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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凡塵》作者:清尊【完結】

《凡塵》作者:清尊【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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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尊  凡塵


  楔子

  那一年,他剛剛飛昇成仙。

  那一年,他初次參加蟠桃盛會。

  那一年,他隔著瑤池驚鴻一瞥。

  

  玉帝,眾神之首,竟是如此的尊貴。

  九天之上,唯玉帝至尊。

  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尊玉皇上帝,是凡間眾生對他的尊稱。經三千二百劫,始證金仙初號自然覺皇,又經億劫,始證玉帝。

  

  相,神無相。

  他成仙上天後,竟迷失在了色相之中。明知那是遙不可及的上神,仍是剎那愛上了。

  是劫。

  淡淡的憂傷,他收回視線,不敢再褻瀆。

  在他轉身之際,卻不知,那玄穹高上玉皇大帝似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

  看了一眼這個初入天界的小小仙祗的背影。

  相錯的一眼,在兩者心中都留下了一道痕。

  是劫。

  

  瓊樓玉宇,雕欄玉砌。天宮華美,非人間能比擬。

  原來,神仙住的天宮是如此富麗堂皇。

  神仙非凡人,卻一樣有尊有卑,有官有民。他只是一介小小仙,隔了瑤池見過那神的容顏後,再不能相見。凌霄殿不是他一介小仙所能進,每每徘徊於殿外,皆被守門神輕斥離開。

  

  後來──

  五百年後,他犯了天規。

  雙手縛了捆仙索,被押上了凌霄殿,卑微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沒有害怕,沒有恐懼,他只是貪婪地、大膽地抬頭,遠遠地看向那個尊貴的上帝。

  五百年,玉帝容顏依舊,是仁慈,是無私,是遙不可及,是超然一切色相之上的玉顏。

  玉帝看向他,與他的視線相觸──

  五百年來的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交錯。

  劫,只是開始。

  明知不該,卻仍是看了一眼。

  玉帝揮了揮手,離開了寶座。

  他,閉上眼,被神將帶去受天雷,損了仙體,留下混沌的七魂六魄,入了輪迴。

  此去,再不復相見……

  

  又五百年,玉帝億年歷劫。

  便是天界之神仙,依舊有劫。千年,萬年,乃至億年,是劫,逃不過。

  眾神跪拜凌霄殿,玉帝取下了帝冠,放下法器,留在了凌霄殿的寶座。眾神惑,帝淡然一笑,此劫唯有再入輪迴,歷經七百年,才能返回天界。天上一日,人間百年。七百年,不過天上七日。

  經此劫後,玉帝將億億年歷劫。

  眾神相送,帝掠過蒼穹,化為一道金光,循入了輪迴。

  相見於凡塵,

  相戀難相守。

  悟道不成仙,

  魔劫縱人間。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12 09: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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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放下藍皮手抄本,揉了揉太陽穴。

  抬頭,天灰濛濛,應該快天亮了。其實他並不喜歡看小說,只是前日弟弟拿著興高采烈地向他推薦,說是新的手抄本,得到眾多好評,說的是光怪陸離,神仙鬼怪,有趣得緊。於是,他便拿來看了。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被精彩的故事所吸引,倒是看到妖猴大鬧天宮之時,把玉皇大帝驚得束手無策,大失形象,令他心生不快。

  他也不是教徒,對神仙佛祖沒有執念,偶爾進廟堂道觀拜拜,並無多少誠心。他覺得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神仙,人們求神拜佛,都是徒勞的。可是,儘管如此,他對供在廟堂裡的玉帝神像有一種說不出的懷戀。

  那泥塑的人像,世人說惟妙惟肖,可是他覺得玉帝不該是那樣的色相。他應該更……更什麼呢?他說不出那種感覺,每每面對玉帝神像時,心頭總莫名的刺痛。所以他不愛進廟堂,不愛去道觀。去了會心傷,食不下嚥。

  一宿未睡,有些累,但並不想上床睡覺。心裡一股煩悶,惆悵。

  天亮後,用了早膳,幾個弟弟跑過來,嚷著下午要去山上郊遊。

  「你們去吧,大哥有些累。」他淡淡地拒絕。

  「不是吧?大哥,你明明昨天答應過的!」小弟不滿地嘀咕。「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

  捏捏眉間,頭痛。

  二弟看出兄長的疲乏,便說:「大哥昨夜可能一宿未睡吧?小弟,讓大哥好好休息罷。」

  「什麼?大哥昨夜沒睡?」

  「嗯。」他應了一聲,不想多說什麼。

  「不會是去了『衾香樓』?」古靈精怪的四弟口不遮攔地問。

  「四弟!」另外幾位兄長喝斥他,怎麼可以在大哥面前沒大沒小。誰不知大哥最潔身自愛,二十有五,卻從未去過青樓紅院,妻妾更未娶。

  吐吐舌,四弟說:「我……我說笑嘛。」

  歎了口氣,他道:「我是看了一宿的書。」

  「啊?不是吧?」三弟晃晃扇子。「大哥,你從不嗜書,怎麼昨夜看了一宿?」

  他一一看過弟弟們,發現幾位弟弟好像都一臉好奇。的確,他是不愛看書,可並不代表他不看書。自小四書五經也讀了不少,成年後接管家中事物,沒什麼空暇看書。

  「罷了,陪你們去玩吧。」難得今天兄弟們都閒下來,他也不掃興了。

  「耶,太好了!」小弟拉起兄長,開心地大叫。

  於是,兄長五人,便向城外的香巖山而去。

  一路上騎馬,說說笑笑。到了山腳下,便下馬,把坐騎交給山腳下唯一一家客棧保管,兄弟幾人帶了餐點便開始爬山。

  今天閒情,出來踏青的遊人不少。幾處名勝風景皆可見來遊玩的人們,越往高處,遊人漸少了。來到半山腰的一個小山莊,幾人累腳,便去喝茶吃點心。

  喝了幾盞茶,吃了幾口素餅,他突然很想獨自到處走走。見幾個弟弟正談得盡興,便不打聲招呼,單身出了山莊,在附近晃晃。

  這香巖山來了不下十回,每次都只到半山腰,不曾上得山頂。山脈太高太大,能走至半腰已很不錯了。至於深山內,幾乎無人入得。據說猛獸過多,山石嶙峋,不易上去。

  晃到一處小瀑布,瀑布下有深潭,汲水喝了兩口,干甜。又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幾分。尋了塊巨石,以袖拂了幾下,便躺下來假寐。

  弟弟們在山莊估計還會呆上一個時辰,他就趁這空閒,休息一下吧。

  迷迷糊糊間,似乎做了夢。夢中,仙霧繚繞,瓊樓玉宇,如似天宮。蟠桃盛會,眾神聚集。

  他立在瑤池的一角,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找了很久,終不見人,便黯然傷神,突然一記天雷劈來,他躲避不及,被打了個正著,痛得他驚呼,然後──他從夢中驚醒。

  坐了起來,抹了抹額頭,一把冷汗。好真實的夢,被天雷擊中的疼痛,好像從夢中延伸到現實來了。

  待心鎮定下來時,一看天色,不禁暗叫不妙。閉眼時日正中,醒來時,日已偏西,想來弟弟一定著急了。

  他竟然睡過頭了。都怪那夢太離奇,莫不是昨夜看了那離奇的手抄本,餘韻未了?

  正要起身離開時,這片小天地闖入了一個天外客。

  一身修道士打扮,面玉如冠,氣息純然,如不識人間煙火。那人來到潭邊,向他點了下頭,便蹲下身,取出皮囊裝水。

  他呆呆地望著那人的背影,心臟莫名的縮緊,只望了一眼,竟似看不夠。那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長相出眾,可是……他是個修道士啊!自己竟然看個道士而癡迷了?

  他知道香巖山有座修道觀,裡面道士不少,來這裡遊玩,偶爾會遇到道士。

  那人取了水,起身要離開了,他不假思索,追了上去。「道長且等。」

  那道長停下腳步,不解地望他。

  走近看,看得更清了,這樣的面容,配上純然的氣質,是怎樣的一番仙風道骨啊。

  「在下宿清風,不知道長道號如何稱呼?」他一改往日的穩重,像個急切的少年小子。

  道長微微一笑。「貧道『玄真』。」

  玄真?玄真?這道號怎地奇怪,可又很適合他。他看似慈眉善目,但又忽遠忽近,讓人無法琢磨。他的面貌怎的出眾,如入塵世,不知會有何不凡造化,卻偏偏入了道觀,成了道士。

  「天色已晚,施主還是盡快下山吧,莫讓家人擔心了。」那道長提點他。

  他略一愣。見道長要走,追問:「道長可在『紫靈觀』?」

  道長但笑不語,微一施禮,便走了。他身法極快,像是武功,又像法術,沒一會,就不見影了。

  宿清風恍惚地立在原地,望著,看著,心頭一陣失落。

  待他回到山莊時,看到弟弟們一個個擔心焦慮,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被弟弟拉著抱怨了半個時辰,一行人下山去了。

  回到家中後,他卻開始變得煩躁。每每獨自一人時,想起山上遇到的那道人,心頭便滑過一陣陣糾痛。夜裡輾轉反側,一閉上眼,便想起那道長俊美無儔的身相。明知他是修道士,自己竟在夢中褻瀆了他。

  醒來惆悵苦悶,自我厭惡。

  怎會……只見過一面,便……陷入了魔障?

  ****!!!! ****!!!!****

  漸入夏,天氣慢熱了起來。從櫃子裡拿出涼薄的夏衫,往身上一穿,冷熱適宜。

  宿家在靈溪城可列富豪,祖上數代積累的財富,足可傳承四五代。宿家兄弟眾多,各有本事,宿清風雖是掌家,但為人溫文爾雅,隨和清靜,完全沒有掌權者的霸氣與果斷。若是混在人群中,人們只當他是一方文士,面上總掛著一抹淡然的笑容,輕輕一瞥,柔情似水,自有一股清雅之氣。

  淡青薄衫,閒情逸致地踱進茶樓,迎面走來幾個熟人,皆笑顏相向。宿清風一一點頭回禮,踏上樓梯,來到二樓雅間,撩開珠簾,便看到雅間內早坐了一紫衣男子,見他來了,便站起來笑著拉住他的手。

  「東君,你可來了。」那紫衣男子親熱地喚著他的字,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埋怨。「今次讓我等了近半個時辰,你怎麼說?」

  「生意上的事耽擱了,還請長卿見諒。」坐下後,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方纔又被四弟纏著去了趟書肆,繞了遠路,來這便晚了。」

  徐長卿晃了下頭,殷情地為他倒了杯茶。「說真的,你那幾個弟弟都是惹禍精,一個比一個難纏,虧得你做哥哥的,要代父嚴家管教。不過……若是多個嫂子持家,估計他們會安分些。」

  宿清風抿了口茶,雙眉微皺。

  「怎麼?」徐長卿見他眉宇間多了一絲淡淡的憂愁,便關心地問。

  「不,沒什麼。」宿清風放下杯子,笑笑。「近來事多,忙得有些累。」

  「我看不像。」徐長卿搖頭。東君有幾日未舒展眉頭了?眉間那深深的皺折,怕是有一段日子了。「你我相交一場,若有煩心事,就說給我聽聽,興許還能分憂。」

  手指磨了磨杯子的邊緣,宿清風終是沒有把心底的事道出來。

  兩人默默地喝了幾盅茶後,徐長卿開口說道:「那事……你考慮得如何?雖說只是舍妹一廂情願,但東君已過二十五,是否考慮下舍妹呢?」

  宿清風瞭然地看了好友一眼。原來他今日約他,分明是要來做媒人。如果是數月前的他,心無所求,定會隨意答應下來吧。可是……自那一日從香巖山回來後,他的心,亂了,愁了。娶妻……非他所願。

  「你果然……不願。」徐長卿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家那丫頭固執,我這個做哥哥的怕是勸不動。唉──」

  迴避好友期望的眼神,宿清風歉意地道:「我與令妹不過一面之緣,且談不上相熟,私下相約恐怕不妥,還請長卿勸令妹另擇良緣吧。」

  「東君你……你真是無情。」徐長卿低斥一聲。「你說實話,舍妹哪裡不好,相貌才情皆屬城內第一,獨獨鍾情於你,你又何必一再拒絕?」

  「非令妹不好,是清風不好。」宿清風直視他,黑眸一片幽深,又似藏了絲憂慮。「……或許……清風這輩子……都不能……不能喜結良緣了。」

  「……什麼?」徐長卿一臉不明。「這從何說起?東君你出身富貴,才貌雙全,多少女子為你傾心於你,怎覓不得良緣?」

  苦笑,宿清風站了起來。「和這些無關。是清風心裡……駐了頭魔,一切只是清風咎由自取。」

  「魔?什麼魔?」徐長卿一震,跟著站起身,拉住宿清風的衣袖。「東君,你要走了?」

  「抱歉,長卿,我不想多說。」絕然地甩開他的手,宿清風出了雅間。

  「東君,東君──」從未見過這麼絕決的清風,徐長卿追出茶樓,猛地拉住他。「你是怎麼了?許久未見,聊聊幾句,便要告辭,你將我處於何地?」

  「抱……」

  「我不要你道歉。」長卿打斷了他的話,定定地望著他。「你還當我是知己麼?」

  「自然是了。」宿清風擰眉,見街頭有人指指點點,他安撫激動的長卿。「你且安心,我還是原來的我,並沒有變。」

  「可是你以前從來不會這般冷情。」東君性格溫和隨性,不會讓人覺得他冷淡。他素來好說話,溫言溫語,彬彬有禮,謙謙君子非他莫屬,然而今日的他給人一種疏遠淡漠,面容如昔俊逸,聲音和以前一樣柔和,但神色不對,氣息不符,不過幾個月罷了,何以變得如此之多?

  彷彿……不抓住他,他要……隨風而去了?

  吁口氣,宿清風說道:「我一會要去道場,那裡有法事,你如果不忙,和我一道走吧。」

  「咦?道場,法事?」見清風邁步走了,長卿只得跟在他旁邊。「原來你有事要忙?但我記得你素來不信這個,怎麼突然感興趣起來了?」

  走了幾步,宿清風掃過繁華的街道,張了張嘴,似有若無地說:「人……總會變的……」

  東君──

  長卿心裡默念他,清風行得快,他加快了腳步。從不愛進廟堂道觀的清風,為何如此著急?

  沒一會兒,兩人來到了城西的道場,那裡早已聚集了許多百姓。道場北邊的七星壇插上了紋有符的帛幡,中間是一個神龕,五供獻在神壇上,這是一場送春神迎夏神的法事。

  祈福的法師是香巖山「紫靈觀」道士,宿清風站在人後,舉目望去,細細地打量手執法劍的道長。

  玄冠,黃裙,絳褐,絳帔二十四條,只是個正一法師,心頭略失落。想起在山上遇到的那道長,雖只戴九梁巾,但身上是青裙,紫褐,紫帔三十四條,那顯然是洞真法師,較這正一法師要道深四級。

  混在人群中,暗自嘲弄。怎會如此天真,以為那日驚鴻一瞥的人會出現在這道場?就算同是「紫靈觀」的,道法有深有淺,普通的祈福由資深一般的法師執掌便可了。

  百姓虔誠地注視道長唸咒,掐訣,步罡踏鬥,每人臉上都帶有期望,宿清風卻沒有再看下去的興趣了。

  拉了長卿,默默地遠離。

  長卿一直不解地看著他的反覆。他急沖沖地奔來看法事,可到了道場,又一臉失望地離開,這是為何?

  行了一段路,宿清風放開長卿的手,長袖一覆,遮了手背。「長卿,你回府吧,我也要回去了。」

  「東君你到底怎麼了?」長卿皺起劍眉,擔憂地發問。

  宿清風轉頭,把視線落在長卿的身上,沒有避開他探究的眼神,認真而注重地道:「我?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罷了。」

  「!?」

  自嘲一笑,他長袖一甩,恍惚而飄逸地離開了。長卿手臂抬了抬,欲喊住他,卻啞然了。

  只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罷了?

  東君……原來你的反反覆覆,你的冷冷淡淡,竟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人?

  ****!!!****!!!!!****

  「夫屍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練銳也,軀質之遁變也。」中年道長緩慢地開口。

  「道長的意思是,得道後可遺棄肉體而仙去,或不留遺體,只假托一物,遺世而升天,即脫胎換骨,登入仙班?」

  「然也。」道長盤腿坐在蒲團上,氣定神凝地道,「施主道緣頗深,若能摒卻雜念,即可得道也。」

  宿清風笑笑,沒有回答,抬頭環視,看到神龕後的玉帝泥塑像,心頭又滑過一絲緊窒。這是自小便有的小疾,每每在道觀廟堂裡看到玉皇大帝,人就特別難受,彷彿有什麼哽在心口,透不過氣來。

  道長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什麼。

  「玉皇大帝,又稱玄穹高上玉皇大帝,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全稱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乃天地四御之首。四御者:玉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極大帝、勾陳上宮天皇大帝、后土皇地只。傳言玉皇大帝乃昊天界上光嚴淨樂國王與寶月光皇后所生之子,經三千二百劫,始證金仙初號自然覺皇,又經億劫,始證玉帝。」道長詳細地解說,那微瞇的眼,飄渺而悠遠,充滿了睿智。

  宿清風靜靜地聽著,腦中咀嚼道長的話。

  「泥塑便是玉帝的真貌?」他突然問了句。

  道長笑笑。「神無相。得道入仙成神者,早已拋卻凡胎肉體,唯精、氣、神凝成仙骨,非凡胎能比擬。」

  點點頭,宿清風雙手合十,向玉帝跪拜。

  完畢後,他站起身,問:「不知觀中是否有道長號玄真?」

  「咦?」道長一直半閉的眼顫了顫,「施主問的確是『玄真』?」

  「正是。」

  道長捏法珠的手頓了頓,許久方道:「觀中並無人道號玄真,施主是否記錯了?」

  宿清風心一沈。這紫靈觀中,竟無道士號玄真?那麼那日他遇到的道長是何方神聖?當時問他是否紫靈觀的,他沒有說是也沒有否認,於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他是紫靈觀的道士!

  「那道長看似年輕,卻頭戴九梁巾,身穿青裙,紫褐,紫帔。我和他相遇在香巖山,也交談過數句,那人自號玄真,絕不會記錯。」

  道長隱隱一歎。「紫靈觀觀主亦只是洞神法師,施主形容的應是洞真法師了,較洞神高深了兩級。香巖山山脈連綿,高聳入雲,天靈地傑,正是修道的好地方。貧道倒認識幾位道友,但平素他們在洞中修真,絕少入塵世,遑論是下山了。這玄真法師,貧道並不識得。」

  深深地失望,更有一股被騙的憤恨。

  宿清風木然地立在神堂前,心寒徹骨。

  「施主執念太重,只怕日後會惹來是非。施主何不放下執念,入道修真,待到得道升仙後,便可超脫塵世……」

  宿清風揚了揚嘴角,溫言道:「道長一直勸在下入道修真,何嘗不是執念?」

  既然這道觀沒有他要找的人,便無留下的必要了。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道長晃了下拂塵。

  那公子仙緣極深,只要他願意,可在百年內得道成仙,然而他前世執念過重,累及今生,是業的結果。日後會如何,全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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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出自詩經《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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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塘裡的墨荷已殘敗,夏之神即將離去,人們要迎來碩果纍纍的金色之季──秋天。

  立於淺塘畔,思緒如流雲般,不知飄向了何處。暖意的風,揚起他的髮絲和衣擺,隱隱透出幾分仙風玉骨。

  荷塘畔楊柳隨風飄搖,一如他的心,移擺不定,無法冷靜。

  為何──四個月過去了,那驚鴻一瞥的脫塵道長竟再也尋不得了?自己似中魔了般,不斷地在山裡亂竄,弄得一身狼狽,每每只能頹廢地回來。面對弟弟們擔憂關心的面孔,他無法解釋太多。

  他……怎能和弟弟們說,他──瘋狂地愛上了一名男子,更是一名修道士?!

  愛,無法說出口,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然而,在尋不到那人的這段日子裡,真是如詩中所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夜夜不能眠,閉眼便浮現一個模糊的人影,遠遠地站在薄霧裡,他戰戰兢兢地追過去,卻越追越遠,直到再也不見影,他絕望地跌入深潭,於是──驚醒了。

  汗涔涔地醒來,再也睡不著了。

  抬頭,望天,看藍天薄雲,他不禁向天祈求:蒼天啊,縱使無緣,只求與他再見一面,他宿清風死而無憾。

  天高,雲飄,那九天之上的神明,是否聽到了他的心聲?

  忽然,天際隱隱傳來一聲悶雷,宿清風被驚醒,怔怔地望著蒼穹,上天卻再也沒有動靜了。

  自嘲一笑,他低下頭,轉身,離開淺荷塘。

  九天之上,一神人正在透過水鏡窺視凡塵,似乎聽到了下界人的祈言,半垂的眼閃過一絲詭譎的流光,修長的手指在水鏡畫了條弧線,那弧線帶著金色的碎光,沒入了水鏡。

  揚揚嘴角,露出一抹完美的笑,他緩緩地閉上眼,又繼續假寐了。

  無人的殘荷水塘上空,飄落下點點碎光。

  ***! ***!!****

  「大哥,大哥,你是怎麼了?」二弟關心地問兄長。自從和兄弟們一起去了趟香巖山回來後,大哥就不對勁了。當時在山莊裡,才一轉頭,就不見大哥了,弟弟們都急地出去找,然而找了一個下午,毫不見影,急得他們一幫弟弟都快哭了,大哥才慢悠悠地突然出現。著實被他嚇著了,弟弟們自然是七嘴八舌地繞著哥哥說擔心的話了。

  原以為只是一段小插曲,可是回家後,大哥就有點變了。常常一個人發呆,對道觀的事熱衷了起來,最初是頻繁出入道觀,每逢法事皆會趕去看,回來又悵若失魂。問他怎麼了,他又不說,淡淡一笑就一筆帶過了。

  後來,他不去道觀,也不去看法事了,卻常常往香巖山上跑,似乎在尋找什麼,夜幕降臨後,方一臉絕望地回來。

  因為兄長的失常,家中的事顧不上,便落到他這個二弟的身上了,今日大哥倒沒有出去,卻是一個人呆在院子裡,站了一天。

  「沒什麼事。」剪短燈芯,宿清風漫不經心地道,「夜了,二弟不去睡?」

  弟弟皺起了劍眉,定定地望著兄長。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造就一層光暈,莫名地他竟覺得兄長高貴了起來。一閃神,再望過去,還是平時的哥哥,並無多少變化啊。

  「這段時間,大哥似乎在忙別的事……事情固然重要,但大哥的身體更要保重。弟弟們都離不開哥哥的。」

  宿清風輕笑了一聲,拍拍與他齊高的弟弟的肩膀。「嗯,大哥會注意的。你們永遠是我的弟弟,哥哥沒什麼事,過段時間就好的。」

  「那……大哥也早點睡,我回房了。」突然上前抱抱兄長,二弟再三叮嚀,方離開。

  宿清風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變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竟然讓弟弟們如此憂心?搖頭苦笑,寬衣吹燈,躺在床上,仍然是輾轉反側。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能告訴弟弟們,自己是得了很厲害的──相思病麼?

  輾轉反側,輾轉反側──累了,黑暗終於籠罩住他。

  在黑暗裡沈浮了許久,以為要真正睡去時,突然前面一片光明。他清醒了幾分,好奇地走了過去。

  仙霧繞繚,百花爭,瓊樓玉宇,金光普照,疑似天境。

  恍惚地尋覓,在花圃中看到一修真打扮的男子倚靠在一塊光滑的巨石上,眼微瞌,看似睡眼惺忪。見到他,那男子抬了抬眼,向他招招手,他慢慢地走過去,作了個揖。

  「東君,五天不見,你的相貌怎麼變了?」那男子的聲音清冽如水。

  宿清風奇怪地打量一身慵懶的男子。五天?他與男子素昧相識,何來五天一說?他又怎知他叫東君?

  「啊。」男子突然拍拍額頭,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受了天雷,已被打入凡間了,呵呵,奇怪,你的魂怎會飄到天界?」

  什麼?這裡是天界?

  宿清風四周打量了下,果然覺察到此處異於人間。

  「唉,東君,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有些癡傻,玉帝怎可能是我們一介小仙能戀慕的?偏你執迷不悟,故意犯了天規,只為了在審判時見一面玉帝容顏。如今好了,玉帝也下凡歷劫了,你現在是見不到他的,七天後再來吧。」也不待宿清風回應,男子掐指算了算,微笑。「你回去吧。下界三日後去香巖山的白玉潭,興許可以遇到你想見的人。」

  宿清風一震,待要發問,那男子輕輕地揮一揮手,一股力量迎面排來,宿清風單薄的身子便被吹回黑暗,掉入了一個無底洞。

  「啊──」

  倏地坐了起來,雞鳴聲響過三回,天要亮了。

  吁口氣,床上的人摸了把汗。原來……是個夢。

  是真是假?天界?難道他的魂真的到過天界?忽然四周飄蕩了一股清新的花香,他驚詫地到處嗅了下,並無異樣。

  再無睡意,下床起身,燈起油燈,雅致的房間慢慢亮了,橘色的燈光下,一本詩詞翻頁躺在書桌上。他拿起來隨意看了一眼:當年酒狂自負,謂東君、以春相付……(出自宋?賀鑄《天香》)

  東君──司春之神。

  他生於初春,父母為他取字時,便取了「東君」二字。

  推開窗戶,東方紫光破曉,天要明瞭。

  

  第二章

  三日後,宿清風獨自上了香巖山。

  不顧兄弟的勸阻,他毅然上山到白玉潭──當初與那道長相遇的地方。

  立在瀑布下,水氣撲面而來,秋意漸濃,水打在臉上有點涼。坐在那日睡躺過的巨石上,默默地等待。

  那夢中的神人說得沒錯,他的確執迷不悟,不過是做了場夢,就真的來到這幽靜的白玉潭,等待那個幾乎不可能出現的人。

  假如那人出現了,他們見了面,又該如何開口?他的心藏了齷齪,難道──就坦言,向一個修道士吐露心聲?

  搖搖頭,自嘲。

  世間男女愛情多有淒慘結局,何況男子與男子?修真之人講究一個清靜,怎會讓情愛污了靈台?那他在這裡癡癡等待,有何意義?

  手掌覆在心口,刺痛在擴散。明知無果,為何要去愛?甚至不瞭解那人的一分一毫,只見過一面,便淪落了心?

  如塑像般,靜靜地坐在岩石上,日漸偏西,想見的那人並無蹤影。抹了把臉,眼裡儘是憂鬱,心往更深的地方沈去。然而,在絕望的剎那,茂密的樹林裡傳來腳步聲。他的心忽地提了上來,翹首張望,看到一道飄渺的人影,他的視眼漸漸模糊了。

  九轉華陽巾,青裙紫褐紫帔,洞真法師的打扮,時隔數月,那超塵的容顏如昔,正是思慕中的那人。

  激動地一立而起,怔怔地盯著來人,直到對方無意間向他瞟了一眼,他方回過神,壓下心中的澎湃,斂了臉上的激動,上前有禮地揖手。

  「道長,這廂有禮了。」一揖到底,如那書獃子般拘謹。

  「施主,且莫多禮。」道長淡然一笑,回禮。

  那淡然的笑,疏遠陌生,拒人於千里之外。為了再次見到他,自己看法事,進道觀,尋尋覓覓了數個月,為伊消得人憔悴。他的笑,在他脫塵的臉上慢慢漾開,儘管美得讓人窒息,卻叫他憤悶。

  為了見他,夜不能眠,日不能安,心浮氣躁,變得不像自己了,他怎能……如此淡然地笑?

  「出家人不打誑語,道長上次為何騙在下?」秉著一股氣,他的聲音冷了幾分。

  道長似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忿忿,清悅地回道:「貧道不曾騙過施主,修真之人不妄言。」

  「是麼,那為何上次在下問道長是否在紫靈觀修道,道長何以笑而不語?」

  道長想了想,似乎在回憶數月前的事,須臾,他道:「的確是貧道的過錯。讓施主誤會了。」

  袖中的拳頭緊握一下,宿清風吐出一口氣,鎮定下來。「清風並非蠻橫之人,說起來,是清風自己曲意了道長的意思。不知道長洞府何在?下次在下拜訪道長也好尋到去處。」

  沈吟一聲,道長道:「貧道在華陽洞中修煉了百年,華陽洞在香巖山另一個山頭,如無御風術飛行,上去恐是不易。」

  華陽洞?未曾聽過,唉,他一介凡人,豈會御風術?

  見他沈思,道長越過他,去白玉潭取了些水裝入皮囊中。宿清風的眼隨著他轉動,待他取完水,欲走時,他急急攔住他。

  「不知施主還有何事?天晚了,快回家去吧。」道長清冽的黑眸瞟他一眼,避開他。

  猛地握住道長的手腕,阻下他,對方投以不解之光。

  宿清風的心跳得厲害。這道長雖相貌非凡,但性子卻是冷的。單是從他那漸漸冰冷的眸子裡可看出,他的笑,是一種假相。

  「在下……」舔了舔乾澀的唇,他啞聲道,「那日一睹道長風采,令在下難以忘卻,尋尋覓覓了數月,幸再遇道長……道長風采依舊,清風的心為之……動了弦,不知道長有意否?」

  淡然的笑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清明的眼深邃了,看過來的目光像兩道冰凌,寒徹刺骨,絕塵的容顏剎那間變得神聖不可侵犯。

  宿清風心一緊,愣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冷然面孔。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他?!

  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道長甩了甩袖子,舉止優雅從容。他不像普通的修真之人,倒像九天之上的神人。

  「施主──」冷冽的聲音出自道長如冰般的薄唇,宿清風聽了,全身一顫,無限的絕望遍佈全身,手腳冰冷。

  瞥眼看夕陽,嘴角一勾,冷中帶笑。「施主的心意,玄真心領了。奈何玄真一心修真,無意於塵世情愛,施主心中且把玄真的影抹去了罷,返回凡塵後,定可大富大貴,享盡容華富貴。」

  「……我要那些何用!」宿清風冷得發抖,雙手死死地握成拳,傷痛地直視對自己漠然的人。

  「多少世人期盼的東西,施主為何不珍惜?」

  「富貴於我如浮雲,我只願與你……雙修。」已經無法冷靜思考了,他脫口而出,為了那齷齪的私慾,一無返顧地想追隨他而去。

  「雙修?」那人略微驚訝,仔細地琢磨他。「你道緣似乎頗深,但你理該沈浮於紅塵,一生富貴平順,為何要放棄?」

  「我已看破紅塵。」他喃喃。如果不能與他相隨,他寧可煙消雲散,彷彿他生來便是為了……尋他,追隨他?

  那道長搖搖頭,冷漠地轉身,欲走,宿清風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難道──不能給清風一個機會?」

  「施主莫要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執迷不悟?紫靈觀的道長說他執迷不悟,夢中九天之神亦說他執迷不悟,如今,眼前這人竟也說他執迷不悟!

  「人若不執著,活著便無意義。」他低語。

  手再次被無情地甩開,那背影越行越遠,越來越模糊,宿清風出神地望著,看著,瞅著,直到滑下兩行傷情的淚。

  「我……只想……再見一見你……只想……見見你罷了……」

  高高在上,無情如斯,叫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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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如枯槁,自那香巖山回來後,宿清風越發清瘦了,整日失魂落魄,恍惚度日,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見天日。

  弟弟們擔憂得食不下嚥,日日來勸兄長,皆無果。他們不知道大哥發生了何事,那次固執地去了趟香巖山,回來後就變了。

  如此下去,兄長的生命將會有危險!

  徐長卿來了兩次,都被拒之門外,第三次來,他沒有直奔宿清風的房間,而是去見宿清風的弟弟們。

  「徐公子,你和我大哥是好友,可知我大哥發生了何事?為什麼如此消沈?」二弟焦慮地問。

  「是啊,徐大哥,你與我哥相交數年,應該知道他的事吧?」小弟湊上去問。

  徐長卿看看眼前一張張擔憂的臉,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我與東君雖然相交數載,他人皆道我們是知己,可東君愛藏心事,不想說的話,我追問也無用。」

  「如果徐大哥都不知道,那我們如何醫好大哥的心病?」三弟道。

  徐長卿沈思了片刻,道:「若我沒猜錯,東君這段時間應是迷失於『道』。」

  「道?」

  「嗯,你們應該有覺察到,這幾個月他突然熱衷於法事,也常去道觀,表面上看似乎是迷上了『道』,實則不然……」

  「此話怎講?」四弟接口,追問。沒錯,大哥自上次郊遊歸來後,就開始沈迷於「道」。

  「他曾和我說過,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苦笑了一下,徐長卿在四雙眼睛驚訝地注視下,緩緩道來:「那時候,他就變得不像往日的他,多了一股傷情。每每趕一場法事,好似在尋什麼人,尋不到,又失落地離開。去道觀,也不是去求神拜佛,而是與觀中的道長禪道。如果我沒猜錯,他……你們的大哥他很可能是害了相思病。」

  「什麼?相思病?!」眾弟弟異口同聲地叫道。大哥這幾個月不正常的行事作風,是因為……相思病?

  「他是看上了哪家千金?如果真喜歡,去下聘娶回來即可啊!」三弟搖頭道,覺得自己的大哥還真純情,不懂得爭取。

  「就是啊!我們絕不會反對他娶妻,他想要什麼樣的人,只要一句話,我們便可為他辦妥一切!他只要當新郎官便行了。」四弟點點頭,附和。

  看出徐長卿臉上的無奈,二弟喝斥。「三弟,四弟,且聽徐公子下面的話。」

  「徐大哥,你說我大哥害相思病,很嚴重嗎?」小弟趁了個空檔,問。

  徐長卿道:「唉,如果是普通的相思病,也就罷了,東君這樁,恐怕……有些驚世駭俗。」

  「此話怎講?」

  「你們沒有發現嗎?東君去道場,去道觀,視線從來都是落在……落在道士的身上啊!」

  晴天一記驚雷,眾人被嚇得不輕。

  「道……道士?大哥……他莫不是……愛上一個道士?!」小弟喃喃。「怎麼會這樣?誰不好愛,為何去愛……愛一個無聊又無趣的道士?!」

  退了幾步,小弟轉身即跑出大廳。

  「小弟──你去哪裡?」哥哥們在身後呼叫。

  小弟一路奔到大哥的房間門口,猛烈地拍著檀木門。「大哥,你開門,我是小雲啊,大哥,你開開門好不好?」

  門內毫無動靜。

  小弟突然滾出淚珠。「大哥,你什麼人不愛,為何去愛一個道士?大哥──」

  門,突地開了,小弟差點摔進去。一抬頭,看到大哥蒼白無血色的臉,以及他那瘦骨如柴的身子。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嗚咽。「大哥……不要離開小雲。」

  宿清風複雜地望著哭泣中的弟弟,驚訝於他的知情,當看到另外幾個弟弟以及徐長卿的身影,他了然了。

  「大哥……」弟弟們立在門口,擔心地望著他。

  「東君,你好糊塗。」徐長卿見他一身清瘦,心疼地道。他怎能如此苛待自己?

  站著有些累,倚在門上,任散發零亂不堪,憔悴的眼睛無神。

  「我沒事。」

  「你這叫沒事?衣服穿著都寬鬆了,瘦了這麼多!」二弟急道。大哥怎麼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耙了耙頭髮,宿清風無所謂地笑笑。「我不是還活著嗎?」

  三弟再也忍不住,他上前握住兄長的手,低喝:「這像是活著嗎?為了一個該死的道士,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哥,你振作一些好不好?我們都擔心你啊!你怎麼忍心……離我們而去?」

  「傻弟弟,大哥自然不會離開你們。」溫柔一笑,算是安慰。「我並沒有愛上道士……你們不用擔心。」

  四弟和小弟一樂,天真地問:「真的嗎?那就是徐大哥亂說了?可是大哥這幾天為何把自己關在房裡,還不肯吃飯?」

  看了一眼徐長卿,他微笑。「大哥心情不好,想靜靜。」

  「那也不能不吃飯啊!」小弟收了淚,撒嬌。「人不吃飯就會病倒,大哥不可以為難自己的身體。」

  「嗯……」虛弱地應。

  二弟和三弟仍然鬱悶,對兄長的話,還有懷疑。大哥……在掩飾。

  「長卿,對不住,我人不太舒服,不能好好招待你。」往徐長卿那一望,歉意地說。

  徐長卿搖搖頭,深沈地望著他。真的是這樣簡單的理由嗎?心情不好?不,他不相信。

  宿清風斂眉,避開徐長卿探究的眼神。既使知道什麼,該沈默就不要開口。

  「我累了,想休息。」動了動身,他溫和地說。

  「哦──」好幾天不見大哥,真的想再多相處一會,可是大哥好像真的不開心。小弟委屈地扁扁嘴。

  「那……大哥好好休息吧,把身子養回來哦。」四弟也是一臉不捨。

  「嗯,我知道。」依舊是笑著。

  於是弟弟們一個個不捨地拉著手離開,而那徐長卿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點個頭,便走了。

  關了門,躺回床上,感到筋疲力盡。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出自宋?李清照《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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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君,東君……你怎麼又來了?」

  昏昏沈沈地醒來,張開眼,便看到神人關切的臉。

  「你是──」遲疑地開口。

  「我是夜華,上次見過的。」那神人一改上次的慵懶,顯得有點熱情。

  「哦。」宿清風看看四周,發現四周百花爭,霞光四射,是夢中的天界。

  「東君,你怎麼看起來……不太妙?」

  笑笑,宿清風說:「如何不妙?」

  「你啊,投了凡胎,還是老樣子,真不知該如何說你。」轉了下眼,那人道,「我不知道是誰三番兩次的把你從夢中送來天界,但靈魂出竅總歸不好。快快回去吧。」

  為何……都趕他走?不讓他留下?

  深深地望了眼宿清風,那人袖中的手指掐了幾下,皺眉。「強求來的,果然不行。東君,你放棄吧,安生地輪迴幾世,便可回歸天界,當個逍遙自在的神仙,把前塵往事都忘了吧。」

  「放棄?」宿清風一震,抬手捂眼。「放棄他?放棄他嗎?」

  「是啊,放棄他,放下這段情,歷劫歸來後,便可脫胎換骨了。」

  「不行!」猛地一喝,強烈地不甘在心中攀爬。「我不放棄!我絕不放棄!為了他──我可以放棄所有!對,我要去找他……找到他……無論如何都要……都要呆在他身邊……然後……愛他……」

  「東君,你──」那人張了張口。

  宿清風展顏一笑,沈入了黑暗,消失了。

  「唉──」撫了撫稚嫩的花蕊,花叢中的神人歎息。「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東君,這情劫無人能幫你,唯有靠你自己。若度不過,便要魂飛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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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巖山,華陽洞。

  從紫靈觀的道長那得到啟示,他孤身一人,帶了匕首和乾糧,冒險上了香巖山,往更高處攀爬。

  弟弟們全都反對,不斷地阻止,他雖對不起他們,可心意已決,留下隻字片語,便毅然離開富貴的家,去尋那仙洞真人了。

  「弟,為兄看破紅塵,欲修道成仙,此去仙山修真,勿念勿尋。」

  「大哥──大哥──」

  弟弟們拿著紙條哭喊,派人到所有道觀尋找兄長,卻只在紫靈觀的道長那得到消息。大哥是上了香巖山,去仙洞尋修道之士了!

  投下大量人力物力,在諾大的香巖山尋找了半個月,竟遙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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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瑟瑟,深山裡的秋,比山下的更冷。宿清風從家裡帶了薄薄幾件衣服,越往高處爬,越覺得冷了,把所有的衣服都往身上披,勉強可御寒。

  坐在溪流邊,啃著最後的一點乾糧,默默地吃著。

  他生來富貴,雖無富家人的嬌氣,又是長子,自小就要刻苦耐勞,但畢竟是大公子,含著金匙出世,像現在孤身行走於深山老林,還是吃不消。

  或者該說他幸運,在山裡半個多月,沒遇到過什麼猛獸,倒是看到不少兔子和松鼠,那些小動物可愛得緊,沒有危險。

  吃完最後一口,從清澈的小溪裡掬了把水,解渴。

  日移偏西,又要黃昏了。坐在石頭上,他感到茫然。那人說過,唯有御風術,方能飛上華陽洞。他是凡人,一沒有武功,二沒有法術,單靠一雙腿,要爬上華陽洞,恐怕是天方夜譚。

  最初衝動,到如今的心灰意冷,生出一絲放棄的念頭,可猛然一雙冷冽的美目閃過腦海,便將那念頭驅逐出去。

  他是執著的,故,他不放棄。便是捨去生命,也不放棄。

  想不到自己二十五歲了,早該穩重持家,以前過著平靜無波的日子,從沒什麼能讓他如此失常,在山間偶遇那人,竟打破了往日的平靜,激昂衝動如那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搖搖頭,起身繼續爬山。

  也許以前沒有什麼能打動他的心,如今出現了唯一一個,他才會執迷不悟。對不起關愛自己的弟弟們,對不起擔心自己的好友,可愧疚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煎熬。人們永遠執著於得不到,對眼前的從來不太珍惜。他或許愚蠢,盲目,可是為了心底的渴望,絕不回頭。

  那玄真道人對他無情無愛,更是冷若冰霜,或許他能幸運地見到他,卻不能伴他身側。沒有男子會和另一名男子雙修。那雙修之人,或夫妻、或親屬、或朋友,而他與那道長,非親非故,毫無干係。

  一個閃神,拐了一下腳,腳腕處立時傳來腫痛。他咬牙,勉強坐下,搬過腳,看到腳腕變了形,是扭到了,而且很厲害。

  皺眉,心情下沈。本是條件惡劣了,現下更是雪上加霜。這樣的傷,就算去醫館看了,也要在家好好休息十來日,方能行走自如。可是他在山上,又孤身一人,根本求救無門,動彈不得了。

  太陽更往西了,黃昏很快要來臨了。

  宿清風終於有了危險的意識。天黑,在這荒山野林裡,很容易失迷方向不說,更有猛獸攻擊。

  怎麼辦?

  玄真,玄真……為了你,我可能要枉死在深山裡了。

  搖頭,苦笑,不能坐以待斃,咬牙撐起身子,在附近找了一根小樹枝,支撐著身體,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行了半刻鐘,他氣喘吁吁,冷汗直冒,再也無法支持,身體一傾斜,向前撲倒,身子一痛,手掌上磨皮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痛。

  「唔──」他呻吟出聲,心累,身體更累,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他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或者叫自尋苦吃?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修真之路漫長而艱苦,他這個富家公子,憑一股信念,真能堅持下來?如果百年都無法得到玄真的回應,他是否會後悔?

  恐懼,一點點地加深。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竟然依舊如此魯莽?拋下手足親情,就這樣孑然一身地闖進高深莫測的香巖山?

  茫然、惶恐,一一閃過,他咬牙,硬氣地爬起來,堅定地直視前方。他是固執的,認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也許會讓很多人傷心,可是他更嚮往心中的渴望。那神仙般的人,忽遠忽近,看似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如果不能追隨他,他不知自己活著該幹什麼。

  以前平淡的日子,看似無憂無慮,但沒有什麼追求的,平平凡凡,就那樣過完一生,實在無趣。

  坎坎坷坷,碰碰撞撞,路很難走,心裡有信念,走著心甘情願。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地爬起,身上的素衣越來越髒,髮髻早已零亂不堪了,他狼狽得失了往日溫雅公子的氣質,但神采飛揚,較之以前更有精神。

  再一次摔倒,他喘著大氣,試著再爬起來,可手掌、手肘、膝蓋全磨破了皮,痛得很,骨頭也似散了一般,動一下就疼得厲害。

  「咳咳,咳──」不知是否是摔著了,加上身子沒養好就跑來爬山,在山裡吃了半個月的乾糧,他是越發的憔悴了。

  吸一口氣,想一鼓作氣,站起來──

  「這位施主,你傷得很重,且勿再動啊!」突來一個聲音,驚得宿清風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抱歉,抱歉,嚇到施主了。」那聲音又起,宿清風四處張望,並未看到人,滿臉疑惑。

  「呵呵,貧道在這裡,施主往上看便可。」

  抬頭一看,竟看到半空中一玄衣道人雙腳點在紫光寶劍上,御劍懸浮?!

  道人往下一沈,從劍上跳下來,豎指一唸咒,那劍似活物般回到道長背上的劍鞘中。

  「施主何故獨身在深山裡?你可知再上去,就是修真之地,非凡人能入山。這附近有迷陣,很容易陷於其中,再不能出去了。」

  宿清風聽了道長的話,後怕了下。「在下宿清風,為求道修真而入山的。」

  「哦?要修道,山下紫靈觀不是很好的去處?」玄衣道長看似三十而立,實則從他深邃的目光中可辨出,他年歲已過百年。

  「紫靈觀固然好,但非在下的歸屬。」宿清風幽幽地道。

  看出宿清風眉宇間的鬱結,道長呵呵一笑。「施主雖有道緣,但一切入門難,得從頭開始,紫靈觀有道師指點,如此入道可以更快不是麼?待在觀裡學上三十、五十年的,便可覓個天靈地傑之處獨身修真了。」

  宿清風搖搖頭,見天邊只有一絲餘輝,他抱著僥倖的心理,訴說:「實不相瞞,在下是為尋找玄真道長而來的,前段時間受玄真道長指點,頓然悟道,於是想入道修真。玄真道長告知在下,他在華陽洞修真,故,在下想去華陽洞,拜他為師,唉,無奈一路坎坷,困在此處了。」

  「哦,原來是華陽洞主的有緣人?」玄衣道長似笑非笑,他面目親切,眼神卻很犀利,看得宿清風一陣心虛,但他為了見到要見的人,鎮定地直視道長,目光坦蕩。

  道長點點頭,抬頭望望天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讓人覺察的光。「好吧,施主一人獨行實在危險,不如貧道助施主一臂之力。」

  宿清風欣喜一笑。「如此多謝道長了,不知道長道號?」

  「呵呵,貧道太光,水月洞洞主。」扶起宿清風,輕鬆地抱起,宿清風嚇了一大跳。這道長看似穩重,何以如此輕浮?


  「施主莫怪,你身上皆是傷口,由貧道抱著方便行路。」

  稍稍的安撫,宿清風定下神來,有禮地回笑。

  「出鞘──」道長咒言一出,那背上的紫劍便脫鞘而出,浮在半空,道長抱著宿清風,穩穩地跳落在劍身上。

  初次見到法術,宿清風驚了驚,不知不覺中,微擰雙眉。

  「起──」隨著聲響,腳下的劍有生命般,倏地浮高,在山林間穿梭了起來。那如風的速度,仍叫宿清風嚇白了臉。兩旁的景如流線般地往後飛去,為了躲開障礙物,劍身忽左倒,又忽右倒,偶爾還來個騰空。飛了半個時辰,溫度是越來越冷,風吹得肌膚刺骨,而天漸黑了。

  以為要失去神智了,那劍嘎然而止。

  「到了。」

  宿清風慘白著臉,被道長抱著從劍上跳下來,然後放在一個懸崖峭壁上的洞口。一落地,他便坐在地上,雙腿發顫,目光呆滯。

  那道長忽然聲如洪鐘:「華陽洞主,太光為你送來門徒了,快出來迎接。」

  也不待裡面的人回應,太光跳回劍身,哈哈一笑,眉宇間儘是不羈,袖袍一甩,狂放地御劍離開。

  宿清風怔怔地望著那化成一個黑點的人,不禁長歎一聲。果然……這些修道士都不可相貌?

  「你──怎會在此?」

  清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宿清風的心一緊,窒痛了起來。

  

  第三章

  宿清風從未如此狼狽過。

  身為宿家大公子的他,向來溫文爾雅,衣冠整齊得一絲不苟,言行舉止也是進退得體。然而此時的他,像是在泥裡打過滾般,束綁髮絲的頭帶早不知丟在何處了,頭髮披散且零亂,有灰塵更有雜草夾在髮絲中,原本如白玉般清潔的臉,有污漬,額角更是紅腫了一塊,有血絲滲出,至於他的衣服,早已失了本來面貌,東一塊泥印,西一塊血漬,那半藏在袖中的手掌手指,傷痕纍纍,還有他的左腳,不自然地擺在地上,腳腕處腫了一大塊,怕是扭傷了。

  在乾淨清爽的道長面前如此不雅,宿清風著實覺得難堪,頰上紅潮微浮,但一對上道長那無動於衷甚至冰冷的眼神,他心疼得無法呼吸。

  沒有初次見面的淡笑,更無第二次見面的淡然,此刻玄真對宿清風的態度一如那對物品般的冷淡。

  「道……道長……」宿清風沙啞地開口。

  玄真冷冷地問:「施主為何會出現在此?」

  「我……在下是為求道而來。」

  「哦,求道?貧道與施主不過是萍水相逢,施主要求道,何不去紫靈觀?」

  宿清風苦澀一笑。「在下仰慕道長修為,欲想拜道長為師。」

  「施主心中雜念未盡,還是快快返回紅塵吧。」

  「不……清風一心求道,望道長能成全!」堅定地道,宿清風認真地望著玄真。

  玄真甩了甩袖袍。「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機取巧,道不能強求。施主放棄吧,貧道送施主下山。」

  「清風不回去!清風只求道長收我為徒!道長若送清風回去,清風還會再來,不管來多少次,哪怕是歷盡千辛萬苦,清風都請求道長收清風為徒!」

  玄真冷然了眼,犀利的盯視那狼狽不堪,卻倔強不息的凡人。輕哼一聲,他丟下一句話,無情地轉身:「施主自便。」

  絕望而傷痛地望著那冷酷的背影,宿清風幾乎要嘶啞地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曾經他為道長的拒絕而落下傷情的眼淚,這一次,哪怕再痛,再苦,他也不會輕易落淚。

  高空寒冷,風刮進洞裡,叫人哆嗦,宿清風是又累又冷又痛。外面已經完全黑了,黑雲擋了星空,黑沈沈的,風吹在峭壁上,嗚嗚地迴響,彷彿有鬼神在作怪。

  蜷縮一團,木然地盯著洞內,洞口狹長,看不到裡面,洞內有一絲幽碧的光透出,卻照不亮人的心。

  修道之人難道皆如此鐵石心腸?修仙修神之士不皆慈悲為懷的麼?為何獨獨對他冷漠?

  真的倦了,他困乏,昏沈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許久,洞內走出一道人影,飄忽地立在宿清風的身邊,見他已昏迷,略細的眉微微擰攏。右手在袖中掐算了幾下,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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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清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石床上,疑惑地下床,發現全身已無疼痛了,就是腳腕處的扭傷也好了許多,腳踏在地上行走,並無大礙。手掌上的細微傷口都已癒合,展了展手指,運用自如。

  心裡滑過一絲異樣,抱著期望的心,打量四周。這顯然是臥室,天然而成的石室,只有一張石床,一個出口。忐忑不安地出了石門,向外一看,是一個較大的洞廳,連著洞廳的還有許些石室,有的有石門關著,有的沒有而洞開著。

  沒有看到道長的身影,他失落地往洞口走出,才來到狹長的通道,便看到一道人影負手立在洞門口,霞輝迎面照來,將洞口那仙風道骨的人襯托得尊貴無比。

  猶豫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開口打攪他的清靜。

  「你醒了?」那人似早發覺他,微微轉身,金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臉上,如鍍了層金光。

  理了理情緒,宿清風恢復了往日的君之子度,禮貌地彎腰揖手。「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

  「道長的舉手之勞,對清風卻有再造之恩。」

  淡淡地點了下頭,玄真又轉頭望天空。宿清風靜靜地立在他身後,他知道道長似乎不急於趕他走,他或許仍有機會。

  沈默持續了很久,宿清風覺得肚子饑轆轆地響了。咽嚥口水,努力壓抑腸胃的慾望,默默地注視那道冷然的背影。

  「何為道?」以為就這樣沈靜下去,不料那人忽然開口道。

  宿清風不假思索,回道:「夫道者,萬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夫道者,乃大化之根,大化之師也。」

  修道是以道為核心,道無形,無形而能變化,是而變化無窮也。萬物滋生於道,物即是道,道即是物。

  「何為德?」

  「德者,道之功,道之用,道之見也。道德一體,而其二義,一而不一,二而不二。」德和道相對應,道為生長萬物,而德便是畜養萬物。

  「何為玄?」前方傳來的聲音似乎不再那麼冰冷了。

  宿清風鎮定地一一回答:「玄者,自然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玄是生成宇宙和萬物的本體,與道相同。

  「何為自然?」那人轉過身,面對宿清風,宿清風挺了挺身子,緩緩道來。

  「自然,蓋道之絕稱,不知而然,亦非不然,萬物皆然,不得不然,然而自然,非有能然,無所因寄,故曰自然也。」

  滿意地點點頭,玄真讚許。「你果然道緣非淺,領會能力也很強,入道,可也。若能寡慾、清靜、不爭、抱樸,貧道便引導你修真入道。」

  宿清風聞言後,欣喜,急急下跪,拜謝。「清風定當緊記恩師教誨,一心修道,絕無雜念。」

  玄真擺手。「你且慢向我拜禮。修道並不易,要摒去七情六慾,要九守,要百八十戒,更要承負,你可願?」

  「願!」重重地點頭。

  頓了頓,玄真又問:「修道成者,能與天地日月同壽,長生不老非人人能受之,你可不悔?」

  「不悔!」只要能常伴他左右,便是長壽又何妨?

  淡淡一笑,再一次掐算手指,最後放棄收回袖中。「你是第一個我算不出前世與未來的人,唯有與自身相關的人,才不能掐算。你我也是有緣,既然你一心求道,我便引你入道。你不必拜我為師,以道友相稱即可。他日共同歸入仙班,便是功德圓滿矣。」

  宿清風暗暗鬆了口氣,仍是拜了一拜,之後站起。「多謝道長成全。清風絕不負道長。」

  「你即已入道,便要捨了姓名,另取道號。」

  「請道長賜號。」

  「春為四象之始,東為四方之首,道德深淺以君分之,君者,神也。你取道號東君吧。」

  宿清風欣然接受。他的字便是東君,東君乃司春之神,想不到玄真道長賜他如此崇高的道號。

  沒有向他坦言自己的字號,而今後,他是東君,只是東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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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以後,他就留在香巖山華陽洞,跟隨玄真道人修煉學道。

  凡人修道,最佳時期是從孩提開始,少年後入道其次,而青年入道者,失了一些先天。好在東君是童子之身,修神、氣、精較一般人要容易一些。

  修道講究守一,守一的主旨是守持人之精、氣、神,使之不內耗,不外逸,長期充盈體內,與形體相抱而為一。修習此術,可以延年益壽,乃至長生不老。

  隨著修為的提高,修道者可以學咒術,掐手訣制禁錮,另外還要學煉丹術,降鬼神,收妖煉妖等等,修道之路漫長而苦難,沒有毅力與恆心,是無法脫胎換骨,三元歸一。

  山中無甲子,歲月匆匆,一轉眼,已過去三十年。

  東君悟性極高,短短三十年間,便練有所成。他已達到精、神、氣合一的界境,外表由二十幾歲的人慢慢變成三四十歲,又從三四十歲退回二十出頭,最後達到恆一。

  吸日月之光,取天地精華,他的身體再也不需要凡間食物,只要喝雨露,吸靈氣就可養生了。

  玄真一直看著他的慢慢轉變,平日和他講經,論道,指點的並不多,幾乎靠他自己悟道領道。能在短短三十年裡就達到精神氣合一的界境,幾乎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他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修道之材,但不是最好的修道之士。

  儘管他摒卻雜念,一心向道,但玄真看得清楚,此子心裡仍有慾念。但他沒有點破,冷冷地注視一切,道路一旦選擇了,就絕無回頭之路。

  萬事自有道理,自有規律,順其自然才是真道。

  *****     *****        ****

  一百年後──

  霞光破曉,晨日冉起。

  香巖山,華陽之巔,有修真者盤腿坐於天地之間,汲取天地精華。徐徐晨風拂起他前面垂掛的髮絲,露出他飽滿光潔的額頭,如玉般剔透的臉在晨光下燦燦生輝,雙眼微閉,讓精神飄渺於宇宙,身形忘於自然,胎息而不會窒悶。

  直到晨日露出全貌,照亮天地一切,修真者方緩緩地睜開眼,神形回歸正體。

  站起身,立於山巔,鳥瞰整座香巖山,那連綿不絕的山脈,那無數的山頭,還有那長年不散的雲海,已經看了一百多年,由最初的讚歎,到如今的平靜以待。

  曾經年少輕狂,為追求情愛而入道修真。憧憬美好,在真正入道後,才知一切並非心想就能事成。隨著年歲的流逝,他的年紀漸長,但外表越發的年輕了,這和修為的深淺有關。如今形體停留在二十歲左右,竟比起入道時的年紀要更年輕。

  曾經天真的以為,入道就可更接近那人,卻不料,學得越多,差距越大。那玄真道人永遠高不可攀。修道最禁忌的便是情慾。

  他和他,同住華陽洞,共同修道,算得上是雙修了,但他們相敬如冰,從不越逾。玄真修為極高,常遊歷在外。有時候一出去便是十來年,再次回來,他的修為更高一層樓了。

  最初修煉時,的確要隱居於深山幽谷裡,選一個靈氣最盛之地,煉化自己的身體,辟五穀,取雨露,讓身體脫胎換骨,成就修真之體。身體修煉完畢後,便要歷劫。但凡人、妖修煉都需歷劫,度過七七四十九劫,即可得道飛昇。其劫或十年一劫,或百年一劫,或千年一劫,也或萬年一劫,盡看各人的修為悟性而定。而玄真在兩百年內,便已度過大小劫四十八次,如果再歷一劫,便可歸位天界了。

  反觀自己,這百年來,只煉就了仙體,卻未歷一次劫,離升天飛仙遙遙無極。

  施展御風術,飄浮而起,乘著風,往下飛去,直到懸崖峭壁,緩了下降的速度,最後飄進峭壁上的洞穴內──華陽洞。

  隱隱覺察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一進洞廳內,果然看到一身素衣的玄真盤腿坐在煉丹前。

  沒有打擾他,東君找了個位置,守在一旁。他知道煉丹最忌諱半途打擾,絕不能對煉丹中的人施以攻擊。在煉丹之時要在四周布下結界,否則方圓百里有靈氣的生物,皆會聞風而至,神丹出世,就會搶奪爭鬥。到時候不但前功盡棄,還可能有生命危險。這也就是為何他入洞時,只能隱約感覺到玄真的氣息。

  今次玄真出去不過五年,為何一回來就靜坐煉丹藥?鼎下的三昧真火是最純粹的青色,那是在煉頂級丹藥時才會用的火候啊!壓下疑問,東君不放心地在洞口布下一層結界,最後才陪著玄真守著丹爐。

  三天後,鼎爐霞光四射,把整個洞廳照得明亮,正是開鼎的預兆。

  東君不是沒看過玄真煉丹,可這次的霞光實在太亮了,靈氣外洩,幾乎要衝破玄真布下的結界。

  鼎蓋在轟然聲中沖天而去,玄真猛地睜開眼,運氣把鼎蓋禁錮在半空中,拋出法器碧玉葫蘆,那葫蘆在鼎爐上方盤旋,把濃濃的煙霧盡數吸入肚裡,外洩的靈氣越來越少,最後全都往葫蘆肚裡去。待煙霧被葫蘆吸光了,鼎爐裡冒出了一顆神丹,那神丹似有不甘,在鼎爐口徘徊了很久,最終被收入葫蘆,緊接那神丹,鼎內冒出數十顆相同的丹丸,一一被葫蘆吸了進去。那葫蘆似沒有底,拳頭般大小,卻吸了許多煙霧和丹藥,直到鼎內不再飛出丹藥,玄真才收回葫蘆,卻更快地拋出一個水晶藥瓶,幾乎是同時的,鼎內跳出一顆璀璨如琉璃的丹丸,玄真大喝一聲「收──」,那丹丸被吸進了水晶瓶內。

  水晶瓶收了丹丸,自動封口,最後回到玄真的手裡。而鼎爐蓋慢慢地下降,覆住回原處。

  霞光散去,一切恢復原狀。目睹整個過程的東君滿心激動和佩服。唯有玄真才能煉化出這般完美的丹藥。

  碧玉葫蘆和水晶瓶都已收進可蓄物的乾坤袋中,一抬頭,便看到東君立在一旁。

  「我要再出洞一趟。」

  「好。」東君含笑地點頭。比起一百多年前在洞口相見的狼狽,如今的他更加飄然清逸。而玄真呢?更高貴了。隨著修為的提高,那素色的道衣也難掩他與身俱來的高貴之氣。可是他更冰冷了,或許一百年前他還會淡然的笑,但現在,他連笑都吝以給予。興許他一直清楚自己心中的慾念,故面對他時,就漠然視之。東君在心中慘淡一笑。

  百年了,他仍是無法放下對他的情。

  在東君心思百轉的時候,玄真淡淡地說:「今次出去,遇到太光,可惜他四百年的修為,盡數毀在了情劫之中,連形體都難保其全。我這才趕回來煉丹,定他七魂六魄。」

  眼前的人說完幾句後,便消失在洞口了。

  好一會兒,東君方回過神,臉上是淡淡的驚訝。

  玄真──可是在向他解釋?

  以前離開時,從來不多言語,今次何故多說了幾句?

  太光動了情劫?還難保形魂?怎麼會這樣?百年前助他一臂的,有些不羈的狂放的修道之士,竟度不過情劫?

  不過,眾劫之中,情劫最難。並不是每個修真的人在飛昇之前都需要度情劫,也有成仙後,再遇情劫。

  而他──他的第一劫恐怕就是情劫了!

  滿心苦澀,還想自己修真百年,第一劫遲遲不來,哪知情劫早是蟄伏在身側了。而玄真的幾句看似解釋的話,是否在提醒他?度不過情劫,就要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    ****     ****

  玄真回來的時候,懷裡還抱著一隻白狐。

  那白狐也不怕生,一進華陽洞,就跳出玄真的懷抱,似乎很熟悉環境,跳躍著進了洞廳,那個時候東君正在看經書,見一團雪白的球在眼前飛閃而過,便抬頭一看。

  「咦?」他看向後進來的玄真。

  「太光,你別到處亂竄。」玄真低斥一聲,那白狐從架子上跳下來,委屈地走到玄真的腳邊。

  歎口氣,玄真道:「你四百年修為被毀,好不容易以金丹定了魂魄,雖恢復成了真身,但只要好好修煉二十年,便可化為人形,繼續修道之路。」

  那白狐蹭了蹭玄真的腳,似乎有撒嬌的意思。

  和白狐相處的玄真不太一樣,多了一絲人情味。東君怔怔地望著,在華陽洞住了百年,從未見過玄真別的表情。除了那次在白玉潭,自己向他表情時,他生氣而冰寒的神色,就再也沒有看過其它的了。

  「他,是太光道長?」東君放下書,問。

  玄真在石桌邊坐下,白狐跳到桌面上,蜷著毛絨絨的尾巴,睜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瞅東君,那狐狸眼裡似乎有股笑意。

  「太光原是靈狐,吸天地靈氣,正途得道,可惜如今四百年的修為毀在了情劫中。」

  「確是可惜。」探手摸摸柔軟的狐毛,太光也不掙扎,一副享受的模樣。東君不禁一笑。初遇太光自己一身狼狽,還是拖了他的福,御劍飛行上了華陽洞,不想才過百年,太光修為盡毀,恢復真身,要重頭修煉。而他,已非百年的他了。但是他們卻有一樣的劫──情劫!太光四百年的修為,在玄真的幫助下,尚保住性命,只有一百年修為的他恐怕會形神俱滅。

  靜坐在旁邊的玄真,瞟到他那一閃而過的微笑,眉宇一皺,眼裡有絲惋惜。

  ****    ***    ****

  華陽洞裡多了個頑劣的生靈,熱鬧了很多。

  本來東君和玄真都是喜靜的人,如今多只愛到處搗亂的白狐,著實讓兩人有點頭痛。太光修為被毀,脾性也恢復到最初,頑性不改,不好好修煉,一聽玄真唸經便逃得老遠。

  東君看著搖頭直笑,而玄真很有耐心,有時候他真的很冷酷,對白狐的眼淚攻擊無動於衷,對它的哀求也視而不見,下個禁制,困住愛動的白狐,就開始講道,這一講就是三兩天夜的。

  東君會坐在附近旁聽,他入道時,玄真不像現在這樣從頭開始教導他,如今面對白狐,玄真是下了功夫,為助道友修回道行,不厭其煩地講道經。

  這一講就講了足足四年,四年後,太光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但還不能變身。

  「東君啊,想不到你小子竟能打動玄真收你為徒?他那個人你別看他好像很好說話,其實最無情了。他一出生就似乎懂道,長大幾歲便開始入道,十幾歲就脫離塵世來到這荒山野林裡獨自修煉。那時候我早於他在香巖山落腳,修為也比他高,三番兩次來拜訪他皆被他拒之洞外,纏了他二十年,才終於成為道友。」

  「上次是一百多年前吧?也算咱們有緣,我正好御劍飛行經過,感到一絲生人的氣息,便往下一找,呵呵,沒一會就看到你一個公子哥狼狽地在山路上攀爬,看你灰頭灰臉,實在辛苦,就開口問你話了。結果你是來找玄真的,哈哈哈,我還從未見過有人如此執著的要找玄真,這麼好玩的人,當然要親自送到華陽洞口,讓玄真頭痛頭痛。倒是你小子本事大,竟然讓玄真點頭答應讓你入道,他這家夥,何時這麼好心了?」

  「一百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想不到我太光會落得這般田地,還要玄真幫忙凝聚魂魄,總算沒白交這道友。只是玄真這家夥太囉嗦,這幾年天天聽他唸經,真是苦煞我也。好在現在終於不用聽他唸經了,說他無情還真不冤,一看我能說話了,他便丟下你我,又去雲遊四方了。現在華陽洞就剩咱倆道友,怪寂寞啊。」

  東君盤腿坐在蒲團上運氣練功,耳朵不斷受太光的荼毒。這四年可能真的憋得難受,打從太光會說話,他就滔滔不絕。玄真定是聽得煩了,才又出洞雲遊去了,他就沒那麼幸運了,道行不高,就只能留在華陽洞吸天地精華,領教太光的長舌功。

  奇怪,太光有這麼囉嗦的麼?

  跳到石桌上,用前肢捧了一個野果,太光伸出粉嫩的舌頭,流著口水舔舔。他現在道行被毀,還不能吸日月精華,只能吃素果充飢,現在玄真不在,採果子的任務自然落到東君身上了。

  啃著果子,狐狸眼看著無動於衷的東君。它歎息:「東君啊,你誰不好學,為何去學玄真?我跟你說了大半天的話,你怎麼也不回一句?我可不想在百年後,看到另一個玄真,雖說修道之人的七情六慾淡薄,但並不是沒有。該高興就要高興,該難過就要難過,整天冰冷著一張臉,有何意思?你本就不是這樣的人,不必學玄真的冷淡。那只會迷失自己。」

  見對面那人毫無動靜,太光狡猾地轉眼珠子,啃完水果,吐了籽,打個飽嗝,甩了甩毛絨絨的大尾巴,瞇眼說道:「你有百年道行了,但我看你似乎還未歷過劫?嘿嘿,這劫啊,最難是情劫。過去了,就快樂似神仙,過不去,就如我這般淒慘。玄真就差一劫即可升天,但他最後一劫最難度,我以前為他算過,他最後一劫是你──情劫!」

  打坐中的人猛地睜開眼,白狐滿意地又捧了個水果。

  東君收了功,把氣歸回丹田,看向桌上那狡猾的狐狸,搖搖頭。「歲月匆匆,太光道長怎不抓住時光好好修煉?」

  甩甩尾巴,太光嘟嚷:「修什麼修,我都這樣了,再修也沒意思。經過那情劫,我看透許多事,成不成仙已不重要了。」

  「是麼?」東君低聲呢喃。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劫即是情劫,能否度得過去還未知。當初來華陽洞找玄真,說要修道只是借口,真正目的不過是為了呆在玄真身邊,只為了……和他在一起。克服重重困難,終於入道修道,有所成果,也煉成了長生不老術,可是……最初的那份情,卻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玄真應是清楚他的情,然他漠然視之,長年遠遊在外,便是在迴避他。為了追上玄真的腳步,他壓抑下自己的情,日夜修煉,甚至學他的淡然,學他的冷漠,可……他終究成不了玄真。

  見東君沈默,太光跳下來,來到他的腳邊。「你為何喜歡上玄真?」

  東君搖搖頭。「在白玉潭相遇,只看了他一眼,我便……淪陷了。回家後心神不寧,想的思的全是他,為了再見他一面,我去觀道去道場,每每失望而歸,又每每抱有期望……直到再次相遇,他無情地拒絕了,我才覺悟,如果不是和他處在同等地位,是無法追上他的腳步,更不可能……他是修道之士,長生不老,我只是一介凡人,百年一過便回歸塵土,我不甘心,於是我拋棄了紅塵牽絆,上山求道。一百年了,我只能作為道友呆在他身邊,默默地守著他的華陽洞。你說的沒錯,我的第一劫是情劫,你都度不過而我又怎能度得過?」

  聽了他一席話,太光蹭了蹭他的腿,同情地說:「愛上玄真,的確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他不懂情,只知道修煉,你和他相遇可能是冥冥中安排的,是劫躲不過。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情劫都會魂飛魄散。只要你二人兩情相悅,心意相通,共同克服困難,堅貞不屈,經得起考驗,便可度過情劫,但倘若有一方屈服,便功虧一簣了。」

  東君苦笑。「我與他……只是單相思。兩情相悅從何說起?」

  太光豎了豎耳朵,狐狸臉有些神秘。「咱學道的,都懂咒言。你可知情咒?」

  「情咒?」

  「不錯。情咒自古評價好壞摻半。對你喜歡的人施情咒,他心裡若有你,便會生效,如不愛你,便會失效。你──要不要試試?」

  東君不語。華陽洞內有藏經室,裡面經書萬卷,咒言書不計其數,閱覽眾多書籍,怎不知情咒?只是……他不敢……褻瀆。

  「唉,你這般優柔寡斷,永遠都度不過情劫。」用尾巴刷過東君的腿,白狐轉身離開了,自己尋暖和的被窩去睡懶覺了。

  東君來到洞口,望蒼穹,望綿綿群山,淡淡的倦意襲上面容。

  百年光陰能有幾,

  一江深情付東水。

  香巖華陽修寂寞,

  情怯難言恐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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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道青光劃過天際,隱約泛著紅光,青光一閃消逝,一條人影衝進華陽洞,發出一聲巨響,驚得洞內的人急奔而出。

  「玄真?你怎麼……」動作迅速的太光一跳出來,便看到渾身是血的玄真倒在洞口。

  東君緊跟其後,玄真道衣上那觸目驚心的血令他心一痛,顫抖地跑上前,扶起他。

  「……」嚅了嚅唇,終是發不出音。怎麼回事?道行高深的玄真怎會一身傷的回來?此次離洞不過一年半載,一回來竟渾身是血?

  是誰?竟傷得了玄真?

  玄真嘔出一口血,神智已處於迷離了。他傷得很重,能自己飛回華陽洞已是不易。

  「東君,快定他的神!」太光看出玄真傷勢的慘重,便厲聲大喝。

  只愣了一會,東君念起定魂咒,手掌發出一道白光,沒入玄真的體內。待他的神魂定住了,方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往洞內石室走去,太光跟在後頭跑著。

  把人放在石床上,立即施展癒合術,然而他修為不夠,勉強止住了血,卻無法把傷口復原。

  太光跳到床上,舔舔玄真的手。「你去他袖裡摸摸有沒有乾坤袋,那袋子裡應有不少靈丹妙藥。

  東君立刻往他袖裡一掏,果然摸到一個小巧的金色袋子,但袋子封了印,如果不是主人,是打不開的。

  「唉,玄真幹嘛這般小心翼翼封印著?就怕別人偷了去不成?如今倒好,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太光不滿地嘟嚷。

  「我去拿靈芝。」說著,東君便往外走,進入放藥的石室,在一堆草藥中,終於找到半截靈芝。

  太光看東君拿回來的靈芝說:「這靈芝都成干了,效果不好,你最好是去採新的。」

  東君沒有猶豫,拿了一個錦盒和幾張咒符帶在身上,便出了華陽洞。在洞口封了結界,以防蟲怪入侵。

  香巖山很大,要在諾大的山裡尋找靈芝不是易事。幸而修道之人在學煉丹之前便要學會採草藥。施展御風術,在山稜間穿梭飛行,尋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一幽暗的峭壁上看到一株靈芝。懸在半空中,拿出錦盒,以咒術把靈芝從土裡取出,封進盒子內,迅速地蓋上封上咒符,以保持新鮮。

  收了盒子,心急如焚地往回飛去。

  快接近華陽洞時,在山澗發現一個人倒在溪邊,滿身是血。

  他狐疑地停了一下,但想到玄真身上的傷,便沒有飛下來救人,匆匆一瞥,閃身而過。

  那山澗裡的人尚有一絲神智,微張的眼縫裡看到一修道士從頭頂飛過,對他視而不見,不禁怨恨在心。

  回到華陽洞,急步走進石室內,拿出靈芝,催動三昧真火,強迫靈芝在手掌內的三昧真火裡煉化成丹藥,終於,晶瑩剔透的靈丹煉成,他扶起玄真,把丹藥放入他緊閉的口中。

  太光在一旁看著,眼裡有一絲讚賞。想不到東君才修了百年,便學會在掌內以三昧真火煉丹藥了。須知煉丹藥的本事也體現了一個人的修為,單物煉化無須用鼎爐,以手造就一團氣,在氣團裡煉化便可以了。若是煉高級或複雜的丹藥,便要用到鼎爐了。東君這一手,乾淨利落,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

  玄真服下藥丹後,氣色終於好上許多了。東君坐在床邊,癡癡地望著昏睡中的他。從未見過玄真脆弱的一面,他總是很淡漠,遙不可及,如今他竟虛弱地躺在床上,俊美的臉蒼白無血色,雙眼緊閉,斂去了眼裡的冰冷,看著這樣的他,彷彿能接近幾步了。

  狐狸搖搖尾巴,見東君神色癡傻,便知他觸動情弦了,轉了下眼,他慫恿。「喂,呆子,上次我提過的情咒,你有沒有考慮過?本來還擔心無從下手,畢竟玄真太厲害了,如今倒好,他受了傷,正是虛弱的時候,你若現在趁機下情咒,保證萬無一失。」

  東君一震,抬頭驚詫地望太光。太光瞟他一眼,責備他幹嘛大驚小怪。

  手顫顫巍巍地伸出去,想撫摸玄真的臉,卻怕驚醒了他,不敢越逾。

  情咒?這是個好機會。

  只要下了情咒,若他心中有他,便會生效,那麼……他可以如願以償了。可是……若無效呢?

  東君擰眉,搖搖頭,站起來遠離床鋪。失神地望著床上受傷的人,胸口傳來一陣陣刺痛。若是無效……那便是玄真心中無他!無他……便無望了!

  重重的拳頭擊在石壁上,磨破了皮,卻無任何痛感,深深地自厭。

  他宿清風何時變得如此膽小了?百年的修行,磨平了他的稜角,失了自己的性情?

  沙啞地失笑,頭抵著石壁,自我嘲解。

  太光一直關注他,注視他的掙扎,他的苦澀,他的自厭──這情劫,危險!危險!

  那痛苦中的人忽然轉頭,黑眸幽深地看向床上昏睡中的人──虎視眈眈!?

  觸及那危險十足的視線,太光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狐狸心裡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良心過不去。

  玄真──哪天要是萬劫不復,可千萬別怪他太光啊。

  ****     ****    ****

  「你醒了?」東君淡笑地看著床上的人緩緩地睜開眼睛。

  那如黑夜般的眸子慢慢睜開,一抹不異覺察的紅光一閃而逝。玄真坐了起來,發現胸口仍在隱隱作痛,皺了下眉,單手打了個手訣,覆在胸口的傷處,青光過後,胸口不再疼痛了。

  「果然只有玄真自己才能治好身上的傷。」盤在床上的白狐太光舔舔舌頭,說。

  東君吁了口氣。「醒來就好了。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玄真抬眼,直直地盯著他看,被那冰冷寒雪般的眼眸盯視,直叫人心慌。東君閃了下神,急急避開眼,不敢與之對視。

  「為何躲開?」冷冷地問。

  東君一驚,奇怪地看向玄真。太光直起身子,蹲坐著,微歪小腦袋,也是一臉不解。

  從東君溫雅的臉上移開視線,玄真下了床,冷漠地走出石室,彷彿剛剛並沒有開口說過話。

  東君失落地發怔。

  「唉──」太光感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東君勉強地扯扯嘴角,苦笑。「是……是嗎?」

  然後,不再言語。

  玄真出了華陽洞,飛上山之巔,盤腿而坐,雙手掐印訣,只剎那,便吸取天地精華。如練的月光凝成點點螢火,匯聚融入玄真的身體裡。高空風急,玄真未束冠的髮絲被吹得四處飛舞,衣袂飛揚,全身籠罩於銀光之中,似天神般聖潔。

  緊閉的眼猛地一睜,黑瞳內的紅光越閃越亮,眼眸幾乎要變成紅瞳了,雙眉一擰,流光一閃,那紅光隱去了,恢復成黑色。

  收了功,負手立於山之巔,黑髮素衣飄揚,他卻屹立如磐石。

  ****       *****       ****

  玄真沒有說明自己為何渾身是血的回來,更沒有說是誰傷了他。他不說,太光和東君就算問得再多,也得不到答案。

  「不說就不說,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太光偶爾小聲嘀咕,也不敢真的在玄真面前說出來。畢竟他功力盡毀,寄人籬下,還是安分些好。玄真一記冷眼過來,他怕自己小狐狸的身子承受不住。

  東君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問出口。

  三人在華陽洞,修道講道論道,只不提俗事。

  一晃,又是一春秋。

  藏經室裡,東君瀏覽滿室的經書,當他的手按在一本書上時,另一隻手幾乎同時出現,覆在了他的手上。

  東君微驚,轉頭,觸到一臉淡漠的玄真。

  「抱歉──」欲從溫潤下抽出,但玄真卻一把握住了那只要逃開的手。

  東君心一緊。

  緊緊握住掌中的手,玄真彷彿沒看到東君臉上的驚慌,自若地捏著他的手,並細細把玩。一百多年的修煉,使東君的身體更完美了,就是一雙手,都皙白剔透。

  「……」東君蠕了蠕唇,想要開口叫他放開他的手。自從來華陽洞修真,他與他從未這般親近過。玄真冷若冰霜,他的一廂情願在他眼裡像個笑話。他冷眼旁觀,看了一百多年,沒有任何回應,就這樣放任他心底慾望的滋長,日復一日,一百多年了,他的情,何時才能到盡頭?

  「百年前,在白玉潭,你便是用這隻手兩次抓住我的手腕?」

  「啊?」東君一時沒有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玄真超塵脫俗的臉,他的眼睛很黑,沒有平時的寒徹如冰,似乎多了些什麼,卻探不出來。

  「你很執著,東君。」啟開薄唇,玄真道,「你修真,不過是為了自己心底的私慾。」

  滿身狼狽。東君想躲開玄真嘲諷的注視,卻可悲地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躲。一百多年了,他們二人誰都未點破那層隔紗,然在今日,一個普通的早晨,眼前這無情的人用冷淡的語氣說出事實。

  「你──很早就知道,不是嗎?」東君沙啞地說。「最初你就置身度外,對我的情不理不睬,今日何必……何必點破?」

  「你很痛苦?東君?」他突然柔和了聲音,那黑眸裡的冰竟融化了幾分,多了絲溫意。

  可能嗎?

  東君不敢置信。

  不懂情的玄真,忽然……懂情了?

  嘴角微揚,玄真露出一抹淡笑,那是在白玉潭初見時,流露出來的親和溫意的微笑。

  「很少有人在修煉了百年後,仍未歷劫。東君,你道緣雖深,但劫數難度,這也就是為何我當初勸你返回紅塵,安生過凡人的生活。可惜,你太執著,為了私慾入道修道。」鬆開手,玄真把視線移到滿屋子的經書上,而東君困窘地把那發燙的手藏在袖子裡。

  百年修道,竟抵不住瞬間的動情。

  「是劫躲不過。我想了百年,看了百年,頓悟了。」玄真伸手,出其不備地撫摸東君的臉,溫笑道,「東君,你和我的情劫躲不過,只能面對了。你可願和我一起度情劫?」

  東君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那如沐春風般的笑顏。

  一起度情劫?

  他和……玄真?

  可能嗎?

  真的可能嗎?

  冷情的玄真,心底──有他?所以,他要求和他一起度過情劫?!

  後退一步,東君遠離玄真的溫情。想了念了奢望了百年,以為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回應,就這般癡癡地守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在無盡的夢裡輾轉反側,守在孤獨的華陽洞裡,只為了等待主人的歸來,日復一日,心底的情越藏越深,越沈越濃,可是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不敢褻瀆了那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此時此刻,眼前這人真的是玄真嗎?他竟然……回應了他的感情?

  枯竭了一百多年的淚水,在這一刻湧現而出,酸辣苦澀。

  嘗到自己的眼淚,東君搖搖頭,害怕這只是個笑話,怯懦地逃出了藏經室。

  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蹣跚地逃離,沒有阻止,被留在石室裡的玄真靜靜地立在書架旁,抬起那撫摸過東君臉頰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幽暗的眼眸閃過一絲紅光,瞬間又變得冰冷寒徹。

  躲在門口看到一切的太光踱了出來,問玄真:「如果不喜歡他,為何要傷害他?」

  背對著門口,玄真淡淡地回道:「你又怎知我不喜歡他?」

  太光一時無語。他不相信,玄真會突然頓悟,明白了何為情。是什麼使玄真突然轉了性?

  「我只希望你們不會落得我這般田地。玄真,情劫並不好度,虛情假意只會令自己後悔莫及。」掃過尾巴,太光轉身離開了。

  翻閱經書的玄真嘴角勾了勾,沈寂。

  「我……能相信他嗎?」立在華陽洞口的東君低聲問。蒼穹一片清明,煦日普照山川,人心卻如那飄蕩的雲,不知歸處。

  太光蹲坐在他身邊,同他一起看著洞外。

  「你想相信他嗎?」

  東君眼一熱,又想流淚。「想,怎麼不想呢?畢竟……這是我來尋找玄真的初衷啊。修真,僅是借口罷了。」

  「果然……」太光吐了吐舌頭。「我看到你第一眼時,你說來找玄真,我就有感悟,你不只修道那麼簡單。」

  「可是,我不修道不行啊。玄真他非凡人,他可以長生不老,我卻一過百年便要落入輪迴,再不能相見了。我不甘心啊,所以我要修道。修道,或許還有機會。等了一百多年,視我為無物的玄真,竟然……竟然回應了我。」

  「修道之人不說誑語,不能言謊。玄真既然這樣說了,那麼,就是當真了。」

  「是啊──」輕輕一歎,東君舒展眉目。「情愛,就像一場賭注,更像一味毒藥。沾一點,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低頭,對太光怡然一笑,他離開了洞口,往藏經室走去。

  太光一直坐著,狐狸眼癡癡地望著天空。

  錯了,錯了,情愛非賭注,無關輸贏。在情愛面前,力量再大亦無濟於事。千萬年來,多少人陷於情而無法自拔,又有多少人為情苦為情惱。愛不愛是一句話,卻……不能永恆,不能長久。

  情長,長不過天地日月,愛深,深不過龍潭海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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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封印的感情一被釋放,就再也收不回了。

  他像青澀的少年般,在愛戀人面前常常無措,在那人不注意的時候,癡癡凝望,卻不料被他撲捉住目光,紅潮滿面,尷尬地躲開,不經意地瞟到那人眼中的一絲笑意,自己便又懊惱了。

  「你不必小心翼翼。」原是坐在蒲團上誦經,因感到身旁人氣息不穩定的波動,玄真停了下來,慢慢地說。

  東君一窘。

  誦經有三誦:神誦、心誦、氣誦。故,誦經過程中絕不能打擾,不能心神不寧,更不能思陰陽,不能交談,不能輕慢天文,觸犯真靈。誦經當令心目相應,目無他視,心無異念。

  他神不寧,心不靜,是誦經大忌。可玄真竟為了他開了口忌。

  放下經書,收了功。

  「你我既已互表情意,便是有情人了。情愛不可抑制,你想向我索求什麼,就開口要,我回應了你,就會付出同等的情愛。」玄真溫和地看著他說。

  東君抿了抿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能真得到你的情,似夢似幻,太不真切了。」

  「我是初次動情,也不知如何表達。」玄真的聲音聽來冷靜如昔,除了神態較之以往溫和一些,倒沒什麼變化。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總感到許些不安。」

  「是我做得不夠多吧。」玄真微微一笑。自從他應了他的情後,常露笑容。「凡塵中的人們互訴衷情後,常常付諸行動,共赴那雲雨,昇華兩人之間的愛情。」

  東君低下了頭,更窘了。玄真是自小便進入修真界,不懂何為含蓄,直言不諱,可東君畢竟曾在塵世教化了二十五載,對那私房之事避諱頗多。

  「待尋個吉日,你我便探討那房中術吧。」玄真以尋常語氣說出此話後,作為唯一聽者與當事人,當下通紅了臉,急忙尋個借口,躲避去了。

  不知打哪鑽出來的太光大搖大擺地跳上蒲團,舔了舔粉嫩的前爪,不贊同地說:「你這般直言,不怕嚇跑人?東君面薄,不像你臉上的那層冰厚。哪有剛情意相通,就談及肌膚相親的?」

  「情到深處自當行,交合為天道之常。」

  「天道之常,陰陽相交。你和東君皆為男子,違背陰陽,就不怕天遣?」

  「何為陰,何為陽?陰陽乃天地兩極,日月兩像,精之兩氣。神本無相,那男女形體只是存在形態,非陰陽界線。修氣為陰,修氣為陽,順其自然。修真待到飛昇之時,捨去肉體,單以精氣神存在於天地之間,或男或女,或陰或陽。我和他形體同為男,但修了陰陽之氣。他是陽,我是陰,他吸日之精華,我吸月之精華,陰陽相交如何違背天地?」玄真侃侃而談,太光知道自己又被他念了一次經,心服口服。

  話雖如此,但太光仍存疑惑。怎麼東君是修了陽氣,玄真修了陰氣?難道……當初玄真早就算到有今日?

  狐疑地盯著玄真看,那絕美的臉上端不出什麼。暗自歎息,果然是修為被毀,不如當初了。

  看不透,看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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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情人,都會做些浪漫有情趣的事。比如,一起看日出,觀海潮,或是看滿山飛花,觀瀑布溪流;共處一室時,彈琴對弈,談詩論經。

  自從一百多前年來到修真界,進入華陽洞後,東君便沒有離開過香巖山。倒是玄真常常雲遊四海,去過很多地方。

  有玄真伴著,東君首次出了香巖山,乘著風,踏著雲,御風飛行,不到片刻,便飛出很遠了。

  從高空看山河麗影,怎一個美字可形容?

  「把手給我。」飛行中,玄真伸手過來,東君沒有猶豫,依言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

  玄真一笑,拉他入懷,他微驚,被玄真溫潤的懷抱擁抱著,心一暖,癡癡地凝視他。玄真抱緊他,加快了飛行的速度,兩人如一束光,在蔚藍的空中劃過一道白痕。

  待東君回過神來時,驚詫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片片粉紅色的花瓣隨風飄飛,無數的桃花點綴在枝頭,彷彿是為了迎接他們,簇簇繁盛。

  一望無垠的深藍大海之中,一孤島,島上桃花遍地,司春之神隨風經過,帶來了無數雨露,滋潤花蕊,那含苞欲放的,更是嬌欲滴。

  「真美──」東君歎息,撫摸一株桃樹,情不自禁的讚美。

  他話一落,那枝頭的花兒飄落更急了,沾了東君半身花瓣。玄真上前撫去他發上的粉嫩花瓣,柔聲道:「這些桃樹都有了精魄,你讚美它,它正欣喜呢。」

  「謝……謝謝。」仍未能適應他的親暱,東君用袖子甩了甩身上的花瓣。玄真也不急,只拉了他的手,慢慢地在桃花林中散步。

  「這裡靈氣很足,是修煉的好地方,以往我常來此呆上一兩年。」邊走,邊隨口說幾句話。

  東君靜靜地聽著。雖說對玄真一見鍾情,又害過相思病,但他對玄真的瞭解少得可憐。相處了百年,兩人交談不多,也就瞭解不深了。

  微微蹙眉,他感傷。

  「這裡距蓬萊不遠,飛行過去不過片刻的事。但蓬萊島主不好客,我十年也只能拜訪一次。下回若有機會,我再帶你去拜訪。」

  「以前在家看書,總以為蓬萊仙島是人杜撰的,想不到是真的存在。」東君奇道。

  玄真淡笑。「人間怪志小說雜談裡講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大多數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人們懼怕它們,更無法接受,便一味的否認,當故事聽聽便罷了。」

  「這倒是。記得初遇你之前,我看了一本講取經的怪志小說。說的是一妖猴修道成仙後,頑劣精怪,大膽妄為,不但大鬧天宮,還讓眾神仙束手無策。後來是西方如來收伏了他,將他壓在了五指山。五百年後,一取經僧人路過,救了他,妖猴便與他一起去西天取經……那小說寫得離奇,光怪陸離,著實有趣。但那時的我看看便罷了,不會將之當真。」頓了頓,他低語,「我不喜歡妖猴大鬧天宮那一段,總覺對玉皇大帝褻瀆過多,讓人看著不太舒服。」

  「哦,為何?」玄真抬頭看天空。

  靠在一株桃樹幹上,透過粉紅花枝,望著晴空。「我自小便有點奇怪,在廟堂道觀裡看到玉帝神像,身體就不舒服。多看兩眼,心就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所以……我本是不信神佛的。」

  玄真轉頭,定定地看向東君。現在的他在外貌上比初見時要更年輕,由於修真延了壽命,他的相貌不會再改變了。在凡人看來,他長得應是極好看了,眉目清俊,星眸幽暗,膚色如玉,青絲如瀑,又一身溫文爾雅的氣韻,隨意地靠在樹幹上,襯著飛旋落下的桃花,看得人一陣舒心。

  兩頰微紅,東君被玄真看得有些心跳雀躍。他為何這般看他?像在審視一件精美的物品?

  玄真嘴角一勾,貼近他,低喃:「當初你抓著我的手,向我表情時,可沒現在這般難為情。你說:『那日一睹道長風采,令在下難以忘卻,尋尋覓覓了數月,幸再遇道長……道長風采依舊,清風的心為之……動了弦,不知道長有意否?』你在說這話時,可有想過後果?」

  「你……你記得?」東君怔愣。都過了這麼久,他──竟然記得?那時候自己是如何的絕望,面對他的冰冷,幾乎要窒息而死了。

  「我還知道──你在我離去後流淚了。」

  「你……你怎知?」東君呆呆地望著玄真近在咫尺的絕塵面孔。

  「你以為我離開了,卻只是假象罷了。」

  「是障眼法?」東君苦笑。

  「是啊,那時就想,這人太癡,太執迷不悟,加上我又算不出你的命數,恐怕跟我的緣分很深,但我一心修真,斷不能陷於情障中。」

  「所以你一直拒絕我?」

  「我那時本就無心於你,拒絕你也是情理之中。」

  別開臉,東君笑笑。「說的是。可是如今你為何一改初衷,回應了我的感情?我不信是自己的癡傻,感動了你。」

  「那自是有原因的。我現在不便跟你說,你只要知道,我對你有了情,有了愛……」越說越低,最後化為呢喃,那冰冷的唇,便毫無預兆地貼了上來,覆住了東君微啟的唇瓣上。

  「你──」東君慌了一下,忘了反應,就這樣讓他吻個正著。

  並不激烈,這個親吻,可謂雲淡風輕,兩唇相觸,柔軟溫潤,摩挲了幾下,便離開了。

  「玄真……」東君情迷意亂,陷進了玄真撒下的情網之中。玄真輕輕地擁他入懷,埋首於他的頸項間。

  「他日你我升天後,便可作對神仙眷侶了。」

  東君慢慢地閉上眼,埋首於玄真的懷抱裡。

  上天啊,願此刻非夢。

  遠在九天之上的神人,透過水鏡窺得此幕,略微搖了搖頭。

  情劫,非兩情相悅便能輕易度過的呵……

  

  第五章

  短短百年,人間已改朝換代了。

  衣著打扮,髮髻裝束與前朝的盡不相同,當政者,竟是外族人。外族政迫下,漢人男子剃了半光頭,後留一條長長的辮子,怎的怪異?幸得外族人雖蠻橫,對神佛還是敬意的,出家人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並沒有受到波及。

  走在長辮大褂滿街的道路上,修道士裝扮的東君和玄真倒顯得引人注目。天下道教分多派,修行方式各異,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教派沒落,有些新興而起。玄真與東君雖是一身道士裝束,但並不屬哪一教派,兩人風姿卓越,相貌非凡,乍看之下如那天外仙客。人們爭著張望貪看他們的仙姿,又不敢接近冒犯。

  玄真似乎對這種現象見以為常,神色自若,倒是東君初次遇到這種情況,面薄又常常無措。

  他們兩人遊走在大好山河間,欣賞那名勝古跡,追尋仙蹤,旅途裡行善積德。修道者,皆有功過格。善言善行,為功,記功格;惡言惡行,為過,記過格。

  這一日,他們來到了不知名的林子內,火紅的楓葉染了秋霜,為大地鋪了一層紅毯。正讚歎這難得一見的景觀,忽見林子深處有一水泊,清澈靈氣,停駐了人的腳步。

  修道之後,多用法術清理身體,當看到這片水域,東君動了心。看出東君的心思,玄真淡淡一笑。「我去附近轉轉,你且慢洗。」

  「呃,好的。」兩人雖然互通心意,玄真更曾說過選個吉日探討房中術,但他們相處了這麼些日子,從來都是以禮相待──除了那桃花島上的擁抱和吻。

  待人遠去了,東君解下道冠,脫了道袍,赤裸裸地踏進微涼的清水中。水面上飄浮著許些紅色的楓葉,像無數片扁舟,沈沈浮浮。

  東君的發很長,畢竟是百年未剪過,修道之人的髮絲都蓄有靈氣,不可輕易剪去,當道冠一解下,那如雲的青絲便似瀑般傾洩而下,沒入水中,形成一層黑雲。

  潔白如玉的身軀,隨著修為的增加,越發的完美,肌膚細緻而柔嫩,肌理骨骼勻稱,曲線誘人,水花飛濺,白玉般的胸膛沾了水,更晶瑩剔透了。

  在水裡浸了半個時辰,吸取水泊裡的靈氣,小修了下精氣神,待睜開眼時,黑眸裡一片清明。

  正欲出水時,突然感到一絲陌生的氣息。抬頭一看,瞧見一華衣貴公子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那灼熱的眼神直盯著他的赤身裸體,滾燙滾燙,令人不舒服。

  東君立即施術,原本擱在水畔邊的道衣道冠便瞬間穿回了身上,遮去了那引人遐思的美妙身體。

  飄浮在水上,見那人一臉震驚,東君踏水而行,回到岸上,有禮地一笑。「貧道失禮了,讓施主看了笑話。」

  華衣公子好一會兒方回過神,應是個不簡單的人,在看到法術時,竟能瞬間定神,絲毫不慌張。

  「你……是修道之人?」他不確定地問。這麼美的人,怎會是那無趣又古怪的道士?但是他穿道袍,戴道冠,施術瞬間穿衣,能踏波而行,不是有道行的道士是什麼?

  「貧道確是修道之士。」東君雙手合十。

  「哦,不知……道長道號如何稱呼?」就算是道士,長得如此出塵脫俗,只會引人遐想。

  這公子眼裡的慾望太強烈,曾在凡塵呆過二十五年的東君怎看不出來?心底微微不悅,但臉上依舊漾著疏遠的淡笑。

  「萍水相逢,不具姓名,公子請自便,貧道就此別過。」施展縮地術,眨眼的功夫,人便消失無蹤了。

  「道長──」慢了一拍的公子乾瞪著遍地的紅葉,心有不甘。他權貴一生,看過多少美人,何曾遇過這樣絕塵的妙人兒?管他是道士,還是仙人,只要是在紅塵之中,總有一日會得到他。

  東君吁了口氣,終於擺脫了那熾熱的眼神。一時貪戀那清水靈氣,竟招惹了生人,罪過,罪過。

  玄真無聲無息地出現。「怎麼了?」

  搖搖頭,東君問:「你剛剛去哪裡了?」

  他以為他在附近有守著,所以才大膽地在天地間赤袒身體。

  「我去看了下這裡的地脈。這裡的楓葉紅得太過火,是因為地脈內埋有寶物。果然,那裡埋了一塊上好石玉。」玄真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塊拳頭般大小的黑色礦石。

  「這是?」

  「千年玄寒鐵,是煉法器的好材料。」

  「法器?」

  「是啊,修道之人皆有法器。我記得你還未曾修煉過法器,便打算尋好材料,為你造一把好劍。」把礦石收回乾坤袋,微微一笑。

  「給……給我的嗎?」東君心頭一熱,感激地看著玄真。他……他是真的愛他吧?所以才會花心思尋找材料,為他造法劍?

  抬手撫了下東君的濕發。「怎麼還濕著就戴了冠?」

  「呃──」想起剛剛的事,東君一窘。

  玄真稍一施術言,那還滴水的髮絲便乾爽了。拉了東君的手,道:「走吧,我們去趟崑崙山。」

  「咦?崑崙山?」為何去那麼遠的地方?

  「單單有千年玄寒鐵是不夠的,還要找其它煉器材料,崑崙山礦石多,加上那裡靈氣足,可以找到不少好東西。」

  東君心裡泛甜,隨著玄真騰空飛起,飄上雲層,把之前的尷尬忘得一乾二淨了。

  但他卻不知,那楓林中的貴公子卻將他的超塵仙姿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中,甚至回去後,還親手描繪了一副美麗絕倫的畫流傳到了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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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ching5762參加慈善晚會, 捐款現金34Ds幣.


  玄真施放出來的不是三昧真火,而是那九天玄火!

  在修煉法器之時,鼎爐內是花了半年時間收集的稀有材料,而鼎爐下的火竟是九天玄火。

  東君在旁守陣,對玄真高深的修為深深敬佩。

  煉法器時,不單是靠火候,還須融入人的精氣神,注入鼎爐內,助爐裡的玉石融化,去除雜質,煉化純粹,焚燒到需要的程度,便用精氣神將那得到的精華之物催煉成想要的法器形狀。

  三天三夜的煉化,一待鼎爐開頂,那神物便如蛟龍般脫飛而出,赤紅如火,散發著強烈的霸氣,欲衝破結界。

  玄真以術抓住了法劍,頓時法劍上傳來一股不羈的氣息,如果修為不夠,是無法駕馭它的。玄真注入自己的修為,以極陰之氣壓下了那蠢蠢欲動的赤熱陽氣。鬥不過玄真的力量,通體血紅的法劍抖了數十下,方寂靜下來。

  玄真迅速地在劍柄上打入幾個訣印,之後交給東君,吩咐:「滴血到劍身上,便可成契,此後這劍便會認你為主人了。」

  東君猶豫半晌。「你……真的要把它給我嗎?這劍好似神器,我怕自己能力不夠……」

  「雖然它有些倔強,但我是以你的陽氣屬性而打造的,非你莫屬。我屬陰,不適它。」

  東君不再猶豫,以指甲劃破右手中指,血珠冒了出來,不偏不移正好滴在了法劍身上,那血片刻不到就隱入劍內,一排金色的咒符在通紅的劍身上閃過,又消失不見。

  契成立,劍歸東君。接過劍,立即感應到一股強烈如火的氣,與體內的陽氣一觸,便融合了。東君閉上眼,把神注入劍中,竟可以感應到劍神合一的境界。

  「謝謝你,玄真。」睜開眼,東君脈脈地望著玄真。

  玄真回以笑容。「你喜歡便好了。」

  如今的玄真,在他面前,越發地愛笑了。但他對別人,依舊是冷冷冰冰的。為此,太光埋怨了好幾次,說他是雙面人,一會冷一會熱,善變。

  他聞言,總是淡笑,心裡無限感慨。玄真是因為對他有情,才會對他有不一樣的態度吧?

  雙手拖起紅如火焰的法劍,在陽光下燦燦生輝,劍合長三尺九,單是劍刃就有三尺餘長,刃寬兩寸,一條金龍盤旋其上,隱隱泛光。將真氣貫入,紅之劍便發出熾熱的火焰苗,隨著真氣的增多,那火焰是越燃越烈,若被此劍刺中,恐怕瞬間就魂飛魄散!

  這法劍,已接近神器了。

  「焰氣如虹,霞光似朝陽,金龍藏身,好劍!叫霞光劍可好?」

  玄真點點頭,東君回以笑容。立了契約的劍,可以藏於身體裡,要使用時,只要呼喚出來即可了。

  把劍封印進身體裡後,東君神采奕奕,那顆孤獨了百年的心,載了滿滿的情意,幸福原來也可以這樣易得,只要那人心中有了你,愛意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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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晴朗,溫度適宜,人的心情怡然,神清氣爽。天時地利人合──

  再次來到桃花島,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林中有一雅致木屋,裡面物品齊全,尤其是那張臥床,鋪了潔白的棉絮被單,看起來十分舒適。

  「這……」東君心中疑惑,不解玄真為何又帶他來這裡,去年不是剛來過嗎?

  玄真微微一笑,抬手拿下髮冠,把髮髻解下,那一頭及地的黑髮便傾洩而下,當他開始解衣裳時,東君會意,無措地退了一步。

  「玄真你是想──」他吶吶,眉宇間儘是羞意。

  「我們心意相通有段時日了,平時少有親暱,雖說修道之人少欲,但並不是無慾,你可願與我水乳交融,行那雲雨之事?」玄真說得坦然,不像東君那樣害羞扭捏。

  東君一時無言。他自然是想和玄真能更進一步,但……但總有些不好意思,他受過世俗教化,哪能把這雲雨之事,周公之禮掛在口頭上直說出來?

  「你不願?」玄真低語,似乎有點失望。「難道……是我會意錯了你的意思?」

  東君忙搖頭,退到床鋪上,坐了下來,微紅著臉,解掉頭上的髮冠,但心裡有點慌亂,手指不太靈活,扯得頭皮發痛。

  「我幫你。」玄真只穿中衣,來到他面前,輕手幫他把頭冠取下,解下那三千青絲。

  「謝……謝。」東君又忙去脫衣,玄真溫潤的手覆在他發顫的雙手上,低頭輕輕吻他的眉心。

  「別急,別害怕,寬心以待即可了。」細柔的聲音令東君安心不少。

  他點點頭,由玄真靈活的手,輕易地脫了外袍,然後是中衣,直到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你很美,東君──」帶蠱的聲音在耳際呢喃,東君緋紅了臉,順勢倒在柔軟的床鋪上,玄真脫了最後的衣裳,和他一樣赤裸裸地糾纏在一起。

  「唔──」肌膚相貼,溫潤滑膩的觸感,令彼此都發出讚歎。

  修道要寡慾,但慾望如潮般湧來時,也一時難以控制。東君以前從未和人這般親近過,雖說偶然間看過《素女經》《玉房秘訣》這樣的經書,但避諱諸多,也就不細研究了。玄真倒是比他多活了一百多年,雖無實際經驗,但向來是認真閱讀經書,這房中養生之道,頗有研究,待此次真正實踐時,動作嫻熟,不似生手。

  並不急著佔有,玄真憐惜地撫摸他的髮絲,低笑道:「別緊張,放鬆,嗯,就當修道養神吧。」

  「這……呃……」東君被他一說,更緊張了。這種事,怎能心平氣和地對待?當修道養神,虧得玄真說得出來。

  玄真低低地發出笑聲,東君懊惱地躲開他戲謔的眼神。他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竟也會開玩笑。印象中,他要麼冷冷冰冰,要麼疏遠淡然,要麼溫情柔情,卻從不知他會有玩笑的時候。

  他和他的情,不像世間男女那樣轟轟烈烈,生死相隨,他們之間如那細水長流,綿綿不絕,柔意舒心。

  玄真捧住他的臉,低頭吻住他的唇。之前也有過親吻,但沒有現在這樣……熾熱。那舌靈蛇般地襲進口內,勾起他澀嫩的的舌,戲玩糾纏。

  「啊──」身子被輕輕地撫摸,就開始發熱,靈活帶撩撥的修長手指所到之處,都點燃了一簇火星,慢慢地遍佈全身。

  「玄真,我──」東君不知所措地喘著氣,他感到身體像不是自己的了,從未這樣激情過。

  「交給我,我會為你帶來快樂。東君──」唇齒在東君如玉的身體上一小寸小寸的啃吻,留下一個個紅印,含住他胸前的紅珠,用舌尖挑逗。

  「啊啊──」東君戰慄地扭動身體,手無意識地插入玄真的髮絲間,神智模模糊糊了。

  這種事──怎麼可能保持清醒?

  一步步進攻,玄真慢條斯理地蠶食著東君美妙的身體,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個屬於他的印記,直到來到他的私密之處──

  早已動情,那活物如玉般的挺拔,前端溢出晶瑩的雨露,玄真憐惜地舔弄它,並張口慢慢地含進口中,讓自己溫暖的口腔包裹住它。

  「呀,唔──」東君挺起了腰肢,雙手緊緊據揪身兩側的被單,他覺得自己陷進了溫泉中,舒暢得無法自抑。

  這邊吸吮逗弄東君的慾望,這邊隔空取物地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從裡倒出許些潤滑的液體,分開東君虛軟的雙腿,滋潤那嬌嫩青澀的花蕊。

  東君意亂情迷,軟綿綿地任由玄真愛撫自己的身體,就是連那最最私密的地方都被一寸寸的入侵。

  「玄真……真……不要……」他喃喃,雙眼濕潤,玄真怎麼把……把手指插入他那裡……

  他們修真之人早已不食五穀,腸胃清空,憑的是一股氣循環於體內,維持身體機能,那股穴只用於排氣,乾乾淨淨,比起凡人,要細嫩很多。玄真的一根手指的滑入,當下令東君生痛。

  玄真吐出東君的慾望,並沒有讓他吐精,安撫他的身體,開始慢慢柔化他的股間小穴。

  「別怕,我會小心的,你別用力吸。」

  東君有些膽怯。「玄真,我們……我們皆是男子之身,不可能像男女那樣結合的……那裡……那裡太小,不合的……」

  玄真吻去他眼角的淚,擁著他輕拍。「可以的。只是第一次有些辛苦,以後就不痛了。」

  「可是……」東君猶豫。

  「我想要你,東君。」玄真認真地凝視他,幽黑的瞳孔似有紅光閃過。

  癡癡地回望,東君含淚地點了點頭。玄真再次撩撥他的慾望,然後用更多的潤滑之露抹於他身後,要他的雙腿分開更大,耐心地一點一點探索。終於,東君那嬌嫩的小穴能進出兩根手指了。

  「嗯啊──」好像湧來更多的慾望了,東君受不住地咬唇,感到不可思議。原來那裡竟然也能承受諸多。

  相對於東君的迷離,玄真要顯得冷靜許多,直到那小穴能含住三根手指,並輕易進出時,他方抽出手,用自己勃發的男根取而代之。

  「啊──」前一刻還在享受快意,下一刻,那直闖進來的活物太龐大,進入太深,叫東君痛得慘叫一聲。

  「玄真,玄真……我……我好痛……」他沙啞喊。

  玄真吻住他的唇,把他的痛呼覆去,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有太多的憐惜。溫柔固然好,但只會帶給他漫長的折磨。只要痛並著快意,才能達到陰陽調和的境界。

  一抽一插,那深深進入的活物直把東君弄得驚喘連連,由最初的疼痛,到後來的快意,東君慢慢地迎合了。

  「啊啊嗯──」東君發出羞人的叫聲,下體那深深淺淺的撞擊,讓他更往玄真身上貼去。

  「不要急……東君……慢慢感受……」輕咬他的耳垂,玄真將自己的陰氣導入東君的體內。

  「呃──」

  陰陽之氣一相觸,便開始融合,那高於肉體的交合使東君的靈魂都動盪了。

  他緩緩閉上眼,開始接受玄真貫進來的陰氣。於是,兩人真正達到了陰陽交合。

  數次之後,兩人皆氣喘吁吁,但精氣並沒有洩掉。快意淋漓,身體不但結合得最緊密,就是連神魂都交合了幾次。

  在最後一次達到高潮後,玄真方把自己的精液盡數洩入東君的身體深入。東君全身一震,接納了那混著精液而來的精氣。

  「呃──」好強,好純的氣!莫怪一些以吸精氣的妖狐會嗜於此道。

  待東君完全吸了他的精氣後,玄真退了出來,趴身於他的兩腿間,一口含住那欲發洩的玉莖,重重一吸,東君再也忍不住,把自己的精氣貫入他口內。

  「啊啊……啊……」

  把東君的精液全部嚥下去,玄真那絕美的臉看起來有些邪魅,幽黑的眼睛隱隱發出嗜人的紅光,當他抬頭望向東君時,東君被看得心跳得厲害。

  身體並不是很累,但人就是懶洋洋的。被玄真抱著擁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汗濕的髮絲,感到無比幸福。

  「我……我……愛你……」他輕輕呢喃,身子縮了縮,往玄真懷裡貼去。

  玄真勾勾嘴角,低頭吻吻他的頭頂。

  東君微微失落。他沒有回應他……果然愛得還不夠呵……

  突然覺得頭髮微痛,他離開玄真的懷抱,疑惑地摸摸頭。

  「看,頭髮打結了。」玄真捉了兩簇青絲,拿到他面前,晃晃。

  這……這是他和他的頭髮。兩人的發都極長,在兩人的纏綿中,竟然交結在一起了。

  「結髮,結髮……」東君喃喃,深深地看著玄真。這超然絕塵的人,終於和他身心結合,如果這是一場夢,他寧願永遠都不醒來。

  「為何流淚?」玄真以麼指抹去他滑落的淚珠。

  「我只是……感到太幸福,怕……一切是假的,是一場夢。」

  「傻瓜,你都與我結髮為夫妻了,怎可能是一場夢?」

  「呃──」東君擦了擦眼淚,又埋進他懷中。

  竟然這麼愛害羞。玄真感到不可思議。這人初遇時魯莽又大膽,越是親近了,反而面紅耳赤,害羞了起來。

  輕拍他的背,安撫他入睡,而他半瞌的眼,不時地流竄著一道紅光。

  ****     *****     *****

  在外遊歷了三四年,再次回到香巖山時,又是一春。

  華陽洞裡,太光甩著兩條雪白的尾巴,狐狸眼裡滿是貪婪,口中唸唸有詞:「禮物,禮物,禮物──」

  東君搖搖頭,摸摸它的毛。「太光道長修為提高了不少,有兩尾了?若有三尾即可變成人形了?」

  「當然,當然,東君,玄真,看你們一臉春風,這幾年一定過得很舒服吧?快點,把禮物拿來。」這兩人,果然是有情的,玄真臉上的冰似乎融化了不少,而東君也一掃往年的憂愁,如沐春風般的和煦。

  玄真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個小袋子,太光流著口水,玄真瞟了眼太光那賊賊發亮的狐狸眼,眼中閃過一絲紅光,輕輕地把小袋子往太光身上一扔。

  「玄……」東君想阻止,但為時已為。

  「嗷──痛──」太光發出一聲慘叫,太光不忍心地撇過臉。

  只見太光雪白的小身子被如小山般高的大袋子壓在了下面。它扎掙,努力扎掙,終於辛苦地爬了出來,沖玄真怒道:「玄真,你何時變得如此惡劣了?」

  該死!他光顧著流口水,忘了從乾坤袋裡取的東西一開始是很小的,一離手就會變回原形。

  不過是因為他們丟下它去遊玩而不爽,於是要玄真每到一個地方就買一樣特產送它嘛,想不到──玄真竟會記仇?

  輕咳了一聲,東君關心地問太光:「你沒事吧?」

  太光抖抖身子,掉下幾根靈毛,低喝:「這叫沒事?」

  「這──」東君一時無語。太光以動物之身修煉本身就相對困難,雖然只掉幾根靈毛,但仍有損功力。

  玄真冷眼一記瞥過去,拉了東君,往石室裡走去。

  太光打了個寒顫,甩了甩尾巴,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進入石室,緊接著那石門便關閉了。

  咦?

  太光東嗅嗅,西嗅嗅,轉了轉眼,輕手輕腳地蹭到石門邊,貼著門壁,豎起耳朵開始偷聽。

  雖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但真的有些奇怪啊。也許前幾年他修為不夠,覺察不到什麼,但如今幻化出第二條尾巴,修為自是提高一倍了。為何會嗅到一股討厭的氣味?那股味……是玄真身上帶回來的?

  「啊……真……啊……」

  「不……嗯……」

  石門內隱約傳來東君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太光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雙眼呆滯。

  有沒有搞錯──他二人一回來就關起門做那……苟且之事?

  太光覺得自己的嘴角都在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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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月光下,山之巔蹲坐了一隻三尾白狐,月光凝聚精華,籠罩在白狐身上,那白狐悠揚地叫了一聲,身體發出一道幽藍的靈光,形體慢慢擴大,待到靈光黯淡下來,只見一裸身青年四肢著地的趴在山崖上。

  甩甩如絲般極長的雪白頭髮,青年跪起身子,抬手瞅了瞅,又揪一把頭髮細看,喃喃:「修為果然還不夠到位啊……」

  緩緩站起身,任雪般的髮絲披洩而下,飛揚在身後,伸展雙臂,讓赤裸裸的身體沐浴在月光下。

  吸足了月之華,全身流竄著一道銀白的流光,縱身從山之巔一躍而下,白髮飄飛,身體在雲層裡穿梭,青年舒暢地清嘯一聲。

  一道白光滑進華陽洞,通體雪白,滿身流光的三尾白狐從白光中走出,甩甩靈毛,慢悠悠地往洞裡走去。

  來到洞廳,沒看到誦經的兩人,踩著輕靈的腳步,來到一道緊閉的石門邊,側耳一聽,果然聽到裡面傳來低微的聲音。

  「……」

  聽了一會兒,白狐跳到洞廳內的石桌上,盤起尾巴,下巴搭在前肢上,嘴饞地抱了一顆晶瑩的水果,邊舔邊啃。

  已經三十年了,自從東君和玄真互訴衷情,並如情人般在一起有三十年了。三十年來,他們如膠如漆,除了前幾年會出洞雲遊外,後來一直呆在華陽洞裡。玄真一改往日的冰冷,對東君的佔有慾越來越強,原本修道之人應要寡慾,清靜,無雜念,修真之道漫長,絕不能有一時的停滯。然而,時間越是流逝,繚繞在兩人之間的情障越強烈。

  邊啃水果,邊思考,鼻子忽然一動,空氣中的異味越來越濃烈。白狐停下啃水果的動作,轉頭望著那緊閉的石門,歪首。

  不是錯覺。

  那討厭的異味每每在那兩人獨處時,隱隱約約的飄散出來。雖然很淡,但隨著它修為的提高,越發地容易覺察到。

  凝重地盯視石門,狐狸眼閃著銳光。

  石室內,東君赤裸裸地躺在石床上,雙腿張開纏在玄真的腰上,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聲聲引人遐思的低喘聲。

  久好……

  他神魂恍惚,體內的氣彷彿被掏空了般,隨著合交次數的增加,一點一滴的流逝。

  「啊啊嗯……啊……」身體感官越來越敏感,玄真只需一根手指便能令他動情。

  怎麼了……

  趴在他身上不斷索求的玄真緊緊地盯著他迷離的神情,絕美的臉上是滿足而舒暢的神情,身下的人越是疲憊不堪,他越激烈地佔有他。墨黑的雙目內燃起兩簇火紅,隨著溫度的爬升,那紅光越來越強。如果此時東君張開眼冷靜地觀察玄真的話,便會發現異樣。

  舔了舔嘴,玄真勾起嘴角,把東君緊緊抱住,將他送上了極樂之巔。

  「啊──」

  身子一繃,再也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玄真突然氣喘吁吁,放開東君,從他體內撤出,遠遠地離開床鋪。

  「嗚──」

  跪在地上,捧住頭壓抑疼痛,赤紅的眼睛越來越淡,最後恢復成黑色。吐出一口氣,他站起身,立於床邊,靜靜地看著滿身痕跡的東君,面上一片冰冷。

  伸指劃過他眼角的淚,摩挲了幾下,黑眸幽黯了幾分。手掌在東君赤裸的身體上撫動,帶著點點星光,那滿是印記的身體瞬間恢復成白玉無瑕,拉過被子為他蓋上。

  動一動手指,先前褪下放在床邊的道袍已穿回身上,黑髮束冠,冷若冰霜的模樣彷彿剛才並未施過雲雨。

  太光在吃了一盤水果後,終於等到了石室的門慢慢打開,現出衣裝整齊的玄真。

  它跳下桌子,來到玄真的腳邊,左嗅右嗅。「東君呢?」

  「睡了。」玄真沒有停下,一直走到華陽洞口,月光透過雲層,洩進洞內。

  太光跟在他後面,坐在他腳邊。

  沈默了許久,太光忍不住開口道:「玄真,你……是真的愛東君麼?」

  「……」沒有回應,玄真冷冷地望著天空。

  太光又問:「你沒有發現嗎?東君的修為停滯不前,沈醉在情障中,連修真都怠慢了。」

  「……嗯。」這回玄真終於回了一聲。

  太光立即又道:「你不擔心?」

  玄真低下頭,看太光。月光打在他如冰雕般的臉上,似覆了一層冰霜。太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這樣的玄真……很陌生。

  小小後退了一步,太光試探地問:「三十年來,你們……交合的次數是否……多了點?」

  立即射來兩道冰稜,太光打哈哈。「呃,我是說……就算是凡人,也是隔個兩三日交合一次,但你和東君似乎……呵呵,好像……天天……我以為修真應該寡慾……」

  「太光,你可以幻化成人形了吧?水月洞久未有主人,可別被他人佔了去。」玄真淡淡地打斷他。

  太光吐吐舌。「你趕我走?我偏不走!」玄真這是何意?從前的他絕不會如此!

  「隨你。」又是淡淡地聲音。

  太光狐疑地盯著他,問:「玄真……三十幾年前,你為何會受傷?是誰打傷了你?」

  玄真微微擰眉,不語。

  還是不肯說。甩甩三條毛絨絨的尾巴,太光轉身往洞內走去。

  「我……嗅到了魔氣……」在你的身上。

  直到太光離開了,玄真仍靜靜地負手站在洞口,風刮進,揚起他的道袍。

  *****     ****     *****

  晨光下,東君盤腿而坐,手掐佛訣,吸晨曦之光華。

  體內的氣有些虛浮,每每與玄真行過房事後,人便處於迷離狀態,彷彿被掏空了一般。

  修道一百多年也近兩百年了,他自然清楚夜夜行雲雨之事不合陰陽之道,不合養身之道。但是他無法拒絕,那人輕輕擁抱他,並以惜憐的目光凝視他時,身體便軟在他懷中了,默許他,任他對自己為所欲為。

  第一次在白玉潭相遇後,自己心裡就生了非份之想,不是麼?原是怕修道之人太清心寡慾了,只能相敬如冰,有禮而疏遠。但,自在桃花島小屋裡纏綿過後,兩人的感情得到昇華,心中有慾念,便付諸行動。

  發乎於情,何錯之有?

  緩緩睜開眼,精、氣、神終於補回來了。夜間過多的交合,實在太費神氣了。

  站起身,打算飛下山頂,回華陽洞時,忽看到不遠處有異光閃動。

  他擰了擰眉,那道異光忽隱忽現,好似寶物出世?

  琢磨了下,他打算去看看。離華陽洞不遠,應無大礙。施展御風術,穿過雲霧,飄飄然地往那異光之處飛去。

  覺察到東君的氣息離華陽洞遠了一些,太光奇怪地道:「我沒叫東君幫我採果子啊,他為何往清流溪方向飛?」

  誦經中的玄真同樣感到東君氣息的波動,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安,他立即收了功,往洞外閃去。

  太光跑了幾步,搖搖尾巴。

  真是的,急什麼,興許東君去找草藥了,自從二人情感昇華後,是越發地如影隨形了。

  循著異光閃動的方向,東君在一溪流邊降落,四處搜索。奇怪,應是這附近,怎麼一到這兒那光便消失了。

  行了幾步,忽看到有人倒在溪流旁。

  「這位施主,你怎麼了?」他上前察看,是個清秀的少年。

  少年腳似乎受了傷,掛著淚珠兒,可憐兮兮地瞅著東君。東君剎時惻隱之心一起,蹲在他身邊,為他看傷勢。

  「這裡是修真界,你是如何進來的?山路陡險,很容易受傷。」他柔聲說。想到自己曾經為了尋找玄真,而差點迷失在山林間。

  少年舔了舔乾燥的唇,低低地說:「我……我來找草藥……」

  「草藥?」少年受傷的腳在東君溫和的癒合術下漸漸不流血了,最後連傷口都癒合了。

  「我娘得了很重的病,只有千年靈芝才能治好。」盯著東君潔白完美的頸項,少年嚥了嚥口水。

  「難得你一片孝心。如果要靈芝,貧道可以為小施主去採。」摸摸少年的頭,想起了自己的小弟,心中一片惆悵。他不告而別上山求道修真,弟弟們應是傷心欲絕吧?如今時間流逝了一兩百年,只怕他們早已……再次輪迴了。

  「真的?謝謝你──」少年雙眼一亮,也不怕生,撲進東君的懷裡,小腦袋搭在他的肩上,興奮地說。「你是道士嗎?我聽人家說,道士都很有善心的。」

  突然被少年抱住,東君一愣。但聽了少年天真的話,不禁好笑,正欲說什麼,身體忽然一軟,倒在了地上。

  「你──」

  少年張嘴,吐出紅信,原本純真的臉滿是邪氣。「好純的陽氣,光聞著就覺得美味,嘿嘿嘿──」

  是妖魔!?

  東君心中一凜。他竟然沒有覺察到!收妖降魔原是道士最基本要學的本事,修真近兩百年,他從未遇到過妖魔,但不該覺察不到對方的魔氣啊!

  少年露出利牙,伏在東君身上,沈醉在他的純陽之氣中。「好像就是你,許多年前,我被一道人打傷,倒在這溪邊,原是想恢復點力氣,去附近采靈芝療傷,不料被你一足先登采走了!這倒也罷了,你採了靈芝後,從我頭上飛過,明明看到我受傷倒在下面,卻只瞟了一眼就飛走了!你可知當時的我有多怨恨你?嗯──」

  東君皺了皺眉,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玄真忽然受傷回來,而他為了救治他,去採草藥,的確曾看到有人倒在溪邊。那時候心急如焚,便忽略了。

  「是你打傷了玄真?」

  紅信吐得很長,幾乎要粘上東君的脖子了,少年的瞳孔恢復成妖瞳,邪惡地一瞪,面目猙獰。「那該死的臭道士竟毀了我的內丹!我不過是看他是純陰之氣,要吸兩口嘛,他竟出手殘忍,幾乎要了我的命!嘿嘿,不過他也沒討到好處。既然你和他是認識的,那只好委屈你了,待我吸了你的陽氣,再去尋仇!」

  東君被禁制,無法動彈。那少年露出妖魔之像,正要咬他脖子吸他陽氣之時,突然哀嚎一聲,跳了開來。東君只感到一投氣流襲捲了自己,等回過神時,自身已在一個熟悉的懷抱。

  「玄真……」他驚道。

  絕塵的臉佈滿寒霜,無情的眼如利劍般地射向魔物。魔物看清玄真,嚇了一跳。此道的修為較之三十年前要更精深了!該死,少了內丹的他鬥不過這臭道士!

  腳底抹油,急欲逃跑。

  玄真雙眼紅光一閃,煞氣赫然佈滿全身,左手環抱東君,空出右手。一道紫光閃過,一柄如水晶般剔透的法劍出現在手中。魔物一看到那把曾傷過他的法劍,煞白了臉。

  東君瞇了瞇眼,打量那美麗的紫水晶般華麗的法劍。這是玄真的法器麼?真美!

  「三十多年前你逃過一劫,今次休要躲過!受死吧!」冰冷的話一落,玄真便襲向魔物。

  魔物反擊,然,玄真那把法劍如神物般,發出刺目的光,魔物眼睛一痛,哀嚎一聲,閃躲不及,便被刺中了心臟。

  「哇啊──」吐出數口魔血,那魔物怨恨地瞪著眼前相擁的兩道士。

  東君心中不忍,轉過頭,把臉埋在玄真的懷中。

  玄真冷酷地一笑,幽黑的眼眸發出異樣的紅光,魔物瀕臨死亡,卻在看到玄真眼眸裡的紅光時,詭異地笑。

  「嘿嘿……嘿嘿嘿……道士又如何……嘿嘿嘿……本魔的內丹……可不是那麼……容易……」

  玄真降魔術一念,魔物便化成煙霧,魂飛魄散了。

  空中掉下一塊琉璃珠,躺在石子間,發出炫麗的光彩。

  東君聞聲低下頭,看到琉璃珠一驚。正是此物發出異光,才吸引了自己。這個是?

  「是吸魂珠。」玄真手中已無法劍了,單手一吸,琉璃珠便被吸進他的手掌內。

  「吸魂珠?」東君詫異。

  「這魔物多年前被我毀了內丹,他便用這吸魂珠來吸凡人的靈魂增加修為。」輕輕一捏,光彩奪目的琉璃珠便被捏成碎片,從中飛出許多個靈魂氣團,玄真低聲念起超渡的咒語,靈魂隨之昇華了。

  默默地看著消失的靈魂,東君心中感慨。之前看到異光,定是那魔物用吸魂珠奪了數條凡人性命,來此修煉的。

  抬頭看向玄真,愣了愣。「玄真……你的眼……」

  眼瞳一閃,再次看時,幽黑如潭。是錯覺嗎?

  「什麼?」淡淡地問。

  東君搖搖頭。「回去吧。」

  「嗯。」抱著東君,騰空飛回華陽洞。

  「喲──回來了?」見兩人是抱著回來的,太光拉長了聲音。這兩人有必要在他面前如此相親相愛嗎?

  東君兩頰微紅,每每面對太光的調侃時總會赧然。

  嗅了嗅,靈敏的狐狸鼻湊近玄真。「有魔氣?」

  「剛才正收了一隻魔物。」東君解釋道。

  「什麼?修真界竟然有魔物?」太光驚叫一聲。

  「只要有些修為,魔物要混進來並非難事。」玄真抱著東君往石室走去。

  看到石室的門一關,太光猛地回過神。「喂……喂……現在是大白天……你們關什麼門?」

  「啊,玄真……你……」東君被壓在床上,衣服落了地,他不解地低叫。「為何……」

  玄真緊緊擁抱他,低頭便吻住他的微張的嘴,靈活的舌頭探了進去。

  「唔──」

  被吻到頭暈眩目,東君無力地癱在他懷裡。「怎麼……突然……」

  「我差點失去你了,東君。」玄真抱著他嚴肅地說。

  「啊?」東君微怔。玄真竟……竟以如此灼熱的眼神望他!?近些年來,他似乎變了不少?

  「你是我的,是我的,知道嗎?」低喃著,情慾隨之而起。

  「啊,玄真……不……」東君虛軟地任玄真在他身上落下一個個烙印。無法拒絕……儘管氣被一點點吸走,仍是無法拒絕……

  濕熱的口腔包裹住他的玉莖,不斷地吮吸,快感襲捲而來,東君眼角含淚,氣喘吁吁。

  「啊啊……啊……」

  再也忍不住,他射了出來。玄真將他的精氣一吸而光,盡數吞進肚內。

  「呼呼……啊……」修真之人不可過多洩精,但此次玄真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吮吸他的慾望,並每每逼得他吐出精氣,被他一一吸光。

  連著七八次後,東君再也吐出不什麼了,軟綿綿的迷離了起來。早上吸的天地精華,隨著精氣被吸走,而一抽而盡。

  抬起頭,玄真嘴角沾著白色的液體,麼指擦拭嘴角,猶意味盡。見東君軟軟地倒在被褥上,神情迷茫,白玉般的胸膛上儘是紅痕印記。露出一抹憐惜地神色,玄真分開他修長的雙腿,露出他嬌嫩的菊門,用唾液隨意潤滑了下,便將自己堅挺的慾望送入其中,一下子便見血了。

  「……痛……真……」東君意識不清了,皺著眉頭,喃喃。

  玄真扣住他的腰,低吼一聲,開始抽插起來。或許最初兩人陰陽交合時,會氣息交流,達到修行,但近些年,只感受那肉體快感,忽略了氣的調息。特別是東君,被玄真逼著吐精,一次又一次,而玄真卻極少將精氣洩在他體內。

  「啊……啊……」東君沈浸在慾望之洋中,低低地呻吟起來。

  玄真冷眼看著他沈迷的神情,面上的佔有慾是越來越強,動作更是霸道起來。直到他兩眼赤紅,身下那虛弱的人被他一次一次地弄得昏厥。

  低吼一聲,猛地抽出慾望,遠離那虛弱蒼白的人兒。

  「……」玄真退離床鋪,掐起印訣,在自己身上打了幾個印,直到身體的慾望漸淡,而赤紅的眼恢復成黑色。

  寒著臉走到床鋪,看到床上那人兒一身淒慘,他面上閃過一絲痛惜。手指撫過他的身體,為他療傷。

  完畢後,他閉了閉眼,雙手握成拳。

  似乎有人急急地敲著石門,玄真睜開眼,打開石門。

  太光幻化成人,身穿一件白色素衣,他凝重地打量玄真。

  「你──」

  知道瞞不過了,玄真擺手打斷他,和他一起來到藏經室,關了石門。

  「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光急急問。「我剛才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魔氣!」

  玄真撫了撫額。「你猜得沒錯,魔氣……是我身上發出的。」

  「果然……」

  「那次我會受傷,就是和一魔物鬥了一場。我吞了他的內丹,他傷了我。」輕描淡寫,但點出真相。

  「什麼,你……你怎會吞了他的內丹?」需知,修道之人絕不能吞食妖魔的內丹,否則只會被魔化!

  玄真冷笑一聲。「那魔物想吸我陰氣,不料反被我吞了他的內丹,今日被我降伏,也是天意。」

  太光心思轉得快,畢竟曾有四百年的修為,比起玄真要年長兩百多歲。「魔物的內丹單憑你的修為很難壓抑,所以你……你利用了東君的陽氣?!」

  玄真沈默。

  太光當下冷下臉,一改平時的頑劣。「莫怪……你……你未中情咒,卻莫名其妙的說喜歡東君!我當時就在奇怪,何以你一睜開眼,對東君的態度便不一樣了!」

  玄真的眼神很冷,面無表情,似乎是默認了。

  太光不敢置信,伸手指著他。「你──你會害死東君!他被你吸了三十多年的精氣,難怪修為一直提不上去,再長久下去,他被你掏空了,早晚要……要死!」

  「他不會死,我不允。」玄真淡淡地落下此話,便離開了藏經室,出了華陽洞,此時,洞外已是黑夜,皓月當空。他騰空飛起,向山頂而去──

  太光來到東君的床邊,看著他蒼白的臉,痛惜地搖頭。

  這情劫,他們二人要如何度過?

  ****    ****    ****

  時間又悄悄溜過去數十載,華陽洞內依舊住著三個道士。

  「啊──」東君手一抖,手上的經書掉在了地上,他怔怔地低著頭,看躺在地上的書本。

  怎麼會如此不小心?一本書都拿不住……

  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靠在書架上,頭有點暈。

  一雙有力的手撫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東君露出虛弱的笑。「玄真,我沒事……」

  「……」輕鬆地抱起他,往臥室而去,凝結在眉宇間的郁氣散不去。懷裡的人,似乎又輕了許多。

  能化成人形的太光坐在洞廳的桌邊,見玄真抱著東君從藏經室裡出來,他笑道:「你二人感情真是越來越好了,整日裡摟摟抱抱,不是存心刺激我孤家寡人嘛。」

  玄真立即一記冷眼掃過來,東君埋首於玄真的懷裡。

  看著兩人消失在石門內,太光玩笑的臉漸漸沈重。

  東君其實有些怕進石室,只因每次在房裡,便是和玄真在床上糾纏。然而這次玄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把他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看著他入睡。

  很累,真的很累……早上吸取天地精華越來越供不應求。身體仍在空虛,隨著那洩出的精氣,一點點虛弱起來。

  他也是修道之人,怎不明白其中道理?每次玄真皆會將他的精氣盡數吞入腹中,而他卻極少洩精於他體內。

  單方面的付出了氣,便要失調了。

  後悔嗎?

  不,沒有太多的後悔。世間男女情愛最多只能維持四五十年,而他和玄真的情較之他們要長久許多了。即使最後精盡而亡……也滿足了!

  愛他,便無怨無悔。

  沈沈的睡去,舒展了眉目,嘴角漾著幸福的笑,一臉安詳。

  玄真看著他入夢,坐在床邊,守著他。鬱結在眉間的煞氣越聚越濃。

  輕輕撫摸床上人的臉頰,許久,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下他的唇,最後留戀地深望一眼,毅然離開石室。

  太光見他出來了,冷冷地道:「他再被你這樣欺騙下去,早晚要魂飛魄散。你們相戀了近百年,卻仍未度過情劫,連老天都看出你的虛情假意,他卻深陷其中!」

  「我自有定數。」玄真淡然道。

  太光瞇了瞇眼,笑問:「你打算讓他知道真相?或者……用感情傷害他?」

  玄真未語,太光垂下眼,道:「你原就無情,伴了他這麼多年,是因為修真的善心。讓他明白也好,早日清醒,早日保命。」

  玄真甩過袖袍,閃身飛出去,瞬間便沒影了。

  好一會兒,太光摸摸受傷的臉,嚙牙。

  竟然──動怒了,他?

  山之巔,玄真一身道袍,矗立著,無情地風撕扯著他的衣袍和髮絲,他卻紋分不動。

  久久,他望著天空,隱隱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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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原來你並不愛東君?」

  欲進藏經室的腳步倏地停下,連氣息都刻意隱藏了。

  「我就奇怪,那時候東君未曾向你施情咒,你卻在醒來後說喜歡他,實則竟只為了……利用他!」

  心一顫,如針扎般疼痛。

  「玄真,你和東君相處了兩百年,難道……從未愛過他?」太光的聲音拉得很高,聽得出來他正在為道友忿忿不平。

  呼吸有些困難,站在門外的人臉色蒼白無血,眼睛漸漸染上悲愴的色彩。

  「……我一心修真,何來感情一說。」平直,冷調,無情,竟真是玄真的聲音!?

  「你就不怕東君會崩潰?」太光責問。

  「你我皆知,情劫並非要兩人一起度過。」

  「玄真……你利用東君,吸他的氣,自己度過了情劫,你升天成仙了,那東君呢?他不但會喪命,還可能……再也無法輪迴!」

  「那又如何?原就是他自己強求要修道的,我勸過,阻過。」冷酷的話語,讓東君再也無法隱藏氣息,他闖了進去,淒涼地望著室內的人。

  東君地突然出現,令室內的兩人都驚了一驚。太光複雜而同情地望著東君,而玄真……竟只是疏遠而淡漠地瞥了一眼。

  「你們……在說什麼?」東君輕聲發問。自己是否幻聽了?剛剛起床,人還未清醒。

  「東君,我……」太光一臉愧疚。

  玄真隨手拿了本經書,翻翻。「……既然被你聽到了,也算天意。」

  慢慢地搖頭,東君走到玄真面前,想碰他,但玄真手一擋,冷冷地看他一眼。

  拒人於千里之外。

  「為什麼……」

  「就如你聽到的那樣。」玄真勾了勾嘴角,笑得殘忍。

  「你對我的情,是假的?」

  「──是。」

  「你對我的愛,也是假的?」

  「……」

  「你之所以和我交合,只是為了吸我的氣,助你度過情劫?」嘴抿了抿,嘗到了苦澀。

  「可以這麼說。」

  「修道之人……不妄言,不說謊,你……你寧可犯忌,騙我,只是為了度過最後一劫?為了……為了成仙?!」

  合上經書,玄真看著失態的東君。「在你入道之前,我便和你說過,修道之路困難重重,你道緣雖頗深,但並不適合修道。」

  緩緩閉上眼,東君感到心被碾碎了,血脈崩裂,神魂一陣動盪。深深吸口氣,他咬破了唇角,血滴落,在素色的道袍上暈開朵朵鮮紅的血花。

  相處了近兩百年,同床共枕,肌膚相親,氣息相纏了七八十年,若在凡間,他們這樣也算是夫妻一場了。他知道自己的氣在銳減,在一點一點地被對方蠶食,可是因為愛,他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然而……

  「為何要讓我知道?為何要讓我聽到你們的話?如果你不說,將我一直騙到底,不是更有利於你的修行麼?」眼睛很酸痛,卻流不出眼淚。「何不吸光我的氣,讓我死在幸福的假象中?」

  面對他的激動,玄真卻冷淡地轉過身。

  無情如廝!

  再也顧不上風度氣節,東君抓住他的手臂,質問:「玄真,你是騙我的是吧?今天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你我是真心相愛的,是嗎?我們同床共枕七十餘載,結髮為夫妻,天地可證,日月何鑒,是不是?」

  輕輕一笑,那笑聲含了諷刺,雲淡風清地推開東君,玄真溫和有禮卻淡漠疏遠地面對他。「道友何必當真呢?修道之人生命綿綿無期,區區七十年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一場戲罷了,無需當真。你情我願了七十餘載,你不也滿足了初衷?你修道,只為了和我露水姻緣一場,不是麼?如今你心願已償,何必執迷不悟呢?」

  道友?!

  玄真叫他道友?!

  東君睜大眼,後退數步,身體搖搖欲墜,那蒼白的臉色更加透明了。

  「道友在貧道的華陽洞做客似乎久了一些,貧道洞府且小,道友恐怕住不習慣,不妨另尋他處。」玄真甩了甩袖袍,淡淡地說。

  太光眼裡流露出憐憫。

  東君張了張口,喉嚨發痛,說不出一句話。跌跌撞撞地後退,最後離開藏經室。

  直到那人傷心欲絕地離開,玄真的臉仍淡笑如風,卻冷漠如冰。太光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苦笑。

  「玄真,你讓我……犯了言忌!」

  欺騙東君?最不想傷害的人,便是他了,可……總不能看著他死得不明不白。

  玄真沒有看到他一眼,出了藏經室,往臥房而去。

  衣裳盡褪,青絲披洩,赤身裸體,半是羞澀半是大膽。

  「你來了?我……我就知道……你會來。」東君一步步上前,擁抱住玄真,把臉擱在他胸膛上。「其實……我有些怕你和共處一室的」

  玄真直直地立著,臉上沒有一絲情慾。

  閉上眼,東君輕語:「你從來不問我的意願,便……便壓在床上廝磨,我雖一次次虛弱,可心裡對你的情越來越深,哪怕……哪怕知道你在吸我的氣,我也……我也甘願……」

  「你告訴我,這並非我南柯一夢,好嗎?」諸多哀求,放下尊嚴,只為了求他回應他的感情。

  玄真抬起手,欲撫摸懷中人的背,一頓,稍一用力,便推開他,對他的身體無一絲留戀。「道友為何要作賤自己?但凡修真之人,不能淫亂,不能思欲,道友意志不定,乃修真大忌。」

  坐在地上,身邊是一堆道衣,長長的髮絲糾結在石地上,白玉般的削瘦身體暴露在空氣中,不自主地發顫發抖。

  作賤自己?自取其辱!

  黑瞳縮了縮,玄真甩袖離開。「道友請自便。」

  冷漠的背影,一如初來華陽洞的那個夜晚,沒有一絲憐憫,無任何情感,就這樣轉身離去,留下一身狼狽的自己。

  這場夢,做得可真久!

  一百年,兩百年……

  乍然醒來,驚悸,恐惶,絕望──

  壓抑許久的淚,終於一洩而下,那眼,一片空洞。

  穿衣,束髮,一身整齊,清潔,抖抖袍擺,撫平皺折,用乾淨的布巾擦拭臉上的冷水,儀態莊重,最後,跨出石門。

  洞廳裡,太光站著,玄真坐著,似乎──就在等他。

  何必──何必呢?

  深深地一鞠,如當初在白玉潭相見時,一揖到底。微微一笑,聲音是溫和有禮:「多謝道長百年來的指點,清風……打擾道長多時,是該離去了,學得一身本事,從此──天涯海角,任我行。你我今日一別,緣分應是──盡了。」

  玄真拿茶杯的手抖了抖。

  又轉身對太光一揖。「太光道長當初舉手之勞,救了清風一命,清風沒齒難忘。」

  「東君──」太光想說什麼,卻終是沒有說下去。

  「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機取巧,道不能強求。玄真道長一言,真是道破天機。清風心中並無道,強求入道,如何成道!然也,果也──」長長一歎,不曾回首,身形優雅,步履瀟灑,穿過太光,擦過玄真,孑然一身,飄然離開華陽洞。

  「情癡,夢醉,百年驚覺。修陰陽,結長髮,百年纏綿,抵不過一個『道』字。成仙,成仙,不戀凡塵,待到飛天之時,天上人間,不見,不見。情斷,緣盡,夢一場,哈哈,夢一場啊──」

  清蕭悲愴的聲音在洞口久久迴盪,迴盪……

  太光化身為白狐,飛跑出去,追著那人,跳出華陽洞。

  玄真瞬間來到洞口,急風刮進來,打亂了他的髮髻。重重一拳擊在粗糙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東君,東君──

  喚不出口的名,哽在喉嚨處,刺痛。

  ****     ****      ****

  御風飄飛,沒有目的,沒有方向,飛出華陽洞,飛出修真界,往那山下飛去。飛到半山腰時,氣息一亂,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地從空中掉落。

  掉進冰冷的水裡,好不容易爬不出,趴在水畔,濕潤的眼一看四周,立即發出悲淒的笑聲。

  白玉潭,白玉潭──

  「嘔──」吐出一口血,染紅了水畔的一塊巨石。

  初時在這石上夢一場,醒來看到一道長彎腰汲水,一抬頭,疑似天人。從此心淪陷了,入了魔障。

  姻緣石,定三生,眼前這塊染了血的石頭,不過是個凡品。並無累世因果,怎可能情定三生?癡心妄想!

  慘淡一笑,狼狽不堪地出了水潭,往那山下走去。

  路過紫靈觀,站在莊嚴的道觀門口頓一頓,無視往來小道士詫異的目光,他嘲弄一笑,轉身離開。

  本無道心,何來修道,罷了,罷了,返回那紅塵,蹉跎歲月去罷。

  世間百年,仍由那外族人一統江山,滿街的長辮異服之人,全無前朝時期的風雅。

  仍是一身道袍,停停走走,在人們驚奇地注視下,腳步停在了一座華宅的門口。

  曾經的宿家──

  已過兩百年了,這裡,還是宿家嗎?四位弟弟是否能穿越時空,出門來迎接他這個不負責任的兄長?

  奢望!

  抬頭看那扁額──徐府!

  諷刺一笑,那徐字,可真扎眼。

  「這位道長,是否有要事?」門裡出來一名青年,見一風姿卓越的道長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觀望,不禁開口詢問。

  斂了眼裡的悲愴,淡淡一笑。「打擾了,貧道想問施主一件事,不知施主是否願意相告。」

  這道長氣度可真非凡,那一抹淡笑,如沐春風,令人心情一暢。「道長請說。」

  「兩百年前,這宅子住的是一戶姓宿的人家,不知……這姓宿的子孫遷往何處了?」見青年一臉驚訝,他高深地一笑。「貧道問得唐突了,叫施主為難了。」

  「不不,不不。」青年恢復神色,忙道,「道長果然是高人。這宅子原是宿姓人家的,聽祖輩說,當年宿家大公子突然一日上山求道一去不復返了,他的弟弟們尋不到兄長,竟都出家當道士了。這一走,宅子就空了,於是我的祖輩,當時是宿大公子的好友,便住進了這裡,一代守一代,兩百年過去了,卻再無宿家人回來過。」

  「原來如此。」是長卿吧?弟弟們……皆去修道了?心中,有一點點期望,興許……弟弟都能修道成功,煉就長生不老之體,在這滾滾紅塵之中,或許能偶然相遇,可……也有可能,一一成仙去了。唯有他,一劫未度,再回紅塵。

  施一施禮,轉身離去。

  「呃,道長……您……您可姓宿?」青年忍不住問出口。

  淡然一笑,瞥一眼扁額上的徐府二字,從容離去。

  望著道長離去的背影,青年發怔。祖上曾傳下遺囑,如有道士上門,或許……就是宿家人。

  可能嗎?就算是修道,也能活上兩百年嗎?可是,這個道長問起宿姓人家。搖搖頭,他突然記什麼,返回宅子裡,往收藏室跑去,從一個老舊的櫃子裡拿出一卷畫,小心翼翼地打開,畫裡的人赫然入目。

  震驚──

  那道長的相貌,可不就是畫裡的人?只是,較之畫中人,他要年輕上幾歲。

  *****  ****  ****

  紫靈觀──

  面對玉帝神像,心中是敬意的,可是自小便有的毛病,似乎仍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掉,那每每看到玉帝神像時的心悸,有增無減。

  以為自己失心了,在離開那裡之後,魂魄便被掏空了,可是為何,看到玉帝神像,仍有心痛的感覺呢?

  身後傳來倉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轉過身,看向來人。那是個三十出頭的道長。

  「貧道長生,便是此觀觀主,不知道友道號?」

  東君回以禮,道:「觀主稱呼貧道東君即可。」

  「東君道長請──」

  「多謝,觀主也請。」

  兩人在蒲團坐下。長生仔細打量眼前這氣息不凡的年輕道長,他相貌極好看,眼裡卻有滄桑,從他的氣來看,修為應是極高,可是……為何隱隱有枯燈燃竭之相?!

  「不瞞觀主,貧道原是兩百年前,宿家大公子,曾與平極道長有過數面之緣,不知平極道長是否仍在道觀?」

  「啊?」饒是長生修了近五十年的道,仍是小小驚訝了下。前眼這比他還年輕的道長,竟然是兩百年前的宿家公子?!

  「師祖在一百年前雲遊去了,並不在觀中。不過貧道的師父仍在觀中,東君道長是否要見上一見?」

  「觀主的師父是──」

  「師父道長宿緣。」

  「宿緣……」東君細細琢磨二字。「他可是……」

  長生點點頭,東君不禁濕了眼。

  很快,宿緣道長被小道士請了過來,當看到那似曾相識的面容,東君不由地激動了。

  三十餘歲,玄冠,黃裙,黃褐,黃帔二十八條,高玄法師的裝扮,他是──二弟!

  「大……大哥?」不確定地呼喚,待東君自蒲團上站起,以溫和的眼神看著他時,終於敢確定了。「大哥!」

  「二弟──」東君微笑著看他,眼前一片模糊。

  「大哥!」再也無法抑制,上前緊緊擁抱住清瘦的人。百年修行煉就的成穩,清淡,這一刻盡毀。

  兄弟相認,是怎樣的激動人心?

  「二弟!」東君閉上眼,感受弟弟溫暖的懷抱。自己何其殘忍,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情,捨棄了這份真摯動人的親情。

  長生悄悄地退了出來,留下久別重逢的兄弟慢慢訴情。

  「大哥,你可知當初你不告而別,我們幾個弟弟是如何的難過?你怎能如此忍心,離我們而去?」

  「大哥,你說看破紅塵,要去修道,為何不來紫靈觀,偏要往那山上跑?」

  「大哥,為了以後能再見你,我們幾個兄弟全都當了道士,苦苦修真,只為了能再見一見你啊!」

  「大哥──我真的好想你……」

  東君拍拍弟弟的背,一如百年多前,輕輕地安撫。「大哥……也很想你們……」

  ****     ****    ****

  「你走後,我們在山上找了大半年,遙無音訊,失望之餘,紫靈觀的平極道長說你很可能已進修真界了,凡人要入修真界需有修道之人引進。尋不到你,我們就苦苦哀求平極道長,要他收我們為徒,求了數個月,平極道長終於讓我們入道。這一入道,便是近兩百年呵。時間久了,執念少了,修身養性,煉就長生不老術,付出了很多代價,但為了等你,再辛苦都值得。老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我見到你了,大哥。」

  「大哥也很高興,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想不到……感謝上蒼憐憫。」

  「大哥似乎變了很多,嗯,大哥的修為精深,但似乎氣不足?」

  「……嗯,近來有些怠慢修煉了,難免。」

  二弟凝視兄長雖然年輕但有些滄桑的臉龐。大哥越是輕描淡寫,越有心事。他的氣何只不足,幾乎要消失了!修道單就修個氣,若連氣都沒有了,如何再修煉下去?

  避開弟弟探究的眼神,東君拍拍他的肩膀。「三弟他們呢?不在觀中?」

  「嗯……他們雲遊去了,說是當那閒雲野鶴。不過每年皆會回來一趟,來看一看,你是否……有回來。」

  東君欣慰地笑。「那便好。你們都在,真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當年你……為何拋下我們,一心一意地去修道呢?」存在心中兩百年的疑問,今日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了。

  東君沈吟,望向窗外的剛抽芽的花枝。

  沈默了許久,以為等不到答案,兄長卻開口了:「為了……情。為了一個情字,執迷了兩百年,也做了兩百年的夢。呵呵,如今夢醒,一切……煙消雲散了。」

  「大哥……」兄長身上發出沈沈的情傷,濃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記得你們幾個和我一起郊遊爬香巖山麼?到半山腰的山莊時,我失蹤了半日,其實,那時候我去了白玉潭,睡了一覺,醒來,遇到了一個道人……」輕柔飄渺的聲音把他的情,他的癡,他的愛,他的痛一一道來,直到日沈西,夜幕降臨……

  翌日,東君一身道袍立在紫靈觀門口,二弟依依不捨。

  「大哥,你要走?」

  「是啊,我想出去看看五湖四海,這麼多年呆在修真界,還未好好地看過這片大地。」

  「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二弟,大哥想一人靜靜,你知道的。」溫和地看著一臉不捨的弟弟。

  就是因為知道,才更擔心啊。

  「別難過。修道之人最忌大喜大悲,相逢相聚全憑個緣字,興許我會遇到三弟他們。」

  點點頭,只能目送兄長。

  東君揮揮手,施展御風術,如那仙人般,飄然而去。

  道觀裡的小道士見了仙術,全都張大了眼。

  「師父為何不追去呢?」長生問。

  宿緣歎息,道:「時過百年,入道修道,有些事強求不來。正如他說言,人生相逢,單憑個緣字。」

  ****      *****     *****

  立於高處,看遠處那高聳入雲的山峰,那裡是華陽洞所在之處,曾經住了近兩百年的「家」啊,如今,再也……不能回去了。

  「東君──」一道白光從遠處飛來,待落定,化成一隻三尾白狐。

  「太光?」

  太光蹲坐於他面前,仰著小腦袋,深邃地望著他。「你……為何離開修真界?如果……你可以隨我回水月洞一道修行啊。」

  淡淡一笑,抬頭望著天空。「太光,你還不清楚嗎?清風修道,只是為了長壽,為了伴玄真左右。如今情劫不度,修再久的道,亦無意義。」

  「東君,你是存了私心修道,這有違自然。」

  「故,我不能悟道。」東君喟歎。「太光,你回去好好修道吧。」

  「你又何去何從?」

  「我……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東君臉上露出飄渺的神情,望著遠處山峰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

  太光搖搖頭,道:「一百年,兩百年,乃至上千年,對於修道之人而已,眨眼即逝,然而在凡塵,長壽並不是好事。東君,你可想清楚了。」

  閉了閉眼,將欲湧出的淚逼回去,他輕語:「……他對我無情無愛,我……我能怎樣呢?我學不來女子的矯情,不會蠻橫糾纏,他不要我,我便離開,離得遠遠的,留他一片清靜。緣分盡了,就不該癡心妄想了。從今以後,我和他橋路各行。」

  「或許……他並非真是無情。」太光欲言又止。

  東君低頭,微微一笑,眼裡有瀲光。「我和他相處了兩百年,他的性情我也知一二。對陌生人,他總是多禮又疏遠,若想親近他,他便淡漠之視,可一旦交心,他總溫和真情以待。他如冰卻似火,說他無情,卻又有情,修真之人皆有一顆善心,就是因為他善心,才留我在華陽洞修行了這麼多年。那時候他突然對我有了情,我就躊躇,他的情是真是假?我將情愛看成一場賭注,本身就是我自己看輕了它,情愛……怎能以輸贏來斷定呢?愛與不愛,全憑一念之間,一旦愛上了,就注定有傷情,這痛,這苦都該心甘情願。他只是不愛我罷了,僅此而已。」

  默默地聽著,太光低下頭。

  「太光,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

  抬起頭,太光直視他。「東君,情劫是無法逃避的。你和他之間,還未斷盡緣分,他日……若遇著他了,便好好談談吧,或許上天憐憫,應了你的情。」

  東君微微作揖,施展御風術,飄然欲飛。

  「謝謝你,太光。」

  直到那背影漸淡漸遠,太光方化為一道白光,返回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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