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暗戀有暗戀的美感。
不過，你現在這種情況不叫『暗戀』。
從暗戀到兩情相悅中間總有一段過程。」
林於城把兩手張開，畫出一段距離。
「哪，美女臉上總是有一塊面紗的，
還沒掀時叫『暗戀』，要掀開可不容易，
你又不知面紗下的面容究竟如何，
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就是你現在的樣子。
雖然痛苦，
但想想這是獲得成功果實所必要的，也就好多了。」
──CH.1.3

利人是知道性愛究竟是什麼滋味了，
炙熱、痛楚、狂亂……讓人幾近瘋狂的快感。
可是心靈上卻變得空虛、悲哀──
──CH1.5

對一個愛情觀這樣的人，到底要如何能讓他覺醒呢？
告訴他，愛情是有痛苦的，當無法兩情相悅的時候。
告訴他，要他體諒別人愛他的心情，要他有所響應，
而不是只是被動的被愛……
──CH2.2


　　　「世紀末，人性向下沉淪。人們尋求刺激，燈紅酒綠的大城市中，毒
　　　品、槍械和色情流動著。在最底的墮落深層，有一個地獄存在。

　　　與其抑制住這些，等待水流被阻住而總有一天產生的大爆發，不如一
　　　開始就開個小孔，讓水一絲絲的宣洩出來，讓人們的情緒受到抒發，
　　　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下，使秩序和狂亂取得平衡……」

　　　上面這席話，乃一九九九年世界圖書博覽會開幕典禮演講時，出版界
　　　新秀情色出版社社長林巨廣所言。

　　　這家出版社近年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社長林巨廣堅持用這個名字
　　　，目的是為了讓尋求色情的人一目瞭然，馬上就可以找到。

　　　而事實上這個策略也的確有用，儘管在一般大型連鎖書店情色出版社
　　　出版的小說從未擠進前十大排行榜，但如果到那種可以掩人耳目的小
　　　書店，情色出版社的書賣得之好，甚至導致其它出版社都想跟進。管
　　　那些衛道人士哀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什麼的，人心本來就不會
　　　古嘛！

　　　但人外表上的道德總是要顧，所以儘管暗地支持群非常多，甚至也有
　　　勇敢的書評家大聲讚揚某些其旗下小說家－－一如Ｍｒ．Ｊ，但大抵
　　　來說只要是身為書評家總要唾棄這些文學一番，以顯示自己清高。

　　　但能成大事者自然不拘小節，儘管被人罵臭了頭，林巨廣依然登高一
　　　呼：「情色！色情！為何大家都不重視這身為人的基本慾望！」

　　　於是，在他的一聲「情色文藝復興運動」令下，這家出版社於兩年前
　　　創立。林巨廣本身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因此有足夠的財力支撐一家可
　　　能賺不到錢的出版社。但結果出乎他本人意料之外，這家出版社開張
　　　半年，財源已滾滾而來。

　　　「果然，四處皆有逐臭之夫啊……」

　　　據說林巨廣一邊摸著自己的山羊鬍一邊呵呵的笑著說。

　　　於是，色情這項表面上為人所唾棄的玩意兒，在世紀末的出版界延燒
　　　起來……


第一部


第一章


　　　「妳看！Ｍｒ．Ｊ的新書，我看看……「紅薔薇的血腥之枕」，好棒
　　　的書名哦！」

　　　「這本定價２５０元，省幾餐餐費就可以買下來了……」

　　　身旁的兩個少女，興奮的小聲討論情色出版社第一把交椅－－Ｍｒ．
　　　Ｊ的新書。方利人一邊假裝在隔壁的外文書櫃瀏覽，一邊偷聽他們的
　　　對話。

　　　「我最愛Ｍｒ．Ｊ了！」

　　　哼！裝模作樣的筆名，什麼Ｍｒ．Ｊ嘛！他以為他是怪人十二面相還
　　　是００７？用這種筆名來突顯自己的神秘，卑鄙！

　　　「上次那本「寂寞之森」也超棒的！」

　　　呸！除了血腥之枕、寂寞之森這種白爛書名，他是想不出別的有水準
　　　的東西嗎？真是遜斃了。

　　　「咦……情色出版社這個月出版了四本新書呢！除了Ｍｒ．Ｊ的，還
　　　有Ｌｅｓｓｏｎ的狂花末路、愛之船的瘋子傳說、方禾的……「大哥
　　　哥小弟弟」？」

　　　聽到最後一句，方利人連忙豎起耳朵，沒錯，他也是情色出版社的作
　　　家，筆名方禾。

　　　這個月他的書總算排到出版了，所以連忙到書店打探情況，但看來看
　　　去，大家都只注意Ｍｒ．Ｊ這個超大牌……

　　　現在總算有人注意到他了！

　　　「大哥哥小弟弟？」

　　　兩個少女重複了一次書名，語氣中帶著驚訝。

　　　而方利人自豪的抬起頭來，這可是他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貼切完美的
　　　書名，而且不顧編輯反對，全力挺到底的名字呢！

　　　突然間兩個少女噗的笑出聲，接著轉為狂笑：「討厭啦……什麼大哥
　　　哥小弟弟嘛！好像Ａ片哦！」

　　　「對啊！為什麼不乾脆叫什麼哥哥你好厲害之類的。」

　　　「這個作者是白爛啊？」

　　　「取這種名字的書大概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哈哈！妳看他書後面的
　　　介紹：「為什麼？！這麼大的哥哥卻有這麼小的小弟弟？虎鞭西班牙
　　　蒼蠅全都沒用！搶救大哥哥作戰！等妳哦……」哇哈哈哈！」

　　　那兩個女人將書隨便一放，狂笑著抱著Ｍｒ．Ｊ的書去櫃台付賬。剩
　　　下方利人呆滯的站在書櫃前，快要風化成一堆碎屑。

　　　死女人！妳笑完就走，有人聽妳的話快去自殺了妳們知不知道！再難
　　　看也是我的心血啊！笑什麼笑！

　　　方利人心裡滴血，將剛剛被那兩個臭女人隨便丟的書撿起來，憐愛的
　　　拍一拍，將它放置在書櫃最顯眼的地方，他站遠望了一下，又走到書
　　　櫃前把別人的書擠到不明顯的地方去，才滿意的笑著。

　　　「孩子們呀！爸爸明天再來看你們哦！要乖乖的，看到死女人要自己
　　　躲起來哦！」

　　　講完這番可能會被送到杜鵑窩的話，他才走向書店的門前，剛好看到
　　　那兩個女人付賬完畢，要走出店門，他輕輕伸出腳在其中一人的腳上
　　　一勾--「啊！好痛！誰啊？！」

　　　「妳沒事吧？」

　　　趁著那女人跌倒，一群人混亂，他愉快的哼著歌走出店門。

　　　※ ※ ※

　　　方利人從大學四年級就開始幹這一行，至今已過了一個年頭。

　　　他的作品雖然大約每兩個多月一本，卻說紅不紅，吃不飽餓不死，生
　　　活也還過得去。如今書也出了五六本，卻從來沒有嘗過讀者擁戴的滋
　　　味。

　　　悲哀呀……

　　　方利人悲從中來，蘇了蘇鼻子，掏出鑰匙打開位於破爛五層公寓頂樓
　　　住宅的門後，他坐在玄關脫著自己的鞋，冷不妨背後突然有人衝過來
　　　抱住他，「表哥！你回來了！」

　　　表弟宇文剛興奮的從背後一把將方利人摟近懷裡，一顆頭在他肩上摩
　　　蹭不停。

　　　「我等你好久了！」

　　　「咳……咳……你等我幹嘛……就為了把我弄窒息嗎……」

　　　「啊！對不起！表哥，你還好吧？！」

　　　宇文剛注意到方利人面色漲紅，已經快要被自己的鐵腕勒得喘不過氣
　　　來，連忙放開，但還是依戀的將手環著他。

　　　方利人一口氣扯掉自己的鞋子，不悅的推開宇文剛靠著自己的頭：「
　　　很噁心耶！不要老貼著我好不好？娘娘腔！塊頭那麼大還那麼愛黏人
　　　，你都長不大是不是！走開啦，去去去。」

　　　「表哥……」

　　　宇文剛頭一低，溫潤的眼睛就有點泛紅了。

　　　「幹嘛？！哥什麼哥？每天哥哥哥不停，哥是你叫的？！不知情的人
　　　聽到你這樣叫還以為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嗯，聽到沒有？！」

　　　方利人一邊捏宇文剛的臉頰一邊說：「聽到沒？聽到點頭啊！否則我
　　　就再捏哦。」

　　　宇文剛連忙點頭，方利人才滿意的放開。

　　　外人看了會覺得奇怪，明明宇文剛比較高、比較壯，卻像個小媳婦似
　　　的給方利人欺負，吭都不吭一聲。事實上這是因為兩人從小就是這種
　　　類似主僕的關係，積習已久，從兩人一個七歲，一個三歲開始，方利
　　　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表弟就愛追著他屁股後面跑，不管他怎
　　　麼欺負他、搶他東西、把他絆倒，宇文剛還是會哭哭啼啼的跟在他身
　　　後半步的距離，死都不走。

　　　「表……表哥……」

　　　小時後的剛長得超級可愛。大大的眼睛裡老是蓄著淚水，被欺負時就
　　　滴滴答答地像珍珠一般落下來。

　　　方利人一開始是對這個煩人的表弟感到討厭的。但漸漸也從這種關係
　　　中得到樂趣。如果是個醜陋的孩子，哭起來可能只會讓方利人更加迫
　　　不及待的逃走。

　　　但剛是可愛的。一旦欺負他，就會掉眼淚，此時利人就會故意對他好
　　　，輕輕柔柔地呼喚：「剛，過來，哥哥抱……」

　　　然後小剛就會突然止住淚水，眼睛一亮，踉蹌地用還不穩的步伐向利
　　　人走過來，胖胖的小手還會舞動著，像個娃娃。

　　　此時計畫的最後一個階段來臨了。

　　　七歲的利人就會在剛即將撲到他懷裡時，閃身躲過，讓剛跌到地上去
　　　。

　　　在片刻地靜默之後，剛的哭聲就會像爆炸一般發出，然後在屋裡的阿
　　　姨和媽媽就會衝出來抱著他哄。

　　　「喔！小剛，乖，不哭，媽媽抱哦！」

　　　「利人！你又欺負剛！你這孩子為什麼那麼皮？！」

　　　「不關我的事啦！他頭長那麼大，當然會跌倒啊！」

　　　通常這時利人會嘟著嘴巴說。

　　　「利人！你這孩子！」

　　　哼！不要我欺負他，就叫小剛不要纏我啊！利人想著。

　　　但事與願違，往往等阿姨和媽媽哄完剛、替他上藥什麼都弄好之後，
　　　剛雖然臉頰上還滿是淚水，但會破涕為笑地說：「利人哥哥陪我玩。
　　　」

　　　然後伸出手要自己抱他。

　　　果然笨蛋一輩子都學不乖啦！

　　　現在剛依然纏在自己身邊，利人看到已經長得比自己高又比自己帥的
　　　剛，忍不住氣上心頭，又伸手在他臉上狠捏一把，讓他吃痛的叫出聲
　　　。

　　　「看到你就有氣！」

　　　「為什麼？」

　　　不要露出那種無辜的表情啦！我會更想欺負你……利人歎了口氣。

　　　他的Ｓ傾向大概就是被這個從小就超級可愛，後來超級俊美，現在超
　　　級帥氣的剛養成的吧！

　　　如果剛會反抗也好，可惜剛向來把這個表哥的話奉若聖旨的。

　　　以前自己明明比較高（那是因為差四歲）、也比較帥（只有利人自己
　　　覺得），所以肆無忌憚的欺負剛，但現在的立場卻有點倒轉，剛反而
　　　長得像哥哥了。

　　　基於這種弱勢感，利人欺負剛也欺負得更勤，而剛也乖乖的每天送上
　　　門給他欺負。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是這樣的情況吧！Ｓ和Ｍ的相遇一拍即合。

　　　「……表哥？」

　　　剛試探性的開口。

　　　「……」

　　　「表哥？」

　　　「幹嘛啦！都叫你別一天到晚哥哥哥的，你是鳥類啊？」

　　　「……不是啦……你的手機在震動……」

　　　「嗯？」

　　　方利人衝過去把那震得快掉到桌下去的手機拿起來，看到上面的電話
　　　號碼就全身發冷。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接了電話。

　　　「……喂？」

　　　「哼哼哼……你還知道接電話呀？響了十聲才接，怎麼，你心虛？」

　　　對方依然一貫冷冷從鼻子笑出來的笑聲，還有一點笑意都沒有冷淡聲
　　　音。那是情色出版社的編輯宋御擎。

　　　「……我幹嘛心虛……」

　　　「哼哼……我還以為你向上次截稿日一樣找個龜殼躲進去了呢！」

　　　依稀可以聽到對方那邊有另一個人輕輕斥責說：「不要這樣說話」，
　　　那一定是宋御擎的哥哥御林，但前者卻不予理會。

　　　「誰……誰有龜殼！」

　　　剛剛對表弟的氣勢全沒了，現在的方利人只敢戰戰兢兢的回話，但一
　　　個大男人被說是烏龜實在不好受。

　　　「你上次交來的東西是什麼鬼東西呀？嗯？」

　　　「大綱啊……」

　　　「大綱？大綱？哎呀！」

　　　電話那端出現刻意製造的紙張窸窣聲。

　　　「啊……你是指這篇「五千萬年前的性與愛」嗎？你是指這個什麼開
　　　頭寫「在五千萬年前的地球上，和猛瑪象搏鬥的人類，在荒野大地上
　　　以最原始的姿態相遇的男與女，用盡各種姿勢，甚至可以一邊騎著猛
　　　瑪象一邊愛愛……」嗯，咳，我念不下去了。」

　　　手機的聲音很大，一旁的剛聽到一半早笑的東倒西歪。

　　　方利人憤恨的瞪他一眼，又可憐兮兮的轉回去說，「可是這個點子從
　　　來沒有人用過……」

　　　「哼哼哼……廢話，那是因為沒人像你那麼笨啊！你腦袋裝的是什麼
　　　？垃圾？大概是吧！不管怎麼樣，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再去給我寫
　　　一個大綱來。」

　　　「啊！大人饒命……」

　　　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掛斷了。剛好傳真嗶嗶的響起，紙上印著方利
　　　人用ｅｍａｉｌ過去的大綱，空白處畫一把滴血菜刀，寫著「交不出
　　　來就等著死吧！」

　　　「怎……怎麼辦……」

　　　方利人眼眶泛紅、腦筋空白，真想馬上收拾行李逃到喜瑪拉雅山去。

　　　但是宋御擎的個性是絕對會死追到天涯海角，然後帶著那皮笑肉不笑
　　　、嘴笑眼不笑的恐怖表情說：「敢逃？那你是有死的心理準備了吧，
　　　哈哈！」

　　　可是他真的寫不出來啦！腦子像漿糊似的。

　　　而表弟剛還認真的將傳真紙撕開讀著他的大綱。

　　　「表哥，騎著猛瑪象太危險了吧？掉下來會被踩死，讓他們在山洞裡
　　　就好了。而且我覺得你試寫的第一章不錯哦，男女主角的台詞都是「
　　　哦哇哩嚕一？」。「歪哪咖哩咖哩」，不過要注意得和呻吟聲有所區
　　　別……」

　　　「剛……」

　　　「還有，當時的人類語言還沒發展齊全，其它圖畫能力及記憶能力是
　　　否健全也還不太清楚，表哥，這方面可能得多查一些資料。」

　　　「剛！」

　　　方利人一把搶過傳真紙撕個粉碎，並且努力不讓悲慘的淚水掉下來。

　　　為什麼偏在剛面前被罵啊！他想在剛面前當個暢銷小說家的樣子，讓
　　　剛繼續像小時候那樣跟著他啊。

　　　「不要念了！笨蛋……誰都看的出我是亂寫的……」

　　　「但就像你說的，這從來沒人寫過，不是嗎？」

　　　剛低沉溫柔的聲音在這時特別有用。

　　　「當作家最重要的就是創意哦，寫人所不能寫，表達別人表達不出的
　　　，做到這一點，你就是最強的。」

　　　方利人低著頭，過了一會，才嘟著嘴說，「……笨蛋！這種東西怎麼
　　　寫呀！喔咿啊喔喔的，連講話和呻吟都分不清楚，寫什麼色情小說嘛
　　　！」

　　　「不會啊！因為利人哥哥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不是嗎？」

　　　剛像小時候般露出笑容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是利人六歲時教剛牢牢記在心裡，逼他重複當青年守則一樣說
　　　的。

　　　唉！剛還是那麼幼稚和孩子氣。

　　　利人摸摸現在像隻聖伯納的剛的頭，真是可愛的不得了呀，又想欺負
　　　他了。因為剛適時表現出的弱勢和依賴，利人剛才的屈辱感也消了一
　　　點。

　　　「你哦！我當然是全天下最厲害的。」

　　　「當然！」

　　　剛毫不猶豫的大聲回答。

　　　「不過小孩子還是乖乖去唸書吧！大學可別被二一了。」

　　　「是。」

　　　宇文剛的笑容真的像太陽一般令人感覺溫暖、明亮灼人。

　　　這樣的剛在學校，說不定會被吃得死死的，誰要他做什麼都不敢拒絕
　　　吧？利人不禁替他操起心來。

　　　※ ※ ※

　　　將近快十點的Ｔ大校園中，腳踏車和人群混雜在一塊，雖然比起中午
　　　的學生人數還要少許多，但也相當熱鬧。

　　　早上的學生群不像中午一般漫無目的，而是形色匆忙的往自己準備上
　　　課的目的地去。

　　　「宇文剛！」

　　　搭住宇文剛的肩膀，導致他反射性的要使出過肩摔的傢伙，是剛的好
　　　朋友林於城。

　　　後者在連退好幾步之後，才驚魂未定的開口，「幹嘛？！早知你這小
　　　子忌妒我的美貌，趁機想把我幹掉自己成為Ｔ大第一美男子是吧？」

　　　「不用幹掉你我就已經是了。」

　　　用和在利人面前完全不同的自信語調說話的人，的確是宇文剛。但去
　　　掉那種天真的感覺，剛渾身散發成熟男人的氣質，不折不扣是個深具
　　　男子氣概的俊美青年。

　　　「放屁！你知不知道謙虛兩字怎麼寫。」

　　　林於城是個和剛不同典型的人，剛看起來是內斂的，而他卻是外放的
　　　。一樣長得好看，但感覺卻天差地遠。

　　　「總比你知道吧！」

　　　「哎喲，當年哭哭啼啼只會叫表哥的小鬼不哭啦，小心我叫我老爹把
　　　你心愛表哥ｆｉｒｅ掉。」

　　　林於城做個鬼臉笑道。他是林巨廣最小的兒子，也最受寵愛。

　　　「如果他寫的不好，換掉也是沒辦法的。」

　　　聽到這句話，林於城驚訝的停住，剛好被後面擠過來的學生撞上，兩
　　　人互相道歉之後，林於城將宇文剛拉到路旁，免得擋住人來人往。

　　　「……你哦……雖是實話，但別叫你表哥聽到。」

　　　「我又沒說他寫的不好，我只是說一切憑實力決勝負。」宇文剛笑了
　　　笑。「我相信利人的實力。」

　　　「……你碰到你表哥的事就什麼判斷力都沒了。」

　　　林於城說這些話不是沒道理。在情色出版社出的小說中，方利人的銷
　　　售量不好，但又不是所謂叫好不叫座那型，而是沒人讚、沒人罵，平
　　　淡的那種。

　　　以作家來說，這種大概是最慘的吧，連炒話題都沒得炒，讀者也難以
　　　記住這個作者。

　　　宇文剛聽了也不生氣，算是默認。

　　　跟方利人相處了那麼久，儘管現在長大了，小時候那種跟在方利人身
　　　後的印象依然殘留，使的他只要面對表哥的事時，就常會茫然看不清
　　　事實。

　　　兩人邊走邊說，已經到達普通教室的樓下。

　　　「我爸爸最近好像有打算擴大出版社規模，畢竟想搶這塊大餅的人不
　　　少，既然取得先機，就不能把機會拱手讓人。」

　　　「你打算繼承家業嗎？」

　　　「看情形。剛好學以致用，我是中文系的啊！開開出版社不為過吧？
　　　」

　　　「那我是地質系，該做什麼？」

　　　「等我當社長，可以給你一個小職員做做。」

　　　「那我先謝過了，薪水麻煩十萬起跳。」

　　　「……滾去死吧！」

　　　在林於城的咒罵聲中，剛好十點十分的上課鐘響。


第二章


　　　當學生真好……

　　　想到宇文剛只需坐在課堂上發呆睡覺流口水，方利人就覺得自己好悲
　　　哀哦！

　　　「會懷念過去表示過去有所缺憾。」這句話不知是哪個人說的，倒真
　　　挺適合用在自己身上，當年大學聯考重孝了一年，之後四年又在二一
　　　邊緣徘徊，但這四年卻過得挺愜意的。

　　　「我跟你說話時，不許想別的事情。」冷冷的聲音打斷方利人的回憶
　　　。

　　　宋御擎冰冷的眼和他冰山般的美貌相當速配，他的身體中像是沒有血
　　　液流動。

　　　這種感覺加上出版社工作室中過強的冷氣混合起來，讓方利人打了個
　　　冷顫。

　　　二十五坪大的工作室，設置六個辦公隔間，都放置了電腦、電話、傳
　　　真機等方便處理事務。宋御林正忙著打電話和印刷廠交涉，而打工的
　　　小弟則乖乖的在打文件，宋御擎坐在招待室中，坐姿端正，一看就知
　　　是有點神經質類型的人，從頭髮到服裝都一絲不苟。方利人坐在對面
　　　像個被獵犬盯上的獵物，連面前的茶都不敢喝。

　　　「我沒想什麼啊……」

　　　「哼哼哼……」這種笑聲配上嘴角微揚的笑容真不是人有的。

　　　「看你眼睛轉來轉去就知你胡思亂想，從大門進來之後就沒看過我一
　　　眼就知你於心有愧，又幹了什麼壞事？從實招來，本大人還可以饒你
　　　不死哦！」

　　　「哪有。」這回方利人可理直氣壯的說了。

　　　「那我上次要你看的Ａ片看了沒有？」

　　　「當然全都看完了！」

　　　宋御擎眼中寒光一閃。「寫稿就沒這麼勤奮，Ａ片一星期不到看完了
　　　？」

　　　不是你叫我看的嗎！方利人委屈的想，但卻識相的沒答話。

　　　「算了，不跟你這小淫賊計較，看完有什麼心得沒有？」

　　　「咦，心得？」

　　　「你看完總學到些什麼了吧？姿勢也好、感覺也好，說點來聽聽啊！
　　　」

　　　「沒……沒感覺。若太多只覺得反胃得要命，好想吐。」

　　　「哼哼哼……」這種笑聲讓方利人渾身發毛，這表示宋御擎要說重點
　　　了。他這人就是這樣，想說什麼都不直接說，一定要拐彎抹角。然後
　　　他開口了。

　　　「這就和我看你的小說感覺是一樣的，每場床戲都差不多，插入、拔
　　　出、插入、拔出，你懂不懂什麼叫『做愛』？為什麼要叫『ｍａｋｅ
　　　ｌｏｖｅ』？因為有愛！愛啊，每個人的愛情都不同，根據一個人的
　　　個性、背景，而呈現不同的故事，這點你做得不錯，但為何一到床上
　　　就不論對方是貞女或蕩婦都一樣？在進去時大叫『Ｏｈ！Ｂａｄｙ，
　　　ｃｏｍｅ　ｏｎ！』，出來時叫『Ｂｏｄｙ，ｍｏｒｅ！ｍｏｒｅ！
　　　』。」

　　　「你講得太露骨了……」

　　　宋御擎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在說這些話時臉色變都不變。「我只是陳
　　　述事實，那些話語在我嘴裡沒有任何意義，跟吃飯、上廁所一樣。」

　　　「我會努力加油的……」

　　　「有些事靠努力是沒有用的。你是處男吧？」

　　　「干你什麼事！」

　　　「是不干我的事啊！光看小說就知你是個純情小處男，第一次大概就
　　　是跟自己的手吧，還看了什麼Ａ片啊……」

　　　「你、你、你！」利人被譏諷得快哭出來了，這關他什麼事啊！只是
　　　寫個文章還要被這樣侮辱的話乾脆不要寫了。正在這麼想的時候--

　　　「御擎！閉嘴！你太沒禮貌了！」

　　　站在摟待室門口的是宋御林。他溫和的臉上難得出現生氣的模樣，兄
　　　弟倆長得一樣，但表情卻截然不同。

　　　宋御擎老是一副愛笑不笑的譏諷表情，宋御林卻總是溫和的微笑。利
　　　人不只一次祈禱自己的責任編輯換成宋御林該有多好，可惜一直未能
　　　如願。

　　　「我只是在告訴他事實--」宋御擎反駁道。

　　　「你只是因為自己喜歡就亂欺負他，利人是作者，可不是隨你亂罵的
　　　！」

　　　就是嘛就是嘛！方利人死命點頭，總算有人說點公道話。

　　　「還有，你今天到底要利人來做什麼？就為了欺負他？」宋御林逼問
　　　。

　　　「我……才不是。我只是叫他把幾本樣書拿回去啦。」

　　　宋御擎瞪了露出高興表情的方利人一眼，像是要給他好看似的。

　　　「那就快點給他。」

　　　「是。」宋御擎懶懶地回一聲，走回辦公室抱出一迭書，連袋子都不
　　　想裝，丟在方利人面前。

　　　宋御林歎口氣，但深知弟弟的個性，所以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免得又
　　　起風波。

　　　「對了，哥，Ｍｒ．Ｊ」是不是預定這星期交稿？」宋御擎突然想起
　　　什麼似的問。

　　　「剛剛快遞送來了，在我桌上。」

　　　只聽宋御擎歡呼一聲，衝到辦公桌前開始翻找，找到之後就專心研讀
　　　起來，臉上的表情時而驚歎時而愉悅，千變萬化。

　　　宋御林看著他臉上出現寵愛的表情，接著轉過頭帶歉意的對方利人說
　　　：「對不起，他是為了Ｍｒ．Ｊ進這家出版社的，而對其它作者也老
　　　是以對Ｍｒ．Ｊ的標準去衡量，引起不少不滿。我會要他改進，希望
　　　你不要生氣。」

　　　「我不介意。」對方是Ｍｒ．Ｊ，打死利人他也不想跟他比。每個人
　　　有每個人的風格和限度啊！所謂的天才是千萬中選一的，而不是時時
　　　出現。

　　　有壞才有好，有平凡才能襯托出所謂的不凡嘛，雖然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還是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

　　　方利人抱著自己的樣書從肺部深處呼出一口氣，將鬱悶消除。這種感
　　　覺，就像前方有一睹很大的牆，而不管怎麼挖、怎麼翻，都過不去。

　　　※ ※ ※

　　　五點過幾分，Ｔ大日式風格的地質系館門口，宇文剛意外發現利人站
　　　在門口等著自己。

　　　「怎麼了？」宇文剛連忙走過去。

　　　「剛剛去編輯部，順道來找你。」其實時間上根本不配合，利人在回
　　　家一趟之後，實在煩得不得了，乾脆來這裡找剛。

　　　「心情不好？」

　　　「沒有啦……想找你去吃飯。」

　　　「嗯。不過我今天還約了林於城，介意嗎？」

　　　「不介意。去吃麻辣鍋吧？吳記那家。」

　　　方利人不打算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剛。不管怎麼說，既是自己選擇的
　　　事業，卻還跟別人抱怨個不停，又找不出什麼重點來抱怨，就算對方
　　　是剛也很難這麼做的。

　　　地質系設在Ｔ大總校區隔一條路之外，旁邊臨著農學院牧場。兩人穿
　　　過馬路，繞過農學院區走到總區大門，林於城已站在校門口等待。

　　　三人從小時候就認識了，所以林於城看到方利人時，沒什麼驚訝的感
　　　覺。

　　　吳記麻辣鍋一如往常坐滿客人，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叫了一
　　　份鴛鴦火鍋之後，利人就一直注意情況，終於抓準時機。

　　　趁剛拿著盤子去夾菜的時候，利人問正在拿筷子攪動紅鍋的林於城。

　　　「嗯……你可不可以介紹一個女朋友給我？」見林於城突然呆住，方
　　　利人又道：「不是女友也行……介紹一個奔放的女孩子給我吧？」

　　　林於城驚訝的停止動作，可是隨即手被熱氣熏得受不了縮回桌上。他
　　　確認剛還在夾菜區之後，才響應道：「利人哥，你要做什麼？」

　　　「我……你不是對女生很吃得開嗎？」

　　　「找剛也行啊！他也挺吃得開的。」

　　　只是都遵守君子之禮，不敢亂吃而已，林於城在心中偷笑起這個好友
　　　。

　　　「咦！剛也有女友？」方利人一驚，剛從來沒跟他說過啊！而且不管
　　　是平日或假日，他一定都跑來自己家，哪有時間陪女友？

　　　「我想沒有固定女友吧！交當然是交過吧？而且……啊！暫停，待會
　　　再說。」

　　　剛已經拿著兩大盤火鍋料走回來了。他將盤子放在桌上。

　　　「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那麼高興？」

　　　「在說你的情史。」

　　　「我有什麼情史可說？」

　　　聽到剛那種撇清的口氣，以及利人明顯不諒解的表情，林於城裝做這
　　　個風波不是他惹出來的樣子，繼續說：「因為正好談到利人哥想交一
　　　個女友的事情，我就把你的經驗拿出來大肆宣揚啦！」

　　　這下兩人的角色互調了。換成利人有點心虛的低頭躲避剛的視線。

　　　兩人默默的各自夾著白鍋、紅鍋中的食物，熱騰騰的蒸氣不停翻滾上
　　　揚。靜默半晌，林於城嘴巴張開要說話，兩人同時瞪住他，擔心他又
　　　要說出什麼。

　　　「我要吃蛋丸。為什麼你沒夾蛋丸呢？」

　　　哼！使喚起我表弟來了！利人正打算叫剛不准動，卻看到林於城對著
　　　他直眨眼睛做暗示。到底想幹嘛啊？這傢伙。

　　　「表哥，你要吃什麼？」剛體貼的柔聲問道。

　　　林於城還在眨，快抽筋了。方利人猜想他可能有什麼話想說，而且是
　　　不能讓剛聽到的。

　　　「牛肉。很多、很多牛肉，沒來到就在那邊等，不要回來。」

　　　「好。我會來很多牛肉回來。」

　　　剛又露出他那好看的笑容，讓利人瞬間像從地球以幾億光年的速度被
　　　拋到人馬座再立刻拉回，心臟撲通撲通的快蹦出來。用他寫小說的筆
　　　法，就是「心跳漏了一拍」啦！怪了，在小說中大家沒事都心跳漏一
　　　拍，也沒見人因為心臟不跳了死掉。

　　　林於城咕噥了一聲：「他不會只記得你的牛肉忘記我的蛋丸吧？」

　　　等剛已經走到來菜區，利人才開口。「你幹嘛啦？對我眨眼睛眨個不
　　　停。」

　　　「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要交女友。是不是又被宋御擎那傢伙說了什麼
　　　難聽的話了？像是純情小處男之類的啊！或是你的小說一點真實感都
　　　沒有啊！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利人現在才知道自己身旁淨是一些機靈的傢伙，
　　　像是宋御擎和林於城，對他們想瞞什麼都瞞不住，自己跟剛簡直像跟
　　　一群豺狼虎豹相處啊！

　　　「要是我也會對準你的弱點攻擊。所以你就想找個女生體驗一下？這
　　　對女性是很失禮的哦，像我永遠都抱持著「很認真的玩、玩得很認真
　　　」這個信念。」

　　　「結果不都是玩……」

　　　「而且，何必另外找一個人？一來雙方不瞭解，貿然發生關係可會遺
　　　害千年，你可不想十年後突然有個孩子來叫你爸爸吧？而且亂玩，得
　　　了性病怎麼辦？更何況，你根本不需捨近求遠。」

　　　林於城現在的說話方式就像撒旦的耳語，輕輕軟軟的，直達心靈。

　　　「你眼前不就有一個最好的對像嗎？你的表弟剛。你看他帥得多陽光
　　　，笑起來牙齒還會閃閃發亮，又清純又可人，身材好、臉蛋佳，又不
　　　敢反抗你，到哪裡找這麼適合的人啊？人客。」

　　　方利人原先還被他說得暈頭轉向，只會點頭，聽到最後一句。「人客
　　　」才突然清醒，呼，好險，差點以為自己在ＸＸ院還是ＸＸ樓了呢！

　　　「地是我表弟耶！表謂之親戚，弟謂之男人，別鬧了。」

　　　「Ｎｏ、ｎｏ、ｎｏ……」林於城誇張的搖搖手指。

　　　「男人也可以做啊！何況像你表弟那麼可愛的傢伙世間難尋啦，光想
　　　著把他壓在身體下我的興致就來了。又不會懷孕，也沒有生理期，三
　　　十年保固。」

　　　「閉……閉嘴啦，變態噁心男！我要叫剛離你遠一點！」

　　　利人聽得臉都紅了，幸好每桌客人都忙著吃火鍋談笑，沒人注意他們
　　　說什麼。

　　　「我不會對好友出手……啊！他居然真夾滿滿一盤牛肉回來了。」

　　　兩人在剛回到桌前時適時閉嘴。

　　　剛真是個什麼表情都掛在臉上的人。因為完成了表哥交付的任務，所
　　　以明顯看出他現在是很高興的，雖然像平常一樣的表情，卻可以感覺
　　　到他身旁愉悅的氣氛。

　　　見兩人只顧著把牛肉丟入白鍋，林於城咳了一聲。「喂！兩位，打擾
　　　一下，還有我在這！我要吃紅鍋啦！」他臉上淨是不滿的表情。

　　　「要吃自己去拿。」剛理所當然的回答。

　　　「什麼！？忘恩負義的小子，那我的蛋丸呢？」

　　　「忘記了。」

　　　「……渾蛋。」

　　　「你說什麼？」剛的表情瞬間變得冰冷。

　　　咕噥了一句。「沒有。」便鬱悶的站起身準備自己去拿的林於城，臨
　　　走前還可以聽到他憤憤地呸了一口。「所以我最討厭愛情了。」

　　　「又在胡說了。」剛只顧著夾菜給利人，還有拚命往白鍋丟利人愛吃
　　　的東西。

　　　「……剛。他是不是常灌輸你一堆奇怪的思想？」

　　　「他老愛胡說八道一些歪理，然後講得跟真的一樣，我從不信他說的
　　　話。」

　　　等林於城再度回到桌前，三人邊閒扯邊吃，利人一直想再找機會再和
　　　林於城談談，後者卻不停的常開話題。

　　　吃完已是晚上九點多。剛像是讓著利人般地用手環住他肩頭，跟林於
　　　城說：「我送表哥回去。」

　　　林於城歪嘴一笑，不像帥哥像痞子。方利人想到剛剛他慫恿自己的話
　　　，驀然臉一紅，心知林於城腦子在想什麼。甩開剛環在自己肩頭的手
　　　，沒有注意到剛因為這個動作所露出的表情。

　　　他匆匆說了句。「你等我一下。」便追上已走了一百多公尺的林於城
　　　。

　　　「你剛剛說的那些事，是認真的嗎？」

　　　「什麼事？」

　　　還有什麼，給他一點顏色這人就會開起染房。「就是我跟剛的事……
　　　」

　　　「呵呵！我只是給你建議，要不要用隨你啊！」

　　　「如果他生氣……」

　　　「唉哦，權宜之計，否則你的事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峨！多學習一點
　　　對將來也有助益。更何況，剛不會生氣的啦，哈哈哈……」剛，你可
　　　得好好謝我，說了這些話來煽動你這遲鈍表哥。林於城滿意的在心裡
　　　說。

　　　「嗯？」

　　　「快回去找剛啦！看他一個人站在那哀怨得快哭了。」

　　　真是的，這人真的很會胡說八道耶，沒事剛哭什麼咧！但利人還是跟
　　　他揮揮手，走回剛的身邊。

　　　兩人一起圭在沁涼如水的夜裡，當走到住宅區時更是安靜無聲。利人
　　　滿心想著自己的事情，平常剛都會和他說話，但今天卻出奇靜默。快
　　　要到家的時候，利人才注意到這個反常。「剛，你今天怎麼都不說話
　　　？」

　　　「……沒有啊。」

　　　剛的側臉看起來有點憂傷，其實他的表情很平靜，但就是給人這種感
　　　覺。

　　　「你是不是……有點不高興？」

　　　「沒有。」

　　　「嗯……」利人努力想找話題。「可是我今天卻很難過耶！又被宋御
　　　擎刮了一頓，氣都沒處發，他說話永遠像浸了幾百斤毒藥似的，氣死
　　　我了。」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吃晚飯？」

　　　嗯，口氣緩和多了，表情也柔多了。利人連忙繼續這個話題。

　　　「是啊，有你陪我吃過飯心情就好多了。」

　　　「真的？那太好了。」剛的表情總算換成笑臉了。「你剛剛跟林於城
　　　也是在談出版社的事？」

　　　「這……對啊、對啊！」雖然有些心虛，但還是說個謊吧！

　　　「原來如此。你家到了。」

　　　利人走上樓梯，看到在底下目送自己的剛，又折回來，站在比他高一
　　　格的樓梯上，這樣一來兩人的眼睛剛好平視。

　　　在夜色中，剛的眼睛籠上一層薄霧，看起來比平常更迷人。林於城說
　　　得沒錯，這麼可愛又個性溫順的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剛……如果我做了過分的事情，你會不會討厭我？」

　　　「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不管你做任何事，我都不會覺得過分。」

　　　「那是因為你從小就習慣聽我的話的關係了吧？你把那些事情都拋開
　　　，好好想想，如果我們是現在認識的朋友呢？如果我做了什麼，你會
　　　不會討厭我？」

　　　「我還是不會討厭你。」

　　　真像隻忠狗。就算自己說要去打家劫舍剛可能也會笑著說好，然後就
　　　真的做了吧？這方面剛的死心眼和認真無人能及。剛……你這種個性
　　　，讓我下定決心了。

　　　利人在心裡對媽媽和姨媽說了聲對不起，剛要成為犧牲品了。

　　　※ ※ ※

　　　利人約了林於城出來，要他當軍師。兩人縮在Ｔ大對面的ＩＳ　Ｃｏ
　　　ｆｆｅｅ的一角裡，低聲討論。

　　　「你真的要做？」林於城眼睛發著光，大有看好戲之感。

　　　「我想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哎呀，自己好像被林巨廣傳染了
　　　。「大不了事後再向剛道歉吧！」

　　　方利人說這些話其實還是有點罪惡感的，再怎麼說，對方可是敬他、
　　　愛他的剛，如果剛事後哭著打他一巴掌，說：「我錯看你了。」然後
　　　哭著跑掉，利人會很難過的。但Ｓ的天性又在他體內復甦，如果是這
　　　樣的剛……大概更可愛。

　　　「我以前真是看錯你了，原來該有勇氣時你還是有的。」林於城感動
　　　的握住方利人的手。「只有一點千萬要注意，要把剛灌醉，讓他毫無
　　　反抗之力，知道吧？」

　　　當然當然，這是強暴的基本常識，誰不知道呢？想想自己筆下哪個女
　　　主角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失身的？

　　　「那就好。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天下第二淫藥--我愛一條柴。
　　　包你一生受用不盡呀！」

　　　嗯？這怎麼有點像某部電影的情節……

　　　不過利人還是感動的回握住他的手。「謝謝你這樣支持我！」

　　　醉人的友情在此時開展開來。

　　　子曰：「友直，友諒，友多聞。」林於城乃多聞之友也。


第三章


　　　在衣櫥中架好攝影機，方利人又對準鏡頭看了一次，確認角度無誤之
　　　後，拿了一個枕頭遮在上面，櫃門關上，只留下剛好的縫隙。

　　　他將毯子攤開，這是為宇文剛著想，否則到時箭在弦上，連舖個毯子
　　　的時間都沒有就不好了。接著面紙盒和潤滑劑也自然的擺放於躺在床
　　　上也伸手可及之處。

　　　ＯＫ！作案現場佈置完成。

　　　方利人看看時間，六點半，離跟宇文剛約的時間還有半小時。

　　　他在腦中迅速的複習一遍計畫！先灌醉他，然後把他推倒在床上，趁
　　　他無反抗之力，上下其手一番，包準這個表弟神魂顛倒啦，那時就一
　　　股作氣、水到渠成--

　　　剩下的就是攝影機小心別被發現了，那是事後要拿來複習寫小說用的
　　　。

　　　如果剛知道自己這種下流的計畫，大概就不會來了，他是有點道德潔
　　　癖的。

　　　但是利人卻知道他不大會喝酒，以前看過他喝醉了大發酒瘋，然後就
　　　倒地不起睡到第二天早上，那是自己高中、剛國中的時候。

　　　剛一喝醉就愛纏人，那個時候快要成年的利人拉著剛和林於城趁爸媽
　　　不在時偷喝酒，結果幾杯下肚，剛就兩眼發直，直盯著自已瞧，雙頰
　　　紅撲撲的。

　　　「喂！剛，冷靜一點哦！我還在旁邊。」林於城不干己事的冷冷提醒
　　　。

　　　但剛還是拚命掛在利人身上，那時利人比剛高十公分，感覺上就像一
　　　個長不大的孩子拚命像自己撒嬌似的。「表哥……我好喜歡你哦……
　　　」

　　　「是是是，你說過很多次了，要不要去洗把臉？」

　　　「……才……不要，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我有啊，你看我不是很認真的在聽嗎？」

　　　果然跟醉鬼說什麼都沒有用。

　　　利人瞥見躲在一旁噗嗤傻笑的林於城，皺眉訓道：「笑什麼啦！還不
　　　快點把他拉離我身上，叫他去洗臉，清醒一下。」

　　　「才不要，他現在就算死了也可謂適得其所……」

　　　林於城看起來很平靜，可是不時拿著酒杯晃杯中的液體，然後莫名其
　　　妙的笑倒在地上。

　　　完了，原來他也早就醉了。

　　　「表哥，我喜歡你啦！好喜歡！」

　　　「再多說一點，直接上啦！啦啦啦……哼哼……滴滴答答……」

　　　剛的緊抱和鬼叫，再加上林於城不停哼唱著自編歌曲，讓利人頭痛欲
　　　裂，他想盡辦法把剛拖到浴室。

　　　「乖，快去洗臉。」

　　　剛虛軟無力的靠著洗臉台。「嗯，洗臉，好。」

　　　然後又轉過頭看著利人，愣愣地盯著他看。利人直翻白眼，不會又來
　　　了吧？

　　　「我有些話……今天一定要跟你說……」

　　　果然，你快點清醒去睡覺行不行！「來，你先洗臉。」

　　　剛死命搖頭。「不行。不說我會忘記。」

　　　「那你快說啦！」

　　　「那就是……我喜歡你。」

　　　媽的，這句話你剛剛不是就說過了！

　　　利人的耐心快要被磨盡了。但剛還是自顧自的絮絮叨叨。

　　　「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我每天都想見你、想看到你、想靠近
　　　你，呃，隔，每次你一對我生氣我就會很擔心，擔心你會不會討厭我
　　　，每次……嗚嗚……我都會好擔心……」

　　　完了，這次哭起來了，人喝醉酒真是什麼事都會做出來。

　　　剛擦擦眼淚、鼻涕，又繼續道：「這樣好痛苦、好討厭，表哥，我該
　　　怎麼辦？我一定會因為這種感覺痛苦致死的……」

　　　利人摸摸他的頭，歎口氣說道：「剛，聽我說，你現在會那麼痛苦，
　　　是因為你喝了酒，然後又酒醉。任何人在這時候腦子都不會太清醒，
　　　看世界都會變得不太一樣。深呼吸幾口氣，來，呼--呼--呼--
　　　呼，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剛停住沒答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你根本不瞭解……」

　　　「就是嘛，利人哥你真的很笨耶！」不知何時走到浴室門口的林於城
　　　也不滿的叫道：「利人哥是大笨蛋啦！」

　　　「對，世界一級大笨蛋啦！」

　　　利人惱羞成怒，兩個十四歲的小醉鬼有什麼資格說自己笨啊！

　　　後來兩人又大鬧特鬧一番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利人面對的就是剛
　　　滿懷歉意的臉。他又難過又羞恥，不停道歉。

　　　「對不起，把我昨天說得那些話都忘記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
　　　說什麼。真的很對不起……」

　　　而林於城也一反常態，悶聲不響的縮在角落，大概是想起自己昨晚的
　　　失態而覺得很不愉快，然後又因宿醉而苦吧？

　　　利人心胸寬廣的揮揮手。「算了，我知道你隨便亂說的。不過啊，以
　　　後要注意一點，可別在外面喝醉了也大叫我最喜歡表哥，拜託，我可
　　　會沒臉見人的耶！」

　　　剛臉上瞬間一片通紅，像是快要滴出血來。然後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

　　　「我不會再亂說了。」

　　　那種笑容讓利人心裡突然一股揪痛的感覺，窒悶排山倒海而來。還想
　　　再說些什麼，卻聽到林於城突然衝進浴室大聲嘔吐的聲音。

　　　利人苦笑地說道：「你們真的酒量不好。」

　　　那次之後，剛就沒有再和利人一起喝酒過。

　　　※ ※ ※

　　　但這次的計畫一定需要酒，否則利人沒自信可以把剛壓制住，只要說
　　　自己想喝得不得了，剛就不會拒絕吧？剛似乎沒拒絕過自己的任何要
　　　求。

　　　電鈴聲響起，利人起身去開門。他有給剛這裡的鑰匙，可是剛都會乖
　　　乖的先按電鈴，除非確定裡面沒人，要不然絕不自己隨便開門進來。
　　　這種「閉俗」的個性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很可愛，不過大部分時候只覺
　　　得他太拘謹了點。

　　　「你自己開門進來不就好了嗎？」利人抱怨道，但剛笑著搖頭。

　　　「這樣對你不是太不尊重了？」

　　　嗚！好可愛……利人把自己約滿臉色相遮掩住，換上值得信賴的笑容
　　　。

　　　「剛，你就是這點可愛。」

　　　剛被他說得紅了臉，吶吶說道：「哪有對大男人說可愛的……」

　　　「我平常是不會對男人說啊！不過你例外。」

　　　剛躲避利人取笑似的笑容，脫了鞋子之後，便逕自走進房裡，沿途還
　　　習慣性的將利人亂丟亂放的東西撿起來整理一番。

　　　利人性急的把他拉到餐桌旁坐下，而剛看到桌上放著一盤醋燒鯛魚，
　　　以及小魚乾、花生米這些明顯用來配酒的菜餚，眼裡出現疑惑的神色
　　　。

　　　「表哥，我不喝酒的……」

　　　利人自顧自的拿了一瓶啤酒、兩個杯子，倒好滿滿一杯放在剛的面前
　　　。

　　　「偶爾一次嘛！」

　　　「有什麼要慶祝的嗎？突然邀我來……」

　　　剛更疑惑了。「這……兄弟倆好好聚聚也值得慶祝。」利人找不出理
　　　由，便吼道：「總而言之，我說的話你敢不聽！？」

　　　「是！」剛被他一說，拿起酒杯就灌。

　　　純粹反射動作，利人滿意的看著自己從小調教到大的結果。

　　　※ ※ ※

　　　在灌了剛四杯啤酒之後，他已經有點醉意了。

　　　若他努力想撐住，又死命喝水的樣子，利人加緊替他加酒，順道也替
　　　自己加，喝酒這方面他還沒輸過。

　　　「我不喝了……有點醉。」剛喃喃地說。

　　　「再喝幾杯就好。」

　　　「可是我……」

　　　利人強硬的替他倒酒。「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這表哥面子哦！」

　　　剛又開始努力想把面前這杯酒解決掉，但喝到最後，他拿杯子時都有
　　　點對不準方位。

　　　快成功啦，利人心裡嘻嘻嘻地偷笑。

　　　「我去再拿幾瓶酒。」

　　　利人站起身到廚房去，剛的眼睛已經發直了，直視前方，呆愣愣地。
　　　可是等到利人走回桌邊，他卻拿起外套，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剛
　　　？」

　　　「……我不太舒服，想回家了……」

　　　利人死命扯住他的手臂，開玩笑，現在放他回去豈不前功盡棄！

　　　剛在手臂被抓住時，身體顫抖了一下。隨即深呼吸，輕輕掰開利人的
　　　手指。

　　　「利人……不，表哥，我真的累了。」

　　　「可是我一個人在這裡又寂寞、又無聊，到時半夜想不開自殺怎麼辦
　　　，你明天就只能看到我的屍體了哦！」

　　　「別鬧了！」剛揮開利人的手時語氣中有憤怒，這讓利人嚇了一大跳
　　　，因為剛從未對他生氣過。

　　　而剛也愣了一下，然後神情萎靡地說：「對不起。我大概真的很醉了
　　　，總覺得很容易生氣、很煩躁。」

　　　他拉起利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相對於利人冰涼的手指，剛的臉是
　　　滾燙的。

　　　「你知道嗎……我……我……」

　　　利人本來想的很簡單，灌醉、推倒，就這麼兩個步驟。可是剛像是醉
　　　了，又像是沒醉，這種情況讓利人不知道摟下來該做什麼。

　　　他只能呆呆的任由剛抓住自己的手，貼在他的臉上，然後為了那種肌
　　　膚相親的觸感心臟狂跳不已。

　　　剛垂著眼睫，將利人的手指從臉頰移到嘴唇，輕輕的吻著，利人瞬間
　　　閉上眼睛不敢看剛。他……他在幹嘛啦！

　　　「利人……利人……」

　　　不知何時剛已經把稱呼從表哥換成利人，也從親吻變成吮舐。

　　　「我現在喝醉了，所以做什麼都……」

　　　做什麼都……什麼意思？利人睜開眼，剛好對上剛的眼睛。

　　　他不知何時已經把臉越貼越近，平常溫順如綿羊般的眼睛現在卻閃著
　　　像豹子一般的光芒。

　　　這……好像不太對、非常不對。計畫脫軌了。

　　　這個時候應該要趕快大喊Ｓｔｏｐ！可是剛的眼睛好性感哦，美麗而
　　　且濕潤，利人不禁想多看一下這個和平常不一樣的剛，多了一些以往
　　　在彼此之間不曹存在的東西。

　　　「利人。」

　　　剛手上的外套不知什麼時候掉到地上。利人踩到時神智迷糊的想，然
　　　後剛呼喚著他的名字、捧住他的臉，將嘴唇覆蓋上來。

　　　利人感覺自己氣息炙熱，剛也是，而且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是利人還
　　　是緊抓住他的背，像是溺水的人攀附樹枝，而剛的手也從臉頰移到腰
　　　部緊緊抱住利人，讓兩人身體相貼。

　　　「利人……呼……我一定是醉得什麼都搞不清楚了，我在作夢吧，是
　　　不是？」

　　　剛總算放開了嘴唇，喘氣的問，從這些話就可以知道他已經神智不清
　　　，不知這是現實或是夢幻。

　　　「嗯，一定是夢，跟以往一樣，我醒來你又不見了……」

　　　白癡，你作夢我會有感覺嗎？利人被吻得四肢發軟，但還不至於到連
　　　作夢還是現實都分不清的地步。

　　　「當然不是，唔！」

　　　話還沒說完剛又再度吻個不停。

　　　接著利人就感覺自己往後跌倒，原來以為一定會很痛而閉上眼睛準備
　　　承受撞擊，結果不但沒有預期的痛楚，反而順勢就躺在地上，然後感
　　　覺到剛的重量。

　　　利人一驚。

　　　天啊！這不是自己被剛推倒嗎？這這這……這怎麼行，天啊，剛，你
　　　冷靜點呀！我是你表哥啊！

　　　但是語言中樞住過度震驚下完全無用，在剛的眼中，利人看起來跟自
　　　己一般迷濛、性感。

　　　所以剛在凝視利人了好一會兒之後，便起身脫去毛衣，然後解著袖扣
　　　，利人因緊張過度而吞了口口水，看著剛露出的手腕，線條優美俐落
　　　，再來是脖子、鎖骨、胸膛，嗯，長得真好看，那麼美的手在自己面
　　　前解開衣服大跳脫衣舞真是享受耶！可是，那雙很美的手開始移過來
　　　，解著利人的扣子，而且不時碰觸到他胸前的肌膚，乾爽溫暖--

　　　「剛，住手，你在幹嘛，冷靜一點啦！」利人縮起身子，想用手制止
　　　他的行為，卻撞到旁邊的桌柱。利人這才發現他們居然就雙雙倒在餐
　　　桌旁，不可以啊，他的毯子放在臥室呢。

　　　「撞到了？痛嗎？」剛又拉起他的手吻著，彷彿這樣可以讓痛楚減輕
　　　。

　　　利人滿臉通紅，更想躲避他的親吻，卻一頭撞上桌腳，所以剛的吻又
　　　隨後來到他的前額。

　　　「小心點，怎麼撞來撞去的呢？」

　　　「你……你放開我我就不會撞到啦！」雖然這一切符合利人的計畫，
　　　灌醉、推倒，可是他不要被推倒的是自己，開什麼玩笑！

　　　「這是在作夢，所以我不會放開你的，在夢裡你屬於我。」

　　　剛又開始喃喃囈語，真的認定這一切全是夢。

　　　接下來不管利人說什麼、叫什麼，剛都執拗的脫他衣服，死都不住手
　　　，原來被強暴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得趕快記住才行，這樣子以後寫強
　　　暴就可以當作參考。

　　　嗯？不對啦……利人為自己居然能在這種時候想著小說怎麼寫而哀叫
　　　不已。

　　　「剛，我警告你快放開我……」

　　　利人努力的想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剛，但突然之間，他的手從胸膛一
　　　直游移到下體，猛然一抓，讓利人驚叫出聲。

　　　「嗯……啊……」呻吟聲不停從嘴中洩出。剛的手所到之處就讓利人
　　　無法克制自己的聲音，而這些聲音讓剛更執著於撫摸他。忽快忽慢、
　　　忽緩忽急的速度，再加上剛手掌心灼熱的溫度，利人抓住剛的肩膀喘
　　　息不已，心裡想著要推開他，身體卻反而趨向剛不停摩擦。

　　　「利人，舒服嗎？」剛咬著他的耳朵。

　　　「嗯……還……還好啦……唔……」

　　　利人已經覺得自己在天堂了，但仍然不甘心就此表現出來，依然死鴨
　　　子嘴硬。

　　　剛微微撐起身體，眼睛濕潤、神情性感的看著利人，像是在審查他剛
　　　剛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性。然後再度壓在利人身上，吮吻著他的唇
　　　瓣，在舌頭探進的那一瞬間，撫著利人下體的手指也順勢用力撩撥，
　　　利人輕叫了一聲，身體向後弓起，在剛的手中解放。

　　　感覺到熱烘烘的液體在下腹漫流，利人喘吁吁的瞪了剛一眼。「你故
　　　意的！」

　　　剛微笑了一下，在牠的臉上親吻。「沒錯，誰叫你要說還好？」

　　　剛難得笑得這樣帶有邪氣，汗濕的臉龐看起來格外迷人。而利人虛脫
　　　的躺在地板上，想罵他也沒力氣。這樣應該算做完了吧……利人閉上
　　　眼想著。

　　　但剛卻起身拉開褲子拉煉，那個聲音讓利人睜開眼睛，直愣愣的看他
　　　。

　　　剛溫柔的把他的身體扶起來，這人就算喝醉酒還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
　　　樣啊……

　　　但利人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剛居然拿衣服墊在他的腰間，並且把他
　　　的大腿抬起來。「剛……你，你要幹嘛！？」

　　　剛低下頭，在他耳邊嘶啞低語，輕輕吐氣。「你忍一下。」

　　　「忍？」

　　　感覺到剛的下半身頂著自己，利人全身發毛。但這個恐懼也沒持續多
　　　久，下一刻剛就進來了，痛得利人全身發抖。

　　　「王八蛋！你在幹什麼！可惡！大笨蛋！」利人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
　　　什麼的亂罵一通，痛得往剛身上亂抓，希望這種行為可以讓剛停止動
　　　作。但是剛居然只是皺著眉頭，忍耐著照理來說應該很不舒服的抓傷
　　　，不停安撫利人。

　　　「放鬆，放鬆就不會那麼痛……」

　　　「騙人！」利人才罵出口，就感覺到剛又往前一挺，讓他幾乎快吐出
　　　來。好難受啊……想著、想著，連眼淚都掉下來。

　　　如果是平常的剛，看到他哭成這樣早就住手了，可是今天的剛卻像被
　　　情慾支配一般，只是不停安慰他、不停親他，就是不肯放過他。

　　　在連續的幾個挺進之後，剛終於停住。

　　　「利人……有沒有好一點？我全部進去了……」

　　　聽到剛也是喘著氣痛苦的說話，利人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與其說痛
　　　，不如說已經麻痺了。

　　　反正，快點結束、快點了事啦……想到這，利人試圖自己動腰身，但
　　　卻又酸軟無力。剛感覺到，便緩緩的律動起來。

　　　「嗯……啊啊……」本來還沒什麼感覺，但在習慣那種被撐開的情況
　　　之後，利人漸漸開始意識體內之物的動作。隨著剛的速度加快，利人
　　　的呻吟聲也升高。

　　　「啊……剛……剛……」

　　　「利人……」

　　　討厭，為什麼自己不停發出呻吟聲啊！利人殘存的一絲理性還在瞧不
　　　起自己，可是每當剛抽動之時，他又會發出連自己都覺得噁心的濕潤
　　　叫聲。

　　　「啊……嗯……」

　　　感覺到剛一邊動作一邊愛撫自己，利人覺得快暈過去。

　　　真是丟臉斃了……這是他昏倒之前盤旋在腦海的一句評語。

　　　※ ※ ※

　　　嗯……好累。利人在翻過身之後發現自己睡不著，睜開眼睛，室內暗
　　　沉沉地，偶有窗外車輛經過所透射進來的光。

　　　「好渴……」喉嚨好痛、身體也好痛，而且有奇怪的倦怠感。

　　　「喝點水。」

　　　有人輕輕的說話，應該是剛吧，室內太暗看不清楚。利人任由剛把自
　　　己扶起來，然後將湊在自己嘴邊的水林一口氣喝乾。

　　　「還早，你再多睡一會兒。」

　　　「你呢？」

　　　不一起睡嗎？利人拉住剛的手，但手的主人卻抽回不讓他握。利人沒
　　　力氣跟他拉扯，只能疑惑的望著他。

　　　「對不起。」

　　　「嗯？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

　　　利人的神智還迷迷糊糊的，腦子轉不過來。他連自己何時睡到床上的
　　　都不知道，身上還有穿衣服呢，剛剛明明還在飯廳地板上的啊……

　　　是剛替自己穿的嗎？

　　　「都是我不好，你就算打我、罵我，我都無話可說。」

　　　剛坐在床沿，把頭埋在雙手裡痛苦的說著。

　　　「我幹嘛打你、罵你……」

　　　利人昏沉沉地，如果有什麼話，明天早上再說吧！現在的他好累，只
　　　想倒在床上不停的睡。

　　　在意識消逝前的那一刻，利人還聽到剛不停的在說些什麼。沒關係，
　　　明天再問他吧，問他到底在說什麼……


第四章


　　　今天早上的林於城很興奮。

　　　坐在剛的教室裡，他不停的走來走去，不時凝望教室門口，像是在等
　　　人似的。

　　　其它同學調侃他是不是在等女友，他一反常態不反諷回去，反而更加
　　　興奮的搓著手，說：「你們不懂的啦！」

　　　終於，他歡呼一聲，衝到門前，大家抬頭一瞧，結果進來的不過就是
　　　平常就跟林於城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宇文剛罷了。

　　　但林於城臉上的表情卻像是看到多年不見的兄弟，死命拍著他的肩頭
　　　，但宇文剛卻臉色死白，像是生過一場大病。

　　　同學們的好奇心消失，便又各自做起自己的事來。

　　　但是林於城臉上的高興表情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擔心。

　　　「剛……你發生什麼事了？」如果根據利人預先告訴自己的計畫表來
　　　看，他們應該已經度過美好的一夜，兩心相許了啊？可是剛的表情卻
　　　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沒事。」

　　　「不要騙我。」林於城抓住想躲避自己的剛，口氣強硬的問道。

　　　「我……」宇文剛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昨夜的事便躍上心頭，瞬間
　　　後悔和自責一起湧上，痛苦的說：「昨天，我……我強暴了利人。」

　　　「強……強暴？」這這這……利人沒強暴成功哦？

　　　剛聽出林於城吃驚的口氣，更加悲傷。「我很無恥吧？我知道你這麼
　　　覺得。」

　　　「不，我……」

　　　「你別說了，我都知道。我明明知道他不願意，也很難受，但是昨晚
　　　……看到他痛得哭了，我卻還是無法停止……就算我喝醉了，作出這
　　　種事還是禽獸不如！」

　　　林於城腦子混亂，撇撇手要他先暫停，靜待自己的腦部對這些事件作
　　　些整理。

　　　過了一下，他才說：「昨天，你跟利人有約？」

　　　「對……然後他說很鬱悶，要我陪他喝酒解悶……」

　　　那到這裡為止都對啊！林於城又問：「喝酒之後呢？」

　　　剛的臉蕎然紅了起來。「……我只覺得身體很熱，然後利人又在我眼
　　　前晃來晃去，毫無戒心，我怕自己克制不住，所以就先想離開……但
　　　是，他卻又抓住我的手，然後我……」

　　　「春情蕩漾、色心大起、推倒就上？」雖然是下流一點的說法，不過
　　　雖不中亦不遠矣。剛喜歡利人的心情，已整整累積了十年以上的份量
　　　。

　　　剛不是聖人，喜歡一個人自然會想和他有肌膚之親，只是平常總是克
　　　制自己、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失去分寸。他甚至想過一輩子都像現
　　　在這種狀況也沒關係，可是，剛發現他顯然太高估自己的意志力了。

　　　一喝醉就把孟老夫子的教誨全丟到腦外去，卸掉溫文爾雅外衣的自己
　　　，只不過是隻禽獸。剛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但他卻更害怕會招來利
　　　人的厭惡，畢竟，在利人面前，自己一直是努力的扮演乖順可愛的表
　　　弟啊！

　　　「利人現在一定恨死我了……」剛喃喃道。

　　　林於城倒不怎麼贊同這句話，反正利人本來就是沒安好心眼，只是現
　　　在反攻為受，大概是屁股疼得躺在床上吱吱叫吧！

　　　「他都沒跟你說什麼嗎？還是他罵你、怨你了？」

　　　剛低下頭，模糊不清的咕噥幾句。

　　　「聽不到啦！」林於城抱怨。

　　　「……我逃走了！根本不敢見他，一大早就逃出他家。」

　　　「天啊！」林於城呻吟一聲，這可真是最糟的情況，為什麼這兩人有
　　　本事把簡單的情況弄得這麼糟？

　　　一開始呢，如果利人強迫剛的話，那麼道德責任就是附在利人身上，
　　　有道德潔癖的剛就不會如此自責。就算這一步沒做到，如果剛留下來
　　　，誠心誠意的說要為自己的行為道歉負責，想必他們現在也和好了。

　　　偏偏利人笨，剛又臉皮薄，沒臉死賴在他身邊，現在利人起床發現把
　　　自己折磨得快死的原凶卻逃逸無蹤，一定恨不得把剛碎屍萬段。

　　　「你哦……死定啦你！你居然狠心把你的表哥孤零零的去在床上，沒
　　　去哄他、抱他、親他？你不知道逃走是最懦弱、最不對的行為嗎！？
　　　」

　　　剛憤怒的頂回去。「你說得容易！如果一切的事情都這麼簡單，強暴
　　　了他只要道歉兩字就可以解決的話，我又何必這麼痛苦？我一想到我
　　　用暴力脅迫他就範，對他做出這種犯罪行為，我就不能原諒我自己！
　　　」

　　　面對剛的激動，林於城反而雲淡風清。「那利人呢？你只顧自己違反
　　　道德，責備自己做了錯誤的行為，可是這些話你應該去跟利人說吧？
　　　否則對他來說，你就只是一個玩弄他然後拍拍屁股就走的人哦！」

　　　剛面色蒼白的不發一語，將背包丟在椅子上，自己坐下之後沒多久又
　　　開始歎氣。林於城也不吵他，讓他自己去想。不過，在這種情況下，
　　　剛還會準時來上課，完全沒有翹課的念頭，真不知該說他是認真還是
　　　死腦筋？

　　　※ ※ ※

　　　利人睜開眼睛，一開始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他伸手抓起床頭的鬧鐘來看，居然已經十一點多了，他打個呵欠，想
　　　起身下床，可是才跨開一隻腳，馬上因為撕裂的疼痛感而彎下身。

　　　「痛……痛死我了……」

　　　然後利人隨即想起昨晚的事面紅過耳。

　　　嗯，剛呢？

　　　「剛！」利人不敢亂動，因為一動就難受，只好坐在床沿扯著喉嚨大
　　　叫。

　　　「剛！你死哪去了！？」

　　　嗯，沒有響應？「剛，快點出來！」

　　　奇怪，昨晚他還拿水給自己喝的呀，水林都還放在床頭櫃上，人都音
　　　訊杳然。可惡，昨晚弄得自己這麼痛，剛該不會就把形同重傷的他給
　　　丟在這了吧？

　　　利人努力站起身，忍住痛感，但走路姿態還是扭捏的怪樣，一拐一拐
　　　的四處走動，找尋剛的蹤跡。在房間四周都搜尋過一遍之後，利人確
　　　定剛已經走掉了。

　　　這個事實讓他驚愕的跌在地上。

　　　太過分了……

　　　利人半滾半爬的回床上，用棉被把自己緊緊裹住，嗚咽的哭起來。

　　　雖然自己一開始就是因為想和剛發展出這種關係才把他騙來的，那或
　　　許有點欠考慮，真正的肌膚之親跟想像中完全不同。

　　　但是……如果現在是剛處於自己的狀況，自己一定會留下來陪他，好
　　　好的照顧他啊！那剛為什麼不這麼做？反而像逃走似的離開了，連張
　　　紙條都不留……

　　　是不是他後悔了？想到這種情況，利人幾乎都不敢再想下去。

　　　嗚嗚……那自己該怎麼辦啊！剛，你去死算了啦！死得越遠越好！

　　　利人一邊哭一邊在心裡這樣詛咒剛。

　　　※ ※ ※

　　　原來約定過一個星期要交二份新的大綱給宋御擎，但是現在的利人根
　　　本無心地無法工作。

　　　身體上的疼痛要消失只需要幾天的功夫，但心靈上的難受卻始終盤桓
　　　不去。

　　　如果沒能按預定把東西交出來的話，宋御擎絕對會殺了自己的。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利人卻望著空白的紙張發呆。

　　　哎喲，寫大綱有什麼難的啊，創造兩個人類然後讓他們一路上床到最
　　　後一章就好了嘛，如果是幾天前的利人大概會這樣說。

　　　不過他現在想到床戲就不想寫，因為那會讓他勾起和剛上床時那種又
　　　恐怖又痛又羞的恐怖感覺。

　　　剛連續兩天沒來看自己了。手機關機，打電話也不回。

　　　坐在書桌邊的利人，猛然發現時針走到下午五點，他枯坐四小時，東
　　　西還是沒寫出來。

　　　站起來動一動說不定會有靈感……

　　　這樣想的利人，把放在書桌上的一坨坨衛生紙收集起來走到玄關丟到
　　　垃圾桶。

　　　突然，有人按了電鈴。

　　　是剛！他終於還是來了！果然他不會就這樣丟下自己。

　　　利人高興的把紅腫的臉擦一擦，打開門，卻只見林於城一個人站在門
　　　外。

　　　「……怎麼是你？」利人探頭出門，外面的走廊除了林於城再無一人
　　　。

　　　「剛他最近期中考忙，所以托我來看你。」

　　　利人懷疑的望了他一眼。「騙人。他忙你不忙？」

　　　該死，原來利人還是有長腦袋的！

　　　林於城覺得想出這種爛理由的剛和自己真是笨死了。

　　　眼睛有意無意的往走廊盡頭的樓梯看，接到某人指示後，隨即又轉過
　　　頭說：「地質系的期中考比較早開始嘛！」

　　　利人的簡單腦袋是無法思考超過一分鐘，於是便接受了這個同樣破綻
　　　百出的理由。「那你來幹嘛？」

　　　「剛要我來看看你，因為聽說你好像生病了哦？」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也不想想罪魁禍首是誰！

　　　原本快消氣的利人，先前想著只要剛來看自己，跟他道個歉，那就原
　　　諒他。至於肉體關係，唉，就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了啊！

　　　但是剛現在派林於城來，反而使利人的怒火再次燃燒。

　　　機靈的林於城明瞭這次是搞砸了，早就跟剛說過他自己來好好的談，
　　　把問題解決不就得了，偏偏剛又怕利人怪他、又怕利人討厭他。

　　　真是，好好的一個男人因為愛情變得婆婆媽媽，所以他討厭愛情嘛！

　　　林於城無計可施之下，眼睛又飄向樓梯口。

　　　「你幹嘛一直看樓梯口？」利人的眼睛難得發出精光。

　　　「是不是剛在那邊！？」

　　　哎喲，又一個愛情造成的劇變，愛情居然可以讓蠢蛋變精明……

　　　「當然沒有啊，剛何必躲在那邊呢？」

　　　利人認定林於城在騙他，於是便推開眼前的傢伙往樓梯口走過去。

　　　而林於城也樂得看好戲，當然不加以阻止。

　　　「剛，快逃啊，你表哥發現你躲在那囉！」

　　　等到利人已經走到樓梯口，林於城才懶懶地喊了一句，當作義氣的證
　　　明。

　　　而躲在樓梯口的剛看到利人大吃一驚，轉身就想走，但利人急迫的喊
　　　他的名字，讓他的腳像生根似的無法移動。

　　　利人呢……兩天不見的利人……

　　　「剛！為什麼看到我就要走？」

　　　利人激動的奔向剛，揪住他的衣領。而剛也情不自禁的回握住他的手
　　　，不顧在一旁噁心得快吐，高喊「愛情無用論」的林於城。

　　　「你身體還好嗎？痛不痛？」

　　　聽到剛溫柔的話語，利人一難過，眼淚就掉下來。

　　　「笨蛋！這句話你兩天前就該問了吧！這兩天我痛得快死你知不知道
　　　！？」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

　　　「屁股開花哪有不痛的呢？所以說年輕人下手就是不知輕重。」林於
　　　城閒閒地說著。

　　　這句話遭來剛的白眼，但隨即他的心思又全數放在眼前的利人身上。

　　　「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利人擦掉眼淚，賭氣地開口。

　　　「因為我自責……」

　　　利人不停責備剛，在他的感覺來說，他認為自己是長輩在教訓晚輩，
　　　但在別人眼裡，卻像是情人的撒嬌，而剛也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因
　　　此，只要利人一罵，他就拚命道歉。

　　　看來兩人是和好了。唉，月下老人可以功成身退啦……

　　　林於城正抬腳欲走，卻聽到利人冒出一句。

　　　「不要自責了……那天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反正我也
　　　不在意，所以你不用為這件事再跟我道歉了。」

　　　「你……你一點也不在意？」

　　　瞬間所有的甜蜜感都消逝無蹤。

　　　為什麼利人可以不在意？他自己都在意得快煩惱死了！

　　　利人搔搔頭，其實說完全不在意是騙人的，但他不可想讓剛再躲避他
　　　，或是為了這個其實是和好的狀況，卻老認定自己是強暴犯而內疚一
　　　輩子。

　　　「嗯。反正只是個意外啊！以後我們還是好兄弟。」

　　　霎時，這個空間的空氣像是被抽光造成真空狀態般，導致所有的聲音
　　　無法傳導。率先打破沉寂的是林於城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好兄弟？」剛悲憤的聲音隨後而來。

　　　「當然……」利人說著，開始發覺剛的臉色不對勁，難道他有什麼地
　　　方說錯了嗎？

　　　「沒神經到家了……」林於城低聲喃喃自語。

　　　「嗯？」利人不悅的皺眉，他在說誰沒神經啊？「幹嘛突然罵我？」

　　　「你本來就很沒神經！」

　　　出乎意料，這句怒吼居然出自從來不對人亂發脾氣的剛口裡。

　　　他漲紅臉，憤怒的瞪著利人。「明明發生這種事……這種……這種可
　　　以說是非常嚴重的事，你居然還一點也不在意！？那我呢？替你擔心
　　　、害怕你會討厭我、怕得不敢來見你的我，真是像個大白癡似的！」

　　　利人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剛是在罵他。

　　　剛居然罵他？有沒有搞錯，究竟誰年紀比較長啊！

　　　「你在說什麼啊！你也不想想是誰先強暴誰！我這個受害者都說沒關
　　　係了，你這個加害者還有臉來責備我？」

　　　「嗯……咳，利人，你不要忘了這個計畫原來是……」

　　　林於城尷尬的拉拉方利人的袖子，卻被他甩開，瞪了一眼。

　　　「我都說不要灌我酒，你卻一直逼我喝！」

　　　兩個人像是互相吠叫的小狗，為了地盤而不甘示弱。

　　　「哼！那你的意思是我引誘你強暴我囉？世界上每個人都在喝酒，也
　　　不見大家都去強暴自己的表哥啊！」

　　　「兩位冷靜……」林於城見他們越說越不對，趕忙想打圓場。

　　　「強暴？你知不知道……那是因為我對你……所以……」

　　　「怎樣？你對我怎樣？說啊！」

　　　「我……」

　　　「幹嘛？你該不是想告訴我你喜歡我？拜託……這種老掉牙的橋段…
　　　…」

　　　突然之間，利人住嘴了。

　　　聽到這句話的剛沒有否認，反而眼睛直視利人，僵直的站著。

　　　而林於城裝做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看著遠方。

　　　幹嘛，為什麼不否認？快反駁啊！利人在心中祈禱著。

　　　良久，剛開口。「你說得對。我是喜歡你，喜歡好久、好久了。」

　　　利人嘴巴張得開開，像個白癡似的，然後，他那愚蠢的腦子能想出的
　　　第一句話竟是--「你是變態？」

　　　剛的眼淚終於落了一滴下來，那麼大的一個男人哭雖然難看，但他也
　　　顧不了那麼多了。

　　　利人慌了手腳，搔著自己的頭。「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我……
　　　」不是變態，他要說的是什麼詞來著，快點想起來啊！利人從來沒有
　　　像現在這麼恨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啊！想起來了，是……」

　　　「喂！剛！剛！」林於城慌忙的看著快步離去的剛，他迅速的往樓梯
　　　口走去，頭也不回，一定被傷得很重了。林於城回頭看還在發愣的利
　　　人，忍不住罵他：「你什麼話不好說，說這種話？你知不知道你很過
　　　分？」

　　　「我說錯了，我要說的是同性戀……」利人急忙分辨。

　　　「不管你說什麼都一樣。」林於城歎了口氣。「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剛可能會討厭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去追剛了，留下利人一個人站在自家門口，腦子被
　　　最後林於城說得那句話轟得無法思考。

　　　※ ※ ※

　　　「剛！」

　　　在利人家附近的巷子中，林於城總算抓住一個勁兒拚命往前走的宇文
　　　剛，硬是把他掰過來面向自己。

　　　看到他的正面，前者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摸出面紙。

　　　「拿去擦啦！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丟臉。」

　　　「你少管。」推開他遞過來的面紙，宇文剛用袖口擦拭臉頰。林於城
　　　聳聳肩，把面紙收回去。

　　　「你也別太難過了。一下要接受自己的表弟是個同性戀然後又對自己
　　　有意思實在不容易，如果換做是我也會驚嚇過度而口不擇言。」

　　　「我怎麼就一點都不會不能接受？」

　　　打從小學對愛情啟蒙之後，剛就明白自己應該是喜歡利人的，而到國
　　　中時更加確定，至於現在，那已經變成一種天經地義。怎麼自己從不
　　　曾掙扎過、懷疑過？

　　　林於城搖頭。「我怎麼知道？你從小時候開始就每天黏你表哥，說你
　　　有多愛他，我都聽得耳朵長繭，連我都要以為那是天生自然的了。」

　　　「可是為什麼利人不這麼認為？他甚至連我喜歡他這件事，他都沒正
　　　視過！老是以開玩笑的態度去面對！」

　　　天色昏黃，紫色的晚霞中飛過一群候鳥。

　　　有許多剛放學的小學生，嬉鬧的結伴走著。宇文剛和林於城兩人放慢
　　　行走的速度，散步一般的走著，時而閃避玩鬧的孩子。

　　　「你也真倒霉。還像他們那麼大的時候就喜歡上那種人……

　　　只有剛會認為這是一種幸運，對他身旁的朋友來說，那簡直是一種詛
　　　咒。那麼多人在身邊，怎麼偏偏愛上一個不成材又笨的傢伙，而且還
　　　跟自己有血緣關係？

　　　這大概是一種雛鳥情結。肯定是剛的媽媽當年生他時忘記把利人擋在
　　　育嬰室外面了，然後當年才出生的剛一睜開眼，就瞧到了……

　　　剛不悅的聲音打斷了林於城的妄想。

　　　「什麼叫那種人？」

　　　「沒有啦……」林於城搔搔頭，順道閃過一個迎面撞上來的小鬼，把
　　　他扶住。

　　　剛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覺得我奇怪，對不對？」

　　　「沒有啊！愛情這種事又沒有理由。你喜歡上誰，有時候也不是你能
　　　決定的。當發現時慘叫：「天啊！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他！」也來不
　　　及了。」林於城痞痞的有一句沒一句說著，當別人的愛情顧問真煩。

　　　「怎麼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

　　　「沒，我一點經驗也沒。我從未暗戀過人，暗戀我的倒有一打。」

　　　聽到暗戀這個字眼，剛的心情再度沉墜。

　　　「我討厭暗戀這個字眼，感覺很痛苦。我不想暗戀，想兩情相悅。」

　　　「怎麼說呢？暗戀有暗戀的美感。不過，你現在這種情況不叫「暗戀
　　　」。從暗戀到兩情相悅中間總有一段過程。」林於城把兩手張開，畫
　　　出一段距離。「哪，美女臉上總是有一塊面紗的，還沒掀時叫「暗戀
　　　」，要掀開可不容易，你又不知面紗下的面容究竟如何，這種怎忑不
　　　安的心情就是你現在的樣子。雖然痛苦，但想想這是獲得成功果實所
　　　必要的，也就好多了。」

　　　剛的心情為了這些話才稍微平復一點，林於城卻又繼續接著說：「不
　　　過呢，你的情況卻又比這樣更要複雜。首先，你愛的人根本沒把你當
　　　對象，然後，你們又是兄弟，」

　　　「表兄弟。」剛訂正道。

　　　「一樣啦！都是近親相奸。反正，你們都奸過了，這表示利人並不是
　　　在意血緣這種事。」

　　　「那他在意什麼？」

　　　「我想……他在意他對你沒有戀愛的感覺。」

　　　「什麼意思？」

　　　林於城老師繼續授課。「你們有親情、有友情，可是那不代表可以瞬
　　　間飛到愛情。當他對你的觀感未變時，你對他說什麼都沒用。你不能
　　　一直當他的弟弟，不會有人想跟一個只能當弟弟的人談戀愛的。」

　　　「那就能上床！？」剛氣惱的吼著。

　　　「男人嘛！愛跟性分開的，你自己不也是？」

　　　「我……」這點很難否認。不可諱言的是，剛的愛情有一半是靠自己
　　　對利人有性慾這件事來確認的。

　　　當年自己還是一個孩子，貿然間發現這件事，對心臟的衝擊真的相當
　　　大。

　　　當同年齡的人都在看黃色書刊，而自己卻看著表哥的白皙脖子流口水
　　　，是人都會覺得自已是變態。

　　　果然自己還是不正常的……剛悶悶的想。

　　　「說不正常倒也還好，你跟你表哥八字都還沒一撇，等你們兩情相悅
　　　再去煩惱那種事。」

　　　「唉……不管了啦！愛情真麻煩！」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走到捷運站，林於城是要搭車的，而剛自己有騎摩
　　　托車，兩人是不同方向。

　　　「不行哦！這種事是堅持到底的人贏，說：「煩死啦、我不行啦！」
　　　這種人就輸走了。堅持抗戰，懂嗎？」

　　　站在捷運站入口電扶梯旁，林於城笑著說。

　　　目送他搭電扶梯下去之後，剛走到自己的機車旁，戴上安全帽，發動
　　　車子。

　　　堅持抗戰？說得輕鬆，做起來難。平常看林於城談戀愛都一副輕鬆如
　　　意的樣子，怎知自己做起來又痛苦又悲哀。

　　　不管怎樣，至少先想辦法改變兩人的互動，還有自己在利人心中的地
　　　位吧！

　　　「弟弟」這種身份在過去很有用，但若要晉級成「戀人」還久呢！

　　　利人愣愣的回到家中，天色暗了也忘記開燈。說實在，他從未想過剛
　　　討厭自己的可能性。從來只有他討厭剛，哪輪得到剛討厭他？所以林
　　　於城說出那句話讓利人覺得五雷轟頂。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當利人注意到自己究竟身在何方時，室內已是暗
　　　得伸手不見五指。利人摸著黑去開燈，然後因為突然而來的光明而直
　　　眨眼睛適應。

　　　看看時鐘，居然九點了……他居然為了剛的事枯坐三小時！？開什麼
　　　玩笑，工作遠比什麼笨表弟重要多了！

　　　討厭我！？討厭我又怎樣！他本來就是個同性戀嘛！利人洩憤的把桌
　　　上所有的東西到處亂丟，弄得兵兵兵兵的，氣才消了一點。

　　　明明是剛要來跟自己道歉，結果怎麼又變成是自己錯了呢？

　　　前幾天剛才替他整理乾淨的房間，在這幾天利人自己的蹂躪之下，已
　　　經到了凡是可放東西的地方都被塞滿，只剩床舖上剛好夠容下利人的
　　　空位。

　　　連書桌都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利人便坐在床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生
　　　悶氣。

　　　人越生氣越容易疲勞，而處在極度高昂情緒中的利人，在持續二小時
　　　這樣的氣憤之後，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醒來，已是早上十點半。今天是交大綱的日子，而宋御擎正是
　　　習慣十點多便來拜訪作者、拿稿子的人。

　　　死定了……利人臉色發白，嘴唇發青。現在辦不曉得掰不掰的出來…
　　　…

　　　才這麼想，床頭電話響起。

　　　「利人嗎？我馬上就到了，再十分鐘。」

　　　宋御擎冷淡的聲音無情的宣判了利人的死刑。


第五章


　　　「你幹嘛？一大早就往床上爬。」

　　　將近十一點時，當宋御擎走進利人的住所時，看見亂七八糟的房間，
　　　忍不住大皺眉頭，而看到利人以一副馬上就要昏倒的模樣爬上床，更
　　　是受不了的出聲責備。

　　　「我身體不舒服，頭暈、目眩、想吐……惡，快死掉了……」

　　　利人偷捏自己的大腿，讓自己痛得出冷汗，然後捧著頭哀號，彷彿馬
　　　上就會病死。事實上他也的確差不多了，連續幾天的晝夜不分，又有
　　　令他心焦的事情，再加上昨天和剛的吵架等於是最後一擊，讓他總覺
　　　得自己身體全身都不對勁。唉！這就是所謂心理影響生理嗎？利人刻
　　　意大聲歎了口氣。但宋御擎卻像是沒聽到。

　　　「少來。裝死啊？」他一邊說話一邊輕輕挑著自己毛衣上的毛線球，
　　　然後像是為了那幾顆幾乎看不見的毛線球很煩惱的樣子。「是不是大
　　　綱交不出來，所以給我來這一招？」

　　　宋御擎看多了利人的把戲，早有心理準備。

　　　方利人讓自己面朝裡的縮在床上，不想面對宋御擎，省得被他看穿。

　　　宋御擎譏諷似的笑了一下，滿意的將手指上的毛球彈掉，拍拍自己的
　　　毛衣。

　　　「我說啊！你那兩下子的演技別在我面前賣弄了。你的情緒就那幾種
　　　，高興時就會咧開嘴大笑，不高興就皺眉頭嘟嘴巴，這次看你連被我
　　　罵都沒有回嘴的力氣，看來是很沮喪啦？」

　　　「不要管我行不行！？」

　　　方利人現在連跟他頂嘴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滿腹心酸的更往床裡邊縮
　　　去。可是宋御擎那冷血、沒神經的聲音還是不停傳來。

　　　「居然吼我？你也不想想連工作都做不好的人是誰？為了一點小事就
　　　像小媳婦似的鬧脾氣，還不肯吃飯？拜託，你以為會有人哄你啊？等
　　　你成為當紅作者再來這一套吧，到時叫我跪下來求你吃飯我都幹。」

　　　利人鼻子一酸，宋御擎說的都沒錯，為了這種私人的事情把工作任性
　　　的丟到一旁，拚命鬧脾氣，不論是誰都受不了。此時宋御擎加上致命
　　　一擊。

　　　「我告訴你哦！你這次再給我亂寫，我就要考慮是否要接受你的稿子
　　　了。認真一點，你到底有沒有把寫小說當成事業？」

　　　這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利人被子一掀，滿臉鼻涕淚水的大吼：「當……當然有啦！你以為是
　　　誰為了小說犧牲自己的身體啊？你以為我馮什麼要把自己搞到這麼慘
　　　啊！？還不是都因為你這沒良心的編輯說的笨蛋話！處男怎樣啊，處
　　　男礙到你啦，你沒當過處男啊……」

　　　利人的話聲因為宋御擎臉上那種興味盎然的表情而戛然停止。

　　　「嗯，我剛剛聽到什麼了？「犧牲身體」？小笨蛋，妳是要告訴我你
　　　去援助交際了嗎？滋味如何，是怎樣的女人啊？」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利人說完，才發現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笨蛋
　　　，說這句話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的確做了些什麼嗎？

　　　而精明的宋御擎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形狀完美的眉毛一挑，輕
　　　輕一笑。

　　　「你不說我待會回出版社就要告訴所有人你為了寫小說賣身的光榮事
　　　跡，叫旗下作者好好傚法你的「精神」。我還會央求社長把這加入社
　　　章哦，讓後世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義行」。」

　　　「閉嘴閉嘴！」方利人躲回棉被中，把自己的頭部蓋住，想把惡魔隔
　　　絕在外。

　　　但宋御擎卻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下大腿，拉開方利人最後的藏身之處，
　　　笑吟吟地說：「當然，你表弟那裡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聽到這句話，利人睜大淚水盈眶的眼睛，抓住宋御擎。

　　　「你絕對絕對不准去跟他說，否則……否則……」

　　　「否則怎樣？」

　　　「我……我就先不幹了！」沒錯！至少讓他保持最後一點的尊嚴，誰
　　　都可以笑他，就是剛不可以！如果讓剛知道自己被他吼了一聲就開始
　　　鬧脾氣不工作，然後被剛瞧不起，那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此刻利人的表情出現難得的氣魄，大有不如歸去之感。

　　　被他抓住的宋御擎愣了一下，然後吹了聲口哨。

　　　「原來如此。你跟你表弟有一腿啊？」說說遠比了下小指。「還是…
　　　…你犧牲身體的對像是你表弟？嗯，看你的表情定後者，所以你賴在
　　　床上？那也是情有可原啦，聽說很痛，還會得痔瘡哦！你知道嗎，曾
　　　經有產婦生產時，屁股上的痔瘡就像花一般的綻放，鮮紅的血液瞬間
　　　噴灑而出，唉呀呀，想必很痛吧……怎麼了，臉色那麼蒼白？失血過
　　　多的關係嗎？」

　　　才不是那個原因！該痛的早就痛完了啦！利人摀住嘴巴，恨恨地瞪了
　　　他一眼。在別人最痛苦的時候，往別人的傷口拚命灑鹽，就是這個惡
　　　魔會做的事。

　　　但惡魔竟難得露出同情憐愛的笑容。「幹嘛一個人這麼痛苦？冤有頭
　　　債有主，誰惹的風波就去找誰解決。既然你跟你表弟鬧成這樣，你就
　　　應該去找他談談吧？在這裡一個人絕食難過不是辦法哦，死了都沒人
　　　管。」

　　　「你一定是那種心裡有不滿就會鬧得全世界都知道的人吧？」

　　　「賓果！我吃虧不如你吃虧，我生氣不如你生氣。」宋御擎眨眨眼睛
　　　笑著說。

　　　方利人真想看看如果這個人談起戀愛，發現世界上有一個人比自己本
　　　身還要重要時會變成怎樣。不過他的個性……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談戀
　　　愛。

　　　「反正，你今天看來是交不出大綱了吧？害我浪費了寶貴的時間跟你
　　　談。」

　　　「真是對不起啊！」

　　　宋御擎高傲地說了聲知道就好，抓起自己的外套，利人覺得再假裝也
　　　不是辦法，便起身到門口送他離開。宋御擎一手抹在鞋櫃上，用鞋扒
　　　穿著皮鞋，低著頭說：「下星期一定要把大綱交出來，然後可以的話
　　　，你就準備開始寫吧！因為根據預定好的工作表，我把你的書爭取到
　　　下下個月出，所以拜託你可千萬則拖稿，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說到工作這一點宋御擎是絕對不講情面，這次肯法外開恩算是他還有
　　　點人性。利人點頭，然後把他的公文包遞上。

　　　「還有，你啊！不敢見面的話，世界上不是有電話這種東西嗎？」

　　　宋御擎指指利人放在鞋櫃上的手機，笑著走出門。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打電話嗎？可是昨天才吵過架，今天就打電話，不
　　　是自己認輸了？而且以前兩人就算沒見面，剛也會每天打電話來。

　　　等等，這是正常的表兄弟該有的行為嗎？利人歪著頭努力思考。

　　　※ ※ ※

　　　過了幾天，下午四點，利人故意把自己打扮年輕點，坐在Ｔ大福利社
　　　前的廣場上。這是Ｔ大學生社團活動的集散地，所以需可以見到各種
　　　音樂性社團在此做表演、戲劇社團發著傳單等各式各樣的宣傳活動。

　　　坐在木頭長椅上，利人拿著筆記本和筆寫大綱，今天是吉他社的在唱
　　　民歌，音樂聲隨著風不停流洩而來。但其實寫大綱只是利人的藉口罷
　　　了，這裡是Ｔ大學生最常聚集之處，如果在這等著，說不定就可以碰
　　　到剛，然後就若無其事地說句。「好巧呀，你也來這裡？」接著就可
　　　以進行正常對話了吧？

　　　利人又開始在心裡規畫計畫表，什麼事情都會預先計畫一直是他對自
　　　己自傲的地方（只是不一定都會照著計畫演變）。

　　　不管怎麼說，利人冷靜反省過後，覺得罵剛變態的自己的確不對。就
　　　算是表哥，該道歉時還是得道歉吧？但是對於剛的感情……只有一句
　　　話--怒難接受。

　　　上床是十分鐘可以解決的事，而談戀愛是可能要牽扯一輩子的事。

　　　對利人來說，他可以不介意和剛上床，但一想到要耳鬢廝磨，說著你
　　　愛我、我愛你，天啊！饒了他吧！利人雖在寫愛情小說，但愛情這兩
　　　個字對他真是再遙遠不過，因為他筆下的人物只需靠身體去體會彼此
　　　的感情。當身體結合時，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至於事實是否真是這樣，那不太重要。

　　　所以剛要求的愛情，對利人而言，真是人奇怪了。

　　　「請來參觀我們的表演！這次的劇碼是「歐蘭朵」，在活動中心二樓
　　　，總共有三個場次……」一個聲音宏亮的女學生遞過來一張傳單，利
　　　人禮貌性的接過來。

　　　戲劇這個題材不錯，下次可以試試看可以寫演員和導演的故事啊……
　　　一個英俊導演和美麗女明星的故事，然後就可以在片場角落亂來，甚
　　　至在後台偷情，哈哈！

　　　腦子還在亂轉著，但眼睛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剛。利人連忙
　　　站起身，打算向他走去。

　　　剛站在一群人之中，那些人利人一個都不認識。有男有女，大概五、
　　　六人。每個人都衣著光鮮，現在的孩子都穿得那麼漂亮只是為了要來
　　　學校上課嗎？

　　　他們彼此間親暱地互拍肩膀，表情愉快的打鬧，腳下也不忘前進，然
　　　後其中有人對社團宣傳有興趣，便停下腳步，一群人變成三三兩兩的
　　　了，可是還是有兩個人跟在剛身邊，而且都是女孩子。

　　　那樣的剛看起來不像平常跟在自己身邊的表弟，而像是那種常在西門
　　　町或東區看到的帥氣男孩。漂亮的髮型、合宜的服裝和修長的身材，
　　　是那種擦肩而過會讓人多看一眼的，但比起那些人又多了些溫文儒雅
　　　。

　　　利人有點看呆了，趕忙揉揉眼睛，大概幾天沒見，所以覺得剛特別不
　　　一樣。他有些猶豫，但仍然打起精神朝剛走過去，總要有人打破僵局
　　　吧！

　　　剛一群人站在廣場的露天表演台旁，有些人甚至和著台上的民歌表演
　　　唱起歌來，真是青春耀眼啊！利人隨手在本子上記下幾個特別顯眼的
　　　學生的特徵，打算以後利用。就這麼一耽擱，剛一行人又往前走去了
　　　。

　　　「剛！」利人逼不得已，大庭廣眾之下叫出剛的名字。而剛也回過頭
　　　。

　　　本來利人以為剛會興奮的向他衝過來，可是他沒有，反而靜靜的站在
　　　原地。沒有表情的臉，一點都不像平常和藹可親的他。

　　　怎麼回事啊……壓下心中的不安，利人自己向他走去。

　　　「你們先走。」剛看利人向自己走過來，總算露出一點笑容，向身旁
　　　的同學開口。

　　　「剛……」利人怯怯地開口。

　　　「對不起，最近都沒去看你。過得還好嗎？」

　　　「還不錯啊……」討厭！究竟是哪裡不對？利人看著剛全身上下，總
　　　覺得剛今天很奇怪，究竟是哪裡不對？

　　　剛又露出沉穩的笑容。「不錯就好。」

　　　對！就是這種態度！剛以前都畏畏縮縮的，總是拚命討好，今天怎麼
　　　這麼有自信的樣子？連笑容都變成熟了。

　　　「剛，你變了。」哇勒，自己說話真像那個「島揮，你變了」的那個
　　　廣告。利人暗咬一下自己舌頭，但表情可是不太高興。

　　　「不是變了……」剛有點落寞的說。

　　　「那是什麼！？你幹嘛突然裝一副成熟樣啊！我討厭這個樣子！」

　　　「你討厭也沒辦法，我一直都是這樣子，只是你都沒去看而已。」

　　　「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

　　　剛的聲音中好像帶點不屑，這點讓利人臉色發白，不會是自己會錯意
　　　了吧？

　　　「因為我老是裝成還是孩子的模樣。不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裝成孩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利人慌張的搔搔頭，這種情況真讓他不知所措。反正，先搶回主導權
　　　再說：「我只是要告訴你，上次罵你變態很抱歉，嗯……對於你的感
　　　情，我不能……」

　　　「不能接受？無所謂。」剛聳肩，一點也看不出曾經在利人面前哭的
　　　樣子。

　　　「無所謂？」

　　　「是啊！怎麼了？」

　　　不會是在逞強吧？利人眨眨眼睛，失措的看著他。可惡，他規畫好的
　　　計畫又被剛打壞了。這小子怎麼老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幾天我想過了。老是跟在你身後的我是個傻瓜，以為只要永遠跟
　　　著你，你就會看我一眼，但事實上根本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所以我決
　　　定……」

　　　利人聽著剛冷靜的話，看著他淡然的表情，心裡越來越慌張。他知道
　　　剛接下來要說什麼，他決定不再跟著自己了是嗎？

　　　「那……那也好。表兄弟一直黏在一起也真變態，哈哈！」

　　　利人擠出奇怪的笑聲。「我也正想跟你這麼說呢！你要說的我都懂。
　　　」

　　　剛狐疑的看他一眼，自己還沒說出口利人就懂了啊？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當然。好歹我也是你表哥哦！」利人的笑聲越來越難聽了。

　　　「這跟是不是表哥有什麼關係……」

　　　「啊！」利人假裝很性的樣子抬起手腕看時間，然後怪叫一聲。「我
　　　得回去工作，工作這麼忙真糟糕啊！」

　　　「可是你是自由業……」

　　　「總而言之，先走了！再見！啊，你說不想再見了嘛！」

　　　利人邊揮手邊往後退，剛則往前進，滿臉困惑。誰說不想再見了啊？

　　　「剛，快上課了哦！」同學遠遠的叫他，揮揮手上的課本。

　　　「快去吧！」

　　　利人又掛著那種奇怪的笑容，催促著剛。剛點點頭，向同學走去的時
　　　候不時回頭望，剛好看見利人往校門口跑的時候踢到路旁的腳踏車鐵
　　　架唉喲叫了一聲。

　　　跌跌撞撞的傢伙，真的沒事吧？

　　　※ ※ ※

　　　回到家之後，把書桌上的台燈打開，利人把紙平放在桌上攤好努力作
　　　業。

　　　紙上已經有了一些先前用鉛筆在上面亂寫的痕跡，寫大綱是有點興之
　　　所至，所以利人不像寫小說般一定用電腦打字，反而常會拿著一本記
　　　事本就到外面的咖啡廳以寫大綱之名混個一天。

　　　過了半小時，大綱已經列到第四章了。

　　　但利人卡在第四章就列不下去，一開始，有錢、俊帥的壞壞男主角剛
　　　甩掉一個又是只為他的錢而想嫁給他的名門淑女，卻在街上撿到一個
　　　髒兮兮的少女--這個少女儘管骯髒，卻有著一雙比男主角過去遇到
　　　的任何女人更加清澈堅定的眼睛。

　　　第一章預定將他們兩的相遇交代完畢，男主角的個性是多疑獨佔欲強
　　　，少女自然是倔強不服輸了。然後呢，本來一開始兩人都處不好，而
　　　要打破兩人僵局的最好辦法自然是上床，否則怎麼叫寫情色小說？所
　　　以兩人吵吵架就上床、男主角懷疑女主角出軌也上床、女主角懷疑男
　　　王角偷腥也被一把丟上床證明他沒偷腥，最後的結局當然是兩人兩心
　　　相繫的上床--那中間呢？

　　　過去利人覺得感情的變化很簡單，一個帥、一個美，自然一見鍾情，
　　　然後天雷勾動地火，一上床兩人就不能否認對彼此的確有些什麼特殊
　　　的情栗，然後男主角為了維護自己花花公子的美名，極度抗拒自己會
　　　對一個女人動心，而女主角被他態度傷到，就毅然決定離開他，男主
　　　角連忙把她追回來，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故事說起來容易，但寫起來難。

　　　憑什麼男主角這麼容易就和女主角上床？因為慾望？

　　　那愛呢？上著、上著兩人就愛上了嗎？想到這，利人寫著最終章的手
　　　突然停了下來。自己跟剛的情況跟這些俗欄的小說沒兩樣，莫名其妙
　　　的上床，可是他們非但沒有就此感情變好，反而把本來好好的關係一
　　　舉打破。

　　　利人是知道性愛究竟是什麼滋味了，炙熱、痛楚、狂亂……讓人幾近
　　　瘋狂的快感。可是心靈上卻變得空虛、悲哀--因為剛不理他，還說
　　　不要再見自己了。

　　　好難受的感覺哦……

　　　利人眼淚撲簌簌的掉下，在紙上擴散，筆跡都模糊了。

　　　為什麼剛今天要說這種話？他知不知道很傷人？至少利人覺得自己重
　　　重的被傷到了，連走回來的時候都跌跌撞撞。剛的表情、聲音都明顯
　　　表示他從利人這裡畢業，不再是跟著自己的小表弟。嗚……過分。利
　　　人悲哀的埋怨。

　　　其實利人讓自己的女主角經歷比這更慘的事情都有，而他現在不過是
　　　遭遇筆下女主角的十分之一的遭遇，就已經恨死那個讓自己變成這樣
　　　的人，那女主角怎有辦法原諒那傢伙？兩人的結局真的有辦法在男主
　　　角一聲對不起之後就幸福快樂？又不是童話。想到這，利人一氣，便
　　　把剛剛先隨便寫好的結局畫掉，再次寫上--

　　　第十章--結局！兩人分手了！女主角又不是白癡，哪會跟這個王八
　　　在一起？兩人大吵一架，彼此互毆一場，男主角大叫一聲給我一場最
　　　後的愛愛吧！反正……

　　　突然電鈴聲響起，讓利人一驚停住自己的思考。他差點就寫上「反正
　　　剛你是大笨蛋」這種話了。不可以、不可以，公事私事絕不可以混淆
　　　。

　　　利人看一眼自己寫的東西，這種東西給宋御擎看到大概會被抓去浸豬
　　　籠吧！

　　　利人擦擦眼淚，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的是滿臉嚴肅的剛，利人馬上要把門關上，剛卻一腳仲進來把
　　　門頂住。

　　　可惡，他是算準我不會忍心把門用力關上讓他受傷才這樣賴皮的嘛！

　　　利人心裡生氣，但還是把門打開，不高興地說：「你幹嘛？很晚了你
　　　知不知道？」其實才八點多。

　　　「對不起……你在忙？」

　　「廢話！我又不是學生，我有工作的啊！」

　　　利人自暴自棄的大吼，然後把門放開，讓剛進來。剛自動的把門關上
　　　，鎖上鏈條。利人則走回自己的書桌前，把紙張什麼的收好，他可不
　　　想讓剛看到。

　　　「在寫下一本書了嗎？」剛試探性的問。

　　　「只是在寫大綱而已。」

　　　兩人因為沒有話題而產生突然的寂靜。

　　　剛又硬著頭皮繼續問：「怎麼，不是上星期要交嗎？」

　　　「因為某人害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所以我交不出來。」

　　　剛的臉馬上羞紅，手遮住自己的嘴巴，低著頭說：「對……對不起…
　　　…」

　　　這樣總算像以前的剛了。利人心軟下來，和聲問道：「你到底來做什
　　　麼？」

　　　剛又習慣性的開始收著東西，等到收拾出一個可以坐人的位置之後，
　　　才姿勢端正的坐下來。「我怕你誤會今天我說的話了。」

　　　利人臉色一僵，隨即綻出難看的笑容。

　　　「有什麼誤會的？我很明白。你決定離開我了是吧？因為你受不了我
　　　了……」

　　　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歎了口氣。「你果然誤會得很嚴重。我們好
　　　像一直都是這樣子，搞錯對方的話、誤會對方的意思。」

　　　「不要用這麼成熟的語氣說話。」不知為什麼，利人就是很討厭剛這
　　　樣說話，因為這樣的剛根本不是自己的表弟，而是個陌生男人。就像
　　　那天晚上……

　　　剛苦笑了一下。「你懂「不想再跟在你身後」是什麼意思嗎？我發現
　　　了一件事，只要我還保持以往的那種關係，你就永遠不會正視我這個
　　　人，而只把我當作一個表弟的存在。那根本不對等，我以前以為……
　　　那樣會使我們比較親密。但是那卻不代表我能讓你如同我愛你一般的
　　　愛我。」

　　　利人越聽越不明白。這是外星人話，不是他跟剛之間的語言。

　　　剛明白利人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那就是他一頭霧水。

　　　「總而言之，你討厭我嗎？」利人問道。

　　　「當然不討厭！」

　　　聽到這句話，利人鬆了一口氣，那不就一切解決了？至於那些外星人
　　　話一點都不重要啦！只要剛不討厭自己，一切照舊，天底下還有什麼
　　　壞事呢！

　　　「那就好啦！我們恢復以前的樣子好不好？」利人滿心期待的要求。

　　　剛卻一反常態的冷酷回絕。「不行！」這傢伙是把他剛剛說的話都當
　　　放屁嗎？

　　　「為什麼！？」

　　　「利人。」從今以後絕不再稱他表哥了，剛下定決心。

　　　利人皺皺眉頭，但仍然忍耐的接受這個新稱呼。

　　　「因為我不再是你的表弟，我是一個追求你的男人。從今以後，我要
　　　用我真實的樣子面對你，所以即使你說不會愛上過去的我，我也覺得
　　　無所謂。」

　　　原來下午說的無所謂是這個意思。

　　　面對剛自信的笑容，利人愣愣的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

　　　兩人的關係因為剛任性的片面宣言而進入備戰狀態。

　　　相對於初冬的冷風透窗而入，廣大城市中這一個點著昏黃燈光的小公
　　　寓，卻散發出有點熱熱的、甜甜的……戀愛，哦，不……是單戀的滋
　　　味。


第二部


第一章


　　　好俊美……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長得那麼漂亮啊？

　　　方利人躲在情色出版社玻璃大門外面放置的一棵藍棕櫚之後，視線穿
　　　過層層重迭的細長葉子，偷窺坐在靠近門口正在工作的宋御擎。

　　　削尖的臉型，配上細長的眉眼和精緻口鼻，這種長怕的宋御擎算是古
　　　典型的人。而且他的動作動靜皆自得，如跳舞一般沉靜卻流暢優美。

　　　唉呀！站起來了，唉呀！靠近了，走路也像雙貓咪似的都沒有聲音呢
　　　！連西裝的料子都挺高級的……

　　　「偷窺是不好的習慣。」宋御擎打開玻璃門，從藍棕櫚後面把利人揪
　　　出來。

　　　「我要觀察不同類型的人啊……」

　　　「你敢把我寫進你的小說，我發誓會殺了你哦！」宋御擎微微一笑，
　　　看得利人全身發冷。

　　　「什麼嘛！過分！既要我寫得好又不准觀察，你很適合當小說主角耶
　　　，你知不知道？」利人緊抱著牛皮紙袋，被宋御擎拖入出版社，嘴裡
　　　還不忘咕儂。

　　　開什麼玩笑！誰要當你的小說主角啊！

　　　宋御擎自忖憑利人的一貫設定，像自己這種人一定被他寫成情婦包養
　　　的小白臉，要不就是跟男主角搶女人的好朋友Ａ，反正都不是什麼好
　　　貨色。

　　　利人被搜到出版社會客室沙發上，才一坐下，宋御擎就伸出手，說道
　　　：「稿子交出來。」

　　　「是。」利人乖乖的像朝貢似的把牛皮紙袋奉上。

　　　「很好。」宋御擎回以滿意的笑容，優雅的坐在利人對面的沙發上。

　　　「嗯……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什麼？」

　　　宋御擎從袋子中拿出電腦打印稿，先大略翻了一遍之後，開始從第一
　　　面細細看起。對於利人的問題，他一邊看一邊心不在焉的響應。真是
　　　的！利人怎麼老是那麼多錯字，叫他一邊寫一邊拿一本辭海在旁邊他
　　　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你是不是學過舞蹈之類的？因為你的動作跟普通人不太一樣……有
　　　點太精緻了，好像隨時隨地都處在會被人糾正的狀況下。」

　　　宋御擎斜眼瞄了利人一下。這小子雖然小說寫得不好，但觀察人倒還
　　　觀察出一點心得來了。

　　　「不關你的事。管好你自己比較重要。」

　　　「是。」面對宋御擎利人可是完全不敢造次。

　　　「請喝茶。」

　　　工讀生倒了兩杯茶走過來放在桌上，利人連忙點頭致謝。

　　　他無聊的喝起茶來，眼睛在會客室裡亂飄，看見Ｍｒ．Ｊ的新書似乎
　　　又出了，堆放在角落。這傢伙未免太神，自己寫一本的速度夠他寫兩
　　　本。算一算，他的銷售量至少也是自己的三倍吧！

　　　在翻完第一章之後，宋御擎抬頭對利人說。比起上次的文章，這次他
　　　明顯進步很多，對於人的心理描寫變多，不再像過去只是老在寫一些
　　　動作、景色。

　　　這使他這部作品的整體架構更具合理性，也比較通順。和他先前那種
　　　天馬行空式的作品內容不可同日而語。

　　　「嗯，好。」

　　　利人難得被稱讚，露出滿足的笑容。

　　　宋御擎將稿子整理一下，便站起身準備送利人出門。但利人指著角落
　　　一堆書，說道：「那是Ｍｒ．Ｊ的新書？可不可以送我一本？」

　　　「你喜歡他的書嗎？」

　　　「嗯……還好啦……看不太懂。」利人老實的說了感想。說實在，他
　　　老是搞不懂Ｍｒ．Ｊ想要表達什麼，通常是剛先看完再跟自己說，然
　　　後他負責點頭就好。

　　　聽到這個感想，宋御擎輕笑一聲。

　　　「我也覺得你應該看不懂Ｍｒ．Ｊ的書。如果說他的牆高及數仞，若
　　　不得其門而入，則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那你的就像是路旁的心
　　　水窪，只需一眼，甚至不需量測，就知多深了。」

　　　「宋御擎！」

　　　完了，御擎又發飆了。

　　　但眼前的利人依然不知自己的明嘲暗諷，正呈白癡狀態中。幹嘛啦，
　　　反正利人又聽不懂，說一說有什麼打緊。

　　　但宋御擎不高興的眼神直射過來，宋御擎只好擠出一絲勉強可算溫柔
　　　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你的小說淺顯易懂，真是太市場啦！尤其最近又進步
　　　了，我對你寄予厚望。」

　　　利人不好意思的搔搔頭，討厭，怎麼這樣稱讚他呢！一點都不像平常
　　　恐怖的編輯，而且還露出那種古典美人笑容，讓他心跳給他漏了一拍
　　　。

　　　「還好啦……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進步了，最近寫起來有如行雲流水呢
　　　。」

　　　「那就好。」宋御擎拉開玻璃門，比出一個請的手勢。話說完就快點
　　　走吧！

　　　但利人卻又開了口。「嗯……還有沒有別的作者的書，也給我幾本吧
　　　？」

　　　宋御擎狐疑的看了利人一眼。平常，他能夠趕快逃離自己面前，就絕
　　　對不會多待一秒鐘，今天卻像吃錯藥似的，故意找藉口留著。

　　　儘管如此，宋御擎還是走到書櫃旁，將這個月的新書一本本的挑出來
　　　，放在利人手上。

　　　「這些是這個月出的，以前出的你都有了吧？還是你要再多拿幾本？
　　　」

　　　「哦……不，那些我都有了……」

　　　宋御擎又去拿了個塑料袋替利人裝好，先前宋御林狠狠罵過他給書至
　　　少要用個塑料袋，以示尊重，之後他就不敢再那麼造次了。

　　　利人猶豫的看著袋子，又磨蹭的問道：「那……有沒有什麼要我幫忙
　　　的？」

　　　這下不論是誰都可以看出他不想離開這裡，而宋御擎眉頭一挑，不耐
　　　煩的下達逐客令。「沒有！就算讓你幫也是越幫越忙！沒事就趕快回
　　　去給我寫稿子！」

　　　「是……」

　　　利人垂頭喪氣的去了。等他走了好一段時間，宋御林才從自己的辦公
　　　桌上抬起頭，滿臉笑意，問道：「他到底怎麼了？好像很不想離開這
　　　裡的樣子，平常不是把來出版社當作酷刑嗎？」

　　　「不知道他吃錯什麼藥。」

　　　「是不是……一出了出版社就有不想見的人或不想做的事？」

　　　宋御擎聽到宋御林的問話，嘴角勾起。他突然想到，前幾個星期，利
　　　人不是才嚷著不想見某人？難道這次又是一樣的情況嗎？

　　　※ ※ ※

　　　方利人才出了出版社，便大大的歎了口氣。

　　　就算想盡辦法不想離開出版社吧，但其實又哪真的有那麼多事可做？

　　　可是他真的很不想見某個人……

　　　才想到這，一台１００ｃ．ｃ．的機車就從路的盡頭飛馳而來，畫著
　　　漂亮的弧度之後剛好停在利人面前。騎士脫下安全帽，滿臉笑容。

　　　「利人！結果怎麼樣？」

　　　啊！又叫我利人……方利人習慣性的眉毛又皺成一團。

　　　打從十月間剛突然宣佈不想當他表弟（這種事可以說不想就不想的嗎
　　　？），然後又說了一堆怪話之後，從此就利人、利人的叫。

　　　而且每次叫的時候，聲音有高有低、有甜有膩，利人有時聽著都不好
　　　意思起來。這種叫法，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似的。

　　　「怎麼了？我問你稿子過了沒啊？」

　　　剛笑道。順道把一頂安全帽塞進利人手中，拍拍後座要他上來。

　　　利人猶豫了下，他現在不想見的便是這個自幼跟著自己的表弟。自從
　　　剛莫名其妙的硬說喜歡自己後，兩人連相處的方式都變了，感覺上剛
　　　變得越來越陌生。就像今天，剛從來不曾強迫過自已做什麼，可是現
　　　在卻會硬來接送自己，講話也不再那麼畏縮。

　　　瞧了滿臉笑容的剛一眼，利人沒好氣的瞪他。

　　　「當然過囉！我可是出版社的賣座小說之王，哪有不過的道理！」

　　　「你自己說這些話也不知害臊。」

　　　剛哈哈的笑出來，利人滿臉通紅。

　　　「我……我幹嘛害臊！」

　　　剛微笑閉口不答，勾勾手指要利人坐上車，利人搖頭，想把安全帽還
　　　給他，卻被剛一把抓上機車，緊接著機車便急馳而出，嚇得後者驚呼
　　　出聲，但剛不但沒有抱歉之意，反而越笑越大聲。

　　　「你這傢伙！騎慢一點！我可不想跟你死在這裡！」

　　　「放心吧！」

　　　放心什麼！利人緊抓著剛，心裡埋怨，卻不敢大聲說出。

　　　「編輯還跟你說了什麼沒有？」

　　　「我的稿子被稱讚了。」

　　　「那太好了！能讓你那個編輯稱讚不是很難嗎？說些什麼？」

　　　剛壓住利人環著自己的手，將自己的手覆蓋上丟。利人驚了一下，使
　　　勁想把手抽回，卻徒勞無功，也就隨他去了。至少這種肌膚相親的熱
　　　度他不排斥，甚至很喜歡，儘管兩人的心意無法相合。

　　　「他說我淺顯易懂，嗯……還有什麼？啊！還有具有市場性。」

　　　「傻瓜。」

　　　「為什麼這樣說我！？」利人哎哎怪叫，頗不服氣。憑什麼他要給比
　　　自己小的人罵傻瓜？

　　　「他是在損你，你聽不出來？淺顯易懂指的是你的文章幼稚，市場性
　　　是指你的小說通俗，沒一句好話。」

　　　「怎麼可能？」

　　　「編輯在說這幾句的時候神情如何？」

　　　剛好意提醒利人，而利人這才想起，宋御擎說這幾句話時，表情與其
　　　說是稱讚，倒不如說是諷刺多些。難不成宋御擎真的在說反話？想到
　　　這，利人又有點傷心，不說話了。

　　　剛聽他安靜下來，心中不忍，開口安慰。

　　　「你那編輯本來就是這樣，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利人不高興的回道：「我知道他本來就是這樣！我氣的是你居然講話
　　　也不留點口德！你明知道我不喜歡聽這些話。」

　　　「但我還是得說，不是嗎？」

　　　剛淡淡的說，利人一氣，便不再說話。

　　　他縮回剛寬大的背後，躲避冷風。將臉頰貼上他的背，讓熱度傳導過
　　　來，而且夾帶著剛的味道。

　　　真想睡覺啊！不過跌下去就不好玩了。

　　　「利人……的話……口袋！」

　　　剛大聲的喊了幾句話，但大部分都被風吃去了，聽不見說什麼。

　　　「什麼？！」

　　　剛好遇到紅燈，機車停了下來。剛說道：「我說……冷的話，就把手
　　　放進我外套的口袋。」

　　　剛說得平平淡淡，沒有特別之處，但利人卻聽得臉紅。

　　　突然之間，心臟像被刺了一針似的那樣，有點痛。利人很想像小時候
　　　那樣對待剛，但他不能這樣做。從幾個月前開始，他就知道剛對他抱
　　　持著親人以上的情感。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又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這種問題超過利人的
　　　思考力，他只能接受結果就是變這樣了。兩人上了一次床、打了幾次
　　　啵兒，照一般人的標準來看，可能算情侶吧！

　　　可是他們又是兩個男的耶！男跟男的情侶標準有沒有比較嚴格一點？

　　　當機車再度移動時，利人的整個腦子都難得的不停運轉。

　　　因為他和剛上床，而剛說喜歡他，所以兩人的關係改變。如果一切倒
　　　轉回去，

　　　假裝沒上過床，而剛也不再喜歡他，那兩人就會回復原來的關係。

　　　想到這，他無法再想下去了。他沒有照剛的話做把手放在剛口袋裡，
　　　兩人只是一路無言的馳騁。

　　　※ ※ ※

　　　當機車到達利人的公寓樓下，天色已漸漸變暗。小小的巷子中只有路
　　　旁的路燈閃著昏黃燈光。

　　　停下機車，剛脫掉安全帽，輕輕的呼喚已睡著的利人。

　　　「利人？到家了。」

　　　「嗯？」

　　　利人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便從機車上下來。但他發現剛沒有下車
　　　的意思，便問道：「你不下車嗎？」

　　　「我還得回家去。」

　　　剛笑著接過利人遞過來的安全帽說道。他連機車的引擎都沒熄掉，看
　　　樣子根本不打算留下。

　　　「不住我家嗎？」

　　　剛的家離這約有一小時車程，而自己的家離剛的學校也比較近，所以
　　　有時候剛就會住在利人家裡不回去了。利人擔心剛現在再騎回去不知
　　　又要花多久時間，所以就依照往例的問了。

　　　這應該是一個普通的提議，但剛卻沉吟了一陣，才回答。

　　　「你說真的還說假的？」

　　　利人愣了一下，剛無奈又有點焦急的抓著自己的頭髮，他靠在機車的
　　　把手上，低頭輕聲說：「你到底記不記得我說我喜歡你？我是認真的
　　　，很認真。」

　　　他粗獷的手指在漆黑的頭髮間滑動，以前那隻手是纖細的，現在卻可
　　　以單手抓起一顆籃球；在過去圓潤的臉也變得線條剛硬，有著尖挺的
　　　鼻子和濃眉，只有眼睛看得出小時候的溫順。

　　　「我很久沒住你家了，從一個月前開始。」

　　　一個月前……正是剛喝醉酒的那個晚上。

　　　想到那天晚上兩人做了什麼事，還有當時的溫度，當時的言語、喘息
　　　，利人就想逃到天涯海角。

　　　這一個月來，利人時時會想到當時的情況，甚至寫小說中的床戲時，
　　　更是刻意避免去回想，但身體卻早已牢牢記住那種感覺。

　　　彷彿知道利人心中想到什麼，剛很有默契的也尷尬起來。但如果不克
　　　服心理上的障礙，那自己就還是過去什麼都不敢說的宇文剛。

　　　「我……我想我還是老實說好了。」剛舔了一下因冷風乾燥的嘴唇。
　　　「我對你一直有慾望，也不知能否控制得住，所以我無法住你家。」

　　　說得這麼明白，活像自己寫的Ａ書。

　　　「……沒辦法改變了嗎？」利人悶聲說了一句。

　　　「嗯？」

　　　「我說回到過去的樣子，不行嗎？」

　　　剛苦笑了一下。

　　　「不行。你認為你可以嗎？我們真的可以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至少我沒辦法。」

　　　利人默然響應，說不定可以，可是剛不想這麼做吧！

　　　突然一隻強壯的臂膀將利人拉過去，剛的嘴唇印了上來。本來只是舔
　　　著嘴唇，但舌頭伸進之後就成了深吻，在可能會有人經過的小巷，毫
　　　無顧忌的緊貼彼此。

　　　「……剛！」

　　　利人好不容易推開剛，滿臉通紅，自已也搞不清是憤怒還是害羞，但
　　　他努力的擦拭有剛唾液味道的唇，不高興的說：「你幹嘛這樣！？這
　　　裡是街上啊！」

　　　剛的嘴唇也是濕潤的，他戴上安全帽，平淡的說道：「我只是做我想
　　　做的事罷了。」

　　　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啊！

　　　「我才不管你！」

　　　利人氣得掉頭就走入公寓大門，當爬到三樓樓梯時，正聽到機車飛馳
　　　而去的轟隆聲。

　　　他加緊腳步，衝回自己的居處，打開大門，把鑰匙住玄關旁的櫃子一
　　　丟，人就跌在地上拚命喘氣。

　　　我喜歡你。

　　　閉嘴啦！

　　　我對你有慾望。

　　　閉嘴沒聽到啊！青春期的男人對什麼都有慾望啦！

　　　剛的眼神在心中迥蕩不去。

　　　不要用那種好像在訴說什麼的眼睛看我！利人心中氣苦，卻是忘不了
　　　。

　　　更可悲的是，利人知道自己的身體因為剛剛的吻而炙熱著。為什麼心
　　　和身體總是無法相合呢？

　　　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任由地板降低自己體溫的利人，突然想到特地
　　　為剛拿回來的Ｍｒ．Ｊ新書也沒拿給他。

　　　下次見到時拿給他好了。可是說不定下次見面又是那麼尷尬。

　　　想到這，利人憤怒的往地上用力一踢。煩死人了！這種情況到底要持
　　　續到什麼時候？


第二章


　　　回到家的宇文剛心裡也充斥著和利人一樣的心思。

　　　他才踏進客廳，手上的安全帽還沒放下，迎面母親就去過來一串話。

　　　「剛！你又去找利人了？真是的……老跟表哥混在一起，你都二十歲
　　　了，怎麼還這樣呢？小時候沒關係，大了要有分寸，利人有自己的工
　　　作，你的課業也重……」母親還在絮絮叨叨，但剛已經重重的踏著樓
　　　梯回自己二樓的房間，這個動作又惹來母親一陣抱怨。

　　　「真是的，走路輕一點啊！真不知怎麼把你生成這副虎背熊腰的樣子
　　　，為什麼姊姊生的孩子就那麼纖細……」這句話就是專指利人了。

　　　和剛比起來，利人的確纖細許多。

　　　「我長這樣還不都是妳生的。」剛不悅的反駁。

　　　「那倒也沒錯。但誰知道你小時候那麼可愛，長大會變成這樣呢？」

　　　自知說不過伶牙利嘴的母親，剛打算趕快回自己的房間去，逃離這個
　　　話題。

　　　「剛，你快放寒假了吧？」

　　　「是啊。幹嘛？」

　　　母親笑了一下。「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我們要去美國兩個
　　　月，該處理的事可別忘了。學校的選課還有學費的事情，都要托人幫
　　　忙一下。」

　　　「我知道。」

　　　今年等初二後全家人就要去美國，這件事剛大概是在一個星期前知道
　　　的，而他還沒告訴利人。出國兩個月，這樣等於是說，自己將有兩個
　　　月的時間見不到利人？在這種感情危急的時候……

　　　好不容易擺脫母親的糾纏，走進自己的房間，剛坐在床上深深的歎口
　　　氣。

　　　要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長得像利人那樣，反正，只要能更接近他
　　　一點都好。如果兩個人的身高一樣，那他就可以直視利人的眼睛，不
　　　用像現在這樣老是只能看到他的頭頂，永遠不知當自己說話時，利人
　　　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如果兩個人的年紀相同，那自己便可以和利人擁有同樣的成長記憶，
　　　身處同樣的世代，然後一起出社會，談論著彼此都懂的事。不用像現
　　　在這樣，兩人的交集之處唯有偶爾見面的時候。這點讓剛很心急。

　　　想努力追上他，但當兩個人的關係有一點改變的時候，利人卻裹足不
　　　前，甚至討厭這種關係。但如果照利人的意思後退，返到原來的樣子
　　　，那會變成剛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這就像小時候一定要緊跟在利人的身後，不讓他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一般，長大之後，這種感覺不但沒改變，反而蛻變成一種更獨佔的情
　　　慾，不再滿足於只是跟著、順從著。

　　　※ ※ ※

　　　在利人去出版社的幾天後，宋御擎來了一通電話，說這次的稿子已經
　　　審核通過，並且順道通知了預定發行日期，以及稿費版稅之類的雜務
　　　。

　　　據利人所知，情色出版社所給的稿費比其它出版社來得高，這自然是
　　　因寫這種東西需要擔負道德責任，而多花點錢，買下別人的道德良心
　　　，也未嘗不可。

　　　「這次，出版社打算來個大型企劃。」宋御擎慢條斯理的說。

　　　「企劃？有我的份？」

　　　「是啊！很難得吧？」

　　　奇怪，明明可以只說一句對就好，宋御擎偏要用這種口氣說，天生愛
　　　譏諷人的個性，怎麼改也改不掉。但利人不滿歸不滿，還是抓著電話
　　　筒聽他說話。

　　　「我們打算來個「薑是老的辣」系列。女大男小，講述成熟女性的高
　　　超技巧，以及年輕男性的威猛能力。這系列由Ｌｅｓｓｏｎ、亞當、
　　　李凡還有你來執筆……」

　　　「等一下！提出這個企劃的是誰！？」

　　　「是社長。你出運了，居然可以寫社長親自提的企劃，高興嗎？」

　　　宋御擎嘴上說得平靜，心裡早已笑岔了氣。林巨廣毫無文學素養，提
　　　出這次的企劃，是因他自己想看成熟女子的性愛場面。

　　　「我……我……我可不可以……」

　　　利人打算拒絕。別開玩笑了，什麼成熟女子的性愛技巧，他如果知道
　　　那些事早就可以去當牛郎，不會還在這裡寫清純少女和總裁的愛情故
　　　事。

　　　「不能拒絕。」宋御擎洞燭機先，早一步拒絕了他。

　　　「可是我不懂年長女人的心理，而且為什麼不叫實力強一點的，像是
　　　Ｍｒ．Ｊ什麼的……」

　　　「我想你的文風比較適合社長的口味。」

　　　一定是私心，私心！

　　　捨不得叫你心愛的Ｍｒ．Ｊ下海，就推我人火坑！爛編輯！利人心中
　　　偷罵。

　　　「你是不是在偷罵我？反正，Ｍｒ．Ｊ需要休息，跟你這種小嘍囉是
　　　不同的。另外，社長打算舉辦年終尾牙，有空可以來吃。」

　　　宋御擎交代完重要事項之後，便把社長說的雜務通知一下。

　　　「這次是在晶華宴會廳舉行，一桌的菜大約是三萬元的價位，老闆可
　　　是越來越慷慨了。」

　　　利人眼睛一亮。「晶華？我當然會去！」

　　　「是啊！你平常吃到好菜的機會也不多吧？而且你明年有沒有機會吃
　　　也不知道，還是來得好。」

　　　「你……」

　　　「我還有別的作者得處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自己要記得該做什
　　　麼，可別又讓我來提醒你。」

　　　等宋御擎掛了電話，利人連忙將剛剛記下的便條紙再看一次。

　　　一是出書日期，二是稿費支票，三是大型企劃，四是尾牙。

　　　如果不管那令人頭痛的企劃，接下來的年假，可以好好輕鬆一陣。這
　　　次的大綱等年假放完再交就好了，如果審過，再開始動工。

　　　如果照這樣計算，他有將近一個星期的假期。

　　　稿費又剛剛到手，實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也。既然這樣，乾脆來策畫一
　　　次旅行，若剛想去哪玩，就帶他去好了，好久沒跟剛出去玩了呢！

　　　嗯？不對啊！利人猛然一驚。他幹嘛還想到剛啊！

　　　要玩自己也可以去玩，何必要和剛黏在一起？趁此機會甩掉從小黏著
　　　自己的剛，不是很好嗎？利人搔搔自己的頭，這是一個好辦法。

　　　或許就是兩人從小黏在一起，太過親近，而以為彼此是自己生命中很
　　　重要的人。但那只是一種誤會，因為從來沒有遇到別人過，所以就把
　　　親情誤認馮愛情，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如果要打破這種情況，分開
　　　是最好的決定。

　　　可是……想到「分開」，連對利人本身都是一個困難的決定。

　　　兩個人在一起那麼久，濃厚的親情早就化不開，何必為這種脆弱的愛
　　　情放棄了原來美好的親情？

　　　還是找剛一起出去玩吧，因為難得的假期……

　　　※ ※ ※

　　　冬天裡難得的溫暖陽光，讓剛在午休的時候，拿著一本利人的小說在
　　　福利社旁的廣場打發時間。

　　　現在是學生們到福利社買午餐的時刻，因此一個高頭大馬的男生手上
　　　拿著一本讀者以女性為主的小說坐在這裡研讀，實在引人側目。

　　　但剛不管這些，只是自顧自的看著小說。

　　　利人的小說就像他的人一般，充滿著許多不合理的橋段。

　　　他急於描寫性愛的片段，對於感情的描述往往略過不提。

　　　其實人的愛情也有建築在身體聯繫上的吧？但是如果想要更深層一點
　　　的東西的時候，只有這種聯繫會讓人覺得很空虛。

　　　書不太厚，兩百多頁的內容，交代一場快餐愛情。

　　　利人從不把小說中的時間拖得很長，兩年是他的極限。通常男女主角
　　　很快的相遇了，而通常他們又會有一場衝突，而或許在吵了一場架之
　　　後，兩人突然之間發現對對方有特殊的情懷，至於第三者、家庭糾紛
　　　更是常見的不得了。

　　　感覺上他並沒有用心去刻畫愛情，男女主角每隔幾頁便嘶吼著。「我
　　　愛你！」聲淚俱下，彷彿天崩地裂，可是讀者看的時候，卻一點感覺
　　　都沒有。

　　　這代表了利人的心理，或許他覺得愛情就是這樣吧！

　　　又吵又鬧，必要時來個第三者，當一切困難都解決後，兩書本的厚度
　　　剛好也將近兩百一十頁，那就可以謝幕，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
　　　的日子。

　　　這本書的最後，男女主角在夕陽映照的沙灘上奔跑，然後雙雙跌在沙
　　　灘上。

　　　「寶貝，我抓到妳了！妳這叫我揪心的小傻瓜。」

　　　「討厭。人家不來了！」

　　　男主角深情的捧著女主角的臉，輕輕的說：「我愛妳……永遠。」

　　　「你……」女主角羞紅了臉。

　　　兩人雙唇相貼，在昏黃的夕陽中吐出愛的誓言。

　　　合上書，剛從內心深處完全的感到絕望。

　　　對一個愛情觀這樣的人，到底要如何能讓他覺醒呢？告訴他，愛情是
　　　有痛苦的，當無法兩情相悅的時候。告訴他，要他體諒別人愛他的心
　　　情，要他有所響應，而不是只是被動的被愛……

　　　這種事該如何告訴他？

　　　「剛！」

　　　林於城拿著瀧州龜太郎的新注史記從後敲了坐在木椅上的剛一下。厚
　　　達四、五百頁的巨作敲在人腦上剛好可聽到清脆的脖子喀嚓聲。

　　　「你……」剛心情已經夠差了，又被打上這麼一記，臉色難看。

　　　「好啦！好啦，對不起，別瞪我啊！」

　　　「下次不要隨便拿那種東西打人。」

　　　「是。」林於城知道剛的脾氣好，所以也不怕他凶。

　　　剛平常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是不會一直放在心上的，這是他的優點
　　　。會讓他一百愁眉不展基本上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那個寶貝表哥又
　　　對他說了什麼話或幹了什麼事。

　　　「別生氣了。」林於城見剛臉色沒有好轉，跟平常大不相同，連忙想
　　　辦法賠罪。「哪，我帶了一本Ｍｒ．Ｊ的新書給你。你有這本了嗎？
　　　」

　　　「沒有。」

　　　林於城把書塞到剛手裡。

　　　暗紅色的書皮上，流滿黑色血跡，這是為了符合鏤空燙金的書名--
　　　「死屍宴會」。

　　　剛不滿的將利人的書與之比較，很明顯整體的質感硬是不如Ｍｒ．Ｊ
　　　的這本新書。這就是大牌和小牌的差別嗎？「你們也對利人太過分了
　　　吧？」

　　　「又不是我幹的，你該去問我老爸啊！」林於城聳肩，這有什麼好吵
　　　的，誰賺的錢多當然對他好一點啊！

　　　「這本書有一貫Ｍｒ．Ｊ的風格，他認為最極致的性愛和死亡得到的
　　　快感相等，所以這次的主題是性虐待和存在主義。」

　　　剛好奇的隨便翻開一頁。

　　　「……他勒住我的脖子，在我身上滑動。黑暗的空間讓我看不清他的
　　　身影，只能感覺到脖子上撕扯的痛感窒息感融合他在我身上進出導致
　　　的高潮，而我……」

　　　「喂喂，看就好，別念啊！」

　　　林於城尷尬的制止剛繼續念下去。

　　　「真的是性虐待。」剛喃喃的說。Ｍｒ．Ｊ的文字具有蠱惑性，極度
　　　的頹廢卻又極度華麗，這是他紅的原因。

　　　「就跟你說了啊！」

　　　「……我問你一件事。你認為一個人寫的書代表他的愛情觀和性愛態
　　　度嗎？」

　　　「什麼？」林於城愣了一下，沒事問他這件事做什麼？

　　　剛拿著兩本書，比較性的翻著。不同的作者寫作方式就完全兩樣，這
　　　不是所謂的好跟壞，單純的只是風格的差異。

　　　就像Ｍｒ．Ｊ雖然被很多書評家稱讚，但他的讀者局限於某個年齡層
　　　之上。而利人雖然聲勢有差，但其實也有一部分愛看他的書的讀者。

　　　「我認為會。即使本人否認，但不可避免的那一定代表作者某部分的
　　　想法，不管是潛意識的，或是他自認是開玩笑的玩意兒，其實都包含
　　　了一部分的作者「本身」。越是深刻的東西，包含的成分越大。」

　　　「那又怎樣？」

　　　剛歎了口氣。「對於愛情方面，我只能藉著利人的書去瞭解他。可是
　　　看這些小說卻讓我覺得我離他越來越遠。他真的認為愛情定像這樣兩
　　　人說著甜言蜜語，在沙灘上追來追去，汽車洋房充斥，大家每天只要
　　　煩我愛你、你愛我就好了嗎？」

　　　「當然不是。」林於城聳聳肩。「再笨的人也不會相信這種謊言。唉
　　　！你想想看，這麼薄的一本書，你希望給大家什麼？難道是大道理嗎
　　　？作者跟牛郎一樣，你給我錢，我讓你爽，就是這樣啦！」

　　　「這樣好像不是正當目標……」

　　　「什麼才是正當目標？帶給全世界娛樂，用色情同化這個世界所有的
　　　人，這不僅是我爸的目標，也是我的理想，我這一生就是要做這麼一
　　　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不成功變成仁……」

　　　「是是是，神經病。」剛哇了一聲，將兩本書收進自己背包中。

　　　「你待會兒沒課嗎？」林於城問道。

　　　「沒有。」

　　　「那你要做什麼？回家？」

　　　「這個嘛……我想我會去利人那兒吧！」

　　　剛笑了笑。林於城卻吐吐舌頭。「你還沒死心？你那表哥，說魅力沒
　　　魅力、智能沒智能，而且還抵死不從，你幹嘛還纏著他？」

　　　剛愣了下。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發現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了。」

　　　「可是他不喜歡你。」

　　　「所以我要讓他喜歡我不是嗎？」

　　　林於城歎口氣，如果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卻不喜歡自己，除了癡纏之
　　　外，還有另一條路可走，就是「放棄」不是嗎？可是這樣看來，剛從
　　　未想過放棄。

　　　※ ※ ※

　　　利人正忙著趕稿的當頭，突然門鈴聲大作。利人不開門也知道那是誰
　　　了，平常來訪的人也不多，會一天到晚來的就是那一個。

　　　果不其然，一開門就瞧見剛開心的站在門口，利人馬上說道：「我在
　　　趕稿。」意思是沒空相陪，請自便，順道便想把門關上。

　　　但剛用腳頂住門，舉起手上的塑料袋。「嗯，所以我來做飯給你吃。
　　　」

　　　「不要！我上次的氣還沒消！」

　　　剛不理會利人，他身高高、身體也壯，利人自然擋不住他，硬是擠了
　　　進去。利人只好也由他去。

　　　剛到了廚房便洗洗切切起來，利人又繼續改自己的稿子，居然毫不受
　　　那些聲音影響，彷彿那本來就該存在一般閒適。

　　　這樣的生活真是不錯……利人茫然的冒出這個念頭。

　　　突然之間，濕漉冰涼的手貼在利人臉上，剛溫柔的聲音響起。

　　　「吃吧！做好了。」

　　　利人心蕩神馳，卻連忙定住，脫開他的手，低頭走到餐桌旁拿起意大
　　　利麵便吃。兩人對坐吃麵，卻一言不發，讓人尷尬得很。利人只好找
　　　話題說：「你快放寒假了吧？」

　　　「一月二十號放假。」

　　　今年的農曆年比以往都早，所以學期地出乎意料的短了，感覺上才剛
　　　開學，卻又馬上放了假。

　　　「那……要不要找個時間一起出去玩？」

　　　利人刻意問得毫無特殊意義、語氣輕鬆。他微微抬眼觀察剛的反應，
　　　卻瞧見後者滿臉僵硬。

　　　這個情形讓利人有點慌張，刻意解釋起來。「你知道的，就是玩一玩
　　　啊！沒什麼特殊的意思。我剛好有假期，想散散心，找個人陪比較有
　　　趣，你又放假……」

　　　剛打斷他的話。「我要去美國兩個月，等初二回外婆家後，我就要走
　　　了。」

　　　「啊？」

　　　「爸媽他們已經買好機票，說是要去洛杉磯的小姑家……」

　　　「可是以前你們都在台灣過年啊？」

　　　「最近景氣不好，我父母想趁過年出國散心，拋掉那些煩人的事情，
　　　所以我……」剛滿臉歉疚的說著。

　　　「那我們不是只有初二見得到面？」

　　　利人掐指一算，年假一放五、六天，剛好又在寒假期間，那就會在國
　　　外待得更久啦！本以為放假遠比較可能見面，沒想到卻比平常更難看
　　　到彼此。

　　　感受到利人語氣和臉上的失望，剛更加抱歉。

　　　「對不起啊！我本以為寒假可以陪你的。」

　　　利人寒了臉，這種說法，好像自己在纏著剛似的。

　　　「陪我什麼？雖然見不到面有點寂寞，但也不至於看不到你我就會死
　　　啊！」

　　　「是嗎……」剛沒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吃著自己的意大利麵。

　　　利人難得敏感的察覺出自己的一句話又讓兩人的關係再度敲出一道裂
　　　痕。

　　　當天晚上回家後，兩人都夜不成眠。只是利人是為了剛要出國，剛卻
　　　是為了利人一再地明顯拒絕。


第三章


　　　好吧好吧！這下自己的新年計畫再度被打亂，利人拿著記事本，胡亂
　　　塗鴉。

　　　難道自己是跟剛有仇？每次只要牽扯到他的部分，自己的計畫就變得
　　　一團糟。

　　　原來的預定是，農曆三十號跟著父母回苗栗老家，然後等初二剛也來
　　　苗栗後，過個幾天兩人就可以出去玩了。

　　　現在這個提議駁回，那新年假期要做什麼？朋友都在北部，而且大過
　　　年的，大家都跟自己的家人團圓。這樣想想，過年似乎變成一個無聊
　　　的節日。

　　　早出社會的人沒有理由不發小孩子們紅包，早幾年還在伸手討的，這
　　　幾年則是見小孩便躲--誰都跟他討，就是剛每次都靦腆的硬要他把
　　　錢收回去。

　　　要不是剛的外表如此新潮，利人幾乎要以為他是古人了。

　　　給他錢他臉紅，拚命往外推；請他吃飯他推說無功不受祿，錢留著自
　　　己用就好。二十歲的大男人遇到上床這種事，居然光想就害臊。

　　　這些利人本來看得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個性，在這幾個月
　　　間，突然變得特殊起來。

　　　這麼好的人，上哪兒去找？

　　　兩個月前，林於城說的話突然在腦中響起。

　　　剛是個好「男人」。雖好，卻是個男人。再好有什麼用？剛幹嘛不是
　　　女人？

　　　想著、想著利人忍不住唉唉的怨歎，如果出現一個女人，有著剛的外
　　　貌、剛的性子、剛的說話方式，那自己就接受「她」了。

　　　可是，怎麼可能一個女人會有男人的外貌、男人的個性、男人的說話
　　　方式嘛！

　　　旋旋光性別這問題都解決不了，那還有血緣這層關係又該怎麼辦？奇
　　　怪，剛說喜歡自己之前都不考慮這些問題的？小孩子就是這樣，而要
　　　承受這種小孩子情緒的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想到這裡，本來還覺得不關己事，而安穩躺在自己床上的利人，像突
　　　然想到什麼翻跳起來，衝到書架旁拿著自己的書一本本翻看。

　　　沒有、沒有，這一本也沒有、那一本也沒有，全都沒有！

　　　他筆下的人物，居然沒一個在談戀愛時質疑過！

　　　因為，他們似乎不需要去考慮彼此相愛的理由啊……每一對主角的阻
　　　力都是來自於外界，而他們本身對彼此的吸引力又是這麼不容置疑的
　　　……

　　　利人在為自己的發現冒冷汗之後，接著，就開始做一個作者發現自己
　　　的書有錯誤時最會幹的事--粉飾太平。

　　　為自己找許多理由說服自己的確有必要這樣寫。

　　　那自己在寫小說時究竟想什麼？忙著算何時才可以把男女主角搞在一
　　　起嗎？

　　　莫名的，宋御擎那惡毒的面孔浮上心頭。

　　　他還是露出那種優雅卻可恨的笑容，以及不帶髒字卻句句傷人的言語
　　　。

　　　總覺得宋御擎對自己的稿子特別不滿，總不會是因為自己剛剛發現的
　　　那個原因吧？

　　　「沒有深度……」喃喃自語的利人，因為突然響起的門鈴聲而驚跳起
　　　來。

　　　開門之後，居然就是宋御擎，禮貌的掛著笑容，手上甚至拿著一盒禮
　　　物。

　　　「午安。新年快到了，所以先來送禮。」

　　　過年是個奇妙的節目，就算平常脾氣再壞的人，也要在過年時維持和
　　　平氣氛。

　　　「……喂！發什麼呆？請我進去坐坐啊！」

　　　不過那不代表會改變一個人的根本個性，宋御擎在忍耐了利人的十秒
　　　鐘呆滯表情之後，終於又開始一如往常的命令起他來。

　　　「啊！好，好。」

　　　總算確定眼前這個人的確是自己的惡毒編輯，利人趕忙讓開讓他進門
　　　。

　　　「嗯？你不是說新年假期要去旅行嗎？」宋御擎放下手中的禮物，那
　　　是一盒蛋糕。他看看利人家中的情形，絲毫沒有整理行李的樣子。

　　　「算了！沒人陪我去。」

　　　利人意興闌珊的回答。剛要出國，快快樂樂的去玩，哪還會甩他！

　　　「你表弟呢？」

　　　「他早就預定要去美國兩個月，哪會來陪我。」

　　　「要我也會選出國，不會選陪你玩。你要把蛋糕打開來吃？那拜託幫
　　　我泡杯咖啡吧！黑的、純的，不加糖和奶精。」

　　　利人瞪了安坐在自己位置上，擺明要別人替他服務的宋御擎一眼，但
　　　還是乖乖的走到廚房去沖咖啡。

　　　「我只有三合一的，喝不喝？」

　　　雖然嘖了一聲，但宋御擎決定還是不要計較太多。

　　　利人的房間不大，不過十來坪。飯廳和客廳合而為一，而坐在餐桌旁
　　　的宋御擎清楚聽到大門外突然有了喧鬧聲，接著象徵性的敲了兩下門
　　　，大門就被打開了。

　　　「先按門鈴吧？」一個溫和的聲音率先說著。

　　　「拜託！也不想想你們都是見不得人的關係了！」

　　　熟悉的聲音出現，讓宋御擎皺了眉頭。那是一個讓他很頭痛的人的聲
　　　音。

　　　「少胡說八道！」

　　　「利人哥！」

　　　前者開口，被粗魯的打斷。接著是碰碰的腳步聲。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走進門，看到安穩坐在桌旁的宋御擎，都是一
　　　愣。

　　　「你在這裡做什麼？今天公司放假嗎？」

　　　林於城首先發難。整個出版社中他最討厭的就是宋御擎，老是講話帶
　　　刺。

　　　其實若此這一點，兩個人在口齒方面不相上下，只是內容和惡意程度
　　　不同。

　　　「不，小少爺，我來出公差。」

　　　宋御擎冷笑著說。但「小少爺」這三個字讓林於城對他更是氣得牙癢
　　　癢的。

　　　「誰是小少爺！？出公差還有閒情逸緻吃蛋糕？」

　　　「和作者打好關係是編輯的任務之一。」

　　　見兩個人針鋒相對，剛連忙出來打圓場。

　　　「你們別吵了。」

　　　結果這句話讓宋御擎話鋒一轉，繞到剛的身上。

　　　「聽說你要出國兩個月？祝你玩得愉快。」

　　　「謝謝。」他怎麼知道的？雖然狐疑，但剛還是道了謝。他不是第一
　　　次見到宋御擎，但說話卻是頭一遭。

　　　宋御擎長相太過精緻，讓人和他說話時產生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所以
　　　剛不自覺的低下頭，避免直視他的眼睛，而這個小動作卻惹得宋御擎
　　　笑了起來。

　　　利人在廚房就聽到吵鬧的聲音，當他端著兩杯咖啡出來時，就瞧見剛
　　　和俊美編輯一副和樂融融的相處景象。

　　　這讓他莫名的不太爽，兩杯咖啡狠狠的往桌上一放，說道：「我只泡
　　　兩杯！又不知你們要來，所以要喝自己去弄。」

　　　利人才說完這句，就看見宋御擎和林於城自動的拿起咖啡就喝，讓他
　　　呆了。

　　　喂喂喂……再怎麼說咖啡也是他泡的耶！

　　　「我再去泡。」剛笑了一下，便往廚房走去。

　　　廚房中，剛專心的攪拌三合一咖啡的粉末，讓它們慢慢融入熱水中。

　　　「你幹嘛脾氣那麼好？自動進來泡咖啡，你這樣會被人欺負，知不知
　　　道？」

　　　「我不會被欺負的，除了你，誰也不能欺負我。」剛笑道。

　　　但這句話再度讓利人緊皺眉頭，最近的剛，隨便說一、兩句話，就會
　　　讓利人覺得自己跟他極度不合。

　　　「我才沒有欺負你！我是為你好！」

　　　剛細心的拌勻粉末，隨口答道：「只有你老把我當成要你照顧的孩子
　　　。事實上我早已比你成熟了。」

　　　「胡……胡說……」

　　　利人其實心中早已隱約有點感覺，只是似乎一旦承認，剛就不是剛了
　　　。他會變得比自己跨出好多步，跨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的地方。所以每
　　　當心中念及，便又馬上壓下，不肯承認。

　　　剛又繼續說：「你也只會對我凶而已，不是嗎？你對其它人，什麼都
　　　不敢說，總是私底下來跟我抱怨。你為什麼不像對我那樣，直接的跟
　　　他們說出來？」

　　　「你……」

　　　利人無法置信的看著剛。

　　　「我之所以都跟你說……是因為我相信你……因為跟你說我比較安心
　　　……」利人混亂的整理思緒。「我不能跟其它人說，因為如果我說了
　　　……」

　　　「說了會怎樣？如果跟編輯說，他會把你列入不受歡迎名單？你的事
　　　業會出問題？」剛把手上的咖啡杯放下，直視利人。

　　　「我……老實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幹嘛對你說這些。」有點自
　　　暴自棄，利人避開剛的眼睛。

　　　「真的不知道嗎？還是避免去想？」

　　　剛突然握住利人的手，小小的廚房溢滿咖啡杳和一種曖昧的氣氛。

　　　「我……」

　　　模模糊糊的，利人好像抓到了一種想法！為什麼能安心跟剛抱怨的理
　　　由。

　　　可惜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暴喝。

　　　「你們兩個！我們咖啡都快喝完了，你們還在裡面磨蹭！」

　　　「吵什麼！」剛也轉頭對外面出聲，而利人愣愣的瞧著他，方纔的想
　　　法一閃而逝，還沒抓出個大概又模糊了。

　　　他拿起一杯咖啡放在利人手裡，溫柔的笑著。

　　　「小心拿著。」然後便走出廚房。

　　　林於城朝著他抗議。「你們兩個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做見不得人的
　　　事？」

　　　「你的思想真淫穢。」

　　　「我什麼淫穢的話都沒說啊！」

　　　利人靠著流理台，輕啜一口杯中的咖啡色液體，這樣好像回到小時候
　　　，林於城、剛、還有自己三個人老是拌嘴的情況。

　　　但眼睛一至，發現一個宋御擎微笑坐在桌邊看著才坐下的剛。

　　　媽的，就是多了一個人！

　　　※ ※ ※

　　　結果，宋御擎整個下午都賴在利人家，沒回去上班，拉著剛和林於城
　　　東聊西扯。

　　　甚至到了吃晚飯時間，他都不想回去，最後拉著大夥兒一起出門吃飯
　　　。奇怪的是，他誰都不纏，只纏著剛，這讓利人一股莫名酸味上心。

　　　林於城知宋御擎只是故意欺負利人罷了，反正他也正希望利人別老是
　　　這麼呆，能夠對自己的感情有自覺一點，所以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推
　　　波助瀾之意。

　　　吃飯的時候百無聊賴，就連飯也變得不好吃了。

　　　這是現在利人心情的寫照，每個人都愉快的吃著、笑著，利人都不知
　　　道他們的那股親熱勁兒到底是從哪來的了。

　　　「利人，心情不好？」

　　　剛湊過頭，輕輕在他耳邊問。

　　　「才沒有咧！」

　　　利人帶著刺開口，用力的用筷於插了一下自己眼前的燴飯。

　　　這個舉動惹得坐餐桌對面的林於城和宋御擎同時看他。

　　　下一瞬宋御擎就臉色嚴肅的開口教訓。

　　　「利人，你小時候媽媽沒教過你嗎？筷子不可以插在飯上，又沒禮貌
　　　又不吉利，而且也會讓同桌的人心情變得很不愉快哦……」

　　　八拉八拉，囉唆個沒完啦！你又不是我媽，也不是我爸，幹嘛這樣教
　　　訓我，又跟我同桌吃飯，還跟剛同桌吃飯……

　　　心裡雖這樣想，利人還是不敢造次的把筷子放回桌上，又深深歎了口
　　　氣，讓剛用擔心又關切的眼神凝視他。

　　　吃完飯，跟在他們三個人的身後，利人覺得真是煩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煩，平常看到宋御擎雖然害怕，但並不到「討
　　　厭」的地步，但今天卻覺得他真是有夠礙眼。而剛又像是故意似的，
　　　和宋御擎談得那麼高興。要談，跟自己談也可以啊！何必找宋御擎？

　　　四個人，兩前兩後，宋御擎和剛走在一起。

　　　「你很喜歡Ｍｒ．Ｊ的小說？」

　　　「你怎麼又知道了？」剛笑著反問。

　　　「利人說的。」宋御擎微揚嘴角，偷偷望了一眼利人那張皺成一團的
　　　臉。他的心事太好猜了，越是這樣，就越想捉弄他。

　　　「他常談到我？」

　　　「你說呢？」

　　　剛不好追問，他沒有那個興趣把自己愛表哥的事弄得全人類皆知。

　　　「那麼……你覺得這次的這本作品如何？Ｍｒ．Ｊ這次可是花比平需
　　　多一倍的時間在寫，他平常都一個月一本，這本卻花了整整兩個月。
　　　差點急死我那老哥了。」宋御擎指的是最新出的「死屍宴會」。

　　　「我不喜歡這本。畢竟我總認為活著丟愛遠比快死掉時說我愛你來得
　　　幸福。」

　　　「死可以凸顯一個人的價值。」

　　　「例如？」

　　　宋御擎聳肩，張開手指捆數。

　　　「梵谷、尼采、雅斯培、馬克斯、史賓諾沙……」

　　　「但那些對自己本身有何益處？」

　　　「說得也是。」宋御擎難得真誠的笑了起來。「讓我想到Ｍａｒｋｔ
　　　ｌａｉｎ的那個諷刺寓言--證明死掉的畫家硬是比活著的有價值。
　　　」

　　　「你是說五個人其中一人假裝死掉，然後由其它人去兜售他「死後遺
　　　作」的那個短篇故事？」

　　　「是啊！說不定死掉的作家也硬是比活著約有價值。」宋御擎意有所
　　　指，讓剛不悅的板起臉。

　　　「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知道，開開玩笑，怎麼那麼容易生氣？」宋御擎親暱的拍著剛的
　　　肩膀。不知為什麼，明明差了五歲，但就是跟這個人談得挺來。

　　　身後五步距離的利人，瞧見這個動作，馬上進入戰鬥狀態。

　　　「他……他幹嘛拍剛的肩膀？」

　　　他一緊張，便揪得身旁的林於城衣服都皺了。

　　　「一見如故嘛！」

　　　林於城打著呵欠，晚上還在街上散步、談哲學未免太風雅了，風雅到
　　　不像他會做的事。

　　　「一見如故？那幹嘛笑得那麼開心？」

　　　「再見難忘啊！」

　　　利人可沒像林於城這麼好興致說笑話，他死盯著離自已有一段距離，
　　　走在自己前方的兩人。

　　　「別那麼緊張，你又不是不知剛對你癡心一片。」

　　　「不是那個問題……」

　　　剛癡不癡心和自己無關，最好不癡心……

　　　「那是什麼問題？看星星啦！難得良辰美景。」

　　　林於城指指天空，又打了個呵欠。台北很難看到星星，即使看到了，
　　　也不過一顆、兩顆，實在不值得瞧，但只是為了要轉移利人的注意力
　　　嘛！胡說八道也情有可原。

　　　但利人已經跑到剛的身邊，正好對上宋御擎的笑容。

　　　笑得這麼開心？利人跟宋御擎認識了一年多，只見過他嘲諷的笑容，
　　　倒不知他也能笑得毫無心機。

　　　好險的是，剛依然平常那副溫和的微笑。

　　　「你們在談什麼？」利人決心打進他們的圈子。

　　　「剛剛談完祈克果，現在準備談馬賽爾。」

　　　宋御擎瞧見利人，馬上惡作劇的心大起。果然，利人聽到這句話，面
　　　露難色，但隨即又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

　　　「剛好我對這些也很有興趣。」

　　　「我怎麼不知道？」

　　　剛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卻對上利人又恨又氣的白眼，讓剛一頭霧水
　　　。他又哪裡得罪他了？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他剛剛才產生興趣。」

　　　宋御擎又恢復了那種欺負人的表情，接著對利人說：「我們剛剛正討
　　　論Ｍｒ．Ｊ他這次書的主題，也就是愛與性的分野、生命與死亡的界
　　　線、人存在的難題以及上帝對人的箝制。」

　　　「啊？」利人發出怪聲。

　　　「你是說：「上帝死了，尼采瘋了」那句話？」剛興奮的回話。

　　　「啊啊？」

　　　「對對對，所以如果就這個觀點來看……」

　　　兩個人又陷入彼此熱烈的討論中，而利人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會在剛
　　　的言語間無足輕重。

　　　剛寧願跟那個討厭的編輯討論那種無聊的、對自己的生活毫無意義的
　　　東西而居然忽視自己的存在？

　　　意識到這點，利人默默的返到林於城的身邊，任由那兩人去高談闊論
　　　。

　　　「所以我就說，看星星比較好嘛！是不是？」

　　　林於城又開始放馬後炮，對他來說，好像什麼都不會影響他似的。

　　　「看星星有什麼好。」

　　　利人咕噥了一句，但還是抬起頭望那個根本不會暗下來的天空，省得
　　　瞧正前方那兩個人就生氣。


第四章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數著日子中，辛巳年的新年即將來臨。

　　　「門迎春夏秋冬福，戶納東西南北財。」利人在自家的大門口貼上里
　　　長剛送來的春聯，就真的有那麼點年味了。

　　　庚辰年對利人來說可真流年不利。細數下來，被宋御擎退了兩次稿，
　　　還被長久豢養的可愛小表弟反咬一口，不對，他已不是可愛小表弟了
　　　，他現在是成熟的表弟……

　　　希望明年是個好年，大年初一千萬要上廟裡丟燒香拜佛呀……

　　　誰叫自己命太差，丁已年五月十九戌時生，才二兩二重，說有多差就
　　　有多差。

　　　「此命勞碌一生窮，每逢困難事重重。凶禍頻臨陷苦境，終身大事謀
　　　不成。」

　　　利人拿著農民曆搖頭晃腦的念自己的評命詩，這種八字，真可謂出門
　　　被車撞、在家被人搶，連丟真個東西都會被狗咬的命。

　　　那剛呢？

　　　他連忙把農民曆東翻西翻。

　　　「民國六十九年十一月三日生……生肖猴……換成農曆的話……」

　　　利人努力拿紙筆算著。「應該是庚申年九月二十六日子時，哇！整整
　　　六兩！」

　　　那評命詩呢？翻到了那頁，上面赫然寫著。

　　　「此人鶴立雞群顯祖榮宗之命也。鶴立雞群最聰明，顯祖榮宗大業成
　　　。衣祿定然無欠缺，財帛高樓更豐盈。」

　　　果然……真不公平。

　　　自己跟剛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要不是彼此是表兄弟的關係，那自己
　　　就像路旁的野草，只能看著剛這株名貴蘭花隨風顫動，不能親近他。

　　　那天走在剛和宋御擎的身後，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如果剛只能和男性談戀愛，那宋御擎不是比自己更合適？看他們談得
　　　你儂我儂，突然一陣非常詭異的、非常不滿的怪異感覺升起……

　　　「媽啦！干我屁事。」利人丟下農民曆，不再去想那些雜七雜八的，
　　　翻箱倒櫃的把自己的旅行袋找出來，開始收拾行李。

　　　以往利人還沒從父母家中搬出來時，都是全家一道返鄉，回苗栗的祖
　　　母家。

　　　但利人當完兵、開始寫小說後就自己住了。

　　　於是每逢年節便和父母各訂各的火車票，然後預定於除夕夜在苗栗會
　　　合，一起度過整個年假。

　　　通常到了初二，利人跟剛就會一起到兩人的外婆家相聚，然後剛就開
　　　始死命耍詭計留在苗栗陪著自己。小時候用哭鬧的，大了就找一堆理
　　　由，什麼難得回外婆家啦！或是想做有關苗栗鄉土人情的報告啦！

　　　剛的父母到底相不相信是不曉得，但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那為什麼這次留不下來？就這樣跟著父母去美國？大概真的如宋御擎
　　　說的，不管是誰，碰到去美國和陪笨笨的表哥兩個選擇，誰都會選前
　　　者。

　　　想到這裡，利人對剛的怒氣慢慢上升。

　　　再加上前幾天宋御擎和剛的親密姿態，以及兩個人談話的內容，分明
　　　瞧不起他是粗魯人嘛！會所什麼果的就了不起啊！

　　　寫小說是靠浪漫、感性、美麗構成的！而Ｍｒ．Ｊ根本是個怪胎！

　　　瞧到書架上那本沒送出丟的「死屍宴會」，就是它，讓他跟剛之間突
　　　然隔了十億五萬八十四百光年遠。

　　　想到這，利人把它抽出來，當作宋御擎般奮力的又踩又踏。

　　　※ ※ ※

　　　本來每天都會見面的利人跟剛，在各自回自己的老家之後，反而此平
　　　常更見不到面。

　　　三十號的夜晚，正值庚辰年最大，也是最後的冷氣團來襲。電視台的
　　　氣象報告每隔一小時就提醒大家多加件衣服。

　　　剛的老家就在台北，所以根本沒有所謂「返鄉」這件事。到了晚上，
　　　就闔家回到奶奶家圍爐吃年夜飯就是。

　　　可是……好想利人啊！為什麼最近都聯絡不上他？

　　　幾天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一路數下來到今天三十剛好四天
　　　。

　　　宇文剛開始看著自己的手指發呆。

　　　「你看你，怎麼又歎氣了？大過年的！」坐在身旁的母親偷捏他一把
　　　說道。

　　　「我哪有「又」？」

　　　「還沒有？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要不然怎麼每天都魂不守舍？」

　　　「怎麼？小剛有媳婦兒了？來，多給你一個紅包，給你媳婦兒喲！」
　　　奶奶聽到了，就多塞一句紅包給他。

　　　天啊！沒有啦！宇文剛心裡哀號。

　　　如果他的願望能夠達成，那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媳婦，只會有「情人
　　　」。

　　　總算熬到了初二，習俗上該回娘家的時候，自然宇文剛也跟著母親回
　　　到苗栗。本來沒多少人的房子突然變得熱鬧，阿姨們性前忙後的張羅
　　　菜餚。

　　　剛一眼就瞧見利人，就眉開眼笑的迎上去，卻碰到了利人一張比冷空
　　　氣還冷的臉。剛不死心，親熱的問：「最近幾天過得怎麼樣？」

　　　「不錯啊！」

　　　利人冷冷的回一句，便又幫著去端菜、盛飯。

　　　剛楞住，連忙又跟過去。「怎麼了？」

　　　「沒有。」

　　　怎麼可能沒事？利人平常會發脾氣，但不是採取冷戰。冷戰是一種需
　　　要腦袋和技術的吵架技倆，所以選擇戰術他絕不會考慮這一項，他寧
　　　願採取正攻，大家像野狗一樣鬼叫鬼叫了事。所以，剛怎麼也不信他
　　　說的沒事是真心的。

　　　「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嗎？」

　　　「你哪有啊！這麼聰明怎麼會做錯事？」

　　　利人東刺一句、西刺一句，看到剛那副沒事人的樣子他就生氣，讓自
　　　己心煩到踩爛一本書的傢伙有什麼資格活得那麼高興？

　　　「利人！」

　　　「別叫我利人！我是你表哥！」

　　　剛對利人捺下性子。這種無意義的爭辯他向來不愛做，既花時間也得
　　　不到任何結果。

　　　「我明天要去美國，兩個月後才會回來。這段時間，我們都見不到面
　　　。」

　　　聽到這句，利人莫名的心頭刺了一下。

　　　剛繼續道：「所以，等我的電話，知道嗎？」

　　　他只怕利人故意不接，或是要性子把線拔掉，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利人聽著他命令式的口氣，越發怔了，就在這時，剛突然趁沒有人注
　　　意的時候，迅速的將他佔有性的拉入懷中，印上一吻，眼睛裡滿是溫
　　　暖笑意。

　　　這讓利人大驚。剛的言語、行為，好像在在都宣示了他對自己的所有
　　　權。

　　　這種想法讓利人慌亂，無意中，自己已被剛牽著鼻子走了。

　　　「要去美國你就去！關我什麼事！？」

　　　他推開剛，而且突兀的大吼，而所有的親戚突然都停下來看他們。

　　　本來在招呼大家吃飯的利人的娘呆了一下，隨即開口罵：「利人！你
　　　又欺負剛！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准欺負他，你這孩子就是學不乖……」

　　　「唉！姊姊啊，小孩子的事他們自己去處理……」剛的媽媽出來勸著
　　　他們。

　　　被娘揪著耳朵罵的時候，利人瞧見剛的表情。

　　　以往這種時候，他都會露出悲傷的表情，可是現在不同了，他臉上卻
　　　是怒氣，這讓利人覺得好難過，為什麼一切都反過來了呢？

　　　應該是自己主宰剛的一切啊，現在卻成了剛連他的喜怒哀樂都可以控
　　　制。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你知道嗎？我們兩個一點都不適合，一個在
　　　天一個在地，一個爬蟲類一個哺乳類，你聽過爬蟲類跟哺乳類生小小
　　　孩的嗎？

　　　要相愛的話，宋御擎那種人最遇合你了，又惡毒又沒人性，而且他可
　　　以跟你談你們喜歡的事，像我這種笨蛋怎麼行？

　　　被剛憤怒的眼睛一瞪，各種思緒飛上利人的心。

　　　看到剛和宋御擎談得愉快時，莫名的憤怒讓他希望剛不要再跟別的人
　　　那麼好。可是當剛心系他一人時，他卻又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

　　　很希望傷害對方，讓他不要再對自己那麼好，因為……這只對自己有
　　　的「特殊」壓得人都快窒息了。

　　　但是，如果剛真的不愛他了，那時又會怎樣？

　　　※ ※ ※

　　　剛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窗戶被遮掩的情況下，昏暗的飛機內只聽得見
　　　一聲聲此起彼落的打呼聲。

　　　這次洛杉磯之旅，母親和自己一起同行，搭乘華航下午七點半的班機
　　　，直達洛杉磯，預計需花十一個多小時。

　　　為了調整時差，剛克制睡意，翻開自己帶著的書開始看，坐在旁邊的
　　　母親瞄了一眼，打個呵欠說道：「怎麼拿利人的書在看？少看這種東
　　　西，沒個正經的。」

　　　「妳又沒看過，別亂下評論。」

　　　「沒看過也聽過。你阿姨對利人可是頭痛得不得了，都二十四、五歲
　　　了，個性跟個孩子似的。也沒女朋友，工作又不穩定，大家都很擔心
　　　……」

　　　母親揉揉眼，驅逐睡意之後，又繼續說：「至少交個女朋友安定下來
　　　嘛！你阿姨可是很急的，利人又是獨子……有空幫你表哥留意一下有
　　　沒有適合的女孩介紹給他，聽到沒？」

　　　「又不急……」

　　　剛悶悶的說道。

　　　「怎麼不急？那要幾歲才急？現在交個女友，交往兩、三年後就結婚
　　　，豈不剛好？」

　　　「少說兩句啊！跟個三姑六婆似的……」

　　　剛止不住語氣中的鬱悶，連書也看不下去，重重的往腿上一放，不愉
　　　快的回答母親的多管閒事。

　　　剛的母親瞪大眼，這孩子怎麼搞的，逼利人結婚，又不是逼他，何必
　　　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幫幫表哥也不肯？你不是最黏他的？」

　　　「愛情這種事要靠緣分，什麼介紹、相親這都太刻意了吧況利人也不
　　　會首……」

　　　「胡說，他哪有不肯的？我上次才瞧幾個同事的女兒挺不錯……」

　　　母親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擋不住的睡意讓她終於歪著頭睡著了。

　　　雖然擾人的談話結束，但剛再沒看書的興致，將書收了起來。

　　　他不是沒想過，隨著年紀的增長，要擔負的社會責任、家庭期望也越
　　　來越多。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逼著自己愛上一個女子，並且娶她為
　　　妻。

　　　但利人的這一天會比自己更早來到。

　　　他們能把這樣不確定的情感拖多久？當利人被期許完成責任時，勢必
　　　就得把彼此的關係做個了結。

　　　如果彼此相愛，或許事情會變得單純點，只要一致解決外部問題就好
　　　。

　　　可是利人似乎不變自己。

　　　當追上去時，他就逃跑；追得越緊，逃得越凶。

　　　「這種事情先放棄的人就輸了哦！」

　　　林於城的勸告剛還記著，愛了十多年的感情也不可能說放就放，只是
　　　時間似乎不足以讓他們慢慢的培養、等待，等到愛上對方的那一天。

　　　如果利人真的交了個女友，還說要結婚時，那該怎麼辦？

　　　剛發了一身冷汗。

　　　他等待十多年不是為了讓利人溜走……

　　　※ ※ ※

　　　到達洛杉磯時，正是當地的下午時分。

　　　吵雜的機場氣氛、灰蒙的異國天空，讓人格外感到身處異鄉。

　　　母親來慣了，對她來說，美國、台灣都是家鄉，但對剛來說，有親愛
　　　的人在的地方才是家鄉。

　　　或許對土地的連結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變深吧！在年輕的時候，哪裡
　　　有想見的人，就想往哪兒去。

　　　「姑姑會來接我們，等一等吧！」

　　　兩人拿著行李站在來往的人潮中，母親說道。

　　　剛愣愣的看著自己剛剛走出來的通關處，恨不得自己能再走回丟。

　　　「我想回去……」

　　　「什麼？」

　　　「我想回台灣，想回去……」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才剛到耶！」

　　　「可是台灣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想見到利人，想問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生氣……

　　　雖然利人一天到晚都在生他的氣，可是這次總感覺特別不一樣，變得
　　　讓人焦急，無法明瞭他到底在氣什麼。

　　　「台灣會有什麼重要的事？不是叫你都要在出國前準備好嗎？」

　　　「可是我根本不想來洛杉磯啊！」

　　　「說什麼傻話。我可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台灣。」

　　　「我２１歲了！」

　　　「你「才」21歲。」

　　　跟媽媽說可是什麼都說不通，而真正的理由更是連說的勇氣都沒有。


第五章


　　　剛終於離開了可愛的台灣，飛往異國。

　　　利人沒去送行，而剛也沒再試圖跟他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飛往大西
　　　洋那端。

　　　利人在床上滾了一圈，又倒滾一圈。

　　　唉！剛已經到那寒冷的美國去了……

　　　聽說那個地方長年陰寒，半年出一次太陽呀……可能自己先前對剛那
　　　樣真的太過分了吧！可是他就是想對剛發脾氣啊！

　　　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利人覺得自己這樣懶散下去也不是辦法。

　　　按照他的新春計畫，現在的自己應該已經開始著手擬大綱，一個星期
　　　後交給宋御擎審核，然後過關，一個半星期後開始寫，兩個月後這次
　　　的「薑是老的辣」系列他的這部分就算大功告成。

　　　不想打電話問問李凡他們打算怎麼寫，不過人家也不一定會告訴他，
　　　還不如自己想，省得受人影響。「工作！工作！」利人對著自己大叫
　　　一聲，為了提振精神，也為了把一直糾纏在自己腦裡的剛給趕出丟。

　　　一個小時後，利人的大綱列完了。

　　　他採取自己最擅長的配對和內容，女弱男強，女柔男剛，反正這個故
　　　事他又不喜歡寫，花那麼多時間想幹嘛？錢到手就好啦！

　　　大致上，年紀大的女主角因為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甩了，喝醉酒昏倒
　　　在衝上，而有錢俊帥、年紀較輕的壞壞男主角剛甩掉一個又是只為他
　　　的錢而想嫁給他的名門淑女之後，就在衝上撿到了這個老女人。

　　　這個老女人儘管骯髒，卻有著一雙比男主角過去遇到的任何女人更加
　　　清澈堅定的眼睛。

　　　第一章預定將他們兩的相遇交代完畢，年輕男主角的個性是多疑、獨
　　　佔欲強，老女人自然是倔強不服輸了。然後呢，本來一開始兩人都處
　　　不好，而要打破兩人僵局的最好辦法自然是上床--

　　　嗯？這個劇情怎麼很眼熟？利人打開自己放稿子的抽屜，抓出前幾個
　　　月的大綱，怎麼一模一樣呢？難道他年紀輕輕就江郎才盡了？

　　　他懊惱的抓著自己的頭髮，煩死了，說到底，愛情還不就是那幾樣，
　　　甜蜜、嫉妒、心動……他真不知道世上的人們如何能變出一個又一個
　　　的愛情故事。

　　　就為了這些，人卻拚死拚活的，然後得來跟其它人沒兩樣的東西。

　　　利人畫掉自己先前寫的東西，唉！不知道宋御擎認得出來嗎？如果認
　　　不出來最好，自己就交這份好啦……嘴裡嘟嘟嚷嚷，但利人的良心還
　　　是促使他把大綱全部改掉，畢竟沒人想看每本都一樣的故事。

　　　他正忙得不可開交，電話卻不識相的響起，催命似的。「喂？」

　　　「利人？」

　　　利人握住話筒的手指一僵。是剛，他真的打電話回來了，好久沒聽見
　　　這個聲音喔……

　　　「是我，剛。」

　　　低沉的聲音從話筒那一端傳遞過來，鑽入耳朵，讓他的鼓膜因為音波
　　　而泛起一陣陣的酥癢。利人楞住，把話筒拿開，抓抓耳朵，奇怪，怎
　　　麼會癢癢的？

　　　「我已經在洛杉磯了。這裡有點冷，早晚溫差滿大的。」

　　　「是嗎？有沒有多帶幾件衣服去？」

　　　「有……」剛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疑是否該挑起某些話題。

　　　「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生什麼氣？」

　　　「我也不知道。」剛發出笑聲，又說：「你在生氣，我只好等你冷靜
　　　點再打電話跟你說話了。告訴我，你氣些什麼？」

　　　「我……」利人支吾。

　　　總不能說氣你跟宋御擎好、氣你的行為像個花花公子、氣你那副高高
　　　在上的模樣……

　　　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像在嫉妒、在氣他、在怨他不理自己。

　　　良久，利人歎了口氣才回說：「沒，我什麼都沒氣。」

　　　等了一陣沒人說話，利人耐不住的催他。「剛？國際電話很貴的。」

　　　「我才到這裡沒幾天……」剛輕輕的說：「我就好想你。」

　　　剛說的話，聽得利人突然紅了眼。「胡說什麼……」

　　　「我說真的。真想趕快回台灣，想趕快見到你……」

　　　電話那頭，除了剛的聲音，還有不屬於台灣的車聲、雜聲，這讓利人
　　　發覺到，剛真的處在遙遠的地方，再地無法伸手可及。

　　　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不能想見就見、想說話就說話……

　　　「我……」我也想見你。

　　　這個想法出現腦際，讓利人突然楞住。一種本來應該不屬於自己的急
　　　促心跳聲由遠而近，最後像在自己耳邊般清晰的跳動。

　　　喀的一聲，發現的時候，手已經把電話切斷。

　　　「天啊！」利人慘叫一聲，剛難得打電話來，自己怎麼把電話給切了
　　　呢？

　　　真是蠢斃了……他抱著電話，滿臉通紅的坐在地板上。

　　　自己真的跟浪漫無緣，光聽到這種話，就害羞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方才室溫１４度，剛打電話來之後，至少上升了兩度，全都是因自
　　　己的體熱所致。

　　　我喜歡你……嗎？不不不，怎麼可能，愛情不可能發生在他倆之間，
　　　他怎麼可能對從小一起光著屁股跑的測產生愛意？

　　　利人死命推拒著這種想法，打死他也不要就這樣墜入愛情。

　　　抱著電話，涼到地板上去，讓冰涼浸透自己的全身。如果有人能告訴
　　　他明確的答案就好了……

　　　※ ※ ※

　　　接下來的幾天，剛都沒打電話來。利人其實很慶幸他不打電話，否則
　　　自己又失態就糟糕了。趁現在清靜，索性埋頭於自己的工作，省得煩
　　　心。

　　　但今天利人才陷入好夢，睡得正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
　　　聲響起。聲音又短又急，一下下的搥著門，好像要把門敲壞似的。

　　　他慌張的爬起來，以為自己是不是向高利貸借錢忘記還，現在找上門
　　　了。

　　　「利人！」門外響起了低聲的呼喊。

　　　「利人，開門，是我啊！剛。」

　　　是剛啊……才安下心，突然一個疑惑上心--剛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他才不要開門呢，連電話都不想聽，何況是本人來。

　　　而門外的呼喊聲不斷，就如同他的敲門聲一般越來越急。

　　　「利人，我們需要談一談……」

　　　利人走到門邊，貼著門說：「我就是不想跟你說話啦！滾回你的洛杉
　　　磯去。」

　　　他真的不想跟剛談，在目前連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下。

　　　而且剛幹嘛突然跑回台灣？該不是因為先前自己掛他電話所以氣得想
　　　拿刀子砍自己吧？利人越想越害怕，更是死也不肯開門。

　　　門外沉寂了一會兒，就在利人以為剛已經走掉，心中湧上鬆懈感和些
　　　微的失望時，突然一個猛力的碰撞該站在門另一邊的利人因為門板反
　　　彈的力道跌在地上。

　　　他失措的眨眼，怎麼了？剛抓狂了嗎？

　　　「方利人！」這個爆怒的吼聲讓利人嚇得滾回自己的床上用棉被把自
　　　己包住。而門外的響聲急促，他已經開始擔心是否會吵醒鄰居了。

　　　「利人！給我出來！」

　　　出來什麼啦！敲什麼門！你不是有鑰匙？

　　　利人心裡想著，卻把耳朵摀住躲在自己的被窩裡。

　　　「方利人！你再不出來，我就要告訴左鄰右舍你是幹什麼的！還有你
　　　的生日、電話、身份證字號，所有最隱私的我都要說出來，還有我們
　　　的關係……」

　　　哇！不要說啊！利人連滾帶爬的衝到門前把門鏈拔掉，打開大門，外
　　　面站的是氣勢驚人的宇文剛。利人從沒見過他那麼生氣，甚至到了「
　　　凶神惡煞」的地步。

　　　剛狠敲了一拳大門，發出碰的聲響。「終於願意談了？」

　　　因為剛的行為，導致左鄰右舍的燈光一盞盞的打開，而有人開始探出
　　　頭來看發生什麼事。

　　　利人連忙進屋抓了一件厚外套披上，抓著宇文剛逃離大家的視線。

　　　※ ※ ※

　　　半夜的街道好冷，利人抓緊自己的外套，抬頭瞧了一下剛，他依然滿
　　　臉怒氣。

　　　這這這……幹嘛這麼生氣，他又沒做錯什麼。

　　　兩人就這樣不說話，但腳下也不停，快速的走著。在沒人的夜晚、寒
　　　冷的天氣中還會這樣在大街上晃的人也只有他們。

　　　莫名的，兩個人同時歎了氣，呼出一團白霧。

　　　「天氣很冷呢！」剛沒反應，利人只好繼續找話說：「這波寒流會持
　　　續一個星期。淡水最低溫四度，合歡山下了雪，連台北都只有十度低
　　　溫……」

　　　「為什麼掛我電話！？」剛總算開了口，然後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
　　　利人。

　　　回看他一眼，利人傻傻的問：「你……你就為這件事回來？」

　　　「不然還能為什麼！？」剛憤怒的表情和語氣，若在利人眼裡，卻覺
　　　得全天下再沒有比這好玩的事。好玩到牠的鬱悶之氣突然一掃而空，
　　　只想開口放聲大笑。

　　　到底為什麼剛要這麼在乎自己？在乎到只為了一個小動作就不顧一切
　　　的衝回來。即使想說：「你別愛我了」、「放棄我吧」或許對剛來說
　　　都是無意義的，他根本只執著於這件事，其它什麼他都不在乎，不論
　　　血緣、不顧性別。

　　　「你笑什麼？」剛更急了，抓住利人的肩膀質問。

　　　「我不知道……笑你，也笑我自己，我們真是一對變態表兄弟。」

　　　這句話招來一個巴掌，利人撫著發紅的臉頰，失神的望著毆打自己的
　　　男人。

　　　剛氣得連講話都粗魯了起來。

　　　「你就這麼認為我是變態！？就這麼不肯接受我？要一直侮辱我？」

　　　「不然你希望我怎麼說？說好棒？好高興？」

　　　回過神，利人狠狠賞他一拳，痛得剛眼冒金星。他不甘示弱的衝過去
　　　揪住利人的衣領想把他往地上摔，而利人回了他一拐子。

　　　兩人扭打成一團，把過往所有的怒氣、不平、嫉妒、憤恨全部發洩出
　　　來。

　　　「你為什麼不理我、對我冷淡？還掛我電話？」

　　　剛甩了利人一個耳光，馬上也得到了同等的報酬。

　　　「因為我們根本就不可能！」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們不可能！」

　　　打紅眼的利人，向剛撲過去，把他推倒在地上，用力的捶打他。

　　　「你只顧把自己的心情丟給我，都不想想如果我不喜歡你，那我會煩
　　　惱如何拒絕你才不會傷害你；而如果我喜歡你，我又要煩惱現實的事
　　　該怎麼辦！？」

　　　找到空檔，剛彎起膝蓋將利人狠踹出去，讓他伏在地上抱著肚子咳了
　　　好一會兒。「你那種愚蠢又呆的樣子我才不信你有為我想過！你除了
　　　會傷害我你還會幹嘛！」

　　　清亮高亢的聲音劃過夜空，表達出剛一直積壓的憤怒。

　　　「咳！咳！誰……誰說我沒替你想過……」利人痛苦的摀著嘴，斷斷
　　　續續的開口。年輕人的體力果然不同，互毆一陣下來，剛居然還是中
　　　氣十足，而自己已經全身骨頭快散了。

　　　利人的咳嗽聲不斷，讓剛的怒氣漸漸消減，取而代之的是愧疚感。

　　　「對不起，我打得太重了……」

　　　眼見利人還是咳個不停，剛過去扶他，卻發覺有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

　　　「你……你在哭？」

　　　利人死命的搖頭，蹲在地上低著頭不讓剛看自己的臉。

　　　「哭什麼？我……我才想哭哪！為什麼你老是對自己的感情不清楚，
　　　然後常常對我發脾氣，我也是人，當然會受打擊、會傷心，但是又不
　　　知該不該表達出來。每次以為你討厭我了，想放棄，你卻又突然改變
　　　了。你到底要我怎麼辦？直接說出來好不好？」。

　　　「我……」要說什麼？利人茫然。平常用在小說裡一堆雜七雜八的詞
　　　句怎麼現在一句都擠不出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我愛不愛你……」

　　　「如果你對我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你就不會考慮這個問題，你會直接
　　　告訴我「你討厭我」，對不對？從以前到現在，最瞭解你的人就是我
　　　，我甚至遠比你還要瞭解你自己。」

　　　剛嘴上說得冷靜，事實上，他等於已經用半強迫的方式逼利人承認。
　　　他已經沒耐心再玩這樣的遊戲了。你跑我追，我追你跑，這樣下去永
　　　遠沒有結果。

　　　如果這次利人清楚明白的跟自己說「討厭」，那就一切到此結束。

　　　「別說得這麼武斷……」利人仍在做最後的掙扎，死命的否認。

　　　「所以，你是喜歡我的。」

　　　「胡說八道……」

　　　「我只需要你肯定我的推測。」

　　　「胡說……」

　　　利人感覺自己在剛的言語下，信心越來越薄弱。

　　　「告訴我，你喜歡我。」剛固定住利人的臉，堅定的說。

　　　面對他堅定的眼神，利人想把臉轉開，卻無法做到。

　　　他閉上眼睛，感覺剛輕柔的吻著他的眼瞼、他的鼻子、他的臉頰。也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沒再感受到剛的呼吸吹拂在他臉上。

　　　剛緊緊的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髮中。

　　　他微弱而清晰的聲音在利人耳邊響起。

　　　「告訴我，你喜歡我……對不對……你喜歡我……」

　　　利人的眼淚不受控制般的一直滴落。

　　　剛的聲音充滿祈求又軟弱無助，讓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的痛，難以
　　　呼吸。這種感覺叫什麼？如果照一般常識判斷，是不是叫「心痛」？

　　　寫那麼久的小說，利人終於體會到心痛是什麼滋味。

　　　「我想……我是喜歡你的。」

　　　利人反手擁住他的背脊，輕輕的說。

　　　※ ※ ※

　　　在彼此的身體都是灼熱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心情等到回家再進行下一
　　　步更深入的行為。兩人索性就躲在暗巷裡愛撫彼此的身體，直到對方
　　　發出難耐的喘息！

　　　「嗯！」

　　　剛性急的將利人的襯衫拉出褲子，順道拉開他的褲拉鍊。

　　　「剛……剛……」利人緊抱著他、叫他的名字。

　　　「轉過去，趴在牆上。」剛命令著，見利人遲疑，便動手將他扣在石
　　　灰牆上。

　　　「剛？」利人有點錯亂的問著，平常剛不會這樣的。

　　　可是今天不是平常，平常自己也不會站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

　　　剛拉下他的襯衫，將頭靠在他肩上嚙咬他的肩頭，手卻伸到褲子頭間
　　　緩緩的、時快時慢的搓弄他的敏感部位。

　　　利人受到這種刺激，本能的想反抗，想要把腰縮起來，耳邊卻傳來剛
　　　的輕斥。

　　　「不要亂動！」

　　　被扣住腰，而後感覺自己的腿赤裸裸的接觸冰冷的空氣。

　　　股間被玩弄著，利人試圖制止自己不停溢出的呻吟，卻被剛用另一隻
　　　空著的手的手指撬開嘴唇，將自己的食指和無名指在他的口中攪動。

　　　「嗚！」感覺到自己即將面臨高潮，利人不自覺咬住剛的手指。

　　　「我喜歡你……」剛一邊親著利人的背脊，一邊低喃。

　　　「啊……啊……嗯……」

　　　身後的剛像隻野獸似的，性急難耐、動作粗魯，但這種性愛卻遠比上
　　　次更來得銷魂。等到剛激烈的進入、擺動，利入原來痛苦的叫聲最後
　　　卻變成高昂的呻吟。

　　　「啊！啊！剛……」

　　　寒冷的空氣和暗巷特有的氣息交織成淫穢的景象。

　　　剛粗重的喘息不停在耳邊響起。

　　　呻吟聲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伴隨強烈的抽動之後，緊接而來的便是炙
　　　熱的高潮，以及高潮後的餘韻。

　　　※ ※ ※

　　　真是丟臉死了……

　　　第二天，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和剛糾纏在自己床上的利人，只有這個想
　　　法。

　　　床舖凌亂，一看就知道發生過什麼好事，再加上一晚歡愛導致體力流
　　　失，利人真不知自己昨晚幹嘛要激動到讓剛有機可乘，然後從街上扯
　　　到家裡，從家裡扯到床上，接著在床上亂來一夜。再加上一大早母親
　　　來了一通電話查詢剛是不是在他那裡，讓利人簡直害羞得說不出話。

　　　「利人……」剛不知何時也醒過來了，抱住他的身體，輕輕的吻著。

　　　「別再吻我了，我還沒刷牙。」利人摀住他的嘴說道。

　　　「可是終於能這樣碰你了，我好高興。」

　　　剛笑著，微微起身用單手撐住頭瞧著利人，好像從沒看過似的，利人
　　　被他越看臉越紅，把棉被丟到他身上。「拜託你把身體遮一遮，你想
　　　露我還不想看。」

　　　「有什麼關係啊……昨天都看過了……」

　　　這樣說的剛又被丟了一個枕頭。

　　　「對了，你的鑰匙呢？我不是給你我家的鑰匙了嗎？」

　　　「我怎麼可能把鑰匙帶到美國去，一聽到你掛我電話我就跟爸媽好說
　　　歹說衝回台灣來，哪有時間回家拿鑰匙。」

　　　「……好像白癡。」

　　　「才不像！我為了你衝回來，你居然……」

　　　「反正你從小到大都是個笨表弟。」利人說著說著鑽進棉被裡，他現
　　　在疲勞得只想睡覺。好像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整個人鬆懈下來。

　　　「利人？」剛試探的叫他一下，沒反應，便親親看。再沒反應，就摸
　　　摸看。利人假裝睡著了，讓他自動停手。

　　　反正……暫時就是這種情況啦！

　　　如果以作者的身份來看，他們的感情真是比任何小說或故事都要來得
　　　老套，從告白到誤會、從誤會到和解，連寫成小說他都不屑。

　　　不過……因為對像是剛，這份感情似乎就多了那麼一點價值。

　　　※ ※ ※

　　　過了一星期，利人按照他的新春計畫於年假之後走進出版社交出他的
　　　大綱。宋御擎翻了一下，之後直皺眉頭，開口道：「你這是什麼？」

　　　「大綱啊！」利人回道。他最後還是把先前那篇亂寫的東西交了出去
　　　，這一個星期，忙著跟剛在一起，哪有心情去寫一個認真的大綱？

　　　「這大綱不行。」宋御擎很乾脆的拒絕，把大綱丟到桌上。

　　　「為什麼！？」

　　　「太老套也太無趣！難得開出這麼有新意的系列，你居然還是離不開
　　　那套蠻橫霸道的男主角、優柔寡斷的女主角，還是離不開出現第三者
　　　或是挑撥離間的壞蛋，你寫不煩我都看膩了！」

　　　宋御擎的惡毒依然，可是利人卻比過往任何時候都無法忍受。

　　　「我是作者還你是作者！？」

　　　此話一出，整間出版社一陣靜默。每個人額上的汗水彷彿滴到地上都
　　　會出聲。

　　　「你說什麼？」宋御擎不敢置信的開口。

　　　「我說，就算老套又怎樣！？天下文章一大抄，而人世間的愛情說來
　　　說去更不過那幾套，愛情一定有心動、嫉妒、猜疑，誰不是這樣？所
　　　以，不寫這些寫哪些？就算角色老套，但愛情可以感動人心！」

　　　說完這番驚天地拉鬼神的話，利人覺得他的心臟都快蹦了出來。

　　　他頭一次敢對宋御擎這樣大聲怒吼，天啊！真是爽快極了！

　　　良久，在每個人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情況下，宋御擎緩緩的開了口。

　　　「對。愛情可以感動人心。」

　　　這句話，彷彿天上降下五彩雲朵。

　　　我戰勝宋御擎了？利人因為過度緊張，不停的眨動雙眼。此時擂台賽
　　　上的鈴聲好像已經鈴鈴的宣告他的勝利。

　　　但是宋御擎馬上又勾起不屑的嘴角。

　　　「不過，我的大少爺，你想你是那塊料嗎？」

　　　※ ※ ※

　　　走在冷風吹襲的台北街頭，利人有如歲月的漂泊人。

　　　不過他算是雖敗猶榮，至少出門的時候宋御林還有工讀生都用言語或
　　　眼神讚美他的勇氣可嘉。

　　　是啊！面對宋御擎，他就有如兔子遇到老鷹，怎麼可能贏呢？

　　　「至少你敢說出自己的意見啊！這才叫作者和編輯的「討論」，而不
　　　是御擎的單方面「命令」。」宋御林笑著說。

　　　而工讀生還特別泡了一壺比平常名貴的茶端上來。

　　　「反正，再去給我交一篇新大綱。少給我發表什麼愛情定偉大的這種
　　　爛理論，有空說話不如給我去寫稿。」

　　　但宋御擎根本不受影響，還是戰力強大。

　　　利人還是像過去每次的會面結果一般，抱著大綱羞愧的低著頭，彷彿
　　　他對不起全世界，居然寫這種東西破壞市容、荼毒蒼生。

　　　「給你一個意見。」宋御擎神秘的勾勾手指要利人靠過來。

　　　「什麼？」

　　　「寫你自己的故事不就好了？」

　　　「啊？」

　　　「我覺得很適合啊！又貼近生活，免得你老是搞主角除了億萬富翁還
　　　是億萬富翁這種笑話，我告訴你，照你書裡面的富翁出現的頻率，全
　　　台灣到處都是富翁。富翁的朋友是富翁，而富翁的朋友的朋友也是富
　　　翁……」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啦！想想作品中能出現一個像你自己的智障窮作家也
　　　不錯啊！哈哈……」

　　　宋御擎的惡毒笑聲依然在耳邊迴盪。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把自己編進故事，想必更寫實、更有趣。但是
　　　，他要寫的是愛情故事耶！他自己本身有什麼愛情可說？

　　　難道……是指自己跟剛？

　　　宋御擎是指自己就當那個年紀大、技巧好的「女人」，然後欺騙可愛
　　　、不懂人事的「小弟弟」剛嗎？

　　　天，他才不想當這種角色。

　　　而且，就算真要寫自己跟剛，他們之間應該叫「姦情」，而不是「愛
　　　情」。

　　　他們奸是姦了，至於愛不愛，那要很久以後才能確定，因為他還不確
　　　定自己對剛的感情會持續多久。

　　　「利人！」人行道旁的馬路上，宇文剛高舉安全帽，笑容燦爛的坐在
　　　自己的機車上向利人揮手。

　　　看來他又算準他的時間表來接他一道回去了。

　　　若剛笑得那副全天下只有他最幸福的模樣，利人忍不住也偷偷這興起
　　　來，雖然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在這什麼。

　　　唉！算了，管他是奸還是愛，暫時就委屈一點，陪著這個笨表弟吧！


　　　－全文完－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6-6-22 20:28 編輯 ]

最後二人真的是有了"姦"情！
謝謝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