。
估計他們是被廳裡左逢春渾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凍得受不了才趕緊找借口跑了。
左逢春自己也曉得,他從沒這麼氣過,恐懼失去胡嘉的害怕像把利刃割刮著心頭,看到胡嘉平安歸來,憤怒急速上湧,氣胡嘉不聽他勸、氣胡嘉讓他擔心受怕;當初要是不娶他,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這又氣自己下錯一步棋;現在更氣自己為了胡嘉一人理智全都飛了……
是不是把對胡嘉的情轉淡,他就不會如此在意了……或者從現在起別再過分關心胡嘉,他也就不會因而心亂……
反正胡嘉年紀跟自己一樣大,也是個有擔當的人物,這也難怪他不喜歡聽自己一天到晚嘮叨……如此想著,卻叫左逢春胸口隱隱作痛。左逢春不禁苦笑地自我安慰起來,覺得自己太過憂心,心中對所有紛亂的國事與胡嘉已然有了決定。
唉!胡嘉,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第二十九章˙
齊讓帶來的兩個人,一個叫陸遙,一個叫張天耀。仔細看過寒山堂與靜水堂的紊亂狀況後,兩人商討了一下,陸瑤才拱手對左逢春與齊讓稟報。
「兩間書房裡的狀況都是刻意弄亂,那種紊亂的狀態,不像為了竊取某物而弄亂,通常竊取對象,現場不會弄得凌亂不堪,反而會盡量保持屋裡的秩序與完整,使主人不至於看得出來有物品失竊;再者,屋亂的狀況也不像起爭執而造成的亂象,因為現場並無爭鬥的痕跡。卑職們大膽推斷,應該是有人向丞相大人示威來的,示威來者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去自如並弄亂兩座廳堂,暗示他下次來可能就不只這麼簡單地弄亂廳堂……」
這結論讓左逢春寒了心,這是否表示,對方下次來就可能是來殺人滅口的?
「齊大人,我們一直處於挨打的狀態,是否應該反擊了?」
「其實經過這幾個月來的部署,只要找到最有利的切入時機,便能一舉成事。」
「是啊,皇上是如此示意過,連京尹都已經掌握住罪證了。這麼說來……齊讓,不如我們馬上進宮面聖,請皇上裁示是否即刻發動拿人。」
「大人說的是。」
於是左逢春讓翁濤找人去告訴所有家人說他有急事要再進宮一趟,就領著齊讓與陸遙、張天耀進宮面聖。
這一談,談到了晚膳時分,連胡家兄弟一聽到胡嘉不見了,胡興、胡翟、辜英、小朱就都帶著孩子上門來關心,才知道胡嘉搞了個烏龍,繼而留下來吃飯,這左逢春仍在宮中與皇上用膳談事。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左逢春仍舊還不回家。
胡嘉在房裡床上翻來覆去,等得心都煩了。逢春是不是在跟他嘔氣?氣自己白天不聽他話留在家中而易了容跑出去。
他今天從街上回來後,除了吃飯,沒出過房門半步,就是一直在等他回房來跟自己說說話。
胡嘉知道逢春總是毫無限度地寵著自己的,比大哥還要寵。今天這事,只要自己跟他說說道理,說自己不是毫無防備、更何況是設想周到才易容出去的,就是曉得一定不會有人猜得到他這孕婦就是胡嘉,這才不會產生什麼危險,再說他人也好端端地回來了,不是嗎?
可是他從回來到現在連一眼都還沒見到逢春,連一句話都還沒說上,逢春讓人來通知說他去宮裡,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逢春不會是氣到不想回來了吧?這麼件小事至於氣成這樣嘛?他又沒有不把逢春的擔心放在心上……他一聲不吭跑出去確實不對,但逢春也不必這麼生氣吧?
胡嘉撐著雙肘從床上坐起,盯著房門,胸口漸漸堆積酸苦。逢春這是以國事為借口而漠視自己嗎?這種被漠視的感覺真不好受。
胡嘉突然坐直了身體,他肚裡的寶寶抗議他突如而來的動作踢了他好大一下,胡嘉痛得流出冷汗、臉色瞬間發白。他會有這種突兀的動作,是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因為成為當朝宰相的妻子而蒙受險境,逢春是正主本人,其所遭遇的危險不就比自己多得多了?!到現都已經半夜,人卻還沒回到家,難不成會是逢春本人遇險了?!這一想讓胡嘉渾身冰涼、嚇出一身汗。
趕緊挺托著笨重的身軀,起身穿衣,半夜三更的寂靜中,只聽得他一直大喊:
「翁濤!翁濤!你給我進來!」
沒半晌,翁濤服裝整齊,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這麼晚了,翁濤也還沒睡?胡嘉思忖。
「二爺,您叫我?」
「你相爺人呢?」
「相爺……」翁濤面有難色,因為左逢春吩咐他不要跟胡嘉說自己要去整理寒山堂。
「他說去宮中議事,現在都多晚了,人還沒回來?」胡嘉眼裡的擔心與恐懼連瞎子都看得見。
「相爺……子時不到就回來了……」為了相爺與二爺,翁濤覺得他還是必須說。
「那……」胡嘉語塞,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
「相爺還在書房忙著。白天相府遭人入侵,就是二爺出門在外的時候。寒山堂與靜水堂都被入侵者弄得大亂……」就連相府遭人入侵這事,左逢春也不想讓胡嘉知道。
胡嘉呼吸一滯,驚恐乍現。來人是想對逢春做什麼?他不知道家裡竟出了這麼大一件事……
所以逢春會氣得臉色那麼難看不是沒原因的……
「……他還在書房吧?」
「是的,二爺。」
「我去找他。」
胡嘉從衣櫥裡拿出逢春的一件大氅。天冷,時候又這麼晚,再不休息還繼續消耗下去,一定會覺得冷。
「翁濤,你去叫人煮個魚湯送到寒山堂。」
「好的,二爺,我這就去。」
胡嘉披了件厚實的外衣,拿著大氅就走出房門。
在這樣的深夜裡,整個相府不再到處明亮,在明月的微光中,胡嘉走在小徑上,向唯一有燭光的寒山堂走去。看著天上的明月,今天該是臘月十三、十四了吧,再不多久就過年了,雖然與逢春不是第一次一起過年,這卻是兩人成親後的第一個新年吧!
他能不能先許下新年新希望呢?希望平順地和逢春過著下半輩子,不要再有任何風雨起伏了呢?剛才在房裡自己嚇自己以為逢春遇險那種揪心的冰涼他不想再嘗了!他知道冰涼之後所伴隨而來的,是疼痛與絕望……知道就算孩子出生了,也不可能取代逢春位置的……
輕推開寒山堂的門扉,逢春無神地站在桌前,視而不見地瞧著攤開在桌上的字畫。
逢春何時……何時起竟在他胡嘉心中佔著如此重的份量?
「逢春……」低語輕吐。
左逢春怔了一下,轉頭看向聲音來處。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左逢春微微蹙眉笑著,詢問對著他走來的胡嘉。
胡嘉把大氅披上左逢春肩頭,站在逢春身後肚子頂著他後背,雙手拉著結帶越過逢春頸側,雙臂就這樣圈著他脖子給他在頸項前繫上結帶。
然後緊緊抱著逢春,不忍放手。鼻子酸了,眼眶熱了……胡嘉有點好笑自己也像大哥、小三那樣犯了懷孕時不知怎地就容易感傷、激動的毛病……
逢春耳側聽到胡嘉埋在自己頸間吸著鼻子的聲音,心疼地想轉身。
「嘉……」
「別看我!」胡嘉禁錮著逢春上身不讓他動。「對不起!我知道我今天一聲不響地跑出去一定讓你很擔心,我承認我錯了,你就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你不理我,讓我很難受你知不知道?我整晚躺在床上睡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沒辦法安心,你回來也不讓人來通知一聲,害我也胡思亂想,以為你也遭遇了什麼被……被……」
「嘉……」左逢春軟了心,今天下午倉卒而下的決定瞬間被拋諸腦後。
「你別說!……我現在能體會你天天叨念我的心情了,我也想勸你乾脆就留在家裡,看著你,我才能安心。」
胡嘉又更加摟緊了左逢春,大有逢春不答應他他就不放開臂膀的決心。
「呃……嘉……我快……沒氣了……放鬆些……」
胡嘉趕緊鬆了鬆手臂。
左逢春也伸出雙手攀住胸頸前的穩健雙臂。
「可是家裡也不見得安全了。」
「你是說下午有人入侵的事嗎?」
「嗯……嗯?誰告訴你的?」
「翁濤。」
「……,我讓他別說的,不想你擔心。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們這段時間秘密搬去你大哥家住。這裡留著影衛易容的替身,若敵人一有行動,影衛們就能將敵人一網打盡。這事,是今晚在宮裡議定的。」
「搬去……呃……」胡嘉肚子突然一絞,痛得他扭曲了五官。
感覺到身後猛地捱撞上脊背的力道,左逢春扯下胡嘉痛得無力的雙臂,趕緊轉身,伸手抱住胡嘉。
「嘉!怎麼了?」
「肚子疼……」胡嘉在家養了幾個月沒曬過太陽而變白皮的膚瞬間轉為死白。
「是不是孩子們又調皮了?」左逢春憂心地問。
「大概吧……啊!」又猛痛了一下,胡嘉額上冒出點點薄汗。
「我們回房歇著,來,我抱你。」
左逢春把胡嘉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從他臂下攙抱著胡嘉腰身,小心翼翼地走出書房,就要往臥居走去。
「嗚……逢春……這痛……啊!與……平時孩子們頑皮不大一樣……」胡嘉倚著左逢春困難地走著。
「沒關係,我們先回房,我讓人去請乾爹起來給你看看。」
「嗯……」
他們慢慢走回竹苑的半途,碰上翁濤捧著剛煮好的魚湯要去寒山堂。
「翁濤,你快上聽天閣找我乾爹,告訴他二爺肚子痛得奇怪,請他快過來看一看。」
「我馬上去。」翁濤顧不得手裡還拿著魚湯轉身就往聽天閣去。
「忍忍……就快到了……」左逢春邊攙著胡嘉走,邊用袖口給胡嘉拭汗。
「嗯……呃……好痛……」
難道要生了?可……肚裡孩子還未足月啊!
左逢春想得頭皮發麻,不住祈求著上天,保佑胡嘉平安,保佑肚裡兩個孩子無事!
這天對左逢春來說,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三十章˙
「動了胎氣,必須安胎。」柳無色仔聽脈後又仔細觸診了胡嘉的肚子。「不過,等一下喝過藥後,若嘉兒仍疼痛不止……師父,你看是不是乾脆就先把孩子接生出來?」
胡嘉的疼痛驚動了整個相府上下,柳無色才睡下就被挖起來,他還讓翁濤趕快去叫韓征到竹苑去。
「嘉兒如何痛法?」韓征沉思問。
「絞痛……」滿頭大汗的胡嘉躺在床上緊抓著被子。
韓征抓著柳無色到房後屏風後方低語討論,不讓其它人聽見。
「興兒與小三孩子要出生時,是從悶痛開始,然後逐漸加劇……但不曾絞痛……」韓征攏眉。
「嘉兒的狀況感覺不大妙呀。」柳無色面色沉重。
當世兩大名醫十足非常有夠擔心,胡嘉無產道,當然看不出來肚裡是否破水,就怕他體內囊袋已破,羊水在腹內造成疼痛。
「等藥煮好,最快也得半個時辰,若破水造成嘉兒的疼痛,就意味著他得再疼半個多時辰才能曉得藥物對他是否有安胎之效,若吃藥後仍舊疼痛,那肯定是破水了,孩子得快些救出,嘉兒也必須緊急救治,否則會有生命之憂。」韓征那張少年臉上堆積了幾十年的沉重。
「我們乾脆現在就剖開嘉兒肚子看看,若並無破水,便再把他肚皮縫合,做足安胎工作。」柳無色提議。
「就怕這一刀畫下去,胎中腹子反受驚嚇。」韓征搖搖頭,胡家這三個男人生子還真是麻煩啊,沒有婦女所擁有的產道,就算腹中真破了水也無法得知。
竹苑外傳來了吵鬧聲。
「老人家,你不能就這麼闖進來啊!這可是左相府啊!」
「我給你家夫人救命來的,別攔我!小朋友!」
雜踏的腳步聲與爭執聲一路進了臥房。韓征、柳無色趕緊走進前面臥房看看是怎麼回事。
「師父!」、「師祖!」
韓征、柳無色齊叫。
「快準備接生!小子要出來!」麗山仙人大叫。
「可是小孩還沒足月……」左逢春猶豫地說著。
「可他們想見見世面了。再不讓他們出來,你就等著給你老婆收屍吧,一屍五命吶!你捨得?」
左逢春愣了。
「一屍五命!」韓征、柳無色驚叫!
「快叫人去準備熱水,四大盆子,乾淨布巾越多越好!拿瓶雄黃酒來,燈也多取幾盞來,越多越好!」麗山仙人吼著。
翁濤忙叫人快速準備。
「王導呢?叫他也來幫忙!」麗山仙人又叫。
又有下人衝去叫人了。
麗山仙人開始一邊忙著一邊與大家說話。取下隨身攜帶的醫具腰包,攤在桌上,就到床邊來慰問胡嘉。
「嘉兒,你忍忍,你這胎比較麻煩,既然太祖爺爺來了,你就能放心安產了,等會兒就幫你解決疼痛啊!」
「唔……多謝太祖爺爺……呃……」胡嘉只在兩年前見過麗山仙人一次,那時適逢麗山仙人駕臨辜英故居為胡興接生,他知道麗山仙人有天大的能耐。而胡嘉現在不只腹內絞痛,還悶痛連連。
「真是的,你們兩兔崽子,幹嘛都不算時辰啊?還好我來了!胡家的事情丟給你們真不能讓人放心!」
「算時辰?」
「你們去年不是去了胡家祖墳看過?」
「是啊,師父。」、「沒錯啊!師祖!」
「難道沒算過合於胡家祖墳生門出生的孩子時辰?這是一定要算知的啊!」
「啊!」韓征、柳無色齊叫。他們看到胡家祖墳那時只顧著讚歎那種絕無僅有的地理脈象,還真沒多花心思在胡家後嗣的生辰上。現在想想,那還真是算得出來的!兩人思斷得出:那地理脈象顯示,今年,胡家血脈能得六子,其中四子的降生時辰不就是……此夜此時?!
在相府上下所有僕人的奔走準備中,胡嘉疼痛的呼吸越來越密越尖銳。他痛得冷汗直流,還一直壓抑著呻吟只偶爾說冷,寧願地咬緊牙根,也不願把苦痛喊出來。
看著胡嘉痛苦扭曲的五官,左逢春徹底慌了,只能聽麗山仙人吩咐:脫下胡嘉全身衣物,拿了很多乾淨的布巾掩蓋胡嘉裸露的下身,將胡嘉抱在懷中、雙手緊握住胡嘉的雙手,讓胡嘉枕躺在自己身上,以自己的體溫溫暖胡嘉。
左老夫人也被通知了,此刻正坐在臥房外小花廳緊張地等待。臥房裡頭都是男人,而且是她的男媳婦生孩子,她這婆婆於禮必須迴避的。白天才去街上走動,怎麼半夜就要生了,孩子不是才八個多月大?看著僕人來來去去準備東西,左老夫人心中亦充滿不安。
所有物品陸續準備好,麗山仙人即刻取出金針在胡嘉身上布下綿密的止痛止血針法,然後摸了摸胡嘉的肚皮決定下刀的位置,再拿了已經用酒消毒熏烤的小刀一刀劃下。
小心地取出兩個囊袋,其中一個已經破裂。
「征兒、無色你們兩來處理這兩個囊袋。」
把包裹著嬰孩的囊袋交給二人後,麗山仙人便著手清理流於胡嘉腹中的羊水與血水,還拿出某種藥膏塗在胡嘉腹中的腸胃器官上。
左逢春眼看著胡嘉的肚子破了這麼大個洞,露出裡頭的器官,血水滲出肚皮,自己的淚水便管不住地滑出眼眶,不捨地默默流淚。
「不要生了……我們以後都別生了,好吧?嘉?」
止了痛的胡嘉,現在比較能緩得過氣,正注意著韓征與柳無色弄掉包裹著孩子的那層囊袋薄膜,模模糊糊中聽到左逢春低低的聲音,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麼?」
「我們有四個孩子了……夠了……以後不生了,好不好?我受不了再看你這麼辛苦了……」
聞言,胡嘉笑了,有氣無力地說:
「好啊。以後你都歸我壓,就絕對生不出來了。」
「我……願意……」
兩個宏亮的哭聲響透寂靜的深夜。小花廳裡的左老夫人高興地紅了眼眶:「生了!生了!」
左泱、王導手上各抱著一個正在嚎啕大哭的嬰兒在溫水盆裡清洗。韓征、柳無色手上也各倒抓著個嬰兒正在拍他們屁股,這兩個孩子是在那個破水囊袋中出生的,到現在還不吱聲。
恐懼爬上胡嘉眼角:「孩子,不會……死胎了吧?」
「不會不會!等會兒就哭了!」麗山仙人正在縫合胡嘉肚皮,一邊安慰著。
沉默的空氣中只聽到一聲一聲拍在嬰兒屁股上的響聲,大家都摒著氣期待著。
然後聽到孩子微弱的嗚咽聲……最後孩子開始放聲大哭。韓征、柳無色這才舒心地把哭了的孩子抱在懷中,放入溫熱的盆水中清洗。
翁濤高興地從臥房走到外頭小花廳,對著左老夫人行禮:
「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二爺一舉生下四胎男嬰,全都安產!」
「老夫人!太好了!」小秋手舞足蹈地喊著。
整個竹苑外爆起一陣歡呼聲!敢情相府裡所有家丁下人都聚在竹苑外等著相府的小少爺們出世!
四胎?!
也不知道是高興的還是嚇的,左老夫人暈了!
˙第三十一章˙
相府外,隨時都有盯著相府動向的人,不管是皇上的人,或者是與皇上作對的人。
前幾天下午,相府車房緩緩駛出一輛馬車,駕車人是左泱。會留心相府事物的人,多半已經曉得左泱是專給胡嘉駕車的隨侍,想當然爾,那車中之人一定是胡嘉。本來幾個有心人都已經跟上去,伺機要擒下車中正主,這便尾隨該車,一路前往西城門邊的玉市。
一到玉市,就看見左泱從車上扶下一位大腹便便的高大美少婦,還有一位老夫人。左泱衝著孕婦喊夫人,衝著老夫人喊娘。幾個有心人發現自己弄錯對像:人家隨侍左泱帶著他老婆與娘親來逛玉市,他們這幾個人跟來湊什麼熱鬧?於是有心人們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撤回相府附近。
這就是發生在幾天前,胡嘉易容上街的那件事。
而今天上午,相府車房進來了兩輛車,都是國師辜英家的座車。
傍晚時分,相府車房出了五輛車:早上國師辜英家的兩輛、太友皇與國醫柳無色的招牌華麗座車一輛、京城第一名醫ほ善全城絕無僅有的藥車一輛、最後一輛車的駕座上坐著個長相平凡的中年人,而車廂車簾窗戶洞開露出裡頭乘坐的一個糟老頭子。
最後這輛車上坐著的兩個人,這幾日已弄清楚,那駕車的是毒醫王導,糟老頭子是柳國醫的祖輩。
跟稍們發現這列車隊最後全駛進了辜英家的車房,便未再多花心思在此地,撤離後照例回報即可。因為以過去的經驗能瞭解,除了最後那輛車,前面這四輛一天到晚在辜家與相府間來來去去,已不足為奇。
跟稍們當然不曉得前面四輛車裡擠滿了人。四輛車把該搬該運的人與物全都往辜英家送了。
辜英與胡興牽著胡嚴、朱喜抱著小山、胡翟抱著小海,等了車房邊上對外的門密實地關上後,才從車房廳裡出來,迎接從車上下來的家人。
胡興的車上,左泱與翁濤先下車來,左逢春抱著一個嬰兒、胡嘉也抱著一個被左泱與翁濤攙扶著下了車來。
陳友竹趕的胡翟座車也下來了左逢春的隨身書僮左文與另一個隨侍左陵扶護著同樣一人抱著一個嬰孩的左老夫人與小秋下車。
太友皇與柳無色、韓征、王導、麗山仙人也都把車交給車房中工作的人。
家人見面,尤其多了四個新生兒,場面非常歡慶熱鬧,一群人往已經備好晚膳的大廳走去。
辜英也吩咐了家丁把擠滿了四輛車的左逢春與胡嘉的日常用品往宜家苑搬,宜家苑是辜英他們早就為胡嘉與左逢春空出來的院落。他們一直希望胡家三兄弟與另一半還有家人全都住在一起,今日總算得嘗所願,雖然只是暫時的。
辜英新宅邸之大,比起相府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家中佈置到處可見儉樸的雅致,並不奢華。
今晚大廳把過年才用得到的三十人大桌布了上來,光是胡嚴及胡家三兄弟與配偶妻人、辜英長輩五人、左逢春母親、朱喜家人四人,還招呼了所有近身隨侍上座,幾乎把桌子整個被圍了起來,場面非常熱鬧。
大家都在聊天,其中,小三問了坐在隔壁的胡嘉。
「二哥,你的肚子還痛嗎?」
「不痛,就是開在肚子上那條傷疤癢得緊。」胡嘉隔著衣物摸摸鬆垮垮的肚皮。
「那為什麼我年初開春生完那幾天肚子那麼痛?」小三隔著朱喜看向麗山仙人。
「因為我故意整你,沒給你擦藥啊!」麗山仙人燦爛地笑著。
「為什麼要整我啊?」小三無奈地叫著,跟麗山仙人在麗山住了將近一年,他曉得麗山仙人不管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
「我如果不讓你痛幾天,那之後你會無緣無故摔斷腿而好久不能走動,所以我想你也情願傷疤痛幾天吧?」
「啊……嗯……」小三無語,他相信麗山仙人說的每一句話。
另一群談話中,辜英也問了柳無色。
「當初師父不是看脈看出了胡嘉懷上兩個,怎麼兩個變四個啦?」
「一胎雙生子當中,在罕見的狀況裡會出現一個隱脈,隱脈隨著顯脈的跳動而跳動,感覺起來像顯脈的回音聽不出來,所以才叫隱脈。誰曉得嘉兒兩個胎衣中都是雙生子,還其中一個都是隱脈。不光我沒聽出來,連你師祖都沒聽出來!」
「前天左泱來通報時,我們還都嚇了好大一跳!」胡興高興地說。
「我們也全被嚇到了,沒想到嘉兒產下四胞胎。男人產子已經夠嚇人了,雙胞胎更嚇人,這四胞胎……說嚇人根本不足以形容那種驚嚇程度……」柳無色說。
「我們左家一直都是獨苗單傳……這個……刺激……很大……」左老夫人似乎還不能相信胡嘉為左家一口氣生下四個兒子。
「不知道爹聽到這消息,會不會高興一點……」左逢春有些遲疑地說著。
「兒啊,你真的不修書一封回涫縣告訴你爹這個消息嗎?」左老夫人好想快把好消息通知給左逢春他爹。
「娘,你已經知道我們搬來阿英家的原因了,這時候一切都還危險不定,還是先別通知爹吧!等朝廷動作的這段時間過後,一切都安定了,再告訴爹吧。就是不曉得爹會如何看待胡嘉生子這件事……」
左老夫人一想到他們放著相府不住,偷偷摸摸跑到辜英家來的原因,臉上滿是憂心。
麗山仙人安慰道:「胡家人的祖墳可好的,你們都不會有事。這次有驚無險的風波過後,你們倒是必須找個遷移胡家祖墳的好時機。雖然這墳的運脈還有幾年,你們還是得盡早打算妥善安排。逢春與嘉兒也得走趟麗山,多帶些乾坤長壽石回來,否則你們倆一生四個……」
「乾坤長壽石?」左老夫人疑道。
「就是一種石頭,娘。我們準備去麗山取來,給您跟爹延年益壽用的。」左逢春趕緊解釋,他母親還不曉得胡家男人生子,當爹的都會折壽的這件事,所以他也不能讓他母親知道,否則左老夫人不就擔心死了。
「有這麼好的石頭?」左老夫人的語氣好像不是很相信什麼石頭的效應。
麗山仙人笑而不答,胡家相關人等知道緣由的,看了左逢春的樣子,也不會去故意道破什麼。
反而是胡興接著從容地把話題轉往遷墳上去。
「遷墳的事,我們得準備些什麼?」
辜英道:「這個由我來安排就好。你不必操心,到時候選定黃道吉日,必須去你們現有祖墳上上香起墳,找專人來撿骨、找匠工來修整復地,並且另外還要找個吉時移塚,這些事情瑣碎得多。交給我,你也不必擔心。」
「是啊,這事讓阿英去籌備就可以,屆時移塚,胡家所有姓胡的男丁都得跟著去……哇!這一行人很浩蕩啊!」韓征想到姓胡的男丁一上路,那肯定跟著一大家子,老公、孩子們都不可能分開吧,一定會一起去的。加上一路上跟著伺候的人……
說到地理,小輩們就開始央著這些見多識廣的老人家說說他們江湖歷練的事跡與經歷。
大家暫時拋卻隱憂,享受辜英與小朱整治的這一頓團圓佳餚。
˙第三十二章˙
在左老夫人執意要給小孩餵食女人乳水的堅持下,左逢春托朱喜找來了兩個奶娘。其中一位是朱喜的妹妹朱韻芬,她嫁給胡嘉的一位好友,夫妻感情如膠似漆,不久前才生下一子。另一位是府中一位僕傭的妻子。於是朱韻芬帶著自己的孩子暫時回娘家,就是辜英家新宅,暫時住了下來。
在出生喝了幾天羊奶後,這四個小孩開始喝人奶。
四個小孩才出生沒幾天,又是早產,韓征與柳無色用心計較在小孩的補湯上,要給四個小伙子好好補身。還好胡嘉懷孕期間實實在在地吃了很多補胎美食,那些食補確實都補在四個小伙子身上了,所以雖然才八個多月將近九個月大,看得出來小伙子們還滿健壯。
四個孩子分不出誰大誰小,八個多月大的這時候,四張嬰兒臉看起來長得都一樣。像要睡足應該待在母胎裡十個月的時間,四個小孩一天裡總要睡上十二個時辰,連餵奶時也一邊睡一邊吸奶、喝補湯時也是閉著眼睛吸湯。不哭不吵不鬧,很是好帶。
讓人一直都傷著腦筋的是這四個小伙子如何命名。
依左家族譜,逢春之子是兆字輩。
左逢春跟胡嘉稍微提過,也想效仿辜英、小朱,讓四胞胎其中的兩個小孩姓胡,胡嘉想了想,感到很高興但婉轉地拒絕了。他顧慮的是左逢春的父母,既然自己是奉皇命嫁進左家的,那麼就守著媳婦的份記,別讓老人家為難,別讓左逢春難做人,反正不管孩子姓什麼,都是從他而出的骨肉,這骨肉至親的事實是抹滅不了的。
當然,胡嘉也跟著為四個孩子的名傷腦筋。
夫妻倆晚上相擁而眠,又開始討論命名的事。
「小三也太調皮了,竟然在婆婆面前說起名十、百、千、萬,他平常算錢還算得不夠多啊?」胡嘉有些睡意地抱怨。
「他只是開開玩笑嘛。你肚子上綁著的束帶要不要鬆開?綁著睡不舒服吧?」左逢春撫摸著胡嘉綁著束帶的腰身。
「不綁著,肚皮會鬆垮垮地扯著羊皮線反而不舒服。」胡嘉閉著眼把左逢春抱在懷裡。
「你大哥和小三之前產後也綁著這東西?」左逢春好奇。
「嗯……他們說綁著好,恢復得快。」
「以後別生了。光命名,這一口氣想出四個名字,也是有些難的。」
「這點小事能難得了你這位高權重滿腹經綸的宰相?」胡嘉笑著睜開睡眼。
「取的名字總是得好叫吧?而且他們一起出生的,我不想他們有什麼排行的。」
「我本來想到個不錯的,叫他們仁、義、禮、信,可你說不想他們有排行……那我可想不出來了。」
「兆仁、兆義、兆禮、兆信,嗯……不錯啊!」
「再想想吧!」
「就這名吧!總比辜英的風火水土、比小三的十百千萬強得多吧!」
胡嘉推開懷裡的左逢春笑罵:「你拿我跟他們比?!」
「好吧,那跟小征爺爺的金銀銅鐵比也強啊!」左逢春也笑了。
「你存心要氣死我啊?小征爺爺那根本是故意胡謅的好吧?」胡嘉笑著吼了。
左逢春繼續說著:「還好乾爹什麼都沒說,不然他要是說個冬蟲夏草什麼的……」
「你饒了我吧,逢春!」胡嘉笑得沒力,逢春難得會想或講到什麼風趣事的。
左逢春望向裡頭、胡嘉身後的另一張四周都有護欄的大床上,四個躺著安睡的嬰兒。
「謝謝你,嘉。」
「嗯?謝什麼?」
「謝謝你生下四個可愛的孩兒。」
胡嘉怔了一下,才說:「幹嘛突然說這個?」
「你懷孕時,你的辛苦、你的隱忍,我都知道,我什麼都沒辦法幫你,只能感激。而且以一個男兒身懷了孩子,就算是只在相府中行動,我想你的內心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畢竟相府中的家丁、僕人裡無法接受此事的大有人在。所以我必須說出來,必須表達我的感激。除了我的感激與支持,其它的,我什麼也做不到……」左逢春緊摟著胡嘉的腰。
相府中家丁下人其實都是左逢春當初入主相府之時精挑細選之人,其忠心無庸置疑。即使這夫妻倆都知道其實府中還是有人無法接受胡嘉能懷孕生子此事,但也相信他們不會對外放話透漏些什麼,且曉得除去胡嘉男人懷孕這件事外,相府中人都非常高興地迎接左相的四個兒子誕生。
「如果你娶的是個女人,你大概會覺得她為你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反而不會向她道謝了吧……」胡嘉也抱緊了左逢春,在左逢春耳邊說。
「知我者,胡嘉也。」左逢春輕笑道。
「看吧!我們兩果然是最班配的!」胡嘉心滿意足地說著,話語中有濃濃的睡意。
「累了吧?」
「嗯……」
「睡吧……」
「嗯……」
˙第三十三章˙
辜英家裡慶新年的氣氛十分濃厚,最讓人高興的是,辜英的爹娘禁不住對金孫胡嚴的思念,也帶著辜英的妹妹辜婷去胡興交代過的順來發分店拿了輛車,風塵僕僕地往京城趕,趕在除夕前一天就到了辜英新家。見到胡嚴可把兩個老人家樂得笑不攏嘴。
他們給左逢春帶來了意外之喜。那就是,左逢春他爹一知道辜英父母要去京城,馬上關了店鎖上門,終於拉下老臉巴巴地跟著爬上馬車,一臉偽裝的氣憤,說要去左相府把逃家的老婆抓回家。可誰都知道左老先生不為左老夫人、不為左逢春,就為了胡嘉肚子裡的孩子。從他在一路上頻頻詢問胡嚴的狀況、順便探聽胡嘉懷孕的狀況就能知道他對未出世的孩子有多麼期待了,雖然他還是一邊做態叨念著不要接受胡嘉、不想原諒逢春。當然那時大家都還沒料到能一下子迎接四個生命的誕生。
辜英父母的車一停在辜英家大門,下人就往裡頭通報了,還有人將他們帶往迎客大廳。
辜英在裡頭一聽到父母來了,馬上抱著胡嚴出來迎接。
「爹!娘!小婷!你們都來了!咦?左伯伯!」看到左老先生走在最右側,辜英立刻叫身邊的下人去請左逢春、胡嘉、還有左老夫人快到大廳來。
胡嚴老早不記得爺爺奶奶了,初見爺爺奶奶時他才多大?但一聽到他爹叫那兩位互相扶持的老人家爹娘,他就甜甜地沖人家喊:「爺爺!奶奶!」
辜英父母一聽金孫甜到心裡去的嫩嗓子叫喊,這嘴都咧到腮梆子後頭去了,大半天也闔不上。
「乖!嚴兒來!奶奶抱!」辜英的媽伸出雙手。
胡小嚴也伸出手傾身向前,撲向奶奶的懷抱。
「哎唷!奶奶的小心肝兒!小寶貝兒!可想死奶奶了!」辜英的媽抱著小嚴兒猛蹭著那張柔嫩可愛的小臉。
「娘!妳別這麼蹭著,小嚴兒的嫩臉皮都被妳蹭粗了!」辜婷跟她娘親、父親總是沒大沒小的,所以才到現在二十五歲了還嫁不出去,老姑獨處。
「哼!妳這死丫頭就會胡說!老娘保養得可好呢,妳看妳面皮兒比娘還粗!」辜英的媽笑罵著自己女兒。
辜婷伸了舌頭調皮地做個妳能耐我何的鬼臉。
辜英自己家人的個性性情,他當然早就瞭解,見怪不怪,連左老這位鄰居也都清楚他們一家人的德性,所以根本不必白費唇舌講些排解的話,直接招呼一群人往大廳裡走。
「都進去裡面坐吧!你們趕路也累了!左伯伯,我已經讓人去請左伯母他們過來了,他們前幾天才搬過來的,您不必去相府了,一起在這兒住下來吧。」
廳裡胡興早就候著了,忙與公婆見禮。
眾人坐下,下人們忙著奉茶。
眾人才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就見左老夫人健朗地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左相與胡嘉。
左老先生看到胡嘉,繃直了身子立刻跳起來,面紅脖子粗的,指著胡嘉的肚子,氣得手不住抖著,大喊:
「孩子呢?……孩子,懷孕是在騙我的吧!」
說他不在意孫子,那實在是騙人的。
左老夫人趕忙走到左老先生身邊,安慰道:「哪有騙你啊?孩子生了!早產啊。嘉兒真是好媳婦呢,他給我們生了四個男娃兒!四個呀!老爺!」
「四個?男娃兒?」左老爺子茫然了。
一個大男人生出四個男娃兒……這……這是什麼概念?!搞不清楚啊……真真搞不懂啊……就像豬能在天上飛一樣難懂!
胡嘉瞭解左老先生那一臉茫然,側過頭對身後的左泱低語,要他去找人去把四位小少爺抱過來。
「四胞胎?!嘉兒你生了四胞胎?!」第一次見到胡嘉的辜天祐﹙辜英的爹﹚不平了。「興兒!你弟一口氣生了四個!你……你可不能輸啊!」想他辜家子孫多多,怎麼可以輸給代代單苗獨傳的左家?!事關男人的面子,辜家怎能生得比左家少!
胡興楞了下,侷促地紅了臉:「我……」
「我會努力增產報國!」辜英大喊。
「兒子!好樣的!就看你的了!」辜英的爹大喜。
胡興的臉更紅了,攢著眉死瞪著辜英。
左泱帶著三個傭人,各自抱了個嬰兒在臂彎裡,從廳側走了進來,就安靜地站在邊上。
左老爺子看到了四個小寶寶,老而昏花的眼睛都亮了、直了。
左逢春那著名的狐狸出現,輕柔地對他爹說:
「爹,這是我們的兒子,兆仁、兆義、兆禮、兆信,你要看看嗎?」
「要啊……」
左老爺子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走到四位家僕跟前,滿心歡喜地看著熟睡中的寶寶。
「爹,想要他們當你的孫子嗎?」
「廢話!這可是你的孩子們啊,我哪會不想要!」
「想要可以,不過您必須先承認他們是你孫子啊!」
「承認!當然承認!」摸著寶寶嫩嫩的小手,左老爺子心好滿足啊!他有孫子啦!還不是獨苗唷,是四個!四個孫子呀!
「那爹就是承認胡嘉這個媳婦囉。」
「承認!承認……我才不承認!」左老爺子差點被誆,氣得轉過身來反駁。
「孩子是他生的,你要是不承認他,那孫子就沒你的份了。」左逢春涼涼地說。
「噫……」左老爺子氣急敗壞的眼神在孫子們與左逢春、胡嘉身上流轉著。這對他似乎是個痛苦的抉擇。他要孫子,可他不要男媳婦!
左逢春臉上甚至開始黯然,喪氣地說:「如果你不想要這媳婦,孩兒自當讓聖上下旨休妻。讓胡嘉生孩子,原本就是這樁婚姻的一個條件,胡嘉是為了生孩子才與我成親。若孩兒得以得到聖諭休妻,那麼這四個孩子全歸胡嘉所有……」
左老爺子越聽越心驚,心中開始計較:如若逢春休了胡嘉後娶了尋常女子卻生不出來,或又獨苗單傳……這……不要啊!我要四個孫子!我左家何時有這種風光啊?!四個男孫啊!以後左家開枝散葉就能指望他們啦!左老先生完全沒有意識到,廳裡所有人都正等待著他的回答。
左逢春想讓左老先生承認胡嘉的用心,胡嘉當然瞭解,看到公公全寫在臉上的心理變化,胡嘉臉上雖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心裡可是忍笑忍得臉快抽筋了。
「承認!我都認了還不行嗎?!所以孫子是我的!我們左家的!」左老先生放棄了,小孩似地嚷嚷。
辜英的媽忙叫:「嘉兒快!快給你公公婆婆奉茶!」
媳婦奉茶是道程序,公婆喝過媳婦奉的茶這形式,就表示承認這媳婦了。
於是還在養身階段的胡嘉,請了公公婆婆上座,巍巍地端了熱茶上奉,左家二老也端端正正地喝了口茶。
至此,辜英家大廳爆出了歡笑聲。
其中又以左老爺子聲音最大,嚷嚷:「我要抱孫子啊!」
˙第三十四章˙
全國正在歡慶新年春節的當兒,各地影部正暗地裡展開緝捕行動。
左逢春心裡清楚,除夕夜,在這最讓人放鬆的夜晚,皇上密令緝拿一直躲在幕後策劃一切反叛事宜的頭子還有與其牽扯甚眾的一干同黨。這當中影部依皇令行事,而若有漏網之魚,則由處於更深更暗處的黑道第一大勢力黑龍會協助搜捕帶走。
至於黑龍會怎會破例與當今的皇庭合作,這就得拜謝當朝國母苗緲之助。
大年夜,辜家鬧聲鼎沸,胡家兄弟與其夫家家人全都齊聚一堂,當然辜英師父輩的也全都在。
今晚這頓年夜大菜由柳無色主廚,辜英、朱喜副手協助。整桌三十六道菜,以食材本味為主、藥物養生為輔,三人從早忙到晚,總算讓所有精美菜色熱呼呼地上了桌。
辜英讓大家在處於宅邸正中央的春暖閣吃年夜飯。這整個春暖閣是一座超大的暖炕,有迎客大廳那麼大,整座廳堂的地板下是熱源來處,隔著被溫熱了的大理石,往上釋放溫暖。春暖閣本是家人閒聊談天休閒的聚集處,家人們席地而坐,以舒適為主,所以廳閣內原本只有大量且散落各處的軟墊、軟裘、軟枕。
今晚,這就被收拾成大家度年夜的處所,前些天那張三十人大圓桌,又被搬了進來,只不過今兒個的桌腳只有前些天的四成高,大夥兒都坐在地上,符合了春暖閣一貫的休閒舒適。
當然這種舒適更拉近了親家間的距離,吃了叫人吮指的美食、彼此互相敬了春酒,老人家們無不高興地互贊,只覺眼前這子孫滿堂熱鬧繁榮的景象,實在令人滿足極了。
胡嚴滿場跑來跑去,發現只要撲進大人懷裡,就能得到一個小紅布包,裡頭有糖有銅錢有銀兩,所以他樂得撲進每個人懷中撒嬌一番,然後帶著戰利品回他興爹那兒現寶。
「那你有沒有說謝謝、說新年快樂?」胡興給胡嚴擦擦滿頭大汗。
「有!爹今天教我了,我對爺爺奶奶叔叔姑姑舅舅們每個人都有說!」
「乖!要不要吃片蜜汁火腿?」
「等一下吃,我要去看弟弟!」胡嚴蹦起來就跑到胡嘉與左逢春身邊。
左逢春左手彎裡抱著左兆信,右手拿了個小瓢,小心給餵著補品。胡嘉手彎裡也抱著左兆禮,做著同樣的動作。
「小嚴兒,你吃飽沒?」胡嘉問。
「還沒。」
「還沒就去吃飽啊,你看你到處跑來跑去的,累不累?」胡嘉笑。
「不累!我要看弟弟。舅舅,為什麼這兩個弟弟長得一樣,那兩個弟弟長得一樣?」胡嚴看了眼左逢春與胡嘉懷裡的嬰兒,又看了眼他們身後搖籃中的另兩個嬰兒,滿臉疑惑。
胡嘉聞言比胡嚴還滿臉疑惑,還看左逢春了一眼。他們這些大人都還分不大清楚這四個嬰兒誰是誰,為什麼胡嚴看得出來這兩個長得一樣、另兩個長得一樣?
「舅舅也不知道啊。」胡嘉笑著說。
「那伯伯知道嗎?」胡嚴詢問地看向左逢春。
「因為這兩個弟弟擠在一起、那兩個弟弟擠在一起,四個弟弟從舅舅的肚子裡掉出來啊。」左逢春回想起胡嘉那晚產子的狀況。
「喔……擠在一起就會長得一個模樣!」胡嚴逕自下了結論。
胡嘉驚奇地看著左逢春,心想,這種原因你是怎麼想到的。
左逢春放下小湯匙,從抱著孩子那隻手的袍袖裡摸了半天摸出個紅袋子。
「來,嚴兒,伯伯給你壓歲錢。」
「耶!謝謝伯伯!新年快樂!」胡嚴雙手接下紅袋,高高興興地親了左逢春懷裡小孩一口,跳著回胡興那兒去。
「噫?這孩子難道是特地來要壓歲錢的?」胡嘉有些愣。
「我想是。」左逢春又挑起小瓢,舀了些補湯,碰了碰懷中嬰孩的唇,兆信自覺地輕輕張開小嘴,任補湯滑入嘴裡。
左逢春抱著孩子、看著眼前的妻子、身處安樂環境中,想到的卻是今晚這個團員夜,皇上暗地裡的行動不知道會讓多少家庭失去家人……
「逢春,你怎麼了?」胡嘉明顯感覺到左逢春心神不寧。
左逢春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皇上下了密旨……」
胡嘉靜靜地看著左逢春,只是左逢春停住不語。
「……既然是密旨,就別說了。」
「嗯……希望今夜過後,一切雨過天青。」左逢春苦笑著說。
胡嘉聞言,感覺到,這密旨應該與他們夫妻倆有密切關係,是不是今晚就要逮捕那個要他們夫妻性命的人?
「會啦!你忘了,辜英前幾天又幫我們算了一卦,說我們會否極泰來。」
「別想太多,放心啦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星相顯示,今年大豐,朝廷勢強盛,民心歸向而四海昇平。」麗山仙人繞著圓桌走了過來,一屁股在胡嘉身後坐下,老人家慈愛的雙眼看著兩人身後搖籃裡的一雙孩子。
「太祖爺爺都開金口啦,我們真的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胡嘉打趣地說。
「嗯……」左逢春其實並不為自己擔心,只是有些無奈,為那些加入叛黨陣營的人感到難過。
「逢春,人要忠君之事不難,難在這人是否有慧心、慧眼。君者,以天下子民之福為依歸;臣者,以輔佐君王福澤百姓為己任。是以,未有此依歸者非為明君,未有此己任者非為良臣。有些人臣,心不清眼不明,錯認賊子為君,因而禍及百姓,此等昏臣,你又何必為他們唏噓?」麗山仙人肅穆地說著。
左逢春猶如醍壺灌頂,晶亮的雙眼定定地瞧著麗山仙人。仙人說的話,他都懂,可一時被現在的節慶氣氛弄得有些昏了,竟然同情起那些可能遭到拘捕的叛黨。那些為了一己眼前私利而投靠叛黨的人,阻礙了國家的進步,斷了民眾的福祉,真的就值得同情嘛?雖然也許有那種不得已而為之才投身叛黨的人,但他相信那畢竟只在少數……
「大道無情。」左逢春緩緩回了句。
「孺子可教也。」麗山仙人稱許。
小征爺爺也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不管凡人、仙人,大夥兒都自作自受啦。」
麗山仙人一指節敲在小征爺爺光潔的額頭上。
「唉唷!」韓征瞪了麗山仙人一眼,忽然驚愕地睜大眼睛,然後恭恭敬敬地五體投地,嚴肅拜謝:「多謝師父。」
沒人知道這兩師徒在玩什麼遊戲,周圍眾人看得莫名其妙。
麗山仙人哈哈大笑:「知了!知了!」
柳無色挑起眉毛:「這種天哪來知了?師祖?」
「哈哈!沒事!大家繼續吃喝啊!無色,這道天上花菓你做得真好吃!耶,你想想辦法給我做些好吃的乾糧,我回麗山途中好用啊!」麗山仙人說。
「那有什麼問題!我這幾天就給師祖研究研究!」
「好!好!乖徒兒!」麗山仙人拂掌大笑。
˙第三十五章˙
大年初三一早,宮內虎子往各級工吏府內報信,皇上臨時招集午朝,令群臣午宴奉和殿。
虎子能明目張膽地來到辜英宅邸請左逢春上朝,左逢春就知道,皇上的大事已經底定。
虎子也通報,今日午朝請國師一定到位,所以辜英也得跟著去。兩年前他請辭國師一職,皇上未准,所以他還是那個負閒在位的國師。
左逢春於是入內,先通報太友皇宋真皇上午宴之事,才回房準備上朝。
左逢春讓左文把官服拿出來。
「你要進宮?」因為還不知道現在外頭的狀況如何,胡嘉顯的有些疑慮。
「嗯,皇上來旨了,奉和殿設宴,要我們入宮午朝。阿英也得去。」
「大宴群臣啊?」胡嘉笑了。
「我想應該是阿英說的否極泰來了。」左逢春也笑。
胡嘉高興了起來。
「今天奉和殿議事,我想可能會花上些時間,你有耐心些,別一聽到可能的好消息就想跑出去。」左逢春諄諄善導。
胡嘉瞠了下眼,之前那個易容外出的小辮子,已經被左逢春掐住了。
「你放心,我才不會亂跑,我產後調養還沒養足呢。」
胡嘉一個大男人賭氣的模樣叫左逢春莞爾。
「希望如此。」
「什麼叫做希望如此?」胡嘉瞇了眼不滿地看著他丈夫。
他又有些看不過去左逢春臉上那個把一切掌握在手裡的狐狸笑了,因為覺得自己三言兩語又輸了氣勢。
「你前天晚上不也不顧肚子上那條傷疤,硬是要做……」為了左證,所以左逢春把初一晚上胡嘉發情的事情拿出來說。
「誰讓你醉得那麼可愛?你以為我忍得了嗎?根本是你故意誘惑我。害我因為腰腹用力過度,昨天傷口疼得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你以為接下來這幾天我還會有力氣跑出門去嗎?」
胡嘉越說,左逢春耳朵越紅。
因為左文正在幫他穿著官服,耳朵拉得長長的,左文滿臉羞紅,還得一邊忍著臉上的肌肉別笑。
「嗯……呀!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左逢春也不好意思地笑著。「這樣吧,再讓左泱去找乾爹給你些好藥抹抹……」
「有,早膳後,乾爹就主動拿一罐藥膏給我了。」
左逢春深深地看了胡嘉一眼,慎重地說:
「嘉,我說真的。你別讓我擔心,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回來。等一切險阻過去。」
胡嘉也凝視左逢春好久,才歎口氣說:
「逢春,我也是說真的,我一定在家等你。」
左文早就幫左逢春著好官服,退出房外,不礙著這對夫妻了。
一直互相凝視的兩人,也不知道是誰主動接近誰,緩緩地抱在一起了。
互相貼上彼此的唇,憐惜輕吮,慢慢變調,從而甜蜜需索,漸漸狂野,終究熱烈吞噬……
「再繼續下去……又會害你傷疤痛了……」
「嗯,再繼續下去,又要讓左文重新給你著裝。」
兩人含笑對望,眼中熱情未減,但目前僅能緊緊地抱著對方,這就夠了。
「該準備上朝去了,我去看看阿英準備好沒。」
左逢春離開了溫暖的懷抱,去辜英的院落,協同辜英一起出門,乘上辜英家的馬車,由左泱駕車,緩緩往皇宮前進。
「逢春,你覺得,今天皇上連我都一起叫入宮,會有什麼事?」
「可能是有什麼祭天的儀式,要你進宮去問問吧。」
左逢春稍一思索,便給了辜英這回答。
「喔……」辜英應了一聲,然後支支吾吾地問:「你……你跟胡嘉,都好吧?」
「好啊!你不是才幫我們算了一卦?」左逢春反問。
「哎!我不是問那個,我是問……你們感情還……不錯吧?」辜英說到後頭有些難以啟齒。對這個大他三歲,處處看透他的異姓兄長,自己總是只有被捉弄的份。要不是胡興要他找機會問問左逢春與胡嘉之間的狀況,他還真不想自己跑來捋虎鬚呢。還有就是,左逢春成親那晚說的話,他一直是放在心上的,能趁機瞭解這兩人之間的狀況也好。
「我們的感情很好。」左逢春一想到胡嘉,臉上佈滿溫柔的笑意。
辜英沒見過左逢春這種笑,也跟著笑傻了。
左逢春瞧了辜英一眼,笑了出來:「我說你傻什麼呢?」
辜英眨眨眼,心中突然有些想法。
「逢春,真沒想到,我們都能幸福著。」
「嗯,很奇怪嗎?」
「是啊!命中注定,我該有這本事;命中注定,我得去給胡興看祖墳,然後把你、小朱都給兜了進來……
誰會曉得,我們都得娶男人,然後又都能與另一半好好過著……
我們都是男人耶,還生得出孩子,更誇張的是我們大家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竟然也不管外界如何看待我們,在自己的宅院中,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自成一格……
這林林總總的一切難道不奇怪嗎?」
左逢春的腦子敢情從沒往這些事情上面繞過,聽辜英一說,他才恍然有感。還未成親前,他一直覺得與胡嘉的締結完全是政策性的考量,而且為了締結成功,他也下意識地非常放任地對胡嘉好、縱容胡嘉,成親後感情上的進展就很自然地水到渠成,他自己從來沒有覺得哪裡奇怪。當然,他偶爾還是能感受到一些下人不甚諒解的潛在反應,但他是個主子、又是個相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操心,所以骨子裡根本就不去理會這些人的想法,因此就非常當然地隨心順意與胡嘉繼續這麼生活下去。
胡家三兄弟就這麼不理會外界,與其另一半毫無障礙、理所當然地過下去,這……
左逢春失笑:「確實很奇怪。」
「我之所以能如此不在乎一切,是因為我知道老婆是我命定之人,除了他,我想我不會和任何人這麼過日子。逢春你呢?」辜英傻傻地說,傻傻地笑。
命定之人嗎……
左逢春低頭沉思許久才說:「我不知道……只是,我無法想像我身邊躺著胡嘉以外的人……還有,我不覺得我還能對誰有這種難以形容的感情……不只是益友、不只是家人……有份很深的牽絆,總覺得他會一直在我身邊,無可取代地存在著……無法割捨的……另一半……」
左逢春越說他自己便越看得透徹。如果問他如何愛上胡嘉的,他大概理不出個頭緒來,但他絕對形容得出胡嘉之於他的重要性。
辜英慢慢拉緊了眉頭:「胡嘉是你的另一半?……我怎麼老覺得胡興是我的全部啊……這樣不大好,對不對?」
左逢春無言,辜英與胡興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他一個外人怎敢隨便論斷?想了一下,才說:
「我想,感情的付出與對不對沒關係,重要的是,阿英,你覺得幸福嗎?」
辜英笑逐顏開:「幸福!」
「我也覺得和胡嘉的生活很幸福。每個人愛自己所愛之人各有方式不同,但我想心意絕對真摯誠懇且深厚。愛對方有多深,並非外人說了算,而是自己的心意有多深,那愛就有多深。我想,你是過來人,能體悟我所說的話吧?」
「我懂你的意思。」
左逢春笑了下,伸手揭開車窗上的簾子,看著熱熱鬧鬧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人們臉上都因新春而帶笑。
藍天無雲,冬日暖暖。
左逢春似乎也受春節喜氣的感染,隱約覺得,今日午朝必定能為那長久以來懸而未決的心頭陰影作一個了斷。
˙第三十六章˙
珊珊來遲的群臣一登入殿堂,便看見皇上與皇后已經坐在堂上等待他們了,群臣無不膽戰。讓皇上皇后等?這怎麼能是人臣所為!
皇帝與皇后並著肩高高坐在奉和殿堂上,百官驚異之外,也沒料到皇后竟會出席國宴。
皇帝對下面的朝臣視而不見似的,拉著皇后的手咬耳朵,皇后紅著臉攢著眉忍俊不住臉上笑意的樣子。
「朕都同意了,你可不能反悔,也要答應朕啊。」
「皇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
「遇上你之後就這樣了,愛妃可不能不負責。再說如果你反悔了,耍無賴的就是你吧?」皇帝一副委屈樣。
「……皇上別在這種時候說那件事啦!」皇后難得在皇帝面前有這種難為情的表情。
皇上以為會看見皇后一貫的怒目不言,驚喜地摒住呼吸道:「你答應了?」
皇帝高興得發抖,緊張地將掌中皇后的手攢得死緊。他終於能……能碰他的皇后了!!
「……晚上再說啦!你看滿朝文武都到齊了,每個人都看戲似地看著我們啦!我可不要當猴子!」說著,皇后被握著的手卻一肘子軟軟地撞在皇帝腰間。
皇帝娶了這皇后以後,何時看過皇后這種撒嬌害羞的神情,簡直一顆心高興得上了天,嘴角笑得咧往腮梆子後頭去了。可一眼撇見滿朝文武在底下驚詫的眼神,立即端正了神色,肅穆地擺了擺手,吩咐傳膳。
九曜即宣:「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求國運昌隆,四海昇平,願祈朝中上下一心,特於新春賜下百官國宴,望百官上體君心,以天下百姓之福為己任,忠君體民,共創大宋盛世。欽此,上膳!」
「謝聖上!」百官同拜。
「眾卿坐下用膳。」皇帝宋弜道。
等百官全都坐定且開始用膳了,宋弜才又再開口。
「今日設宴,朕只想與眾卿聊聊天,談談心裡話,眾卿儘管放鬆心情,與朕同樂。」
下頭的位高權重的官吏們臉上笑著,可眾人心頭皆各有各的想法。忠君體國的高興得恨不得與皇上掏心掏肺;巧言令色的多方小心且看著皇上的臉色行事;保守持重的自有計較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懷有二心的自是要看所事主子的眼色行事……
「樹政王為何尚未入席?」皇上問。
所有人皆往空出來九王爺樹政王的位置望去。
「皇上,樹政王也許是路上耽擱了。」宰輔左逢春笑言。
「朕賜宴,樹政王該早早出門的吧。九王兄竟然如此不給朕與眾卿面子,唉……」
「皇上,不如讓臣派人去看看。」
「九曜,吩咐下去,讓人去催促樹政王前來。」
「是,皇上。」
宋弜開始與群臣話敘。皇帝聊到的一些地方趣聞,說著越遠離京師越與朝廷脫節的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民間軼事。
群臣中少有知曉這些事件是皇帝去年準備追回准皇后的一路上之切身遭遇,所以有人覺得那些是可能是皇上從哪裡聽來的,於是把它當笑話聽而一笑置之;有些人覺得這些事情應該從地方反應到中央而被越傳越誇大的真實事件,於是開始思索若是皇上詢問群臣意見自己該如何應對回話;有些人覺得天子之言絕對其來有自且皇上斷無理由在這種場合拿國政開玩笑,而為國家有此荒謬事件感到震驚,便想著如何改革現行律法政策以達國土四極;更有人稍一思索便知皇上所言意有所指,且是針對特定對像侃侃而談,心下各自警惕……
當然,百官心思各各不同,難以道盡!只不過大多官員最終仍只想明哲保身,雖一邊附和著皇上的笑語,卻也一邊微詞譴責著地方的無能。
如此話敘著,奉和店國宴也已上了五道珍饈。
「怎麼?樹政王還沒來?」皇上盯著九王爺該坐的桌位,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皇上請客,九王爺樹政王不到,讓人去請了也遲遲不現身,這不擺明了無視皇權的存在?
在場很多官員與九王爺交好的,都不禁為九王爺暗暗心焦。
皇帝沉下臉色,開始訴說著地方建設與政令傳達的辛苦,提及有些地方官吏為著一己私利,或自謀或與人謀而將刻不容緩的政令置而不理,造成地方上的改革與進步裹足不前,更有官官相護,互為掩飾,干政舞弊,致使民生條件越劣,百姓因而為了生活不得不鋌而走險,成為朝廷一大隱憂,再不想辦法解決,恐釀成動搖國本的禍源。
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百官驚懼。
堂宴上一片沉默。
只聽得皇帝幽歎一聲。
「朕且問問眾愛卿,這燃眉之急該如何解得?」
眾官在下面交頭接耳。
「自是該查清瀆職人員,嚴加法辦!」
「由朝廷派出欽差,明查暗訪,夙正官風,還民以利。」
「可先安撫百姓,再謀整肅吏治。」
「若是欽差也官官相護了起來,這又該讓誰去查他們?」
「竟有官吏視皇命於無物,欺君罔上,確實該辦!」
底下一片嘈雜,大夥兒幾乎都認為該派人去查什麼的云云。
門外忽然宣唱:「太友皇駕到!」
群臣噤聲,起立斂裳,躬身拱手,恭迎前帝。
太友皇在皇上座前躬身向宋弜行禮。依大宋律法,當今皇帝是全國最高權力者,而當今皇帝之前的,不管卸任的或是榮登西方極樂世界的,都要以當今皇帝為尊,換句話說,不管前任皇帝是父是兄,只要活著,就是得聽當今皇帝的。如此國家施政方不會像多頭馬車、各行其事而大亂。
原來皇上座側早已安排好的案椅,是要等著太友皇來入座的。
太友皇坐定,朗聲道:「眾卿請坐。」
太友皇宋真對弟弟宋弜一拱手,便道:「皇上,臣兄有事請皇上裁奪。」
「皇兄請講。」
「臣兄於禪位之後,縱情山水,所到之處皆體察民情。方知,為兄在位九年期間,忽略了地方吏治,造成上行下不效,延誤地方上之建設甚多,此過在於為兄。
於是為兄與左右隨侍當了回好管閒事之徒,四處走訪,查探臣兄在位時所遺下的弊端,卻讓臣兄尋著了叫人痛心的證據……」
宋真心頭的沉重真切地反映在臉上。
群臣見之,心中各有想法不同,甚至已經有些人開始沉不住氣了。
「皇兄意欲為何?」
「臣兄取得樹政王宋誠結黨營私,意欲取皇上而代之的確切人證物證,目前證人證物與及在樹政王府搜出大批結黨名冊均在京尹衙門待查,由影衛鷹衛監視扣押。昨兒個,臣兄已去押請樹政王到案說明,樹政王府正在影衛的嚴密控管下,該府人員不得擅出擅入。此案還請皇上示下。」
百官嘩然。
一些樹政王黨的人臉上倉惶表情明顯,少數人更是不為所動。
只見整個奉和殿仿似炸了一鍋粥般地糟亂。
宋弜運功沉喝一聲:「給朕靜下來!」
奉和殿上瞬間鴉雀無聲。
「齊讓!」
「臣在!」影部頭子齊讓起身拱禮。
「朕命你現就率領影衛,對照樹政王結黨名冊,逮捕樹政王黨賊!」
「臣遵旨。」
「左相!」
「臣在!」
「朕命你會同京尹衙門會審叛黨一眾,務必詳微入理,勿枉勿縱,依大宋律令公平判定,是賞是罰,悉皆條列來報。」
「臣遵旨。」
「京尹劉璇!」
「臣在!」
「除了與左相會審此案,臣命你派人會同尚義王,監督因此案而除籍的王公貴族們,並管理其後續行動。」
「臣遵旨。」
「尚義王宋誼!」
「臣在!」
「朕命你……」
皇上威儀顯赫,有條有理地調度整個因揪出叛黨而局勢大變的朝局。
等宋弜調度完畢,奉和殿上靜肅一片。該辦事的都領了旨辦事去了,奉和殿成了座沒有柵欄的牢籠,被鷹衛團團圍住,剩下的官吏們被留在原地,等著影衛拿名冊來提人。
辜英看著左逢春離開了,便瞧瞧皇上,他這下真不知道自己進宮來幹嘛的。
於是在這無聲催人入睡的安靜中,辜英輕輕的聲音,變得響亮。
「皇上,那……臣進宮來,是要來幹嘛的?」
皇后噗吃一笑。
皇上莞爾。
皇上沒說話,皇后倒說了:「請你進宮來吃飯的啊!我知道你愛吃好吃的東西,才特地讓皇上叫你來的。我親手作的喔!」
辜英想到剛才那些被自己舔空了的盤子,一時臉上發窘,耳刮子翻了紅。
「皇后娘娘做的菜真好吃。」辜英吐著舌頭道。
官吏們此時方知宴上菜色為皇后親手烹製,然而那些有心人者是擔心自己都來不及了,哪裡還吃得下。
˙第三十七章˙
開春,左逢春即陷入國事與會審樹政王黨一案的忙碌中。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就得上朝,然後又是忙碌的一整天。整個上午都在宮裡與皇上議事、提報九王亂政一案,午後趕至京尹會審至晚間,回到相府又有很多國事待理,這一忙就是一定得挑燈夜戰。整天活動範圍都在皇宮四周,所以逢春還是回去住在自己家裡,省些通勤的時間。
胡嘉這回確實是很安分地留在家裡,辜英家。在辜英家,孩子有奶喝,還有哥哥弟弟有帶孩子經驗,讓他面對自己四個小蘿蔔頭時不至於手忙腳亂。
辜英父母這回決定要久住。左逢春父母樂得借住在這個鄰居親家家中,天天逗著孫子玩,還與辜英父母鬥嘴比孫子,根本樂不思蜀得不想回涫縣了。
左逢春倒是有差人去辜英府中傳話,告訴胡嘉與父母說他最近很忙碌,就直接回相府家中住了,讓胡嘉不必掛心他。
每日除了與兄弟閒聊、也不外乎就是照顧孩子,照顧照顧著通常都是照顧到昏昏欲睡了還陪著孩子們一起睡覺。然後一整天都無所事事,有些度日如年呢,尤其逢春不在身邊……
他想等過兩天元宵過後,就回糧行上工,壞人應該都被抓起來了吧,他與逢春再也不會碰上什麼離奇的加害事件了吧!
如此過了十日。
憑良心說,他有些想念逢春。十天沒見到逢春人了。
反正在辜英家閒著也是閒著,而孩子也都有人照顧,就回家去看看逢春吧!
於是他先徵求了左家雙老的同意,還請柳無色幫他做了道補品,讓左泱駕了馬車載他回相府。
他是在傍晚時分回到家的,家中僕人說相爺還沒回府。於是他就逢春書房寒山堂點上了燈等左逢春回來。
看了寒山堂一室堆棧的文本奏章,比搬去辜英家之前還多出好幾倍,為了放這些本,書房裡還搬了好幾張好大的書案,文本分類分批堆棧其上。胡嘉隨手拿起幾本翻了翻看,儘是各地參劾該處某人的政績績效。連這等考劾之事也得宰相親批嗎?胡嘉蹙眉,心中頓生不捨,不知道逢春每天到底要處理掉多少像這種不必相國親批的國事,逢春為這些事又得辛勤到多晚。
這一等直等到戌時初,才見左逢春回府。
左逢春一回家,就聽下人通報胡爺回來了,在書房等相爺。驚訝喜悅乍顯。
左逢春三步並兩步快走進寒山堂。
胡嘉背對著他,正專心地在看某個文案。
左逢春笑得好像從沒這麼愉快地笑著。也不過是老婆回家看看自己,他也能笑得比生了四個孩子還高興!
「嘉!」
胡嘉轉身,俊臉上儘是不滿與氣忿,怒道:
「這個王傳莒,竟然貪污了這麼多錢,還威脅壓搾百姓,而且好幾年了,怎麼都沒人辦他?」
「吶,這本都送上來了,你覺得我會不辦他嗎?」
「逢春!你……你臉頰都凹陷了!皇帝這麼用你?別人家的人他還真捨得用啊!」
胡嘉鳳眼像是要瞪出來似的,他現在氣憤的對象換了,當朝皇帝可讓他恨上了。
心,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上前牽著胡嘉的手,左逢春心頭盈得滿滿的。
「你吃了嗎?」左逢春問。
「還沒,等你回來。你呢?」
「我也還沒吃。剛才在京尹衙門會審一些九王爺的熟識,這群老骨頭,一個個油腔滑調故左右而言他的,折騰了好久,這時才回來。」
「我們回竹苑吧,我剛剛讓廚房整治了桌晚膳,現在可以叫人送去。」
「嗯。」
兩人走出寒山堂。
「你瘦好多。才十天……原來人就瘦得風能吹跑了,現在……」胡嘉捏捏左逢春喀人的肩骨,不滿與心疼又冒了出來。
「起碼,我們不必再擔心受到有心人使計害我們了。」
「哦?真抓到了?」嗯,對啊!他逕自跑回來看左逢春,應該算是沒聽逢春話好好待在辜英家了,怎麼也不見逢春又給他臉色看?
「嗯。我把前因後果說給你聽。」
原來宋真在位九年間,隨時注意著兄弟們的品行儀德,想從其中挑選一個會照顧百姓的人來繼任大統。大多兄弟對皇位敬謝不敏,宋弜就是其中之一。但兄弟之中,還是有人垂涎大權,像九王爺宋誠早在父親永皇帝掌朝年間就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並對懷有天下極富野心。
九王爺在宋真面前,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你做皇帝我輔佐,鞠躬盡瘁盡心盡力的模樣。可私底下為人倒是八面玲瓏,對誰都買帳,好處私相授受。
若王公貴族官員間的利益輸送是為了使政務暢行,有利於民,那宋真倒還能體諒。對於宋誠的攏絡人心,宋真是看在眼裡,心裡卻無法茍同。
這些弟弟當中,說要為百姓做事,就算難辦也都帶頭沖第一的是排行十二的尚義王宋誼,義勇是十足,但嫌智慮不夠,做事時總會拖著自己的親弟弟十七宋弜幫著設想善後。
十七有智有謀有仁義心,可是對權力沒有什麼野心,十七幫忙十二善後的功勞他總推到十二身上去,拿到賞賜也總是拿去與十二換銀子,因為他先後娶了三個妃子,要養老婆開銷大。在朝中與十七有所知交的重臣一個也沒有,倒是有兩三個青年俊傑身非居要的工吏與他氣味相投成為好友。
兄弟當中沒人知道宋真有意禪位。突然某一天,宋真發詔禪位,十七王爺宋弜驚愕之中登上皇位,只好斂去一貫的瀟灑放縱,端己正身,放眼天下,以百姓為己任了。
這一禪位,九王爺是紅透了眼。永皇帝禪位,他輸給了曾被廢太子的宋真,真皇帝禪位,他輸給了胸無大志宋弜。總叫他與極欲到手的皇位錯身而過,這叫他怎能不恨?於是耍盡心機,想剪除弜皇帝勢力,打擊弜皇帝施政的決心。就因為他不認為弜皇帝之能足以治理天下,於是打定主意反正要叫弜皇帝不好過。
左逢春拜相,宋誠意欲結交卻送禮遭拒,一看就知道這狐狸心正意誠,辦事能力太強,絕對會是弜皇帝依靠的臂膀。於是一方面四處散佈左逢春以色事君的謠言,另一方面結交逢春同期的好友同僚,這才以法誘得對左逢春有異樣情懷的庸怡對左逢春設計施毒。
而那用余的毒物縹引讓宋誠的人以高價買下,置於城南易河邊的倉庫裡。
當年害不成左逢春,難道九王爺就不繼續了嗎?當然不。只是,那次事件後,皇帝派了組特地保護左逢春安全的影衛護著左相,這點,左相從頭到尾都不知情。讓九王爺很難再找到什麼機會對左逢春下手。
直到左逢春奉旨成婚,朝內人均知左相要取天下第一糧鋪的老闆,這事倒是被禁止往朝外散佈。宋誠既然無法對左逢春下手,那麼對左逢春的妻子下手,用來打擊左逢春想掌握的天下大半經濟勢力,也能叫皇帝與左相灰心。
於是調查了胡嘉身家,還運用人脈去認識到陳仰琛,胡嘉五妾所施之計是宋誠教人帶給陳仰琛,藥也幫陳仰琛準備了。為杜絕陳仰琛把宋誠的人供出來,陳仰琛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五妾也因百日解同時暴斃於獄中。
所以才給左逢春與胡嘉惹出這些災難來。
左逢春這一解說,直從離開書房說到用完晚膳、喝完茶、兩人都浴了身、雙雙坐躺在床上好久了,才說完。
「宋誠願意認罪?」
「他全國各地樁腳的名冊足有幾十大本,上頭還記載著各地獻金用度等等,他要賴也賴不掉。他這人算是敢作敢當的,乾脆爽朗地認了,還把很多我們料想不到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平常看他溫良有禮,這幾日在京尹會審,倒是看到平常見不著的豪情萬丈、氣度恢弘。」
「聽你說來他倒是個人物。」
「萬幸的是,他手上沒有兵權,否則國家可能要陷入戰亂了。」
「她們都死了……」胡嘉臉上有些黯然。
「誰?」
「那五個女人。」
「她們終究沒躲過百日解的反噬……」
畢竟那五個女人曾與胡嘉夫妻一場,胡嘉的感慨,左逢春是能夠瞭解的。
「那麼,此後,我們就能高枕無憂了?」
「小心駛得百年船,我是個宰相,你是宰相的老婆,說不定暗地裡覬覦我們的,還大有人在呢。」
胡嘉看著左逢春那種認真小老頭的模樣,不禁笑了。
「你就不能稍微放鬆一下?逢春,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實在很無趣呢!」
「……我知道。這你去怪我爹吧,我這一板一眼的正經都是跟他學的。」
「哪兒啊!你就沒瞧見這幾日你爹那雙眼樂得開花,孩子醒了,他總要一手抱一個逗著,那模樣與一板一眼的正經樣相去十萬八千里遠,像個吃到糖的小孩子,涎著口水似的!」
「哈哈哈!真的?」
「半分不假。後天元宵,回辜英家去吃團圓宴,你一定能親眼目睹。」
「要元宵啦?真快。」
「我回來住吧,把小孩和爹娘寄放在辜英家得了。」
「哈哈哈!你開玩笑吧?」
這提議很好笑嗎?逢春幹嘛笑得捶床被?
「誰跟你開玩笑?我們二人世界的滋味我還沒嘗夠,就懷了孕,然後四個小子來報到,爹娘還來摻一腳助興。我告訴你啊,那叫一個不滿!不、滿!你懂不懂?」
胡嘉做勢趴伏在左逢春身上張牙舞爪的樣子,讓左逢春更忍俊不住又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笑!你還笑!笑什麼笑?」
左逢春伸手輕撫著胡嘉佯怒的臉,眼裡儘是濃得化人的柔情。
「嘉,你真的好可愛呀……」
胡嘉靠近逢春的臉,鼻頭蹭著鼻頭輕語:「說我可愛也沒用,我馬上就讓你笑不出來……」
說著吻上了左逢春的嘴,強烈需索著,有如久旱逢甘霖。
當然,接下來就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然後,兒童不宜觀看。
最後……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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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感謝所有大人的支持∼∼
胡家三兄弟系列,就此告一段落。不管大人們是從《悍妻》、《刁妻》、或《狡妻》哪一段開始支持小的敝人在下偶的,偶都在此對大人們深深低一鞠躬。
接下來,小的就是先填《不良國母》(這是講三兄弟系列裡頭配角的皇帝宋弜與皇后苗緲的故事,目前連載到第八回)還請大人們繼續支持∼∼∼(呃……好像有點強人所難,那個……看了喜歡再支持唷……不喜歡的話,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好了,偶又要進入趕稿的無邊苦海囉∼∼∼
那個,《不良國母》第九章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