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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秘密花園》作者:姬子【完結】

《秘密花園》作者:姬子【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隨緣之人 您是第2367個瀏覽者
文案:季清衣和季陽夏在梔子花下打勾勾,說好他們要一起上學、一起工作、一輩子不分開……說話不算話的是小狗!
  
  他是季家的養子,一進門就頂著「哥哥」的光環,怎知愛哭又愛跟的季陽夏卻以為「哥哥」=全年無休的貼身保母──考試前要為他抓題,約會時也要帶著他去觀摩……逼得季清衣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乾脆包辦他的一生幸福,二是打破誓言當小狗──
  
  季陽夏生命中許多第一次都是季清衣陪他度過的,第一次走路是他牽著自己、第一次上學是他帶著自己……所以初戀的對象當然非他莫屬;可問題來了──季清衣已經名草有主,他若不想加入失戀聯盟,只能從第三者開始……
第一章
一切的開始是在一個平靜的早上。  

  季陽夏一邊往嘴裡塞著麵包,另一手卻拿著英語課本惡補。  

  「今天又要英語測試嗎?」沈薈致走到兒子身旁微笑著問。  

  「嗯……」季陽夏往嘴裡灌了一口奶茶,含糊不清的問:「清衣呢?」  

  此時,季清衣正好走出來,手裡拿著季陽夏的藍色書包走到門口,一張精緻完美的俊顏上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走了,你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季清衣將背包朝他扔過去便出門。  

  「等、等一下!」季陽夏慌忙地接過書包,將手裡的書往書包裡塞,然後向門口追過去。「媽媽,我們走了。」  

  終於追上季清衣與他並肩而行,「你怎麼說走就走,都不等等我?」  

  季清衣和季陽夏沿著垂有柳枝的小河走著,腳下是灰白的碎石碑,偶爾從夾縫裡長出青草,河水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波光。  

  每天上學他們都要經過這條小路。  

  「喂,清衣。」季陽夏走著,忽然滿懷期待的抬起頭望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季清衣。「我們雖然不同班,但英文是同一個老師,你們小考是考些什麼?」他對季清衣從來都是以名字相稱,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要是忽然讓他叫「哥哥」那才叫彆扭。  

  「題目會改,你問了也沒用……你不是有看書嗎?」  

  「看是看了,可是完全看不懂啊!」季陽夏露出絕望的表情,「我上次英語小考才只考了十八分,這次恐怕也只能碰運氣了。」  

  他低聲嘀咕了一會兒,決定向季清衣求饒,「不然你功課那麼好,有什麼秘訣你也教教我吧!」  

  「反正我教了你,你也會全部忘記。」季清衣搖頭,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記得在期中考時自己還辛苦地為他補習了幾個月,所有的重點全都逼他背了,有可能會考的題目也全都找出來讓他做了,結果到最後他竟然還是滿江紅。  

  季陽夏不是不認真,他也認真過,只不過沒有半點成效。  

  相反的,季清衣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不僅是功課,連體育、美術等其他方面也非常優秀,加上長相俊逸,所以雖然性格冷漠,校內的女生仍然追著他跑,同時也是深受老師喜愛的學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太難親近了,跟個性溫和的季陽夏相比,甚至有些讓人畏懼。  

  不管是在學校裡還是在校外,會跟他走在一起的人只有季陽夏而已。漸漸的,連季陽夏身邊的朋友也跟著變少了,但他完全不在意;或許是從小習慣了,他對季清衣的依賴心很強,反倒希望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放心吧,反正媽媽是不會罵你的。」季清衣總算安慰了他一句。  

  「但是爺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季清衣聽後忽然沉默一下,爸爸在八年前因為骨癌過世,他們現在跟媽媽三個人一起生活,生活費全是由爺爺提供。  

  爺爺季宏啟獨自經營季氏企業,並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一年裡偶爾有一、兩次會和他們吃飯。  

  記得爸爸在的時候也是一樣,聽說他跟爺爺的感情並不好。  

  不過,在季陽夏剛出生不久,季宏啟就已經決定要讓他繼承家業了,季清衣雖然很優秀,但畢竟是養子。季陽夏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爺爺會對季清衣有偏見,可反過來想,像季清衣那樣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人生反而讓他羨慕。  

  因此,季陽夏再怎麼不喜歡唸書,還是有壓力,畢竟以後要接手一家大公司;他從小就知道這件事是推不掉,為了媽媽,也就只好乖乖聽話。  

  「你功課是好是壞,爺爺又不會真的放在心上。」季清衣有些不以為然。  

  「好啦、好啦。」季陽夏也知道他對這話題敏感,於是不再提。「你說得好像我考十八分才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錯。」季清衣取笑道。  

  「過分,總有一天我會考及格給你看。」季陽夏氣得鼓著一張臉。  

  季清衣看見他的樣子,忽然加快腳步跑到他前面,然後回過頭來。「我等著那一天呢。」  

  「我會讓你看到的!」季陽夏握著雙拳對他強調。  

  季清衣的回應只是輕輕一笑,那一瞬間,他淺褐色頭髮在陽光下閃耀,季陽夏看得有些失神了,儘管天天都見面,他還是覺得季清衣很好看。  

  他漆黑的眸子直視著季清衣,粉紅的唇彎出上揚的弧度,像個小孩般的笑起來,他看著季清衣越走越遠的身影,加快腳步追上去……  

  ***

  教室裡很嘈雜,隔壁的幾個女生正在嘰嘰喳喳的聊天。季陽夏被吵得頭發暈,只得離開座位走在窗邊尋求清新的空氣。  

  「你聽!」坐在他後面的何軒也跟著他來到窗邊,「那些女生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你那個優秀厲害的哥哥身上去了。」  

  季陽夏微微皺眉,「是嗎?」  

  仔細一聽,那幾個女生果然正在討論著季清衣的事情,像是誰又跟他表白被拒絕了,甚至連他穿的襯衣是哪個號碼都一清二楚,這些連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季陽夏都不知道。  

  「你好像不太喜歡清衣。」季陽夏睨了何軒一眼。  

  「也不是。」何軒否認。不過季清衣看起來是太驕傲了一點……  

  「嘖!你哥居然還有用香水?」何軒聽著那些女生說的話不免驚訝。  

  「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季陽夏瞪著他,「無聊!」  

  「你沒聽見嗎?她們說有人還刻意靠近季清衣聞過他的味道,正在推測是哪一種牌子的香水呢!」何軒笑著,「佩服,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令人搞不懂。」  

  「你才十七歲,別用這種老頭子的口氣說話。」季陽夏衝著他一笑,拍著他的肩膀。「而且,你不是交了很多女朋友?」  

  季陽夏的朋友不多,不過何軒算是例外,大概是因為座位近,說話的機會也比較多的關係。  

  據他的瞭解,何軒家世不錯,外表帥氣的他也不乏人追求,唇邊總是掛著懶散的笑意,跟冷漠俊美的季清衣比起來完全不同。  

  不過他卻對同年齡的女孩子沒有興趣,專門找成年的女性下手,所交往的也全都是美艷的成熟女人。  

  何軒懶懶的揮了揮手,「就是因為這樣,才越來越覺得她們古怪的地方太多,簡直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看你是樂此不疲才對。」季陽夏對他的性格多少有些瞭解,「像你這麼花心遲早會遭報應的。」  

  何軒輕笑,「別說我了,你還是操心一下你的英文考試比較好,這次又是倒數第一的話,簡直可以跟你哥兩個人首尾相呼應了。」  

  「囉嗦。」明知道是事實,季陽夏嘴上還是不服氣。  

  「我聽說季清衣是你家的養子吧,怪不得一點都不像。」  

  季陽夏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冷冷的說:「我真不知道你老是去聽那些閒言閒語做什麼?養子又怎麼了?總之清衣他是我哥就對了!」  

  「你幹嘛反應這麼激烈?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你們本來就不像嘛。」因為季陽夏很少會情緒這麼激動,所以何軒嚇了一跳。「而且,如果你們是親兄弟那才叫奇怪,你們的性格、外表、身材,差太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又矮又笨,是不是?」他的解釋不但沒有讓季陽夏息怒,反而像踩到地雷一般跳起來。身高一直是季陽夏的死穴,他都十七歲了還不足一百六十五公分;眼看季清衣一天天長高,更是令他著急不已。  

  季陽夏看他笑得那麼囂張,恨不得找個東西堵住他的嘴;他抬頭瞪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別過臉躲到一邊。  

  他跟季清衣……差別很大嗎?  

  可是不管怎麼樣,季清衣都是他的哥哥,這一點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沒有人能夠改變。  

  ***

  季家總是在輕鬆的氣氛下進行晚餐。  

  季陽夏最怕吃魚,沈薈致卻偏偏催他多吃一些。  

  「我聽說要多吃些魚才能長高。」  

  「誰說的?」季陽夏一臉嫌惡的看著碗裡的魚,「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不想長高了?」  

  「反正我就是矮個子。」  

  坐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季清衣突然開口說:「媽媽,以後做菜還是少放一點辣椒。」  

  「清衣不喜歡嗎?」雖然是作為母親,但沈薈致面對這個個性陰沉的兒子,總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因為陽夏的胃不太好。」  

  「說的也是……」她點頭。  

  「對對對!這魚有放辣椒,我不能吃,還是清衣幫我吃了吧!」季陽夏趕緊將自己碗裡的魚全部撥到季清衣的碗裡,同時笑得好不璀璨。  

  季清衣淡淡的看著他的舉動,從小到大餐桌上的魚都是被他一個人吃掉的。  

  沈薈致突然像想到,「對了,爺爺今天打電話來說明天要一起吃飯。」  

  季清衣面無表情的回答:「喔。」  

  「我已經有七個月沒有見到他了。」季陽夏回憶上一次見面。  

  沈薈致突然有些感慨,「時間過得還真是快,不久前你們還在上小學,一轉眼卻比我還高了。」  

  「媽媽……」聽到她又說起身高的問題,季陽夏立即皺著一張臉。  

  沈薈致看著他突然笑出來,「陽夏,你還記不記得你六歲時候的生日願望?你說以後要跟像媽媽這樣的女孩子結婚。」  

  「你怎麼又在說我了?」季陽夏有些困窘,臉也跟著泛紅,「都那麼久的事了,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對我來說,看著你們長大然後幸福的結婚,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  

  「我吃完了。」季清衣忽然站起來,打斷沈薈致的話。「我先回房去看書。」  

  「我也要去。」季陽夏丟下手中的碗筷,也跟著他跑回房間。  

  兩個人的房間剛好就在對面,裡面的裝飾由沈薈致一手包辦,統統都是粉色系,從窗簾到地毯,床單到枕頭,她也不管究竟適不適合兩個高中男生,使得季陽夏從來都不敢帶同學回家。  

  洗完澡後的季清衣坐在書桌前,穿著粉紅色的拖鞋,粉紅色的睡衣上還有Hello  Kitty,就只差沒有蕾絲花邊而已。  

  季陽夏看著他臉上的淡漠表情再配上這身打扮,就不由得想笑。  

  「這套是媽媽新買的吧!」他走過去扯著季清衣身上的睡衣,促狹的笑著,「比上次那套小熊稚尼還要可愛。」  

  「有那麼好笑嗎?」  

  季清衣的樣子顯得有些無奈,他不像季陽夏,對於不喜歡的衣服就堅決反抗不穿,所以在這方面一直受沈薈致的擺佈。雖然他向來對這些衣服並不怎麼挑剔,可是沈薈致的品味已經越來越讓人不敢領教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覺得好笑。」季陽夏用手撐著臉,趴在桌邊翻看雜誌,像在自己房間一樣隨意。  

  兩個人湊得很近,季清衣伸手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頭髮都這麼長了。」  

  「嗯,我的頭髮就是長得特別快,麻煩死了。」季陽夏隨意的甩了甩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要是我的身高也能長得這麼快就好了。」  

  「就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季清衣此時的眼神看來格外柔和。  

  「你又不是我,當然會這麼說了。」  

  季清衣的房間窗戶是打開的,初秋的晚風吹進來,讓人不由得感到清爽,樓下有一個小花園,在這個季節的夜裡,空氣裡總是會傳來一陣梔子花香。  

  「你的房間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花園真好!」季陽夏趴在窗邊羨慕的說。  

  「別忘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換房間的。」  

  季陽夏從小就特別喜歡賴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不肯走,總是說他的房間比自己的好,後來沈茴致乾脆讓他們換房間,結果仍然是一樣。  

  季陽夏笑了笑,突然轉過身靠在季清衣的頸窩間輕輕嗅著他的氣息。  

  季清衣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給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你……怎麼了?」  

  「我聽她們說你有用香水,所以聞聞看。」  

  「怎麼可能!」季清衣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但是你身上真的有香味。」季陽夏認真的說著,然後低下頭在自己的肩上用力吸嗅著。「好像是沐浴乳的香味,我跟你用一樣的沐浴乳,怎麼我身上就沒有香味?」  

  「你是心理作用吧。」  

  「真的!是梔子花的香氣,這種香味我聞了十七年還會弄錯嗎?」他用手指著窗外樓下的花園。  

  季清衣不由得失笑,「十七年?」  

  「當然,我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了。」  

  季清衣看著他堅定的神情,笑得更厲害了,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頭,眼中流露出一種寵溺。  

  「這我還不知道嗎?你從小就特別的笨,都兩歲多了居然還不會說話,更別說是認什麼香氣了。」  

  季陽夏被他笑得有些窘迫,臉漲得通紅。「你那時也是小孩子,還不是什麼也不懂,如果不是媽媽說出來的話,你還會記得嗎?」  

  「當然記得。」季清衣仔細的回想,「你小時候雖然說話學得很慢,但是卻跑得特別快,成天喊著『清衣、清衣』,追在我後面,我又跑不過你,所以想躲都躲不掉。」  

  「對啊、對啊!」他這麼一說,季陽夏也想起來了。「小時候你都不喜歡跟我玩,常常在玩捉迷藏的時候,我躲好了,你卻自己先回家,害我總是一個人在公園裡等到天黑,最後嚇得不敢回家。」  

  「結果還不是要我們大家一起出來找你。」  

  「我躲的地方本來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可你卻從來沒來找過我,好可惡!」  

  「我也不知道你會一直等那麼久。」  

  「一次、兩次不知道,二、三十次了還會不知道嗎?」  

  「對啊,二、三十次了,那你幹嘛還要等?」  

  「難道你以前都是故意的?」季陽夏睜圓了眼睛,氣呼呼的看著他。  

  「原來你一直不知道啊?」季清衣顯得比他還要吃驚,最後不由得感歎,遲鈍果然也是一種天賦。可是……究竟該說他是遲鈍還是固執呢?  

  季陽夏站在窗邊,而季清衣卻背靠著牆坐著,打開打火機點燃一根煙,點煙的動作自然而熟練。  

  「清衣?」季陽夏嚇了一跳,他完全不知道季清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你……如果被媽媽看到的話……」  

  「不要讓她看到就行了。」季清衣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手裡的香煙燃燒著,煙霧緩緩地飄上去。  

  他很少抽煙,只是喜歡看著它燃燒的過程,從指間繚繞升起的是讓人覺得恍惚的煙霧。  

  「也對。」季陽夏也抵著牆在他旁邊坐下,「媽媽好像不曾罵你,她本來就比較偏愛你。」  

  「偏愛?」季清衣不置可否。  

  說是偏愛,不如說是客氣更來得貼切。  

  在小的時候爸爸確實是比較喜歡他一些,所以他就好像是由爸爸帶大的一樣。當爸爸去世之後,他不知道該怎麼和沈薈致相處;而她對他的一言一行也都很小心翼翼,兩個人之間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你在想什麼?」季陽夏碰他一下。  

  「沒事。」他燃熄煙頭,將煙蒂扔進垃圾桶內。  

  季陽夏毫不客氣的爬到他的床上,成大字形的躺著。「還是你的床最舒服了,而且還聞得到花香。」  

  「回去睡!」季清衣拉他起身。  

  「讓我睡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越來越奇怪了。」季陽夏掙脫他,抱著枕頭整個人鑽到被裡,擺明不肯走。  

  「要不然我跟你換房間?」季清衣以行動來表明他的堅持,伸手就將他拖過來。  

  季陽夏沒想到他的力氣會這麼大,幾乎要被他提起來,情急之下只得胡亂的叫著:「好痛、好痛……」  

  季清衣頓時鬆手。  

  季陽夏立即七手八腳的用棉被將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頭臉,笑得一臉的滿足,就像一隻偷了腥的懶貓。「睡一下又沒關係,別那麼小氣好不好?」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負氣之餘又有些無奈,季清衣忍不住用手指敲他的額頭。「只有這一次,下次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扔出去。」  

  「好痛!」季陽夏用手捂著被他敲痛的地方。  

  「好了,睡吧。」季清衣將房內的燈關掉,然後在他身旁躺下。  

  窗外的月光射入房內,敞開的窗戶不時有涼風吹進來,空氣裡瀰漫著香氣。  

  沉默許久之後,季陽夏終於忍不住開口:  

  「清衣,你睡了嗎?」  

  「還沒有。」  

  季陽夏靠近他,烏黑的頭髮落在季清衣的肩膀上。  

  「我一個人睡的時候,總是覺得很緊張,但跟你在一起就不會了。」  

  「習慣了就好。」季清衣側過身來看他,心裡輕歎。沈薈致太過於愛惜季陽夏了,從小就將他保護得好好的,所以他到現在都十七歲了,還像沒長大似的。  

  「爸爸剛去世的時候,媽媽總是在我睡著之後坐在旁邊看我,看著看著就哭起來。」季陽夏不自覺揪著季清衣的衣袖,「雖然聲音很小,但是我知道她哭得很傷心。那時我心裡很難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明明醒了,也只能繼續假裝睡著的樣子。直到現在,有時候我還會在夢中聽到她的哭聲,我很害怕,可是又覺得後悔,如果那時候我懂得安慰她就好了。」  

  季清衣沉默了一下,他一直以為沈薈致是很堅強的。  

  可是真的會有這種愛嗎?用一輩子的時光去懷念對方;或者說,這種愛究竟值得嗎?  

  「爸爸去世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那之前的事呢?」季陽夏望著他。  

  「那些事都還記得,唯獨爸爸過世那段時間的記憶總是很模糊。」  

  「你跟媽媽不一樣,她把悲傷的事情當作重要的回憶收藏起來,而你卻下意識的把它忘了。」  

  「是這樣嗎?」季清衣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不過那時的他確實是很悲傷的。  

  「應該是的。」  

  「那你呢?你又是怎樣的?」  

  「我……可能是跟媽媽一樣吧!假如有一天我們分開了,說不定你很快會忘了我這個人,但我永遠不會忘。」  

  季清衣輕聲笑了起來,很少聽季陽夏說出這麼正經的話,但他確實是個固執的人。  

  「永遠啊……」他重複著,聲音在空氣裡飄蕩,覺得那是一個很渺茫的字眼,像是一個只能解釋卻無從理解的抽像名詞。  

  「你不相信?」  

  「不是,只是難以理解。」  

  聞言,季陽夏一下子坐起來,像是遭到懷疑般有些生氣,房間裡的暗淡光線讓他的臉有些模糊,然而認真的眼神卻讓他的眼睛如同星辰般閃爍著。  

  他拉過季清衣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裡寫下——永遠、永遠、永遠……一連寫了好幾遍。  

  「其實就是這麼簡單,怎麼會難以理解?」  

  他的指尖帶著燙人的溫度,寫下的一筆一劃都透過掌心在季清衣的胸口狠狠作痛。  

  季陽夏在他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純真的笑了,「你相信了嗎?」  

  「嗯。」季清衣別過臉,但是點頭。  

  涼風吹進房間,空氣中梔子花的香味暗暗湧動,他掌心像被割破了一道傷口,一種不知名的情感頓時湧了出來。他艱難地握緊手,像要把一切全部收回,然後深藏在心裡。  

  「好了,該睡了。」他翻了個身,背對季陽夏,有些冷淡的說著。  

  季陽夏對他突如其來的冷漠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的說:  

  「你……睡著了?」  

  「嗯。」  

  「騙人,睡著了還能說話……」  

  季清衣沒有理他,一動也不動。  

  季陽夏在一旁無趣的看了他許久,最後整個人也重重地躺下來。  

  他說錯什麼了嗎?  

  「清衣,你真的無法理解,也用不著跟我生氣吧……」  
第二章
季清衣想起來了!關於爸爸的記憶、那些幾乎已經遺忘的片段……忽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電視裡剛好在播賽車的消息,媽媽慌忙地關掉電視。  

  爸爸坐在輪椅上,看著落地窗外的景物,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腳上一隻褲管空蕩蕩的,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那時候,他剛剛做完截肢手術回家。  

  他本來是一個極受矚目的賽車手,可是現在卻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余,任由疼痛將他高傲的自尊折磨得消失殆盡。  

  季清衣從小就非常懂事,隱隱能夠感覺得到爺爺不喜歡他以及沈薈致面對他時的緊張,所以他很懂得察言觀色,從不任性也從不讓人擔心,努力的專心於學業。  

  從小學開始他就一直名列前茅,希望別人能夠肯定他,但是後來他才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再長大一些,他漸漸看出來爺爺的眼神是厭惡,而不僅僅是偏見。  

  他討厭自己的理由季清衣無從去推想,就如同他至今仍然不明白為什麼爸爸會對他如此偏愛,甚至還遠遠超過對季陽夏的關心。  

  在整個季家裡,唯一疼季清衣的人就是季父,也曾經聽沈薈致說過,他剛出生不久就被遺棄在醫院裡,他母親生下他之後就失蹤了,而季父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決定要收養他。  

  即使在病情嚴重惡化的那段日子,季父仍然強忍住劇痛,自己推著輪椅去買季清衣喜歡的汽車模型。  

  有陽光的時候,季父會坐在落地窗旁邊彈吉他,而季清衣就坐在他的身邊;季父喜歡唱一些歌給他聽,他總是面帶微笑,從來不曾對任何人生氣。  

  最後一次要動手術的前一天晚上,季父仍然在家裡,等著第二天直接去醫院。  

  家裡的氣氛很沉悶,就連季陽夏也變得有些沉默,吃魚的時候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那天晚上季父跟季清衣說了許多話,但他都不太明白。  

  後來季清衣在他的面前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爸爸……求求你別死。」  

  季父緊抱著他,眼淚落在季清衣瘦小的肩膀上。  

  「對不起……」  

  送入手術室前,季父忽然握緊沈薈致的手這麼對她說,因為劇痛而扭曲的臉上滾落著汗珠。  

  「別說話,你會沒事的!」沈薈致拚命的搖頭,淚水大滴大滴地掉下下。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季父被推進去,慢慢的從他們的眼前消失,直到手術室的門被用力的關上為止。  

  那也是季清衣最後一次見到他。在那之後他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季陽夏卻在祭悼的靈堂前抱著他哭個不停。  

  八年的日子還真是長,縱然能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可是當時的悲傷卻已經記不清楚了。  

  唯有那個男人的淚水落在他肩膀上的感覺,仍然灼熱發痛。  

  ***

  高極的餐廳內,季清衣坐在靠窗邊的位置。  

  外面正下著小雨,水滴落在窗戶上,一點一點的匯聚在一起,無聲無息的滑落,帶著淺淺的水痕,然後又被另一道痕跡蓋過去。  

  餐廳的地點是爺爺決定的,但是他們已經坐在這裡等了一個多小時,沈薈致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她今天刻意打扮過,身上穿的是比較正式的淡綠色套裝。  

  「你們餓了的話,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她問道,語氣有些焦急。  

  季清衣輕輕的搖了搖頭,而季陽夏跟著搖頭。  

  「清衣不要,我也不要。」  

  「那麼,你說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沈薈致問著季清衣的意見。  

  「再等等吧,如果真的不來,他一定會先讓尹秘書通知我們的。」  

  「說的也是。」  

  正說著,季清衣就看見跟尹秘書一起走進餐廳的季宏啟。這個已經有些微駝,但還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他們的爺爺,寬闊的額頭和睿智有神的眼睛,不帶任何的情緒,彷彿連他眼角的皺紋也都透著一絲冷靜。  

  沈薈致從座位站起來,兩個孩子也跟著照做。  

  「爸爸……」  

  季宏啟淡淡地點了點頭;尹秘書站在他的身後。  

  「坐下吧。今天有個會議,所以來晚了。」  

  沈薈致聽後連忙搖了搖頭。「沒有關係,我們也剛來不久。」  

  她高中畢業後就嫁到季家,可是跟公公相處的時候間並不多,特別是丈夫去世後;如果不是因為公公偶爾想看看孩子,恐怕好幾年都不會有機會見面吧!  

  之後,餐桌上只是客套的一問一答,季宏啟吃得很少,氣氛莫名的緊張,到了最後他轉移目光看著季陽夏,表情倒是柔和不少。  

  「好像很久沒看到陽夏了……他已經上高中了嗎?」  

  「我現在是二年級。」大概感覺得到爺爺對自己的寵愛,季陽夏是唯一不顯得拘束的,抬頭微笑的回答。  

  「哦?」季宏啟的樣子竟像是有驚訝,「這麼快?」  

  「嗯。」季陽夏點頭。  

  「你快考大學了,應該有請老師為你補習吧……」  

  「沒有,媽媽知道我書念得不好,所以很少勉強我做什麼。」  

  他答得乾脆,倒是沈薈致在一旁聽了心虛不已。  

  「那可不行,學業是很重要的。」季宏啟的口氣,帶著不容反對的威嚴感。季陽夏是他早就決定的繼承人,關於這一點絕對馬虎不得。  

  「因為清衣的成績很優秀,所以我想陽夏根本不用去補習,讓他教陽夏功課就可以了。」沈薈致連忙解釋。  

  季宏啟聽完後沒有說話,甚至從頭到尾沒有正眼看季清衣一眼。  

  「關於請老師的事,等春假之後我會讓尹秘書給你安排。」  

  「真的要請家教啊?」季陽夏的表情有些痛苦,沒想到爺爺竟然這麼快就決定了,而且清衣教他功課有什麼不好?  

  季宏啟說話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透明的液體瞬間傾流而出,沿著桌緣滴在他的西裝上。  

  季清衣坐在他的身旁,立即站起來拿過餐桌上的毛巾遞到他面前:季宏啟並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冷冷的看著他。  

  「你居然把抹布拿給我,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常識?」  

  季清衣頓時僵住,手停留在半空中進退不得。  

  「爺爺,你怎麼這麼說?」季陽夏忍不住為季清衣打抱不平。  

  「我先出去一下。」季宏啟繃著臉站起來。  

  尹秘書則形影不離的跟在後面。  

  季清衣僵硬的站著一動也不動,美麗的眼睛陷入了冰冷的極地,氣氛也變得無比尷尬。  

  服務生在這時慌忙走過來清理桌面,看到季清衣手裡緊攥著毛巾,以為是要遞給自己的,於是小心的接過。  

  「先生有被弄髒嗎……」  

  「別碰我!」季清衣寒著臉。  

  「清衣!」沈薈致制止道,「別這樣。」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季陽夏擔心的站起來,握住他的手。「你不要生氣好嗎?爺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  

  季清衣轉過臉看他,他的手那麼暖和,他的眼神那麼簡單無垢,竟然讓他莫名的恨了起來;如果不是季陽夏,他不會被這樣羞辱。  

  季清衣緊緊回握住季陽夏的手,痛得季陽夏直縮手,可是被握得太用力,他竟然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像是在承受季清衣無法發洩出來的憤怒跟痛苦,季陽夏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許久之後,季宏啟又再度走進來,季清衣這時才看到季陽夏被牙齒咬得發白的嘴唇,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原本的憤怒也突然消失,連忙鬆開自己的手,有點不可思議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抬起頭時,他恢復了一貫平靜的表情。  

  客套的幾句對話之後,沈薈致小心翼翼的聽著季宏啟的囑咐,而季清衣卻先離開了,直到最後一刻他仍然維持著自己的禮貌;倒是季陽夏反而對季宏啟剛才斥責季清衣不滿,連道別也不說就跟著季清衣一起走了。  

  外面的雨還沒停,細細的雨絲從夜空上飄下,濕掉的路面反射著路燈橘紅色的季陽夏將雨傘撐開,然後遞到季清衣的手裡,笑了笑,「你拿著吧。」  

  「痛嗎?」季清衣輕握著他已經有點腫起來的手,語氣裡帶著自責。  

  「不痛。」  

  「那我們……回去吧。」季清衣別過臉,那一刻淚水幾乎要湧出他的眼睛,可他不願讓季陽夏看到。  

  「嗯,回去吧。」季陽夏輕輕點頭。  

  冷清雨水不斷落下,只有腳步聲慢慢的在迴盪著。  

  ***

  放學時,季陽夏在走廊的樓梯等了許久,眼看大家都快走光,卻還沒有看到季清衣的人影;他們雖然不同班,卻在同一層樓,所以每天放學都是在這裡會合的。  

  季陽夏正覺得奇怪,背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發什麼呆?」何軒笑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每天有幾百人進進出出,我怎麼不能在這裡?」何軒嗤笑一聲。  

  「我是說,你怎麼還沒回家?」  

  「哦,我剛才碰見你哥,他要我轉告你說他今天有事,要你自己先回去。」何軒理了理自己有些長的頭髮,看見季清衣臉色似乎不太好。「我還故意回來告訴你,你也裝出一點感謝的樣子給我看好不好?」  

  「他有沒有說是因為什麼事?」  

  「他說是被一個老師叫去化學實驗室幫忙,可能要持續兩個星期,當時我正好在場。他是臨時被叫去的,來不及告訴你,找他的還是那個許老師呢,他還真有艷福……」何軒的臉上寫滿了羨慕,「實驗室那邊一向安靜,又沒什麼人來打擾……」  

  「你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色!」季陽夏不耐煩地打斷他。  

  何軒說的那個許老師確實是個出名的大美人,不但長得美艷,而且又有知性的氣質,追求者相當的多。何軒本來就只對年長的女人感興趣,要不是顧及師生的身份,恐怕早就出手了。  

  「嗯,說的也是。換作是我,在那種情形下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持得住?」何軒還沒察覺季陽夏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  

  「不過就是去幫忙罷了,你幹嘛非要說得那麼難聽?」季陽夏聽了相當的不舒服,心裡一急,臉也跟著漲紅。  

  何軒聽後只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我是開玩笑的,你別動不動就發脾氣,就跟女人一樣。」  

  季陽夏被他這麼一說,氣得轉身就走。

  何軒見他真的發了火,只得追了過去,將他一把拉住。  

  「是我說錯話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季陽夏甩開他的手,「別用那種哄女人的口氣對我說話!」  

  「你這人還真難伺候,簡直就……」被季陽夏一瞪,何軒只得將後面的話硬生生給吞下去。「就……眼裡就只有你那個寶貝哥哥。」

  「是又怎麼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季陽夏吼著。  

  何軒就算再好的脾氣也不由得被逼得有些發火了,也跟著大聲起來:「你這人真是奇怪,季清衣被你這麼纏著也夠可憐的,什麼私人時間都沒有!就算是兄弟之間也該有個限度,你們能一輩子在一起嗎?他要是考上B大、Q大這些知名大學,你也要跟著去嗎?你考得上嗎?以後他結婚、有家庭了,難道你也要跟著去嗎?」  

  「那也不要你管!」季陽夏的臉色漲得通紅,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既憤怒又覺得害怕。他討厭這樣的感覺,想要遠遠的跑開,可何軒卻緊拉著他的手不放,不管他怎麼掙扎也不放手。  

  「你放手!」季陽氣得連手也不受控制的發抖,眼眶也跟著紅了。  

  何軒歎了一口氣,「你不跑,我就放手。」  

  「你難道還沒說夠嗎?」季陽夏乾脆放棄掙扎,冷冷的看著他。  

  「你冷靜下來沒有?要是還沒有,那我們就在這裡多站一會兒?」何軒也不打算讓步,似乎非要跟他說明白。  

  季陽夏覺得委屈,如果是季清衣的話才不會用這麼強勢的態度對他。  

  「從認識你開始就是這樣,只要是關於季清衣的事,你都會像被踩到尾巴一樣跳起來,性情也立刻大變,根本不像是你。」何軒見他情緒稍微冷靜下來一些,於是開口說:「如果你根本不拿我當朋友看,那我也沒資格說什麼,我只是不希望以後被你討厭。」  

  季陽夏的神情漸漸茫然,臉色變得蒼白,過了許久才開口:「我還以為……就算要分開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你沒事吧?」何軒將他的手放開。  

  「沒事。」季陽夏搖了搖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對不起。」  

  「沒事就好。」何軒鬆了一口氣,「別嚇人啊!」  

  「謝謝你。」季陽夏沒什麼朋友,除了媽媽和季清衣之外,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與別人相處;但是何軒的關心是真心的,他感覺得到,所以有些感動。  

  「嗯,那就好。」何軒笑了起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看到季陽夏好像有些相信自己,心裡會有一種不出來的高興。  

  「走吧……我帶你出去吃東西。」他像哄小孩般拉著季陽夏往學校門口走去,恨不得立即把能買到的東西都要來給他。  

  「不行。」季陽夏拒絕。  

  「為什麼不行?季清衣不是也要七點以後才能回家?你打個電話回家就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你不要拉我!」  

  季陽夏的反抗在何軒的蠻力下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已被拖出校門,然後朝跟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到季陽夏終於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七點。  

  季清衣比他更早回來,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沈薈致皺起眉頭,「你們先等一下,我去把飯菜熱一下。」  

  「其實不用等我的。」季陽夏發現媽媽等到現在還沒吃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反正清衣也是剛剛才回家。」沈薈致溫柔的笑著,似乎顯得高興。「不過這是你第一次說要跟朋友去玩,以前很少聽你提起學校的同學,我接到電話時還不敢相信,他是什麼樣的朋友?」  

  季陽夏感覺到季清衣的身子忽然震了震,然後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竟然有些緊張,根本不敢回過頭跟他對視,只得裝作不知道,看著眼前的電視。  

  「只……只是朋友而已。」那兩道逼人的目光仍然沒有移開,他越來越緊張了,連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沈薈致看到兒子異常的樣子,忽然像有了什麼發現似的,驚訝的說:「該不會是女朋友吧?」  

  「當然不是,是男的!」季陽夏急忙否認,「你問清衣,他也認識的。」  

  雖然已經這麼說了,他卻仍然不敢去看季清衣的臉;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就是沒辦法正視他。  

  沈薈致本來也只是開個玩笑,看兒子緊張成這樣子,也就不繼續問了,只是覺得好笑;過沒一會兒,她就從廚房裡將熱過的飯菜端出來。  

  「今天都是你喜歡的菜。」她望著季陽夏。  

  「好可惜!今天我吃不了多少,因為我在外面跟何軒吃了好多小吃。」  

  事實上他今天被何軒拖著,一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現在已經非常飽了:可是想到沈薈致跟季清衣都為了他等到現在,不吃一點又不太好意思。  

  「是嗎?」  

  「嗯,我以前都不知道學校附近有這麼多的小吃攤。」想起今天何軒無緣無故被他吼了一頓,最後還得破費請客,對他感到有些歉意。  

  季陽夏沒吃幾口,實在是吃不下了,他發現季清衣一直都是沉默著,忍不住悄悄看了看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些什麼,季清衣卻忽然站起來。  

  「我吃飽了。」  

  「清衣……」季陽夏跟著他走進房間,每次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這個名字就自然而然的從嘴裡溜出來。  

  但今天的感覺跟以往很不同,他覺得季清衣的態度格外的冷漠。季清衣在書桌前坐下,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書箋似的東西。季陽夏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蝴蝶的標本。  

  季清衣看到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標本,只得解釋道:「我去化學實驗室幫忙,這是許老師送的。」  

  「可以看看嗎?」  

  「當然。」季清衣拿給他。  

  季陽夏接過來看,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收集標本,再怎麼說這也不過是昆蟲的屍體罷了。  

  不過……蝴蝶的翅膀確實非常的艷麗,像是染上去的一般。  

  季清衣繼續說:「這是許老師在六、七年前去法國的時候,在一個峽谷捉到的。其實這種蝴蝶很常見,不過因為壽命相當的短,所以她就留了下來。」  

  季陽夏無趣地放下標本,裝作若無其事地翻著桌上的雜誌,在看到扉頁內的美麗女藝人時,想也沒想就說道:「許老師很漂亮吧?」  

  季清衣立即皺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季陽夏頓時有些慌了,「我常聽何軒說,如果她不是老師,他一定會去追她,所以他很羨慕你。」  

  季清衣聽完後,眼睛微微了起來,季陽夏感覺得出他生氣了;一種窒悶的感覺瞬間湧到他的胸口,好難受。

  「你到底想說什麼?」

  季清衣的目光就像望進他的眼裡,季陽夏莫名的恐慌起來,彷彿心裡的秘密被人拆穿一般不知所措。  

  「沒什麼。」他悶悶的說道。「對了,你打算考哪一所大學?」  

  「還沒想過。」  

  「是這裡的大學嗎?總之是名校吧。」  

  「你今天是怎麼了,老是問些奇怪的問題?」季清衣低頭看書。  

  季陽夏忽然把他手裡的書抽起來,「幫我補習!不管你上哪一所大學,我也要去,從現在開始認真唸書還來得及吧!」  

  「你還是先考及格再說。」  

  「我當然會!」季陽夏是真的下了決心,「我不會再偷懶了。」  

  「你今天怎麼怪怪的,就是為了這件事?」季清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  

  「你還不明白嗎?」季清衣靠向椅背,「爺爺也早就為你做好了安排,不管你去哪一所學校,我都得跟著去。等到以後你繼承了公司,我的責任就是在一旁協助你,而我留在季家的價值也就在於此;至於要考哪一所學校,根本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事。」  

  「可、可是……」清衣的語氣為什麼這麼的無奈?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難道你心裡其實討厭這樣?難道你是不得已的?」  

  季清衣幽幽地說:「我要是那麼想的話就太卑鄙了,你們家畢竟是我的恩人。」  

  「為什麼要這麼說,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季陽夏覺得不敢相信。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他淡淡的笑了笑。  

  季隱夏握緊雙拳,鼓起勇氣說:「我知道大家都很自私,包括我也自己是這樣;當初爺爺說以後要由我來繼承公司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在我身邊幫我,我就是不願意跟你分開,這樣有錯嗎?」  

  季清衣想了想,輕聲地說:「至少不是你的錯。」  

  他說到這裡又開始抽煙了,他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最後啪的一聲放在桌上,白色的輕煙從他的唇裡吐出,然後往上飄去。  

  季陽夏望著他,這一刻他清楚的感受到忽然出現在自己跟季清衣之間的距離,明明兩人之間那麼的近,可是他怎麼也跨不過去。  

  「抱歉!」季清衣忽然道歉,「你不喜歡聽,以後我不提就是了。」  

  季陽夏一陣錯愕,無力的跌坐在床上。  

  季清衣不由得一歎,將煙蒂燃熄,然後坐到他旁邊。  

  「你不是說要好好唸書嗎?」  

  季陽夏抬起頭,眉頭緊緊糾結,充斥著化不開的憂傷。「你會不會覺得被我纏著很可憐?」  

  「當然不會。」季清衣搖頭,輕輕撥開他額上的瀏海,「你怎麼會這麼想?」  

  季陽夏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這個熟悉的動作,終於讓他感覺到季清衣已經回復了平常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會結婚?」他緊接著又問。  

  季清衣愣了愣,隨即在床上躺下來。「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吧。」  

  季陽夏趴在他的身旁,「真的?」  

  「嗯,真的。」  

  「太好了。」季陽夏終於又笑出來,像是得到某種保證似的歡喜不已。
第三章
季陽夏果然一反常態,對唸書異常認真起來,上課時也不再發呆了;並且連續一個星期多每天晚上都要季清衣為他加強功課,然後一個人看書看到深夜才肯睡。有時候甚至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季清衣還能聽到他喃喃自語的低聲背誦著數學公式。  

  不過從那時開始,他幾乎都是睡在季清衣的房間裡。  

  放學的鈴聲響起,大家一哄而散的離開教室,只有季陽夏仍然埋頭整理筆記;而坐在他後面的何軒,則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你到底寫完了沒有?」  

  「快好了。」季陽夏回答,然後再度低下頭認真的寫著筆記。  

  「天啊,你寫字怎麼會這麼慢?到底是在寫字還是在雕刻啊?」何軒等得快要發瘋了,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像他這麼慢吞吞的,真不知道要寫到什麼時候,早知道那天就不說那些話來刺激他了。「而且這種筆記很多人都沒有記,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不理會他的抱怨,季陽夏一直耐心的將筆記抄寫完,這才滿意的拿在手裡看著。「寫完了。」  

  「既然寫完了就快走!」何軒一把將他的筆記本搶過來,然後塞進他的書包裡。他的個性本來是比較散漫的,可是遇上季陽夏這種超級慢郎中,性情也就不由得有些急躁起來。  

  這段時間季清衣都沒空,所以季陽夏成天都被何軒拖著到處跑。  

  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裡,季陽夏點了一客大杯的草莓冰淇淋,而何軒喝了兩口果汁,就皺著眉推到一邊。  

  「怎麼這裡的果汁這麼甜!」  

  「我就覺得挺好喝的。」  

  何軒嘴裡咬著吸管,不由得失笑。「你還真是好養。」  

  季陽夏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不是告訴我,你認識了一個在銀行工作的OL?怎麼最近沒聽你提起她?」  

  何軒顯得不以為意,「這段時間在陪你,所以沒空理她了。」  

  「是你硬拉我出來的好不好?幹嘛跟我扯上關係?」雖然他知道何軒是在開玩笑,但是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曖昧的說話方式。  

  「騙你的!我後來才知道她其實已經有未婚夫了,大概只是想找我玩玩吧?不過這種女人最好還是少惹為妙,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季陽夏聽他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時間,一客冰淇淋還沒吃完就說要走。  

  「我要回去了。」  

  「時間不是還早?」  

  何軒也看了一眼時間,季陽夏每次都非要趕在季清衣回家之前回去,讓他想起來就有些不是滋味。  

  「我今天想到學校去等清衣。」季陽夏笑了笑,在說到「清衣」這個名字的時候帶有撒嬌的味道。  

  「啐!」何軒一臉不屑,也只得跟著他站了起來。「算了,反正我順路,就再陪你走過去吧。」  

  結帳時,因為季陽夏堅持要自己付錢,何軒也沒再堅持,只不過看到他笨拙地掉了一地的零錢,不禁又無奈又好笑。

  「真是拿你沒辦法,你怎麼不用錢包?」

  「因為錢一直都是放在清衣那裡,我很少自己帶在身上的。」季陽夏蹲在地上將硬幣撿起來。  

  「你好懶,不過你們好像一直都是形影不離。」  

  因為冰店離學校很近,所以他們沒走多久就到了學校。  

  何軒的腳步忽然停住,猛地揪住季陽夏的手,拖著他閃身躲進一旁的牆角後。  

  「你幹什麼?」季陽夏對他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  

  「季清衣在那裡!」跟他相比,何軒卻顯得莫名的興奮。  

  「那也沒有必要躲起來啊!」季陽夏瞪了他一眼,他本來就是回來等季清衣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何軒輕輕推他一下。  

  季陽夏偷偷探出頭看去,當他看見季清衣的身影時,頓時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季清衣跟一個穿著短裙的女孩子並肩走著,距離隔得太遠,季陽夏看不清楚她長什麼樣子。  

  「清衣!」  

  他想走過去叫他,卻被何軒拉住了。  

  「人家在約會,你跑過去幹什麼?」  

  「你別胡說,我都不認識那個女孩子了,清衣怎麼會認識她?」眼看季清衣跟那個女孩子一起上了公車就要離開他的視線,季陽夏急著想要追過去問是怎麼一回事,可何軒卻抓著他的手不放。  

  「你這樣衝過去會不會太莽撞了,萬一人家真的是在約會呢?」季陽夏的反應這麼激烈,讓何軒越來越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  

  「就算是……」季陽夏低著頭,呼吸變得很亂。  

  「好吧、好吧,我們悄悄跟過去看看,如果他們真是在約會,你答應我不准打擾他們。」何軒看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終於還是心軟了,而且他對季清衣的八卦多少也有些興趣。  

  何軒招來一輛計程車跟著公車。  

  季清衣和那個女孩在第二站就下車了,然後他們也坐上計程車。  

  何軒和季陽夏一直跟在後面,看見季清衣他們坐的計程車竟然慢慢駛離了住宅區,季陽夏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他一直盯著前面那輛計程車,生怕跟丟了一般。  

  可是越往前走,何軒的表情就越不對勁,最後他沉著臉對季陽夏說:「我們還是回去,別跟了。」  

  季陽夏倔強的搖頭,在弄清楚事實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季陽夏早就覺得季清衣這幾天來的態度意外的冷漠,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季清衣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認識了他不認識的人,瞞著他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受不了這種感覺!  

  前面的計程車停了下來,他看見季清衣跟那個女孩一起下車,於是著急的叫司機也停下車,慌張的就要追上去。  

  「等等!你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嗎?」何軒擋在他的面前。  

  何軒的話季陽夏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看見季清衣的身影就要走進一棟建築物,他不顧一切的跑了過去。  

  何軒只得用盡力氣將他的手臂抓緊,但季陽夏掙扎得好厲害,力氣大得讓何軒吃驚,好次都差點被他推開。  

  最後何軒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氣,大聲吼著:「你看清楚!這裡都是賓館,你要去哪裡找他們?」  

  「我看到他們從這裡走進去了。」季陽夏指著一家旅館的門口,Hotel的招牌裡閃著刺目的燈光。  

  兩個人拉拉扯扯的走進旅館,無視櫃檯人員對他們露出異樣的目光。  

  何軒看著他,用冷冷的語氣說:「那麼,你現在要下要每個房間都進去搜?你何不想一想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喝茶、聊天?還是來閒逛參觀?」何軒推他一把,「你要是真的想進去找就去啊,我也不會再攔你了!」  

  裡面的燈光有些昏暗,有不少的情侶在等電梯的時候等不及地親熱起來。他們的旁邊是一個自動販賣機,販賣各種類型的保險套,還有潤滑劑之類的東西。  

  「他、他們……」季陽夏握緊拳,卻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血液在身體裡逆流,快速地在胸口頂撞,讓他心臟發痛。  

  何軒見他漸漸的冷靜下來,於是繼續說:「那個女孩子我認識,她叫作胡瑜靜,是三年級的,也是學校公認的美女,不過性格很孤僻。以前我就聽說她的私生活很亂,會跟季清衣來旅館也不是什麼很稀奇的事。」  

  季陽夏站在原地,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別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好不好?我真懷疑你……你對季清衣……你跟季清衣是……唉,算了!」何軒的心情也被攪得一團亂,恨不得打他幾下讓他清醒,可最後還是低咒一聲站在旁邊。  

  再怎麼說兩個高中生就這麼沉默地站在旅櫃檯前還是有些奇怪,何軒正打算勸季陽夏先出去再說,怎知這時從電梯裡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季清衣,他找到一個服務生不知說了些什麼。  

  何軒心裡唯一想到的是,要是現在被季清衣看到他們就完了。  

  跟蹤別人到這裡來已經夠丟臉了,萬一季清衣以為他們來這裡也是為了……那就糗大了!他忽然有預感,說不定會被季清衣殺掉也不一定。  

  季陽夏的目光直視著季清衣,整個人一動也不動,臉上血色盡退,甚至連嘴唇也有些發白。  

  「別發呆啊!」何軒一把將季陽夏拉進自己的懷裡,將他的身體擠進牆壁跟自己的身體之間,然後緊緊抱著他的頭按在胸口上,把他藏在角落裡。  

  感覺到季清衣正走過自己的身後,何軒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心跳,還有季陽夏顫抖的呼吸聲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直到季清衣再度走進電梯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陽夏仍舊沒有半點反應,也沒有說一句話,長長的睫毛不停的抖動著。  

  何軒看著他蒼白的臉,覺得很動人,凝視許久才忽然驚醒過來,他為自己突生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又有點害怕,於是退開自己,離開他好幾步的距離。  

  「你要不要回去?」  

  季陽夏還是神情茫然,一言不發。  

  何軒只得勉強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你等一下自己搭車回家吧。」  

  何軒的心裡亂成一團,不敢再多看季陽夏一眼,於是自己一個人逃走了。  

  季陽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季清衣也還沒有回來。  

  兩個孩子從來沒有這麼晚歸過,沈薈致自然非常的擔心,一直在等著他們。  

  季陽夏覺得自己連強裝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很快就躲進房間裡。  

  他坐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不願開燈,也不想動。  

  他一直坐在地板上,只覺得寂寞啃蝕著他的心,他從來不曾這麼痛苦,他忽然感到很冷,身體因此整個縮在一起,除了被雙手按緊的地方外其他都是冷的。  

  他不想再想,可是那些畫面仍然不斷地在他的腦海出現。清衣他現在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還跟她擁抱在一起?像今天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可又都是在什麼時候呢?  

  季陽夏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然後又因為雙腿麻而醒了過來,等到他看向窗外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季清衣一直沒有回來,他就這麼守在這裡一整夜。  

  有一瞬間,季陽夏覺得寂寞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淹沒,淚水終於潰堤,他卻沒有力氣去擦,這一夜的漫長等待終於讓他崩潰。  

  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季陽夏像是被觸電一般不知所措,他趕緊在書桌面前坐下,剛好這時季清衣走了進來。  

  季清衣來到季陽夏的身邊,看到他滿臉淚痕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你沒睡嗎?」  

  季陽夏把臉別到一邊,聲音仍然有些哽咽:「我已經起床了。」  

  他還穿著和昨天一樣的衣服,連睡衣也沒換,季清衣當然不相信,卻也沒有問他為什麼,只是將要換的衣服從衣櫃拿出來,然後將身上的上衣脫掉。  

  屋子裡光線很暗,誰也沒有開燈,壓抑的氣氛令人喘不過氣來。  

  季陽夏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視線在觸及到那光裸的背部時,突然又忍不住哭了。  

  只要想到他跟別人擁抱、接吻,他就痛苦不已。  

  季清衣隱約聽到抽泣的聲音,回過頭看到季陽夏搗著臉不住的哭泣,他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也隱約猜得出是跟自己有關。

  「怎麼了?」季清衣走過去,伸手想將季陽夏的手從臉上拉開,卻發現他身上的溫度低得可怕。  

  季陽夏掙開他的手,始終埋著頭不肯看他,他的抵抗非常的強硬,任季清衣怎麼拉也拉不開。  

  只要想到季清衣的手在不久之前曾撫摸過別人,季陽夏就覺得無法忍受。  

  「你到底是怎麼了?」季清衣的語氣開始不耐煩起來。  

  季陽夏卻用力把他撞開,然後奪門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緊。  

  季清衣沒追過去,只是站在原地。  

  直到吃早飯的時候,僵持的氣氛仍然在兩個人之間瀰漫著。  

  沈薈致一直看著季清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有事嗎?」季清衣問他。  

  「那個……你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沈薈致問得小心翼翼的,在她臉上完全找不到那種母親在詢問兒子為什麼晚歸的氣勢,反而像是弱勢的一方。「我一直都在客廳裡等你,可是你好像都沒有回來。」  

  「我是十一點之後回來的,因為同學過生日所以留到比較晚,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所以沒去吵醒你。」季清衣淡淡地道。  

  而季陽夏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身子顫了一下,不過他還是低頭不語。  

  「這樣啊。」沈薈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還以為你整晚都沒回家,現在終於放心了。」  

  她頓了頓又說:「因為昨天晚上陽夏回來得很晚,而且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季陽夏不想讓她擔心,於是勉強擠出笑臉來。「我現在沒事了。」  

  「哎呀!上學快遲到了,你要快一點才行。」沈薈致看著時間催促他,本來爺爺安排車專門送他們上學的,但是被季清衣拒絕了。  

  「嗯。」季陽夏應了一聲。  

  這時季清衣已經將季陽夏的書包拿出來走到他的面前,「走吧!」  

  季陽夏輕點著頭,然後站起來跟沈薈致道別後,跟在季清衣後面走出家門。  

  天空是灰色的,雨還是下個不停,漫長的雨季讓空氣裡有種潮濕的味道。  

  季清衣撐著藍色的雨傘走在前面;而季陽夏則是看著他的背影,普通的淡青色外套穿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樣,即使他站在人群之中仍然引人注目。  

  他看起來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自己卻像個傻瓜般這麼的在意。  

  一路上的沉默,最後還是讓季清衣停下腳步。  

  「老師叫我從今天開始不用去幫忙了,所以放學後你先等我。」  

  季陽夏把臉別到一邊,想了想才說:「我今天約了何軒去買東西,可能沒空。」  

  「哦!」季清衣只是平淡的應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那你要記得早點回來,我已經把你要的補充資料全部訂好了……」  

  「我現在已經不想再加強功課了。」季陽夏面無表情的打斷他。  

  季清衣有些微愣,然後起眼看他。  

  季陽夏不想再看到他,於是加快腳步從他的身邊跑過去,手裡的雨傘掉在地上他也不想去撿,只是不停地向前跑。  

  季陽夏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跟季清衣會各有各的人生,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那種分離的痛苦。  

  他不知道一切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可是一旦變了,就再也無法回到最初了。  

  放學後,季陽夏一直在三年級的教室前等著,過了一會兒終於看到胡瑜靜走出來。  

  他怕被看到,於是躲在她後面,一路跟著她往外走。他發現他確實相當的漂亮,不過有點冷漠,跟學校裡的女孩子不一樣,有一種超齡的美艷。  

  季陽夏總覺得她有一股跟季清衣相似的氣質,這令他幾乎著迷得無法移開視線。本來只是想看她一眼,結果雙腳竟然不受控制的一直跟著她。  

  最後她走進一條窄巷,季陽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過去,沒想到他卻忽然轉過身停下肢步,季陽夏一時來不及躲起來,只得與她面對面。  

  「你跟夠了沒有?」  

  冰冷的字句從他豐潤的紅唇間吐出,犀利的目光彷彿能夠看穿人心,令季陽夏不敢直視。  

  「對不起。」他慌張的後退一步。  

  她就是季清衣所喜歡的人!她的身體、美麗的紅唇,都是季清衣抱過也吻過的……  

  「你叫季陽夏是吧?」她忽然說。  

  「你怎麼會知道?」季陽夏嚇了一跳,「我以前沒見過你。」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是也知道我是誰才跟過來的嗎?」  

  「我……並沒有什麼目的。」季陽夏著急的解釋:「我只是想……看看你。」  

  然而解釋了比不解釋還要糟糕,他也發覺自己的話怪怪的,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他不想讓她誤會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暗自為自己的笨拙懊惱不已。  

  胡瑜靜深深的看著他,然後淡淡的笑了笑,「我今天沒什麼空,明天你在這裡等我吧。」  

  「明天?」季陽夏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再見了。」胡瑜靜回過頭走了,然後伸出手背對著他揮了揮。  

  季陽夏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中百味雜陳。  

  ***

  季陽夏覺得做什麼事情都沒勁,即使是平常最喜歡吃的菜擺在眼前都沒有一點胃口,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跟季清衣擦身而過好幾次,卻像沒看到一樣視若無睹。  

  兩個人住在一起、睡同一張床,卻像是兩個陌生人一樣。  

  季陽夏還是堅持睡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他知道自己的行為近乎在耍賴;儘管鬧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不願意一個人。  

  而季清衣一回到房間裡就只顧著做自己的事,完全常作沒看到他;季陽夏也是冷著一張臉,閉上眼就睡,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  

  雖然是自已先不理他的,可是一想到季清衣真的不和自己說話,他又覺得非常的委屈。  

  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第二天季陽夏在學校裡發了一整天的呆,剛好這天有一場重要的數學考試,季陽夏看著考卷上的題目,回想起幾天前季清衣還認真的為自己複習功課,看到相似的題目不禁覺得心裡難受,拿著筆卻怎麼也寫不下去,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他只得把一張白卷交上去。  

  「這次會及格嗎?」  

  何軒問他,前幾天季陽夏那麼用心他也是看到的。  

  「我交了白卷。」季陽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拿著書包就往外走。  

  「你沒事吧?」何軒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要不然我陪你回去?」  

  季陽夏搖了搖頭,「我約了人。」  

  何軒聽了雖然有些驚訝,但季陽夏既然已經拒絕他,他也不好意思硬要跟去,於是一個人回家。  

  外面還在下雨,儘管只是一些毛毛細雨飄著,但是不撐傘的話還是會淋濕。  

  季陽夏隔著淺藍色的雨傘聽著雨聲,仔細回想起來,似乎不曾像這樣獨自一個人在街上走,他的世界裡一直都有季清衣,可是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街道上高樓林立,人來人往的,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個季清衣,他忽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當他來到昨日的小巷子時,胡瑜靜已經到了,她站在角落裡,面無表情的抽著煙,黑色的長髮垂在胸前,看起來格外嫵媚。  

  季陽夏站了一會兒沒出聲,被那個熟悉的點煙動作刺痛了眼睛。他可以斷定她跟季清衣已經認識很久,她那種自己隨意動作、冰冷的眼神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漠氣質,幾乎讓季陽夏深深為之著迷。  

  他走到他面前,眼裡帶著露骨的迷戀,專注的看著她。  

  胡瑜靜淡然一笑,對他的注視並不以為意,只是將手中的煙蒂撚熄。  

  「你找我有什麼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我……」季陽夏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不斷迴避她洞悉人心的目光。「呃……我只是……」  

  「你是想問季清衣的事吧?」胡瑜靜輕輕的笑了。  

  季陽夏的身子震了一下,本想否認,可事實已經完全寫在臉上;看到胡瑜靜瞭然的表,他不由得痛恨自己的沒用。  

  見他沉默不語,她又補充道:「我現在已經休學了,如果你現在不問,以後恐怕也沒機會了。」  

  「休學?」季陽夏驚訝不已,「你為什麼要休學?而且你休學之後要做什麼呢?」  

  胡瑜靜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彷彿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般。「不好意思,我身上沒什麼可以供你同情心氾濫的故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看著他認真的臉,想了一下,輕描淡寫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家裡情況不太好,反正我也不想升學,剛好休學出來工作。」  

  「可是,你不是馬上就要畢業了嗎?」雖然他跟他並不熟,沒什麼資格說這些,可是不知為什麼,季陽夏就是忍不住。「就剩下短短幾個月而已,況且有高中學歷的話也更好找工作……」  

  「你的意思是想要幫我?」胡瑜靜打斷他的話,忽然笑了起來。  

  季陽夏覺得她的笑容充滿了戲謔之意。  

  「季清衣跟我其實沒什麼交情,但他也幫過我,你想知道的不就是這個?」  

  季陽夏呆了一下,想也沒想的就問了出來:「難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她淡淡地否認,「我有一次遇到麻煩,他幫了我的忙,還給了我幾次錢;我不想欠他人情,於是每次拿錢的時候都問他『要不要和我做』,他拒絕了好幾次,不過有時候也會同意,就是這樣。」  

  季陽夏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拾起頭正視她。  

  「我也可以給你錢,那麼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第四章
胡瑜靜怎麼也沒料到季陽夏會這麼說,不由得整個人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季陽夏被她看得極為窘迫,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簡直就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學生,這種感覺很糟糕。當他觸及到胡瑜靜的目光時立刻嚇了一跳,那是一極冰冷刺骨的眼神,他開始害怕起來,因為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羞辱般憤怒不已。  

  「為什麼?」她壓下怒氣。  

  「因為我……」季陽夏自己也說不上來,難道要說「我喜歡上你」嗎?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這個女孩確實吸引著他,她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季清衣,她和季清衣有相同的點煙動作,但她又是季清衣喜歡的人,所以她跟其他女生不同。  

  只不過……這種理由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好啊。」胡瑜靜一口答應。  

  「你的意思是……」  

  「我答應你。」她說,「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季陽夏的樣子有些急切。  

  「跟我來吧。」她轉身從他身旁走過,一手拉過他的手。  

  她的手有點冷,季陽夏不由得縮了一下,但仍然任由她牽著自己往前走;儘管心裡有許多迷惑,但一路上他也沒有開口問她,只是一直注意著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她的手比起自己的手要小了許多,季清衣一定也像這樣握過她的手吧,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路也越來越偏僻,雨漸漸大了起來,胡瑜靜的頭髮已經全被淋濕了。兩個人來到這裡的火車站外面,從一條小路繞到火車站,然後出現在季陽夏眼前的是一道正在修建的轉牆,僅有一個人獨行的寬度,圍牆很高,圍牆的另一邊正是鐵軌。  

  「你喜歡我嗎?」胡瑜靜背對著他問道。  

  「喜歡。」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季陽夏卻是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你……很特別。」  

  「那就好,只要你敢證明給我看的話。」她轉過身來對他一笑。  

  等到季陽夏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爬上圍牆。  

  「你快下來!」季陽夏想要過去阻止她。  

  圍牆這麼高,而且因為下雨,上面積了一些水變得很滑,要是從上面摔下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怕了嗎?」她逼視著他,眼神甚至有點瘋狂,「還是你剛才的話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說著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讓季陽夏覺得好難受。  

  胡瑜靜看了看他,向前邁出一步,上面又滑又窄,她小心地向前走著,然而神色卻是輕鬆的;她一直走過五米長的圍牆,再從上面跳下來,然後直視著他。  

  「該你了!」  

  季陽夏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書包跟傘放下,輕輕的向圍牆爬去。  

  他剛剛走上去一步,卻忽然被人用力拉了下來,腳步一個不穩就要跌倒,但是那個人接住了他。  

  季陽夏就這麼跌入那個人的懷裡,當他抬起頭看清楚眼前的人時,不由得呆住了。  

  「清衣!」  

  季清衣神情複雜的看著他,手中的雨傘在他情急之下被丟在一旁。  

  「你、你怎麼……」季陽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地方很偏僻,絕對不可能是偶爾遇到的,難道清衣一直跟在他們後面嗎?  

  「你終於肯出來了?」胡瑜靜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季清衣轉身面對臉色微變的胡瑜靜,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幫他走吧!」  

  胡瑜靜的聲音微微發抖:「你能幫他證明他喜歡我?」  

  季清衣沒有說話,只是推開季陽夏,一個人跳上圍牆。  

  「不要!」季陽夏著急地大叫,因為他聽到列車駛過來的聲音,列車已經快要過來了,如果這時候摔下去,會被碾個粉碎的。  

  季清衣看著他的眼神意外的溫柔,然後閉上眼睛。  

  季陽夏捂著自己的嘴,睜大眼睛看著季清衣邁開腳步。  

  列車越來越近,在圍牆的另一邊呼嘯而過。殘破的圍牆在隆隆聲中不斷的震動,就連季清衣的身體也跟著動搖,季陽夏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季清衣的眼睛依然緊閉著,只憑著感覺向前走,雨水從他的髮梢滴落,滑過他纖細的頸子,最後滴落到衣服上。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一點猶豫都沒有,連表情也是平靜的。  

  季陽夏只覺得自己的視線被雨水模糊了,他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心狂亂地跳著,他無法動彈地看著他。  

  終於,季清衣走到轉牆的另一端,才張開眼睛,然後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看著站在他下面的胡瑜靜。  

  胡瑜靜抬起頭迎視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以後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  

  季清衣說完以後不再看她,從圍牆上跳下,撿起地上的雨傘走到季陽夏的身旁,為他遮雨。「回去吧,別感冒了。」  

  彷彿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這麼溫柔的聲音。  

  季陽夏忽然從地上站起來用力抱著他,力量大到幾乎將他撞倒。  

  奪眶而出的淚水跟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他緊緊抱著季清衣,覺得他的身體跟自己的一樣冰涼。  

  「沒事了。」季清衣一手揉著他的頭髮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想要安撫他的情緒。  

  季陽夏終於明白,季清衣是自己用盡生命也要去愛的人,那是一種深植在他體內的愛,永遠都停止不了。  

  ***

  雨小了很多,天色也漸漸地暗下來。  

  回家的時候,季清衣將計程車的車窗都關上,儘管已經叫司機把暖氣開到最大,渾身濕透的他還是覺得很冷;他看了看身旁的季陽夏,他一直緊緊抓著自己不放,冷到連嘴唇也發紫了。  

  「回到家就好了。」季清衣將已經濕透的外套脫下來給季陽夏,可是他堅持不肯要,季清衣只得將衣服裹在他的身上,將他抱在懷裡。  

  「對不起……」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季陽夏顯得有些疲倦。  

  「你喜歡她?」  

  季陽夏呆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他。「我以為你喜歡她。」  

  「不是那樣的。」季清衣低聲說著,握緊季陽夏的手。  

  兩個人狼狽的回到家裡,把沈薈致嚇得手忙腳亂。  

  當兩個人先後洗完澡回到房間後,季陽夏決定把話說開。  

  「你為什麼不生我的氣?」他終於問。  

  「我是不會對你生氣的。」季清衣擦著仍在滴水的頭髮,「就算生氣,也會很快就原諒你。」  

  「我……很嫉妒她。」季陽夏低著頭說,「因為你和她之間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看過我看不到的你。」  

  「你想知道什麼?」季清衣輕歎一聲,坐在他的身邊。  

  季陽夏坐在床上,將手腳縮了起來。「她說你幫過她,還拿過幾次錢給她。」不知為什麼,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就一陣濕潤,好不容易才忍著沒蓑眼淚掉出來。「我想問你是怎麼回事,可你根本就不理我。」  

  「原來那天早上你也是在為這件事生氣。」季清衣終於明白了,「我不是不理你,那天我回來的時候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不是發脾氣就是哭,所以我才決定先讓你冷靜一下。」  

  他的語氣越是溫柔,季陽夏就越覺得不好受。「那天,我跟何軒在賓館裡看到你們了……我當時很想叫住你,可是又不敢。」  

  季清衣立即變了臉色,抓住他的臂膀。「你跟他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我們是跟著你們進去的。」季陽夏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季清衣聽了之後手上的力道也隨之減緩,但是表情仍然很嚴厲。「下次不准去了。」  

  「嗯。」季陽夏點頭。  

  「我跟靜其實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聽到季清衣親暱的叫胡靜瑜「靜」,讓季陽夏心裡猛然一揪,而且他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跟胡瑜靜提到他的時候一樣。  

  「可是我們一直在一起,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我只是認識她,但是幾乎沒有和她來往過。」季清衣將背抵著床頭,然後陷入回憶。「小學的時候我們也讀同一所學校,有一次運動會的時候她跟我都被老師叫去幫忙,後來她問我:『聽說你媽媽也是在生下你之後就失蹤了吧?』,我回答『是的』,然後她就說『那你還算命好了』。」  

  「她……」季陽夏皺眉。  

  「後來我才從老師那裡聽說,她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就因為難產和營養不良而過世了。據說她母親在明白自己快要不行的時候,還撐著最後一口氣偷偷跑到嬰兒房想要掐死她,只是到最後還是不忍心,所以並沒有真的下手。」  

  「為什麼要這麼做?」季陽夏的語氣有些激動,聲音也提高了許多。  

  季清衣知道他是被嚇到了,於是握著他的手繼續說:「大概是因為她知道即使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也很可憐吧!既然沒有辦法為她帶來幸福,不如讓她的生命結束在自己的手裡。之後,靜就一直住在她奶奶那裡。她父親是個賭徒,除了賭輸錢之外從來不回家。她奶奶靠著替別人洗衣服來維持生計,她父親脾氣不太好,靜身上有很多傷痕都是被他抽打而留下來的。」  

  季清衣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一下,他看到季陽夏神色凝重的望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要說。「你想問什麼?」  

  「你覺得她很可憐,所以才會一直幫她是嗎?」  

  季清衣愣了一下,「也許是吧。」  

  「雖然聽起來她真的很可憐,但是她……又不是你,她又不是你。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為了這個原因而記掛著她。」季陽夏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如果真是那樣,我寧願變得比她更可憐。」  

  「傻瓜,為什麼那麼想?」他輕敲他的額頭。  

  「因為你不會主動去接近別人,你那麼在意她的事,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不是那樣的。」季清衣搖頭,「當時我聽到她的事情之後,並沒有放在心上太久,只是我剛好在幾個月前又意外遇到她罷了。」  

  「意外遇到?」  

  「嗯,有一次我在她家附近看到她父親找她們要錢,結果她奶奶被推倒在地,腳摔傷了。那時爺爺派司機來接我們,你剛好不在,我從車上下來,她就看到了我。等她父親走了之後,她焦急地對我說,她可以跟我上床,只要我給她錢。我看到她奶奶確實摔得很嚴重,於是就拿了一些錢給她;後來這樣的事又發生了幾次,她也自然的來找我。」  

  「可是你後來不應該跟她一起去……那樣做不是趁人之危?」  

  「但是她說她不想欠我人情,我也不想讓她覺得欠我什麼。」季清衣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冷漠。  

  儘管已經知道一切,季陽夏仍然覺得有許多事無法理解。  

  「我不明白……」他的樣子有些茫然,「你說的我都不太懂。」  

  「你不用懂。」季清衣輕聲一笑,「你只要這樣子就好了。」  

  兩個人靠得很近,連彼此的氣息都感覺得到。  

  「我們以後不要再吵架了。」季陽夏突然說道。  

  「嗯。」  

  「不管我做錯什麼,你也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嗯。」  

  「太好了!」季陽夏像一個要到糖的小孩般開心不已。  

  他的笑容讓季清衣感到安心,然後他下床,走到書桌前。  

  季陽夏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從抽屜裡將蝴蝶的標本拿出來。  

  「關於這種蝴蝶,其實是有一個故事的。」他說,「本來老師送我的時候我不想收,但聽到關於蝴蝶的故事之後,就忍不住收下了。」  

  聞言,季陽夏跟著下床,拿過他手上的標本,蝴蝶艷麗的翅膀在暗淡的燈光下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老師說這種品種的蝴蝶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它們的幼蟲生在很寒冷的地方,而幼蟲羽化成蝶之後,就會成群結隊的開始旅遊,不分日夜地飛行著,遷移到另一個地方。這種蝶的壽命很短,最多只有兩個月,剛好就是旅程的時間,一生所有的時間就這麼耗盡了。」  

  「為什麼一定要遷移?留在原來的地方不好嗎?」季陽夏拿著標本聚精會神的聽著。  

  「大概是因為它們生長的地方太過寒冷無法生存,所以才想要去有陽光的地方。」季清衣幽幽的說著。  

  那一刻季陽夏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一閃而逝的郁傷,他將手裡的標本拿得更緊了。  

  「有些東西是天性,就算明知會滅亡也不能停下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季清衣的語調緩慢,每一字一句都像帶著力量,在季陽夏的心口猛烈撞擊。  

  「我覺得……我好像永遠都忘不了你今天說的話。」  

  季陽夏回到被窩之中,他扯了扯季清衣的袖子,季清衣只得跟著躺下來。兩個人靠在一起,季清衣可以聞到季陽夏身上的清新香味,他將下巴抵在季陽夏的肩上汲取他的體香。  

  「永遠啊……你又這麼說了。」季清衣輕笑。  

  「嗯,就是到死都會記得的意思,就算你自己忘了,我也會在旁邊不斷地捉醒你。」  

  「那你不成了囉唆的老頭了?」  

  「是啊,那時候連你也變成老頭了。」季陽夏一邊說,一連呵呵的笑。  

  ***

  季宏啟忽然來到家裡,讓沈薈致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自從她嫁到季家之後就與丈夫一起住在這幢屋子裡,其間房子整修這幾次,不過看起來還是相當老舊。雖然季宏啟也提出過要他們搬到季家的豪宅去,但都被她委婉的拒絕了;對她來說,這個屋子裡有太多回憶,那遠遠比生活上的舒適要珍貴多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去公司或季宅拜訪,公公到這裡來還是頭一次,所以她格外的緊張。  

  「陽夏他們呢?」季宏啟端坐在沙發上。  

  「已經快要放學了,沒多久就會回家了。」沈薈致將泡好的咖啡送到公公面前。  

  季宏啟歎了一口氣,「我是為了那孩子來的。」  

  沈薈致一愣,他說的「那孩子」指的就是季清衣,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不肯叫他的名字。她心裡有些不安,他們從來沒有談過季清衣的事情,可是今天公公卻是專門為他而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其實早在一年前,賀家的人就與我聯絡過,你也知道那孩子的母親後來嫁到賀家,就連她何家至今也在美國的商界有一定的影響力,她的小叔是賀家現任的當家,他提出了要那孩子回去的要求。」  

  「不可能!」沈薈致聽完後立即搖頭,「何小姐嫁到賀家的時候,已經是清衣出生兩年後的事了……他跟賀家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要不然當時我們又怎麼能夠收養他?」  

  「對於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但對方已經提出了要求,而且不只一次,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他們似乎非常的急切,連派人來接他的日期都定好了。」季宏啟嚴肅的表情說明確有其事,「我來找你就是想讓你跟他好好談談,至於他回去的確切時間,我會再跟賀家那邊聯繫。」  

  沈薈致有些猶豫,「我曾經答應過他爸爸,要好好的照顧清衣,這也是他的願望。」  

  沈薈致提起自己的丈夫時,季宏啟的臉上出現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接著忽然臉色大變,惱怒起來。  

  「總之我叫你跟他談,隨他自己的便吧!」

  「我知道了。」沈薈致點頭,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希望只是自己多心,總覺得在這件事情的背後好像還另有隱情。  

  ***

  季陽夏的情緒全寫在臉上,跟季清衣和好之後馬上變了個人,不但不發呆了,上課也全神貫注,連寫筆記的時候都喜孜孜的。  

  放學時何軒坐在他的桌上,看著他收拾書包。  

  「你終於雕刻完了。」由於他字寫得太慢,所以何軒都取笑他是在雕刻。  

  「你怎麼還在這裡?」季陽夏望著他。  

  「當然是在等你了,你問這是什麼話?」  

  「啊……抱歉。」季陽夏這才反應過來,「忘了告訴你,我要跟清衣一起回家。」他笑得好不燦爛,拿著自己的書包站起來。  

  「啐。」何軒一臉不爽,「你們不是吵架了嗎?」  

  「有那麼明顯嗎?」  

  「這還用問?」他斜眼瞪著季陽夏,「看你前幾天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就在懷疑你是……你是……算了!」他每次說到這裡都說不下去了,換作任何一個人他都可以毫無顧忌的把「我真懷疑你們兩個是同性戀」這句話當作玩笑來說,可偏偏看著季陽夏那張燦爛的笑臉就是說不下去。  

  季清衣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外,季陽夏一見到他立刻跑了出去;季清衣也對他笑了笑,兩個人並肩而走。  

  何軒就這麼看著他們走了,他忽然發現,並不是季清衣讓人感覺難以接近,真正難以接近的是他們兩人的世界。  

  季陽夏並不想那麼早就回家,於是他提議道:「我們去吃漢堡吧!」  

  「不要。」季清衣搖頭,對那些高熱量的食物沒有好感。  

  季陽夏小聲說了一句:「每天放了學就回家真是太沒意思了。」他忍不住抱怨,「何軒都會帶我到處去玩。」  

  季清衣聽了之後心裡不太舒服,「你不是說過要好好唸書,不管我考上哪所大學你也要去?」  

  「你能考上的我雖然考不上,但是我考得上的你也能考上就行了。」季陽夏開始耍賴,「反正我對太動腦的事就是不行。」  

  最後兩個人在附近逛了一會兒。季陽夏在學校外的一家小精品店裡買了一條皮質腕帶,並選了一些字母當作裝飾品烙印在上面。他挑了好久終於把「JIQINGYI」這幾個字全部湊齊。  

  季陽夏一路上都在玩著手腕上的腕帶,總覺得季清衣的名字扣在他的手上有一種特別的意義。想到這裡,他不禁笑得有些傻氣。  

  季清衣看他那麼高興,雖然覺得寬大的皮帶戴在他細緻的手腕有些不太協調,但只要他高興就好。
第五章
沈薈致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季清衣一回到家裡就隱隱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她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臉上的笑容也看得出是強裝出來的。  

  他知道沈薈致可能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吃過飯後並沒像往常那樣回到房間,而是陪著她在沙發上看電視。  

  兩個人都異常的沉默,只有季陽夏毫無感覺,還夾在中間不住地說話。  

  季清衣感覺事情似乎並不簡單,心裡的不安也隨之加重。  

  一直等到季陽夏去洗澡的時候,季清衣才將電視的聲音關小,輕聲的說:「媽媽有話要說吧。」  

  沈薈致點頭,十指侷促地交纏在一起,「是關於……你母親的事。」  

  季清衣身子一震,他握緊拳頭強忍住心頭的驚訝。他在季家十八年來,從來沒有人主動向他提過他的身世,甚至在他主動去追問的時候也答得含含糊糊,所以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問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盡可能保持冷靜的問她。  

  相較之下,沈薈致就表現得比他慌張許多。「那個……我們換個地方談,讓陽夏聽到的話……不太好。」  

  「好的。」  

  季清衣剛剛站起來,就聽到季陽夏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麼?」  

  沈薈致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季陽夏正站在後面,他已經洗完澡而且換了睡衣,剛才的話不知道究竟聽了多少?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季陽夏的神情有些激動。  

  「陽夏,這件事對清衣的影響很大,你就不要介入了!」  

  「正因為跟清衣有關,我才非要知道不可。」季陽夏異常堅持。  

  沈薈致一時沒了主張,只得往季清衣看去。  

  季清衣淡淡地說:「就讓他聽吧!」  

  沈薈致無力的坐了下來,神情非常的複雜,過了好久才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季清衣的面前。「照片上面的人就是你母親。」  

  季陽夏連忙搶過去看,照片上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只是瘦得很厲害。  

  季清衣對照片並不在意,只關心接下來要說的事。「還有呢?」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早在一年前就曾找過爺爺,說要接你回去。」  

  季陽夏聽到後猛地站起來,冷冷的說:「什麼回去?回去哪裡?」  

  沈薈致變得更慌張,「你們聽我說完好嗎?」  

  季清衣伸手拉著季陽夏坐下來,示意他冷靜一點。  

  沈薈致於是繼續往下說,將已經隱瞞多年的事實說出來。  

  「以前我曾經告訴過你們,清衣的母親在醫院裡生下他之後就失蹤了,其實那不是真的。其實清衣的母親叫作何伊佳,是美國華裔的豪門千金。而清衣的親生父親跟你們的爸爸從小就是很好的朋友,他在美國認識了何小姐,進而交往。  

  「何小姐非常的愛他,可因為雙方家世背影的懸殊而受到家人的反對,他們最後一起離開美國,那個時候何小姐已經有了身孕。他們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親人,所以只能跟我們住在一起。  

  「清衣的父親以前是跳舞的,他在無意間認識了一個劇團的人,邀請他加入舞台劇的演出。我跟你們的爸爸經常一起去看他的演出,但是看著他被鋼絲吊在舞台的上空四處飛舞,我們都很心疼。」  

  沈薈致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這個秘密她隱瞞太多年了,使得她幾乎快要崩潰了。  

  「有一天我跟你們的爸爸接到電話,說是他出事了──那天他在為新劇排練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後來正式演出時舞台上的器材掉了下來,他因為腳受傷而無法躲開。當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只看見他血肉模糊的遺體……  

  「何小姐受到的刺激太大,結果就在同一天晚上早產生下清衣,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懷了陽夏。  

  「清衣的父親去世之後,何小姐回到自己在美國的娘家,但是生下清衣的事情卻必須隱瞞,清衣也就由我們收養了。」  

  季陽夏覺得自己的手腳冰冷,他看到季清衣也是同樣的臉色蒼白;即使早就知道他是由季家收養的孩子,但在聽到他的身世時,仍然覺得好像被扼住呼吸般的痛苦。  

  「為什麼?」季清衣盯著沈薈致,痛苦地質問她:「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沈薈致淚如雨下,「你出生之後你媽媽非常的高興,她常常說你是在你親生父親離開的那天來到這個世上的,上天把他的好友帶走了,卻把你還給了她,我們只是希望你能過著幸福的生活!」  

  季清衣茫然的看著沈薈致,「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沈薈致擦去臉上的淚水,她還是無法正視季清衣,只能盡可能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下去:「清衣的母親──何伊佳在兩年之後嫁給了同樣是華裔富商的賀家長子,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在幾年之後因為綁架案而遭到撕票。由於受到太多的打擊,從那之後清衣的母親的精神狀況就變得很不好,聽說現在已經越來越嚴重。  

  「而賀家在知道清衣的存在之後,也願意接受清衣,並且打算接清衣回去,所以爺爺才要我跟清衣商量一下,讓他自己好好考慮……」  

  「這種事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季陽夏忽然激動地大叫起來,「想要把清衣帶走,根本就是休想!」  

  一旦扯上關於季清衣的事情,季陽夏就立刻變得固執,一點也不妥協。  

  季清衣坐一旁還沒有說話,他的反應倒相當的激烈。  

  「總之,我絕對不同意!不管有什麼理由!」  

  「陽夏,你聽我說……」  

  「我不聽!反正不管說什麼我也不要清衣離開!」  

  「這應該是由清衣決定才對啊!」沈薈致沒想到兒子的反應竟然遠遠比她想像中還要激烈,心裡的不安不由得越來越強,「我也不捨不得清衣,可你為什麼不想想何小姐的感受?她只有清衣一個孩子,這些年卻還要一再隱瞞自己曾經生過孩子的事實,她一定比誰都要痛苦,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清衣……」  

  「我知道她很可憐,但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帶走清衣的話,那我會變得比她更可憐!我可以向她保證我比她還需要清衣!」  

  「你……你怎麼能夠這麼說!」沈薈致雙腳一軟,不可置信的看著兒子,「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清衣也很想念自己的母親?也許清衣很希望能夠回去?以何家跟賀家的財勢,他將來一定會有不可限量的發展,他才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  

  季陽夏連忙用力拉著季清衣的衣袖,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著,急得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清衣,你快告訴媽媽,說你不會走,你……你快說呀!」  

  一直沒說話的季清衣被他用力搖晃著,淺褐色的髮絲不小心地掉到了額前,他回頭看著季陽夏,過了很久才開口:「讓我考慮一下。」  

  霎時,季陽夏像是被人當面狠狠打了幾個耳光一般,所有的動作都因此而靜止了。  

  他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季清衣。「你……」  

  「讓我考慮一下。」季清衣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疲憊地往房間裡走去。  

  季陽夏跟著季清衣進入他的房間,然後用力地將門甩上,他不顧一切地握緊季清衣的手,抵著他退到牆壁上。  

  「告訴我你不會走!」  

  「讓我考慮……」季清衣搖頭,不看他的眼睛。  

  季陽夏悲傷不已的望著他,「你想離開嗎?」  

  「就算我走了,我也是會回來的。」季清衣頓時心軟了,強烈的矛盾在他心裡衝突著,還有那些難以立刻消化的事實,他需要時間讓自己冷靜。  

  「你果然想走。」季陽夏覺得無力了,「你會回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一天都不要!」  

  季陽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般痛哭著;季清衣伸手輕拍著他顫抖的背部,緊緊抱住他。  

  季陽夏終於抬頭看他,屋裡沒有開燈,那微弱的光線令他俊美絕倫的臉模糊而陰暗,眼裡像大雨過後般死寂得可怕。  

  「別哭了。」季清衣柔聲說。  

  「那你不走了嗎?」  

  「讓我想一想。」  

  季清衣在他的堅持下聲音變得越來越低,神色也越來越痛苦。  

  「不要走!算我求你!永遠都不要走……」季陽夏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季清衣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他想幫季陽夏把眼淚擦掉,沒想到手指卻被燙到發痛,於是一下又縮了回來。  

  季陽夏卻靠近他,讓他連抵抗的餘力都沒有,他的頭髮冰涼地貼在臉上,兩個人在牆角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終於,他低低的說了一聲:「好吧……我答應你。」  

  「真的?」季陽夏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嗯。」  

  「真的嗎?」他又確認一遍。  

  「嗯。」他點頭。  

  「太好了。」季陽夏的眼淚再一次崩潰,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既想哭又想笑。「太好了……太好了……」  

  他頓感安心,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在季清衣點頭的時候,他甚至認為自此擁有了這個人,就算季清衣離開他,他也會死纏爛打的找到他,用盡所有的生命擁抱他。  

  夜裡,季陽夏忽然渾身冒冷汗的驚醒過來,他驚慌地坐起來,輕喚一聲:「清衣……」  

  他習慣性地拖著尾音,但還是忍不住在最後的餘音抖動了一下,彷彿有說不出的情緒在舌尖打著轉。  

  「怎麼了?」季清衣也醒了過來。  

  「還好。」他鬆了一口氣,「你沒有走……」  

  季清衣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發現他的額上全是冷汗。  

  「做惡夢了嗎?」  

  「我夢到你走了,我怎麼追也追不上……」季陽夏心有餘悸,一直往季清衣的身上靠,熟悉的梔子花香竄入他的鼻息裡,他忽然想哭,只有季清衣在自己身邊才有真實的感覺。  

  「我只記得小時候,我怎麼也跑不過你。」季清衣忽然用輕鬆的語氣對他說道:「是啊,那時候你都不喜歡跟我玩,總是躲著我。」季陽夏的情緒逐漸平穩,聽他說起小時候的事,不由得懷念起來。  

  「但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特別纏人,不管我怎麼躲你都找得到;後來我乾脆丟下你跑了,結果你總是能馬上追過來,還清衣、清衣的叫個不停。」  

  「可是我現在跑不過你了。」季陽夏露出悵然若失的樣子,「所以如果你要離開,我是追不上的……」  

  「不一定啊,不然什麼時候來比賽一下吧?」  

  「比了也比不過。」季陽夏沒忘記他是學校裡短跑紀錄的保持者。  

  「我當然會讓著你。」季清衣笑了一下,「所以注定了還是跑不過你。」  

  「注定了嗎?」雖是疑問的口氣,季陽夏卻相信這是真的。  

  他不知不覺的笑了,是啊,是注定的。

  ***

  既然季清衣說了想考慮一下,沈薈致也不便再問起。第二天見面誰都沒提起昨晚的事;彷彿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季陽夏看得出來季清衣心裡的矛盾,雖然他完全沒有在他面前提過,但季陽夏覺得自己明白就夠了,所以絲毫不在意。  

  放學之後,季清衣偶爾會被許老師留在化學實驗室幫忙,本來他叫季陽夏先回去,但不管說什麼他都不肯,非要等他一起,季清衣沒轍只得答應他。  

  不過留在學校裡有些無聊,季陽夏就一個人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裡坐著。  

  「我會盡快過來的。」  

  季清衣雖然這麼說,但季陽夏也知道最少要等到七點,反正時間還早,他乾脆將自己的筆記拿出來看;又等了許久,時間卻還不到六點,正在哀歎沒事可做時,他忽然看到何軒跟一個女孩子走進咖啡廳,兩個人坐在臨窗的位置。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顯然要比何軒大上兩歲,不過不像OL,應該是個大學生,看來那傢伙最近的口味似乎稍微正常一點點。  

  何軒看到他之後雖然沒有走過來打招手,不過兩個人相視一笑,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季陽夏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何軒在女伴的面前跟在朋友的面前完全是兩個人,雖然面對的是比自己年長的女性,但他表現得相當瀟灑自如,季陽夏開始懷疑那個平時總是沒耐心,動不動就對他又吼又罵的傢伙到底是不是他?或者到底哪一個他才是裝出來的?  

  收回自己的目光,季陽夏覺得一直看著別人約會的行為有點太過無聊,只得用手支著臉往窗外看。  

  這時,他看到外面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不遠處,像是在等人。是胡瑜靜!  

  季陽夏覺得她跟上次看到的時候有些不同,穿著黑色的短裙、畫過妝的她變得更漂亮了。  

  季陽夏想起自己上次還對她說:「我也可以給你錢,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當時她似乎相當生氣,所以後來才有走圍牆的事。他為自己說話不經大腦的行為而感到後悔,特別是在瞭解她的經歷之後覺得格外同情,不知道有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  

  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鐘頭才七點,不如出去跟她道個歉吧!  

  胡瑜靜看到季陽夏走過來的時候,顯然相當吃驚。  

  季陽夏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個……上次的事我覺得很抱歉。」  

  「你等一下。」她沉聲說道。  

  季陽夏只得退後幾步,他明白她是在等人。  

  果然沒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朝她走過來,小聲的對她耳語;季陽夏他不便聽,看到她一直搖頭,男人堅持,伸手摟著她。  

  最後她沉默了一下,悄悄的看了看季陽夏,轉身跟那個男人一起走了。  

  如果她沒有對他說「你等一下」,如果那時她沒有看他,季陽夏或許就這麼任他們走開。他總覺得不跟她談談也不太好,於是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走著,他們大概也不是要去太遠的地,要不然就不會選擇走路。  

  他們從街口拐進一條巷子,這一帶的房子相當的老舊,而且也很複雜,所以季陽夏以前很少踏進這裡。  

  男人一直很熱情的找話說,胡瑜靜顯得非常的冷漠,終於他們在一座窄院外面停了下來,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男人最後還是很不甘心的走了。  

  季陽夏這時終於走到胡瑜靜的身邊。  

  「你剛才要說什麼?」胡瑜靜的神色比起平常要柔和了許多,大概是看到季陽夏一路都跟了過來,不好意思再以冷臉對他。  

  「剛才兩個人是……」  

  「你看了就該明白了,這種事還需要問嗎?」她臉色一沉。  

  季陽夏知道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話,不由得臉上一紅。「對不起。」  

  「算了,有話就快說吧。」  

  「呃……那天我說要你做我女朋友的事,雖然可能你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但是我想解釋一下,我並沒任何輕浮的意思,只是當時對你非常的好奇才有這種想法;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現在向你道歉。」他將已經準備好的說辭全盤背了出來,心裡也輕鬆不少。  

  胡瑜靜不認識似的看著他,「你真是天真,怪不得季清衣那麼保護你。」  

  季陽夏呆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窄院裡傳出一陣爭吵聲,胡瑜靜立即神色一變,匆忙地對季陽夏說:「沒事了,你走吧。」然後就快步的走了進去。  

  季陽夏覺得好奇,也跟著她走到院子門口,正好看到胡瑜靜的奶奶追出來罵人的模樣。  

  胡建全有一張方臉,前額很短,眼睛又細又三,紅紅的臉明顯看得出來是喝醉了,滿身酒氣,完全看不出來他會有胡瑜靜這麼漂亮的女兒。這時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對母親的罵聲像是一點也不在意。  

  一看到胡瑜靜出現,他的兩個眼睛都頓時亮了起來。  

  爭吵的內容其實很簡單,他說手頭很緊,想回來借點賭本。  

  胡奶奶推說自己沒錢,最後破口大罵起來,正好時胡瑜靜回來,胡建全就找她要錢,原本他還低聲下氣的一直說好話,但胡瑜靜卻冷冷地不肯理他,他不禁惱怒了。  

  「不給就算了,擺臉色給我看做什麼?別忘了我可是你老子!」  

  胡瑜靜冷冷一笑:「就算我有錢也不會給你,以後你最好不要回這個家!」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胡建全氣得幾乎跳起來:「你以為這是誰的地方?虧我一直留著這間房子就是為了你好!你這麼不知好歹,我乾脆把房子賣了,你就帶著這個死老太婆去找那些野男人吧!」  

  胡瑜靜氣得全身發抖,「別說得那麼好聽,房契老早就已經被你抵押出去了,要不然你會留到現在?」  

  「你這個臭丫頭,居然敢這樣跟我講話!」胡建全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彷彿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一般。「我辛苦把你養到這麼大,你竟用這種態度對我?」  

  胡瑜靜對父親的厚顏無恥憤怒到極點,她僵了一下,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疊錢。  

  胡建全楞住了,還以為她是要給自己的,沒想到她卻當著他的面把那些錢撕得稀爛。  

  「你別作夢了,我就算把錢燒了也不可能給你!」胡瑜靜似乎從這種行為裡得到某種報復的快感,忽然大笑起來。  

  胡建全撲過去就要搶她手中的錢,但沒搶到,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將錢撕碎。  

  「你真的那麼想要錢,就全部撿起來拿去拼吧!」  

  胡建全狠狠地瞪著她,然後一拳打在她的臉上。「你給我閉嘴!」  

  胡瑜靜被他揍倒在地,她抬起頭,渾身發抖地看著無賴的父親,滿臉的恨意。  

  「你去死!」她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尖刀,不顧一切地向他撲過去。  

  胡建全閃開她,然後用力地甩她一個耳光,那把刀就扔到了地上。  

  「不知好歹!」他再用力地對著她臉上揮出一拳,毫不留情。  

  血絲從胡瑜靜的嘴角淌下,她強忍著劇痛,目光冷冷地直視著他。  

  「你最好有種就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看來不給你一點教訓你是不知道乖乖聽話,我就讓你再也神氣不起來!」胡建全暴怒地吼著,拳頭繼續落在她身上。  

  季陽夏在外面終於看不下去,他跑了進去,用力將他推開,然後將胡瑜靜拉到自己的身後。  

  「你住手!」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賴的人,心裡覺得無比的憤怒。  

  「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給我滾開!這不關你的事!」胡建全絲毫沒把眼前的小子放在眼裡,想拉開他繼續毆打胡瑜靜。  

  「你夠了沒有!」季陽夏再次擋在她的身前,「你看清楚,她是你的女兒!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種人,你有沒有對她的人生負過責任?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給我滾開!」  

  胡建全失去理智地大叫,將所有的怒氣都往季陽夏的身上發洩,他揪住他的衣領,用力的摔到牆上,然後挨過去瘋狂地踢打他。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跑到我家來胡說八道!」  

  季陽夏撞到牆上然後滑下,只覺得頭暈,他想要反抗卻沒有一絲力氣,踹向腹部的那一腳讓他整個身體都不由得蜷縮在一起,拳頭如雨點般緊接著落下,他勉強擋在胸腹前,可臉上中的一拳讓他頭暈目眩。  

  隱約中,他聽見了胡奶奶衝過來阻止胡建全,卻被凶性大發的他推開,她摔在地上頓時暈了過去;胡瑜靜尖叫一聲,連忙過去扶她。  

  季陽夏痛得連指頭都無法動彈一下,只能趴在地上任由胡建全踢打。  

  忽然,胡建全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後往後面跌倒,發出一陣慘叫。  

  季陽夏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勉強抬頭,他看見胡建全的肩膀上被人用剛才掉在地上的尖刀刺了一刀,血濺了出來,衣服濕了一片。  

  而拿著刀站在他後面的人,竟然是季清衣!  

  他瞇著美麗的眼睛,如同鬼魅般一步步走過來;胡建全痛得在地上翻滾,血因此流得更厲害了。  

  「清衣!」季陽夏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只要他一動,全身就像被捏碎一樣的痛。  

  清衣為什麼會來這裡?對了,一定是他到咖啡廳去找自己的時候沒看到人,所以問了何軒;聽到自己跟胡瑜靜一起離開了,便找到這裡來。  

  季清衣慢慢走到胡建全的身邊,將他按在地上,接著當面狠狠揍他一拳。  

  「清衣……糟了……靜、靜!」季陽夏看到他一反常態的舉動,驚慌地叫著胡瑜靜,他從來沒有在季清衣的臉上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快……快阻止他!」  

  胡瑜靜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奶奶在她的懷中已經昏迷不醒。  

  「靜!」見她不語,季陽夏顫聲地道:「再不阻止他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胡瑜靜還是一動也不動,本來美麗的臉上已經腫起,眼裡佈滿了血絲,季陽夏知道自己看起來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可是在她眼裡那一抹殘忍的快意讓他陷入莫名的恐懼中。  

  這時,季清衣舉起了手中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胡建全的大腿,然後再用力拔了出來,鮮血順著傷口冒出,胡建全再度發出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然後他開始求饒。  

  「住手……求求你住手!」  

  季清衣仿若未聞,什麼話也沒說,他再次舉起刀,這次對準了他的胸口。  

  「不要!」季陽夏在那一瞬間從地上掙扎起來,他不知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力量,踉蹌著跑過去從後面緊緊地抱著季清衣,驚恐的淚水滾落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不要!別這樣……我沒事。清衣,住手……」  

  季清衣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刀尖在離胡建全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住,他忽然像是從惡夢中驚醒一般,手中的刀猛然墜落在地。  

  他站了起來,背對著季陽夏,神色恍然。「我覺得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猶豫……為了你,我會這麼做的,你相信嗎?」  

  季陽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點頭哽咽著。  

  季清衣轉過身看著他,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他擦掉淚痕。  

  「該回去了。」  

  季陽夏還是點頭,用力握緊他的手。  

  季清衣拉著他走到胡瑜靜的面前,猶豫了一下。「對不起,我最近心情很糟糕,你快送他們到醫院吧,醫藥費我會付的。」  

  胡瑜靜只看了他一眼,表情非常的複雜,隨後冷冷一笑。「你可以走了。」  

  季清衣不再說話,拉著季陽夏一起離開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1-10 18: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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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裡,急促的門鈴聲將季家的寧靜打破。  

  沈薈致穿著睡衣慌慌張張地把門打開,然後好幾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不由分說地破門而入。  

  「你們……是誰?」從未見過如此情景的沈薈致嚇了一跳,也不敢阻擋,只是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其中一個穿著便服的男人冷漠地看了看沈薈致,然後拿出證件在她面前亮了一下。  

  「我姓高,季清衣是妳的兒子吧?他現在涉嫌一椿命案,我們要帶他回去偵訊。」  

  「清衣?」沈薈致睜大眼睛,「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錯了!」  

  「媽媽……」聽到聲音的季陽夏首先跑了過來,面露疑惑地看著站在家裡的幾個警察。「這些人是……他們來幹什麼?」  

  「你就是季清衣?」個性急躁的高警員一見到季陽夏走出來,一把便將他扯了過來,然後抓住他的手腕反扣在後。  

  「等等,你們搞錯了!」沈薈致慌得六神無主,當她看到季清衣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馬上跑過去拉住他,「清衣,這是怎麼回事?你快去向他們解釋一下……」  

  「原來你才是季清衣?」高警員鬆開季陽夏,「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你闖進胡家,後來胡建全身中數刀,最後因為胸口上的一刀深入內臟當場斃命,凶器上有你的指紋!」  

  「他死了?怎麼可能!」季陽夏頓時覺得渾身冰冷,當時胡父是被季清衣刺了兩刀,可都是不足以致命的地方啊!  

  季陽夏著急地向他們解釋,他擋在季清衣的面前。「你們聽我說,我目擊了整個過程,人絕對不是他殺的!」  

  「有什麼話,還是讓季清衣跟我們回去再說吧!」高警員面無表情地拿出冷冰冰的手銬。  

  季陽夏失控般的大叫起來:「你們不能帶走他!」  

  季清衣忽然將手放在他肩上,平靜的眼似乎在制止他;季陽夏呆了一下。  

  下一秒,手銬銬上季清衣纖長的手腕,被警察帶走了。  

  「清衣!」季陽夏想要追出去,下午受的傷卻傳來一陣令人麻痺的疼痛,他雙腳一軟,在門外跌倒了。  

  季清衣被帶走之後,沈薈致與季陽夏在沙發上坐著,她拿出一些藥在他身上腫起的大片瘀青上輕輕揉著;儘管季陽夏極力忍耐,還是痛到冷汗直流。  

  「為什麼你們都沒有告訴我?」她口氣裡有著明顯的古怪,「你竟然傷成這樣子……而且根本沒去醫院檢查,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症怎麼。」  

  「這只是小事,現在清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沈薈致真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說過不是他!你為什麼不肯相信他!」季陽夏立即變得激動起來,只要遇上季清衣的事,他就變得判若兩人。  

  「可是剛才……那個警察說……」  

  季陽夏打斷母親的話:「一定是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事,當時那個人根本沒有胸口的致命傷,靜也看到了,她可以作證……對了!我現在要去找她。」  

  「你等一下。」沈薈致攔住他,「現在這麼晚了,你還受了傷……」  

  季陽夏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媽,清衣現在出事了,為什麼你還能說出這種話?我這點傷算得了什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去救他!」  

  「陽夏……」沈薈致看著激動的兒子,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難道兒子對清衣……「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她本能的攔在門口阻擋他。  

  就在這裡,接到電話的季宏啟也氣急敗壞地趕來了,趁著沈薈致打開門的時候,季陽夏立即閃身跑出去。  

  「陽夏!」沈薈致看著他的背影,絕望地大叫。  

  外面正在下雨,季陽夏不停的奔跑,小巷裡只聽得到他微弱的喘息,大雨不停打在他身上,他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不好的預感將他的心佔滿。  

  當他跑到胡家的時候,外面的大門沒上鎖,他直接闖了進去,站在院子裡大喊:「靜……胡瑜靜!你在嗎?」  

  然而卻無人響應。他只得繼續往裡直走;不知為什麼連大門都沒有鎖。  

  季陽夏想也沒想的就跑進屋子裡找,屋裡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更糟糕,家徒四壁的房子裡一覽無遺,根本沒有人。  

  為什麼會這樣?他覺得無力。  

  難道胡瑜靜是在醫院裡?她奶奶當時也暈倒了,可是她們在哪家醫院?他該上哪裡找?  

  突然間,一個可怕想法閃進了季陽夏的腦海裡,胡瑜靜那倔強冰冷的表情浮現在眼前──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當時的胡父根本沒有反抗能力,那把刀又扔在地上……如果她殺了她父親逃走了,那麼清衣該怎麼辦?  

  「這是怎麼回事?」季宏啟看到孩子不顧一切地跑出去,轉過身來質問沈薈致。  

  「我什麼都不知道……」沈薈致兩眼含淚,手足無措。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還對我說什麼都不知道!」季宏啟急躁地來回走著,「從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們收養那孩子,我早就明白他是個禍根!現在好了,我們季家的長子扯上命案,這種醜聞簡直丟光了我的臉!」  

  「對不起。」除了道歉,沈薈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季宏啟看她哭得兩眼通紅,本來還想再發的怒火又強自壓了下去。  

  「你趕去換衣服跟我去警局,那孩子現在還沒成年,事情也不至於麼難辦,必須盡快將他保釋出來,如果讓那些記者知道了就麻煩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季清衣被保釋出來時,大家才稍微暗自鬆了口氣。  

  當他跟著高警員身後走出來時,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有清秀的臉上透露出疲憊。  

  一走出警局大廳的大門,季宏啟伸手就給季清衣一個耳光,季清衣的臉上頓時出現五條紅痕。  

  「爺爺,你怎麼這樣?」季陽夏扶著季清衣,為他抱不平。  

  「你最好保佑那個失蹤的女孩子能被抓回來!」季宏啟不為所動,仍然瞪著季清衣,「不要老是讓我丟臉!」  

  季陽夏看了看季宏啟,將季清衣扶入車內,用力地關上車門。  

  「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久,你一定很累吧……」季陽夏看著季清衣臉上的紅痕,難過地咬了咬唇,「都怪我才會變成這樣。」  

  季清衣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季陽夏的手,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閉上眼睛。  

  「讓我睡一下。」  

  季陽夏的淚水幾乎在同時奪眶而出,他從來法有看過季清衣露出這麼疲憊的表情,「睡吧,睡多久都沒關係……」  

  看著車子被司機開走,季宏啟歎了口氣。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讓賀家出面比較好。」  

  沈薈致猶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在這個時候讓清衣回賀家?可你不是說過隨他自己的意思嗎?」  

  「你要知道這是一椿命案!既然賀家那邊想要回那孩子的意願很強烈,我們也犯不著為了這種事跟他們槓上。」季宏啟逕自做下決定,「這兩天我就聯絡賀家來接人,你最好先告訴他。」  

  回想起季陽夏總是為了季清衣而憤怒失控的樣子,沈薈致心裡百感交集,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來。  

  連日來沈薈致一直說不出口,直到季宏啟說時間已經定好了,第二天賀家就要來接人時,她才慌張不已的告訴季清衣。  

  胡建全的案子最後被賀家與季家透過關係壓了下來,為眾多的陳年懸案再添了一筆。  

  聽到季清衣要走,季陽夏頓時面如死灰,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失控地大喊大叫,而是失神的看著沈薈致。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對不起。」她低著頭。  

  季清衣的表情比季陽夏還要平靜,至於他在想些什麼,沒人知道。  

  「明天早上?為什麼那麼急?」季陽夏覺得時間太趕,「爺爺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就那麼迫不及待嗎?」  

  「陽夏,這……都是為了清衣好啊!」沈薈致急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季清衣這時忽然站了起來,「我去收拾東西。」  

  他向四周看了最後一眼,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分辨出每一處的位置。  

  桌上總是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餐桌旁邊就是玻璃窗,晚飯的時候他們會閒話家常……  

  夠了,已經夠了。  

  季陽夏木然地看著季清衣在屋內收拾東西,痛恨自己終究沒能把他留下來。  

  「你會回來吧。」他看著季清衣說道,聲音有些乾澀。  

  「是的。」季清衣點頭,輕輕撥開季陽夏額前的瀏海,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最後自然地接吻。  

  季陽夏用盡力氣緊緊地抱著他,他的唇有些冰涼,而他的氣息讓季陽夏覺得暈眩。  

  熟悉的梔子花香氣,永遠都忘不了。  

  他在季清衣的懷裡哽咽著,身子不住地顫抖。  

  季清衣不斷地加深這個吻,慢慢變換著角度。  

  季陽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過季清衣,彷彿連他的靈魂也可以撫摸得到,他輕輕咬了季清衣的舌頭一下,然後交纏得更緊了;他貪婪地向季清衣索求,停不下來。  

  當季清衣終於鬆開他的唇時,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氣聲。  

  「答應我,不要來送行!」季清衣深深地看著他,語氣堅決。  

  「我知道,我會當作你根本就沒走。」季陽夏抱緊他。  

  「還有……等我。」  

  「我一定會,我發誓。」季陽夏閉上眼睛,用力的點頭。  

  第二天季陽夏醒來時,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慌張下床,聽到樓下有一些細微的說話聲,他想下去,卻忍了下來,只是打開了窗簾;外面的風撲到臉上,令他覺得寒冷。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季清衣就站在車子旁邊,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在幫他搬東西。  

  季清衣在這個時候忽然抬頭,看向季陽夏。  

  當季陽夏的眼睛與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對上時,心裡陡然悲傷無比,種種情緒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良久良久。  

  直到一個男人撐著雨傘來擋在季清衣身邊,他才低下頭坐進車內。  

  看著車子慢慢開動,季陽夏緊緊抓住窗簾,手指劇烈地顫抖,看著車子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雨幕裡。  

  ***

  就算沒有季清衣在,沈薈致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很早起為兒子準備早餐,時間到了季陽夏就去上學;一個人走在河邊鋪著碎石的小路,下課的時候一個人認真寫筆記,回家後在晚飯時聽沈薈致說話。  

  「季清衣」三個字忽然之間成為他身邊所有人的禁忌,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過;而季清衣在走了之後音訊全無。  

  季陽夏再度提到季清衣的名字已經是在一年後。  

  他跟何軒上了同一所大學,玩樂的時間比高中時還更多。  

  何軒仍然追求著成熟女人,在學業的壓力消失後更是如魚得水,自在快活。  

  有一次在KTV,兩個人都喝得有些醉了,季陽夏從來不喝酒的,可那天喝了之後覺得心情意外的輕鬆,然後就聽何軒談起自己的初戀情人,季陽夏默默地聽著,直到最後何軒也勸他乾脆交個女朋友,他卻斷然拒絕。  

  「我有過初吻,是在十七歲的時候。」季陽夏忽然說道。  

  何軒楞了一下,「是那個叫作胡瑜靜的女孩子吧?」  

  「不是。」季陽夏搖頭,「是清衣。」  

  何軒一種像是不認識他似的怪異目光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卻突然大笑。  

  「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會當真的。」  

  季陽夏的語氣極為認真,「是真的,就是在清衣走之前的那個晚上。」  

  何軒頓時被他嚇醒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覺得很奇怪是吧?」  

  何軒忽然推開他,然後用驚恐的聲音說道:「你果然喜歡他,是不是?」  

  「不是!」季陽夏看著他大聲地否認,眼淚滾落下來,他一字一字的說:「你錯了,我不只是喜歡他而已!」  

  「那又怎麼樣?他的繼父家裡那麼有錢,他說不定不會回來了!」何軒故意說重話,想勸他打退堂鼓。  

  季陽夏果然被他的話給震懾住。  

  何履見了忍不住繼續說:「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季陽夏堅決地否認。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何軒逼問他。  

  「我相信他。」季陽夏咬著嘴唇。  

  何軒瞪了他許久,最後只得長歎一聲,沒轍的放棄。  

  從季陽夏的神情裡他看到了結局,心裡微微疼痛,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夠改變季陽夏了。  

  大學畢業後,季陽夏為一家出叛社畫插畫,以此謀生,他是上了大學之後才開始畫畫的,剛開始時很多人都覺得他畫的圖畫過於簡單,還被取笑太過幼稚;看久了才慢慢看出一些味道來。  

  他也不並清楚自己到底畫得好不好,可這終歸是他的工作。  

  讓他意外的是,當他說自己不願意繼承家業的時候,竟沒有遭受到反對,沈薈致自然沒有意見,但向來固執己見的爺爺也讓他自己決定。  

  季陽夏隨手拿起一張圖稿,純白的紙上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道身影,那是一個擁有淺褐色頭髮的人,臉是模糊的,只看得到嘴角有一抹微笑。  

  那是在他心裡,永遠也癒合不了的淺褐色傷口。  

  把畫稿放下,他不由得輕輕苦笑。  

  大概是天氣不好的關係,季陽夏的心情也非常的不穩定。從十七歲那年開始,他變得非常討厭下雨。每年到了雨季的時候他就整天待在家裡,連上課也請假,一直等到雨季結束為止。  

  這時,沈薈致輕輕敲門進房,手裡拿著已經燙好的衣服。  

  「爺爺說今天要見個面,等一下會請司機來接我們。」  

  「好的。」季陽夏接過她手中的衣服,「我先去洗澡。」  

  「工作應該忙完了吧。」她關心地問:「前幾天老是熬夜,現在該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道,今天談過出版畫冊的事,可能還會忙上一陣子吧。」他淡淡地回答。  

  儘管當時季清衣走的時候他對母親和爺爺的作法不滿,但他一直忍耐著,沒有吵也沒有鬧,可是這些年來他跟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漸漸疏遠,再也找不回從前親密和諧,誰都進入不了他的內心世界。  

  裝飾豪華的餐廳內光線柔和,連音樂也讓人感覺很平靜,偶爾有衣著整齊的侍者走過。  

  季陽夏平時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可能也永遠不會喜歡這種地方。  

  季宏啟問了他一些關於工作的事,他都一一回答。  

  有原候季陽夏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記得,因為每次他都問一些幾乎相同的問題。  

  「胃病好些了嗎?」  

  「還好……有吃藥,最近也很少復發。」季陽夏輕輕調整著呼吸,手抵在胃部。  

  大概在三、四年前,他忽然患上嚴重的胃病,只要是一緊張,胃就會猛烈地抽痛起來。每次發作時都痛苦不已,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法控制。沈薈致帶他去檢查了很多次,據說是因為精神上的問題,並不在胃的本身,也就是說——無藥可治。  

  沈薈致看到他的動作,不由得一臉緊張,於是在季宏啟出去接電話的時候,輕聲地問:「怎麼樣?你是不是又開始胃痛了?」  

  「我沒事。」季陽夏搖了搖頭,然後拿起杯子喝水。他剛才是有些緊張,所以胃部有些不適,不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不要勉強,你有帶藥嗎?」她還是不放心。  

  季陽夏仍是搖頭,態度很堅持,「我真的沒事。」  

  他忽然站了起來,沈薈致不解地望著他。「你要去哪裡?」  

  「我要先回去了,幫我向爺爺道歉。」季陽夏向母親笑了笑,然後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走了出去。  

  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他想他一定會窒息的。  

  電梯門上的數字不斷下降,半弧形的玻璃牆隔絕了與外面的空氣,電梯內只有季陽夏一個人。  

  忽然,當季陽夏向旁邊交錯而過的電梯看過去時,身子立即僵住,映入在他眼簾的是一雙女人的腿,紅色的短裙與白色的高跟鞋。  

  他立即伸手按下按鈕令電梯停止,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閃身而出,向旁邊的電梯門跑去。  

  現在他在六樓,而這座電梯要去的地方是……十七樓!  

  當電梯再次上來,他毫不猶豫地進入電梯,按下十七的數字。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足以讓季陽夏認清楚那女人的臉,那雙冰冷的眼睛,倔強的唇角掛著一抹嘲笑,無論怎麼變,無論畫了多麼濃的妝,他都絕不會看錯!  

  胡瑜靜,失了整整五年,她終於出現了。
第七章
五年來季陽夏不是沒找過她,只是她卻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在五年前最有可能殺了胡建全的人就是她,現在她又回來了。季陽夏隱隱覺得五年前的謎底就快要浮現,而她就是解開這一切的關鍵。  

  到了十七樓之後,季陽夏跑了出去。  

  他喘著氣往客房的方向找,可走沒幾步,好幾個服務生打扮的人攔住了他。  

  「先生,請出示你的會員卡。」  

  「讓開。」季陽夏推開他們,只想立刻找到胡瑜靜問個清楚。  

  「請你不要亂闖!」服務生圍上來抓住他的手。  

  「放開我!」他大聲咆哮,焦急地想往裡面走。  

  「先生……請你不要!」  

  季陽夏被那幾個服務生拖住,他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對著走廊放聲大叫:「胡瑜靜,妳如果聽得到的話就出來好嗎?胡瑜靜……」  

  「保全來了,快攔住他!」  

  「先生,你再這樣鬧下去的話,那就得罪了!」  

  「別讓他進去,不要吵到別的客人!」  

  幾個服務生跟保全人員將季陽夏團團圍住,頓時亂成一團;最後季陽夏硬是被他們拖出飯店,混亂之中他的臉上還挨了兩拳,沒一會兒就腫了起來。  

  季陽夏用手碰了碰打痛的地方,疼得直皺臉。他慢慢地滑下來,蹲坐在涼涼的地上,點了一根煙來抽,覺得有點冷,也不知道外套被丟到哪裡去了。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是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發出的清脆響聲。  

  季陽夏緩緩地抬起頭,發現是胡瑜靜,她臉上的濃妝令她整個人更顯得艷麗,只是隱隱帶著冷漠的神色。  

  「胡瑜靜……」季陽夏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你剛才找我?」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剛才看到妳……」季陽夏很想問她胡建全的命案是不是真的跟她有關?這些年她又在哪裡?可這些疑問到了嘴邊,他一時之間又問不出口。  

  「我們有五年沒見了……」她看著他,聲音很空洞。  

  季陽夏把煙頭扔掉,「五年又三個月了。」  

  「你過得還好吧?」  

  「我也……不知道。」  

  然後,兩人陷入一陣沉默,直到胡瑜靜的手機響起,她沒有接,直接掛掉。  

  「我不能離開太久,現在要回去了。」  

  「可是,我有話想要問妳……」  

  「手機給我吧。」胡瑜靜把手攤開伸到他的面前。  

  季陽夏愣了一下,忙把手機拿出來給她,看她在裡面輸入一個號碼。  

  「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找我。」  

  「那就好。」季陽夏接過手機。  

  當他伸手接過的時候,胡瑜靜忽然笑了。  

  當季陽夏看著她向來冷淡的眼眸閃過一抹溫柔時,莫名地覺得一陣熟悉,他不由得震了一下,胃也忽然抽搐起來。  

  胡瑜靜在轉頭離開之前突然又停下來,回過頭對他說了一句話:「看你那麼心急的找我,我就告訴你一個消息好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季清衣……他在一年前就已經回來了。」  

  「妳說什麼?」季陽夏覺得一陣心窒,「清衣……他果然已經回來了!」  

  「果然?」胡瑜靜抓到他的語病,隨之一笑。「看來你好像也知道一些事情。」  

  「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裡?」他激動地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必須回去了,再待下去就麻煩了。你還想問什麼的話,就打電話給我吧,如果有空我一定會出來的。」她說完轉身就走。  

  ***

  季陽夏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沈薈致坐在沙發上,臉上寫滿了擔憂。  

  「陽夏,你這是怎麼回事?」她發現了兒子臉上的瘀青。  

  「沒事。」季陽夏別過臉去,卻被母親固執地用力拉了回來。  

  「讓我看看。」沈薈致看了看他,然後去拿醫藥箱。  

  她用酒精輕輕擦拭他額角的一處傷口,皺著眉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季陽夏看著她,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媽媽,我今天遇到胡瑜靜了,就是五年前失蹤的那個女孩子。」  

  「她……又出現了嗎?」沈薈致下意識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們有事瞞著我對吧?清衣已經回來了,妳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  

  沈薈致手忙腳亂地將藥水收拾好,手指微微顫抖著,低著頭一言不發。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他才行。」季陽夏站了起來,眼神堅定地說著。「請告訴我他在哪裡好嗎?」  

  「沒……沒那回事。我也很想見清衣,可爺爺也不肯跟賀家聯繫,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呢?」  

  「怎麼可能沒有消息!」季陽夏的聲音變冷了起來,「三年前那些照片不能算是消息嗎?」  

  「陽夏!」沈薈致臉色大變,「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照片?我根本不懂!」  

  「如果妳收到之後馬上燒了就好了,妳在猶豫之後決定先留下,還拿去跟爺爺商量,所以才會讓我找到。妳可能以為照片已經燒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回來了,所以我也可以讓妳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可現在不一樣了!」  

  「陽夏,你聽我說……你還不知道,清衣他現在是賀家正式承認的養子,他現在是賀清衣,而且、而且他還……」  

  季陽夏在聽到「養子」這兩個字時心狠狠地揪痛一下,過了許久才恢復過來。  

  「我什麼都知道。」他冷靜地陳述著:「清衣的母親嫁入賀家沒多久,她的丈夫就因為被綁架而遭遇不幸,賀家的一切家業也全交由賀家的次子賀松明接手。然後何家也在七年前因為投資失敗,導致整個何氏集團處於搖搖欲墜的狀態,所以向賀松明求救……清衣跟他的母親也因此受控於賀松明。兩年前賀松明從家族企業裡抽股,開始發展亞洲區的業務,所以也帶著清衣母子一起回來了,我說得一點都沒錯吧?」  

  沈薈致激動地搖頭,欲言又止。「現在你們就算見了面,對誰都沒有一點好處……」  

  「我要見他。」  

  「但是他現在並不想見你,他有決定要不要跟你見面的權利。」  

  「讓我見他。」季陽夏仍然堅持地說著。「那些照片我全部都看到了,妳以為這些年來我是為了什麼而保持沉默的?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見到他,我再也無法忍耐了。」  

  他曾經以為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就算要分開也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可命運禁不起一個玩笑,措手不及之間他失去了季清衣。這五年裡他等到近乎絕望,到頭來才發現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這個巨大的騙局,唯獨他不知道。  

  ***

  季陽夏跟胡瑜靜約好在一個地下酒吧見面,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  

  他到的時候裡面很擠,只有吧台旁邊有位置。  

  在閃動的燈光下,他看到一個女孩從一個男人的手裡接過一包東西,兩個人還旁若無人地調笑起來。  

  這裡居然有人公然賣毒品!  

  賣藥的那個男人長得很高,長相也很帥氣,只是他的不修邊幅令人沒有好感。不久,他看到胡瑜靜走了過來,卻被那個男人攔住,兩個人發生爭吵,她生氣地扭頭就走,男人又抓住她的手臂。兩個人又爭吵了好一會兒,胡瑜靜才擠過人群走到季陽夏的面前。  

  「我想喝酒,你請客吧。」胡瑜靜顯得很煩躁,紫色的眼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  

  季陽夏立刻幫她點了啤酒,「剛才那個人……妳認識嗎?」  

  「何止認識。」她往嘴裡灌著酒,「我們從五年前就在一起了。」  

  「五年前……」季陽夏睜大眼睛。  

  「你不用那麼驚訝,那個老傢伙死了之俊,他就陪著我一起逃亡了。」胡瑜靜這麼說幾乎是承認了胡建全的死跟她有關,她這麼直接,反倒讓季陽夏不好意思繼續問了。  

  她又拿出煙來抽,點煙的動作令季陽夏心中一揪,他一直都覺得她在很多地方跟季清衣很像,她跟季清衣重迭的部分令他迷戀不已,這也是季陽夏對她的事情特別在意的原因。  

  「我剛才……看到他好像在賣毒品,妳最好也小心一點。」他不由得提醒她一聲。  

  胡瑜靜聽完後,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後重重地放在桌面。  

  「混蛋!我都說了多少遍,他居然還在做!」她氣得發抖。  

  「妳可以勸勸他。」  

  胡瑜靜冷冷地笑了一下,「勸了有用的話,他也不用被抓那麼多次了。」  

  季陽夏默然無語,不想再說出讓她不愉快的話。  

  「如果你想見季清衣的話,找我也沒用。」胡瑜靜冷靜下來之後,忽然說道。  

  「為什麼?」他幾乎是在她說完的同時就忍不住回問。  

  「因為他不想見你。」她還是一貫淡然的口氣,「而且以他現在身份,不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的。」  

  「那麼妳呢?妳一定見過他對不對?妳是在哪裡見到他的?」季陽夏一點都不放棄,反而更急切地問她。  

  胡瑜靜看著他,認真地想了一下,最後說:「告訴你也沒什麼,剛才跟我吵架的那個男人叫作田紀雲,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在賣毒品,不過賣的並不是他的貨,他只是幫別人賣然後抽成罷了;至於提供貨源的人……就是賀松明。」  

  聞言,季陽夏渾身一震。  

  「田紀雲總是說,如果哪天我跟他分手,他就要殺了我再自殺。雖然他平時非常無賴,但對於這一點我卻一直深信不疑,他總有一天會瘋的,而我一直想著該怎麼離開他。」  

  仔細看的話,就可以發現胡瑜靜頸下有幾道傷痕,她雖無意遮掩,但季陽夏卻不敢多看。  

  「田紀雲一旦喝多了就變得非常的暴力,我們總是打了又吵,吵了又打,這幾年實在是煩透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其中的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想像的。  

  「老實說,在知道季清衣回來之後,我主動去找他合作。你應該知道他跟賀松明的事了吧?那個男人根本是個瘋子,不可能不讓你們知道的。」  

  「我知道。」季陽夏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沒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賀松明所幹的勾當遠遠不只賣藥這麼簡單,可是他卻做得非常小心乾淨,很難找得到什麼把柄,連警察也拿他無可奈何;何況現在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季清衣想擺脫他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妳去找清衣,如果有一天賀松明被抓,那麼妳也可以離開田紀雲了對吧?」他終於對所有的事情有了概略的瞭解。  

  「當時是這麼想沒錯,現在才知道太天真了。田紀雲算什麼?這種替死鬼在賀松明手下多得不可勝數,而且前幾次田紀雲被抓了,他也可以很快就把人給弄出來。」  

  胡瑜靜頓了一下,繼續說:「季清衣剛回來的時候,連行動都不自由,直到最近才好一點。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見他,我可以給你一些線索,不過我要提醒你,他現在姓賀,正確說來,他叫賀清衣,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時時刻刻跟著你的保母了;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現去見他對他來說只是增加痛苦而已。就算這樣,你還是執意要見他?」  

  「當然。」季陽夏的表情固執而堅定。  

  胡瑜靜有些驚訝,季陽夏會給她肯定的答案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是她沒想到他居然連一秒都沒有猶豫。  

  「好吧,季清衣每個星期三都會去一個地方,只要你去那裡等他,就一定能夠見到他。」  

  「哪裡?」季陽夏的心猛然一跳,他終於可以見到季清衣了,他等了整整的五年,這個時候又怎麼能平靜得下來?  

  胡瑜靜看著他,從嘴裡緩緩地吐出幾個字:「精神療養院。」  

  季陽夏不由得驚叫出來:「為什麼?」  

  「他是去看他母親,他母親很久以前精神狀況就不好,前幾年已經瘋了。賀松明也把她帶了回來,現在長期住在療養院裡;聽說這家療養院也是賀松明的產業,那裡都是他手下的人,你自己決定怎麼做吧。」  

  「謝謝。」季陽夏低著頭,臉色有些沉重。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也要走了。」胡瑜靜拿起她的名牌包包,站起來就要離開。  

  「靜。」他忽然喚住她,「為什麼妳要幫我跟清衣見面呢?」  

  「你好像誤會了,我並沒有幫你什麼,只不過我就算不告訴你,你也會整天纏著我問,我討厭麻煩。」她面無表情地說。  

  「妳不願意承認這是幫助,那就算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妳。」  

  胡瑜靜突然陷入恍惚,她回頭看著他,然後慼然一笑。  

  「你是救不了我的,同樣,你也救不了季清衣。」  

  季陽夏聽後心裡一陣冰涼,他怔愣地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背影。  

  現在他什麼也不想,只想見到季清衣。  

  ***

  季陽夏一大早便來到精神療養院,因為他不是家屬,所以詢問的時候費了一番時間。  

  後來一個護士將他帶到病房外面,並且告訴他這個病人不能接受任何外見的,但他如果只在外面看看倒是可以允許。  

  他還向護士問了一些關於何伊佳的病況,據說她的精神狀態非常的不穩定,只要一見到陌生人就會陷入瘋狂,整個人又哭又叫;護士還告訴他,她很喜歡小動物,不發病時是個相當溫柔的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賀太太的兒子,雖然是母子,但她每次看到他都會發作得很厲害,也不知道為什麼。」護士小姐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季陽夏猛然一震,他知道護士說的就是季清衣。  

  「清……她的兒子……今天會來吧?」  

  「你說的是賀先生?嗯,他每個禮拜三都會來,不過都是在下午的時候。」  

  「我知道了,謝謝妳。」  

  護士小姐對他笑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季陽夏隔著走廊的玻璃窗往裡面望去,季清衣的母親就坐在病房裡面認真地逗著一隻小貓,雖然在五年前看過她的照片,不過本人更美麗。  

  她有一頭烏黑而微微捲曲的長髮,長年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膚色,眉宇間透露出幾分溫柔。  

  季陽夏看著她,然後掉下眼淚。  

  他想起母親曾經說過,何伊佳很愛季清衣的父親,可是那個人不但不愛她,最後還死了。  

  後來她又嫁到賀家,可她的丈夫卻被綁架撕票,她只有季清衣一個孩子。  

  季清衣曾經被賀松明施暴,她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會陷入瘋狂。  

  那麼溫柔的人,見了自己的兒子卻會發病,甚至又哭又叫,最後不得不長期住進精神療養院來……  

  想著想著,季陽夏緊緊地抵著胃部,背靠牆壁身體下滑,最後痛得暈過去。  

  三年前,他在母親那裡找到季清衣被施暴的照片,當時他還以為是別人的惡作劇,但是那些照片確實是從美國寄來的。  

  母親帶照片去找爺爺商量之後就把照片全部燒了,可是那些情景卻已經烙印在他的腦海裡,再也抹不去了。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他呼吸困難,全身緊繃,一陣劇烈的疼痛將他淹沒,胃不斷地抽痛著,他摔倒在季清衣的房間裡,渾身痙攣。  

  檢查了很多次,最後醫生確定是因為精神上問題,而不在胃的本身。  

  只要他突然緊張或是遇到跟季清衣有關事情就容易發作,而且痛起來時根本無法走路,也無法用藥物來控制,只能靠打止痛劑來鎮痛。  

  當季陽夏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睜開眼睛就看到之前那個護士小姐的臉。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季陽夏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我在哪裡?」  

  「這裡是我們的休息室,你突然暈倒,真是嚇了我們一跳,剛好賀先生來了,幫忙把你送過來。」  

  「謝謝。」  

  護士小姐笑了笑,「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等一下再來。」  

  季陽夏點點頭,居然因為胃痛暈了過去,這還是第一次。  

  護士剛才說……賀先生來了……  

  季陽夏忽然坐起,那一定是清衣!他現在在哪裡?他走了嗎?  

  他四處梭巡,而在看到窗邊的一道人影時停頓住了。  

  他穿著咖啡色大衣,背對著季陽夏,身影看起來修長清瘦,頭髮是淺褐色的。  

  那熟悉的背影讓季陽夏停住呼吸,他覺得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連身體都動彈不得。  

  「清衣……」他想大叫他的名字,可聲音卻哽在喉問,他用盡了力氣也叫不出來,只發出像是壓抑得幾乎聽不到的兩個字。  

  季清衣的身子明顯一震,然後回過頭來。  

  他真是沒變啊!季陽夏想著。  

  那張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容顏,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有很長的時間他一直都只看得到他的幻影,他想著、夢著、用筆畫著的那個幻影,現在卻活生生地在眼前,而且一如記憶裡的模樣,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時間彷彿就停留在原地。  

  季陽夏從床上下來,想走到他身邊,可是當腳接觸地面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於是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著急地想要撐著身體站起來,這時候季清衣卻走過來將他扶起。  

  熟悉的氣味迎面而來,季陽夏微微抬頭看著那雙淺褐色的眸子。  

  「清衣……」他好久沒有這樣喚他了,拖著長長的尾音,親密無間的語氣。  

  「你怎麼了?」季清衣皺眉,臉上看不出來重逢的喜悅。  

  「我好想見你,我已經有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  

  「你現在見到了,就該回去了。」季清衣扶他坐在床邊,然後面無表情地說。  

  季陽夏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後縮,只是露出滿臉痛苦的神色。  

  該死的胃痛又發作了!  

  他本想忍一忍就過去,可是現在卻痛得滿頭大汗,他只得把頭越垂越低。  

  「你不想看到我嗎?」  

  「是的。」季清衣淡淡地說。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我不會勉強,但我還會繼續來找你的。我下次……不會來找你說話,也不會讓你發現,我只要看著你就行了……所以現在你和我說說話好嗎?」他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我有太多話想跟你說,只要一次就好,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季清衣把臉別開,「我不想聽。」  

  季陽夏的肩膀晃了晃,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他雙拳緊握,強忍著胃痛,卻仍然不停地說話:「連這樣也不可以嗎?我想像過無數次再見到你的情景,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糟……」  

  「你到底怎麼了?」季清衣看出他的不對勁,不禁伸出手扶著他。  

  季陽夏抓緊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讓季清衣承受著他身體的重量,頭抵在他的頸間,那令人懷念的香氣讓他幾乎崩潰。  

  「我沒事。」他搖頭,「我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藥呢?」季清衣的口氣有些焦急,「你是從什麼開始這樣的?藥在哪裡?」  

  「沒有藥。」季陽夏低聲說,用臉摩挲著他大衣的領子。  

  「季陽夏,你別胡鬧了!」季清衣有些生氣了,想要把他拉開。  

  季陽夏用力將他抓緊,任他怎麼拉也不肯離開,發出像是哽咽般的聲音:「我真的只要這樣就好了,就讓我再任性一下吧。」  

  季清衣覺得頸間有一陣溫熱的濕意,他終於不再推開季陽夏,就任他這麼抱著。  

  季陽夏的表情看起來還是很痛苦,可過了許久之後胃痛竟然漸漸消失了。  

  「好點了嗎?」季清衣問道。  

  季陽夏點頭,然後鬆手放開季清衣,盡量用平淡一點的語氣說:「我已經好多了,剛才真是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季清衣淡淡地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我送你。」  

  「我……想再待一會兒。」  

  「隨便你,不過我要走了。」季清衣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坐在車子裡,季陽夏在車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與外面的景色交錯著。  

  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飛快地閃過了。  

  車子開得太快,讓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就如同眼前的景物一般往後倒退著。  

  一路上季清衣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前面,像是在專心開車。  

  季陽夏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的側臉,那張臉一如記憶中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狹長美麗的眼睛,菱角分明的嘴唇,頭髮是淺褐色的,跟眼眸的顏色一樣,那是讓他迷戀不已的顏色。  

  「清衣,你很過分。」季陽夏望著他苦笑,「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今天之後,我不會再像這樣出現在你的面前,就算想見你,也不會讓你看到我……在我來找你之前靜就問過我,她說就算跟你見了面也是讓大家都痛苦而已,為什麼非要見面呢?但是我真的無法忍耐,就算是任性一次也好,我知道我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  

  季清衣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既沒說話也沒有看他。季陽夏忽然悲從中來,季清衣還是那個在晨光的薄霧裡對著他微笑的人,他也還是那個除了季清衣之外什麼都不在意的人,沒有人改變;改變的只是周圍的世界,這世界變得不再允許他們相互依賴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一起出車禍死了就好了。」季陽夏看著他說。  

  季清衣一言不發,緊掃著方向盤的指關節卻泛白。  

  「就算一次也好,我想再跟你一起從那條小路走過,即使那一刻與你在陽光中融化,我想我還是會覺得幸福……」  

  車子然停下,已經到了家門外。  

  季清衣的樣子有些狼狽,他把頭轉到一邊,壓低著聲音說:「到家了,你回去吧。」  

  季陽夏先是沉默一下,突然轉身搭著季清衣的肩頭,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那柔軟卻有些冰涼的觸感在季清衣的唇上散開,他顯然被季陽夏的舉動嚇到,睜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季陽夏險些再度流下淚來,他迅速地放開他,然後下車。  

  「清衣,再見了。」  

  停車時的煞車聲驚動了在屋裡的沈薈致,她立即披上外套跑了出來,正好看到季陽夏在向季清衣道別。  

  「清衣!」她跑過來,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尖銳。  

  季清衣愣了一下還是下車了。  

  冬天的晚上格外的寒冷,三個人就這麼站著,誰也靠近不了誰。  

  「媽媽。」季清衣喚道。  

  「清衣……」沈薈致不免感到難過,眼睛開始濕潤了。「你為什麼不進來看我?」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準備離開。  

  「清衣!」沈薈致想追上去,卻又忽然頓住腳步。「你……還好嗎?」  

  季清衣轉過身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眶發紅的季陽夏。「好。」話落,他轉身上車。  

  車子發動之後,沈薈致心情複雜地看著車子隨著夜色消失於黑暗之中,她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身體被凍僵了。  

  「是你去找他的嗎?」沈薈致平靜的問。  

  「妳怎麼會知道?」季陽夏冷冷地看向母親,「妳知道我今天跟他在一起?所以才會那麼著急的跑出來看。」  

  「我本來不知道,是賀先生打電話來告訴我的。」沈薈致解釋道。  

  季陽夏聽完後憤怒地向母親逼近了幾步,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你們到底夠了沒有?妳現在竟然還說是姓賀的告訴你的!清衣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妳明明比誰都清楚,然而你們對他做了些什麼啊!」  

  「因為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的不幸了。」沈薈致大聲地反駁。  

  季陽夏從來沒有看過母親這麼激動,在他的心裡,母親一直都是非常溫柔的人,可這個時候卻完全變了。  

  「我會想辦法補償清衣的,可是我不能再讓你們繼續這樣下去,剛才……剛才你還吻了他!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們變得不幸,這是不可以的!這個世界明明有那麼多不同的愛,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可以選,為什麼你們偏偏要讓所有人傷心呢?」  

  「來不及了。」季陽夏打斷她的話,「現在再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你……」沈薈致腳步不穩地向後退,直到背靠到牆才站穩身子,一臉的絕望。「為什麼?」  

  季陽夏沉默不語。  

  「你討厭媽媽了嗎?」沈薈致哭了出來,聲音在空氣裡啜泣的抽動,最後寂靜的夜裡只剩下她的哭泣聲。  

  季陽夏慢慢冷靜下來,看到母親這麼傷心,不由得覺得非常愧疚,於是搖了搖頭。  

  「對不起。」  

  「陽夏,就算你再討厭我,我也是為了你跟清衣好,我跟爺爺會想辦法補償清衣的。」沈薈致握著他的手,「你相信我。」  

  「算了……」季陽夏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長歎一聲。「我想進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母親所說的補償指的是什麼,但是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聽了。  


第八章
賀松明雖然已經三十六歲,但是看過起來比真正的年齡年輕很多。他身形挺拔、容貌俊美,鏡片後面的黑眸帶幾分精明跟陰狠。  

  他至今未婚,前一陣子跟某個模特兒打得火熱,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季清衣正覺得清靜,沒想到這天早上剛剛走出房間就看到他在餐桌前享用著早餐。  

  季清衣當作沒看到,冷冷地從他身旁走過去。  

  「我今天是特地回來接你去公司的,要不然早晚你會忍不住跟你那個寶貝弟弟跑了,遠走高飛,到時候我去哪裡找你?」他一點也沒被季清衣的態度影響到心情,反而笑嘻嘻的。  

  季清衣一言不發地進浴室洗臉,他已經不會在那個瘋子面前生氣了,不管他說什麼他都毫無反應,時間長了賀松明也覺得自討沒趣。  

  如果他生氣的話,只會讓賀松明更高興而已。  

  等到季清衣走出來時,賀松明伸手一把將他拉了過來。「別那麼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養母說想要見你,我叫司機把她接去公司,現在可能就要到了。高興吧?笑一個。」  

  季清衣面無表情地被他抱著,「我不想見她,要見你去見。」  

  「真無情,她養了你十七年,你連敘敘舊也不肯?」賀松明用手指纏著他的髮絲,笑得極為輕佻。  

  季清衣也不搭理他,任他一個人說到高興為止。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說:「不是要我去見媽嗎?還不走?」他甩開賀松明。  

  來到公司,季清衣站在電梯裡想著沈薈致為什麼忽然來找他?如果只是想見一面的話,她在一年以前就知道自己回來了,何必挑這個時候找上門……莫非陽夏吻他的時候,她剛好看到了?  

  他的嘴唇上似乎仍然殘留著那時柔軟的觸感,那種蝕骨的甜美滋味令他幾乎崩潰。  

  「你在想什麼?」賀松明忽然面露邪笑,「看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要不然等一下我陪你……」  

  季清衣別過臉沒有理他。  

  「你真是越來越冷感了,我真懷念你以前那副小野貓的模樣。」他低下頭輕輕咬著他的耳垂說:「陪我一下,乖乖聽話喔……」  

  「這裡是電梯。」季清衣面無表情地說著,強壓下心裡的憤怒,這個人根本就是瘋子!  

  賀松明突然大笑起來,抓著他肩膀的手也加重力道。  

  「你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不過我很好奇,要是等一下讓你養母看到的話你還會不會這麼冷靜?要不然再找個機會讓你那個寶貝弟弟也看一看……」  

  一直強忍著怒氣的季清衣被他激怒了,他就知道這個瘋子安排他跟沈薈致見面根本不安好心眼!  

  他憤怒地瞪著賀松明,卻一動也不動,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越掙扎只會越讓他覺得高興。  

  他並不是沒有試過反抗,還曾經逃跑過,當他被抓回來時也哭過、乞求過,結果還是一樣。到了最後,他乾脆什麼也不做,閉上眼睛等他發洩完就是了。  

  賀松明為他的毫無反應感到暴怒,每天換新花樣來折磨他,迷藥、捆綁、淫器、抽打……為了羞辱他甚至還故意將過程的照片寄回季家。可不管再多的痛苦他都逼迫自己無動於衷,每次賀松明俯在他的身上喘氣時,只能看到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連一絲一毫的痛苦跟憤怒都找不到。  

  賀松明將季清衣的外套拉鏈拉開,一手從襯衫的下擺探入,在他光潔的皮膚上滑過,熟練地在他的蓓蕾上玩弄著;因為他的手太冷,讓季清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縮,卻反而被他摟得更緊。  

  賀松明的舌頭舔過他顫動的喉結,突然用力咬了下去。  

  清衣只覺得喉間一陣劇痛,他咬緊牙根沒呼痛,只是冷冷地看著電梯不斷上升的數字。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聽到賀松明輕吐在耳邊幸災樂禍的笑聲,還有沈薈致驚訝的抽氣聲。  

  「原來季太太已經到了,真是巧。」賀松明放開衣服凌亂的季清衣,禮貌地對沈薈致微笑。  

  沈薈致卻嚇呆了,她用驚恐的神色望著他。  

  「我還有事要先去處理,你們慢慢聊。」他伸手輕輕拍著季清衣慘白的臉,語氣極為溫柔的說:「中午時我再來接你。」  

  季清衣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整理衣服,喉間仍然發痛,他看了看沈薈致。「跟我來。」  

  沈薈致被他帶到一間辦公室,空間相當大,還有休息室。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他對面,眼裡溢滿了驚恐的淚水。  

  她的反應令季清衣一陣火大,他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露出這種同情心氾濫的表情。「妳看得還算過癮吧?」  

  沈薈致欲言又止,「其實我很早就想來看你了,但是我不知道原來你也在賀先生的公司上班,我又不好直接去你住的地方……」  

  「我不在這裡工作。」季清衣打斷她的話,「這個辦公室只是賀松明空出來讓我陪他解悶的,反正只要有床就好。」  

  沈薈致咬緊嘴唇,「清衣,你為什麼……」  

  「妳不是早就看過照片了,何必驚訝?」季清衣不敢相信她竟然還敢問他為什麼,她就那麼好奇嗎?「不為什麼,就因為我天生喜歡被男人上,是我犯賤,我勾引他,妳滿意了沒有?」  

  沈薈致的心頓時發寒,季清衣變了,現在的他像一個陌生人,她該怎麼面對他?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畢竟當了你十七年的媽媽,我是真的關心你。三年前我們雖然收到了照片,我也很想去救你,可是……」  

  「妳不要說了!」季清衣握緊拳頭,「我不想聽。」  

  「清衣,回來吧!我跟爺爺商量過了,你在戶籍上仍然姓季,可以再回來!」

  季清衣像是聽到一個荒唐不已的笑話,冷笑一聲。「回哪裡?妳以為我是什麼人?從何家到季家,從季家到何家,再從何家到賀家,在你們眼中我到底算是什麼?」  

  「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告訴我啊!」沈薈致無望地喊著。  

  「我憑什麼反抗?你們又給過我反抗的權利嗎?」季清衣說到最後,肩膀不受控制地顫動著。  

  「對不起!」沈薈致哭了出來,「原諒我……是我不好,其實我一直都很恨自己的自私,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不幸了。你是我的孩子,你也是陽夏的父親看得比生命還要珍貴的孩子,我以為讓你跟陽夏分開大家都會更幸福,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妳夠了沒有!」看到她的淚水,季清衣變得更加焦躁,他知道她說的話全都是發自內心,可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沈薈致走到他的身旁,用力拉住他的手,淚水全落在他的衣袖上。「爺爺說過了,他也知道他欠你太多,現在他願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拿來補償你,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回來;雖然季家的勢力比不上賀先生的,但一定可以還你自由。」  

  「他是有條件的吧。」季清衣面無表情地說著。  

  「不是條件,是請求。」沈薈致看著他,「只要是我們能夠做到的,一定會為你做,所以……以後你就不要再跟陽夏見面了。」  

  季清衣突然大笑起來,他從來沒有聽過比這更荒謬可笑的事情,他用力地將沈薈致推開,聲音變得比冰還要冷。  

  「妳走!我不想再看到妳。」  

  沈薈致滿臉淚水地看著他,季清衣的樣子讓她害怕,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原諒她了,他跟季家的牽絆也徹徹底底地斬斷了。  

  「你考慮一下吧!」她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清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季陽夏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從小到大季陽夏都依賴著他,但是他卻從這份依賴裡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等到有一天他發現時兩個人早已經誰也離不開誰了。  

  在黑暗的房間裡,眼睛清澈的季陽夏與他緊緊相擁,甚至哀求著叫他不要走,那一刻季清衣才知道自己不只是喜歡他;縱然當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的,可現在再回望過去只剩下滿心的淒涼,幸福的終點太遙遠,才剛起程時就已經畫下了休止符。  

  門被打開,一陣腳步聲令季清衣所有的思緒立即停止,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一臉壞笑的賀松明。  

  「你聽夠了吧!」  

  「你在說什麼,我哪有聽到什麼?」賀松明笑得無辜。  

  季清衣從襯衫的口袋裡拿出一個迷你竊聽器,扔到他的面前。「別以為我不知道。」  

  賀松明對他的舉動似乎一點也不惱怒,反而欺過身來把玩他的頭髮。「真是的,怎麼又被你發現了?」  

  他在電梯裡故意惹怒他,然後讓沈薈致看到他們親熱的情景,本來可以轉移季清衣的注意力,沒想到這麼細微的動作還是被他發現了。  

  「多虧這個才讓我聽到那麼有趣的事。」賀松明將那個竊聽器拿在手裡把玩著。「季宏啟那個老頭既然想找我,我就勉強陪他玩一玩好了。你說我要不要看在你的份上對他客氣點呢?」  

  「隨便你。」季清衣說著,「與我無關。」  

  「奇怪,這麼多年了,怎麼我對你一點也不覺得膩呢?」賀松明的手穿插在他的發間,然後突然緊緊扯住他頭髮,逼他向後仰,在他的唇間用力嚙咬,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散開。  

  「說不定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清衣。」  

  ***

  夜裡,季陽夏然被電話的鈴聲吵醒,接起電話後卻沒人說話,只隱隱聽得到外面的雨聲,還有一個人輕輕抽泣的聲音。  

  (季陽夏……是我。)對方終於說話。  

  「靜?」  

  (我在你家門外。)  

  「妳等一等……」季陽夏立即掛斷電話,手忙腳亂地換一件衣服就跑出去。胡瑜靜站在門外,樣子有些狼狽,頭髮已經被雨打濕,凌亂地垂在肩膀。她的唇邊有些血痕,面無表情地站在外面,凍到渾身發抖,手上提著一個大包包。  

  「妳怎麼了?」季陽夏想也沒想的脫下自己的衣服用力將她裹緊。  

  「我要告訴你,田紀雲又被抓了,他偷藏很大的一批貨,警察現在追得很緊,我們住的地方根本不能回去,我沒有錢也無處可去,我不想被警察抓走。」  

  季陽夏這時才發現他們正站在外面淋雨,「先進來吧,別站在外面說話。」  

  胡瑜靜堅決地搖著頭,「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可以聽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收留我?」  

  季陽夏有些錯愕,看她態度堅持也只好繼續站著。  

  「那些毒品是賀松明的。」胡瑜靜也很害怕,但她強忍著不讓自己露出驚慌,田紀雲偷藏了賀松明數億元的毒品,就算不被警察抓走他也死定了。  

  「如果是賀松明的,那麼就可以……」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胡瑜靜抓緊身上的衣服,皺著眉走了兩步,「如果田紀雲肯把毒品交給警察,也願意做證人指控賀松明的話,就可以救季清衣是吧?」  

  「我是這麼想沒錯。」他點頭。  

  胡瑜靜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怎麼可能那麼簡單?警察在接到消息之後就把田紀雲抓走了,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頂多再過一天田紀雲就可以出來了,他又怎麼可能會自己認罪?」  

  「但是賀松明也不會放過他啊!」  

  「賀松明沒那麼傻,剛釋放出來那幾天田紀雲一定還在警察的監視之中,他這個時候動手很容易被抓到把柄,而且田紀雲可以趁風頭躲過了把毒品賣掉逃走;他事先一定做足了準備,要不然他也沒那麼大膽敢偷藏賀松明的貨。」  

  「還是沒有辦法嗎?」季陽夏努力地想辦法,忽然一個念頭閃進他的腦海。「田紀雲被放出來後一定會來找妳,如果我們知道他藏貨的地方,就可以告訴警察,那時候他不承認也不行,只要追查下去很快就能將賀松明抓出來。」  

  胡瑜靜眼神複雜地看著他,苦澀地一笑。「你說的沒錯,他一定會來找我,他會逼我跟他一起逃走,可是我已經受夠四處逃亡的日子了。」  

  「妳只要掌握他的行蹤就好,到時可以聯繫我,等到時機成熟我就通知警察。」季陽夏的語氣有些急切,就算只有一線希望他也要把季清衣救出來。  

  「我現在還不能讓田紀雲找到我,我若心甘情願的跟著他反而會讓他生疑。等到他可以逃走的時候,他自然會來找我的,目前還沒人知道我來你這裡,所以你最好不要出面,其它的事我會跟季清衣聯繫的。」  

  「那就好。」胡瑜靜深深地望著他說:「可這麼一來,我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季陽夏的心底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那次她要他從列車道旁的圍牆上走過去時一樣,讓他以為抓住她就如同抓住季清衣一般,明知道不一樣可偏偏讓他抗拒不了。  

  「那妳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你說的一直是多久?永遠嗎?」  

  季陽夏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叫永遠,但妳說多久就多久好了。」  

  胡瑜靜被這句話震撼了,或許是太輕易得到這個結果反而變得不真切,她與他四目相望了許久之後,才說道:「那先讓我進去吧。」  

  季清衣的房間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住人,趁著胡瑜靜洗澡的時候季陽夏就進去整理一下。  

  沈薈致向來淺眠,聽到聲響很快就驚醒過來,她循聲走進季清衣的房間,正好看到季陽夏在鋪床。  

  「有人來了嗎?」她問。  

  「嗯。」季陽夏點了點頭,這幾天他都躲著母親,這時看到她臉上明顯有幾分憔悴,不由得心中感到愧疚。  

  「是誰?」  

  「是我以前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  

  聞言,沈薈致臉上的擔憂一下子全消失了,她幫他把床鋪好,微笑地問:「那孩子一定是個美人吧?」  

  「嗯,她很美。」季陽夏侷促地應著。  

  這時,胡瑜靜換了衣服從浴室走出來,她看到沈薈致時嚇了一跳。  

  沈薈致一看到她便對她心生好感,儘管心中明白她突然住進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也不問,只是拉著她的手說:「這麼晚了早點休息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告訴我就行了。」  

  大概是因為她的語氣太過溫柔,胡瑜靜竟然呆住了。「謝謝妳。」  

  「不用客氣。」沈薈致微笑著。  

  第二天早上,季陽夏很早便要出門,沈薈致乘機問兒子:「那個女孩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親人呢?」  

  季陽夏約何軒見面的時間就要到了,他沒什麼時間跟母親解釋,而且他也不願意讓母親知道這件事跟季清衣有關。  

  「她就是五年前失蹤的那個女孩,叫作胡瑜靜,妳叫她靜就可以了。」  

  「什麼?」沈薈致驚訝得連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掉在地上,「是她!」  

  「嗯。」季陽夏將圍巾圍在脖子上走到門口。  

  「陽夏,等一等。」沈薈致攔住他,「她已經有五年沒出現了,你說以前喜歡過她,為什麼我根本不知道?」  

  季陽夏在心裡輕歎一聲,他就知道沒那麼容易敷衍過去。「我沒有騙妳,我是真的喜歡過她。」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妳別多心,她以後應該會在這裡長住下來。」季陽夏看了手錶一眼,「我今天約了何軒有一些事要說,下午就回來。」  

  季陽夏匆匆地出門,藉此逃避母親的問題。  

  對季陽夏來說,何軒算是他唯一的朋友,高中時兩人是同學,上了大學兩人還是同學。曾經有一段時間,連季陽夏也感覺到何軒對自己的態度有些曖昧,可那也只是一、兩年間的事情,沒多久他終於又恢復正常,開始流連於花叢之中,樂此不疲;跟他真正的做朋友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大學畢業時,季陽夏告訴他自己不想繼承家業,當時何軒正在跟一個出版社的總編姐姐打得火熱,於是就由她介紹季陽夏一些畫插圖的工作,結果他的插圖意外地受歡迎,所以就一直從事畫插圖的工作。  

  走進咖啡店裡,何軒已經到了,正一臉不耐煩地瞪著他。  

  季陽夏在他的對面坐下來,搓著自己被凍得發紅的手指。「你到了啊!」  

  「這不是廢話?我都等了快半個鐘頭……」  

  季陽夏選擇自動跳過他抱怨不休的話,「我等一下還要去一個地方,所以時間不多,我就直說好了,我找你出來,是因為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何軒一臉不滿,「怎麼那麼忙?幾個月沒見面,我正想好好聊一會兒。」  

  「對不起,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  

  他那麼客氣,何軒一聽就知道不對勁。  

  「怎麼了?」  

  「也沒什麼。」季陽夏苦笑著搖頭,「前一陣子總編跟我商量過出版繪本的事情,當時我答應了,可最近實在沒什麼空,連已經畫了一半的插圖也可能交不出來,我現在反悔又不太好,所以想請你幫我跟她說。」  

  何軒想了一下,瞪他一眼。「原來你想叫我犧牲色相啊!」  

  那位總編姐姐離過一次婚,現在單身,也算是一個美人,那種經歷過生活挫折後才有的堅強與韌性,形成她獨特的氣質。當時何軒很為她著迷,不過兩人在一年前已經分手了,現在要他去找她實在有點為難。  

  「幫幫忙吧!」季陽夏哀求地看著他,他可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何軒對他這種眼神最沒轍,最後終於宣告投降。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放心,不是要你做什麼困難的事情。」何軒帥氣地揮著手,「只要你告訴我,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麼鬼就可以了。」  

  季陽夏其實也不想瞞著何軒,況且何軒的父親在警界的地位多少對他們有所幫助,但是關於季清衣跟賀松明的關係他實在不願意再讓其它人知道,然而何軒並不笨,如果只是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他一定會懷疑。  

  「算了,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說就算了。」  

  「清衣回來了。」  

  何軒聞言後嚇了一大跳,口中的咖啡也全部嗆進了氣管。「咳、咳……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難怪你變得這麼陰陽怪氣的……咳咳咳……」  

  「前些天我遇到了胡瑜靜,是她告訴我清衣的下落,現在她就住在我家。」  

  何軒咳得滿臉通紅,聽到這裡時卻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季陽夏。  

  「你不是應該恨她的嗎?如果不是她,季清衣也不會惹上殺人嫌疑。」  

  「我從來沒想過要怪她。」季陽夏輕輕搖頭,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何軒,但隱瞞了季清衣的隱私。  

  何軒聽完之後樣子並不表樂觀,皺著眉說道:「你不覺得事情太危險了嗎?再說賀松明的勢力那麼大,就算有證據也不一定能辦他,他大可以拖幾個替死鬼讓自己脫身。如果到時候那個叫田紀雲的不願指證他,反而幫他頂罪呢?那時候你們就麻煩了。」  

  「我想試一試。」季陽夏的神情相當堅定。  

  何軒只能苦笑,「我就知道只要是遇上跟季清衣有關的事情,你就會變成這樣。」  

  季陽夏露出苦笑。  

  「算了!反正我也勸不住你,不過你記得要小心,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直接打電話給我。」  

  「何軒,真的很謝謝你。」  

  「真是的!說這些幹嘛?」何軒彆扭地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季陽夏認真地說著。  

  「別說這種不吉祥的話!」何軒感到很不舒服。  

  「看不出來你也這麼迷信,我只是說說而已。」  

  「季陽夏,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你決定要做什麼都要先打電話告訴我,不要亂來!知道嗎?」何軒心裡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他很少這樣的,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放心吧,沒事的。」季陽夏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  

  「你剛才說等一下要去一個地方,是哪裡?」何軒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去看看清衣。」  

  ***

  來到精神療養院的時候,季陽夏一下子就被上次那個護士小姐認了出來。  

  「是你,又來看賀太太嗎?」  

  「嗯。」季陽夏對她微笑,「我一會兒就走。」  

  「再等等吧,賀先生也馬上要到了。」  

  季陽夏低頭想了一下,「我先離開一下,你不要告訴賀先生我來過。」  

  「好的,我知道了。」  

  「謝謝。」  

  季清衣馬上就要到了,季陽夏在四處走動,最後決定躲在轉角處,從這裡望去剛好可以看到何伊佳的病房門外,等季清衣來看她的時候,他也可以看到他。  

  就算見了面也是讓大家都痛苦而已,為什麼非要見面呢?他沒去想過答案,或許這只是他的本能,一種埋在體內、從不停歇的感情。  

  等了很久,走廊上傳來說話的聲音,季陽夏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想伸出頭去看,又怕被季清衣發現而不敢動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季清衣就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但是他卻看不到他,而季清衣也看不到他。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走遠,但他不能確定走開的究竟醫生還是季清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猜想季清衣應該已經走了,於是悄悄探出頭去看,沒想到他竟然還在。  

  那清瘦修長的身影安靜地站在走廊的另一頭,穿著深藍色的風衣讓他看起來格外的落寞,季陽夏只看得到他模糊的側臉,這個畫面他不知用筆畫過多少次,真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卻仍然讓他的心顫抖。  

  季陽夏忽然懷念起以前數著日曆等他回來的日子,只要有一個理由就可以滿懷希望,多麼單純的一份守望。  

  「季清衣」這三個字幾乎佔據了他從出生到現在的時間。  

  這時候季清衣忽然回過頭來,發現了他;季陽夏立即將身體縮回來,他什麼都來不及想,站起來就往樓梯下面跑去。  

  沒想到季清衣竟然追了過來,他的腳步聲越逼越近,季陽夏徹底的慌了,除了逃跑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季清衣追上季陽夏之後,拉住他,從後面將他抱個滿懷。  

  季陽夏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他將臉深深地埋入季清衣的頸間,卻沒有回頭看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流下淚來。  

  為什麼追過來呢?為什麼要追過來呢?他在心中無聲的喊著。  

  季清衣擁著他的雙手收得更緊了,他那麼的用力,卻什麼也留不下來。  

  時間彷彿靜止了。  

  就像深海裡的一個巨大漩渦,季清衣在漩渦的中心載浮載沉,他在一旁觀望著,終究被慢慢捲了進去,那是命運牽引他要到達的終點。  

  季清衣終於放開手,季陽夏好不容易才能站穩腳步,他茫然地往前走一步,最後強忍著淚水跑下樓梯。
第九章
為了不讓人看到她,胡瑜靜幾乎從來不出門。  

  這一晚,胡瑜靜敲門之後進入季陽夏的房間,季陽夏笑著問她:「這幾天你住得還習慣嗎?」  

  「我有事要告訴你。」  

  她的臉色看來不太好,季陽夏猜想一定是田紀雲來找過她了。  

  「他……知道你在這裡嗎?」  

  胡瑜靜搖頭,「沒有,但他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打電話給我。」  

  「他怎麼說?」季陽夏感到一陣緊張。  

  「他說那些貨已經全處理好了,現在他藏身在城郊的一處民宅內,要我跟他走。」  

  「你答應他了嗎?」  

  「當然沒有,我要是輕易答應他的話更會讓他起疑。」胡瑜靜冷冷地說道。  

  「明天他一定還會再想辦法找我,他是死也不會放過我的。」  

  她的話令季陽夏心裡發寒,他不懂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糾纏,但既然她這麼說,就證明田紀雲沒有帶走胡瑜靜是絕不肯罷休的。  

  明白這一點令他稍微有了一點信心,可另一方面又陷入一陣莫名的不安。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明天我暫時先跟他見面談談看,他好像也準備在明天坐長途巴士離開,到時我會找季清衣阻攔他。」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警察呢?」季陽夏覺得他們這樣私自行動太危險了。  

  「別天真了,不要忘了我還是逃亡中的嫌疑犯,而且警察局裡也有賀松明的眼線;要是報警的話,只怕警察還沒到,賀松明的人就到了。」  

  季陽夏不解地問:「為什麼田紀雲會選擇坐長途巴士?要逃走應該有更快的方啊。」  

  「很簡單,坐巴士不像坐飛機那樣容易查得到行蹤,而且他手上的貨只賣了一部分,剩下的必須要帶走,坐巴士的話,行李檢查起來也沒那麼嚴密,路線也更複雜,他隨時可以下車換個方向。只要他離開了,恐怕就很難再找得到了。以前我們一起逃亡時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警方沒有公開照片通緝,就可以隨便找個小鎮住下來:實在追得很緊還可以去山區躲一陣子,再坐船出海到其他的國家。況且警方現在並沒有嚴密地監視他,而是盯著賀松明,這樣一來對他就更有利了。」  

  「也就是說,田紀雲這次逃走的機率很大?」季陽夏皺起眉。  

  「是的,而且賀松明經過這次的事情之後行事想必更為謹慎,想要再抓到他的把柄恐怕很困難。」胡瑜靜分析著,「據季清衣說,賀松明現在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已經放棄這件事了,幾億元的貨他不可能不當一回事,或許是他明白現在的情形如果輕舉妄動的話太冒險,像他那種人實在讓人難以捉摸他到底在打算什麼。」  

  「你說是清衣告訴你的,他現在一直都在跟你聯繫吧?」  

  「嗯,不過季清衣好像在收集什麼資料,賀松明交易的名單好像存在電腦裡面。」其實她對季清衣的事知道得並不多,只聽他提過一次。要入侵賀松明的電腦是相當困難的事,只能從其他的方向下手。  

  「他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季陽夏聽完後不免緊張起來。  

  「我不知道。」胡瑜靜頓了頓,「等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從早上開始胡瑜靜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全是田紀雲打過來的,胡瑜靜於是關機,直到快晚上時才開機。一開機後電話馬上又不斷地撥進來,她接通電話之後跟田紀雲吵了起來,吵到最後仍是答應出去見他。  

  在出去之前,胡瑜靜將一個地址寫下來交給季陽夏。  

  「你記住,如果三個小時內我沒有打電話給你,就表示情況有變,到時候你直接帶警察到這個地方來!我記得聽你說過那個叫何軒的人,他父親在警界相當有地位,你可以先跟他聯繫一下,但絕對不要洩露出去。」  

  季陽夏接過紙條,心裡有點發慌,看到胡瑜靜冷靜如常,不免有些慚愧。  

  「如果田紀雲突然要求跟你換地方見面怎麼辦?」  

  「不可能的,他現在還不敢四處亂跑。」  

  「靜,太危險了,還是算了吧。」  

  「不行,他不會放過我。」胡瑜靜堅決地搖頭,「我已經厭倦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不如死了的好。」  

  「那……你要小心!」季陽夏將她送到門口,她沒來由的說起死字,讓他升起不好的預感。  

  胡瑜靜本來已經踏出門口,可又突然回過身抱了他一下。  

  季陽夏看到她的眼裡眨著淚光,一時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淚水。  

  「靜……」  

  「我沒事。」她很快地離開他身邊,然後一個人走出去。  

  等待的過程令人焦躁不安,季陽夏只能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什麼也不能做。  

  兩個多小時之後,他終於忍不住打電話找何軒商量,何軒聽他說得緊急,於是馬上趕到他家。  

  「你們是白癡嗎?竟然擅自行動!」他衝過來就大罵。  

  「我本來也不想,但是靜說她也有嫌疑在身,找警察來的話就麻煩了!」三個小時的時間已經到了,可他仍然沒有等到胡瑜靜的電話,看來情況一定不妙,季陽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何軒很快的冷靜下來。  

  「她說如果三個小時之內沒有打電話回來的話就告訴警察……現在時間已經到了!」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嗎?」  

  「知道。」季陽夏將寫著地址的紙條拿給他。  

  「那好,我們快走!」何軒拿著紙條看了一眼,拿出車鑰匙扔給他。「還好我有開車出來,你去開車過來,我要打個電話給我老爸!」  

  兩人一路開車飛馳,每次紅燈停下來時對季陽夏來說都是一種煎熬,胡瑜靜現在到底怎麼了?  

  「好了,你給我冷靜一點!」何軒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我爸說他馬上會派人過來,現在我們就要到了,但是在警察過來之前你只能乖乖待在外面,千萬不准亂來,聽到沒有?」  

  季陽夏低著頭一言不發,他看起來仍然相當焦急,在這種狀態下何軒實在不敢相信他能夠保持冷靜。  

  「到了,就是這裡!」季陽夏將車停下,看著眼前一幢很老舊的民宅,地方不大,看起來很不起眼。  

  何軒啐了一口,「躲到這種地方來,真是狡猾!」  

  這幢房子背面與人接鄰,另一面是圍牆,房間在最裡面,晚上時從路邊也看不到裡面的燈火;房子這麼舊了,不知情的人根本不會想到裡面還住著人。  

  何軒一個疏忽,季陽夏已經闖進去了,大門沒鎖,一下子就被推開了,等到何軒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跑進去屋子裡面。  

  「該死!」他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能跟著他往裡面跑。  

  季陽夏一跑進去就看到季清衣,他猛然呆在原地,腳下一軟便跌坐在地上。  

  這個時候何軒跟著進來,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屋裡只有季清衣跟胡瑜靜兩個人,而她滿身是血地被季清衣抱著,季清衣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屋子裡的霉味跟鮮血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他半跪在牆邊,兩眼無神地看著季陽夏。  

  季陽夏用手撐著身子想站起來,「清衣,為什麼……」  

  警笛聲倏地傳來,季陽夏忽然慌忙地站起來把門關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跟手全是冰涼的。  

  不能讓警察進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他們進來……  

  「你在幹什麼?」何軒見他正在鎖門,跑過去阻止他。  

  「快……叫他們不要進來!」季陽夏揪住何軒的衣領時手仍然不住的發抖。  

  「你瘋了是不是!」何軒斥喝道。  

  季陽夏想攔住警察,阻止接下來的一切,可無情的警笛聲越來越接近,最後警察破門而入,他跌倒在地。  

  屋子裡的情景原本就異常的詭異,那些警察在看了看現場之後立即將季清衣圍起來。  

  季陽夏拾起頭正想幫他辯解,可這時胃部一陣灼熱的抽痛令他渾身痙攣,他用手緊緊抵在胃部,只覺得什麼都聽不到,眼前的一切漸漸被黑暗包圍,只剩下季清衣的四週一片明亮。  

  他看到季清衣被警察用力按倒,雙手反扣在身後,而他的眼睛一直望著自己。  

  季清衣跪倒在牆邊,警察在他的身上搜尋著凶器,他一動也不動,衣服上全沾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髮絲垂落到唇邊,臉被緊緊按在粗糙的牆壁上,刮出幾道細小的血痕,他竟像是沒有一點知覺。  

  季陽夏強撐著最後的意識不讓自己昏厥,嘴唇被咬出了血,血腥的味道在嘴裡散開,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季清衣被帶走。  

  胡瑜靜並沒有死,可氣息相當微弱,她和季陽夏一起被抬上救護車,季陽夏在醫院裡打了止痛針,可是胃痛絲毫沒有稍減,難以言喻的抽痛不斷地折磨著他,將近七個小時之後痛苦才慢慢平息,天也已經亮了。  

  沈蒼致陪在他身旁不知掉了多少眼淚,他最近發作的次數太多,而且越來越嚴重,這又不是藥物能夠控制的,醫生已經嚴肅的向沈蒼致談起了心理治療的事。  

  後來警察來了,可不管怎麼問,季陽夏就是不肯開口說一個字,最後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先暫停調查。  

  直到何軒匆忙地趕過來時,他才抬頭問了句:「怎麼樣?」其實就算不用說也可以從他黯然的神色猜到答案,他的聲音苦澀不已。「還是死了嗎?」  

  何軒沉重地點了點頭,「已經盡力搶救了,但是她失血過多,如果再早一點送來醫院就好了。」  

  胡瑜靜死了,事情也越來越複雜了。  

  「季清衣那邊我剛才打電話問過了,他在偵訊的時候一問三不知,不過他說在他到那裡之前,胡瑜靜就已經受了重傷,沒有任何人能為他作證,手機裡也有他跟胡瑜靜通話的紀錄,連五年前的那個案子現在也被翻了出來,所有的情況都對季清衣不利,甚至……」  

  「何軒,你可不可幫我一個忙?」季陽夏沉聲打斷他的話。  

  「如果是會讓你陷入危險的事,我絕對不會答應。」何軒正色道。  

  「不危險。」他說,「靜已經死去的消息還沒人知道吧?」  

  「還沒有,醫院剛剛才結束手術。」  

  「拜託你,不管用什麼方法,不要讓外界知道她死了,最好空一間病房出來讓別人以為她還活著。」季陽夏懇切地請他幫忙。  

  「你想做什麼?如果你又想亂來的話,我是不可能答應你的!」何軒索性轉過身不看他。  

  季陽夏掀開被子從病床上下來,對著何軒的背影重重地跪了下來。  

  「就算是我最後一個請求,我求你。」  

  何軒看到他的樣子幾乎氣急敗壞,「你給我站起來!先告訴我你要做什麼!」  

  季陽夏沉默了,顯然不肯說出來;何軒氣得甩門就走,而他仍然跪在地上,任沈蒼致怎麼拉也一動不動。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何軒沒走幾步又折回來,氣得直想打他兩拳,可拳頭就是打不下去,他抓著季陽夏的身體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你答應我不會亂來!」  

  「我知道。」季陽夏從地上坐起來,呆呆的點頭。  

  這算哪門子的保證!「不管遇上什麼事,都必須事先找我商量!」  

  「嗯。」他還是點頭。  

  「還有一件事我還沒告訴你,今天一早季清衣就被送到精神療養院,根據醫生診療的結果他已經精神失常,可能跟遺傳有關。因此警察才推斷他是在精神失常的狀態下動手殺人的。」  

  季陽夏聽完後立即問道:「他是不是跟他母親在同一個療養院裡?」  

  「你怎麼會知道?」何軒覺得非常驚訝,他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  

  季陽夏握緊了拳,緩緩地說:「因為,那家療養院是賀松明的產業。」

  ***

  季清衣對自己被帶出警察局之後的事都不太記得了,只知道被幾個人拿著針筒在手臂上打了一針,隨即就陷入昏迷之中。  

  神智恍惚間只覺得身體非常難受,就像被拋入水底一般不斷往下沉,越來越冷,眼前開始飄浮著數不清的幻覺……  

  他記得那天忽然接到胡瑜靜的電話,她只說了一句「你快來」,然後就說了一個地址,他正想問她發生什麼事時,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他知道出事了。但他沒料到會嚴重到這種地步,當他匆忙趕到的時候,屋子裡只剩下胡瑜靜一個人,身上受了重傷,背部被插了一刀,衣服全是血跡。  

  「怎麼回事?」他連忙將她抱起,立刻就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等……等。」胡瑜靜看起來相當的虛弱,很久才吐出模糊的兩個字來。  

  「你不要說話。」季清衣一手抱著她,另一手撥電話。  

  可是這時胡瑜靜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量,竟然將他的手機打到地上,然後不住地咳起血來。  

  「你聽我說。」她的聲音極小,但大概是因為咳出瘀血的關係,說話反而順利了許多。「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才會……叫你來,見你一面……」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身上的血緩緩地流出來,連他的衣服也染紅了。  

  胡瑜靜苦澀一笑,「我跟田紀雲之間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些年……我已經受夠了,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所以我今天要跟他……做個了斷。我叫季陽夏等一下帶警察過來,因為……如果他死了,我就自首:如果我死了……警察也會想辦法通緝田紀雲,到時候或許……還能幫得到你……」她說著說著,淚水掉了出來。「可是他沒有殺我……只是刺傷我就逃走了,我活下去了他還會再來找我,他不會放過我的。」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聲音也逐漸平穩,說出來的每一字都變得越來越清晰。  

  「所以我沒有出去求救,我忽然覺得乾脆這樣死了也好,但是當我躺在這裡時……又覺得害怕了,我不想一個人孤單地等死。季清衣,我忽然很想見你,才剛認識你……我就很愛你了……」  

  「我知道。」他輕聲說。「我都知道。」  

  胡瑜靜繼續不停地說話,在季清衣到來之前她一直在死亡的恐懼裡掙扎,可這個時候她愛了很久的人正陪著她,她有太多話想說,想用心裡的語言將這些年的空白全部填補起來。  

  「我要求季陽夏收留我,他甚至說我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你知道嗎?我這麼做其實只是想讓你羨慕一下。」她的唇角扯出一個苦笑,「現在他答應跟我在一起,而我卻可以死在你的身邊,你說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呢?」  

  「別說了。」季清衣扶著她,她細瘦的身體在他懷裡輕輕的顫抖著,彷彿連一絲重量都感覺不到,她的生命正迅速地流失著。  

  她突然抓著他的手,目光堅決地說:「可是季清衣……不要太相信命運。」  

  她閉著眼睛模糊地不斷呢喃,最後昏迷過去。  

  季清衣抱著她呆了很久,然後季陽夏就突然推開門板進來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頭脹得發疼,季清衣用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像足醫院的地方,這裡他並不陌生,他想起來了,這裡是療養院。  

  望向窗外時,發現天已經亮了,他一定睡了很久,記得從警察局被帶出來時還是凌晨。  

  他認出為他作筆錄的警察之中有一個是賀松明的人,所以當警察問他話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說。  

  「你醒了?」賀松明推開門走進來,笑容裡帶著得意。「你睡得還好吧?」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季清衣冷冷地看著他。  

  「是我救你出來的。」賀松明坐在他身邊,鏡片下的眼睛看來深不可測,連臉上那抹笑意也帶著一抹陰狠,「你被診斷為精神失常,而且還相當嚴重,所以就算殺了人也可以不用坐牢,不過以後的日子恐怕也不能離開這裡了。」  

  季清衣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你想把我關在這裡?」  

  「沒辦法啊,你現在精神狀態這麼不好,放你出去是很危險的,所以還是乖乖待在這裡比較好。」賀松明用手勾起他的下巴,「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了,別想逃,你沒有地方可以去的。」  

  他興致一來就低下頭吻季清衣,並且伸手解開睡衣的扣子。  

  「等到有一天我對你膩了,說不定會放了你也不一定……」  

  「給我滾開。」季清衣冷冷地說。  

  賀松明的動作頓住了,低頭一看,季清衣正拿著一把水果刀抵在他的胸口。  

  「有趣,你這是在威脅我?」刀尖在他的皮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仍不退讓,只是饒富興味的挑眉看著季清衣。  

  「反正我現在就算殺了人也不用坐牢,這是你剛剛說的。」  

  「你以為你殺得了我?」  

  季清衣的臉上蒙上一層寒意,冷笑著。「我殺不了你,但我可以自殺。」  

  賀松明站了起來,隔了幾步距離看著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清衣。我不會讓你死,只會慢慢的折磨你,我很好奇到那個時候你是不是還有像這樣倔強的眼神?不過我現在要走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季清衣瞪著他,直到他關上門離開後才暗自鬆了口氣,看來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要逃出去相當困難,他必須先跟外界聯繫上;只要他能逃出去,賀松明得意的日子就不長了。  

  只要他能逃出去,就可以再見到季陽夏了……  

  ***

  醫院的走廊上似乎沒什麼人,一個高大的男人在一間病房門外猶豫了一下,然後打開門走進去,出乎他意料的是裡面並沒有人,他有些懷疑,事先已經確認過好幾遍這裡是胡瑜靜的病房,難道她不在?算了,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還活著,他現在都必須出去躲一陣子,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這裡暫時是留不得了。  

  田紀雲低咒一聲趕緊離開醫院,卻沒發現身後已經跟著一個人影。  

  季陽夏猜得沒錯,田紀雲一聽到胡瑜靜沒有死的消息就來找她了。但是他這個時候他還不能報警,必須跟在後面找到他的藏身處;如果現在抓住他,即使季清衣洗脫了殺人的嫌疑,也無法揪出賀松明。  

  季陽夏為了這一刻,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等了好幾天,現在終於讓他等到了。  

  田紀雲下了計程車之後,走進一條小巷。  

  季陽夏不敢跟得太緊,幸好這條小巷沒什麼岔路,所以也不至於跟丟。他在走出小巷之後來到一個廢棄的倉庫,季陽夏趕緊打電話給何軒。  

  「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找到田紀雲,我把地址告訴你,你叫伯父想辦法盡快帶人過來。」他不敢說得太大聲,盡量壓低聲音。  

  「你瘋了是不是?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你居然還這麼胡鬧!」何軒氣得只差沒把手機摔到地上。  

  「對不起,但是如果我不這麼做,我一輩子都會後悔的。」  

  「好了、好了,快把地址告訴我!」  

  季陽夏剛把地址告訴他,卻看見田紀雲已經從倉庫內走出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大旅行袋,他立即掛斷電話,心裡發涼。  

  難道他打算離開?如果現在讓他逃走的話就全完了。  

  季陽夏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一定要阻止他。  

  田紀雲走沒幾步,季陽夏就跑過去擋在他面前,他必須拖延時間,直到警察趕來為止。  

  「你……是誰!」田紀雲被嚇得不輕,他還以為自己的行蹤沒人知道。  

  「我想跟你談談。」季陽夏強壓下心裡的緊張,盡量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田紀雲的神情充滿戒備,他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你是那個姓季的小子吧,你叫季清衣?」  

  季陽夏將錯就錯的回答:「是的。」  

  田紀雲低頭看了看時間,「我沒時間跟你談。」  

  「等等!」季陽夏攔住他,「你難道不想知道靜現在怎麼樣了?」  

  「反正她死不了。」田紀雲冷哼一聲。  

  「你錯了,她已經死了,她是被你殺死了。是我故意讓外界的人以為她還活著,要不然我也不會有機會找到你。」  

  田紀雲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不想相信對方的話,可是對方的表情卻真真切切地告訴他這是事實!他已經明白這個人來找自己一定有什麼目的,可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跟他耗。  

  「原來你從醫院裡就開始跟蹤我了?」  

  「是的。」  

  「你有什麼目的,只是想找我談?還是要為她報仇?」他一邊說著,眼睛也在四處打轉,這附近並不是沒有人,等一下如果鬧起來會很麻煩,看來必須把他引到倉庫裡面去。  

  季陽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跟我進去再說吧?」田紀雲打開倉庫的大門。  

  季陽夏想也沒想的就走進去。  

  田紀雲看著他身影暗忖:這可是你自己找上門的,不要怪我了。  

  倉庫裡堆著少許工業用的化學用劑,味道在封閉的空間裡非常的嗆人,田紀雲故意帶著他從一個狹窄的鐵製樓梯爬上去,二樓離地面大概有六、七米高,一半是懸空的,上面隨便用幾件衣服鋪著,看來他在這裡睡過。  

  季陽夏站在懸空的樓板前,心裡一陣害怕,他不是不知道田紀雲的意圖,可這個時候已經不容許他退縮了,不知道何軒他們什麼才能趕到,現在只能拖一秒算一秒了。  

  「季清衣。」田紀雲忽然叫道。  

  季陽夏嚇了一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叫的是自己,於是回過頭看他。  

  「你說胡瑜靜死了,是真的吧?」  

  「信不信隨便你。」  

  田紀雲忽然冷笑一聲,「你知道嗎?我早就想找你了,現在你自己送上門來正好。」  

  季陽夏還沒反應過來,田紀雲就重重一拳打在他臉上,他頓時摔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他好不容易坐起來,又挨了一拳。  

  田紀雲揪著他的衣領,神情逐漸瘋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胡瑜靜那個女人這些年裡一直想著你,我真不懂她到底看上你哪一點?」  

  季陽夏被他從地上拉起,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漬,雖然很痛,但他還受得了。  

  「你明知道她不愛你,為什麼還要纏著她?」  

  「我纏著她?」田紀雲恨恨地道,「你懂什麼?告訴你好了,五年前殺了那個老頭子的人不是她,而是我!那時剛好有你做替死鬼,你一定很不甘心是不是?」  

  他狠狠一腳踢在季陽夏的肚子上,剛好是胃部,季陽夏痛得連四肢都蜷縮起來。  

  可田紀雲仍揪著他的衣服不放,他只能半跪在地上,承受一陣暴雨般的踢打。  

  當他停止下來時,季陽夏的臉上已經腫得無法分辨五官,他沒有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反而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知道田紀雲趕時間,所以現在激怒他的話時間也還可以拖得更久。  

  「你笑什麼!」田紀雲受到刺激,不由得暴怒,「你在嘲笑我是不是?」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季陽夏用嘲諷的口氣說。  

  田紀雲在盛怒之下從地上撿起一個鐵器朝他的頭上狠狠砸去。  

  季陽夏只聽到砰的一聲悶響,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溫熱的血液從額角流淌下來,  

  「五年前在你刺傷了胡建全之後,我剛好去靜的家裡找她。」田紀雲恨恨地看著他,心中升起報復的快感。「我殺了他,然後逼靜跟我走。我對她說刀上只有她跟你的指紋,沒有人看到我來過,你們兩個人之中必定有一個人要被抓去坐牢。沒想到她為了保護你,真的跟我走了!哈哈哈……」  

  他的眼睛裡佈滿血絲,瘋狂地大笑起來。「我從小就愛她了,她是逃離不了我的,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非得到她不可;可到最後她為了你竟然要殺我,我只是用她的刀刺傷了她,我沒有想過要殺她,我怎麼知道她就這樣死了!」  

  他說到這裡竟然哽咽了,又哭又笑了一陣子,終於慢慢冷靜下來。  

  他看了看滿臉是血的季陽夏,又朝他踢了一腳,然後拿起自己的旅行袋打算離開。  

  季陽夏見他要走,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氣,竟然爬起來撲過去把他抱緊,他絕對不能讓他逃掉!  

  田紀雲被他拖住,心裡升起一股怒火,他又狠狠打出一拳。  

  季陽夏的眼睛已經腫得幾乎看不清楚東西,但他就是不放手。  

  「你找死!」  

  田紀雲最後用手去掰開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掰開了;季陽夏又撲過去,而且纏得更緊,兩個人就這麼摔到地上滾成一團。  

  田紀雲又從地上撿起那個鐵器向他砸去,季陽夏偏著頭勉強閃開,但還是被打到肩膀,他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痛了,仍然緊緊抱著田紀雲的身體不放。  

  田紀雲沒想到他會這麼難纏,不管他怎麼打,就是擺脫不了他。  

  「放手,放開我!」他害怕起來,「季清衣,你到底想什麼樣?」  

  「我不是季清衣。」季陽夏看著他說,「但我離開了季清衣就無法活下去,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就在這時,警笛聲終於在倉庫外面響起;幾乎在同時,季陽夏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渾身都開始痛了起來,他呻吟一聲,被田紀雲一個耳光打到地上,頭上的傷口仍不斷地汩汩流血。  

  他的臉上現在全是血,衣服也染紅了,眼前越來越模糊,耳朵裡只剩下巨大的轟鳴聲,他什麼都聽不見。  

  倉庫的門被撞開,警察全湧了進來。  

  田紀雲見狀嚇了一跳,他瞪著季陽夏,心中交錯著種種情緒,憤怒、絕望、恨意……將他的臉都扭曲了,他明白自己再也逃不掉,於是咬著牙拉住季陽夏的身體往懸空的樓板拖去,將他從上面推下去。  

  在下墜的時候,季陽夏心裡只覺得安心,他終於做到了。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的眼前緩緩出現一道淺褐色的幻影……  
尾聲
季陽夏因為搶救及時,手術後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沈蒼致卻嚇得不輕,她守在病房外面,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季陽夏雖沒有性命危險,卻一直昏迷不醒,所以還在觀察期。  

  他從高處摔下時幸好沒有直接撞到頭部,而是胸口撞上貨架後再滾落地面,麻煩的是斷掉的肋骨插入了肺部,現在胸腔內全是積血,直到現在仍然呼吸微弱,如果不靠氣罩氧的話隨時會窒息。  

  他昏迷了整整兩天,第三天下午終於醒來。他虛弱地張開嘴巴似乎想說什麼,護士只得將他嘴上的氧氣罩取下來,只是他張開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然又暈了過去。  

  沈蒼致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好害怕失去他。這個孩子是她生命唯一的重心,他是她愛的人留給她的寶貝,她的過去、將來所有的一切,都牽繫在他的身上,她無法承受失去他。  

  季陽夏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睡著,她就在旁邊垂淚,整個人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有時候還不斷地低聲對著他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醫生見她受的刺激太大,因此關於季陽夏的病情只得找何軒說明。  

  「很奇怪,原本他已經沒有大礙,但是現在胸腔又開始出血,而且全積在肺部,所以要特別注意。」  

  「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這是何軒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你不用太擔心,他這個情形我們在手術之後就已經預料到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季太太怎麼也聽不進去,你還是勸勸她吧!」  

  「我知道,謝謝。」聽見醫生這麼說,何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但沈蒼致這種神經質的反應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任誰勸了也沒用,除非她親眼看到季陽夏恢復健康,否則這種情形是不會改變的。  

  他不敢想像,如果季陽夏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她又該怎麼活下去?  

  季陽夏這次又昏迷了好幾天,中間雖然也曾醒過來,但過不了一會兒又再度陷入昏迷,連醫生都束手無策。這種時好時壞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個月。  

  直到有一天何軒到醫院看他,還沒走進病房沈蒼致就跑出來拉著他的手,他看到她淚流個不停,還以為又出了什麼狀況,正心急不已。  

  她低著頭說:「實在太好了……謝謝上帝。」  

  何軒愣了一下,連忙問:「他已經醒了是不是?」  

  沈蒼致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點頭,「他是昨天傍晚醒過來的,情況也穩定下來,今天已經可以吃東西了……你去看他吧,他剛才還說要見你。」  

  「嗯,我知道了。」何軒也覺得非常的高興,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我還以為他會離開我,光是想像都讓我覺得害怕。」  

  「不用擔心,我說過不會有事的。」  

  沈蒼致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釋然地道:「我以前真傻,總是害怕會有什麼不幸發生,沒想到反而害了他們;如果當時我們不送走清衣,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痛苦的事了,甚至還差點失去陽夏……我真的好後悔。」  

  「不要想那麼多了。」何軒對她笑了笑,「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她聽了之後眼眶又濕潤了,不過這一次卻是帶著笑意的。  

  「是啊,都過去了。真的謝謝你,陽夏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太好了。」  

  「你不用這麼說!」何軒對任何女性說話時,都不自覺地變得溫柔。「我現在進去看他,你休息一下吧。」  

  沈蒼致點了點頭。  

  何軒打開病房的門,看到季陽夏正坐在床上,他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只是臉色蒼白了一些,臉上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回想起當初在倉庫裡將他救出來的時候,他根本認不出來他是誰。  

  「你來了?」季陽夏對他微笑著,屋內柔和的光線讓他顯得格外的安詳。  

  「現在感覺怎麼樣?」何軒在他旁邊坐下。  

  「還好。」他猶豫了一下,問道:「田紀雲……跑掉了嗎?」  

  「當然沒有,在他的旅行袋裡搜出大量的毒品,案子還在調查當中。」  

  其實這個案子因為受到一些壓力,所以進展得並不順利,當然,何軒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告訴他這件事。  

  季陽夏還是微笑著,笑容恬靜而美麗,他慢慢將視線轉到窗外,那裡有一棵大槐樹,在寒冷的冬天裡竟然還殘餘了些許的葉子點綴著,反而更顯得蒼涼。  

  他緩慢的說:「我在昏迷的這些日子裡並不是沒有意識,我一直回想著從前的事。有一次清衣也是被警察帶走了,我在大雨裡跑去靜的家裡找她幫忙作證,那時候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如果不能找到靜的話,我就會失去他了,結果他還是走了。所以後來在找到田紀雲的時候我再次有同樣的感覺,如果我沒能抓住他,這次恐怕又是同樣的結局。幸好這次我沒有放手,他終於被抓了,我做到了,也就安心了。」  

  「你這個傻瓜。」何軒聽得有些難受,不由得罵道:「知不知道你這次差點連命都丟掉了,還被打得跟豬頭一樣,何必逞強?」  

  季陽夏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我不後悔,再重來一次我也不會有一絲猶豫。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是天性,有些感情天生就存在,那是被直覺引導的,就算明知會滅亡也不能停下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說到這裡時頓了一下,「我曾經說過,就算到死的時候,也會記得這句話。」  

  生命開始時就有了哭泣,而他從生命的開始就有了季清衣:他和他就像種在一起的籐蔓,莖纏著莖,葉纏著葉,緊緊相連在一起不能分開。  

  即使幸福這條路上遍佈荊棘,他仍然會向前走,他從不後悔與季清衣一起走了這一遭。  

  他們是注定要為彼此流淚的,就像季清衣曾經講過的關於蝴蝶的故事,從羽化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傾盡一生的旅途,穿過寒冷的大西洋,只為了到達遙不可及的終點。  

  從生到死一直地飛行,這段艱辛的旅程就是它們的命運。  

  何軒看著他的臉,久久無言。  

  最後,他苦笑了一下。「該怎麼說你呢?真是一個傻瓜!」  

  季陽夏也跟著笑了出來,「也許真的是吧。」  

  ***

  季清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他逃出去過一次,不過很快就被抓了回來,但從那之後就被監視得更嚴密了;而且每天都定時有人來為他注射鎮靜劑,沒過多久他就沉沉睡去,等到醒來之後很快又有人來打針。  

  這些日子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藥物的控制下昏睡,只靠著輸入一些營養液來維持身體的機能。  

  時間久了,他大概也知道下一次來為他注射鎮靜劑的人是什麼時候來,在那之前他只能勉強地走動。  

  本來賀松明是每天都要來的,但這幾天不見人影,安排在療養院裡的人手也幾乎全遣散了,似乎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季清衣知道如果想要逃出去的話,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正計算著時間,門又被推開了,一個中年護士走了進來,他暗自慶幸著,還好今天來的是個女人,以他現在的狀況或許勉強能制住她。  

  季清衣非常的緊張,這時療養院裡除了醫生跟護士之外,幾乎沒有賀松明的人手,只要能走出這裡就好了,但是如果這次又失敗,恐怕就會變得相當麻煩。  

  當那個護士正準備為他打針時,季清衣忽然從床上翻身起來將她按倒在地上,看見她想尖叫,他用手緊緊摀住她的嘴,並將她手裡的針筒搶過迅速地扎入她的手上,她很快地失去力氣,最後連眼睛也閉上。  

  季清衣這才站起來將她扶到床上用被子蓋好。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經渾身無力,由於經常打鎮靜劑的關係,他現在連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即使握緊了拳頭還是一直發抖。他打開房門向外面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之後才跑出去,他不敢坐電梯,從樓梯往下跑。  

  這時上面隱隱傳來一陣人聲,大概是他逃走的事情已經被發現了。  

  怎麼會那麼快?季清衣心裡非常的焦急,只得加快腳步。  

  他忽然想到直接這樣衝下去是不行的,恐怕還沒走到門口就會被攔下來。這裡的病人是不允許隨便出去的,他穿著醫院裡的衣服,不可能不被認出來;而且他們發現他不在,一定會出來找他,這時候往外跑無疑是自投羅網。  

  都到了這裡,如果又被抓回去他實在不甘心,只要能走出這裡,或是跟外界聯繫上就好了!季清衣來不及多想,隨便打開一個房間就闖了進去。  

  裡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他不敢開燈,只有等著眼睛漸漸習慣黑暗後才慢慢地往裡面摸索。  

  這裡大概是放雜物的地方,地方很小,東西堆得亂七八糟,季清衣站在裡面差點連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無力地在堆積如山的紙箱旁邊躺下,剛才雖然跑得並不遠,但原本就虛弱不堪的他已經耗盡所有的體力,藥物的作用還殘留在他的體內,他連稍微動一下都覺得吃力,只希望他們一時找不到這裡,等他恢復一些力氣之後再作打算。  

  他本來就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衣,又是光著腳跑出來的,剛開始還不覺得,現在坐在地板才覺得冷,他縮著雙手不斷地搓著,想讓自己變得暖和些。可是沒一會兒他連搓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他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的牙齒撞出聲音,然而全身都在發抖。  

  實在太冷了,彷彿置身在冰窖一般的難受,在黑暗裡,季清衣只覺得自己連血液都凝固了。  

  也許是因為四周過分的安靜,外面的聲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走廊上傳來一陣雜的腳步聲,他咬著牙坐起來雙手抱膝:如果這個時候被找到,他連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所幸並沒有人進來,腳步聲很快的消失了。  

  接下來竟然是一片安靜,再也沒有人從這裡經過,彷彿療養院裡的人都平空消失了一般。季清衣一直安靜地等著,只要恢復一點力氣也好,然而他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他閉著眼險些就要睡著了。  

  突然,門被人推開,燈被打開後四週一下子亮了起來,刺得他的眼睛發痛;大概是因為視線沒習慣,所以眼前全是一片白光。  

  季清衣的背脊發涼,最終他還是沒能躲過嗎?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站在眼前的人,不是醫院裡的醫生或者保全人員,也不是賀松明跟他的手下,而是季宏啟。  

  當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時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眼睛眨了好幾遍才不得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老人就是季宏啟——他叫過十七年「爺爺」的人。  

  季宏啟的身後跟著幾個人,他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季清衣,沉默了很久之後才脫下自己身上的厚外套,向他走過去,然後用衣服包住他的身體。  

  季清衣愣住了,從有記憶以來,這個老人對自己都是厭惡的,從來沒有像這樣關心過他。  

  「你沒事吧?」季宏啟終於開口說話:「你在這裡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田紀雲被抓,賀松明也正在接受調查,警方已經確定殺死胡瑜靜的人不是你,現在你自由了。」

  季清衣驚訝地看著他,就算這些事是真的,他又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們跟警察一起去你的房間找你時,你已經將那個護士弄暈逃走了。我想你大概跑不遠,所以就帶著人在療養院裡面找你……終於找到了。」  

  「為什麼要找我?」  

  季宏啟歎了一聲,「現在陽夏還在醫院裡,他為了救你受了很重的傷,你去看看他吧。」  

  季清衣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沈蒼致正在家裡燉湯,打算帶到醫院去給季陽夏喝,這時卻接到何軒的電話。  

  「伯母,你在家裡還是在醫院?」何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在家裡,怎麼了?」  

  何軒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繼續說:「已經找到季清衣了,那小子竟然在這幾年之間不動聲色地收集了那麼多關於賀松明的罪證,而且聽說有大部分的證據都來自於賀松明的電腦裡,連詳細的名單都有了。我看賀松明這次死定了,想賴也賴不掉……」  

  沈蒼致聽了極為高興,「真的?那陽夏知道了嗎?」  

  何軒猶豫了下,才慢吞吞地說:「季清衣現在身體非常的虛弱,但他很堅持要跟陽夏見面……所以我還是先問問你,你還想阻止嗎?」  

  她一直阻止他們見面,這一點何軒是知道的。也許這些事他根本管不著,但是心裡的關心卻壓抑不住。他曾經對季陽夏產生過異樣的感情,但隨著時間久了,他知道他對季清衣的堅持,所以就徹底放棄了。  

  到這個時候,他當然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在一起。  

  「我……怎麼會阻止?」沈蒼致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你不是說過,一切都過去了嗎?請幫我告訴清衣,歡迎他回來,我隨時等著他回家。」  

  她在自責與堅持的矛盾裡掙扎得太久,現在終於想通了,她甚至覺得在以前的種種痛苦都是庸人自擾的,現在都不存在了。  

  是啊……已經結束了。  

  ***

  早晨陽光很溫暖,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  

  初春的微風吹來有些冷,但那一點寒冷卻侵襲不了熾熱的心。  

  季陽夏與季清衣沿著小河旁邊的小路走著,經過這些年這裡仍然沒有改變,只是變得更乾淨一些。新長出嫩綠芽葉的柳枝輕輕垂在河面上打轉,路面是由灰白的碎石鋪成的,中間長著一些生氣盎然的青草,踏下去覺得很軟,就連心裡也感到柔軟起來。  

  季陽夏看著季清衣走在前面的身影,那輕柔得不可思議的淺褐色髮絲在風中飛揚,閃耀在晨光之中。  

  他走近季清衣,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充斥在呼吸問,比什麼都親切、比什麼都好聞。  

  這個人的存在佔據了他一輩子的時間,他不顧一切的等他,死纏爛打的找他,用盡了生命也要擁抱他。  

  他們沒有說得太多,但心裡全都明瞭,那些都是不用說出來的,只要一個眼神便能感覺得到。  

  季清衣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瀏海,久違許久的動作在經過這麼久的時間以後仍然歷歷如昨。  

  他緊緊握著季清衣手,微笑著問他:「這次,不會再走了吧?」  

  「嗯。」  

  「真的嗎?」  

  「真的。」  

  「那太好了。」  

  笑容在季陽夏的臉上綻放開來,縱使這一刻與他一起在陽光中融化,他還是會感到幸福。  

  此刻,季清衣溫柔的看著他,而他也在那雙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中找到自己,兩人再也捨不得放開彼此的手,在經過種種分離與挫折之後握得更緊。  

  就這樣用相愛的幸福來填滿以後的每一天好了。  

  就這樣緊握著彼此的手直到永遠吧!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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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you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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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呆狐偷了管理員秘錄,被罰現金7Ds幣.


好苦喔~不管是誰
都好可憐
幸好是好結局~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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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覺到你的心痛,你有你說不出的無奈...但是你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越是這樣我就越難受...如果,不幸福,如果,不快樂,那就放手吧;如果,捨不得、放不下,那就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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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路走來有好多的痛苦
但是兩人始終不放棄
有情人終成眷屬
呵呵~微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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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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