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我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所謂的相親，應該就是那個相親吧？）
還能是哪個“相親”呢？我一個人愣愣地不停想著愚蠢的問題，並呆站在繼續得意地喋喋不休的大橋課長面前。
“岩崎現在在進行臨海的企劃案對吧？其中一位地主似乎很中意他，地主本身就是個大人物，來往的朋友更是個個來頭不小。之前部長不是被找去議員會館嗎？那次就是去幫岩崎說媒的。”
就算平常負責幫部長確認行程的課長用“就是這麼回事”的淡然口氣跟我說，但對我而言依然是頭一回聽說。
在議員會館，由現職的國會議員，同時也是常務的小山部長主持的說媒，真是難以想像，完全沒有真實感。這個感覺完全是另一個次元的話題，主角竟然是開，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真的。
我完全開不了口，只是呆站在原地茫然望著大橋課長的臉，他見到我的異狀，一邊皺起眉頭一邊抓住我的手。
“怎麼啦？這事讓你這麼震驚啊？”
終於回過神的我想要笑笑地說沒事，但臉頰的肌肉卻只是微微地牽動了一下，根本稱不上是什麼“笑臉”。
“嗯，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會那麼驚訝，畢竟是同學要結婚了嘛！
聽說對方那位小姐還在念大學三年級，而且是個就讀菲利斯女子學院的美人胚子。最近因為就業困難，所以很流行一畢業就結婚，要真是如此的話，那岩崎說不定明年三月就要結婚囉。”
課長的話聽起來感覺好遙遠。去相親、對方是個大美人，以及說不定明年三月就要結婚了，這些事情從來都沒聽開提過任何一個字。
“那……是真的嗎？”
不自覺地從我口中發出的疑問，在我耳裏聽起來簡直就像別人的聲音一樣。
“我幹嘛要騙人啊？”
哈哈大笑的課長沒有注意到此刻我的情緒如此不平靜，這真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岩崎的運氣還真好。這麼一來，他的未來也等於是已經鋪好康莊大道了。不管怎麼說，咱們部長很得社長的信賴，說不定下一任的社長寶座就會……也有人這樣說啦。”
簡直就像在羡慕開一樣，大橋課長說完結婚這回事將會帶給開多少好處之後，接著又還嫌不夠似的，再次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結婚典禮。
“這樁婚事是因為部長從中協調才成的，所以介紹人應該就是他了吧。因為對方的主賓大概就是那些國會議員，所以我們這邊也一定得由副社長這些人物出席這樣才相稱，感覺真是場超級盛大的婚禮呢！啊，說不定還會在待會兒要去的帝國飯店舉行呢！”
“帝國飯店……”
“因為那可是萬中選一的”帝國”呀。”
雖然最近還有其他更加高級的飯店啦。在大橋課長又放聲大笑的時候，部長和其他參加?#92;會的成員也陸陸續續地來到停車場。
“凱文先生！”
大橋課長向正與部長談笑的凱文舉起手，示意他車子在這裏。
“那麼明天見了。”
部長為了來送凱文，特地跟他一起來到車子旁。司機一面恭敬地低頭開門，一面讓凱文進入後座。
“那麼高瀨，待會兒就拜託你了。”
部長也對我露出了滿臉笑容。老實說，要是他以前就曉得我名字的話，那可就是怪事一件了，然而現在他卻特地和我說話，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剛才凱文稱讚過我的關係吧。
“是。”
就是這位小山常務替開說媒的吧……在我低頭致意的腦子裏，很快地掠過了這樣的念頭。
“高瀨，麻煩你了。”
大概是擔心我不善應酬的冷淡態度吧，大橋課長用幾乎是刻意放大的音量大聲地說。
“那麼我這就送客人回去了。”
我無奈地回以微笑後，就深深地向本部長和課長鞠躬，然後請司機開車上路。
“晚安。”
部長、課長，以及出席聚?#92;的所有人都朝著車子低頭鞠躬，目送凱文離開。
“還真誇張耶！”噗哧一笑的凱文抓住我坐的副駕駛座椅背，把臉靠近小聲地說。
“……”
之所以會這麼誇張，全是因為你是貴賓的關係。我很想這麼說，但一時想不到適當的用詞，只好曖昧地笑著點點頭。
我內心的震撼依然持續著，讓我無法做出任何思考。儘管對於連英文單宇都想不出來的自己感到吃驚，但打算先平復心情的我，暫且把視線望向窗外。無意義地注視著一個接一個消失在後方的街燈，漸漸地我有種腦袋快要變成一片空白的感覺。
──來做些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吧。
突然間，中午在會議室裏，和我雙唇緊貼的開臉上靦腆的微笑浮現在我腦海裏。
在前一天，還有大前天也是，我都到開的房間裏，和他赤裸相擁。
而那個他，就是在部長勸說下“相親”過後的他嗎？
在大白天的會議室裏，撫弄彼此身體，挑動對方越來越高漲的情欲時，開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岩崎同學，我喜歡你。
街燈的光線在我眼前流逝，而仿佛是被那條不斷延伸的光河呼喚一般，六年前在校舍後面撞見的事情又重新在我腦子裏蘇醒。
──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好啊。
開答應時的輕佻口吻我還記得。自那之後，他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刻意閃躲他，自然沒有理由知道，不過也?#92;就像那天接受小?#92;告白一樣，並沒有繼續“拒絕來者”也說不定。
而如今，開又要接受另一個新的“來者”了對吧？沒有和我提過隻字片語就……
──你究竟是為什麼要跟我上床？
而且他還問了那樣的問題，讓我的心起了如此大的波動。
我好想要從不斷湧現的思潮中逃開，便不自覺地用力把頭往旁邊—轉。
“智嗣？”
聽見充滿疑惑的聲音從後座傳來，我才終於能夠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
“什麼事？”
“你到底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在我回頭之前，凱文就已經從後座探出身子，直盯著我的臉問道。
“不，我很好。”
“你的臉色發青耶！真的不要緊嗎？”
上自部長，下至本公司員工，都要排成一列恭敬地向他低頭鞠躬的貴賓，現在居然在為我擔心！這樣的事實大大地喚起了我身為社會人士的良知。
“沒問題的，請您不用為我擔心。”
這種時候我究竟還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我在心中責怪著自己，然後探出身把頭轉向後座。
“凱文先生才是，您來到日本後就立刻展開緊湊的行程，難道不會累嗎？”
我反過來對他說了些慰勞的話。因為身為招待方的人，我想這是必要的關心。
可是凱文卻只是一直用他湛藍的雙眼盯著我看，於是渾身覺得不對勁的我又出了聲，接著他隨即露出淺淺的微笑，並且還對我眨了眨眼，表示他好得很。
“凱文先生？”
“謝謝你的關心。”
“差不多要抵達目的地了。”
窗外的景色顯示著我們已經接近日比?#92;的街道。我今天的工作終於也要結束了。因為太安心的關係，所以一下小心就流露出開心的語氣。
凱文大概也察覺到了吧，他笑著說“那真是太好了”，然後又對著我眯起藍色眼睛微笑。
“……”
我在心裏暗叫完蛋了，但一切已經後悔莫及。總之，我好想早一秒離開這裏。好希望一個人獨處，並且冷靜地思考?#92;多事。
不，我想要思考的事情也?#92;就只有一件事也說不定。
“在乘車處停可以嗎？”
越來越靠近帝國飯店的大門口了。我對問話的司機點點頭，又轉頭到後座，說了看也知道的話。
“我們到了。”
凱文報以微笑，我也跟著笑了。
雖然知名的帝國飯店的櫃檯接待不可能不會講英文，不過我還是前去辦理入住手續，並告知櫃檯人員凱文的住宿費用將由我們公司負責。
“好的，我知道了。”
我從恭敬有禮的飯店人員手中接過鑰匙，並把它交給凱文。他望著手中的鑰匙號碼說道：
“你還真是無微不至呢！”
他的臉上露出苦笑。
“您的房間在十一樓。那麼，我明天早上八點半會到大廳接您。”
明天將直接從飯店前往橫濱的I醫院訪視。同行的有我和大橋課長，課長明天也會於相同時間在大廳集合。
“好，八點半，我記住了。”
“就請您今晚好好地休息吧。”
我面對微笑的凱文說完有如手冊上的制式英文後，便打算轉身離開。
“智嗣。”
就在我轉過身時，突然聽見他喚了聲我的名字。大概是有什麼問題或需要吧？我停下步伐回過身去。
“有什麼事嗎？”
“可以的話，要不要到我房裏喝點東西？”
“……”
見到凱文晃著手中的鑰匙，臉上還露出迷人的微笑，我的腦袋頓時不知所措地陷入掙扎。
儘管我真的很累，也好想回家獨處，但如果隨便就拒絕VIP的邀請，那我也太膽大包天了。
“我非常樂意。”
我笑著回答。凱文的表情瞬間整個開朗起來。
“太好了。我還很擔心你會拒絕呢！”
“怎麼會呢！”
我心裏雖然對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喜悅感到十分不解，不過還是故作沒事地笑著回答。
“我可不是那麼有自信的喔。”
接著凱文就邊說邊把手搭上我的背，開始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服務生恭敬地鞠躬，並幫我們按下上樓的按鍵。一會兒電梯來了，電梯裏頭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我按下十一樓的樓層鍵。電梯一開始微微地晃動了一下，接著便開始平穩地上升。
“人一旦墜入愛河，就會變得膽小。”
“咦？”
凱文喃喃自語似的話我聽不太清楚。大概是什麼美國式笑話之類的吧。我心裏這麼猜想，並用幾乎已經成習慣的“曖昧笑容”回應，之後就無聊地望著電梯上升的數字，等待到達十一樓。
“好棒的房間喔。”
雖然不是套房，不過凱文似乎很滿意這個寬敞的雙人房。行李似乎還沒送到的樣子。至今從未踏進帝國飯店客房的我興致盎然地環顧著房間，然後想到既然要喝東西，那就得準備冰塊什麼的，於是便打算走向在房間一隅的迷你吧台。
“智嗣。”
我一聽到有人叫我，手臂就突然被人從後方捉住，而我正打算回頭時，就當場被緊緊地摟抱住。
“怎麼？”
凱文那張俊美的臉靠得好近。發生了這麼出乎意料的事情，我的腦袋彷佛瞬間停止思考，整個人傻愣到也忘了要抵抗，只是抬頭望著簡直像電影明星般俊俏的臉孔離我越來越近。
然而，在他用力的摟抱下，我與他更加緊貼的腹部，感覺到他灼熱的下半身，才終於察覺到他的企圖。我趕緊用雙手抵住他的胸膛，使盡全力地抵抗著。
“智嗣。”
儘管我一直抵抗，凱文抱住我的手臂依然不肯放鬆，他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一邊把臉移的更近地想吻我。
“請不要這樣。”
在慌亂中我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英文。儘管拼命地把臉別開，並用雙手往他胸口猛推，但我在體格上已經輸一大截，就算再怎麼抵抗，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用更強的力量將我抱住。
“快住手！”
驚恐的我不自覺地發出有如哀嚎一般的聲音。
“……Sorry。”
突然間，凱文的手臂鬆開了我的背，並像投降般地把雙手舉在頭上望著我。
“……不會。”
“抱歉……不過你也有不對的地方吧？”
凱文有些難為情地笑著，並對我眨了個眼。還陷在混亂中的我，腦中的思緒完全沒了方向。
“我不對？”
是哪里不對了？我不明所以地用責怪的眼神望著他。
“是啊。你要是沒那個意思的話，就應該在我邀你到房間來時就拒絕才對呀！”
“什麼？”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我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然而，接下來他卻說出更教我吃驚的話來。
“你是同志吧？”
“同志？”
別開玩笑了！就在我想出口否認的瞬間，凱文的臉上泛起微笑，
“我是同志。”他用絲毫不覺得羞恥，甚至光明磊落的態度如此說道。
聽見突如其來的宣言，我內心的情緒已經超越了驚訝，也無法用目瞪口呆來形容。我只是目不轉睛地仰望著這個美貌和智慧兼具……接下來怎麼說呢？總之，就是看起來什麼都具備的美國商業菁英。
“在機場，當我知道你是負責接待的人時，因為你正是我喜歡的型，所以一時還以為這間公司居然連我的嗜好都調查好了呢！不過，我當然沒有公開表明同志身分，所以你們公司自然也不可能會查得到我的性向就是了。”
從噗哧一笑的凱文那雙藍色的眼眸中，我見到了房間臺燈的光線在一閃一閃地閃爍著。
好美啊！
我之所以會對那閃耀光芒看傻了眼，一定是因為凱文的話對我來說完全沒有真實感。
放下了高舉的手，凱文又繼續滔滔不絕地熱切說著對我而言一點都不真實的話語。
“當我從你身上感應到相同嗜好者的氣味時，我幾乎開心到把自己是為了生意才來到日本這回事給忘了呢！一想到週末可以和你兩個人同遊古都，不管我再怎麼壓抑急切的心情，也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向你表白的心。在和你聊天之後，我發現你不是只有外表美麗的洋娃娃，還是一個對生意非常有見地的男人，於是對你也越來越有興趣……”
“請、請等一下。”
發覺凱文對我產生了非常大的誤解，這時“現實感”才好不容易又回到我腦裏。恢復思考能力的我，為了化解他的誤會而拼命地擠出英文來。
“非常對不起，不過您誤會了。我並不是同志。”
“是那樣嗎？”
雖然凱文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不過他沒再插嘴，而是往下望著我、等我繼續說下去。
“而且我既不”美麗”，也不是”洋娃娃”，更不是那種對生意很有見地的優秀男人。再說……”
“你是真的很美麗。”
說完，凱文的手臂又突然伸過來抓住我兩邊肩膀。也?#92;是想起剛才被強行摟抱的情景吧，我的身體在我開口之前就不由自主地猛然震了一下，把我自己和凱文都嚇了一跳。
“對不起。”
見到凱文又舉起雙手成投降狀的滑稽模樣，緊張到全身僵硬的我也不禁露出笑意。凱文見到我這樣，也非常直截了當地表現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察覺到自己居然讓合作企業的貴賓如此地戰戰兢兢，這樣的事實數我無地自容到了極點。自己到底還是個社會人士啊！我一面想一面道歉，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賠罪。
“非常對不起。”
依然低著頭的我說了句“那麼我告辭了”，打算退出房間。就算一秒也好，我好想趕快從這個莫名其妙的混亂狀況中逃走。
“智嗣。”
但是被凱文叫住的我只能不得已地停下步伐，並且非常恐懼不安地緩緩轉過頭去。
“我要為了沒有確認你的感受就突然擁抱你的事情向你道歉。”
聽到凱文向我踏近一步，用真摯的眼神說出道歉的話，我反射性地用“No problem”回答他。
大概是聽出我話中的語氣並非出自真心，凱文一臉苦笑後隨即換上嚴肅的表情，說出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話來。
“但是我希望你能瞭解，我對你的心意是認真的。從我第一眼見到你之後，就已經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
“……”
真的是！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聽見讓人以為自己已經脫離現實，萬萬料想不到的告白，我訝異得說不出半個字，只能呆站在原地。
“我沒有要讓你困擾的意思。”
凱文見到我的樣子不禁苦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但似乎怕又會嚇到我，便緊握住拳，把手緩緩地放下。
“你大可以放心。畢竟我也是代表Union Foods來到這裏的人，在生意上我是不會挾帶私情的。明天開始也要麻煩你了。”
帶著淺淺微笑的那張面孔，掛上了美國商業菁英所有的職業笑容。
“……是。”
“那麼，晚安了。”
凱文筆直地向我伸出了右手。一時間，我沒辦法回應他以生意夥伴的身分所要求的握手，也?#92;是因為擔心他那“在商言商”的說法是不值得信任的吧，但在瞬間的躊躇後，我還是伸手握住了他。
“晚安。”
“我覺得和你之間的相遇好像是命中註定一般。”
一邊注視著我的雙眼，凱文一邊呢喃似的說著，並用力地握緊了我的右手。房間的燈光在他濕潤的雙眸中是如此地閃耀。
“……”
在我不自覺地被那道光芒吸引住，移不開視線時，凱文把我的右手牽到自己的嘴邊。他望著又開始慌張起來的我，在我手背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面對他那灼熱的雙唇觸感，不知所措的我腦袋裏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回望著他。
“晚安。”
在錯愕的我面前，凱文面帶微笑地將我的手放開。
“……晚安。”
可能因為說的是英文的關係，在我耳裏聽來，自己回話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凱文再次對我面露微笑時，我也點點頭，這時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正把被他吻過的右手緊緊地握在自己的胸前。
“祝你有個好夢。”
凱文對我眨了眨眼，之後便轉過身去背對我。
“晚安。”
說著不知已經重複過幾次的話，我趕緊把自己的手鬆開，然後就像是狂奔似的離開了他的房間。
啪嚓一聲，我靠在自己關上的房門後，歎了好大的一口氣，且無力地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在這數十分鐘內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多到我的腦袋和情緒都來不及反應。
我大概是作了一場噩夢吧？
我心裏這麼想，又歎了口氣，然後好不容易從門上起身，開始慢吞吞地走著。在進電梯前，因為想起剛才感覺到好幾次手機在震動，我便拿出了手機查看來電顯示。我只是恍惚地望著，那最後一通打來的男人名字出現在螢幕上。
在大約十分鐘前打來的人是開。
要是平常的我，就算明天要早起，也一定會直接趕到他位在中野的家。然而，今晚我一點都沒有心情和他見面，就連回通電話也沒辦法。
進了電梯，我按下了往大廳的鈕，無力地靠在沒有其他人的電梯上。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大大地歎起氣來，腦中那些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正快速地重複播放著。那大概只能被稱作“噩夢”吧！
明天開始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公司的VIP凱文向我告白，儘管我試圖想要去思考和他之間的事，但是不管再怎麼壓抑，浮現在我腦中的卻是大橋課長喋喋不休的那件事──開去相親。
噩夢……比起其他事，我最希望開要結婚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然而那樣的事實漸漸把我逼得喘不過氣來，想要逃避的我只好開始拼命想著明天的行程。
5
“早安。”
“啊，高瀨，你來得真早。”
隔天早上，我幾乎沒有睡，望著太陽升起，憑著意志力在離約定時間的三十分鐘前就來到帝國飯店的大廳。不過，教人不知該說是佩服還是什麼的大橋課長已經到了，並舉起右手向我打招呼。
“課長您才是。您已經到很久了嗎？”
“我才剛來而已啦。對了，你的臉色還真差耶。”
我沒想到自己的臉色會難看到引起別人的關心，不過就在我要開口回答沒事前，就被大橋課長先釘得死死的。
“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吧？要是這個週末你沒辦法去京都，那可就糟了呀！”
原來是為了這檔子事啊……我心裏不禁苦笑一陣。他應該是在擔心，要是我不能去的話就得由他自己出馬吧。
“沒問題的。我只是因為沒這麼早起床過……”
“沒錯、沒錯。我今天也因為早起而覺得好痛苦。”
──跟你說，我昨天被部長帶去續攤啦！
他得意洋洋地用一副半自誇的口吻說著。
如果是一般的上班族，肯定會立刻接上一句“您昨晚和本部長一起啊？”這種話讓對方開心，但我卻只是一句“這樣啊”淡淡地附和而已。
雖然我不是開，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和人相處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在幾乎完全沒睡的狀態下，還在比平常要擁擠的電車裏搖晃了一個小時，現在的我恰巧就有那樣的感覺。但是見到一臉掃興的大橋課長，暗叫糟糕的我只好趕緊補上一句。
“您們昨晚去了哪里啊？”
這麼膽小，還真像是我的作風啊！我暗地自嘲著。
聽到那句話，心情馬上大好的課長說出了部長常去的俱樂部名。
“部長也非常有幹勁呢！說要以這次的計畫為出發點，以後除了醫院外，還要擴展到遊樂園和學校供?#92;，和Union Foods合作拓展事業版圖，把續攤的氣氛也炒得很熱鬧喔。”
對於部門所提出來的企劃，居然會得到部長超乎想像的賞識，相當開心的大橋課長用驕傲的語調繼續口沫橫飛地講下去。
“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我迎合附和的表現讓他挺滿意的，想要分享一下內心喜悅的大橋課長如此說道：
“我們還提到你的名字喔。”
“我？”
“沒錯，說你來的這兩年做得挺不錯的。”
聽到那番肯定只是奉承的話，我一邊低頭向他致謝，一邊不禁苦笑了起來。
“我也感到很驚訝呢！因為我沒想到，凱文居然會這麼中意你。”
大概是對自己的“奉承”感到不好意思吧，大橋課長搔著頭，像是想把那份尷尬掩飾過去似的大聲笑著。
“沒有那回事……”
“不，我是說真的。比起日本人，我想高瀨你的調性也?#92;比較適合和外國人相處……我這麼說，你不會覺得刺耳吧？”
大橋課長並非只是個善於逢迎的人，基本上（這麼說雖然不妥當）
他似乎也正以“不怠慢對屬下的指導”這樣的態度為目標。
這種冷淡無情的分析是我從開那裏現學現賣的，不過就算是做做樣子，大橋課長的那些“指導”也都算恰當，而且儘管課員們都暗地拿課長的“愛拍馬屁”來開玩笑，不過大部分的時候他還是很可靠的。
“在這個業界想要抓住客人的心，有時候就是要虛張聲勢，得處處迎合對方才行。就這一點來看，與其說你死腦筋，倒不如說你只是太過認真。國外的客人可是不吃虛張聲勢那一套的，要是不慎重地回答YES或NO，那可是會出大事的。在昨天的會議時也是，你一直到最後都很完整地做好會議紀錄的工作，所以我就覺得你的認真個性似乎挺適合跟外國人接觸的。不過，因為我們還是比較常跟日本人做生意，所以你最好還是慢慢學著圓滑一點比較好喔。”
聽完大橋課長給我的這番非常適切的指導，我真心誠意地向他致謝。先不論認真還是什麼的，死腦筋這個評語倒真的是一針見血。
因為我才進公司第二年，所以很多事情還可以被原諒，但今後真的還是得要梢微學習一下他的“機靈”才行。
心中如此想著的我，腦中浮現的“他”並不是眼前的大橋課長，而是有著職業笑容的開。
我昨晚之所以會一夜都無法入睡，除了凱文那突如其來的告白之外，最主要還是因為開要結婚這件事。
向大橋課長再問得清楚一點好了。正當我想開口時，課長卻說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話，害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對啦，凱文該不會是同志吧？”
“咦？”
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在錯愕到說不出話來的我面前，大橋課長一副“你幹嘛那麼大驚小怪”似的哈哈大笑。
“我只是開玩笑啦，開玩笑！”
課長笑笑後接著說道：“昨天在宴席上問過他，他說自己現在還是單身。那樣的超級大帥哥，而且是大公司的GM、未來的高級幹部候選人耶！嗯，不過也有可能離過婚啦。再說，他這麼中意臉蛋漂亮的你，就更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那一邊”的人。”
“請您別這樣說。”
“臉蛋漂亮”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嘛！對那番話起了反感的我，內心暗自慶倖大橋課長只是在開玩笑而感到松了口氣。
“別生氣嘛，你真的太認真了啦。”
就在哈哈大笑的大橋課長用力地拍我肩膀時，我們兩人同時注意到凱文正從電梯問走了過來。
““那一邊”先生也挺早的呢！”
走吧！大橋課長一邊說一邊再次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堆上滿臉的笑容往凱文的方向走近。
“早安。”
“早安，大橋先生。”
對大橋課長笑臉以對的凱文也轉過來看著我。
“早安。”
見到他那張絲毫讓人察覺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的俊美笑臉，我反而嚇了一跳。這難道是因為?#92;力深淺的關係嗎？
也有可能只是被開了個玩笑吧？
我一邊想著一邊小聲地說了句“早安”，接著帶領他們往計程車停靠的乘車處去。
“你的臉色不太好耶！”
在坐上後座之前，凱文用只有低著頭的我才聽得到的音量，小聲地低語著。
“我沒事。”
“我會祈禱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一說完，他便微笑著對我輕輕地眨了眨眼。
“……”
他果然是在捉弄我呀！
我愣愣地望著那惡作劇般的眨眼，直到聽見課長的一聲“高瀨”，我才趕緊坐上副駕駛座，並請司機開車。
“今天要去橫濱的I醫院，中午則安排在醫院的?#92;廳用?#92;。”
請感受一下和昨晚的“唰唰鍋”之間的差異──像是要讓凱文想起前一天“醫院食物很難吃”這句話似的，在後座的大橋課長如此說道。
“那我可得祈禱今天的?#92;點一點都不美味羅。”
凱文也風趣地回答，車內瞬間被開懷的笑聲所包圍。在一旁陪笑的我無意問看了一下後照鏡，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吧，凱文便對我示以有如電影明星宣傳照一般迷人的笑容。
在我還搞不清楚那個微笑究竟是什麼意思時，大橋課長和凱文已經把話題轉到今天要去參訪的食品工廠上了。突然一個失神，我的思緒又飛到別的地方去，飄往和工作完全扯不上邊的方向。
這樣可不行啊！驚醒的我認真地聽著後方熱烈的對話，努力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
今天預定上午到醫院，下午到食品工廠探視，晚上則要和該工廠的高級主管一同參加自助式派對，一整天的行程相當緊湊。
在最初的預定計畫中，我並不需要出席那場派對，不過因為凱文向大橋課長要求我也要到場，課長便吩咐我替不擅長英文的廠長擔任口譯工作，我也只好一直在凱文和課長身旁待命到晚上。
派對進行到一半，我在會場見到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男子身影，一時驚訝到連口譯的工作也忘記繼續，當場呆站在那裏。
“唷！”
笑著舉起一隻手筆直地向我走近的人──是開。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話一問完，立即就知道答案了。
“凱文先生，初次見面，您好。”
在開身後登場的人是他的課長，被大橋課長視為競爭對手的三田村課長，臉上堆滿笑容，向看著我和開的凱文打招呼。
“聽說我們課也想和Union Foods的其他部門合作。不過我看那大概只是藉口，其實目的是想來和部長的貴賓打招呼吧。”
這就是所謂的上班族吧！一臉笑意的開在我耳邊低語，他的模樣雖然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卻傷我更深。
你不是才在部長的介紹下，像個“上班族”一樣相親過嗎？為什麼要對我隱瞞那件事？結果究竟怎麼樣了？
“怎麼，岩崎你也來啦？”
正當我打算要開口問時，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我們身旁的大橋課長一邊砰一聲拍拍開的背，一邊大聲地說道：
“你陪三田村來啊？”
“是的。不好意思打擾了。”
看到三田村課長和凱文在說說笑笑，大橋課長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不管怎麼看都像在遷怒的他，開始對開話中帶刺地挖苦起來。
“沒想到你們那個不愛出門的課長居然也會追到這裏來啊？”
“好像是因為部長吩咐的關係。”
真不?#92;是開，居然知道要讓大橋課長閉嘴，就只要把部長的名號搬出來就可以了。
然而，今天的大橋課長似乎心情差到了極點，要是平常他就會用一句“既然是部長的命令那就沒辦法啦”來帶過話題，但當下他卻糾纏不休。
“提到了部長，對了岩崎，聽說你之前在部長的介紹下去相親了是吧？”
我嚇了一大跳，差點就要發出驚叫聲了。把我一直都很想問的問題說出口的大橋課長，一邊說著“可真不錯呀”，一邊往開胸口輕輕拍去。
開會怎麼回答呢？
不自覺地就豎起耳朵的我，在聽到開瞥了我一眼後對課長說的話，又再次驚訝到快叫出聲來。
“真不?#92;是大橋課長，您的消息可真靈通呢！”
既然沒有否定，那就表示開的確有去相親了嗎？
我趕緊把差點滑落到地上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然後走離他們身邊，好讓自己的心情緩和下來。
“你果然去相親了。結果怎麼樣？決定了嗎？聽說對方是菲利斯女子學院的學生。”
大橋課長宏亮的說話聲不停地往我背上猛刺。原來他沒有騙我啊！
雖然我很清楚大橋課長根本沒必要編謊話騙我，但我內心卻情不自禁地懷疑起來。因為要是不這麼想的話，所受到的衝擊就不只是這樣而已了。
相親，相親啊……
走進了廁所，一點都不想小解的我，只是愣愣地呆站在鏡子前，注視著自己白皙的臉孔。
開真的會結婚嗎？他真的打算在部長的介紹下，像普通上班族一樣，和就讀菲利斯女子學院，眾人讚譽的美麗女性結婚嗎？
某次，我在揶掄他成為社會人士後個性就變得八面玲瓏時，開爽朗地笑著說道：“這樣很快活啊。”
“換句話說，就是活得輕鬆。”他對我如此說道。
“活得輕鬆？”
“是啊，公司的人際關係都是按著平等互惠的規則在走的，對吧？
就算多少會有喜歡、討厭的情緒因素，不過使喚可以使喚的人、利用可以利用的好處，這種環境對我來說倒是樂得輕鬆。”
──對你來說不也是這樣嗎？開笑著問我。
“因為我們是相像的夥伴呀。”
“才不像呢！”
“當然像呀！你依舊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不是嗎？把人際關係看得很淡這一點，和以前一樣完全都沒變呢！”
的確，我是和以前一模一樣沒錯，但我並不是那麼淡然的人。
六年來我一直懷抱著對他的愛意，這樣的我還能算是“冷淡”嗎？
開總是隨性所至地看待他想像中的我，想上床時就擁抱我。
他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沉迷在我和他的關係中呢？不僅是六年前，現在也是。
──你究竟是為什麼要跟我上床？
而且，他又是為什麼會對我問那樣的問題呢？
“啊，你在這裏啊。”
突然間廁所的門打開了，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我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正是剛才想著的那個人──開。
“因為你突然就不見了，我就想說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轉過頭，望著笑臉迎人的他。
“幹嘛？怎麼啦？”
我臉上的肌肉就好像僵住了一般，沒辦法笑，也無法說話。我只能呆望著開，他走近了一步，並把手伸向我的臉頰。
“你怎麼了？貧血嗎？”
“……”
感覺到他伸出的手竟比我的臉頰還要冰冷?#92;多，我的身體不由得一顫，然後向後退了一步。
“智嗣？”
開不解地皺起眉頭，並且又向我走近一步。
“怎麼了？”
“你……去相親了吧？”
“咦？”
開的眼睛一瞬間非常驚訝似的睜得老大，沒一會兒，又嚷著“什麼嘛”，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他的表情看起來滿不在乎。他一點都不覺得有必要在意什麼吧？
“你的消息也挺靈通的……該不會是從大橋課長那兒聽來的吧？”
絲毫沒有察覺咬著嘴唇的我心情如何，開一副沒什麼大不了似的笑著說，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要結婚嗎？”
聽在我耳裏，自己發問的聲音簡直就像別人一樣陌生。
“結婚啊……”
開苦笑了一下，便又往我的方向走近一步。
“智嗣，為什麼你會想要知道那種事情？”
“咦？”
開的臉上已經不再掛著笑容。那雙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眼眸中，看起來像是聚集了強烈的光芒一般。開皺起了眉頭。他果然就像我想像的一樣，很討厭被人家問東問西。
☆ ☆ ☆ ☆ ☆
“為什麼智嗣你會想知道那種事情？”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
他的眉頭完全顯露出內心厭惡的情緒，鎖得越來越深了。接著他便說道： “我不是說過，那些什麼喜歡還是討厭的，都是些麻煩事嗎？”
☆ ☆ ☆ ☆ ☆
“喂，你怎麼啦？臉色發青了耶？”
我不知不覺就開始在腦袋裏想像那些對話，一直到被開搖晃肩膀，才回過神來。
“智嗣？”
望著他的臉讓我覺得好痛苦。按照自己的想像情節那樣將對話繼續下去，也讓我感到莫名地害怕。
“沒什麼。”我用力地搖搖頭，扭動著身體想從他的手臂中逃開。
“什麼叫做沒什麼啊……”
見到我的樣子，困惑的開一臉擔心地望著我的臉，然而就在那時，廁所的門再次被大大地打開，出現在門邊的人是滿臉微笑的凱文。
“啊啊，智嗣，我在找你呢！”
“凱文先生……”
“我需要你幫忙口譯，可以請你馬上過來嗎？”
完全無視一旁的開，凱文筆直地向我走近，並一把抓起我的手臂，而我仍舊茫然不知所措。
“那個……”
“我知道廠長想聊釣魚的話題，可是卻完全沒法溝通。麻煩你了，智嗣。”
依然困惑的我被他硬拖著離開了廁所，但是突然間，一隻從後方伸出的手捉住了凱文正抓著我的手臂，讓我倆停下了腳步。
“抱歉。”
“你是……岩崎先生對吧？”
回以教人看到入迷的笑容，凱文將開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移開。
“有事嗎？”
“不好意思，高瀨他已經累了。如果是口譯的話，就請讓我來代勞吧。”開也?#92;出一副迷人的微笑，定定地注視著凱文如此說道。
儘管兩人彼此微笑以對，但眼神中卻絲毫不帶笑意。
這副情景應該不是我想太多而已吧？
站在原地像是互相瞪視著的兩人，瞬間陷入了一片沉默。面對莫名地充滿緊張感的安靜，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智嗣你心情不好嗎？”大概是察覺到不對勁吧，凱文把視線從開身上移開，望著我的臉說。
“沒有……”
儘管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我還是立刻搖了搖頭。從眼尾的餘光，我注意到開的眉毛微微地抽動了一下。見到此景，我的心中掠過了一絲後悔的念頭，但我仍佯裝沒注意到，臉上堆滿笑容地對凱文說道：“我沒事。”
“那可以麻煩你口譯嗎？”
“好的。”
我好想趕快從開的身旁逃開。
開為什麼要代替我去口譯，這點我並不明白。只是單純地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嗎？還是跟努力向上爬的上班族一樣，覺得這是可以接近凱文的大好機會呢？
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我苦笑地想著，並對不知不覺快要落?#92;的自己感到一陣錯愕。
“智嗣？”
“沒什麼事。”
我趕緊搖搖頭，並催促凱文離開。雖然知道似乎有話想說的開正注視著我，不過我只勉強地對他點頭笑著說了句“先告辭了”。
“嗯。”
開也笑著對我揮揮手。也?#92;是因為在凱文面前的關係，見到那和平常沒有不同的動作，我只能拼命將沒來由地快要奪眶而出的?#92;水吞下，然後跟著凱文，努力地將全副精神集中在與廠長之間的口譯上。
好不容易派對結束了，我和大橋課長要隨凱文一同坐出租轎車，送他回帝國飯店去。開則似乎是跟三田村課長一起回去了。自那之後，因為我一直待在凱文身邊負責口譯，所以就沒有再和他接觸。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回去的？我呆呆地想著這件事，直到聽見大橋課長的一聲“回去囉”，才回過神來。
也?#92;是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的狀態下，為了要潤一潤不停口譯而乾渴的喉嚨，所以光只有喝酒的關係吧，我已經相當醉了，所以非常慶倖大橋課長也在。
除了喝醉的這個理由，還有其他原因讓我對於大橋課長的存在感到萬分感謝。因為凱文在派對上，趁著廠長不會英文，藉機在對話間向我說了?#92;多別的事情。
“關於昨晚的事情，你能原諒我嗎？”
“……”
對於他在附和完工廠長的釣魚話題後追加上來的那些話，我僅作出最低限度的應答，並盡可能地置之不理。
我並非故意如此，只是無法像他一樣巧妙地一邊口譯一邊作出回答，而凱文看起來就是一副覺得那樣的我很有趣。
所以他的真正用意果然只是想捉弄我囉？還是只想在短暫的停留期間，享受一段充滿冒險的戀情？
漸漸地，我越來越對這些可能性深信不疑。
捉弄也好、冒險戀情也罷，你都找錯物件了吧？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他也?#92;就是因為很清楚以我的立場是不能那麼說的，所以才會那樣把我耍著玩也說不定。
如果在一般的狀態下，我大概就不會有那種充滿攻擊性的想法了。
但是，?#92;多的事情不斷堆疊在一起──開要結婚的事、用英文接待外賓、從早到晚都要一面在意課長的目光，一面提心吊膽地做事。這些事都逼得我漸漸對凱文產生怨懟。
不久後車子抵達了飯店，我們將他送到大廳後，便告知他明天早上五點半會來飯店接他。因為他要求搭乘頭班的“希望號”列車前往大阪。他本人也?#92;身體強健挺得住，但老實說我和大橋課長可是一邊希望他能饒了我們，一邊歎著氣把行程敲定的。我們接著向他告別。
“我要直接搭車回去。你要去東京車站的話我可以送你。”
大橋課長似乎打算坐那輛出租轎車回家去。
“不用了，我還要回公司一趟。”
雖然把租用車挪做私用不是什麼好事，但一想到時時刻刻都要擔心我出差錯的他可能累了，又加上明天早上五點半就要到這兒集合、不知什麼時候就得起床，我就沒法兒去責怪他了。
“這樣啊，那這個給你。”
大概是覺得一個人坐租用車回去有罪惡感吧，課長把很少見到的計程車卡悄悄地塞到我手裏。
“不用了，反正現在還有電車。”
“沒關係啦。你應該累了吧？剛才在派對上還突然跑出去……好了，你就拿去用吧。”
那就再見了。課長向我揮揮手，接著坐上了出租轎車。
“謝謝您。”
老實說我的確是累極了，我滿懷感謝地深深鞠躬，目送著課長乘坐的出租轎車離去。車燈消失在大馬路上後，打算先坐計程車回公司的我便開始走向乘車處。
“智嗣。”
突然間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驚訝地回頭一看，見到剛剛才道別過的凱文正微笑地站在我面前。
“有什麼事嗎？”
因為我滿腦子裏都想著待會兒一定得要回公司為明天到大阪出差作準備，所以便不由得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另外也是因為，他那張微笑的臉孔在我眼裏看起來，就像是吃定我了一樣。
“你還真冷淡耶！沒必要?#92;出那種表情吧？”
用在課長或其他人面前極少顯露出來的隨性態度，凱文抓住我的肩膀盯著我看。
“凱文先生，請不要這樣。”情緒依然煩躁的我把他的手揮開，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的口氣不太客氣，便趕緊向他低頭道歉。“非常對不起。”
因為我還沒有累到、醉到把身為一個上班族的理性給丟了。
“用那種社交辭令道歉，我也不會開心的。”
悵然若失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深感不妙的我把頭越壓越低。
“真的非常抱歉。”
我慎重地向他道歉，但凱文對此的回答聽起來卻更加地失落。
“難道你就不能表現出發自內心感到抱歉的態度嗎？”
“？”
滿懷不解的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在我眼前的是凱文那張無與倫比的爽朗笑臉。被耍了啊！正當我這麼想時……
“陪我到酒吧喝一杯吧。”
他迷人地眨了眨眼，拉著我的手臂像是硬拖著似的把我拉到飯店裏。
“那個……”
到景觀不錯的塔頂去吧！凱文說完，就把我帶到新館高塔最頂層的酒吧。
頂樓的景色的確相當漂亮。斜眼望去，到處都是肩並著肩的情侶。
“乾杯！”
這次可換我露出一臉失落的神情，瞪著一邊笑著一邊舉杯碰撞的凱文。
“我終於可以和你兩個人獨處了！”
凱文似乎一點都感應不到我的不開心，微笑地說著，然後又鏘地一聲，自顧自地用他的酒杯碰了我的杯子，並一口飲盡。
“凱文先生，那個……”
“怎麼啦？你今天從一早臉色就很差，還常常在發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
我簡短地回答完，就驚覺到合作公司的VIP出言關心、但我卻冷淡以對，實在不配稱作社會人士。
“我沒事，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於是我回過神趕緊用稍微柔和的語調，向他低頭致謝。
“智嗣……”
“是？”
我聽到凱文的呼喚後抬起頭，就見到他用外國人特有的誇張動作聳了聳肩。
“在這裏的不是Union Foods的我和三友商事的你，而是兩個普通的男人在喝酒聊天，OK？”
對我笑著說完後，他對經過附近的酒保舉起空酒杯。
“……”
要不要跟他說那是不可能的呢？我心裏雖然這麼想，但實在懶得再跟他解釋原因，所以還是閉上了嘴。
凱文究竟是為什麼要邀我到這裏來呢？邀請，我想這應該算是一種“引誘”吧！不過，會覺得這是引誘，算不算是自我意識過剩？我一邊試探地看著他，一邊舔嘗著手中玻璃杯裏的酒。因為要是再喝下去，我大概就要吐了吧。
“一開始我以為你之所以會怪怪的，是因為我的錯。還以為是因為我昨晚對你做出愛的告白，你才會這樣……”
“愛？”
凱文從酒保手中接過新酒後，就轉身面對我說出那番話。然而對於不等他說完就急忙打斷這種行為，個人覺得非常理所當然。要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吧。說什麼“愛”呀！對著皺起眉頭的我，凱文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沒錯。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我已經愛上你了唷！”
他說完後就緊握住我放在膝?#92;上的左手。
“請別這樣。”
我急忙把他的手揮開，在兩人座的沙發上向後挪動身體並瞪著凱文。
“要是我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請別再捉弄我了。”
聽見彼此同時開口說的話後，我們又再次同時地反問對方。
“咦？”
“你並沒有讓我感到不舒服……”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捉弄”你？”
見到兩人同時開口說話的巧合再度發生，明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忍不住相視而笑。然而，凱文很快地就恢復一臉嚴肅的表情。
““捉弄”這樣的詞真的讓我很意外。你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如果是無法接受我的心意，那我倒還能理解，但你為什麼要從一開始就懷疑我的真心呢？”
“為什麼？”
聽到那麼嚴肅的口吻，開始退縮的我拼命地在腦袋裏拼湊著英文想與他對抗，但卻只能胡亂湊出像中學生的英文作文一般的幼稚文章。
“因為我完全無法相信。”
“無法相信？你倒是說說看什麼事情讓你無法相信？”
“我這麼說，意思並不是指我不相信你的心意。”
連珠炮似的凱文難道真的不是在捉弄我嗎？難道，他對我的心意是出自真心誠意的嗎？不管怎麼想我還是無法相信，於是我拼命地想要表達出自己的心情。
“意思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有讓你說出那些話的價值。”
“這一點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既美麗又可愛，還有著沒人比得上的魅力耶！完美到不是同志就太可惜的地步。”
見到誇張地睜大眼睛的他如此劇烈的反應，讓我更加地慌亂了。
“才沒有那回事。”
“你真的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有多迷人嗎？不只是外表，我也被你恭敬有禮的個性所吸引，還有你條理分明的頭腦也讓我心動啊。”
“那是個誤會。”
只不過短短交談過幾句而已，哪能瞭解我什麼！越來越受不了那個一點都不像“我”的形象在他的話語中逐漸成形，我情不自禁地大聲反駁。
“你是在懷疑我看人的眼光嗎？”
“我的確懷疑你對我的看法，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更瞭解我自己了。”
“你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難不成那也是日本人的美德？”
“不是的，我只是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而已。”
“不，你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你自己。”
凱文突然又緊握住我的手，讓拼命地在腦中拼湊著英文，試圖表達的我猛然回過神來。
“放開我。”
“不要，我才不放手。”說完，凱文將緊握著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請不要這樣。”
“我喜歡你。”他邊說邊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
聽見突如其來的告白，我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回答。只知道，我的臉頰正不斷地漲紅。是為了在這樣的公眾場合被握住手而感到羞恥？還是因為被有著像電影明星般俊美臉孔的外國人對我做出愛的告白，所以才會失去了冷靜？或者只是單純因為酒精提早發揮了作用？原因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真正”誤會”的人是你才對。但是，我只希望你不要”誤會”我的心意。”
“怎麼會……”
陷入猶如在流覽電影字幕一般的情境中，凱文的告白對我而言實在太不真實了。我茫然地呆坐在沙發上，見到我這副模樣，凱文一臉悲傷地皺起了眉頭。
“智嗣……”
喃喃喚著我名字的同時，他握住了我的手，並把我的手拉到了唇邊，用他的唇輕輕地觸碰我的指尖。
“！”
感覺到那溫暖的觸感，我從方才一直停頓到現在的思考突然又開始運轉。不可以！我不假思索地甩開他的手並站起身，立刻頭也不回地狂奔出去。
“智嗣！”
凱文的呼喚聲在我背後響起。然而，我並沒有回頭。
我一恢復思考能力，馬上陷入極度恐慌中，第一個念頭就是獨處。
我飛奔到電梯裏，在無人的車廂中大口地喘著氣，之後才慢慢地回復分析自我行動的能力。
明天起我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為何，我絲毫沒有氣力去抑制那樣的念頭在我腦中不斷浮現。
隨後，來到計程車乘車處的我坐上了車子。
“麻煩到大手町的三友商事。”
儘管知道凱文是不可能從後面追上來的，但在快速地告知目的地，車子發動前進之後，我卻莫名地松了口氣。
“這麼晚了還要去公司啊？”
似乎喜歡閒聊的司機透過後照鏡向我攀談。
“嗯，有點事……”
“還真辛苦呢！”
見到我一副冷淡的模樣，司機也放棄繼續和我聊天。他好似故意地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開始聽著廣播。
“……”
給我安靜點！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嫌麻煩的我就這樣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全身有種不舒服感，不知是快速奔跑造成，還是醉意上身帶來的。
愛的告白啊！在我閉上的雙眼前，浮現了凱文那悲傷地緊蹙的漂亮雙眉，但現在我無論如何還是無法接受他所說一字一句。
是英文讓我失去了真實感嗎？
從音量有些吵鬧的收音機裏，傳出了播報員發音漂亮的日語。那個仿佛滑過耳朵般不斷流瀉的聲音在說些什麼，我完全沒有聽進腦袋裏。
就連日文我也感受不出真實感了嗎？
我歎了口氣後睜開眼睛，茫然地望著車窗外不斷飛逝而過的街燈。
之前也曾經像這樣乘車駛過日比?#92;的夜晚街道呢！
這個念頭一起，我也跟著記起這件事是發生在開的新人歡迎會，我那時接受他的邀約，坐上往他家的計程車。
開現在究竟在做什麼呢？
不知不覺地，我伸手從口袋取出了手機。他突然在派對會場出現的身影，在我腦海中浮現。那個身材英挺、帥氣又充滿男性魅力的容貌，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想我的心臟頓時停了好幾拍。那一定是因為我太想見到他的關係。然而同時，我卻又好害怕與他見面。
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我相信了開去相親的傳言。
儘管好想見面並確認那個傳言的真假，然而又讓我害怕得到的回答是“沒錯！”而不願見到的他，回答竟然是……
──為什麼智嗣你會想知道那種事情？
“沒錯”，而且他就如我所想像的，拒絕了我對他的干涉。
──什麼喜歡之類的玩意兒，對我來說都是麻煩的東西啦．
開在高中時莫可奈何似的聳著肩，一臉無奈地說著話的樣子，和現在的他重疊了起來。
難道我就真的沒辦法不去在意他嗎？
我無可救藥地起了消極念頭，把啪嗒啪嗒地一下開一下關的手機收進口袋後，為了讓發熱的臉龐降溫，我把額頭靠在玻璃窗上。冰涼的觸感讓我舒服?#92;多，車窗外流逝而過的橘色燈光也顯得柔和多了。
──我喜歡你。
我的腦中忽然浮現凱文那真摯的藍色雙眸，但馬上又隨著窗外稍閃即逝的燈光而消散無蹤。儘管他那麼專注地凝視著我，想要和我面對面地表達他的心意，但是……我這麼說雖然很傲慢，然而現在我的心裏完全沒有餘裕去想他的事情。
明天是大阪，後天則要到京都。一定要盡可能地不與他單獨相處。
我獨自暗下決心後，就停止了一切的思考，繼續漫無目的地望著川流而過的街燈。
☆ ☆ ☆ ☆ ☆
抵達公司時已經將近十二點了。我從側門進去，並大略地看了下班人員的名單，不過卻沒發現同樓層的員工姓名。
大家都還在啊？不，都這個時間了，一定都沒人了吧？我心裏想著，一邊走到漆黑的電梯間搭乘電梯。按下自己辦公樓層的按鈕，電梯快速上升帶來的晃動讓我感到暈眩，我倚著牆閉上雙眼休息。
待會只要確認完今天的電子郵件，整理好該拿的檔後就馬上回家！在我暗自如此決定間，電梯到達了指定的樓層，我穿過果然已經熄燈的電梯間，走向自己的位子。
“啊！”在原本以為沒人的辦公室裏，還剩下一個人在那。
“嗨。”
那個人，就是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開。
“……”
也?#92;是因為絲毫沒有心理準備的關係吧，一時間我臉上擠不出笑容，只是呆呆地站在他面前。
“智嗣？”
一聽見他叫我，我隨即回過神來。
“呃，你加班啊？”
“看也知道吧？都已經這麼晚了。”
開從自己的位子上起身，慢慢地往我的方向走近。我想避開他，所以刻意地低下頭往自己的位子走去，並將電腦開機，視線停留在桌上的便條紙。
“你身體怎麼樣？好點了嗎？”
“嗯。”
我可以感覺到，他正從我身後盯著我的臉看。
“之後你們還去了哪里嗎？”
“沒有，只有送凱文回飯店而已。”
“喔……”
突然間，開把身體貼在我背上。
“別靠著我啦。”
“好紅喔……你又和那個VIP喝酒啦？”
說完後他把嘴唇貼在我脖子上。
“我說走開。”
“為什麼？”他盯著我的臉問道。
我打算粗暴地甩開他，但反而被他牢牢地緊抱。
“要是有人來的話該怎麼辦？”
“你也看到啦，這裏根本沒有別人啊。”
正如開所說，整個樓層裏就只有我們頭上的燈是亮著的。雖然的確沒有其他人在，但是我可一點都沒那種心情對他百依百順。
“警衛說不定會過來。”
“不會啦，他們大概兩小時才會巡一次，所以時間還很充裕呢！”
“你為什麼連那種事都知道？”
“因為我常加班到半夜啊。”
雖然我們的對話很平常地在進行著，但其實我一直都拼命地想要掙開他的手，而開則用身體把我壓住，不斷動手要將我襯衫上的扣子解開。
“走開啦。”
“為什麼嘛？”
“因為……”
頓時我竟莫名地說不出話來。開心裏在想些什麼，我完全都不明白。短短的幾個小時前，他告訴我他去相親的事實，結果現在居然還想要碰我！
突然間，我內心再也無法抑制的怒氣衝破了忍耐的極限，我挾帶怒氣對他咆哮。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
“沒錯。你去相親了對吧？說不定就要結婚了不是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和我做這種……”
“什麼跟什麼嘛，你剛才明明還一副沒興趣的樣子耶！”開呵呵地笑了笑，又直勾勾地瞧著我。
“放手啦。”
“對凱文那樣的外國人就恭恭敬敬地隨侍在側……”
“這跟凱文沒關係吧！”
面對拿莫名其妙的事情來胡鬧的開，不管我怎麼想甩開他的手卻還是甩不掉，不耐的情緒讓我越來越焦躁，語氣也粗暴了起來。
“你也跟他上過床了吧？只要能夠討VIP的歡心，那樣實在太划算了。你一定是這麼想，然後就把屁股給賣了吧？”
“你別發神經了！”
開究竟為什麼會說出那些話來，我真的不懂。然而，對於淨說些誹謗言論的他，我只覺得應該是神經有毛病。我奮力想從他手臂中掙脫，並轉過身面對面地瞪著他。
“凱文和你才不一樣！”
“不一樣？”
開的臉頰頓時抽動了一下。在日光燈下，實際上一直都完全沒有笑容的他，臉色看起來就猶如紙一般地慘白。在我的心中，第一次對他開始產生唯有“恐怖”兩字可以形容的感覺。
“你倒說說看是哪里不一樣。”
開像是要把我整個人覆?#92;住似的，把臉貼得好近。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中，只有雙眼散發出詭異的光芒。沒來由的恐怖感讓我的身體逐漸僵硬。
“他才不會明明要結婚了，卻還做出跟別的男人上床這種事情來！”
想要從那種感覺中逃脫的我不由自主地發出吼叫，並試圖把開推開。
“你果然是跟他上床了對不對？”
開抓住我的雙手，更加像是要把身子壓在我身上似的窺伺著我的臉。
“我怎麼可能會跟他上床！”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因為開那發光的雙眼近到讓我看不清，於是我垂下雙眼往下望。
“我哪有躲你……”
見到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我全身又再度僵硬起來。
“別騙人了。我打電話給你，你也不回，就算見到面也是一副冷淡的態度。這樣還叫做沒在躲我？你已經不想跟我有任何關係了對吧？”
“還不都是因為你要結婚……”
不自覺地，從我的口中吐出了原本打算絕對不說出口的話。這時，那段在我腦中類比過的對話又再次出現。
──為什麼智嗣你會想知道那種事情？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
然後……
但是，實際上在我面前的開真正說出來的話，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
“要結婚的我，對你而言已經沒有用，所以你才想趕快去找下一個新的男人是嗎？”
“咦？”
開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望著距離近到沒辦法辨認臉上表情的雙眸，我用充滿困惑的聲音反問著，然而就在那瞬間，壓在我身上的開將我按倒在我自己的桌子上。
“開？”
“……你還真的是……”去者不追”啊！”
用壓抑低啞的聲音喃喃說完，眼中發出奇異光芒的開立刻抬起臉。
“住手……”
我拼命用雙手想將他胸膛推開，但卻被猛力地抓住、舉到頭頂上方。喀沙喀沙作響的原子筆、尺等文具紛紛掉到桌子下，而被壓在我背後的鍵盤則使電腦發出嗶嗶嗶的吵鬧電子聲。
“喂！”
也?#92;是我的抵抗煽動了開的怒意，他沉默不語地用單手捉住我兩隻手腕，迅速地解開我的領帶，強力壓住我胡亂扭動的身體，並用領帶將我雙手綁住。
“喂？”
突如其來的捆綁讓我忘了憤怒，我只是愣愣地抬頭望著氣息紊亂的開。
“你已經換物件了是吧？換成和我”不一樣”的那個傢伙……”
他閃閃發光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朝下盯著我。猶如舔拭般的視線從我的臉，不斷移動到我的胸膛，然後他的雙手突然就來到我胸口的襯衫上。
“喂？”
所有鈕扣飛彈而出，掉落在桌上及地上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著。開突然將我的襯衫撕開的舉動，讓我打從心底感到驚恐，不由自主地發出抗議聲。接著開將我身上代替內衣的棉衫卷起，並抽掉皮帶，然後連著內褲將西裝褲一口氣從我腿上脫下。
“住手！”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此時的我一副下半身被剝個精光，衣服被卷到胸前的丟臉模樣，不斷拼命地踢動著雙腳，想從壓在身上的開手中逃離。
不知該說是恐怖，還是羞恥，或是憤怒、痛苦和悲傷……總之所有感覺混雜交錯，讓人想要放聲喊叫。激動的情緒在我體內不斷滿溢，最後終於化作呐喊從我口中迸出，然而卻似乎完全沒有傳進開的耳裏。他像在找尋著什麼似的，定定地讓視線在我胸膛、腹部遊移著，沒一會兒就用雙手抓住我亂踢的大腿，猛然把我的身體壓在辦公桌上。
“快住手！”
鍵盤又被我壓在背下，電腦再次發出嗶嗶嗶的電子聲響。開抱住我的大腿，當場將我的雙腿大大地打開，讓我呈現簡直有如解剖青蛙般丟臉至極的姿勢。
“開！”
“……”
我忍不住驚叫他名字的呐喊聲，似乎傳不進開的耳裏。從硬被打開的雙腿間看著我的開，臉上儘是我至今從未見過的扭曲表情。
見到那張簡直就像是陌生人的臉孔，在我驚訝到說不出話的短短數秒間，我們無言地四目相交，但是沒多久開扭曲的臉孔上又浮現了不知何時見過的那種輕蔑笑容，並用唾棄似的語氣說道：
“……也讓我上吧！”
“！”
為這難過的姿勢而皺起臉的我，還沒能去思考他話中的意思，只見他放開我一隻腿的同時，我耳邊也傳來解下拉鏈的聲音。
不會吧！我還來不及多想，灼熱的肉柱就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狀態下強行插入。
“好痛！”
那仿佛要將身體撕裂開來的痛楚，讓我不禁發出一聲悲鳴。雖然我早就習慣和他發生性關係，但像這樣突然地被插入是至今從來沒有過的。
泉湧而出的痛楚漸漸變成了劇烈的疼痛。那種痛苦在他重新抱起我的雙腿，一口氣插入深處時達到最高潮。
“住手！”
幾乎讓人失去意識的痛使得我不自覺地從緊閉的雙眼，流出我生理上苦痛的?#92;水，喊叫出來的聲音也變成了嗚咽。在他蠻橫地扭動腰部時我只能哭泣叫喊，獨自忍受著那份痛楚。仿佛機械般單調的律動不斷地延續著。慢慢地，他的動作變得順暢，摩擦著內壁的抽插動作也變得接近平常做愛時那樣。然而我無法感覺到任何一絲快樂，我只能一面感受因為叫喊過度而沙啞的喉嚨傳來陣陣疼痛，一面無力地等待他達到高潮。
不久，他加快了抽送的速度並把我的腰抬得更高，就在那時，我感覺到他噴發的精液，便知道他已達到了高潮。
呼的一聲，我輕輕地歎了口氣，而往下望著我的他則從我身上離開，並用與剛才的狂暴舉動完全不同的溫柔，將我的雙腳從桌上放下。
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射出的精液從我身上流出，濡濕了桌子。然後第一次，我身後的洞穴像是回憶起方才那陣抽插似的蠢動起來。我為自己這種下流的反應感到羞恥，為了不讓他發覺，我一邊扭著被綁住的手一邊慢慢地起身。
此時，開已經整理好自己，也把服裝都重新穿好，接著就往挺起上半身的我走近。他刻意不與我視線相對，開始解開綁住我手腕的領帶結。大概是因為用力掙脫過的關係吧，結變得很緊，他費了一番?#92;夫才好不容易將結解開，然後撿起我掉在地板上的西裝褲，沉默地遞給我。
“……”
伸出手打算接過褲子的我，忽然注意到殘留在手腕上的領帶勒痕，便又垂下了手。滿腔沸騰的憤怒，還有巨大到要將人擊倒的悲痛，在我體內猶如千軍萬馬地奔來，我死命地忍住湧上眼眶的?#92;水，默默無語地瞪著開。
開依然不願正眼看我，把褲子遞出來一會兒之後，知道我不會伸手拿，他便把褲子放在我坐的辦公桌上，然後喃喃地說了一句話。
“……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是……”
什麼叫做抱歉！憤怒的我不假思索地把帶著勒痕的雙手往前伸，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當場凍結，說不出詁來。
“一切都……結束了。”
低著頭的開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著這些話？我完全沒有親眼去看的勇氣。
他用和做愛時對我說著調情話語的呢喃聲一樣帶些沙啞的聲音，說出了殘忍的話語，而話中的含義在我恍惚的腦袋中發出了嗡嗡巨響。
在這瞬間，我終於明白開要與我分手的事實。
我感到非常錯愕，但開轉過身，緩緩地往樓層出口處走去。
“什麼叫做結束了！”
那寬闊的背啊……開就像從前一樣，用非常嚴謹、總是將背部挺得筆直的走路方法離去，那寬闊的背影，令我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叫。
“因為要結婚，所以你就將這一切”結束”對吧？你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聽見我仿佛是將滿溢胸口的話語從口中進發出來一般的淒厲喊叫，開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漸漸地，他的背影遠去，然後再也看不清。
注意到模糊我視線的，是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我手上的?#92;水，我用手背擦拭著雙眼，然後對著他已經消失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大聲喊道：“我的心情你懂嗎？”
一瞬間，開的腳步在出口處停了下來。但是，他隨即又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間，身影就此消失。
“……”
開！應該叫喊出來的聲音被嗚咽所淹沒，我坐在原地，把臉埋在雙手間不停地哭泣著。
什麼叫做“結束了”？居然一個人自私地結束一切，實在是太惡劣了！
但是，我們之間又何嘗開始過呢？
絕望的我依然一副下半身被剝光的丟人模樣，無力地從桌上滑到地上，趴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著。
我絕對不原諒他！
不久，心中的憤怒取代了失去他的悲痛，我一邊呼喊著他的名字，一邊用拳頭捶著地板，不停地放聲哭泣。
等到失去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竟是如此地不願意失去他。
被愚蠢徹底擊倒的我，完全陷入十年戀情宣告終結的憂傷中，蹲在地上啜泣了好久、好久。
6
自隔天起的大阪與京都的出差之行，對我而言似乎會是個很好的解悶方式。至少在這三天裏，我都不必和開見到面。
儘管那好似強暴侵犯的行為，並沒有為我的身體帶來多大的傷害，但還沒重新振作的我，還是無法接受他在眼前出現。
十年前，還有現在也是，原來我竟是如此地喜歡著開！
雖然為時已晚，但赫然驚覺的我，仍不禁為自己強烈的情感而錯愕，並且潸然?#92;下。
我究竟喜歡上那種男人哪一點？
我試圖列出他所有的缺點，但一想起他，我就不禁?#92;流滿面。我想要忘記他，也試著硬把他的身影從腦袋裏驅逐出去，然而最後卻受不了失去他的寂寞而放聲痛哭。
由於一整晚幾乎都在哭泣中度過，因此我隔天早上眼睛腫得不成人樣。自從配了隱形眼鏡後我就幾乎沒戴過一般眼鏡，但現在也只好重新拿出來遮掩。我戴著眼鏡前往集合地點──帝國飯店。
抵達飯店後，我才終於想起昨晚和凱文之間發生的事。對於昨晚分手之際的不愉快，本來是應該會更在意的，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的我已經變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大橋課長今天也比預定時間還早到，他一見到我就走上前來，
“你怎麼了？”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彷佛受到驚嚇似的問題，可見我的臉色一定相當差。
“沒什麼事。”
“你看起來真的糟糕透了耶！還好吧？健康管理也是工作的一項啊！”
對著神情十分擔心的課長，我又用“我不要緊”的態度點頭回應。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好。”
不過要是真的很勉強的話，我就代替你去吧──課長好意地這麼表示。我再次低頭解釋自己沒問題，而剛好這時凱文也來了。
“早安。”
“早安。”
滿臉笑容地對我們打招呼的凱文一見到我，雖然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向我伸出了右手。
“早！”
“早安。”
那是再自然不過的舉止，似乎連大橋課長都沒察覺到他為何只要求和我握手。他手心傳來的溫暖讓我一瞬間陷入了心頭刺痛被癒合的錯覺，也?#92;那都是因為凱文無語地凝視著我的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慈愛吧。
“我們走吧。”
聽見課長的聲音，我才回過神將他的手放開。
“你的氣色不太好耶！”
用仿佛沒有發生昨夜之事似的語調，凱文向我低語道。
“我不要緊。”
“是不是因為行程太緊湊了啊？”
“真要說起來，也是凱文先生比較辛苦吧。”
走在前方的大橋課長回過頭來，笑著對凱文說道：
“接下來就請您悠閒地度過這個週末吧。這個季節的京都非常美麗唷！”
“說的也是。”
因為大橋課長突然插了話，所以凱文似乎也放棄繼續向我追問。他苦笑了一下，回了課長一句“您的話讓我非常期待呢！”這種社交辭令似的客套話，就坐進了出租轎車裏。
凱文和課長坐的是新幹線一等車的綠色車廂，我則是普通車廂。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地感謝公司內的階級制度。
我一個人愣愣地眺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好幾次閉上眼睛想要入睡，然而儘管這兩天幾乎都沒有睡覺，卻絲毫沒有睡意襲來。
只要我一閉上限，就會有一張臉在我腦中浮現。
──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我不願再見到的人的臉，向我提出分手時的臉孔。
開為什麼會突然作出那種粗暴的行為，哭泣中的我雖然也想了?#92;多，但還是無法找尋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過我感覺得出來，他似乎誤會了我和凱文之間的關係。開是不是以為我變心了，跟凱文在一起了呢？
因為覺得被玩弄了，所以一怒之下而作出那種惡劣的行為？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其實仔細回想，這陣子開的確都怪怪的。是因為他去相親的關係，所以才出現那些異樣嗎？
他是否為了要和我分手而暗地策劃了?#92;多事？我心中甚至閃過這樣的念頭，不過我比誰都清楚，開並不是會要那種低級手段的人。
是因為我對於他要結婚的事情表現得很介意嗎？
說不定他是因為發現其中的原因，才會覺得我很討厭吧！心裏這麼想著的我，叩地一聲把額頭靠在冰涼的窗戶上，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頭的景色。
和他再度相遇的這半年來，無論再怎麼小心翼翼地隱藏，在我的一舉一動中，在我追尋他身影的每個眼神中，說不定早已不知不覺地流露出對他的感情。
儘管沒有親口說出“我喜歡你”這幾個字，然而從我用力擁抱他的臂彎，在他猛力衝刺下發出的陣陣嬌喘聲中，也?#92;他察覺到那樣的心意，所以就漸漸地對我疏遠了也說不定。
──我的心情你懂嗎？
昨天忍無可忍地對他大喊的話，從新幹線賓士在軌道上發出的轟隆聲中，微弱地在我耳邊響起。
事實上，他的想法我也不曾瞭解過。
在喀咚地發出一道巨大聲響的瞬間，新幹線駛入了隧道中。在我倚著額頭的玻璃窗上，映照出自己恍惚地注視外頭的臉。
要是在最後一刻有問的話就好了──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究竟是為什麼要跟我上床？
如果我當時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好了。
──因為我喜歡你。
想到腦中浮現的那些無聊玩笑，如今已成了無法實現的夢，我的視線頓時變得扭曲。明明昨夜已經哭成那樣了，此時?#92;水卻又湧上眼眶。
錯愕的我摘掉眼鏡，用手背擦拭著眼睛，假裝自己只是想趕走睡意而已，然後又把頭靠在窗戶上，以避開周圍的目光。
出了隧道，眼前的是一整片綠油油的田地。
好美啊！我愣愣地望著一片青翠的景象，腦巾又再度閃過說完離去的他那寬闊的背影。
──一切都……結束了。
不追去者、個性乾脆的他，獨自離去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我心裏不斷思考著，卻又發現無論再怎麼想也不過白費時間罷了，因此只好白嘲地冷笑一聲。
就因為他宣告結束，所以一切就真的到此為止嗎？如果再去對“不追去者”的他糾纏不休的話，結果一定只會帶來更多的疏離。
結束……結束了嗎？
的確，我和他的關係並非那種在某種因素下慢慢培養出來的，只是有過無數次肉體上的結合而已。
對於過去一直耽溺於其中的我來說，也?#92;這種不明不白的“分手”
方式才是最適當的吧？
──為什麼你對我要結婚的事情那麼在意？
──因為我喜歡你。
如果終究註定要分手，早知道當時我就該那麼回答他。
我一邊想一邊在心中描繪著開的臉孔。再也沒必要作這種虛擬的空想了！驚覺這一點的我，牽動嘴角自嘲了一番，又往窗外眺望。
結束……一切都結束了啊！
色澤柔和的綠葉快速地往後方飛逝，從我眼前不斷消失。我再次體認到那確確實實的分離，眼眶裏的?#92;水就算我擦了又擦，還是無法抑制一再滑落。我放棄擦拭，就任著臉頰被?#92;濡濕，繼續呆望著車窗外不停映入眼簾的景色。
關西分社的相關部門的部長也特地來到新大阪車站迎接我們一行人。之後我們便直接前往關西的醫院。因為四人共乘轎車實在太擠，所以大橋課長就吩咐我先把凱文的行李送到飯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