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婚禮很熱鬧,佈置得豪華又隆重的寬敞禮堂,紛紛嚷嚷的祝賀人群,花花綠綠的花團錦簇,結合了中式的辦桌禮俗及西式的自助小西點,既滿足了想乘機大吃大喝一頓的人,也挺順應了西洋潮流。
因為新娘的父母剛去世,所以他們才會這麼突然的宣佈喜訊,這是在媒體上所披露的消息及原因,不管是受到邀請,或者是不請自來以圖錦上添花的賀客,也都沒有多想些什麼。
雖然婚禮的時間倉卒了些,但大致說來,整個婚禮辦得還算成功,只除了一個在自己的婚禮上不懂得笑容為何物的新娘,還有一個總是小心翼翼凝望著新娘的新郎。
「好啦,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在眾人的鼓噪及注視下,虎魄輕柔的掀起了覆著丘小晚容顏的白紗,瞧見她的神情,他不禁憂起了心。
她的臉色,好壞。
「小晚,你還好吧?」微俯向她,他問著。
沒有抬眼回視他,丘小晚眼神空寂的凝望著前方,像是處身於一個無人能觸及的世界,對於他的話,她沒有應聲,木然的任他在添了過多腮紅的頰邊落下一吻。
週遭傳來的掌聲及此起彼落的相機快門聲,忽地提醒了虎魄此時所處的情景。
悵然的低歎一聲,挺起身,他站到丘小晚身邊,兩人一起面對著眾人的祝福,帶著強迫的手臂環在她的腰.倏地,他猛然一凜,心中驀痛。
就這麼幾天的工夫,小晚瘦了許多呵!感歎的暗忖著,另一份新感受卻突然的衝擊上他的心頭,在這麼貼近的距離裡,他竟然感受不到臂中身體的半絲溫暖。
彷彿他環住的是她的人,而她的魂魄,卻不知何時已離他而去了。
心一緊,虎魄猛地加重了手臂的力氣,像是要將她給揉進他倉皇不安的身子裡。
「別這樣。」細聲低喃著,丘小晚微掙扎了一下。
她還在!「小晚。」他幾乎是抑不住歡欣的輕呼出聲。
但是就像是迴光返照,丘小晚沒有再回復他任何的話語,就像個舉止拘謹的新娘子,一徑的將臉孔俯視著前方的地板,眼瞼低低的覆蓋著漾滿淚水的霧眸,唇瓣抿得緊緊的。
她終於還是嫁給他了,呵,老天爺,這一場鬧劇該如何落幕呢?
嫁給他是自從遇見他後便產生的夢想,但不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這是夢,她寧願不要作這種夢醒了後,會痛徹心肺的惡夢。
想著,一滴淒冷的淚滴畫過妝點得柔美的臉頰,落在丘小晚捧在身前的花束裡,就像是顆晶瑩的水珠般的,閃爍在玫瑰花瓣上。
瞧見那顆突如其來滴落在花朵兒上的水珠,虎魄倏地僵住了身子。
她,哭了!
心整個沸騰著不捨,他正待說些什麼話來暖和一下彼此的僵局時,就瞧見了手中握著一隻高腳杯,舉止優雅的朝他們走來的許莎莉,虎魄心陡地一沉。莎莉又想幹什麼了?
緩緩的走向他們,許莎莉朝虎魄展露一個動人的微笑,掃向俯垂著臉的丘小晚的眼神卻帶著不服與輕視。
「莎莉?」
聽到身旁的虎魄開口招呼的對象,丘小晚不由得身子一凜。她來了?而且是來者不善的充滿了挑釁味道。
想到虎魄會娶自己的原因,丘小晚死命的握住自己的手,狠狠地將指甲給刺進細緻的掌心,努力的抑住心虛得想旋身就逃的衝動。
感受到由丘小晚身上散發出來的倉皇與不安,虎魄有些納悶的低側著頭,但只瞧見她的頭頂,瞧不見她的表情,而許莎莉已經在他們身前站定了。
「恭喜呀!」語氣咬牙切齒得厲害,許莎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看不出來你還真是有辦法哪!像Ray這種風流男人終究還是被你給逮到了。」
像是被支塗了劇毒的劍矢給刺中心臟,丘小晚的臉垂得更低了,不自覺地扭了下身體,她好想好想從這裡消失。
牢牢的護住丘小晚的身子,虎魄笑望著許莎莉,但眼神卻凌厲的逼視著她。
「哈哈,小晚就是這麼一個讓男人絕對不想錯過的好女人,我真幸運,不是嗎?」
「呃……」猛地窒住了氣,許莎莉錯愕的望著虎魄眼中的威脅。
相識許久以來,她從來不曾在向來風度翩翩的他眼中看到過這麼冷悍的眼神,他……真愛上這女人了?!
「對不起,赫連他們在叫我們了。」手中一個使力,虎魄客套的朝許莎莉點了點頭,護衛著恍若在雲間漫步的丘小晚離開她又氣又怨的注視。
默默的被他環在身旁,陪著他面對一個一個接踵而來的客人,丘小晚的心漸漸的怔了、茫了,也……癡了!
一直不能忘懷的是,他剛剛對許莎莉講的話——我真幸運……
她自殺的消息只怕許莎莉早就得知了,而許莎莉今天嘲諷的話八成也是為了這項,但是,虎魄卻是態度堅決且平和的替她擋了回去,那感覺……讓她有股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錯覺。
「我真幸運」!
不管是真是假,為了他的這句話,她都該回報他的,待孩子出世後,她萬萬是不能再絆住他了。
這自由,是她該還他的。
呆呆的坐進落地窗旁的沙發上,望著烈陽無情的曬著園子裡可憐兮兮的黃泥巴,然後緩緩的移到一動不動的她身上,丘小晚同一個姿勢已經維持了兩個鐘頭了。
她不想動,也懶得動,因為就算她起了身,也只不過是像遊魂似的在屋子裡繞一圈後,又坐回這張沙發罷了,那她又何必動呢。
自她嫁給虎魄後,赫連大哥跟貞妹飛到加拿大去籌備即將在那兒成立的分公司,而自從上回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以後,不打算再瞞著大伙腿傷已經痊癒的赫連鐸,也大咧咧地丟掉了伴了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的輪椅,將全副精神投注在整頓逐漸荒廢的道館,也已經連著好幾天深夜才回來。
原本人數還算頗多的家,又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得像個精緻大籠子,一如她過去的家。
還沒嫁虎魄時,爸爸媽媽跟大哥他們全都忙著自己的事,前前後後佔地一、兩百坪的偌大屋子常常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守著,而如今,情況依然,所不同的是,圍著她的籠子更大,也更豪華。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還有阿方跟貞妹合租的公寓可以跑。
但是貞妹已經嫁給了赫連大哥,也跟著他去了加拿大;阿方畢業後,也忙著自家族企業裡從頭做起,所以兜了一圈,她還是那個最閒、最空,也是最孤單的人了。
因為她懷了身孕,所以虎魄不願意她繼續工作,而他也不願在這個時候丟下她這個責任不顧,隻身運行,所以去加拿大的事情只有落在合夥人赫連鋒身上了,而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要跟進的貞妹最後也被她給勸服,跟著赫連大哥一同上了飛機。
所以公司所有的事都落在虎魄身上了,他理所當然的更忙了。
白天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守在寂靜無聲的屋子裡,像個遊魂似的,從這頭飄到那頭,除了傢具外,她不曾遇過別的生物,活生生的生物!
而晚上,晚歸的虎魄回來時,也會先到她房裡跟她打過招呼後,才回到他房裡洗去一天的疲憊。
他們兩個人,自結婚後一直是分房睡的,這是她的要求,而他,也並沒有開口反對,正因為如此,她更是寂然孤單。而此時,她這才領悟到為什麼赫連鐸的腳可以恢復得那麼快。
整天都孤守在這棟房子裡,若是不找些事情來做,這份孤寥感幾乎可以將人逼出寂寞病來。
因為恍惚得太專心了,所以當電話鈴聲響得像快斷了氣時,丘小晚才朦朦朧朧的聽到鈴聲。
木然的自沙發上站起來,她沒有費事套上地板拖鞋,光著腳慢吞吞的走到話機旁邊,才將話筒拿起來貼在耳際,虎魄略帶著急促的聲音就竄進她耳裡。
「小晚,你跑到哪裡去了?!」他口氣不怎麼好,有些火藥味。
「呃……沒有呀!」
「為什麼那麼久才來接電話?」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剛剛在等待著她來接電話時,他忽地打心底冒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好像,他又要失去她的那種恐怖的感覺。
「嗯……沒有呀!」
「你還好吧?」
「唔……有事嗎?」
她的冷漠回應讓虎魄沉默了下來。
就像跟他玩拔河似的,她也沒有開口催他,而人一個勁兒的靜待著對方先開口,終於,虎魄長吁了聲,語氣恢復到平日般沉穩。
「今天晚上要請客戶吃飯,所以……不回家吃飯了。」講完話,他就陡然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好耳熟。
似乎已經自然而然的,這番話已經像卷時常播放的錄音帶一樣的熟悉。心一驚,虎魄緊緊的攫住貼在耳邊的話筒,心中忽地揣測起丘小晚的反應來了。
「我知道了。」像往常般,她輕聲應著。
「小晚,你一個人在家還好吧?」他忽然想到,赫連他們都不在家,那小晚呢?
「很好呀!」像聽出他口氣中的憂忡,丘小晚難得加了一句:「我沒事。」
在往常,赫連大哥他們沒去加拿大時,常常,也是做好了飯菜,他趕不回來吃飯,但那時,還有盡量抽空回來陪她的貞妹相伴進食;而如今,連貞妹也陪著赫連大哥走了,整個屋子一下子全騰空了似的。
而自他們走後,她已經滅了下廚做飯的興致了,也缺了吃飯的慾望,因只有一個人吃飯的感覺,會讓人莫名其妙的直想掉眼淚。
「我明天一定會早點回家的。」不由自主地,對著話筒,虎魄作下了保證。
而丘小晚沒有遲疑,簡簡單單的應著:「好。」對著刷成淺藍色的牆壁,她在心裡苦澀的對自己笑著。
明天,他依然會很忙、很忙,然後就在這個臨近傍晚的時刻,她依然會接到他撥回家的電話,接著……她依然是自己一個人守著這棟感覺愈來愈逼迫她的屋子。
最後日子依然是這麼過著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近了,反反覆覆的猶豫了一個上午,匠小晚終於決定,還是開口算了。
難得的,虎魄到現在還沒有到公司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心中藏著好奇。
但他沒對她講原因,而她也不敢問,縱使是已經嫁給了他,但是當初他說的遊戲規則,已經牢牢固固的烙印在她的腦子裡。
可是看見他奇跡似的過了十點仍杵在家裡,丘小晚開始努力的培養著自己的勇氣。
或許……他會願意浪費一個上午的時間陪她去醫院吧?她心裡暗暗的思索著,上回去產前檢查時,張志豪的口氣似乎不怎麼樂觀。
張志豪是她的婦科醫生,也是她的學長,同校不同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