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叫馬小東,是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有為青年。某一天跟寶貝女朋友約會的時候對著辣妹吹了聲口哨,因為這一點點小事情∼∼我的甜心居然咒我天打五雷轟∼∼我還真的∼∼被天打五雷轟了∼∼∼
閻王殿的天譴科為了彌補錯誤給我重新找個身體做小王爺。
我的乖乖啊,小王爺居然是個斷袖!靠!沒有關係,老天把使命交給我。扭曲的,老子替他糾正過來。乾過的缺德事情由老子變成陰德。
老子一定把這一園子唇紅齒白的重新塑造成男人中的男人!!
第一章
我叫馬小東。馬克思的馬,鄧小平的小,毛澤東的東。
看名字就知道,我爹媽生下我滿心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偉人。但是事情總是象老話說的那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吃吃喝喝太平無事活到二十來歲,混畢業了大學,找了個還算體面的清閑工作。談了個不算正點卻還拿的出手的女朋友。我爹媽終於明白地認識到,我這輩子,只能這麼個樣了。
我對這輩子是什麼樣看的很開。人麼,睜眼到閉眼那麼幾十年的工夫,怎麼過都是過。關鍵在個稱心。我的現階段稱心目標 工資在目前基礎上翻兩翻,女朋友的臉蛋縮一圈罩杯前進兩個字母。
三天前我新買了的一輛小奇瑞,雖然才兩萬八,起碼咱也奔進小康做了有車一族。自古香車伴美女,於是我趕在今天這麼個陽光明媚的休息日,帶我的寶貝燕妮到森林公園春風一度。
燕妮是我女朋友的芳名,姓燕名妮。我未來的老丈人當年盜版馬克思老婆的閨名,注定他女兒是我老馬家的媳婦。
我冒著被巡警大哥開罰單的危險將車停在森林公園最寬闊的路邊。斜倚在豆青色小奇瑞嶄新的車身上,懷摟著我的燕妮。微風徐徐拂過我的衣角她的長髮。人生至此復何求!
我問燕妮,你現在最想說的是什麼?
我的甜心抬頭遙望天際:“風把雲彩刮上來了,你看會不會下雨?”
我乾笑,你就不能說點詩意的?好容易咱有車了。
燕妮不冷不熱的瞧我一眼,一個小奇瑞還現成這樣,瞧你個出息!我們科室裡小劉傍了個老總,天天開台奔馳小跑送她上下班,車門還是向上開的!
我轉過頭去看四周風景,不計較她潑我冷水。畢竟正版的燕妮一世嫁到老馬家窮了一輩子,我的燕妮怕窮也是應該。貼心的紅粉知己是書裡寫的,人間哪得真品?
清風綠樹,遠處一個紅衣的倩影裊娜而來。嘖嘖,正!真叫個正!挑染的波浪捲髮,嫵媚的雙眼,性感的紅唇。纖腰款拜凸凹有致。的
我的燕妮此刻正從我家小奇瑞的品牌價格一路數落到顏色上,“……買個車,別的顏色不好買非挑個豆蟲青!我跟你說話你聽沒?馬小東你看什麼呢!”的
辣妹伸出玉手將額前的亂發輕輕一撥,我情不自禁,吹了個口哨。乖乖,那罩杯,一定是個F!
啪!燕妮揚起手,一個耳光落在我臉上,清脆響亮。轉身就走。
我一隻手摀住臉,一隻手去拉燕妮:“哎哎∼∼聽我解釋。”燕妮一路狂奔:“我不聽不聽!!”一跑一追到了大馬路上,燕妮伸手,跳上一輛小出租:“馬小東,我們完了!你個沒良心的活該天打五雷轟!!”
靠!走也不用罵這麼毒吧!
我開著小奇瑞奔馳在西三環空曠的大路上。老天爺應景,幾個悶雷,瓢潑的大雨直倒下來。我肚里正在思考用什麼法子把燕妮哄回來,正前方的天上突然跳下一個刺眼的光球,直向我的小奇瑞飄來。
我小時侯在十萬個為什麼裡知道,這種東西,叫做球型閃電。以前科學知識不普及的時候,被這玩意打到,就叫天打五雷轟,幹下天理難容缺德事情的報應。
我五講四美三熱愛活了二十多年,從沒乾過虧心事。
靠!不會這麼靈吧,我不過看了兩眼吹個口哨,至於麼∼∼
上個月剛入了人壽保險真是賺到了……賺的也不是我,是我爹媽∼∼二十來年的撫養費,連利息都有了∼∼
我不相信,絕對是老天爺哪裡出錯了!
***
“確實是出錯了。”奈何橋上穿黑風衣的老爺子對我諂媚地微笑,然後轉身對著瑟縮在地上的兩位大哥咆哮:“幹了幾萬年犯這種低等的錯誤!明明白白地交代過,那個XX長的X公子開的是個黑色的寶馬。你們居然劈個豆青色的奇瑞!黑色!豆青色!∼色盲了麼?!!奇瑞跟寶馬一個檔次上的麼你倆個傻X!!”
剛到的時候吼了一通洩憤,看這幾個勾魂的態度還算誠懇,我鬆開拎住老爺子領口的手,翹起二郎腿坐在橋墩上:“老爺子,劈錯了就送我回去吧。趁著我還沒給送進太平間。”
閻王殿天譴科的科長老臉上的笑容越發諂媚:“小兄弟,實在不好意思。是我這兩個手下沒用。我們是閻王殿的天譴科,天譴科就是替天行道懲治人間不能被懲罰的惡人……”
“這個我剛來的時候你就跟我介紹了。”
“我們本來要劈的是那個誘姦殺死十幾個少女的XX長的X公子,因為你的車就開在他的車的前頭一個失誤就……”
“這個我也搞明白了,我不介意,只要送我回去再添點財運桃花運做補償就好。”
“天打五雷轟是天譴科最重的刑法,相當於人間的槍斃。它的厲害之處,在於,瞬間,讓人,屍骨無存……”
“我都明白但是時間寶貴,還是先讓我回∼∼”等一下,剛才好象聽到個重要的詞……我忽然明白過來,竄起來一把又拎起科長的領口。“屍骨無存?!!!”
老爺子點頭,乾笑:“小兄弟……不好意思。”
我 靠!!!
半晌過後我再次坐在橋墩上翹起二郎腿。
天譴科的幾位很有良心的讓我看了一眼凡間。我的屍體還剩下一截腿骨留給警察大哥驗明正身。可憐的小奇瑞變成了一堆焦碳。可憐,可憐我辛苦從牙縫裡刮下的兩萬八∼∼
過陣子公安部門該跟我家裡人報喪了罷。二十多年的兒子變成一截腿骨,終於上頭版成名人了……還好有高額的保險賠償金跟我的弟弟小石做安慰……不知道燕妮會不會為我流上兩滴眼淚。
科長老爺子跟我打商量,送我下去投個絕世好胎,被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媽的,老子從個奶娃娃長到這麼大容易麼!幾十年的辛苦說毀就毀哪那麼容易!
討價還價後,只剩下一個方案可行。把那享盡天福折了壽數的好軀殼給我一個還魂。
我的條件開的毫不含糊:有錢英俊家世顯赫桃花綿綿。
科長跟兩位勾魂翻開一本冊子細細查找。
“小兄弟,這個不錯,美國XXX集團的總裁,著名的帥哥,還有好萊塢女明星的情婦。”
我翻過冊子一看:“靠!今年六十九了,送我去三年下地?!”
我的條件於是補充重要的一點 年輕!
科長翻查半晌,嘆氣:“符合條件的,也只有這一個了。”
我挖挖耳朵:“身份。”
“大興天朝的泰王爺。”
“大興天朝?聽起來挺像古代的朝代。我怎麼沒聽說過?”
科長一臉見怪不怪:“史書上沒記載的多了去了。”
“姓名年齡呢?”
“柴容,二十一歲。”
勉強湊合。
“其他的?”
“相貌英俊世間少有,位高權重,身邊美色如雲,而且昨天剛新勾的魂,軀殼新鮮你去還魂保證絕不後悔。”科長的老臉誠懇的天地可鑑。
唔唔,聽起來確實不錯。
科長伸手搭上我的肩膀:“小兄弟,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軀殼啊!若不是我們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絕對不會讓人用來還魂的。我還可以加長你的青春時跟陽壽。快點考慮,你也知道古時候的規矩,等到屍體進了棺材就來不及了。現在決定,點頭還是搖頭?”
我掂量片刻,躊躇著點頭。科長大喜,一把拉起我:“來來,趕緊去,我親自送你還魂。”
我站在一口井旁,伸頭往下看。水面上映出模糊的場景,一片白茫茫依稀是古裝片裡哭喪的場面。科長對著水面指手畫腳:“你看你看靈棚裡紙一燒完就要釘棺,快點下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這個泰王爺柴容是怎麼死的?”
科長支吾了一句話:“作孽太多被人在……給……”
“什麼?”我心中忽然有點警覺正要細問,背後被人猛的一推,老爺子大吼一聲:“還有最後一捆紙∼趕快!!”
我一個踉蹌,頭朝下直掉了下去。
***
大部分人都做過從高處掉下來的夢,還魂的感覺跟那個差不多。
也是先飄飄蕩蕩一陣失重的感覺,然後是耳朵 的一聲全身一震,再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
但是還魂與做夢到底還是有質的不同,我睜開眼,眼前是明晃晃的一片黃 臉上被蓋了塊黃綢子布。嘴裡涼涼的不知含了個什麼東西,一陣號哭聲隔著棺材板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裡。我動動手指吹口氣,黃綢子抖了抖。伸手摸摸左胸,咕咚咕咚跳的很有力度。沒錯,老子著陸成功了!
鼻子裡有出氣有進氣的感覺真是親切,黃綢子鼓上去又凹下來,我壓抑著興奮思考怎麼跟第二個人生的相干人等來個不引人懷疑的開場白。還沒等我充分運作新的腦細胞,頭頂上飄過來幾句斷斷續續的對白。
“時辰還沒到……”“也差不多了,這就釘棺罷。”
釘棺?!我好象聽見釘棺?!
“可是一釘棺跟著就要……”“要死的人還計較幾個時辰麼?我也想早點上路,釘棺罷。”當真是釘棺沒錯,我大驚。另一個聲音似乎猶豫了片刻,頭頂上的木板咚咚響了三下,“時辰到 釘 棺 ”
媽的,當真釘?!笑話!老子好容易找了個絕世好軀殼還魂,還沒享福就要悶死在棺材裡再做一回冤魂?!我迅速彈起身一頭頂開棺材蓋,一把扯下黃綢子,張嘴吐出一塊玉片,一聲大喊:“不要釘!我又活了!”
四周一片寂靜,我扒著棺材沿環視眾生。靈堂裡白花花一片披麻戴孝木樁似的杵了片刻,其中一個抱瓦盆的反應最迅速,瓦盆子 鐺落地:“不好了!小王爺詐屍了!! ”木樁子頓時變成炸開的油鍋,抱瓦盆的帶頭,一陣狼煙往門外奔。
“快來人呀!∼∼快找道士∼∼時令不好∼∼小王爺詐屍了!!!”“救命啊!∼詐屍!!∼∼小王爺詐屍了呀!!”
我站起來,跨出棺材,企圖安慰群眾我是還魂不是詐屍。一只腳剛出棺材,幾個跑的慢的立刻癱倒在地上,其中一個抖著兩條腿拼命磕頭:“小王爺,小王爺∼奴才知道你死的不甘心∼冤有頭債有主∼小順平時對您是最忠心的∼∼皇上已經下令∼∼今天下午就在你墳前把汪瑞凌遲處死∼∼公子們全都隨著你殉葬,你就安心的去吧∼∼安心的∼∼”
我無奈地乾笑:“不要怕,我不是詐屍。我又活了。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熱的不是涼的。”我伸出手,另一腳從棺材里邁出來。小順立刻哀嚎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
另幾個嚇癱的也掙扎起來奪門而逃。地上只剩下一個鬍子花白的大爺,直著眼,伸出食指顫抖地指向我。我自認很親切地走上前,握住大爺的手:“我的手是熱的。”大爺雙眼一翻,口吐白沫,暈了。
我翻翻白眼,情不自禁的摸摸鼻子:“媽的,怎麼搞成這樣!”一個聲音不冷不淡不急不緩從我脊背後面傳過來:“王爺忽然還魂,下人們沒有見識,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王爺不要怪罪。”
話聲兒一出,我倒嚇了一跳。聽聲音依稀和那個要釘棺的相似。循著源頭轉過身,棺材後的幡布旁站著一個哥們,身上也穿著白色孝袍。我一看到他的表情,立刻感動了。眼神絕對是看活人的眼神,神情也是跟活人說話的神情。我像游擊隊找到黨組織一樣興奮地撲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你相信我是活人?!那就好!你看我的手是熱的,我真是活人!難得你第一個相信我,請問貴姓?”
話一出口,我馬上意識到禍事大了。聽剛才的話再看白色孝袍這人就一定是王府的人。而且看他相貌俊秀氣度不凡,還該是個身份不低的人。幸虧我馬小東憑多年的臨場經驗及時補救,看他眉毛微微動了動,依舊很熱絡地補充一句:“想必你一定認得我,能不能勞駕告訴我,我是誰?”
***
泰王爺柴容是大興王朝最小的七王爺,跟皇帝一個媽的嫡親弟弟。
小順告訴我。
小順是小王爺的心腹。貼心窩子的心腹。這也是小順告訴我。小順正在幫助失去記憶的小王爺了解往事。所以話說的十分詳細。失去記憶的小王爺當然是少爺我。
不過是前一天,我用平生的智慧糊弄住跟我說話的那位弟兄,讓他相信一件事情,小王爺死而復生,而且失憶了。王府的其他人當時兵分兩路。一路去請法師給詐屍的小王爺做水陸超度大會,一路去皇宮裡報信。法師跟御林軍殺到王府的靈棚,我正跟蘇公子坐在棺材蓋上喝茶,相談甚歡。
跟我說話的哥們叫蘇行止,字徵言,約莫是小王爺的什麼親戚,王府的人跟御林軍的頭兒見了他全都十分恭敬,像個說話算數的。蘇公子一句話抵我一萬句。蘇公子說小王爺可能不過是深度昏闕,現在確實是醒轉復活,不是詐屍。於是所有人都相信小王爺是復活,不是詐屍。御林軍回皇宮跟皇帝報喜,王府的人跪下恭喜我再生。我用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的經典POSE跟大家揮手致意完畢,立即有十來個人殷勤地簇擁我去洗澡更衣,家丁在院子裡放鞭炮賀喜外加去去晦氣。
於是便成了今天這種局面,我是王府失憶的小王爺。被忘掉的心腹告訴小王爺以前的種種。
小順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獐頭鼠目尖嘴凹腮,一看就是個能幹的精明人。腿腳麻利口齒清晰。前後有十來個人私下裡自稱是我的心腹,這小子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我也最欣賞他。因為小王爺的家史他背的最清楚。
大興王朝,從開國到今天有五代皇帝。老皇帝原本共有皇子十四個,新皇帝登基前掛掉三個,登基後掛掉四個。剩下七個封王。福寧仁康端安泰一一排序,柴容年紀最小,封了泰王。
不過所有人講的泰王爺舊事十分籠統。分明遮掩著些事情不讓我曉得。回想天譴科長的那句不明不白的話,我大概猜到泰王爺柴容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所以被人給殺了。反正老子有的是時間慢慢搞清楚。當務之急還是好好琢磨一下舉止行為不要露出馬腳。
“對了。”小順背了一堆王朝舊史後,我忽然想起出了靈堂後就沒再見過蘇行止,“那位蘇公子,是本王的什麼人?”我自稱本王的時候理所當然,十分順嘴。的
小順轉轉眼珠子:“蘇公子麼?同王爺可親近的很。可惜王爺不記得。”
***
有句至理名言叫做知足者常樂。反過來說,不知足的人常常不快樂。
照理說我馬小東一個普通的溫飽線青年,現在搖身變成小王爺,正是新舊社會兩重天,合該翻身農奴把歌唱。但是玉皇大帝爺爺在上,老子實在是樂不起來。
一轉眼我在王府過了整整五天。
五天來王府的生活確實好得沒話說。從我早上一睜眼,只要咳嗽一聲床邊上立馬冒出一堆人來。一個服侍我穿上衣,一個服侍我穿褲子,一個服侍我穿鞋。然後是漱口的梳頭的擰毛巾把子搽臉的。末了最後一個,服侍我穿外袍。
會享福的一定說,這多幸福啊。我搗著心窩子說一句,這多鬱悶哪。
一個大活人,天天在一堆人眼皮子底下過日子。連去毛廁蹲坑,都有個專門拿手紙的。從早上睜眼到晚上閉眼,打過幾個噴嚏上過幾趟廁所挖過幾回鼻孔掏過幾次耳朵,人家比你記得還詳細,你說鬱悶不鬱悶。
而且王府的伙食,更加讓我憤怒。我原想其他物質條件貧乏點倒也算了,只要三餐質量搞的上去,我也不十分計較。誰料到皇帝聽說弟弟活了,從宮裡頭派了個御醫來給我把脈。老頭子眯著眼掂著鬍子一出神,我就料到他琢磨不出個好兒來。果然,半晌後御醫說小王爺體內陰氣未除,宜用清淡的吃食細細調養,扯過一張紙龍飛鳳舞開了張單子給大廚房,奶奶的老子就吃了四天的青菜蘿蔔皮。
終於在今天傍晚,晚飯的菜裡頭有一道我夢過很多回的魚翅湯。湯盆一端上來,我的眼就直了。今生今世,我總算能知道魚翅是個什麼味兒了∼∼偏偏身邊圍了一個夾菜的,一個盛飯的,一個盛湯的,一個擰手巾把子搽嘴的。考慮到目前的形象。我很有派的拿筷子指指湯盆。盛湯的手腳麻利,我扯開肚皮,盡情地喝了一頓,算是勉強補回一點四天份的油水。
抹乾淨油嘴我囑咐個下人搬張椅子在迴廊下欣賞暮色。泰王府的房子典型高門朱牆的豪宅。屋脊綿綿院落層層,中間遊廊相連,雕花的欄柱,彩繪的飛簷。院子裡頭水池假山,花草芭蕉據說都大有講究。我五天的工夫,都在主廂房跟內正廳之間來來回回,內院遊廊盡頭的月門,頗引人尋思。
一陣小風吹過來,我環視眼前種種,莫明空虛湧上心頭。這些天一到晚上,我都分外的傷感。尤其是王府的下人掌燈時分開始點蠟燭的時候。
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失去才知道珍貴,離別才了解美好。當年我窩在月租金300的破屋子裡對30瓦日光燈棒耿耿於懷,現在我情願拿泰王府半份家產換一個20瓦的黃燈泡。
夜色重了,風涼了,蠟燭點起來了。我心中的煩躁越來越強烈。五天了!!我已經壓抑了五天,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都在飢渴地吶喊呼喚:讓我抽一口!
煙和酒是男人的永遠忠貞的情人,更是我的生命。在燦爛的清晨,閒暇的時光,孤寂的夜晚,無限升騰的煙霧伴我度過每一個日子,不離不棄安慰我的靈魂。我現在恨不得抽自己二十個嘴巴,早知道這個鬼地方連煙草都沒有,我情願去美國享受六十幾歲天年。至少老子可以在幾千瓦的燈光下抽著正宗的哈摩斯雪茄看電視,一隻手摟著我的好萊塢魔鬼身材情婦!
我仰頭向蒼天咽咽唾沫,長嘆一口氣,視線延伸到遊廊盡頭。
小順在我身後說:“王爺,風涼露水重,回房歇了罷。”
我的腦中電光一閃。電視燈泡雪茄遙不可求,小王爺至少還有樣安慰。我又嘆氣:“長夜漫漫,孤燈冷被,寂寞很難睡著啊。”
小順何等伶俐,一口黃牙立刻在我眼皮子跟前石榴籽一樣炸出來:“王爺這些天都沒找人侍寢,今天晚上傳一個過來?”
我默不做聲。片刻,小順又伏到我的耳邊:“不知王爺要傳哪一個?”
哪一個?乖乖,不止一個!小順話剛說完忽然伸手煽了自己一個嘴巴:“奴才該死,忘了王爺……王爺,奴才還照老規矩,把簽桶子拿來您自家選。”
簽桶子!古代的皇帝找妃子侍寢翻牌子,小王爺居然抽籤,算是一種創新發展,我欣賞。
小順腿腳順溜,消失眨眼工夫,摟了個竹桶子過來。裡頭至少有二十來根竹簽。萬惡的封建社會啊!
我站在歷史的高度心中感嘆一聲。由不得有點口幹舌燥,伸手進桶子裡攪一攪,鎮定心神摸出一根。老天保佑,一定是個美女。小順提著燈籠湊著個亮過來,第二簽。簽上還有一朵花,兩個字:若水。
品評美女的名字跟品評美女一樣,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古代美女的名字尤其耐人尋味。
綜觀幾千年傾國佳人的芳名,玉環、子夫、昭君、文君、南子、媚娘……哪個不是嫵媚別致,勾人心魂?大凡絕色,起名字必得其風姿。
若水,若水。一聽就比燕妮強出百倍。伊人如水,不知道若水的,是眼波,是身段,是嬌聲軟語,還是款款的柔情?
我在臥房的大床上坐立不安。活了二十幾年,女朋友交了五六個。但是這種令人興奮的事情絕對是頭一回。靠!臨了時候,居然有一種罪惡感。我罪惡個什麼?老子來這裡,不就是享福來的?最美好的福,當然是艷福!老子一定要把二十來根簽,一根根地嘗個遍!
但是頭一回開葷,緊張是有的。我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十來趟,等美人,是點燈等還是熄燈等?還是點燈等,美女的臉一定要看清。萬一不好,隨時調換。第二簽……不曉得小王爺姬妾的排名,是按進門的時間,還是美貌?等下美女進門,說點什麼調解氣氛,總不好,一開始,就幹那事吧……
迴廊外一陣腳步聲,房門響了三下。應該是小順傳若水美女過來了。我的小心臟不爭氣地跳起來,我咽咽口水,喊了一聲進來。
門輕輕打開,我的心嗖地縮緊,又哧地放鬆。我睜大雙眼看來人:“這麼晚了……有事……?”
進來的不是若水美女,是個年輕的男人,而且是我一看就窩火的那種唇紅齒白的小白臉。
馬小東恨小白臉,認得我的人都知道。想當年我跟青梅竹馬的小嫻,純純的初戀就毀在這種小白臉手裡。
我跟小嫻三歲的時候訂下誓言,她要做我老婆。但是女人心如水,最容易變化。我上初中的時候,小嫻迷上台灣一個姓林的唱歌小白臉,成天在我耳邊唱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到了高中,變本加厲,迷戀韓國的什麼0T組合,對其中一個分頭尤其癡迷。開始嫌棄我,對我說馬小東你要長得像他多好。我為了小嫻,忍了。忍到大學,F4橫空出世。小嫻逼著我唱流星雨,說馬小東你要長的像仔仔多好。我終於爆發了,在某一天小嫻對著綠飄廣告流哈喇子的時候一針見血的問她:“你怎麼總是喜歡拖把?”
小嫻睜圓了一雙杏眼問我:“什麼叫拖把?”我好心向她解釋:“你把這幾個人倒過來,像不像拖把?”小嫻給了我一巴掌,甩了一句“醜男的嫉妒!”翩然離去。我十幾年的美好初戀完蛋了。
所以從此後我看見諸如此類的同類生物,一股無明火就從心口冒上來。而且我眼前這個,顯然是小嫻所謂極品中的極品,雖然與那幾個截然不同,但在古代絕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小白臉。吹吹就倒的細長秸桿個兒,眉清目秀的小模樣。頭髮半批半散更加難分公母。袍子還風騷地半敞著懷。
我磨磨牙,一定要把這個傢伙趕在若水美人來之前趕走,不然搞不好攪黃了我快到嘴的熱湯。
“這位公子,天色已晚本王要睡覺了。你有事情明天再來。”
小白臉看看我,眼神閃爍不定,不但沒出去還關上房門朝我走過來。我的火氣越發大,是王府的什麼人這麼膽大,連王爺的命令都不聽!
“這位公子,本王講的話你沒聽見?”
細長的眼瞇一瞇,那人忽然對我微微一笑:“王爺。”聲音入耳居然順著神經直蔓延到我頭頂腳尖,我忽然渾身電打的一顫。
小白臉的聲音繼續緩緩緩緩傳到我耳朵裡:“王爺,是你傳我來侍寢的。王爺果然,連若水都忘了。”
***
火星撞到地球,布希炸死拉登。人世間一切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震撼。
要是換個膽小的,一早口吐白沫死過去了。但是,我馬小東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有天打五雷轟一碗酒墊底,我聽了那句話也僅僅,僅僅,空白了六秒鐘,而已。
六秒鐘以後我幹了是個人都會幹的事情。衝到那人跟前,揪住他半敞的前襟,扯開。平的,男人。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說:“兄弟你是若水?”他對我展顏一笑,我也對他呲牙一笑,然後伸手摸過床上的玉石枕托,運足氣往腦袋上一砸。
世界再次黑暗,依稀仿佛我再次飄飄蕩蕩。山還是那座山,橋還是那道橋,科長還是那個科長。“我說小兄弟,你這是怎麼搞的?”
“怎麼搞的?”我再次拎起大叔的領口,“搞了找你算帳的!我要換貨!奶奶的糊弄老子!那小王爺是養男人的同性戀,是不是?!”
大叔瑟縮地乾笑:“也就這麼一點子小毛病,那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呢。”
“一點小毛病?!老子當初對你說要很多美女,你給老子玩個同性戀!媽的我不幹了,這事情你看著解決。重新給我找個正常的!”
科長的老臉由青轉紅由紅轉白:“小兄弟,所以說你腦筋太死,想不透徹。”透徹?我冷笑:“這玩意還要想透徹麼?”
“欸欸,不要急躁,”科長大叔拍拍我的肩領我到橋頭蹲下來,“年輕人看東西老看不到點子上去。聽我給你分析分析。我問你,你現在變成誰了?柴容。柴容是什麼?小王爺。大興王朝裡頭除了皇帝,還有比小王爺大的麼?沒有。那小王爺確實是個斷袖,不瞞你說他其實就死在這個上頭。你你你先別激動,繼續聽我說。小王爺是斷袖。誰讓他變成斷袖的?沒有人,他是斷袖因為他高興是斷袖,問題就在這裡。”
靠!我拍拍大腿,“小王爺是個斷袖關問題什麼事?!”
大叔又拍拍我的肩膀:“小兄弟,你是斷袖麼?”
我直竄起來:“老子斷你祖宗!”
科長把我按回橋頭蹲下:“這就是嘍,問題解決了。”我直起眼睛:“哪裡解決了!”
科長搖頭:“你還沒明白過來?小王爺是斷袖,不怨天不怨地,沒人逼他。他高興斷袖就斷袖。現在你是小王爺,除了皇帝你最大。你不高興斷袖就不斷袖,也沒人管得住你。我說的有道理沒?”
我琢磨琢磨,有那麼幾分在理。科長在我耳邊順風點火:“一個泰王府,二十來個男寵。當年柴容弄來不過一句話的工夫。你弄走不也是一句話的工夫?你想要什麼,只要不是皇帝的老婆跟位置,其他不都是一句話的工夫?權力難得啊,小兄弟!”
“科長,”我點頭。“人才!”
科長大喜,拉我起身:“那還猶豫什麼,趕緊回去。等下鬧大了再爬回棺材。”我說:“且慢。”科長誠懇地睜大雙眼:“還有什麼疑問沒搞明白?”“我要搞清楚,柴容一輩子幹了什麼事情。”
科長大叔思索考慮掙扎,給我看了柴小王爺二十年的人生史。簡單說就是一部搜刮掠奪男色的奮鬥史。
一歲斷奶兩歲認字,十三歲上就開始斷袖,一路斷到二十一,共搜刮了一十九個男寵。每一個背後都有一段血淋淋的故事。而且越斷越離譜,為了湊齊二十個整數,最後斷到朝廷新榜的探花郎頭上。威逼利誘不成,趁探花郎回家的時候強行抓進王府。結果被探花郎勒死在床上。
媽的,這小子被勒死,真是便宜透了!
“你一還魂就積了件大陰德,小兄弟。”科長老爺子在總結發言中告訴我。小王爺是太后的命根子,也很得皇帝寵愛。小王爺被勒死後皇帝下令十九個男寵全部殉葬,探花郎凌遲處死。老子一還魂,十九條命保住了,探花郎也收押死牢聽候發落。
“所以小兄弟,一切都是因果注定。”科長在總結的基礎上拔高發揮。“以前你人生二十多年,有沒有不能一展抱負的鬱悶?”
我回頭思索,十八歲上搞清楚我這輩子只能當個普通老百姓,理想抱負的傻冒念頭從此只悶的時候想起來過過幹癮。
“現在不一樣了,你的人生重新開始。在這個地方,你可以一展鴻圖,開創一片新天地!”
我的眼前漸漸開闊。現在咱有錢有權,海闊天高。
“男人,有雄心,有霸業,有抱負,有奮鬥的,才是男人!小兄弟,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次機會,為其他人造福,為自己開創光明的未來!”
我站在奈何橋上,看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熱血沸騰。
豪邁的誓言升騰起來:從今天起,讓天下人知道,新的小王爺柴容,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我向科長一抱拳:“我回去了。”科長再次意味深長拍拍我的肩膀:“年輕人,我送你一程。趕緊回去。忘情還等著我去幫忙。”
“忘情?”這名字何其風雅,“男的女的?”
“當然是女的,”科長老爺子露出甜蜜的微笑,“是我的達令。上奈何橋的人都要喝忘情的一碗忘情水,你沒聽說過?”
“忘情水?不是孟婆湯麼?”
科長的臉抽搐兩下:“那是原名,我老婆說孟婆把她喊老了,重新改的。”
第二章
我再度重返人間的聲勢依舊浩大。剛全身一震眼睜開一條線,那裡就聽見一聲不男不女的尖叫差點把我嚇回奈何橋上去:“快! 快去通報∼∼七千歲醒了∼∼”
“張公公,”幾個溫柔的字符由遠及近飄進耳朵,我忽然熱淚盈眶,終於聽見女人的聲音了。“你可不要糊弄哀家,王兒∼王兒他當真醒了?!”
我動動手指撐開眼皮,一個華服美婦人立刻撲到我床邊號啕大哭:“我的兒啊!你總算是醒了,可嚇死哀家了!!”
不好,這女人是小王爺的親娘太后。我佯裝虛弱地半撐起身:“母后∼”話沒落音就被太后一把摟進懷中揉搓:“你是不是誠心要嚇死哀家!前幾天哀家差點就跟了你去了∼∼你∼你個小畜生還算有良心∼∼又回來了∼你皇兄說等你沖沖陰氣再讓哀家來看你∼哀家還沒過來你又∼∼”
老子在太后懷裡,被揉的十分尷尬。再怎麼說她是小王爺的親娘,畢竟跟我馬小東無關。看太后的容貌,當年一定是個傾城傾國的大美人。她要是年輕二十歲,老子脫了鞋跑也一定要把她追到手。現在依舊端莊秀麗風韻十足。被這麼親密的摟著,實在有點點尷尬。尤其我很長時間都沒碰過女人∼∼沒法子,只當她是我親媽。
我咬著牙,享受太后的揉搓。太后的眼淚跟炸開口的王家壩似的,滔滔不絕。“……哀家早叮囑過你,那些個不三不四的東西不要養在府裡頭。平時胡鬧,也有個節制∼你要聽了一句,也不至於弄出這兩場事情來。哀家已經吩咐刑部,把裴若水打進死牢。那個汪瑞也在裡頭關著,哀家吩咐人看著他,別讓他有機會找死。留著等你大好了,叫你皇兄下聖旨,你愛怎麼殺怎麼殺。”
我從太后懷裡掙扎出來,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母后,把那兩個人放了罷。”
“什麼?”太后蹙起兩道娥眉,伸手捏我的臉,“王兒,你是不是頭疼,哀家叫御醫來給你瞧瞧。”
我撥開太后的手,端正神色,無比鄭重地說:“兒臣是認真的。母后,兒臣經過這兩次生死歷練。充分認識了以前的錯誤。我以前真是做惡多端,死有餘辜。現在我決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母后,您也知道。探花郎那件事情是我們不對。這一回,更不幹那個若水的事情。是我自己拿玉石枕托砸自己的頭。”
太后一隻手摀住自己的胸口:“王兒,你為什麼……?”
我抬眼向青天,長嘆:“一切都是天意……我作孽太多,本該遭天譴,天打五雷轟。幸虧老天慈悲,給我個機會,讓我重回人間改過自新。如果再犯,輕則罰我自己拿東西砸自己的頭,如果重犯,真的要天打五雷轟。”天打五雷轟∼∼哇哈哈,老子當年沒進演藝圈,沒去搞傳銷跑保險,真是浪費!
太后的手抓緊了胸口的衣襟。
“母后,為了兒臣能有個新的人生,你就把那兩個人給放了罷。再說,明明是我幹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如果把這兩個人給處罰了,有損我皇室的名聲威信,更有損皇兄的英明形象。”
太后的眼盪漾起晶瑩的水光,然後向上一翻,暈過去了。我翻身下床,一群太監宮女圍過來給太后打扇子搽額頭。還別說,太后跟前的幾個宮女個個都挺標致。折騰了一會兒,太后醒了,一把把我扯到跟前,兩隻手捉住我的肩膀,開始錘打:“王兒啊∼哀家∼哀家∼吃齋念佛了十幾年,終於看到你回頭了!!∼∼”
我呲牙咧嘴跟著太后點頭。媽的,好人真不容易當!老太婆你不能輕點麼?你錘的是你兒子,知道疼的可是老子!
請神容易送神難。太后在王府從清晨呆到下午。中間穿插了一頓午飯,讓太后有機會痛罵一頓大廚。“你們這群疲軟的奴才們!七王爺的身子骨正弱,拿些個大魚大鴨子的上來,他克化的動麼?!張公公,等下回宮,把江南新上貢的老來青碧梗米拿些來與小王爺熬粥,還有亳州新制的貢菜。從禦膳房撥個頂尖的禦廚過來,哀家看著這群人就不塌實!另外,傳哀家懿旨,三天之內,京城上下不殺生,不動葷腥,給小王爺積福謝天!”
天殺的老徐娘。三天不動葷腥,連去外頭偷吃的後路都斷了我的!青菜蘿蔔皮∼∼老子又不是兔子!
太后吃完午飯,又把管家下人叫到正廳裡,隔著屏風一一訓導一遍。靈棚裡頭嚇暈過去的那位大爺就是王府的內廷總管忠叔。估摸常年被小王爺嚇軟了腿,聽太后訓話氣也不敢出,很有意思再暈一回。日頭偏西,人訓完了,太后也乏了。端了口茶潤潤嗓子。又從烹茶的一路數落到種茶葉的。終於大功告成,擺駕回宮去了。
我想到又要三天青菜蘿蔔皮的清湯寡水日子,心中不免悲壯。小順巴巴結結地安慰我:“王爺,奴才知道您幾天沒見太后想的慌。這不明天還有日子麼?哪天您閒了,不能進宮陪太后敘回子話啊?”靠!
皇家的辦事效率奇高。當天晚上,白水煮大米湯跟一碟子涼拌小菜就上了桌子。我自己伸手夾了一筷子進嘴,屁!不是苔幹麼?還貢菜!
今天注定是個會親訪友的好日子。我正對著白粥小菜肚里大罵混帳XX的老妖婆。外頭又有人通報說仁王爺來了。
通報剛完,我還沒說請,仁王爺就大搖大擺進了飯廳:“我說老七呀,自個兒在裡頭偷吃什麼好的呢?”
我一聽話語,頓時來了精神。仁王爺倒有幾分意思,搞不好是個朋友!揮揮手:“小桂小鐘,給仁王爺盛碗白粥,裝碟子苔幹嘗嘗。”
仁王爺輕車熟路往飯廳的太師椅上一坐,翹起一只腳,“別,別。三哥可沒福氣吃那個。給我碗茶罷。”
小四端碗茶上來,仁王爺晃著腦袋開口:“老七啊,你來來回回鬼門關裡兩趟折騰可夠厲害的。做哥哥的今天來望你一望,恢復的怎麼樣了?”我指指鼻子:“這裡坐著呢,三哥你看怎麼樣?”仁王爺眯著眼上下把我看了一看,點點頭:“不錯不錯,除了額頭上那個包,其他都不錯。我早說你這樣的人到了陰曹地府也得讓閻王給踢出來。怎麼著?被哥哥說中了罷?”
“老七你也算把個全京城攪和的底朝天了。先是小王爺暴斃,然後是小王爺詐屍。後來又聽說你得了失心風,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皇兄偏說等你好了才讓我們跟太后來瞧。昨天聽說你拿石頭砸自家的頭。今天晚上我跟老五在宮裡頭陪皇兄下棋。本來想蹭頓禦膳的。結果太后從你這裡回去就拉著皇兄的袖子大哭,說你開竅了,向善了。我一聽心裡跟油煎似的,趕緊過來瞧瞧,我的七皇弟怎麼個向善法?”
我聽仁王爺炒豆子似的滔滔不絕,一面在心裡盤算怎麼應付才好。今天上午沒想仔細跟太后一通大道理,失憶是裝不下去了。還好奈何橋上把柴容的生平知道個大概。憑我馬小東的精湛演技,矇混小意思。
據我所得的資料說,仁王爺柴欣雖然跟柴容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關係卻很親近,酷愛鬥雞。於是我板起臉:“阿彌陀佛,三哥。萬物有靈,眾生平等,你以後還是不要鬥雞,白白葬送可憐的雞的性命!”
仁王爺一愣,然後一拍桌子。我倆同時哈哈大笑。
仁王爺邊笑邊伸出食指指著我的鼻子:“老七,有你的!還真有模有樣。”忽然整一整顏色:“其實三哥今天是來跟你商量個事情。聽說你從今再不碰男色了,不如把你府裡的裴若水給三哥罷。”
我一聽竟一時想不出話應對。乖乖,只知道古代輕視婦女,沒想到老爺們也這麼不值錢。聽仁王的口氣,跟同我討碗茶喝似的。就算裴若水是個男寵,也太……
我正在琢磨拒絕的法子,仁王爺又大笑起來:“說了當樂子呢。瞧瞧你心疼的小樣!你那點能耐也只好哄哄太后,哪裡瞞得了皇兄。說正經的。皇兄一早就看出來你是捨不得裴若水,探花郎沒吃到嘴心裡不甘,特地讓我來告訴你,明天去親自去死牢裡把兩個人接出來。”
一個大拐子繞過來,我更加頭暈了,只好陪著乾笑。靠!算老子剛才把話放大了。戲真不是好演的!
仁王爺看我答不上話愈發得意:“皇兄可什麼都替你考慮到了。之前的事情,只說是你跟探花郎酒後鬥毆,汪瑞誤傷泰王爺,開恩免死罪,削去探花功名,貶到你府上做下人。太后還讓人暗中盯著汪家全家,他要是敢不聽你的話,尋死覓活,立刻抄汪家滿門。”
親娘啊!人說封建社會黑暗,也太黑暗了吧!我剛想開口:“我其實真的悔過……”仁王爺衝我一擺手:“明天你趕緊去宮裡跟皇兄謝恩。汪瑞進了你的手,也別玩兒的太過頭。畢竟民間有議論,稍微顧及著點。”
我不由得琢磨事情怎麼會搞到這個地方來。仁王爺喝了兩口茶,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我也起身。仁王甩甩袖子:“時候不早,我先回了。”伸手在我肩上一拍,低聲在我耳邊道:“明兒晚上我跟老五再來看你,帶些鮮食同你吃酒。別給白粥再憋出失心瘋來。”
我感動的熱淚盈眶,重重一拍仁王爺的肩頭:“三哥,夠意思!”
***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索今後的事情。皇帝跟太后都是厲害角色。我裝小王爺穿幫頂多一刀下去,奈何橋上跟科長和忘情拉拉關係,一個有錢家的奶娃娃從頭再來。但是現在,王府里加探花郎二十個男寵同上下僕役百十來號人的性命都在我身上,責任是重大的。況且我心中還有個宏大的計劃:要在古代名垂千古,萬世流芳。
第二天雞叫,我決定目前走一步算一步,兩個人先接回來再說。照目前形式,探花郎放了他絕對死路一條。救人性命,義不容辭。還要對付皇帝跟其他幾個王爺……媽的,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老子豁出去了!
第二天,我坐了轎子,先進宮見皇帝。
皇宮跟古裝片裡演的差不多,但比我想的大。皇帝在暖心閣裡接見的我,旁邊當然坐著太后。
一進門皇帝就說:“七皇弟免禮。”我本著殺生取義的精神屈膝下跪的行動沒機會施展,樂得跟皇帝太后抱抱拳頭:“母后,皇兄。”
皇帝含笑點了個頭,太后沒那麼便宜放過我,命人搬了把椅子,讓我坐她旁邊。
皇帝柴昱看年紀三十左右。五官雖然有點像太后,不夠剛猛,上唇一撇鬍子蓄的很有氣概,勾得我也想蓄蓄看。我把肚裡打好的草稿照本背出來:“昨天三皇兄找我說了皇兄旨意,臣弟感激不盡。”說的時候,講老實話,還真有點心虛。也不知道老子拽古文,拽對了沒有。
老天保佑,老子古文拽的不錯。太后接著我的話岔子跟皇帝說:“皇兒,哀家說的沒錯罷。你小皇弟連說話都越來越謙謹了。”
皇帝順著太后點頭:“母后說的是。朕看皇弟經過生死大劫,神情之間穩重不少。”太后精神振奮,準備就我的進步來個細緻周詳的分析報告。幸虧被皇帝迎頭打住:“母后,太妃那裡不是還等著您商量永壽選駙馬的事情麼?”一句話,把母唐僧打發走了。
我跟皇帝又來回講了幾套官話,約莫時候差不多了。起身又是一抱拳:“皇兄事務繁忙,沒別的事情臣弟先告退了。”皇帝看看我,“也罷,你接了人,回去多養養元氣。日後進宮,再跟朕好好敘敘。”我松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還沒到門口,皇帝突然說:“且慢。”我心裡一涼,難道老子道別不夠地道,露餡了?回過身,皇帝又看看我,看的我心裡忽悠忽悠的。忽然一笑:“今兒朕就饒了你。日後再同你算帳。害朕跟皇后嬪妃,都陪你喝三天稀粥!”靠!為這!嚇死老子了!我嘿嘿一笑:“回頭臣弟一定搞幾樣新鮮的小菜,陪皇兄喝酒!”
從皇宮出來,我心裡大爽,沒想皇帝那麼容易擺平。抬轎子的腿腳飛快,小轎子乘著東風,晃晃悠悠老子就晃悠到了天牢。
天牢門口下了轎子。守衛的一早得了皇帝的諭旨,列隊整齊恭候著我來接人。侍衛長親自帶路。小順人五人六的在前頭開道。
一進青石鋪的走道,一股子騷氣兜頭竄上來。鐵欄杆隔的牢房裡,放眼望去一堆堆人狀物體在蠕動。牢頭跟我陪笑臉:“七千歲,裡頭醃雜,您哪能經受。小的已經叫人把您要的人帶到一間乾淨屋裡了。您這邊請。”領我拐條道,進了間小屋。屋裡頭黑壓壓點盞小油燈,幾個獄卒守著兩個人。一個椅子上坐著,一個地上坐著。
椅子上坐的那個,我一眼就認出是裴若水。在牢裡頭看樣子沒受多大罪。頭髮整整齊齊,一件藍袍子像是嶄新的。旁邊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個茶碗。我看見裴若水,心裡一陣不自在。幸虧姓裴的一直沒吭氣,跟我見了禮就恭恭敬敬站到我身後。
地上坐的那位兄弟臉對著牆,從我進門一直巍然不動,不用說正是勒死小王爺的孤膽英雄探花郎,我記得名字好象叫汪瑞。打從奈何橋上回來,我一直渴望一睹汪壯士的風采。不過眼下的狀況,就算汪壯士沒拿後腦勺對著我,我也瞧不出來他長得象人還是象熊。汪探花全身的裝束可以直接打入丐幫,頭是個鳥窩,臉是個雞棚。
小順低聲問我:“王爺,走罷。”我揮揮手。小順一聲吆喝:“來人,服侍千歲和裴公子先上轎子,把姓汪的帶出來。”
天牢的服務周到,另外準備了兩頂轎子。三頂轎子一路順風,大家平安回到王府。
回到王府,麻煩來了。裴公子回他的小院子休息,一堆下人到正廳裡請示小王爺我,怎麼對付姓汪的。我考慮一下,給了個指示:“也給汪公子找個院子住下。先把他衣服換了。我等一下再去看他。”
中午吃完稀粥苔幹,我正在抹嘴。小順笑嘻嘻地過來趴在我耳邊說:“王爺,那個姓汪的已經收拾乾淨了。在南院廂房呢。王爺,現在過去?”我急等著一睹壯士的廬山面目,趕緊點頭。小順前面引路,沿著遊廊過了兩三道月門,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小順替我推開廂房門,在門口口站住:“王爺,奴才已經吩咐其他人,今兒一天不准接近。奴才先告退了。”反手關緊房門,哧溜一下,無影無蹤。
我一個人往廂房深處摸。外面是間小廳,小廳裡有道屏風,屏風後垂著厚厚的簾子。我拉開簾子鑽過去,迎面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人,惡狠狠地盯著我:“柴狗,有種你就殺了我!”
我看見汪瑞的模樣,下巴 當一聲,掉在地上。
雖然曉得他被柴容相中下手,估計樣子有些女氣。但是牢裡一見,汪壯士落魄的囚徒造型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我想象中的汪瑞,應該是條五官有點秀氣卻不失精幹的漢子。眼前的這個人∼∼∼∼
一張容長臉雪白,兩雙秋水眼漆黑∼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在床上,白色的袍子更顯得單薄纖弱。娘,娘啊∼∼怪不得小王爺明目張膽在大街上搶探花。這小樣兒我要是個斷袖也絕不放過。兄弟,好好的你為什麼要長成這樣!
幸虧汪壯士的聲音還很有雄風:“柴狗!士可殺不可辱!朗朗乾坤,天道自有常綱!你穢亂淫逸必遭天譴!有種你就殺了我!”
我正正下巴:“汪壯士,有話咱好好說……”
汪壯士鼻子裡一哼:“人與畜生,焉有話說!”媽的!小白臉果然是個書獃子。
我拖把椅子翹起腿坐下:“汪壯士啊,本王今天,是來跟你負荊請罪。以前的事情,是本王不對,本王喪盡天良豬狗不如。本王經過生死大劫,什麼都看開了。本王決定浪子回頭,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總而言之,本王不會再為難你∼∼”
汪瑞仰天長笑:“哈哈,豺狼膳素,虎豹念佛?哈哈!”
我把椅子往床邊拖近:“汪兄,本王今天真心誠意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我。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大家一起忘掉它。從今天開始,本王想跟你交個朋友。”
汪壯士繼續狂笑:“忘掉?哈哈哈!”
我想一想也是。柴容幹了什麼!一大老爺們,誰被人當成女人給那個啥了,不管有遂沒遂,一輩子心理的陰影絕對抹不掉。汪瑞越笑越淒厲,聽得我心裡越來越不是味兒。我把椅子再拖近一點:“汪,那個汪公子,我知道,以前柴容幹的事情活該天打五雷轟。我告訴你,以前的柴容已經被你勒死了。你為民除害也為自己報仇了。從今天開始,你看見的是個新的柴容。咱男子漢大丈夫,過去的都過去,從今後抬頭挺胸,又是一條好漢!”
汪瑞漸漸停住笑,抬頭看我:“柴狗!你用不著惺惺作態。我汪家滿門性命在你手裡,如今只得任你擺佈。有種你放了我全家,要殺要剮衝我一個人來!”
我被汪壯士搞的頭大,一時半會根本說不通。做大俠,不單要胸襟,更要耐心。我嘆口氣起身,走到床邊。汪瑞冷笑一聲,閉上眼。準備慷慨就義。我扳過汪壯士的身子,汪瑞電打樣的一顫。我看他緊閉雙眼死咬牙關的小模樣,覺得自己真奶奶的像個強暴民女的土匪。
我再嘆口氣,三下五除二,解了汪壯士身上的繩子。汪瑞依舊閉著眼咬著牙關一動不動。我心裡一股火氣噌的冒上來。媽的,老子看起來就那麼像變態麼!把繩子往地下一扔,我卷卷袖子:“汪公子,信不信由你。老子不是以前的變態小王爺柴容,老子今生,只愛美女!你全家在太后手裡扣著,我一時弄不出來。你先將就在這裡住幾天,等太后放了你全家,我立刻放你。老子講話天地良心,你愛信不信!”
我慷慨激昂地講完,轉過身,昂首挺胸,無比瀟灑地走了。
跨出廂房,走出院子,外頭日頭正好。早春太陽光不熱不冷,正適合曬著逛逛。迎面一道迴廊,盡頭是個假山。轉過假山,豁然開闊,眼前居然是大片碧清的湖水。粼粼映著陽光。湖的另一頭是片草地,草地上堆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太湖石。我找了塊石頭坐下,望著湖面,不由得感嘆出聲:“不知道天黑以前能不能摸回去!”
“王爺在自家院子裡,怎麼也迷路了?”
我回頭,對著大石頭後頭繞出來的青衫人哈哈一笑:“蘇公子,好久不見!”
我見了蘇公子,心中分外興奮。正等著要找這個人,沒想到一下子撞在我手裡。我跟蘇公子熱絡地打招呼,蘇公子也還我斯文一禮。
蘇公子還是靈堂裡見面時那副老樣子。不熱不冷不咸不淡的。不過白袍子換成青衫子,看上去有些墨水味道。比剛才我見的那位娘娘腔的汪探花,更像個讀書人。
所以我才更感嘆,人哪!哪能看得透?要不是奈何橋上鐵證如山,誰能想到這位文質彬彬的蘇公子,居然是小王爺一十九個男寵的第一人?嘖嘖,可嘆啊!
蘇公子聽見我喊他蘇公子,臉上聲色不動水波不興:“王爺今天可大安了?”我摸摸額頭:“包還沒全下去,其他都好的很。蘇公子,多謝您操心了。對了,我看你手裡拿了本書。想來是今天天氣好,蘇公子沒其他事情做,出來看書解解悶。是不是啊,蘇公子?”
我一口一個蘇公子,終於逼出了蘇公子一句話:“王爺還是照平常直接稱呼衍之,這樣喊,衍之愧不敢當。”
呵呵,老子在肚裡打了無數遍草稿,等的就是你這一句!我伸手摸摸下巴:“其實,我是不曉得該怎麼稱呼你好。衍之,蘇衍之。我記得那天從我剛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你明明親口告訴我,你叫蘇行止,字徵言。”
話出口,我緊盯著蘇公子,看他臉色變不變。
前天晚上,我在奈何橋上得到的機密資料,有一條當真把老子震撼了。我從棺材裡爬出來在古代遇見的第一個知己,居然把我玩了。老子被玩了不知道,還自以為糊弄了他!說我不是詐屍的蘇公子,其實叫蘇衍之。是小王爺男寵中的第一公子。
蘇衍之同小王爺的破事情,細講能講三天三夜,據科長大叔說。所以科長也是很概括地告訴我。
柴容十七歲的時候下江南,在一個茶樓裡看上蘇衍之。蘇家是江南一帶出名的富商。蘇衍之的親哥哥為了從小王爺手裡拿到江南織造的大權,把蘇衍之打包送給柴容當侍讀參贊。蘇衍之在王府忍辱負重。不過小王爺興許是看在蘇家的面子上,待蘇衍之還算尊重。其他十八個男寵,都要聽蘇衍之的話。
小王爺被汪瑞勒死,蘇衍之也在裡頭摻了一爪子。姓蘇的在小王爺的飯裡頭下了軟筋散,原打算讓探花郎趁機逃命。汪探花本著為民除害的精神,勒死了小王爺。
所以科長跟我建議,蘇公子絕對是王府裡頭腦最清楚最通情達理的人。我可以跟他表露身份,說不定他還能幫我矇混過關。
我覺得科長的建議可行。細細一分析,靈堂裡頭,蘇公子的表現可圈可點。依他第一公子的精明,興許從開始就猜到我的不對頭。還在眾人面前幫我遮掩。是個朋友!
但是有一點,我始終沒想明白。蘇衍之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叫蘇行止?蘇行止,是蘇衍之拿親弟弟換織造頭銜二哥的大名。據說蘇二爺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年以前死掉了。
興許蘇衍之說蘇行止的名字只想試探小王爺是真是假,腦子清楚糊塗?
我昨天一夜,大部分的時間在琢磨是否跟蘇公子攤牌,如何攤。我敢斷定蘇公子不會賣了我。賣了我,等於承認小王爺死了。小王爺死了,連他帶汪瑞,二十條命都要喀嚓。蘇公子是做生意的家庭出身,哪賠哪賺分的透徹。哈哈,老子真是天才!
於是今天早起進宮前,我先密封了一張條子叫人送給蘇公子。條子上是老子東倒西歪的一行毛筆大字:蘇公子,你對借屍還魂有什麼看法?
聽了我的話,蘇衍之的臉色果然變了一變。不是由白變青,是由冷變熱。蘇衍之的嘴角漸漸往上勾,“衍之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王爺。王爺從棺材裡還魂,靈棚裡失憶,昨天開始從善,似乎什麼病症都好了,言行舉止又完全換了模樣。現如今四下無人,王爺能不能給衍之個解釋?”
好,好,我就喜歡這樣的聰明人!我站起身,拍拍袖子:“話到這個份上,大家攤開了說!王府上下,只有你一個明白人。兄弟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說了你也別不信。我確實不是你家小王爺,我叫馬小東,被閻王殿管天譴的天打五雷轟劈錯了,藉你家小王爺的殼子還魂來享福的。”
蘇衍之聽到如此勁爆的內容,當然要消化吸收一下。然後說:“王爺,您身子還沒養好。還是先回去歇著。話到衍之這裡,止了罷。若出了亂子,怕誰也招架不住的。”
切?什麼話!不明不白的。我石頭上踹一只腳:“蘇公子,你到底聽懂了沒有跟我說真的。不明白我再給你解釋解釋。”
蘇衍之忽然正起顏色:“說起來,我在老家永寧倒是聽過一樁借屍還魂的事情,是地方大戶的一位千金,死了兩天忽然又活了,說自己是某人家被屈打致死的小妾,陽壽未盡,過來還魂。但是那家人以為,軀殼既然是自家千金,不能給一個下賤的人糟蹋了尊貴,於是金箔封住女子的口鼻,依舊當成死人抬進棺材葬了。”
蘇衍之輕描淡寫的說,我聽的心驚膽戰。砍頭老子不怕,但是要在鼻子上封張紙,釘到棺材裡活活悶死,那罪比凌遲也差不了多少。
蘇衍之又說:“衍之昨天聽說,王爺從今有心向善,須知道向善的第一步,便是言謹行端。王爺天賜尊貴,言行舉止均在眾人眼裡,更不能出半點差池。”
老子是個傻X也聽得出姓蘇的在暗示我。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毛病,講話嘴里塞個鴨蛋,繞著舌頭說。
蘇衍之繼續說:“王爺日後真的向善從新,若有什麼要衍之幫忙的地方,儘管到北苑吩咐一聲,衍之一定……”
我掏掏耳朵:“我說蘇公子,你直說願意幫我的忙不就結了?繞來繞去的累不累!”
蘇衍之看看我。
我到蘇公子面前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傻瓜。實話我只跟聰明人講,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兄弟我絕對是個大大的好人,你以後慢慢會知道。日後大家是朋友,有什麼要我馬小東幫忙的,儘管說。講話也別那麼客氣,我聽著怪累的慌。”
蘇公子苦笑:“公子真是快人快語。”我大樂:“我最喜歡人說我爽快。沒人的時候就喊我小東,我也喊你衍之,怎麼樣?人前面當然樣子要裝足,”我板起臉整整衣服,“衍之,本王的話,你可同意?”
蘇衍之的臉終於開始抽筋:“我,恭敬不如從命。”
大功告成!我伸手想拍拍蘇衍之的肩膀,蘇衍之跟我現在身高差不多,拍起來十分順手。蘇衍之忽然往後退了一步。我的手落在半空,驀然想起姓蘇的是小王爺的男寵,別誤會老子也愛那個,心中一陣尷尬,乾笑兩聲把手縮回來:“對了,能不能跟我說,回去的路怎麼走?”
蘇衍之領著我從小道拐上游廊,沒幾分鐘走回主院。小順正跟幾個下人蹲在房簷下嘀嘀咕咕,夾著兩三聲曖昧地奸笑。看見我和蘇衍之一起走過來,都吃了一驚。小順乖覺,最先跳起來,竄到我面前垂手立定,恭恭敬敬喊了兩聲:“王爺,蘇公子。”一雙眼滴溜溜在我跟蘇衍之身上掃來掃去。
我被看的渾身不自在。蘇衍之道:“王爺,沒別的事情衍之先告退,請好好安歇。”揮揮衣袖,把我甩下跑了。
小順跟在我身後進了小廳,殷勤地給我捧了杯茶,鼓起賊膽湊到我旁邊壓低聲音:“王爺不是在南院怎麼又到北苑……”我漫不經心地說:“啊,從南院出來天還早。我想著這幾天都沒看見衍之了,就順路過去瞧瞧。結果忘了時間,一直耽誤到現在。”
小順欽佩地望著我,兩眼閃閃發光:“王爺龍馬精神,小的佩服!”
我正慢斯條理地品茶,忽然反應過來。一口茶嗆在嗓子裡,雙手一抖,茶水噴了小順一身。
第三章
小順一句話,攪和老子一夜沒睡好。
那句話給我一個清醒的提示:務必來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否則我馬小東在天下人眼裡,依舊是變態的斷袖小王爺柴容。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一下地就吩咐小順:“去各院子裡把十九位公子統統叫來!”媽的,老子改革,雷厲風行周到全面!
小順看我一臉堅定果決的表情,躊躇片刻,哆哆嗦嗦地說:“王爺,您身子骨還沒大好……一次十九位也忒∼∼∼不然∼先叫四五位過來∼∼”
靠!我一口氣噎在嗓子裡差點背過去,聲色俱厲拉下臉:“我今天有事情要宣布!統統叫過來!早飯以後在正廳集合!”
小奴才被我的嚴厲神情震住,飛快跑去辦了。
王府的確有效率。我喝完稀粥推開空碗,小順回來報告說十九個公子已經在正廳集合完畢。
我雖然了解十九個男寵背後的故事,但是到今天才有幸一睹全體的廬山真面目。震撼啊!∼∼震撼啊!∼∼一十九個一一望過去,柳眉若黛秋水如絲,粉面桃腮弱質纖纖,哪個拎到泰國去都不用動手術的。我家燕妮整個一包黃土渣。乖乖!正數第十六那個,比椅子背只高出一個頭多一點,才十二三吧,小王爺個畜生!我含笑對小朋友招招手:“過來。”
少年低下頭,應了一聲,怯怯地走過來。我摸摸他的頭:“今年多大了?”少年抬起眼偷偷看了我一眼,拼命想擠個笑容:“王爺忘記了,憐我今年十三。”
奶奶的禽獸!!真是八歲到八十歲都不放過!好好一個祖國的幼苗!還起名字叫憐我!憐我,分明是個娘們的名字!
我感到一股正義的怒火從頭頂直燒的腳跟:“你以前叫什麼?”憐我又抬起眼,開始發抖:“回,回王爺,憐我以前叫天寶。”
我搽搽額頭:“你姓什麼來著?”少年抖的更厲害了:“華。”幸虧姓還像個樣子。華,對,這孩子好象是全家因罪被抄,柴容看他標致從皇帝那裡討來的。趁火打劫的禽獸!
憐我低著頭,從頭到腳都在輕輕顫抖。我想起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弟弟小石十三歲的時候……多麼青春,多麼熱血!好好的孩子,活生生變成現在不男不女的模樣。不要緊!有大哥我教導你,一定重新把你變成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我再摸摸小朋友的頭,一拍桌子:“從今天起,你叫華英雄!”
小朋友聽見這個好名字,頓時腰桿直了,目光有神了,底氣也足了:“王爺?!”
看罷,名字的作用多麼巨大。我含笑點頭,不錯不錯,立刻精神了許多。“華英雄,明天我請個高手過來教你練練棍棒拳擊。把身體鍛鍊結實。現在我還有話要跟大家講,你先去找張椅子坐。”
華英雄瞪著水汪汪的眼看看我,乖乖到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我向其他十八個人擺擺手:“你們也坐啊。”裴若水拉把椅子坐下。其他十幾個人面面相覷,一齊看蘇衍之。等蘇公子在椅子上坐了,才各自坐下。
我清清喉嚨,開始發言:“同∼”乖乖,一得意差點說出“同志們”。再咳嗽一聲:“各位,本王今天召集大家來,有個事情要宣布。”我環視廳裡唇紅齒白的一群,責任感油然而生。
“大家可能聽說了,本王經過這次的生死劫難,對自己以前犯下的種種錯誤,有了清醒的認識。以前的柴容,真是罪大惡極,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實行改革。”
聽眾中開始出現竊竊私語。我切入整題:“以前,我對你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不敢企求各位的原諒。從今天起,諸位都是自由的人。想要什麼補償的儘管開口。想離開的,儘管離開。王府不會再對各位以及家人做任何為難的事情。”
正廳裡忽然鴉雀無聲。我繼續說:“如果需要什麼,只管提出來,我會盡所有能力,幫助各位。”
“王爺,”一個聲音飄進耳朵,順著神經直蔓延到我頭頂腳尖。裴若水一雙細長眼瞅著我,“是不是,王爺想讓我們出府?”
我點頭:“這樣解釋也行。”我左右看看,發現十幾個人的神情有些異常。聽到我要放人太興奮了麼?
裴若水不再做聲,我正準備繼續往下說,眾人裡忽然站起一個人來:“王爺,晨風逾越,想問一句話。”
晨風?我還晚風咧!水風憐我∼∼小王爺的文品真他媽的差。等下老子再給這一位想個好名字!我皺皺眉毛:“請講。”
穿湖色袍子的清秀少年慘白著臉,象下了極大決心似的問我:“王爺剛才說不再為難我們的家人,可是當真的?”
果然不能接受美好的現實。我露出耶穌般的微笑:“當然,本王說話,一言九鼎駟馬難追!我還想……”
少年忽然對我一揖:“王爺如此說,晨風別無他求,先告退了。”呃?我話還沒講完!我剛要張嘴,其餘十幾位公子突然都站起來對我一揖,轉身,一個接一個,走了。華英雄瞧瞧我,再看看其他人,也從椅子上爬起來追出去。我被閃在正廳裡,莫名其妙望著唯一留下的蘇衍之:“怎麼搞的?”蘇公子高深莫測飽含深意地望著我搖搖頭:“王爺,一時解釋不清,我先跟去看看,別有什麼事情。”
我摸摸鼻子,搞不好我講的事情叫他們興奮到難以接受,要回去先消化一下。蘇衍之說別有什麼事情,靠!難不成還能樂出病來?
我喊正廳的當班小全端了一碟子五香蠶豆打牙。有兩項宏大的計劃沒來得及宣布……也罷,事情講究個循序漸進。讓他們先消化吸收一下,我下午再開講。老子也喝口水潤潤喉嚨,對,那個晨風,改成什麼比較好?狂風?驚雷?霸天?
“王爺 王爺 不好了 出事了 ”
我放下茶碗:“什麼事情,你連吼帶叫的?”
小順連滾帶爬奔進正廳,氣喘吁吁按住胸口:“王爺,蘇公子讓小的趕緊來通知您,不好了!院子裡∼院子裡出事了!裴公子跳瞭望星湖,三公子四公子喝了鳩酒,八公子抹脖子,十一公子上吊,十三公子十四公子……總之,總之,您先去內院看看罷!”
***
怎麼會這樣!
我站在內院的遊廊底下,看祖國山河一片淒慘暗淡,人仰馬翻。為什麼會這樣!!
跳湖一個,跳井三個,上吊六個,抹脖子兩個,磕藥四個,外加一個撞牆的。除了華英雄跟蘇衍之,一十七個人,沒有一個囫圇的。
老天在上,我真沒幹什麼!我仰天長嘯,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
為什麼?在望星湖旁的空地上給裴公子做了個人工呼吸,裴若水睜開眼,壓在我的胳膊肘子上,神情叫一個哀怨:“我裴其宣污穢一世,想乾乾淨淨死,也不能夠。王爺,求你開恩,給我個了斷罷。”靠!他跟那三個跳井的約好的,連臺詞都一樣!
給從腰帶上解下來的十一公子流雲也做個人工呼吸,流雲睜開眼,手拽著我的袖子,神色淒楚:“王爺,你何苦救我。”恩,話雖然老套,還算正常。“王爺,求你賞流雲個乾淨,也省得王爺麻煩。”與其他五個上吊的,口徑基本一致。
四個磕藥的用皂角水灌回來三個,剩下一個四公子月清。忠叔的老婆劉嬸是隱藏在民間的洗胃高手,捋著胳膊撬開月清的嘴,又灌了兩大碗皂角水,掄起鐵拳在月清肚子上一陣猛敲。我蹲在旁邊看的津津有味。據小順介紹,劉嬸的兒媳婦翠娘有磕藥癮,家中常備一壇鳩酒,一慪氣就來一杯。劉嬸在長期的婆媳生活中煉成一身好本事,喝孔雀膽的都能給灌回來。
月清泛青的臉被敲的蠟黃,張開嘴哇的吐出一大灘白沫。劉嬸卷下袖子,兩個小廝扶起月清,餵了兩口清水。月清的眼慢慢睜開一條線。我自主自動,走到月清面前站定。果然,月清無比淒苦先看看四周:“連天都不收我。”我開始數一二三,月清看向我:“王爺,求你……”求你沒落音,我數到三。月清雙眼一翻,又昏過去了。
兩個抹脖子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目前不方便說話。都只望望我,再望望屋頂,默默流下兩行清淚。我最後去看那位撞牆的。
撞牆的兄弟不是別人,正是上午提問的晨風公子。十九公子入門最晚,方法最慘烈。額頭上撞破了一大塊,鮮血淋漓,看的我唏噓不已。第一句話先問大夫:“臉上會留疤不會?”乖乖,老子也沒救了。
王府的郎中兩縷山羊鬍子頗有仙風,看起來很是精幹:“王爺放心。您忘了?當年蘇公子拿刀子把臉劃成那樣,不都被老夫醫回來了?”真是不折騰不知道,王府臥虎藏龍,人才濟濟。
晨風公子在床上閉著眼躺著,來個姓徐的進老曹家帳篷,一聲不吭。我指望從他嘴裡掏個答案出來。拖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誠懇地請教晨風公子為什麼要這樣。
晨風公子一言不發,連眼皮都不睜。我嘆口氣作罷,伸手掖緊他的被子,倒了杯開水在床頭。轉身要走,晨風公子忽然在我背後說:“王爺。”我轉回去,晨風公子依舊閉著眼,慢慢說:“王爺又何苦非要讓我活著。給我個痛快,王爺也省得麻煩,豈不是大家乾淨?”娘的!老一套!
有誰能告訴我,這些人究竟是為什麼!我揪住一個下人打聽蘇衍之在哪裡。下人說,蘇公子在西院勸解抹脖子的八公子和十五公子。
我趕到西院,揪著蘇公子拐進一間空屋,插緊房門。真心誠意地向蘇公子請教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蘇衍之答非所問,反問我一句話:“公子,你怕不怕死?”
怕死?!當然不怕!我立刻想到奈何橋跟科長大叔。說老實話,老子還懷念咧!但是我怕不怕死跟這群人要死要活有什麼關係?
蘇衍之說:“人怕死因為對人間有依戀,有牽掛。沒牽掛,生死皆無所謂。”
聽起來有幾分哲學的思辯。不過好象依舊同正題無關。蘇衍之看我一臉大惑不解終於點破玄機:“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出府罷?”我記起來裴若水問過我是不是要放他們出府,難道這個詞還別有深意?“我放他們自由,不叫出府麼?”蘇公子臉上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想哭:“主子把男寵妾室玩膩了,有的轉贈他人,有的轉給妓院,叫做出府。”
我傻了。乖乖個龍!怪不得上午一說出府,十幾個人的臉色那麼難看。“我是真心想幫他們自由∼我說的很明白讓他們隨便離開不再為難他們的家人……”我忽然靈光一閃,住了嘴,想反手扇自己一嘴巴。靠!還想不明白麼,就是因為說不為難他們家人,這幫子人才覺得生無可戀,無牽無掛,想早死早解脫。
我摸摸鼻子:“我本來是好意……”蘇衍之輕輕一笑:“我知道,不過我們這樣的人,今生今世,哪裡還有辦法在太陽底下抬頭做人。”他一笑,一分落寞兩分淡然更有七分淒涼滄桑。我居然看的愣了一愣。嘖嘖,姓蘇的當真越看越耐看。不愧是柴容十九個男寵裡排名第一的!而且俊美裡帶著股說不出的清淡氣度。到底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公子,對頭,據說蘇家自從蘇二爺死後早就四分五裂樹倒猢猻散……
蘇衍之一雙清水樣的眼望向我:“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沒去尋個了斷?”我倒抽一口冷氣,姓蘇的是不是能接收腦電波?我乾笑:“沒,兄弟只是在想……”蘇衍之的神情忽然變的說不出的……詭異……淒楚又帶點∼嘲諷……??
“我想在這世上能活的越久越好,陰曹地府,有我不想見的人。”
***
我出了門,望著蘇衍之細長單薄的背影在院子深處漸隱,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不是味兒。我正在品味剛才他話的深意,小順又不知道打哪裡突然冒出來:“王爺。”我嘆氣:“又什麼事情!”小順恭恭敬敬回話:“沒別的事情。王爺,十七位公子都沒大礙了。”廢話!老子早八百年就知道十七個人沒事了。我盯著吞吞吐吐的小順:“有事直說!”
小順低頭:“王爺,幾位公子這一鬧騰,身子都虛的很。大夫開方子說要多進補。尤其是八公子跟十五公子還有十九公子,失血多,要大補。”我撣撣袖子:“那去吩咐廚房,多弄些有營養的東西。什麼人參燕窩,魚翅鮑魚……”媽的,說的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小順頭往上抬了幾分:“王爺您忘了?太后懿旨,大齋三天。才過了兩天……”
靠!折騰的人仰馬翻,老子都把老虔婆的懿旨忘了!仁王還說要找老子吃好料的,也不見露頭!我壓抑一把怒火:“蠢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讓明著吃,不會偷著煮?!”小順的腦袋又耷拉下去:“可是,這幾天集市上半個賣肉的都沒有∼∼”我冷笑:“沒有黑市?”我不信全京城的老少爺們當真陪太后吃三天青菜蘿蔔皮。這小子這兩天油光滿面,一定在暗地裡偷吃。
果然小順聽我談到黑市,沒有再繼續。支吾了一句:“小的還有個事情請王爺示下。”我揮揮袖子:“講。”小順頭再次抬了抬:“王爺,那個姓汪的還在院子裡關著呢。”哦,是呵。折騰來折騰去,把汪探花給折騰忘了。“別關著了,讓他出來放放風,如果偷著跑了就跑了,不要追究。”小順舉起眼來望著我:“王爺,那姓汪的從昨天起什麼都不吃,送去的飯全砸了。”
好啊,又來了個絕食的。我覺得頭隱隱作痛,象頂了個啞鈴,沉重無比。小順湊過頭來低聲問我:“要不,王爺您再親自去瞧瞧。”我的神經咯崩一聲,媽的,這樣搞下去老子非神經病不可!我一跺腳:“送飯過去,不吃也要讓他吃!告訴汪瑞,如果不吃∼∼”我猙獰地磨磨牙,“王爺我殺了他全家!”
小順一溜煙跑去傳令了。我整整衣襟。不能再這樣活了,我是來享福的,不是來解決疑難雜症的!我要去找個樂子,鬆弛一下神經。誰死誰活奶奶的老子統統不管了!我大喊一聲:“來人!”院子裡冒出五六個下人在我跟前垂手站定。我開始指點江山:“你,服侍本王回去更衣。你,去給我拿幾張銀票來,越多越好。”
換了件織錦的外袍,銀票揣進懷。我張開折扇,對鏡子擺了個造型。不錯不錯,小王爺的臉雖然有點娘娘腔,絕對是上上的極品。我從額頭上捋下兩綹碎發,吹聲口哨,大搖大擺往門外走。幾個小廝想攔我,又不敢。“王爺,您出門好歹點個人帶著。”
我聲色俱厲拉下臉:“本王出去散散心,晚上再回來。誰敢跟我砍他的頭!”跟班的同看大門的縮縮脖子,乖乖原地立正。靠,老子今天就橫一把!
我大模大樣從後門走出王府,拐上大街。來了古代居然沒出來逛,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今天一定玩個夠本,把想吃沒吃過的,想看沒看過的,想做沒做過的,統統嘗試一遍。古人怎麼說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風流枉少年!
我一伸手,截住一個過路的:“敢問兄台,京城最大的酒樓在哪裡?”
***
我坐在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茶館裡,喝茶,聽曲子。
酒樓沒有去成。為什麼?太后!老虔婆的懿旨威力甚大。京城人民在二十個御林軍小隊的輪流巡邏看護下持齋把素。大小酒樓停業三天。
我逛出來的時候天將傍晚,店舖關門集市收攤,大街上冷冷清清。我在一條街上來回遛了兩趟沒甚收穫,迎頭望見一家茶館,鑽進去體驗一把。
老天總算可憐我,給我個驚喜的安慰。我在茶館裡撿張靠窗的桌子坐下,茶博士斟上一杯雨前,碧紗罩裡罩了四樣茶點端過來。我掂了塊雲片糕正入嘴,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抱面琵琶婷婷走到我桌前斂身行禮:“公子要不要聽支曲子?”聲音婉轉清脆,如山間的溪水。
我頓時骨頭酥了半邊,“要,要!”姑娘坐在桌旁的圓凳上,調一調弦,對我盈盈一笑:“公子想聽什麼曲子?”我另外半邊骨頭全融化在這一笑裡:“姑娘彈什麼我都愛聽。”姑娘抿一抿櫻唇,又是一笑:“那我給公子彈一支秦桑曲可好?”我點頭:“好,好。”姑娘伸出纖纖玉指,輕輕一撥,錚錚彈起來。
我搖著折扇,凝神靜氣,將彈琴的姑娘細細打量。美人如茶,要慢慢品嘗。彈琴女穿一身碧綠的衫裙,鵝蛋臉上娥眉彎彎一雙清澈的大眼,秀美恬靜。我的小心肝忍不住撲通跳了兩下,畢竟很長時間沒有看見美女了。
一支曲子彈完,我折扇一合:“不錯不錯,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這樣文靜的妞兒,追來做女朋友準沒錯。姑娘低下頭:“承蒙公子抬舉。奴家本姓陳,小名京娘。”“哦,”我點頭,“京娘,好有韻味的名字。我姓馬,馬小東。你家住哪裡?”京娘將琵琶橫放在膝蓋上:“奴家祖籍江蘇慎城,現居京城。”我頷首:“是不是你家中有困難,才出來賣藝?”京娘低頭輕笑,卻不說話。
她不說話,我正前方倒有人說話了:“公子,能不能跟你打個商量?”我轉過臉,是茶樓裡的伙計:“公子,那邊的公子想坐這張桌子,能不能通融挪一挪?”挪一挪,誰這麼大排場敢在老子泡妞的時候讓我挪一挪?!我四處看看,進門處站著個小子。看氣派是個富家哥兒。拽?現在除了皇帝,誰拽的過我小王爺?我雲淡風清一張折扇:“讓他去別處坐。”
小伙計哈著腰:“公子,別處都沒空位了。能不能請您通融一下,去跟那邊那位客人一桌?我們少算您茶錢。”
我把折扇啪的一合:“你看我像個掏不起茶錢的?”小伙計看我神情不善,乘著風轉過舵:“不然這麼著。小店地方小,二位都委屈一下,二位公子坐一桌,成麼?”我不加至否,門口的公子哥兒走過來,小伙計替他拉開椅子,大剌剌在我對面坐下。茶博士替他斟上茶,也一樣端了四樣茶點過來。公子哥兒抿了口茶,轉頭向京娘:“彈支曲子來聽聽。”
靠,小樣兒的倒騷包!京娘站起身對那一斂身:“公子想聽什麼曲子?”公子哥兒手裡也有把折扇,刷的一展:“隨便罷。”京娘坐下,盈盈一笑:“那我給公子彈支詠春曲可好?”公子哥兒點頭。京娘忽然轉過來,對我一笑。
難道,她對我有意思?我折扇輕揮,也微微一笑回報佳人。公子哥兒挑起眉毛:“怎麼不彈?”京娘又對我一笑。我樂了,難道美人因為我看這小子不順眼,不做他生意?我洋洋得意瞟了對面小子一眼,京娘低下頭:“馬公子,方才的曲子錢……”
我的臉登時熱了,咳嗽一聲,懷裡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京娘的臉色變了變,笑道:“公子這是跟奴家頑笑呢,一千兩的銀票奴哪裡找的起。”我搖搖折扇,含笑望佳人:“不用找了,姑娘不嫌棄,請拿去用罷。”京娘呆了一呆,我繼續說:“以後我天天都來喝茶,如果有什麼困難,只管跟我說。”京娘嫣然一笑,將銀票收進袖子:“多謝馬公子。今後馬公子過來,只要不嫌棄,京娘願意日日為公子效勞。”
我聽的心花怒放。對面的少年公子摟著茶杯,臉上似笑非笑,津津有味的看我。京娘一曲彈完,被另一桌喊去。那桌坐著個肥豬樣的胖子,涎著臉伸手往京娘的胸口摸。我大怒,剛準備拍案而起英雄救美,京娘忽然嫣然一笑,山花爛漫,纖纖玉手在胖子手上輕輕一擰:“啊呀,牛老爺,您真真壞死了!”我張大嘴,折扇啪掉在桌子上。對面的公子哥兒撲哧一聲。
我惱羞成怒地瞪過去,怎麼著了,老子就是個傻冒青年不行麼?對面的兄弟揚起兩道眉毛對我拱拱手:“萍水相逢,便是有緣。敢問兄台貴姓?”
我是個有肚量的人,既然人家打招呼,總不好不回個禮。況且看那少年公子的年紀不過十八九歲,何必跟個小孩子計較。我也拱拱手:“免貴姓馬,馬小東。小兄弟貴姓?”我特意在“小”字上加了重音。
少年公子對我微微一笑:“鄙姓符,雙名卿書,小字慎疏。”符卿書,名字不錯。符小哥兩道長眉入鬢,明珠般的雙眼流轉有神,臉龐五官像是玉雕出來的,渾身上下透著貴氣。不知道是京城哪位高官家的孩子。我肚子裡搖頭,符公子,算你走運今天遇見的小王爺是老子。不然,你一家老小只怕又要遭殃。
符卿書對剛才的“小兄弟”耿耿於懷:“馬公子貴庚?”我拿起折扇:“今年二十有一。”折扇在手心敲一敲,“符公子今年十幾?”
符卿書合上折扇,想放下又沒放:“也將二十了。”我含笑:“才十九,符公子真是風華正年少啊。”符卿書的臉色終於變了變,呵呵,跟我玩,你還嫩。“馬公子家鄉何處?”我道:“要說我家,那可遠了。不過暫時在京城住。符公子看樣子是京城人。”符卿書點頭:“馬公子有空,如不嫌棄,可以到歲昌街寒舍坐坐。馬公子剛到京城沒多久罷?”
咦?這孩子倒些有眼光,我贊許地看他一眼:“不錯,剛來了幾天的工夫。”符卿書淡淡地笑了:“怪不得兄台不曉得剛才彈琴的女子是教坊裡的調琴娘,還慷慨解囊,問她是不是家中有什麼變故。”眼光在我臉上一掃,張開折扇輕輕一搖,“馬公子的銀子,花的委實冤枉。”
靠,我臉上一熱,肚裡罵了一聲。算你小子能耐,一比一,平了。
我跟符卿書你來我往正到酣處,街上忽然一陣嘈雜。符卿書隔著窗子往大街上望瞭望,忽然匆匆站起身:“馬公子,在下有事情先走一步,改日再敘。”我扒著窗子往外看看,一陣家丁模樣的人鬧鬨哄正往這邊來,再一回頭,符公子早沒了蹤影。我看看天也快黑了,喊伙計過來付帳。小伙計衝我一哈腰:“方才那位公子付過了。”喔,符小哥做事,倒還像個樣子。
我出了茶館辨別方向,慢慢往王府走。越走腳步越沉重。王府裡一個破攤子提起就頭大。我忽然很沒用的想,不如老子揣著大把的銀票潛逃算了,管他誰死誰活去。但是摸摸良心,想想我的豪闊誓言。人生重在堅持。何況我跑了,那二十個人更沒活路了。大丈夫頂天立地,做事情要憑良心。
進了一條小巷子,再走兩段路就是王府的後門,我剛拐了個彎,迎頭撞上個貼牆站著的人。撞的我肩膀生疼,那人也嚇了一跳。我定睛一看:“符公子,你怎麼在這裡站著?”符卿書眼神閃爍一下:“馬公子,這樣巧。我隨便走走,誰想走到這裡來了。你住附近?”我疑惑地看看他,隨便走走,剛才不是說他有急事麼?巷口漸漸傳來一陣嘈雜,符卿書的神情忽然有點緊張,那聲音由遠及近。我依稀分辨出幾聲呼喚。“少爺,老爺等你回去……”
我恍然明白,對符卿書哈哈一笑:“符公子,離家出走小孩子慪氣才玩,你還是快點回去,免得令尊擔心。”
符卿書臉微微一紅,咬了咬嘴唇,瞪我一眼,一甩袖子大步往巷口走。真是!剛剛誇過他會做事。至少打個招呼再閃人麼。
我吹著口哨,摸回王府後門。七八個侍從接御駕似的打著燈籠迎我進府。小順小全小勝一溜煙從內院趕過來,小順接過個燈籠走在我旁邊,“王爺,您吃了沒?廚房裡的晚飯還給您預備著呢。”我逛了一下午,正餓的發慌。想起稀粥苔幹更加餓火燒心,咬牙切齒地說:“吃兩口吧。”
小順乖覺,命人把晚飯送到我臥房去。我洗完澡回到臥房,小全捧了兩個食盒進來。小順端了粥碗,送到我手裡。我看一看,舀一勺子入口,眉花眼笑。王府的大廚果然不同凡響,皮蛋瘦肉粥我喝了二十多年,從沒嘗過這麼鮮的味兒。小順討好地看我:“王爺,今天的梗米是不是比平常好些?還有一盤子五香花生仁跟筍乾,您嘗嘗?”
我剝開鵪鶉蛋的殼又夾起一塊胭紅的火腿,老淚縱橫:“花生煮的好,筍乾也蒸的不錯!”
***
吃的飽睡的好。我倒頭一覺睡到天大亮,油汪汪地度過了最後一個大齋天。
彈彈指頭的工夫,小日子無聲無息過去了十來天。這十來天風平浪靜我也過的春風得意。一十七位傷員公子恢復的七七八八。跳水的跟上吊的,第二天就鮮活再生,磕藥的三四天后胃口好一切都好。現在抹脖子的二位跟撞牆的晨風公子傷疤也長的差不多。老子每天有兩個例行的活動,一件是早上帶領各位公子做做運動,另一件是每天晚上給華英雄講故事。
十七個兄弟集體自殺讓我悟到了一個真理,做大事要有耐性。所謂循序漸進滴水穿石。激烈的變革產生激烈的反彈,只能另闢蹊徑,走懷柔路線。我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初步著手實施和平演變方案,目前小有成效。
各位公子被我一天一探的誠心感化,對我的態度自然了許多。我藉口調理各位虛弱的身體,在湖心亭裡吊了個沙袋,鼓勵公子們去練練拳擊,每天早上繞望星湖慢跑兩天,做做晨練,呼吸新鮮空氣。
汪探花被老子不聽話砍他全家的話震住,目前十分合作,在南院調理的細皮白肉,偶爾也出來參加晨練。我對他的進步給予讚賞,特別准許他第一批進階演習棍棒。
棍棒師傅陳大貴老爺子是仁王爺一手舉薦,今年六十八歲,退休的原禁軍教頭。年輕時使一對流星錘,據說有一夫當關之勇。本來照我的意思,直接到少林寺武當山這樣的地方請一兩個長老過來領導大家打打基礎,我再去荒山野嶺尋訪世外高人。但是仁王爺說,陳老爺子的功夫絕對與少林武當的長老不相上下,而且教學經驗豐富,就近又方便。
我早知道柴欣兄弟說話靠不大住,果然出了事情。陳老爺子來王府教學第一天,扯起校場上操練三千禁軍的喉嚨,指揮包括小王爺我在內的各位,扎個馬步練練。只有華英雄、汪探花和老子我乖乖照做了。其餘一十八位公子,負手而立,拒絕合作。
陳老爺子大怒:“王爺都做了你們為何不做?!”裴公子道:“王爺自家做並沒吩咐我們做,王爺先時說過,演練事情憑自願二字。”陳老教頭大喝一聲反了,拿眼光暗示我聲援。我假裝沒看見,現在的政策是懷柔。陳老教頭惱羞成怒,輪起一根長棍,往裴若水身上砸去。
我大喊一聲停手,沒多想就往前衝。結果棍子沒敲到裴公子,結結實實打在我右肩上,打的老子很沒種的齜牙咧嘴。
當時仁王爺本著送佛上西天的精神正坐在遊廊下觀摩,小順小忠服侍他喝茶磕瓜子吃茶點。見狀一揚手,一塊松子卷酥直射過來,正中陳老教頭後背的某處穴位。老爺子頓時變成木雕泥塑,動也不動。仁王爺方才踱過來,一揮袖子,把老爺子扇出一丈開外:“姑且念你年老且有戰功的份上,今天饒了你。傷了泰王爺的千金貴體,三千個頭也不夠砍!”
陳老教頭撞在地上撞開了穴位,我同仁王說情叫兩個下人扶他出府。看著仁王一肚子火氣升上來:“三哥你忒不夠意思!自家功夫那麼高,不指點兄弟兩下還給我推薦個草包!”仁王爺笑的老姦巨滑:“都教了你,我吃什麼,況且天下哪有白教的道理。我替你舉薦陳教頭,你還欠三哥我一頓舉薦酒哩。”娘的!
我的右肩膀紫了一大塊,拿跌打酒揉了幾天才好。更要命的是,裴若水,在我建議下改回名字叫裴其宣的裴公子,說感謝我替他擋棍子,每天晚上親自幫我揉肩膀。揉的我小心肝亂顫,給華英雄講故事講的七零八落的。
為了讓祖國的幼苗走上光明大道,我每天晚上都給華英雄講英雄故事在潛移默化中端正其思想。這項工程進行的十分順利。華英雄傻的徹底,三打白骨精這種爛段子老子三歲就膩了,他十三了居然聽的津津有味幾乎走火入魔。我單號講西遊記雙號講水滸,華英雄開始有些畏懼,縮在椅子裡不敢抬頭;現在每天晚上目光炯炯聽到半夜,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本來小日子可以滋潤地進行下去,如果不是出了一檔子破事。
這檔子破事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災難。源頭是符卿書。
第四章
我再次碰見姓符的小子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樓裡頭。當時我正在品嘗酒樓的天字招牌菜水晶蹄膀。符公子有趣的很,見了我明明是不大樂意的皺皺眉毛,非要講個禮數周全過來跟我打聲招呼。
我打個哈哈應付了一句符公子你好,低頭繼續圍剿蹄膀。符公子旁邊一個很拽的跟班不樂意了:“這位公子怎麼這樣跟我家少爺說話?”
我從蹄膀上挪開眼看看他,符卿書呵斥了一聲不得無禮。跟班小哥底下又來了一句:“你知道我們家少爺是誰麼?”
我樂了,“你家少爺叫符卿書,我知道。”跟班小哥用掂量一棵白菜的眼光掂量我:“公子你剛來京城罷?”我低頭看看蹄膀。是不是我剛才啃的太財迷了,小跟班瞧出了我的窮酸相?
小跟班鼻子裡出了一口氣:“公子就算是外地來的,不該不曉得我家小侯爺的身份。天底下哪個不知道安國侯符家?”
歐,怪不得一個跟班都如此騷包,原來符卿書是個小侯爺。乖乖,你可知道老子我現在是小王爺,比你高出兩層哩。我冷笑:“姓符的安國侯在下孤陋寡聞,不曉得。只聽說符裡集的燒雞不錯。”符卿書綠了臉,呵退小跟班,“下人沒有見識,馬公子見諒。”
我寬宏大量地表示沒有關係。小跟班惟恐小侯爺在市井堆裡沾染了污穢氣,低聲道:“少爺還是趕緊回去罷,表小姐撞天婚的吉時快到了。”我埋頭在蹄膀上豎起耳朵,撞天婚?
符卿書拱拱手與我作別,我呲牙一笑:“符公子的表妹要拋繡球招親?這事情可有趣的緊。”符小侯爺撇撇嘴,小跟班立刻接腔:“我們表小姐是什麼人物!說是撞天婚,永昌門繡樓跟前昨天晚上開始清道。除了京城的王孫公子,上不得台面得哪個能靠近半步?”
我靠!當真拽到你姥姥家去了。我的鬥志一下給激發出來,老子倒要看看,符小侯的表妹是圓的還是扁的,有誰敢不讓我靠近半步。
符卿書前腳走我後腳抹嘴付帳,大搖大擺殺到永昌門。果然有幾個家丁把關,但被老子的氣派跟凌厲的眼神震住,欲攔又止地放我過了。
樓底下清一色錦袍玉帶的公子哥兒,我在人堆中殺出一條血路想看看拋繡球的妞兒姿色如何,到了繡樓下抬頭一瞧。靠!四周掛著粉色的紗帳,只能瞧見幾個人影亂晃。劈裡啪啦一串鞭炮放完,不曉得哪裡喊了一嗓子時辰到,紗帳裡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擎著一個繡球。小白臉們頓時騷動起來。我睜大了眼往縫隙裡瞅,樓上頭忽然飄下來一聲驚呼:“下面那個穿藍袍子的不是泰王爺麼?!”
悲劇就這樣發生了,繡樓裡的妞兒一聲驚叫,玉手一抖,繡球一個不穩直掉下來,磅的正中老子的天靈蓋。樓上一聲少女的尖叫:“老爺,不好了!小姐砸到泰王爺了!!!”我拿扇子遮住臉,回頭就跑。尖叫跟著換了台詞:“不好了!泰王爺跑了!!!”
我撒開丫子,穿過大街,繞進小巷,曲曲折折經歷萬水千山鑽進泰王府後門,囑咐家丁把前後門插緊,天皇老子叫也不准開。
到了將近傍晚,小順過來傳話:門房來報。我大怒:“不是說過天皇老子也不開麼!”門房兩腿亂顫:“不是天皇老子,宮裡的王公公來傳聖上口諭,召王爺立刻進宮見駕。”
進了宮,太后摟著我又哭又笑,皇帝指著我一頓大罵。太后笑著搽眼睛:“我的皇兒,你真的開竅了!哀家正在犯愁你老大不小,沒個正妃,連偏妃都沒半個怎生的好∼∼你這就給哀家把心事了結了∼皇后的那個妹子,哀家早看她好,正要皇上幫你說去,果然姻緣天定就讓你自個兒碰上了∼∼哀家心裡真的喜歡……”
皇帝拍龍椅大罵:“你幹的好事情!皇后的妹妹拋繡球你湊個什麼乾熱鬧!朕知道你那點花花心思。京城的哪個王孫公子你沒見過?非要跑到那裡去!方才國丈進宮,皇后跟朕哭了一下午,哭的朕心煩意亂。全京城都把這件事情當笑話講。天意如此,自作自受,朕就下個旨,給你跟皇姨主婚!你收拾收拾那些個男寵等著娶妃罷!”
我死到臨頭方才曉得,符卿書的表妹就是周皇后的親妹妹周小皇姨。周皇后我見過,美的冒泡。據說皇姨的姿色猶在皇后之上。但是,小皇姨年方二八。我馬小東不能對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伸出魔爪。況且大丈夫志在四方,哪裡能輕易被一個女人給套牢了。花花世界,芳草無限,美好的事物多的很,老子連春芳院的大門都還沒進過!
半夜我從臥室踱院子裡,長吁短嘆。皇帝說話不像是玩兒的,月涼如水,人生何堪!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無聲無息架到我脖子上,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背後道:“說!柴容在哪裡!”
我聽見那個聲音,咦了一聲。轉過頭,拿劍的人也愣了一楞。我對著蒙著黑巾的半邊臉乾笑:“人生何處不相逢。我說符小侯爺,你大半夜拿把劍跑泰王府來,有事情?”
符卿書理所當然問:“馬公子,你怎麼在泰王府?”我聽見這句話,心放下去一半。看來符小侯還不曉得,今天他表妹砸中的泰王爺,就是老子。“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那個,符公子,能不能先把劍放下來大家好說話。”
符卿書手一抖把長劍背到身後,動作乾淨利落。乖乖,看不出這孩子還是個練家子。我試探的問:“符公子,你翻牆進來的?”符卿書默認。我再問:“你來找小王爺?”符卿書再默認。我望著月亮底下寒光雪亮的劍刃再乾笑:“符公子,你考慮清楚。柴容可是小王爺,你殺了他罩不住的,你表妹也要守寡。”
符卿書喉嚨裡飛出一聲冷笑:“誰說我要殺他。只叫他不能娶我表妹便罷了。”我摸摸鼻子:“皇帝要下聖旨,你拿劍逼他退婚恐怕沒用。能有什麼好辦法?”
符卿書舉起長劍晃一晃,兩眼閃閃發光:“我閹了他。”
我打了個激靈,符小侯夠狠,比汪探花聰明許多,直接解決問題所在,而且保證小王爺有口難言,不能追究,真的是上上的良策。我搽搽冷汗:“我剛來,也不知道柴容住哪一間。你慢慢找罷,我不送了。”剛要轉身,明晃晃的劍身子又移到我脖子上,符卿書無比柔和地道:“馬公子,得罪了。院子裡你比我熟悉,有勞你帶路。”
我被符卿書挾持著往前走,在遊廊上七拐八拐,指望把符大俠轉迷了。符卿書倒也不是吃素的。轉了大半個時辰,估摸出我的小心思,逼進一道月門,踹開一間廂房,將劍刃往我脖子上靠一靠:“不要聲張,說!柴容住哪裡?!”我兩腿發軟盯著那顆從被窩裡抬起來的頭,裴公子啊∼聽說柴容生前最寵愛你,哥們也待你不薄,千萬別供出我來!
裴其宣睡眼惺忪看看我,再看看符小侯,伸手往左一比。好兄弟!夠意思!
符卿書帶著我一路踹開左邊一間,大有發現的哼了一聲。蘇衍之正把著華英雄的手一筆一筆教他臨帖。符卿書把劍一從我脖子上移開,我就猜到他要找蘇衍之的麻煩。按小王爺的名聲,每天晚上房間裡一定有個男寵。小王爺不可能是小孩子,一定是另外一個。果然,符卿書舉起劍,徑直看向蘇衍之:“你就是柴容?”
我站在門邊,很沒種地望蘇衍之搖頭,華英雄嚇的愣愣的,張張嘴想說話。被蘇衍之眼神一掃堵回去,蘇公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只不做聲。
符卿書冷笑:“那便正是閣下了。”長劍一晃迎過去,我一跨步上前:“慢著,不是他!”媽的,讓別人頂缸算什麼男人,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符卿書瞇起眼:“你說什麼?”我擋在蘇衍之和華英雄前面挺起胸膛:“好罷,告訴你老實話,我才……”
“莫傷了其他人,”我的話被個懶洋洋的聲音迎頭截住,裴其宣靠在房門上懶洋洋的瞇著細長眼:“這位公子找本王有事麼?”
符卿書一雙眉毛蹙起來,想一想,劍還是橫在我脖子上。“說!哪個是柴容?!”裴其宣的眉梢向上一挑:“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不如把面巾拿下來讓本王瞧瞧,你的相貌是不是跟功夫一樣好?”娘的,姓裴的腦子進水了,找死啊!
符卿書的劍尖再次轉移方向,我再次挺起胸膛:“他胡說的,我才是……”裴其宣再次截住我的話頭,攏攏睡袍前襟,聲音懶懶的低沉:“美人,你今天來找本王,莫非是來投懷送抱?”
符卿書外面露的半邊臉頓時全青了,我渾身上下的汗毛根根豎起。媽的,充什麼英雄好漢讓老子沒機會發揮!眼見符小侯的劍花一抖,裴其宣不閃不避,我一個滑步,大喝一聲住手,伸手抓住劍身,終於成功明白地喊出來:“我是柴容!”
符卿書不動了,眼直了。果然還是老子的發言比較震撼。“你是柴容?!”
我昂首挺胸,“不錯!”靠,搞的跟老子承認自己是地下黨員似的。
我目光炯炯正義凜然地直視符卿書:“不然到皇宮請太后過來,當你的面認認兒子。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殺要刮衝我來!”我越說越慷慨激揚,話鋒一轉,“不過看在大家相識一場,頭只管砍,其他地方免了。”
符卿書不動,我最後總結:“砍頭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為什麼要總結這一句,我也不曉得。
我真心誠意不動不搖等著符小侯一劍砍過來。媽的,說起奈何橋,誰比我更熟?
片刻,又過了片刻。符卿書目光閃爍,忽然恨了一聲,把劍從我手裡抽出來,回頭就走。
我看見符大俠走了,譬如一棟大樓蓋到封頂忽然停工一樣,心中分外惋惜與不甘。“我說符公子,你不替你表妹解決了我,明天皇帝一下聖旨,真是佛祖爺爺也沒得救了。你可考慮清楚。”
符卿書回過頭來,眼光跟刀子似的,扎了我一眼,消失在茫茫夜色裡。我摸摸鼻子,真是!
手摸到鼻子上粘答答的一股子腥氣,我一看,右手上兩道口子,血肉模糊,滿手的血。最近還真有掛彩運。英雄果然不是好當的。
裴公子扯了塊袍襟子,替我按著傷口。蘇公子差華英雄喊了大夫過來。山羊鬍子睡的兩眼迷離,看見我的手,精神大振:“千歲,您這是怎麼弄的?”我說:“一個不留神,破了。”山羊鬍子左右四顧,默然不吭。一瓶藥粉倒上傷口,用紗布纏好。扯過桌子上一張紙,龍飛鳳舞開了個方子,走了。
要走的都走了,剩下些不好弄的。華英雄眼淚汪汪的盯著我,蘇衍之別有深意地瞧著我,最要命的是裴其宣,那眼神,看的我小心肝忽悠忽悠,觀音姐姐,別告訴我裴公子看上我了!
我清清喉嚨:“一點小插曲,大家去睡覺吧,哈哈,睡覺罷。”
華英雄的長處是聽話,讓去睡就去睡,雖然看著我很想說點話,還是欲言又止地走了。裴公子目光在我臉上一掃一轉:“那我先告退了,夜寒露重,王爺多珍惜身子。”我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寒顫。
房裡只剩下我和蘇衍之。蘇衍之忽然笑笑:“方才那位公子,是安國侯家的小侯爺罷。公子認得他?”
我欽佩地望望蘇衍之,果然是聰明人!“算不上熟,街上見過幾回。蘇公子,都半夜了,你也過去好好睡一覺罷。”
蘇衍之再笑一笑:“這便是我的臥房,馬公子讓我過到哪裡去?”
***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涮完畢,正要吃飯。忠叔親自帶了一個人過來。
那人是個很有派的家僕,走到我跟前很有派的跪下,呈給我一封很有派的拜帖。
拜帖紅面描金,裡面幾行墨字,我連猜帶蒙揣測出了最後幾句重點:“沐香恭迎泰王爺寒舍小敘 慎疏謹呈”
慎疏?這個名字依稀仿佛有點耳熟……
幸虧家僕小哥一句話點醒我夢中人:“我家小侯爺請七千歲賞個回話讓奴才捎回去。”
我合起拜帖,“告訴你家小侯爺,說我一定過去。”姓符的小子玩什麼虛頭?昨天拿刀砍人今天下帖請人。我倒要過去看看。
安國府在京城南,裝修的相當氣勢。接待的總管說老侯爺陪老婆去江南看風景了。府裡頭現在是小侯爺做主。
符公子的鴻門宴設在後園的湖中央。安國府的湖同我泰王府的望星湖一樣,湖心有個亭子。亭子的石桌上擺了兩個茶碗。一個水汪汪的小姑娘斟上茶水擺好點心。我感慨頓生。泰王府裡頭除了忠叔的老婆跟兒媳婦,再沒有第三個女人,更別說是嬌俏可愛的小丫鬟。我摸著下巴,考慮明天要不要貼個招聘啟示。
符卿書揮手譴退了小丫鬟,我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符公子,我這人愛痛快,有什麼事情你直說。”
符卿書果然夠痛快,二話不說從懷裡摸了一把銀票出來,往桌上一放。我說:“符公子,你跟我賠個不是行了,我沒傷大,醫藥費不必了。”
符卿書冷冷地道:“這些錢足夠你花到下輩子,今天就出京城罷。”
唔?
我張張嘴:“什麼?”
符卿書冷冷一笑:“馬公子,既然大家都攤開了說,我冒昧多言一句。蘇衍之如此精明一個人物,怎麼會找你頂替小王爺?頂替王爺乃是誅十族的大罪,我勸你莫貪戀榮華富貴,找個地方衣食無憂過日子罷。”
蒼天!符小侯居然也是個聰明人!我心中湧上一陣感動的酸楚。連符卿書都能瞧出我是水貨,為什麼王府裡那些吃了秤砣的王八非咬準老子依然斷袖?!
我有衝動買瓶燒刀子,就著水煮花生跟符小侯敘述我再世為人的前因後果。但是衝動背後有理性。老子現如今一條繩子上綁著二十只螞蚱。我穿幫了,那些公子們怎麼辦。
我拉下臉:“符公子你開玩笑罷,怎麼亂說話。污衊本王可不是小罪。”
符卿書輕輕笑道:“是麼,我昨兒晚上聽你同蘇衍之言語,可沒稱自家本王!”
我啞口無言。乖乖,說這小子怎麼如此精明,原來昨天晚上又折回來在窗戶底下偷聽。我念頭一轉:“你認得蘇衍之?”
符卿書冷笑:“江南蘇行止的弟弟蘇三爺,滿朝哪個不曉得。昨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想那蘇公子總歸也有蘇二爺三分的精明,怎麼就沒教你行事說話合個體度。”
什麼叫沒教我合個體度!乳臭未幹的毛娃娃敢教訓老子!我心裡十分不受用,態度強硬起來:“想來安國侯一定教子有方,符小侯爺爬牆貼牆角才能鬼神不知無聲無息。”
符小侯的臉綠了。小孩子家家的,果然面皮薄。我嘿嘿一笑,繼續說:“符公子,既然話都到這個份上,大家有事好商量。我保證絕對不娶你表妹,我的事情你也別做聲。話擱下來你愛信不信,我馬小東絕對不是個怕死的。不過倘若我滅了,王府裡二十來口子連那位汪探花全家上下男女老少統統都要完。另外,”我呲牙一笑,放出一顆衛星,“我臨來的時候交代過蘇公子,如果我有什麼好歹,請他到皇帝跟太后那裡捎個話,安國府符小侯昨晚來行刺了。哪輕哪重你該分的清。”
符卿書板著臉不吭聲。我知道談判成功。“其實符公子你也算個聰明人。不過聰明的有限。我告訴你句實話,天地良心,我頂替小王爺同蘇衍之一點關係都沒有。只不過蘇公子是個聰明人,對離奇詭異的事情能理解接受。我也總要有個知道真相的好幫忙。”
符卿書盯著我不動,我站起身撣撣袖子:“沒意見事情算談成,先告辭了。”
符卿書道:“慢著。”
我含笑回頭,“符公子還有事情指教?”
符卿書瞪著我:“馬公子可否告訴在下實情,究竟怎麼個離奇詭異?”
符公子還真有探索真理的精神!靠,問那麼拽。我哈哈一笑:“算了罷,說出來你也接受不了。”一甩袖子,無比拉風地走了。
出了安國府,我跨上轎子吩咐轎夫:“直接進宮。”媽的,不信這擋子破事老子擺不平!
***
皇宮的情報網果然了得,皇帝見到我,劈頭就是一句:“聽說昨晚上你王府裡遭刺客了?手還好麼,沒大傷著罷?”
我恭敬地表示沒大礙,皇帝拎起桌子上一團東西,抖一抖,長嘆。那團東西依稀是條白布,上頭還有密密麻麻的紅字。皇帝挑起一邊的眉毛問我:“曉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我虛心地討教。皇帝捏著布頭,桌子上重重一搥:“國丈的血書!皇后的妹妹今天早上被人劫了。”
我來不及大驚先大喜:“當真!”皇帝鼻子裡哼了一聲:“劫了?國丈跟國舅把朕當傻子?!分明是跟個小看門的私奔了!劫持!!!”
我摸摸鼻子,沒想到小皇姨居然是個奇女子。十六歲,私奔了,嘖嘖。老天爺待我不薄!
皇帝鋼牙磨的霍霍作響:“樂了沒?你樂了,朕愁了!國舅今天早上拎著他爹的血書來見朕,求朕滿門抄斬。皇后在乾清宮門口跪了一早上,求朕廢了她。朕就那麼像個暴君?!”
我沉浸在小皇姨私奔的喜訊中,沒有吭聲。
皇帝繼續發狠:“聖旨沒下王爺妃子先跟看門的私奔了,皇室的體統何存!朕饒了他們母后也一定不會放過他們。既然如此,朕就稱了他們的心,把皇后廢為庶民,周家滿門抄斬!”
我打了哆嗦:“皇兄,這可使不得!”摸一把良心,小皇姨私奔我是主因,當真鬧大了可不是玩的。“皇兄,畢竟皇后母儀天下,哪能說廢就廢。況且皇姨私奔也不關她爹娘老子的事情,皇兄千萬要冷靜。”
皇帝另一邊眉毛也挑起來:“冷靜?你還敢勸朕冷靜!要不是你去湊那個瞎熱鬧能變今天這爛攤子?!據說那小皇姨的相好在樓底下站著等繡球,是你泰王爺一胳膊拐子把他拐一邊去了!”
我搽搽額頭。
“現在鬧的朕上不來下不去。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泰王爺接了皇姨的繡球。太后去龍安寺上香後天回來。皇家的臉面哪裡擱?!太后那裡如何交代?!朕沒辦法只能辦了皇后跟周家!”
我再搽搽額頭:“沒……挽回的方法?”
皇帝冷笑:“你有?!”
我又搽搽額頭:“倒,倒是有個辦法。不知道……”
皇帝眼中精光一閃,牙齒縫裡崩出一個字:“說!”
我清清喉嚨:“現在局面僵著也就是因為皇姨私奔。只要皇姨不是私奔,面子可以留住,其他的如果國丈可以不計較,一切好辦。”
皇帝坐在龍椅上:“繼續。”
我抬起頭:“皇姨也不用追了,讓她跟相好去過小日子。皇姨不過是個名號。只要國丈說皇姨暴病身亡了,完事大吉。”
皇帝摸摸鬍子:“你的意思是要國丈別把皇姨的事情聲張,只要說她暴斃瞞住天下人跟太后,一切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諂媚一笑:“皇上英明!”媽的,怎麼這麼像古裝片裡太監的台詞!
皇帝很配戲的點頭:“不錯。倒是個辦法。”我剛暗爽,皇帝話鋒一轉:“只是,還不夠周詳。”
怎麼不夠周詳?皇帝摸著鬍子,望著我,忽然笑了:“國丈一直都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大把年紀也挺不容易的。周家又是皇后的娘家,朕想好歹賞個體面恩典。”
我乾笑:“皇兄不然您慢慢琢磨體面怎麼給,臣弟先告退了。”
皇帝鬍子底下露出白牙:“先別急,朕的恩典少了你可不成。且給朕聽明白,怎麼著小皇姨都是你的王妃,活的死的,你都得把她娶了!”
***
天將下午,我坐著小轎子回到王府,進了正廳,一拍桌子:“來人!”
一堆人原本就在我後頭跟著,呼啦啦一字排開垂手而立,我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忠叔呢?把忠叔叫來!”
五六個人應聲,簇擁著誠惶誠恐的忠叔在我面前立定。我掂著茶碗一揮手:“從今天開始辦些紅燈籠之類的把王府裝修裝修,王爺我要娶老婆!”
一群人呆滯了兩秒鐘,齊刷刷地一打千:“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忠叔的反應慢,聲音比別人晚了三拍,成個不大不小的重唱式小混音。
我哼一聲:“恭喜個頭!媽的,想想就窩火!”
下人再次呆滯,然後沒有應聲。我灌了兩口茶消消火氣,然後問:“蘇公子呢?”
小順應聲:“在書房教十六公子練字呢。”
我到了書房,兜頭問蘇衍之:“王府的帳目都在你手裡罷。”蘇衍之放下筆,華英雄蹭到我身邊,抬起亮晶晶的眼。
我悲壯地說:“從帳上多撥點錢採買聘禮,明天去國丈府下聘!”
蘇衍之皺起眉毛:“王爺當真要娶皇姨?”華英雄的小臉慢慢掛下來。
我說:“上頭有聖旨,沒辦法只有娶。明天下聘,大後天過門!”OOXX的,娶個牌位還要三媒六聘大操大辦!
晚上吃大鍋飯的時候,只有我跟汪探花吃的勇猛。其他一十九位弟兄意思的露了一下臉,然後都說沒胃口。
我用筷子搗桌子:“各位,人是鐵飯是鋼,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大家去做,晚飯不能忽視。吃飽了蘇公子草擬個名單,各位幫忙把請柬寫出來。小順你收拾張大桌子,鋪塊紅布擺在內廳裡,留著擺放王妃!”
小順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在主廂收拾間精緻的廂房?”我含著筷子:“廂房?X的,一塊木頭,給它個大桌子不錯了!”
一十九位公子們抖擻起精神,很合作地吃完了飯。
帖子下了,聘禮下了。
於是我結婚了。
從一個英俊有錢年輕顯赫的鑽石級王老五搖身變成了英俊有錢年輕顯赫的已婚男人。
一塊頂著紅布的牌位坐著大花轎進了王府,周家的送親隊伍左耳朵一朵紅花右耳朵一朵白花相映生輝。我胸前綁著一朵無比傻X的大紅花跟它拜了天地。牌位蹲在內廳的大桌子上,初一十五節假慶典由劉嫂給它撣撣灰塵,意思根香火。
下聘花了十萬銀子,心疼的我直哆嗦。蘇公子摟著帳冊笑的雲淡風清:“十萬兩是本錢,皇姨的嫁妝少說也有十五萬兩。皇上跟太后的賞賜,外加幾位王爺大小官員的賀禮。淨賺不賠。”
太后的反應出人意料。皇帝原打算好好開導太后,沒想到太后反倒來開導我:“我的皇兒,你做的很是。顧全大局就要多些委屈。你放心,明年哀家一定給你挑個好的進門。”保證的我鬱悶的緊。
周國丈家據說被老子的義舉感動的肝腦塗地。拐彎抹角的同符卿書也成了親戚。結婚頭一天符小侯又來找我,說是替位故人捎個話給我,我的大恩大德她感激不盡,今生今世一定一直供奉老子的長生牌位,日日磕頭上香。我供她的她供我的,還真扯平了。
符卿書臨走之前真心誠意語重心長地說:“你倒是個好人。”不知道是替他表妹還是自己想說。
我盯著符小侯翻牆而過的背影心想,這孩子就不能走個正門麼?
洞房花燭夜我蹲在新房裡嘆氣,屋子裡紅彤彤的一片。木頭擺在桌子上,我蹲在床上。進洞房前仁王還拍著我肩膀大著舌頭說:“老七,皇兄待你不薄啊。哥哥府裡頭那六個婆娘要全是牌位多好!”我真想揪著仁王的領子說:“不然兄弟跟你換換?”
我坐在床頭喝了兩杯小酒,漸漸有些上頭,眯著眼靠在被子上迷糊一會。迷糊著迷糊著,漸漸覺得我又回老家了,燕妮偎依在一個穿西裝的老頭子懷裡跟我說:“馬小東我們完了!”我無所謂的聳聳肩膀,場景變換。我坐在一家酒吧裡喝啤酒。一個冷艷的美女向我走來。一坐坐在我腿上。
到嘴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美女眼波一閃,我對美女邪邪一笑,四唇激情相接。
美女的反應是縮了一縮,欲拒還迎真是可愛。我緊緊摟住美女的纖腰,吻她個氣喘吁吁欲罷不能。恩恩,香滑柔軟,口感不錯。我一隻手摸上美女的胸前,可惜胸平。
胸平?方才目測,至少也是個E,怎麼……我再摸,再摸,心裡一驚打個激靈,重返人間。
娘啊!娘啊!我幹了什麼!
我睜開眼,對上一張近距離的特寫。知覺恢復,老子一隻手摟著一個人的腰,另一隻手抓著一個人的前襟,我目瞪口呆我張口結舌,舌頭自發自動轉出一句話:“符、符公子,你、你……怎麼是你!!!”
符卿書臉漲的通紅,惡狠狠地盯著我,估計也傻了。居然沒動。
一秒,兩秒,三秒……要命的關頭,吱呀一聲門響,我從符小侯肩膀上望過去,蘇衍之跟華英雄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我瞬間清醒了,電打一樣竄起來,一把推開符卿書。臉上火辣辣地乾笑。
蘇衍之和華英雄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走了。我絕望地閉上眼。
符卿書恨了一聲,一拳揮過,正中我左眼,把一件東西往地下一丟。推開窗子,絕塵而去。
小風從窗戶刮進來,吹動地下的東西,是我喝酒熱了甩掉的外袍。
桌子上,多出一個沒開封的酒壇子。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我像個娘們一樣摟面鏡子,愁眉深鎖長吁短嘆,要不要把右眼也打青了湊個對稱美。符小侯是練家子,手勁不輕。我的左眼鼓的像個核桃,紫中帶青。疼了我一夜,昨晚上扇自家嘴巴扇了通宵,臉也通紅。
躊躇了約莫個把鐘頭我還是出去了,不出去也要有人進來。橫豎都要見人,見不得人的事情敢做就要敢當。反正,我悲壯地想,抱著男人啃一口在小王爺身上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幸好,下人們看到我的眼都低下頭不敢仰視,沒人多嘴。小順也難得安靜地跟在我後頭。進了小飯廳,我一眼看到蘇衍之,臉頓時熱了,心裡全身一陣陣不自在。媽的,幹都乾過了,還怕個鬼!
蘇公子和華英雄的口風甚緊,其他十七位公子與汪探花看到我的臉,目瞪口呆。晨風公子脫口問:“王爺,你的眼……”我面無表情恬不知恥地說:“昨晚上起夜撞到門框了。”
華英雄坐在小廳深處,耷拉著頭。蘇公子也從頭到尾沒看過我一眼。
吃完早飯,公子們各自散了。我敲開蘇衍之的房門,“蘇公子,昨天晚上的事兒想跟你解釋一下。”
蘇衍之放下手裡的書,水波不興地看著我。我咳嗽一聲,臉又有點熱:“昨天晚上,那個,純粹誤會,誤會!”蘇衍之微微笑了笑:“英雄我昨天囑咐過,馬公子放心。”
娘的!我悲憤地望蒼天,我他媽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這種事情只有越描越黑的份!解釋壓根是白做工!說到底,我為什麼要跑來跟蘇衍之解釋?
我摸摸鼻子,準備無言地離開。蘇公子忽然在我身後緩緩說:“院子裡已經吩咐加派了人手,公子晚上還是多找幾個人在臥房外頭上夜。”
我一時沒轉過彎,回頭瞧見蘇衍之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咯 一下,驀然想起符小侯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刀刃。乖乖,符卿書回家痛定思痛,今天晚上保不準來王府怎麼著老子。雖然老子也虧了,總是符卿書虧的大。我的冷汗很沒種地往外直冒。加派人手,今天晚上臥房外頭加派人手。
王府全府戒嚴,我每天拿包茶葉渣敷在左眼上。晚上在床上怎麼想怎麼窩心,怎麼想怎麼鬧火。看來老子真是太久沒碰過女人,欲求不滿,才鬧出這種糗事。等眼好了無論如何去玉梢頭逛逛。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符大俠無聲無息沒有動靜。我擔心漸去愧疚頓起,畢竟對符公子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賠個不是對不起良心。於是我打了份道歉信的腹稿,去找蘇衍之商議。
蘇衍之不加置否:“馬公子若覺得可行,衍之自當效勞。”不愧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拿起筆三下兩下行雲流水,一封道歉信就這麼出來了。蘇衍之擱下筆:“我先念與你聽,有不妥再說與我改。”我點頭:“不必了,你怎麼寫我都滿意。”念?念了我聽的懂?
道歉信送到安國府,符小侯也沒回話。我再提心吊膽等了三天,等的左眼也好了。符小侯的回話沒等到,倒等來皇帝的傳話,又讓我進宮。
這次進宮是美差,皇帝請客吃酒。我跟仁王康王寧王是陪客,陪永安公主的三位駙馬侯選。
永安公主同康王是一個娘陸太妃生的,今年滿十七歲青春,正是找老公的年紀。陸太妃和太后鄭太妃賈太妃等等太妃商量研究,經過皇后參謀皇帝敲定,最後篩選出三個駙選,就是今天我跟諸位王爺做陪客禦宴請的三位。
席面擺在萬壽亭裡,三個駙選被太監引過來,我一眼望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小心肝由不得顫了一顫,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見完禮,我率先打個哈哈:“原來符小侯是駙選之一,恭喜恭喜!”
符卿書臉沉了沉,但畢竟是在皇宮,我是王爺他是臣,當然不敢頂撞,眼像刀子似的扎我一眼,臉上到是恭謹有禮,敷衍我一句:“多謝王爺,臣擔當不起。”
一頓飯吃的多姿多彩。皇帝擺鴻門宴明著是吃酒實際是考究三個駙選的人品學問。因此還從翰林院拉了兩個長鬍子大學士做陪客。席面上一時一個謎語,一時一個對子,最後還各自題詩一首娛樂皇帝。
我渾身上下沒半顆古典細胞,聽不出名堂。埋頭只管喝酒吃菜,看看跳舞的宮女找個樂子。
三個駙選還有一個是鄭太師家的三公子,一位是喬閣老的玄孫。論家事相貌都遠在符卿書之下。估計永安公主必然是符小侯的囊中之物。這小子還當真好命。
散了席我偷空在御花園截住符卿書,雖然不好開口,問題總要解決:“那個,符公子,那天晚上當真是我喝多了,我……”
符卿書板著臉:“臣前幾天也喝多了一點,有些事記不清楚,望王爺諒解。”
我點頭:“正是,過去的事情讓它過去,不愉快的統統忘掉。我真心跟你道歉,千錯萬錯我的錯。符公子你只當被狗咬了,大家當什麼事情沒發生過。”
符卿書衝我拱拱手:“王爺若沒別的事情下臣先告辭了。”
我也拱拱手:“那本王先祝符公子馬到成功,順利做上公主的乘龍快婿。”
符卿書掃了我一眼,回頭便走。我摸摸鼻子,算擺平了罷。
回王府我喊小順,吩咐他傳話下去把警戒撤了。小順拉長臉吞吞吐吐:“稟王爺,府裡頭的侍衛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能撤。”
我皺起眉毛:“為什麼?”
小順苦著臉:“王爺,府裡頭鬧的一團糟只等您回來呢。那姓汪的在府裡鬧起來了。”
我扶扶下巴:“汪探花?他鬧什麼?”我記得汪公子最近能吃能睡,過的十分安分合作。
小順皺著苦瓜臉,“姓汪的爹死了,他就失心瘋了,在院子拿把劍四處亂砍,還說∼還說要砍死王爺你。”
我聽了小順的話大大震驚。汪探花他爹過世為什麼要來砍我?
我大步流星趕到後院,在走廊與蘇公子接上頭,蘇公子說,汪公子已經安生了。汪瑞在後院殺到人仰馬翻時與忠叔的老婆劉嬸狹路相逢。劉嬸當時手拿一把笤帚,一個夜叉探海式外加一招迎風打虎把汪探花擺平在地上,橫著抬進南院。蘇公子剛去探視過,大夫說到晚上能醒過來。
我沒能目睹汪探花橫劍殺敵的英姿有些許失望,裴公子在傍邊不咸不淡接上一句:“不如王爺抽空找個道士轉轉運氣,最近連接著兵刃血光。”
忠叔帶了兩三個人獻上繳獲汪探花的兵器,是仁王送我的一把劍,還有個名字叫諶青。上好的精鐵鑄的,至少有十斤以上,我平時把它當作啞鈴鍛鍊臂肌,後來被華英雄摃去玩耍,丟在後園的壯志亭裡。沒想到汪探花秸桿一樣的胳膊居然能揮舞動,果然最近的晨練還是有效果的。
忠叔又引我去視察現場。唯一的損失是壯志亭裡的砂袋,被汪探花砍了幾個口子,漏了一半的黃砂。
關於汪探花為什麼要砍我,經過蘇公子解釋分析,我方才領悟明白。皇天在上,老子當真冤枉。
話說太后從山東老家把汪探花全家老小抓進京城軟禁在城郊一個大院裡。雖說是軟禁,皇家一向大方,中間又加上我暗中打點照顧,小日子透著油的滋潤。
汪瑞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兩代以上都是窮酸。汪探花的老爹更是出名的節儉。平時吃慣青菜蘿蔔皮的腸胃被大魚大肉輪流滋養,血糖血脂蹭蹭的上升。
院子裡的僕役守衛都經過小王爺我的賞賜交代,對待汪家分外殷勤,偷閒還陪汪太爺湊桌小麻將解悶。
於是在今天,不幸發生了。汪太爺中午喝了兩盅小酒吃了一盤米粉肉,坐下來搓麻,兼討論歷史風流人物。講到楚霸王抹脖子的段子,正在搖頭嘆息,一個疏忽,打錯了一張三條,怒火攻心,當場歪在地上,過去了。
院裡的僕役第一時間來王府報喪。正好汪探花與華英雄在壯志亭玩賞寶劍。汪探花乍聽噩耗,先是昏迷,醒轉以後,認定他爹既然是太后抓進京的,太后是罪魁,他爹死我就是禍首,所以抓起諶青找我玩命。這就是前因後果。
我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汪探花腦子裡既然有這個愚蠢的邏輯,一時半會說不通,後患無窮。無論如何要解決了他。
一只鳥蹲在對面的屋脊上喘了口氣,扇扇翅膀繼續飛了。我抓起茶碗潤了一口,辦法有了,差個人手。
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手。
說到武功高強,我第一個想到仁王,當機立斷坐了轎子趕到仁王府。人算不如天算,仁王的愛雞也暴斃了。仁王的小妾抹著眼睛對我說,泰王爺你來的正好,去勸勸王爺吧,他從宮裡回來後半口水都沒喝過∼∼不就是只雞麼∼
仁王捏斷一根筷子,“祥英將軍是只雞這句話再被本王聽見你就是它!”兩眼布滿紅絲繼續在正院給祥英將軍挖墳墓。
我長嘆一口氣,走了。
在仁王府揮手退了轎子,我獨自在街上轉了三圈。又到小酒樓喝了兩杯,下定決心。跨出酒樓門我勾勾指頭叫來潛伏在附近的家丁:“去府裡把轎子抬過來,送我去安國府。”
符卿書沒料到我還敢上門,臉色理所當然的難看。求人矮三分,我低聲下氣地說:“符公子,委實有個事情要求你幫忙,望你能答應。”
依著符卿書的目前的狀況,一掌立斃了我的心都有。但是符公子是誰?堂堂安國府的小侯爺,四書五經仁義禮節澆灌大的。就算臉青的象個剛成形的柿子,撐著抽搐的嘴角也要做出個笑的樣子,還要從牙縫裡崩出一句:“不知道公子半夜三更到鄙府所求何事?”
我肚裡嘆了一口氣,可憐見的,何苦來著。板起麵孔,整頓神色,端正肅穆問符卿書:“符公子,我見你也是個習武的人。你可知道,何為俠義之道?”
符卿書說:“請教。”
明月,群星,寂靜的庭園,我調整角度,站到迎風處,負起雙手。清風吹動我跟符卿書的衣角。突然天地豁然開朗,一股正氣從丹田緩緩升起。
我淡淡一笑:“俠義俠義,行俠仗義。手握寶劍心懷天下,劫富濟貧拯救蒼生,扶持老幼幫助弱小,方能當起大俠二字!符公子,你既然是個習武的人,就要對得起這個俠字。所以今日兄弟求的這樁事情,你一定要答應。”
符卿書嘴角抽了抽,象是想說點什麼,被我迎頭截回牙關:“符公子,我看你沒有做聲,一定是默許了。符公子果然俠骨熱腸,兄弟佩服!”
符小侯臉色綠到發黑,欲要張口,我說:“符公子,既然你答應幫忙,在下就老著臉皮說了。這件事情關係一個探花十幾條性命,我把步驟說與你聽,辦的時候,千萬慎重!”
月光下符小侯面色蠟黃,終於慘然一笑:“請講。”
***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一把秋水長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一腳踹開汪探花的房門。
床上躺的床邊坐的床前站的都睜圓了眼,床上躺的是汪探花,床邊坐的是華英雄,床前站的是蘇衍之與流雲公子。人還挺齊全。
我說:“各位,別亂動別喊人,本王被挾持了,喊人他就砍了我!”
華英雄跟流雲公子睜大眼望著我,神色擔憂,有良心。
蘇衍之站著沒動,興許認出符卿書了。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符小侯的扮相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連眼罩都不多添一個。
汪探花從床上彈起來,雙眼燃燒著仇恨。我說:“汪公子,且慢。現在我若沒命,明天你家男女老少幾十口,連那條狗都不會剩下。”
汪瑞在床邊立定。我向身後一比:“這位大俠名叫飛天蝙蝠,今天晚上來特意救你。本王被挾持了,無可奈何,你快點跟他走罷。”
汪探花盯著我,不動。我憚定一笑:“本王知道你不殺我難解深仇大恨,但是憑你現在連我根汗毛都動不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練成絕世武功再來找我,到時候月圓之夜紫禁之顛,大家把恩恩怨怨一起了斷,如何?”
汪探花的神色在掙扎在思考在遲疑。我補充:“你放心,飛天蝙蝠給我吃了十日消魂散,我若不放了你全家絕對活不過十天。”一樣一樣的做解說真奶奶的囉嗦。
汪瑞的目光越過我,感激地投向符卿書,神情中終於有了一絲堅定。
我咳嗽一聲,脖子上的寒光一抖,跟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靠!明明說好只拍一下做做樣子的!
***
第二天,汪探花的故事接替小皇姨成為京城新的傳奇。“卻說,飛天蝙蝠大俠從泰王府的魔爪中救出探花郎全家,又把探花郎帶到了一處秘密的所在,那所在,正是退隱江湖多年的風雲劍客南霸天的隱居之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折扇刷的一合,小茶樓裡叫好聲跌宕起伏。我往胡瞎子的簍子裡扔了幾個銅錢,轉身出門。大街上一堆毛孩子在玩耍,其中一個披了一條圍裙,揚起一根樹枝指著另一個的鼻子:“我是大俠飛天蝙蝠!你這狗王爺快把探花郎交出來!”靠!
我摸摸鼻子,唱黑臉真OOXX的吃力不討好。老子容易麼!光從太后手裡把老汪家幾十口子挖出來就搭進半條命去!最後磕了半瓶花粉裝毒發才把老太婆糊弄過去。
我長嘆一聲,轉身往王府走。世間畢竟還是有人情味的。那天我被符卿書敲暈了醒過來,十九位公子居然全守在床頭。老子當真感動了一把。就連符卿書,後來也扔給我一句話:“我看你這王爺,做的也沒多悠閒。”多麼地道!
人是個不知足的東西,有了一就想二,一而再還想再而三。自從發放了汪探花,我在王府裡閒逛,每每經過南院,都有一股豪情頓生。頓生之餘,又有些意猶未盡。府裡頭還有十九位公子蹲著,汪探花譬如這萬里長征的第一步,離勝利還早的很。
於是在某一天晚上,我講完三俠五義,伸手摸摸華英雄的頭:“華英雄啊,想不想做大俠?”
華英雄正沉浸在剛才的情節中,很興奮地點點頭。我呲牙一笑:“那我送你去做大俠,好不好?”
華英雄忽然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看的我一陣莫明的罪惡。華英雄眨眨眼,搖搖頭。這孩子比我想象的精。
我和藹地問:“為什麼?不想變成跟飛天蝙蝠一樣的大俠麼?”說到飛天蝙蝠,我自己汗毛都小豎了一把。當初怎麼想到給符卿書起這個名字的?!符小侯衝這四個字給我擱下一句話,總有一天要割了我的舌頭。欸欸,幸虧當時沒說蝙蝠俠……
華英雄不吭聲。這孩子自從在房門口撞見老子見不得人的事情後態度戒備了很多,我花了很大工夫重新收買。目前雖然天天粘著我,但很少說話,陰沉了許多。TMD誰讓老子做了少兒不宜的事情被看見了!
我再摸摸華英雄的頭:“時候不早,回去睡覺罷。明天別唸書了,我帶你出去玩玩。”做事情講究循序漸進,慢慢軟化切忌急躁。
華英雄看起來又高興了,恩了一聲回去睡覺。小孩子還是好哄。
第二天上午,蘇衍之找我報帳,裴其宣核對,聽的我哈欠連天。末了,蘇公子合上帳本,總算說了句我能聽懂的話:“王府這個月共計開銷十一萬兩三千一百五十三兩銀子。”
我挖挖耳朵,被這個數目打倒了。“十一萬兩??!!”十一萬兩銀子是什麼概念,兌換成鈔票至少也夠買十個八個小奇瑞!老子從牙縫裡刮了四年的錢才買起的小奇瑞!我終於忍不住問:“怎麼花的?”
怎麼花的?蘇公子與裴公子開始重新跟我派帳目:娶牌位那件事情不算,醫藥開銷吃穿用度人情往來總共是一萬多兩銀子。
“那,還有十萬兩……”
裴公子看看我,欲言又止又止欲言,最後開口:“那十萬兩是王爺您的喪葬費。”
***
下午,仁王派人傳話請我去喝酒。同請的還有康王寧王安王。仁王已經從祥英將軍的悲痛中走了出來。因為安王新近送他一只純種鬥雞,半點冠子都沒有的名種。套句寧王的話,仁王娶老婆的時候都沒這麼興奮。
在仁王府喝到天黑,回到王府天將兩更。我涮個小澡回房睡覺,小順低下頭:“王爺,十六公子許是找王爺有什麼事情。等了一下午,這回子還在迴廊上。”
我敲敲太陽穴,華英雄?
華英雄靠著迴廊的台柱子坐著,看見我慢慢站起身。我習慣地伸手揉揉他頭頂:“晚了就回房睡覺,又沒非要你天天晚上聽故事。”
華英雄在燈籠影子裡抬頭看看我,象個受氣的小媳婦。我情不自禁的摸摸鼻子,明明我花最大的功夫打造華英雄,為什麼這孩子看起來還是楚楚可憐的一副小模樣?我伸手拍拍他肩膀:“誰給你氣受了?昂首挺胸站直,拿出男子漢的樣來!”
華英雄直直的看我,眼裡頭像含著兩泡淚珠子。我再揉揉他的頭:“回去睡覺罷。”
華英雄忽然說:”王爺,我要去學武功!“
我回過頭:“什麼?”
華英雄抬起頭挺直了脊樑直直地看著我:“王爺,我要去學武功。”
我的臉象見了春風的花骨朵,忍不住往兩邊綻。不是我幻聽,當真是華英雄在說要去學武功。恩恩,這句話說的底氣很足,有氣勢,有前途!
我走到他身邊,讚賞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有志氣。明天我就去聯繫,一定給你找個最好的師父,教你練絕頂的武功。”不知道符卿書這小子還肯不肯幫忙……
當然不肯幫。第二天,符小侯酸著一張臉告訴我,他師父已經退隱江湖,收個汪探花給足了我面子,已是大大違背誓言。
我坐在小神仙酒樓的雅間裡恬著笑臉:“誓言這個東西看開了不過是句話,破一次例是破,破兩次例也是破,左右都破了。”
符小侯不理會我的話,牙關咬的緊緊不鬆口。靠,真不給面子。
我搖頭:“符小侯,我看你也算個精明伶俐的孩子,怎麼這麼不知道變通。”
符卿書忽然拉下臉:“你說甚麼?”
我摸摸鼻子:“不知變通。”
符小侯冷笑:“馬公子年長閱豐,身邊更不乏足智多謀的能人異士,與我這不知變通的黃口小兒商議恐耽誤了大事,在下先告辭了。”
求人辦事矮人半頭,我陪著笑臉扯住符卿書的袖子:“算我口沒遮攔說錯了話,符公子你大人大量別同兄弟計較。大家有話好說,小二,再上一壺酒添兩個菜!今天我做東,算謝謝你上回幫忙,大家不醉不歸。”
兩三杯酒勸進肚子,符卿書的臉色總算和緩過來。指點我一條明路:“天柱山有個玄正門的道場,祖師玄機子與家師齊名,也是一脈宗師。”
我感激不已:“夠朋友,夠地道!”
小神仙的酒菜精緻,我吃的興致。符卿書淺斟慢飲對著我風捲殘雲,終於很同情地道:“馬公子在泰王府里都吃不飽麼?”
我一塊茄子含在腮裡:“吃飯的時候一堆人看著,怎麼也要做個王爺的樣子。XX的鬱悶!”
符卿書笑一笑,笑的很受用。
***
半個月後,華英雄坐著一乘馬車,拜師學藝去了。我本打算等一兩個月再送他過去。沒想到華英雄對這件事情異常積極,收拾了行李要走。我臨行前把諶青贈給華英雄,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鼓勵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早日成材,頂天立地。
華英雄低著頭聽,這孩子自從說要走就異常沉默,幾天都不跟我說個長句子。我送他到門口,看著上了馬車,忽然有點捨不得。畢竟跟我在一起快兩個月了,雖然傻點難得聽話。我走到馬車前打起簾子:“沒事寫信過來報個平安,缺什麼想要什麼有人欺負你都捎話回來。”
華英雄水汪汪的眼望著我,抿著嘴,感動了。我忽然覺得我很像華英雄的老爸,送自己兒子第一次出遠門。
我對著簾子裡頭微微一笑:“小心保重,出門在外最要緊平安。”越發的慈祥了。
車夫對我一拱手,我點點頭放下簾子退後兩步,馬鞭子一甩,車子顛顛簸簸地上路了。我嘆口氣,揮手同眾人進去。坐在客廳裡潤了一嗓子茶,不由自主又嘆了一口氣。裴公子站在下首一雙細長眼瞅著我,忽然一笑:“其宣今日才算見了,原來王爺這般體貼細緻。”
***
幾天後,皇帝招我進宮。皇帝招我進宮,十件事有八件沒事找事,還有兩件不是好事。果然,皇帝見到我先是一句:“朕聽說你最近整頓內宅頗有成效。”
我說:“臣弟日日感悟皇兄教誨,時時自省圖進,不敢倦怠。”
皇帝點頭,“既然如此,朕這裡正有個事情交與你做。今天回去打點行裝,三天后出發,替朕到江淮一帶查兩件案子。”
江淮?感情是派老子出公差。我問:“可是去查貪污麼?”
皇帝摸摸鬍子:“好悟性。江淮今年的歲貢下頭有折子上來。朕想你上次去江淮正好也是歲貢,這回就再叫你過去,據說牽扯朝裡的幾個大員。你先到地方去,左右拿幾個出來,便是摸不到瓜,殺雞敬猴也淨淨時氣。”
我站在下面賠笑臉:“皇兄,我上回去過了,這次去恐怕不妥當,三王兄四王兄他們都在京城,找哪個也比臣弟穩便。我看四王兄行事穩重,是上上的人選。”乖乖個龍∼老子連帳冊都看不懂還去查貪污案,不如一石頭敲死我痛快!
皇帝摸著鬍子微笑,“正是方才叫他們過來商議,仁王康王都在朕面前一致保薦你,說你最近才智漸長,可堪棟樑,是最上上的人選。”
……我伸袖子搽搽額頭,靠,算哥們你跑的快!
皇帝說:“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定了。朕也不下聖旨了,這次是微服暗訪,只你與符卿書同些隨從。行事面面都要仔細謹慎,江淮那些官倒還有幾個認得你的。”
我摸摸鼻子:“皇兄,你方才說……我∼臣弟與符卿書?”
為什麼老子公差要同符卿書一道?我問皇帝:“符小侯只是世襲安國候,說來也是武將之門。關不到歲貢罷。”
皇帝搽額頭:“可不都是母后同太妃鬧的。”
永安公主在三個駙選裡挑中了符小侯。皇帝滿意了,皇后滿意了,偏偏公主的娘太妃不滿意,嫌棄符小侯是武門出身。太妃是為女兒著想。安國侯手握兵權,萬一前線吃緊,符小侯一定要上邊關,打仗了公主守活寡,打死了公主守真寡,萬一沒死落下個刀傷殘障,公主還要一輩子侍侯他。太妃設想種種可能後與太后商議,讓太后出面求皇帝給符卿書個文官功名。
“有了功績方才好封官,”皇帝坐在龍椅上搖扇子,“可巧仁王康王提點了朕一下,你就同符卿書走一趟。回來朕提他進刑部禮部也有個因頭。”
我乾笑:“皇兄,你不怕臣弟老毛病犯了麼?符小侯同臣弟出行,名聲方面,不大妥當罷。”悲哀啊,老子連這種理由也用上了。
皇帝合上扇子,手支住下顎,忽然露牙一笑:“母后跟幾位王弟可都誇你自新了。孰輕孰重,你還分的清罷。”
不知怎麼的,老子居然腿軟了一軟。“臣弟有一件事情想請示皇兄,這次出行,能帶王府裡的人麼?”媽的,不就去個江淮查個歲貢麼?老子認了!
皇帝將扇子在手裡轉了兩轉:“你打算帶誰啊?”眼角餘光瞟的我一陣心虛。
我畢恭畢敬地答:“就是臣弟府裡頭的蘇衍之。”
皇帝眉毛動一動:“哦,蘇衍之。朕聽說你新近在肅清家宅,敢情上次查歲貢弄進府這次查歲貢再弄回去。也罷,只要能擔保不漏了風聲出了岔子,隨你帶哪個去。”
我站在下首沒奈何回了一句多謝皇兄。告退下去了。
***
小順小全從我進宮的進程中提煉出經驗。我回到王府剛沾到凳子,小順就到我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有什麼吩咐沒有?”
我讚賞地看那小子一眼:“去幫本王收拾收拾行李。有事情要往南走一趟。”小順領命下去。我看看小全:“去替本王把蘇公子請到書房。”想一想,又不妥當:“算了,還是我自己去罷。”
東院的人回說蘇公子在書房,結果還是在書房見到了蘇衍之。蘇公子正在翻書。我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蘇公子,皇上讓我去江淮查歲貢。我想請你同行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蘇公子如我所料回答樂意之至。我誠懇地一抱拳頭:“那麼一路上有勞了!”
公差自然由皇帝撥款。估計最近國庫不富裕,皇帝小氣的緊。四五個大內高手瞧起來像三個月沒吃過飽飯,個個一臉晦氣模樣。我倒也沒大在意,橫豎這幾個人奉命暗中保護老子周詳,不在明面上同行,丟不出我欽差大人的臉。等到交通工具發放下來,我火大了 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兩匹騾子!
皇帝說,配給你兩匹騾子,是有深意的。朝中已經有風聲漏下去,朕要派人到江淮密訪民生歲貢,那些個地方官員一定在來往進出的地方安插了眼線。你若衣著光鮮高頭駿馬,可不一入城就被認得了?
仁王來替我餞行的時候說:“瞧瞧老七,皇兄多麼照顧你。知道最近黃淮一帶路面上不太平。特特的讓你輕車簡行,惟恐你被山賊當肥羊拿了。就這兩匹騾子,還是挖遍皇宮才尋出來的。皇宮裡騾子難得啊!”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4-10-10 16:02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