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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冤家找上門》作者:初沄/初澐【完結】

《冤家找上門》作者:初沄/初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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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找上門 初沄/初澐


冤家找上門 初沄/初澐




  第一章

  凌岳氣呼呼地踢開房門,由於用力過度,不只雕花的木門應聲碎裂,就連他嬌貴的玉腳都腫了起來。

  在房間裡頭整理的丫鬟喜兒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是二少爺,才鬆了一口氣,見那雕花木門都給踢壞了,心想這二少爺八成又是被哪個不知死活的下人給氣壞了。

  「二少爺,先喝口茶。」喜兒機靈地端茶倒水,這凌家二少脾氣暴躁,想要在他眼皮底下做事,皮就得繃緊一點。

  「嗯。」

  凌岳氣悶地端過茶水,毫無風範地仰頭就灌,氣度看起來就跟市井小民一樣小,跟他那俊秀丰神的外貌一點都不配。

  喜兒見茶水已乾,上前又倒了第二杯,有些癡迷地盯著他看,這容貌不知迷煞了多少大戶小姐,偏偏他的脾氣又沒有人受得了,那些為他癡迷的姑娘家只好裹足不前,另擇良夫。

  好看的容貌是不能當飯吃的,更何況誰受得了那三天兩頭就蹦蹦跳的火爆脾氣?輕輕歎息,喜兒真覺得這少爺是投錯了胎,辜負了這潘安容貌。

  第二杯茶水也見底,凌岳卻不要喜兒再倒,「碰」的一聲將茶杯重重壓在桌上,他滿臉怒色,像是有人欠他錢卻打死不還一樣。

  「二少爺,又是誰惹你了?」

  喜兒大著膽子問出口,因為她明白,要是不找出原因讓他解解氣,估計明兒個府裡的下人又得遭殃了。

  凌岳就在等喜兒問他,但人家問題才問出口,他就覺得有一股火氣不斷上升,直要衝破他的喉嚨,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莫名的火氣壓下。

  「哼。還不就是我大哥嘛!真真氣死我了!」凌岳咬牙切齒,那神情彷彿恨不得把對方拆吃入腹。

  「咦?大少爺?」這下子喜兒可吃驚了,這凌府上一代的主人早死,幾乎是大少爺凌白將年幼的二少爺一手養大,二少爺對誰發脾氣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生他大哥的氣。

  大少爺對他來說,是比父親更重要的存在呢。

  「對!就是大哥!真是氣死我了!長這麼大我還沒受過這種氣……」凌岳開口又想嘀咕什麼,卻見喜兒張大嘴巴,活像見鬼的表情。

  「喂!喜兒,你傻啦?」

  凌岳非常不悅,在凌家,除了大哥以外,就屬他的地位最高了,這小妮子怎麼可以在他要吐苦水時發呆呢?真是不敬業!

  「呃……那個,大少爺是怎麼得罪您的?喜兒……喜兒洗耳恭聽!」

  有些欲哭無淚,喜兒沒想到二少爺的脾氣已經壞到連大少爺都要找麻煩的地步了,心想是不是該換個東家了。

  「大哥他啊……他真是……好好的女人他不找,居然迎個男人進門!鄰居們現在都來笑話我們凌家,說凌家出了個兔兒爺!笑話!那娘們似的小崽子怎麼看也不漂亮,大哥怎麼就那麼死心眼,非要迎他進門了呢……」

  喜兒伸出雙手,意圖接住她覺得已經掉落的下巴,可惜,她什麼都沒有接到,冷風簌簌吹來,凍得她一雙手動彈不得。

  奇怪,現在明明才入夏,怎麼她覺得如置身冰窖呢?

  喜兒抖著聲音再問:「二少爺,您說……您說大少爺剛剛迎了一個男人進門?是也不是?」

  「是啊!」凌岳說得口沫橫飛,只差沒比手畫腳了,他怒道:「可惡!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認識的狐狸精,連個通知都沒有就迎進門了,看那狐狸精一臉的狐媚,就知道專門在勾引男人,大哥怎麼會這麼不小心,讓那個一身媚骨的男人給勾了去……喂,喜兒你哭什麼啊?」

  凌岳一臉莫名其妙,凌府的大少爺被一個壞男人拐走,應該是令人髮指的一件事,怎麼喜兒的反應這麼奇怪,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掉呢?

  「大、大少爺喜歡男人……嗚嗚……他喜歡男人……」

  這叫喜兒怎麼能不哭?自從知道金玉其外的二少爺並不能榮登少女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寶座後,她早將注意力轉移到年紀不大,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大少爺身上。

  他雖然長得沒二少爺俊,但是細看之下也比一般男子英挺,光是往男人群中一站,那出類拔萃的氣質就折了多少少女心。

  凌岳卻誤會喜兒的意思,「對呀!很可惜對不對?全省城有多少姑娘想嫁給大哥啊,偏偏讓那個死狐魅給撿了便宜,你說氣不氣人?」

  「我……嗚嗚……二少爺你是個笨蛋!」為什麼要將這件晴天霹靂的消息告訴她?他不知道會碎了一地芳心嗎?

  喜兒腳一跺,淚流滿面,瞪了凌岳好幾眼就奪門而出,驚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喂!喜兒你去哪裡?你是我的丫鬟啊,回來──」

  這丫頭該不會先去拜碼頭了吧?這府裡的下人怎麼一見著他就急著胳臂往外彎啊?

  一路衝到前廳,原本緊緊追逐的喜兒給他追丟了,倒是讓他撞見了讓人火冒三丈的一幕──他的親大哥,居然摟著剛進門的臭小子,一一為下人介紹。

  「這位就是我新迎進府的公子,他姓胡,單名一個禮字,以後你們見了他就要像見到我,尊重他要如同尊重我,明白嗎?」

  明白的告示下人胡禮的身份,凌白摟著情人的手在下人面前毫不避嫌,惹得一干人等全都別開眼。

  凌岳見狀,一把火燒得更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胡禮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無視大哥的存在,使用蠻力將對方提了起來。

  「原來你真是狐狸啊!難怪那麼臭!說,你是怎麼勾引我哥哥的?他那麼好,全省城的姑娘有一半非他不嫁你知道嗎?現在給你一攪和,那些姑娘心都要碎啦!」

  罵到此處,他才明白方才喜兒為何滿臉淚痕轉頭就跑,原來那傻女孩一顆芳心全掛在大哥身上,做著麻雀變鳳凰的美夢啊!

  凌白冷著一張臉,格開弟弟不規矩的雙手,怒斥:「小岳!不要沒規沒矩!從今以後你得喊胡大哥一聲大嫂,明白嗎?」

  「大……大嫂?」

  凌岳被嚇到大舌頭,一隻手指著眼前那雖然貌美卻一臉妖氣的男人,一手捧著心,後退三步。

  「蒼天不仁啊!大哥,你怎麼可以娶個男人當老婆呢?這樣會讓凌家絕後的……嗚嗚,我們凌家怎麼會這麼慘啊?爹娘死得早,現在唯一能夠繼承家業的命脈又只要男人……你要我拿什麼臉去見老爹老娘啊……」

  凌岳也不顧眾人五彩繽紛的臉色,當場在大廳裡耍賴。

  還是凌白反應快,以眼神示意下人們全部退下,他的家務事不需要讓其他人看到。等到全部走掉後,他一把扯起坐在地上耍賴的弟弟,一字一句問:「怎麼,你對我喜歡男人非常有意見?」

  凌岳臉上帶著硬擠出的淚痕,假哭實在不符合他的形象,可是在府裡形象一向威嚴有餘、慈愛不足的大哥偏偏不吃他那一套,他再怎麼暴跳如雷,估計大哥也會把人接進來,如果是耍賴,那可就讓大哥頭痛了。

  「對啊……你怎麼可以娶個男人?玩玩也就算了,這世道上有哪個人是真的會把男人娶回家?你這樣會讓街坊笑話的……」

  他自己也明白在下人間他的評價有多差,問題是大哥跟他不一樣,他是省城裡有名的黃金單身漢哩,這樣一個有大好將來的青年,怎麼可以把前途葬送在男人手中!

  「這是我的私事,外人想要怎麼說隨他們去。還有,就算我只要男人,凌府裡還有你啊,除了我以外,你也可以為家裡傳宗接代,還是你忘了你其實是個男人?」

  撣撣身上的灰塵,凌白凌厲的視線掃向他唯一的弟弟,笑道:「我明白身上背負的責任,所以我絕對不會讓凌家絕後,你放心吧,從明天開始,我會好好幫你物色全省城的好姑娘,讓你成家。」

  啊?

  凌岳臉上還淌著淚水,有些不能明白他親親大哥的話,不禁抬起頭來與他直視,就看到那平常不苟言笑的大哥對他露出算計的笑容,這笑容他可不陌生,每回他談成大生意時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府裡的下人看到他這樣笑都會躲得遠遠的,怎麼這回……

  大哥怎麼對自己笑得這麼可怕啊?

  「大哥,你剛剛說什麼啊?我好像聽到什麼成家什麼姑娘……」凌岳忍不住一陣惡寒,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在他身上……

  「你沒聽錯啊。」

  新任大嫂軟軟暖暖的聲音湊近他,嚇得他不顧狼狽的身形一直往後退,直到背抵上廳裡的太師椅為止。

  「你大哥的意思是說,既然他這輩子只認我為妻,那麼,身為他唯一的弟弟──也就是凌家理所當然的順位繼承人,你必須背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從現在開始,我們倆會好好給你物色一名好姑娘,讓你在今年內成親生子。」

  凌岳眨著眼睛消化那一長串的話,他好像聽到在今年要成婚的蠢話耶……可是,他才剛滿十九不是嗎?府裡的丫鬟除了喜兒以外,見了他都跑得跟飛一樣,他去哪裡找老婆啊?

  ……不對!現在娶老婆的明明是大哥啊,為什麼又要扯上他呢?他才不要年紀輕輕就被娘們的眼淚給淹死啊……

  後知後覺開始為自己哀號的凌岳,終於明白自己被大哥算計了去。

  凌岳穿著絲綢單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今晚是大哥跟那個狐狸精的洞房花燭夜,雖然府裡並沒有張燈結綵,但為了讓新人能夠好好休息,晚飯過後很快就熄了燈,下人們也都乖乖滾回自己的房舍去,府裡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

  這分明是逼人太甚!

  凌岳氣憤無比地從床上爬起,他怎麼能夠因為大哥被男狐狸精給迷了,他就得犧牲小我去成親生子呢?女人那種軟綿綿、動不動就哭的生物有什麼好玩的?他一看就倒胃口,才不要呢!

  他一定要想想辦法去破壞大哥跟狐狸精的感情,就算大哥真的喜歡男人好了,這世界上多的是溫馴可愛的小男孩,怎麼大哥偏偏要挑上那個長得像狐狸精的胡禮?嘖,連名字都彷彿在昭告天下他是隻狐狸精似的,取得真難聽!

  該怎麼做呢……

  凌岳苦思冥想,終於給他想出一個好法子──今夜是洞房花燭夜,大哥跟那隻狐狸精現在一定是在共度春宵,要把狐狸精趕出府的第一步,就是絕對不能讓他跟大哥好起來!

  一打定主意,凌岳就下床更衣,為免驚動睡在隔壁房的喜兒,他躡手躡腳穿戴好衣物,拿起擱在床邊、他平常用來打狗的粗樹枝,悄悄走出房門。

  哼哼,死狐狸精,就算府裡沒有養狗咬不死你,但是我這根打狗棒打也打死你!

  凌岳就這樣一邊哼哼笑著,一邊遮遮掩掩走出了自己的院落。

  凌岳心裡是這樣想的,他先假裝有偷兒闖進府裡,然後趁著府裡亂成一團時,他再偷偷潛入大哥房裡把狐狸精打個半死,事後再來個打死不承認,大哥他苦無證據,也不能把他怎樣。

  狐狸精受了重傷後,就無法跟大哥圓房,這樣至少可以拖個十天半個月,這段期間只要他威脅利誘府裡的下人在食物裡下巴豆,或者是處處給狐狸精難堪等等,相信他很快就會知難而退。

  再不行,他就到城南的道士觀請來高手把他給收伏!哼,他就不相信一隻小小的狐狸精鬥得過他凌二少!

  手裡緊緊抓著打狗棒,凌岳憑藉著少許月光來到凌白的院落,他站在主人房外,正想一口氣喊出「有小偷啊……」時,卻被院裡假山處的一抹陰影駭住。

  凌岳揉揉眼睛,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再看一次時,發現那裡真的有一抹陰影,比對了一下假山跟竹林的位置,發覺這陰影不可能是院裡的造景形成的,原本理直氣壯的氣魄頓時軟了半分。

  他吞了一口口水,打狗棒以蓄勢待發的姿態拿在手裡,緩緩靠近假山的陰影處,心裡不斷說服自己活到十九歲還不曾怕過什麼東西,這一定只是小動物不小心跑進來而已。

  就在他一步一頓慢慢接近假山時,那抹陰影卻動了起來,嚇得凌岳倒退三步,額上開始冒出冷汗,凌岳伸手抹了一把汗,開始加快的心跳讓他的腳步不穩。

  夏天夜裡雖然悶熱,但凌府蓋在省城臨郊地帶,府裡還引了溪流橫亙而過,夜裡絕對是清涼爽快,也因為引了外來的溪水,所以三不五時有一些野生動物會隨著溪水漂流進府,上次他就在河裡看到一隻快溺斃的貓,這一回應該也是類似的小動物吧?應該是的!

  為了壯膽,凌岳打算打草驚蛇,如果真是小動物的話,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就會逃之夭夭,那他就可以繼續他的趕狐狸精大計了。

  「誰在那裡啊?」

  為了避免驚擾到其他人,凌岳將聲音壓低,喊了一聲後,那陰影卻定在那裡毫無反應。凌岳一愣,該不是自己喊得太小聲了吧?

  決定再接再厲,他又開口要喊,忽見那陰影從假山背後一閃而出,陰森森的綠光就這樣經過他眼前,繞到另外一邊的竹林裡去,凌岳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反應。

  半晌,打狗棒落地,凌岳摸摸抖得厲害的雙腿,再也沒有勇氣進去竹林裡一探究竟,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方才綠光一閃而過時,他明明看到一張臉對著他,那張臉上面眼睛突出、長舌露在嘴外……

  「啊……啊……」他明明張口想喊,卻發現喉嚨一點聲音也沒有,額上的冷汗越冒越多,當下,他決定要給狐狸精一天好日子過,今晚就姑且放過他吧!

  「呼呼呼……媽呀!」

  一口氣奔回自己的院落,連抹汗都來不及,凌岳以最快的速度脫衣上床,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的身體抖得有如秋風落葉一般,實在有損他男子漢的氣概。

  拚命想閉上眼睛催眠自己方纔那只是眼花,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可太過清明的理智又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看見那東西了……

  他把頭埋在棉被裡,開始苦思自己怎麼會遇上這種倒霉事,在府裡住了十九年,可不曾讓他碰上什麼髒東西啊,府裡不曾埋過任何死物,所以那東西絕對不是原本就存在,一定是外來的!

  轉念一想,他是在胡禮進家門後才見鬼的,一定是胡禮那個衰鬼把髒東西給帶進來了!

  「該死!」這狐狸精真不是好東西,一進府就帶了髒東西,明天一早一定要告訴大哥,讓他以一紙休書叫那狐狸精回家吃自己!順便把他帶來的髒東西一併打包帶回家!

  「該死……」

  幽暗暗的房間裡,也傳來一聲相同的歎息。

  凌岳愣住,奇怪了,他房裡不可能有回音啊,就算有回音好了,那聲音怎麼聽怎麼不對啊,絕對不是他凌二少充滿男子氣概的怒吼。

  那就是……

  凌岳一把掀起棉被,瞧見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正對著自己看,雖然表情略有變化,不過的確是他方才在凌白院落裡看到的那個髒東西。

  「你、你哪位啊?」

  凌岳的身子止不住地抖,直到把身上的棉被也給抖落地板時,他才驚覺自己已經沒有防身的東西。

  那雙綠色的眼睛盯著他看,而後緩緩下移,停在那因為汗透重衣而變得透明的絲質單衣。

  凌岳也順著髒東西的視線看向自己,發覺他的身體現在簡直是一覽無遺,全部讓人看光光了,而且這個髒東西怎麼看都是跟他同性別,幹什麼一直盯著他的身體看?

  怒從心中起,凌岳被嚇跑的膽子一下子又回來了,他質問:「喂!有什麼好看的?這樣很沒禮貌耶!」同樣都是男人,脫了衣服還不是一樣,有什麼好瞧的?

  那綠色的眼睛又抬起來,直視凌岳的眼睛,凌岳不甘示弱,狠狠瞪了回去。

  笑話,方纔他是沒有心理準備才被嚇得屁滾尿流,現在已經知道對方是什麼東西,恐懼自然淡了許多。

  「你長得很好看……」那綠眼男子緩緩說道,滿佈綠氣的臉露出淡淡的微笑,此舉卻讓凌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廢話!本少爺可是人稱玉樹臨風的凌二少,當然長得好看!念在你嘴巴還挺甜的分上,如果現在馬上乖乖滾出去,我就不找道士來收你!怎麼樣?」

  「不行……我不能走……」綠眼男子緩緩搖頭,在床邊尋了個位子坐下,雪白帶綠的臉色靠近凌岳俊挺的容貌,似乎想一親芳澤。

  「喂!離我遠一點!」凌岳急忙越過髒東西跳下床,開玩笑!他家有一個大哥喜歡男人也就算了,為什麼出現一隻男鬼也喜歡男人啊?

  「我警告你!本少爺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再敢靠過來,我一定打得你魂飛魄散!」他說著說著捏緊拳頭就要揍過去。

  那髒東西似乎瑟縮了一下,綠光也跟著閃動,凌岳滿意地看著自己恐嚇的結果,發現他的男子氣概居然強到連鬼都怕,不禁沾沾自喜。

  「別……我不能走……」男鬼再一次重複這句話,幽幽的綠光中,彷彿看見他頗為難受的表情。

  「為什麼不能走?死人就該去死人的地方,難不成你想躲在這裡嚇人啊?」他也就罷了,反正嚇過一回後,這鬼東西就對他失去效用了,可是府裡其他人可不同,他們見了這可怕的鬼,說不定會嚇破膽哩。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男鬼張開深幽如黑洞的嘴巴,一直強調這句話,看起來似乎是受冤屈而死。

  「你要報仇?報什麼仇?」凌岳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只男鬼,從方才到現在,他似乎一點傷人的意思也沒有,全身上下唯一嚇人的也只有綠光跟慘白的臉色,看起來很沒有威脅性。

  「他害死我……我要報仇……」男鬼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話到嘴裡卻變成簡單的字句。

  雖然簡單,卻足以讓凌岳明白他在說什麼,「你是說,凌府裡有人害死你,所以你要留下來報仇?」

  哇哇哇,這種冤案居然發生在他們凌府耶,可是,從他有記憶以來,凌府裡的下人都是循規蹈矩的老實人,應該沒人敢做這種事吧?

  男鬼緩緩點頭,那哀怨的模樣看起來就不像是騙人的,凌岳開始沉思,凌府裡究竟是誰有那種狗膽為非作歹。

  很快的,他想到了一個人。

  「害死你的人……是不是就住在方纔那個種滿竹子的院落?」他一開始是在大哥住的竹院發現他的,所以兇手最有可能住在那裡。

  「是的……」

  「他是個男的?」凌岳再猜,感覺到真相已經離他不遠。見男鬼又點頭,他繼續猜:「那個人,是不是才剛進我們府裡?」

  「就是他……」

  男鬼難過的低下頭,所以漏看了凌岳開始冒出熊熊怒火的大眼睛。

  凌岳豪氣萬丈地拍桌子,發出「碰」的一聲,他搬了張椅子站上去,發表宣言:「既然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那你就安心住下來吧,放心!就算你一個人報不了仇,我也會傾盡全力助你一臂之力,絕對讓你馬到功成!」

  好啊你個死狐狸精,在外頭為非作歹居然把冤魂給帶進門了,這是老天爺要收你啊,你可別怪我這小叔狠心吶!

  「咦?」男鬼抬起頭,不明白怎麼短短一席話之間就讓他改變立場,怎麼樣都要幫自己報仇,他剛剛好像沒有把整件事情說出來吧?那這個俊秀少年是在熱血沸騰個什麼勁?

  凌岳跳下椅子,頗為豪爽地拍拍男鬼的肩膀,雖然他的手整個穿過男鬼的身體,最後再詭異地落到床板上,他也不以為意,鬼嘛,當然是碰不著摸不得的東西,他這樣做也只是習慣使然而已!

  「嘿嘿!你別怕,那個狐狸精我也看不順眼,仗著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就勾引我大哥,還慫恿我大哥要幫我娶媳婦呢!想我堂堂凌家二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欺侮?現在既然讓我抓到他的把柄……哼哼,看我怎麼整死他!」

  「可是他很凶的……」男鬼遲疑,報仇是他一個人的事,怎麼這少年卻比他還熱血啊?彷彿與之結仇的不是自己而是少年。

  「沒問題!全省城再也找不出比我更凶的男人了,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他凶,我必定比他更凶!」

  好像不是這個問題吧……男鬼臉上彷彿出現三條黑線,他再接再厲:「這件事很危險,也許會送命……」

  這少年還有大好將來,不值得為他冒險,而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再差也不過就是魂飛魄散而已。

  「唉呀!你怕什麼?反正這狐狸精也看我不順眼,在這個家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絕對不允許凌家的大少爺就這樣斷送一生的幸福。

  「你想想看,男人耶,連顆蛋都生不出來,存心讓我凌家絕後嘛,這種人我怎麼能夠饒他?更何況他也不是什麼好人,這樣我對付起來也不必心軟啊。」

  「可是……」

  男鬼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凌岳轉移話題,他拉住一張椅子坐在男鬼面前,就著綠光好好端詳對方的長相,發現只比他差了一些,這身形也頗為高大,跟大哥有的比呢。

  「喂,我老是叫你喂很沒有禮貌耶,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啊?」以後他們就是戰友了,當然要先互相瞭解一下。

  「我叫鳴燁,袁鳴燁。」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6-11 22: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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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壞正在攀談的一人一鬼,凌岳嚇得跳起來,心裡直罵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來吵他,真是不要命了!

  「鳴燁,你快去躲起來,讓人瞧見我房裡藏了個鬼會嚇死人的!」壓低聲音吩咐還坐在床上的袁鳴燁,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躲哪呀?總要有地方讓我藏吧……」袁鳴燁嘟嚷著,他才剛死沒多久,不曉得如何在人群中隱身,也只能找個地方躲羅。

  「躲我衣櫃裡吧!」低喝一聲,急忙開了衣櫃讓他飄進去,確定整團綠光全都藏進衣櫃裡了,凌岳這才放心地關上衣櫃門。

  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房門口,凌岳拉開下午才剛讓人修好的雕花木門,沒好氣的吼著:「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打擾本少爺清眠有你好看!」

  喜兒披著一件單薄外衣,有些嚇到地退了一步,然後才怯生生開口:「二少爺,我方才聽到你房裡有說話聲,所以……」

  方纔半夜起來,覺得有些渴,本想喝一些水繼續入睡,誰知道聽到隔壁主人房裡傳來二少爺的聲音,她以為二少爺有事找她,這才急忙披著衣服出來。

  「那是本少爺在夢囈!都三更天了,你不累啊,喜兒,我知道白天的事你也不好過,你快些回去睡,改明兒本少爺一定想辦法幫你趕走狐狸精,好不好?」

  吼到後來凌岳覺得有些沒底氣,畢竟狐狸精一來大家都受害,說到底喜兒也是受害者,沒必要這樣凶她,於是轉了個態度哄她去睡。

  「那,少爺您要不要添個茶水什麼的?夜裡夢囈很容易口渴吧?」雖然疑惑二少爺怎麼會突然有夢囈的毛病,不過她只是個下人,沒有過問的權力。

  「不用,渴了我會自己想辦法,好了,你只披著外衣,也不怕著涼,快回去睡吧!」幾乎是推著把人給推回隔壁的房間,凌岳心想,改明兒得想辦法把喜兒調走,不然就是加強牆壁的厚度,否則他跟鬼兄的事情要是洩露出去那就糟了。

  好不容易把喜兒送回房裡睡覺,凌岳這次學聰明了,他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間,打開衣櫃的門把自己也給塞進去。

  「你幹麼也進來?」袁鳴燁訝異,這衣櫃很悶的,既然丫鬟都被打發走了,那他還進來幹什麼?

  「跟你密談啊,剛才我們說話太大聲,吵醒睡在隔壁的喜兒,如果躲在衣櫃裡,就不用怕聲音太大了。」凌岳撥開衣櫃裡的衣物,順手把櫃門給闔上。

  「你會悶死的!」袁鳴燁怪叫,他已經是鬼了,什麼樣的環境對他都不會有影響,可這人不一樣,他是活生生的人,會被悶死的。

  「不會!以前小時候玩躲貓貓我也常躲在衣櫃裡啊,你看我還不是活到現在?來來來,繼續我們方纔的話題吧。」雖然衣櫃裡暗不見天日,但那股異常興奮的氣氛渲染得他全身火熱起來,無法自已。

  「繼續?呃……我們還需要再談什麼嗎?」

  「笨吶,你方纔已經自我介紹過了,可是我還沒呀,你聽好啊,我是這凌府裡的二少爺,我叫凌岳。你的仇人是我大哥今天才迎進門的狐狸精,我們現在要一起想辦法把他趕出去……」

  聽到這裡,袁鳴燁才發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他連忙喊停:「等等!我的仇人不是狐狸精啊!你說你大哥迎進來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凌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雖然在黑暗中他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但這樣做可以讓他的情緒舒緩一些,「他叫胡禮,聽聽!這不是狐狸是什麼?連名字都這麼像!」

  「可是我的仇人不叫胡禮啊……」袁鳴燁哀號,他雖然迷糊,但還不到顛三倒四的地步,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咦?呃……我想想,你是怎麼跟來的?你一定是看到你的仇人進了凌府,你才跟著一起進來的是吧?」

  「是啊,我一看見就馬上認出是他,所以毫不考慮就跟了進來,沒想到這人殺了我後馬上又找到新的男人!」

  「所以羅……我想他一定是換個名字了,這很正常啊,很多殺人犯都會改頭換面順便換個名字,避免讓官差找上門,你不用想太多啦,他也要換個身份才好找下一個男人是不?」

  讓凌岳這樣一說服,袁鳴燁頓時覺得也有幾分道理,而且那男人的臉他不可能記錯,沒道理自己連仇人都找錯人吧?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確定仇人身份後,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現在雖然是鬼,但也只能做做跟蹤這種事而已,在碰不到實體的情況下,他無法對仇人做些什麼呀。

  「想辦法報仇啊!你別擔心,我來找下手的機會,到時候就由你來動手,看是要他半殘還是全殘,要是你高興也可以一刀殺了他,如此一來,我大哥沒伴,我就能鼓吹他娶個姑娘進門當我大嫂了。」瞧,多完美的計劃呀。

  「可是,我沒辦法動手呀。」袁鳴燁急著撇清,他現在根本沒那個能力對生人造成任何傷害呀。

  「啥?你沒辦法動手?袁老兄啊,那狐狸精都害死你了,你怎麼還這麼心軟啊?要知道,你好歹也是個堂堂男子漢,怎麼可以讓一隻狐狸精騎在你頭上呢?殺人很簡單的,管你是明殺還是暗殺,我都有辦法找機會給你……」

  袁鳴燁搖頭歎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我會心軟,而是我根本碰不到任何活人,你方才不是摸不到我的肩膀嗎?同樣的,我也無法觸摸活人,這樣要我怎麼殺人?」

  「啊?」凌岳的下巴簡直要掉下來了,說書的不是都說厲鬼最厲害嗎?各種報復的手段都使得出來,難道那些都是假的?

  「你動不了手,那……你可以嚇他吧?把他給嚇破膽就好啦!他既然殺了你,忽然之間看到你的鬼魂出現在他面前,就算不被嚇死也剩半條命!」

  「唉……你以為我不想嗎?不然我方才出現在竹院做什麼?可是他……這人生性狡猾,一定是在身上放了什麼護身符,我完全進不了那道門,近不了身,我要如何嚇他?」

  「這……」凌岳搔搔頭,這還真是個大難題呀,他不知道原來連鬼都很難當,「我以為當了鬼就無所不能,沒想到你也有你的難處啊。」

  「是啊……我可能沒有辦法親手報仇了。」袁鳴燁一時心酸,身上的綠光忽明忽滅,看起來煞是可憐。

  「沒關係!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一定可以想到辦法幫你的,就算你不能動手,由我來動手也可以啊!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誤入歧途。」

  凌岳黑水晶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發出懾人的光芒,爾後,他用力拍向自己的大腿,發出豪語:「這個死狐狸精!我就算傾盡所有也要把他掃地出門!」

  雖然一夜未眠,但是日常生活的作息可不能亂,雞一啼,凌岳就從還沒躺熱的被窩裡起來,讓喜兒服侍著梳洗。

  「二少爺,您今天要跟大少爺一起用早膳嗎?」喜兒例行公事問著,反正只要大少爺在府裡,二少爺幾乎都會跟兄長一起用餐。

  「好啊……呃,那個狐狸精一起來嗎?」

  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最後才想到不對,大哥身邊多了一隻狐狸精,絕對不可大意。

  「應該是吧,畢竟大少爺都已經當眾宣佈胡公子是他迎進來的少夫人了,哪有夫妻不一起吃飯的道理?」喜兒雖然難過,但還是以常理猜測兩人應會同進同出,一想到大少爺跟個男人同進同出,她的心都碎了。

  「哼,那我自己吃,喜兒,吩咐下去,把我的早膳端來房裡。」他才不想看見那狐狸精的嘴臉呢。

  喜兒面有難色,「二少爺,今天是新婦第一天在府裡用飯,您作為大少爺的親弟,還是同桌比較好吧,不然大少爺會傷心的。」

  「這……你說的也沒錯,可是我不想看到那隻狐狸精啊。」而且還是特別大尾的狐狸精!

  一想到胡禮同他大哥般奸詐的嘴臉他就氣,他大哥是商人,無奸不成商的道理他懂,可那狐狸精不就是只勾引人的狐狸嗎?那麼奸要幹麼?

  喜兒見凌岳這般反應,不由得笑出聲,「二少爺,就算您真心討厭那胡公子,也不能當面說出來,府裡下人多,要是傳到大少爺耳裡,您不知會被整治得多慘哩。」

  這凌府裡向來是只有凌白能夠治得了凌岳,雖然他看在兄弟情面上,能夠縱容就縱容,但大少爺這回看起來對胡公子是認真的,若是真讓他發怒了,那二少爺等於是自討苦吃。

  「胡說!大哥最疼我了,怎麼可能為了那隻狐狸精就整治我?」凌岳怒拍桌子,發出老大的聲響,喜兒給嚇了一跳,斂去笑容。

  「二少爺,你怎麼能不信呢?昨兒個大少爺不就說了,要給你找媳婦,你想,他平時對你的婚事絕口不提,怎麼胡公子一進門,他就想替你尋一門親事?這不是要找人回來管教二少爺嗎?」

  凌岳啞然,完全無法反駁,大哥向來是放任他的,絕對不會去管他的私事,更別提干涉他的婚事了,這回說要幫他找媳婦,一定是受了胡禮的影響!

  「那……那我該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乖乖等人家給他娶個媳婦吧?

  喜兒歎氣,這二少爺脾氣大是大,但是心眼實在少得可以,活脫脫一隻紙老虎嘛。

  「二少爺可以先虛與委蛇啊,表面上與胡公子交好,這對你沒有壞處的,大少爺見你懂事,也就不會管你的事了,到時候你再慢慢找機會挑撥離間,說不定就有機會把胡公子攆走啦。」

  凌岳一愣,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喜兒這丫鬟有這麼多心眼?輕輕一咳,他沉了聲問喜兒:「喜兒,你說,要是我把胡禮給趕走,我大哥會不會把我也趕走呢?」

  喜兒也一愣,這問題她倒是沒想過,「我想……應該不至於吧,大少爺真要是喜歡男人,不見了一個再找一個就好啦,可是弟弟只有一個,趕走了就沒有了,我相信大少爺應該不是那麼狠心的人。」

  不過,如果胡公子真是讓二少爺給攆走的,那大少爺一定不會讓二少爺有好日子過吧?喜兒偷偷將這段真心話藏起來,不敢說出來。

  「嗯,你說的有道理,那我還是去竹院用早膳吧,反正有大哥在場,我就不相信那狐狸精能對我怎麼樣!」

  凌岳轉著眼珠子,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正視「新嫂子」,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胡禮的確長得挺美,也因為一個男人長得美是件怪事,所以他才配得上狐狸精這個稱呼。

  「二弟,你在看什麼?」凌白停下筷子,因為他發現小弟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飯,一直盯著他身邊的胡禮瞧。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胡公子長得真是漂亮。」這是由衷的讚美,為了卸對方心防而說的,當然,以後為了趕走他,他會說出更多好聽話。

  「……」凌白沒再說什麼,只是端了一碗豆漿擺在凌岳面前,「沒看你吃什麼東西,臉色又蒼白,是不是不舒服?晚一些我讓萬大夫來給你看看。」

  「啊?不用不用!只是昨晚太熱了,我整夜睡不好,所以臉色差了點。大哥,我在想,竹院裡房間多,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有些擠,你要不要讓下人在隔壁整理一間房出來?」

  凌白正在喝豆漿的動作停住,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宛如深潭,「二弟,假如你將來討了媳婦,你會跟弟媳分房睡嗎?」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凌岳嘿嘿一笑,企圖模糊焦點:「唉呀,我只是覺得天氣熱嘛,也沒別的意思,大哥你別見怪,再說人家胡公子也沒反對啊。」

  原本一言不發低頭吃飯的胡禮終於抬起頭來,凌岳這才發現胡禮的眼睛是紅色的,只見他嫵媚一笑,居然傾倒眾生。

  「二弟說得沒錯,兩個人睡是擠了些,他也是為你著想啊,我想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不過……如果是床太擠的話,只要換個大的不就成了?」

  凌岳差點吐血,他的本意才不是如此呢,為什麼這些人老是要曲解他的意思呢?苦笑兩聲,他打不過人家,只好認栽。

  見凌岳似乎有些窘迫,凌白低笑數聲,安慰道:「二弟,我知道你還不能接受胡禮進門的事,不過你要知道,有些事可以任由你胡鬧,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希望你能早日接受現實。」

  怎麼接受現實啊?凌岳苦著一張臉,要他天天面對一隻狐狸精,然後強迫自己承認那就是未來數十年要好好相處的大嫂嗎?他的腦子還沒壞掉!

  「我明白。」

  望著滿桌的早膳,對面那兩人吃得歡歡喜喜,他卻沒了胃口,心裡還掛記著衣櫃裡的那個倒霉鬼,凌岳匆匆將面前的豆漿喝完後,便與大哥告辭。

  「等一等。」離開前,凌白喚住他。

  「大哥,還有事嗎?」凌岳垂手靜立,也只有在面對他家大哥時,他才會循規蹈矩、忍氣吞聲。

  「早膳後我有事要跟胡禮出一趟門,你待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

  「為什麼?!」雖然他也沒有打算出門,不過讓人限制行動怎麼想都不舒服!為什麼胡禮一進府他就到處受制呢?

  「最近城外流行一種病,死了很多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你最好乖乖待在家裡,等疫情控制住了再出門。」凌白不緊不慢地解釋,看見弟弟眼中的怒火直往胡禮處噴,他就知道這小子又開始遷怒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限制你,只是這病連城裡的大夫都沒辦法醫治,你知道巷尾的小王因為出了一趟城,回來沒多久就死了嗎?」

  凌岳愣住,他是聽說過城外的疫情有些嚴重,但沒想過居然會蔓延得這麼快,聽說這一次死了不少人,城外的屍體堆積如山,縣太爺已經下令要焚屍。

  「我知道了……」有些不情不願地答應,凌岳頹喪著頭踱步回房,腦海裡突然出現一絲亮光。

  幾乎是跑著衝回房門,一進門就把喜兒推出去,然後將房門落鎖,一氣呵成後,凌岳就鑽進悶死人的衣櫃裡。

  「鳴燁、鳴燁!我找到讓你親自報仇的方法了!」從衣堆裡找到綠光,凌岳迫不及待地將他挖出來。

  只見鳴燁一臉睡眼惺忪,不知今夕是何夕,「幹什麼?天塌了嗎?」

  「唉呀,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覺,我說我知道怎樣才能讓你親自報仇了……咦?」凌岳滿臉疑惑,沉吟著:「怎麼鬼也會睡覺啊?」

  「……」

  袁鳴燁有些無言,雖然他也不知道鬼是否有作息,可是外面的陽光會殺了他,躲在衣櫃裡又沒有事情做,他只好閉目養神啊。

  「唉,先別說這些了,還是談正事要緊,鳴燁,你知道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凌岳正襟危坐,一臉正經地問問題。

  「……」

  回答他的依舊是無言,半晌,才有一點聲音出現:「呃,我沒有辦法接近他?」

  「非常接近了,再猜!」他的情緒非常高亢,一想到自己的聰明才智,忍不住高傲起來。

  為了配合對方不知為何高昂的興致,袁鳴燁只好假裝思考:「嗯……就算我能接近他,我也沒有辦法摸到他,大約只能將他嚇個半死而已。」

  「全對!」凌岳高興到整個抱住對方,雖然還是落空,但意思到了就好,「你知道嗎?我方才聽到一個消息,對我們非常有利!」

  「什麼消息?」聽到這裡,猿鳴燁也不禁睜大眼睛,能夠讓他報仇的事當然要謹慎聽。

  「這幾個月來城外流行一種病,已經死了不少人了,聽說最近病情擴大,每天都在死人呢!」

  「……」這似乎不是好消息吧?袁鳴燁歪著頭觀察這少年,他不像壞人啊,怎麼一點悲天憫人的情懷都沒有?

  「這不是好事,你不必那麼高興。」

  「唉呀我的重點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借屍還魂!」終於一口氣把重點說了出來,凌岳得意的臉色好比偷了腥的貓。

  「啥?」這下子換袁鳴燁掉下巴了,借屍還魂?這這這、這會不會太異想天開了點?「這種事你怎麼確定可以成功?」

  而且如果要借助那些病死的身體來復活,那不是很難看?嚇都嚇死人了,怎麼能夠接近仇人?

  「我聽客棧裡那些說書的人說,以前曾經有人借屍還魂報仇成功過,後來還利用那個身體活了好久哩,我本來已經把這個故事忘得一乾二淨了,沒想到今天聽大哥一提,反而讓我想起這件事,你說,這不是天助我們啊?」

  「又是說書的?」袁鳴燁簡直要翻白眼了,這小子長得一身好皮相,偏偏滿腦子都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說書先生的話能聽,那他還需要靠說書來過活嗎?

  「是啊,反正試試看又沒差。」彷彿看穿袁鳴燁的顧忌,凌岳好心安慰,他繼續異想天開:「你想想,要是成功了,我就可以幫你找機會接近那狐狸精了,到時候你再親手殺了他,報完仇後你就可以安心去投胎啦!」

  「若是不成功呢?」袁鳴燁苦笑,這個少年似乎什麼事都往好的方面想,雖然思路怪了些,不過能夠樂觀些,人生才會樂趣多。

  「呃……反正我們已經盡力了,那就再想想別的法子羅,如果死人不行,那我們就試試看活人能不能讓你附身!」凌岳慷慨就義地想,真要不行,他就拿自己的身體來實驗。

  「不行!我雖然急著報仇,但我也有原則在,絕對不傷害無辜,你已經幫我太多,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袁鳴燁義正詞嚴拒絕,心裡想著要是借屍還魂這一招不成的話,那他就放棄去投胎算了。

  「難不成你打算就這樣放棄?」凌岳怪叫,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絕不可像娘們一樣心軟,必要時得使些手段,這是大哥教他的。

  「不管怎麼說,你都得幫我趕走那隻狐狸精或是殺了他!」

  袁鳴燁傻了,怎麼他記得跟狐狸精有深仇大恨的好像是自己,為何對方老是比自己義憤填膺呢?他是不是如凌岳所說,真的太婦人之仁了?

  「我盡量試試……」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晚一點我去幫你偷具屍體!」發出驚人的言論,凌岳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彷彿這些行為再正常不過。

  「你要偷屍?!」等等,那些屍體如果生前是病死的,那死後會不會帶有傳染病?要是凌岳因此而染上……

  「要不要換個方法啊?例如,去偷老死的屍體之類的?病死的風險太大了!」

  「老死的?」

  凌岳摸索著下巴思考,想像眼前這長相不差的男鬼如果變成老人會成什麼樣子,半晌他就爆笑出聲。

  「不成!老人要怎麼報仇?到時候你恐怕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年輕人好了,雖然是病死的,好歹也有些力氣,那狐狸精說什麼也是個男人,要有一些力氣才好對付呀。」

  「我不要病死的!很難看!」而且還有傳染給凌岳的風險,這樣太危險了。

  「你死都死了還計較好不好看啊!那不然我去找個好看一點的?」凌岳納悶,怎麼有男人如此在乎自己的外貌?明明報仇這種事比較重要啊。

  「還是不行!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堅持要盜屍,那我寧可不報仇了。」

  「你這人真是固執!那你想怎麼樣?」凌岳沒辦法,全依了對方他就無法可想了,總不能讓他一直保持這模樣藏在衣櫃裡吧?這樣能夠成什麼事呢?

  「……我自己去找屍體,你乖乖待在城裡等我,事成之後我會來找你。」袁鳴燁思考過後,決定這樣做最好。

  「啊?可是你明明就不能移動任何物體,難不成你想先附身再從墳墓裡爬出來?這樣會嚇死人的!」一想到那情景他就覺得可怕,完全沒想過自己的提議似乎也是要去挖人家的墳,兩者沒差多少。

  「我是鬼,雖然無法碰到任何物體,但我至少來去自如,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再說,如果失敗了也比較沒有風險,難道你可以擔保由你去一定不會出事?」

  「……」凌岳被問得無法反駁,袁鳴燁這樣做的確可以把風險降到最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擔心啊。

  「如果城外有道士呢?他們一見到你就會把你收了,到時候你就報不了仇了!」

  「難道我不會躲嗎?再說了,我相信那些道士跟說書先生一個樣,沒有幾個有真本事。這樣吧,你就在城門等我,要是天亮了我還沒回來,你就當不認識我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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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半時分。

  趁著府裡的人都睡著之後,凌岳帶著袁鳴燁偷偷來到緊閉的城門,一人一鬼望著那高聳的城牆,心裡涼了半截。

  「你自己要小心,我無法翻過城牆,你就算出事我也無法出去救你。」到最後一刻了,他依然不放心讓袁鳴燁一個人出去冒險。

  「你放心吧,我雖然無法翻牆,但我可以穿牆啊。」袁鳴燁暖暖一笑,說著說著就把手伸進牆壁裡,證明他的實力。

  凌岳看了忍不住翻白眼,哼了聲:「切,會穿牆很了不起嗎?改天我去山上拜師,學了頂尖的功夫再來翻牆給你看!」

  「好了,再爭下去天就要亮了,我先走了。」

  「等等!」

  強硬叫回已穿牆一半的袁鳴燁,凌岳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如果你真找到屍體附身,我要怎麼認你啊?」

  「……這還不簡單,我會跑來認你的,不必擔心。」怎麼這麼囉嗦啊,再煩下去就要天亮啦。

  「不成!我看咱們得約定個暗語,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別人跟我攀親帶故?這種人我也不是沒遇過,難道來幾個我都得一個一個問是不是你嗎?」

  「……」瞧見那張紅唇這樣喋喋不休,他還真想拿根針縫起來,不過凌岳的顧慮也對,想了一想,他展顏一笑:「既然你這麼擔心,那我就留個暗號吧,保證不會有第二個人懂。」

  未等凌岳反應,袁鳴燁就湊上他蒼白的唇,意思性地在對方的唇上點了一下,偷完香後,他就以超人的速度穿牆而去,留下一臉呆滯的凌岳。

  「去你的!」

  等到凌岳反應過來時,早已人去牆空,他還狠狠踢了城牆一腳,想當然耳,最後疼的自然是他的腳。

  凌岳沒有等人的習慣,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他要等的是一隻鬼,還是他的盟友,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耐著性子等,他倚在城牆上,開始數自己的手指頭,明明才剛過一個時辰,他就抬頭看看天是不是要亮了。

  打了個哈欠,他開始覺得無聊想睡覺了。等到他的頭開始往下掉時,天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凌晨的風有些冷,凌岳拉了拉衣領,看了一下牆頭,發覺天都快亮了,袁鳴燁卻還沒有回來,是不是出事情了?

  正想著要不要拜託守城門的士兵通融一下讓他出城找人,厚重的城門卻咿呀一聲緩慢打開了,率先入城的卻是他的大哥跟那隻狐狸精!

  凌岳機靈地躲到旁邊的暗巷,深怕被凌白髮現,他死死瞪著從眼前經過的兩人,發現大哥一臉憔悴,而狐狸精卻是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凌岳一愣,這景象怎麼看怎麼像是他家大哥縱慾過度,而狐狸精因承歡太多,吸收不少男人的精華,越活越美麗……

  實在很想衝出去給那狐狸精一頓排頭吃,可惜他還有別的任務,只好忍住這口氣。凌岳瞪著胡禮的外衣,恨不得在對方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城門大開之後,許多做生意的小商人開始進城了,一般這麼早進城來的都是來補貨的,只見一車車琳琅滿目的商品被生意人推進來,他在城門旁等了許久,還是沒見到人影。

  天已經大亮了,凌岳再也等不下去,向路過的商人買了一把油紙傘就出城,沿途逢人就問,但又不知道袁鳴燁究竟會找什麼樣的屍體附身,問了老半天還是沒有結果。

  正想打道回府等消息時,卻碰上一場大雷雨,原本想著可以用手中那把油紙傘撐一陣子,豈料他在路邊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老翁淋著雨,瞧人家的年紀恐怕淋個一場雨就能去見閻羅王,他便好心地把傘送給人家了。

  這下可好,換他變成落湯雞了。天色很暗,他就算冒著雨勢跑回城裡也一定要染上風寒,不如就在城外找個破廟躲雨。

  凌岳的運氣向來不錯,腦子裡想著什麼,身邊立時就會出現那樣東西,他喜出望外朝那間突然出現的破廟跑,身上濕透的衣裳黏著身體非常難受,一進了破廟,顧不得有沒有人,他就開始脫下濕衣服。

  直到破廟裡不斷灌進冷風時,他才想起要升火取暖,可是破廟裡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燒,正想著要去後面找找有沒有乾柴,卻被腳下的東西絆倒。

  「唉唷!誰那麼缺德……」

  跌個五體投地,凌岳摸摸鼻樑,幸好還沒摔斷,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卻發現方才絆倒他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個人。

  「喝!」

  乍見地上躺了一個動也不動的男人,凌岳確實嚇得不輕,隨即低下身子要探對方鼻息,卻發現對方早已氣絕身亡。

  凌岳一陣無言,倒不是他沒見過世面,而是這破廟是他暫時避雨的場所,現在裡面卻躺了一個死人,若是讓旁人瞧見,他怕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

  殺人的罪名他可擔不起,正想著要冒雨離開時,地上的屍體卻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踝,嚇得他差點滾在地上。

  「啊啊啊──」死人居然會動!這是什麼情形啊?他該不會碰上屍變了吧?怎麼會這麼倒霉啊……咦?

  「凌岳……」

  死人微張的嘴裡緩緩吐出這個名字,凌岳像是被雷劈中一樣,頓時領悟。

  「袁鳴燁?是你嗎?別嚇我呀!我只有一顆膽子,被你嚇破就沒啦!」連忙翻起屍體,發現那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血色,眼睛也緩緩張開了。

  「我……」剛附身的袁鳴燁似乎很辛苦在適應著新身體,每說一句話都面露痛苦的神色,臉上雖然微微泛著紅,但身體基本上還是冰冷的。

  「你怎麼樣?很辛苦嗎?我去找點柴火來給你取暖!」輕輕放下逐漸甦醒過來的同盟,凌岳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破廟後頭,不多時,手裡捧著一堆細柴進來。

  他拿出懷裡的兩塊打火石,利用旁邊一些乾稻草來點燃柴火,火一燒起來,他又忙著把袁鳴燁搬到火邊去烤,連番忙下來,他都汗流浹背了。

  「好點沒有?怎麼附身這麼痛苦啊?要不要我去取點水給你喝?」一切底定後,凌岳坐在袁鳴燁身邊乾著急。

  袁鳴燁躺在火堆旁,覺得身體逐漸能動了,喉嚨裡也湧出一股乾渴的感覺,他動動嘴唇出聲:「好……」如果能再來一些清粥,那會更好。

  凌岳一聽,連忙到屋外以手掬了少許清水進來,一點一滴的餵進袁鳴燁乾裂的嘴裡,如此重複幾次,那嘴唇總算豐潤一些。

  「好多了吧?」見對方臉色好些,屋外的雨也漸漸停歇,凌岳的腦子就開始轉著要如何將人帶回凌府裡。

  「嗯,不過四肢還沒辦法任意挪動……沒想到我真能成功附身啊。」一直不是很相信可以成功附身,在城外找了許久才發現這具餓殍,檢查了許久才確定這人不是染病而死,這才放心上他的身。

  「就跟你說這些鄉野奇譚有一半是真的,你就不信!唉,現在該煩惱的不是這些,而是要怎麼把你帶進府裡養病啊。」

  「……或許,你可以先在城外租一間屋子暫時安置我。」

  「那怎麼行?!你可是我的搭檔我的同盟耶!不能一起行動的話,那還算什麼搭檔啊?」凌岳一口回絕這個提議。

  「可是,你又有什麼名目將我帶進府裡呢?更何況,我的身份一旦曝光,將來要暗殺狐狸精的機會不是更渺茫?」

  「話雖如此,但我們兩個都待在府裡至少有個照應,假使我每隔一段時間都得偷偷溜出府查看你的情況,你說人家的疑心會不會更重?」

  「這……」

  袁鳴燁有些遲疑,但又無法反駁對方的話。

  「別多想了,再說我還有一個計劃,如果你不進府,我一人無法完成。」

  凌岳唇角微勾,那笑容看起來頗為奸詐,讓袁鳴燁打了一個冷顫。

  「是什麼計劃?」

  頭一次,覺得這個少年並不是心裡所想那般心無城府,也許,在這位少年智勇雙全的謀略下,他真的可以報仇。

  「到時候再說,現在先想辦法送你進城吧!」凌岳抬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面露歡喜:「雨停了。」

  看著眼前的大紅花轎,袁鳴燁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被閃花了,他有些顫抖的聲音開口詢問:「這是幹什麼?」

  「迎娶啊!」

  身穿大紅衣裙的喜娘掩嘴偷笑,雖然她還沒見識過男人的婚禮,不過凡事都有頭一遭,城裡的富貴人家養著一兩個男寵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她還估計著要是有了這頭一遭,說不定接下來大家都會效仿哩,到時候她收紅包會收到手軟。這男人間的婚姻雖不被官府承認,不過只要是大紅花轎迎進門的,在家裡多少都佔有地位。

  「迎娶?迎娶誰呀?」

  一連串的疑問在看到那為他而準備的大紅喜服時,統統吞回肚子裡,他已經知道這場婚禮的新娘子是誰了。

  是呀,又能是誰呢?這破廟裡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凌岳早早就回府說要準備迎接他的事宜,不到兩個時辰就出現迎親的隊伍,怎麼想也只有那少年先前所提的荒謬計劃罷了。

  荒謬歸荒謬,這樣做,一定會讓凌白吐血,兼且讓那頭狐狸精削了面子,他是大紅花轎迎進門的,而狐狸精什麼都沒有。

  念頭一轉,行動尚且遲緩的袁鳴燁,就乖乖地在喜娘的幫助下梳洗一番,換上大紅喜服,銅鏡一照,乖乖,他挑中的這身軀真是個美少年,臉色是差了些,不過這俊美的容貌可是少見呢。

  「新娘子真好看,怪不得凌公子要這般急切地迎您進門了。」喜娘笑得合不攏嘴,看了一下時辰,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袁鳴燁暗地哼了一聲,雖然這場戲裡他是被迎娶的那一個,但將來的日子裡,還說不定誰勝誰負呢,雖說他不是很明白那少年對他是否有意,但他對凌岳的心眼可是越來越多了。

  膽敢用這種方式把他迎進凌府大門,凌岳理所當然得要承受接下來的後果,不是嗎?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袁鳴燁在喜娘的攙扶下,跨上了大紅花轎。

  「你說什麼?!」凌白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撐在門上,對所接收到的資訊感到不可思議與痛心。

  「大哥,花轎就要進門了,你總不能讓花轎走回頭路吧?」凌岳穿上新郎官的大紅馬褂,吩咐府裡的下人張燈結綵,雖然因為時間太過倉促而無法宴客,該有的禮數還是得做足。

  「你居然……居然要娶個男人進門?」

  凌白倒退三步,恰巧讓後面的胡禮接住身子,這才穩住身形,一隻手顫抖地指向唯一的弟弟,他簡直氣得快說不出話了。

  半晌,他總算勉強控制住情緒,他不相信之前完全沒有這種傾向的弟弟,居然會想要娶個男子進門,他肯定是不滿胡禮進門,所以才想要氣他。

  「大哥,你都可以讓胡公子進府了,為什麼我不能娶個男人?而且我跟他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啊。你總不能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一直在背後支撐凌白身子的胡禮走上前,一雙狐魅的眼睛似笑非笑盯著凌岳瞧,「二少爺好快的手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與人一見鍾情、兩情相悅?」

  凌岳一時語塞,想了一會兒才胸有成竹地回答:「其實啊,早在大哥將胡公子迎進府前,我早就有了意中人,但因為大哥未娶,所以我也不敢提及此事,如今大哥都有了意中人,那小弟將心上人迎進府也是理所當然吧?」

  「喔,原來如此。不過二少爺可有想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呀,你大哥多年辛勞就是為了撐起凌家的生意,如今他好不容易可以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二少爺難道不覺得該為凌家的祖先做些什麼事嗎?例如……傳宗接代。」

  凌白在旁一直點頭,彷彿胡禮說的話就是他的意思,氣得凌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照胡公子這樣說,如果我也接掌家裡的生意,是否也可以為所欲為?」

  「假如二少爺願意的話,我與你大哥自然樂見其成,到時候就算要讓你大哥迎兩三個女子進門,我也沒有意見。」

  凌岳臉上還維持著笑容,雙拳卻已在身側緊緊握住,直到指節發白。

  「大哥,怎麼你也希望我接掌家業嗎?你明明知道我……」凌岳很有自知之明,對於生意上的事他根本一竅不通,這不是肯不肯學的問題,而是天資問題,更何況,以他在鄉里間出名的脾氣,他才不相信有人敢跟他做生意呢。

  良久,凌白才悠悠歎息,「……二弟,我也明白你不是經商的料,大哥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長大成人,將來好為凌家開枝散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不滿大哥迎胡禮進門?」

  他向來理解凌岳的脾氣,這孩子要是真有意中人,早就鬧得人盡皆知,怎麼可能把心事藏那麼久?如今會做出這樣的事,恐怕也是為了氣他吧。

  「才不是!」

  凌岳回答得飛快,語氣萬分篤定,他明白不可以在這時候讓大哥看出半分端倪,他的目的只是要讓胡禮知難而退,並不包括讓大哥為難。

  「那你……是真的喜歡對方嗎?」

  「這是當然!我對他是真心的,絕對不會改變!」

  「那好。」胡禮接著說,臉上的笑容燦爛如陽光,讓凌岳頓時有一種落入圈套的錯覺。

  「我和你大哥會讓大紅花轎進門,不過不許宴客,也不許鋪張,等到你大哥跟我都確定你們是彼此相愛,那個人也並非另有所圖,我們就承認你們,而且不再逼迫你成親,如何?」

  凌岳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說實話,胡禮的條件聽起來非常合理,可是他怎麼覺得這條件似乎對自己萬分不利,再說,他也無法保證能夠演出恩愛的戲碼,可是……事情演變至此,他已經沒有別條路可選了。

  既然一開始就是他的主意,今後也只好委屈袁鳴燁配合了。

  「好,一言為定,不過,你們總得給個期限吧?」

  「就三個月吧。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總是能看出真情假意的。」

  凌岳一想,嗯,也好,三個月的時間應該夠他們大展手腳了。

  陰暗的新房裡點著一對龍鳳燭,袁鳴燁坐在床沿等著他名義上的丈夫進房,雖說沒有拜堂沒有宴客,但凌家人仍是擺了一桌酒席,席間只有凌家兩名兄弟和那隻狐狸精。

  他早就換下那套繁複的新娘禮服,一個大男人穿著女人的喜服已經夠可笑了,還得讓另一個男人迎娶進門,這說出去絕對是個大笑話──饒是他以前也想這樣做過,但最終還是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這個凌岳,真不曉得是少一根筋還是膽大包天,雖說兩人有共同的敵人,但用這種方法把他迎進凌府,難道就沒想過洞房花燭夜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光景嗎?

  方纔,趁著把他攙扶進新房時,凌岳已低聲告知他與凌家大少之間的約定,說是要與他假扮三個月的恩愛夫妻。

  他忍不住失笑,這個凌岳是不是完全沒想到「假扮恩愛夫妻」是什麼意思?這可不是做做戲就成的,真要人相信,就必須假戲真做,讓他們成為「真夫妻」。

  他敢打包票,這位脾氣火爆的凌二少爺絕對沒有想過這一層的嚴重性,他大概以為兩個人睡在一起,人家就會深信不疑他們夫妻的關係。

  說起來,他也好久沒有碰男人了哩,自從被那人陷害而冤死後,他一直在陽間徘徊,期待著報仇的機會,沒想到如今不僅仇人近在眼前,還有一名俊美少年說要與他扮夫妻……

  雖然這樣想有些對不起凌岳,不過,美食擺在眼前,不享用的是傻瓜!

  等了許久,袁鳴燁估計酒席也要散了,他來到桌旁,順手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已經好久沒能這樣飲酒作樂了,若是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也許他寧可選擇當人也不會選擇報仇吧。

  正要再倒第二杯酒,新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正是今晚的新郎官,只見他腳步虛浮,一看就知道喝多了。

  袁鳴燁揚起一抹微笑,也好,喝醉了可以更加盡興,他起身上前扶住腳步不穩的凌岳,將他扶到床邊坐好。

  「你怎麼喝這麼多?」袁鳴燁皺著眉頭,一近身就聞到他滿身的酒味,這不只是喝多了,恐怕是喝到爛醉了,能走回房裡已經是萬幸了。

  「唉呀我高興嘛,一想到可以把狐狸精趕出門,我就樂得多喝了幾杯,反正在家裡又不會出什麼事……喂,房裡有沒有酒啊?我再跟你喝幾杯好不好……」

  「別喝了,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看見凌岳出手要去撈桌上的酒瓶,袁鳴燁先一步奪過,怕他再討酒,只好仰頭一飲而盡。

  「唉呀!你怎麼喝光了呀?不給我留一口……」凌岳湊近身子就要搶酒壺,可他實在醉得厲害,根本瞄不準目標,差點就跌在地板上。

  幸好袁鳴燁眼明手快將他一把接住,否則這下可摔得厲害了。

  「瞧你,都忘了今晚是洞房花燭夜了吧?喝得這麼醉,等一下怎麼當『新郎官』啊?」他低頭一笑,悄悄在粉唇上啄了一下。

  「新郎官?」凌岳吃吃笑著,說話有些不清楚,「對啊,我今晚可是新郎官呢……我娶了你唷,鳴燁,從今夜開始,你就是我老婆了……」

  袁鳴燁不清楚他這一番話究竟是酒後胡言亂語還是真心的,或許明早他醒來就會忘了,但他仍是很高興,他曾經愛過的人背叛了他,現在萍水相逢的凌岳反而滿腔熱血說要幫他報仇,更不計一切代價將他迎進府──

  也許他的心思太過單純,不懂做了這些對方會如何想,但他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自嘲地笑了笑,也許當初會敗在情場上,就是因為他太過心軟太容易心動,所以才會輸得這麼慘,如今再來一次,他仍然無法阻止悸動的心。

  他閉了閉眼,再張開時滿是柔情。

  「說實話,你喜不喜歡我?」如今再活一次,居然有如飛蛾撲火般,不怕死地再次動心,可他不悔。

  他不悔,只要曾經擁有真心。

  「啊……喜歡你?」凌岳不雅地打了個酒嗝,藉著燭光看清眼前脫得只剩單衣的新娘子,也許是這身體選得太好了,他竟然覺得袁鳴燁比狐狸精還要漂亮百倍,大哥如果真要喜歡,就該喜歡這種漂亮單純的男人才對。

  「當然喜歡啊,最喜歡你了!」因為你是我的盟友啊,站在同一戰線上,我不喜歡你,難不成還討厭你?

  凌岳吃吃笑著,因為酒醉而顯得異常酡紅的臉頰看起來吹彈可破,少年的肌膚看起來是如此美味可口。

  情不自禁地,袁鳴燁吻了下去,這次不再是蜻蜓點水,而是深深地吻,他撬開對方充滿酒味的唇,繞著他滑軟的舌,跳起溫柔之舞。

  凌岳睜開眼睛,瞧見他的新娘子在吃他的嘴唇,雖然覺得奇怪,但味道不錯,而且一點也不痛,加上他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也就不想去在意了。

  一吻方休,袁鳴燁放開差點窒息的凌岳,讓他能夠喘口氣,十指開始靈巧地解開他身上繁複的喜服。

  「……你在……幹什麼啊?」再度打了酒嗝,凌岳感覺冷風一波一波打在身上,有些涼意,不由得瑟縮一下。

  「冷嗎?」每掀開一層衣物,袁鳴燁就在上頭呼著熱氣,帶起一陣無法抑止的癢,惹得凌岳左閃右躲,「別怕,從今晚開始,我們就是夫妻了。既然是夫妻,就該做一些夫妻才能做的事呀……」

  「哈哈……好癢喔!你別再呵我癢了啦!」渾噩的腦袋還是沒辦法理解何謂夫妻才能做的事,他只是覺得為什麼袁鳴燁要靠得如此近?難道他也很冷嗎?

  伸出舌尖在胸口的茱萸上舔了一下,讓身下的人又躲開一些,袁鳴燁瞇起眼睛,再問一次:「凌岳,你真的願意跟我當夫妻嗎?」

  這句話是貼在凌岳耳邊說的,他希望對方能真真切切聽見,不管醉或醒,不管給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他都可以接受。

  這是最後一道柵欄了,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或許對凌岳不太公平,但人生又哪裡是公平的呢?所以他給了選擇權,無論對方清醒與否,無論他是否懂了自己要的是什麼,他都能夠接受對方的選擇。

  只要他拒絕,他馬上住手,乖乖扮演他的假新娘,絲毫不逾矩。

  「啥?你什麼意思啊……我們現在就是夫妻呀!唉呀你真是三八,難道你不願意嫁給我嗎?我長得也不錯啊,聽說很多家閨女都在暗戀我呢,可惜我討厭她們動不動就被我嚇到……要是她們都像你這樣,能夠瞭解我……配合我就好了……」

  袁鳴燁撐起雙手,將凌岳壓在床上,眼神認真無比,「那麼,你的意思是可以接受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了?真正的夫妻可不是夫唱婦隨而已,你要有心理準備。」

  「你好囉嗦喔……我想睡覺了!不想理你──」

  凌岳突然覺得壓在上方的袁鳴燁囉嗦得可以,問了老半天都不累,他可是累壞了,為了跟狐狸精大鬥法,他特地將酒席上的女兒紅換成雄黃酒,結果對方的狐狸尾巴沒抓到,反倒被大哥灌得七七八八,真是失策。

  「不行!如此良夜,怎麼可以就這樣安歇呢?」單手解下羅紗帳,袁鳴燁俯下身子,直到兩人之間毫無空隙。

  「希望你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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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唔……」凌岳感覺到不只上衣,他連褲子都被剝掉了,奇怪,是誰在脫他衣服啊?平時若是他喝到爛醉,喜兒只會幫他抹過臉就任他睡死啊,一個女孩家幫男人寬衣成何體統?

  他稍稍睜開眼睛,瞧見幫自己寬衣解帶的不是丫鬟喜兒,而是今天迎進門的新娘子袁鳴燁。對喔,他都成親了,以後要跟人一起睡了,也許對方嫌他穿衣服礙眼所以幫他脫掉啊。

  可是,為什麼他脫掉自己的衣服後,還在身上舔來舔去呢?難道他身上酒味太重,袁鳴燁想幫他消去一些?有人是這樣清潔的嗎?

  一陣陣的冷風吹過,他頓時覺得酒醒了幾分。

  「喂,你在幹什麼?」凌岳撐起身子,傻傻地問。

  袁鳴燁沒料到他還有意識,愣了一會兒,如實回答:「做夫妻會做的事情。」然後繼續低下頭親吻他脖子上的肌膚。

  一陣又麻又癢又奇怪的感覺從肌膚傳到腦子裡,凌岳感到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都站起來了,不適地挪了挪身子,沒想到他躲到哪裡,對方的嘴就跟到哪裡。

  「鳴燁,什麼叫做夫妻間會做的事啊?」他有些無奈,又不想在這個時候發脾氣,只好當一個好奇寶寶。

  「……就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啊……」解釋到這裡,袁鳴燁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猛然抬起頭追問:「你不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幹什麼嗎?」

  「不就是睡覺嗎?聽喜兒說洞房花燭夜就是兩個人睡在一起啊,她可沒提到要在對方身上舔來舔去的,怪噁心的。」

  袁鳴燁頓時無言,一般成年男子多多少少都會接觸到春宮圖之類的東西,就算真的沒有經驗,至少也該知道要做些什麼,為什麼凌岳會像一張白紙呢?

  「喜兒說得不錯,但是洞房花燭夜除了睡在一起以外,還有一些儀式要完成,等完成了才是真正的夫妻。」

  「什麼儀式?為什麼大哥都沒有跟我提過?」凌岳搔頭,大哥跟以前請來的老師都沒教過他這方面的知識,他不懂也是理所當然。

  「……從來沒有人教過你洞房花燭夜要幹什麼?你也沒看過春宮圖?」別鬧了,就算再保守,他大哥至少也帶他去花樓見識過吧?

  「什麼是春宮圖?春天的風景畫嗎?這我倒是會畫一些……」

  「春宮圖不是風景畫,而是……」袁鳴燁思考再三,又觀察了一會凌岳,問道:「如果我說要教你夫妻間會做的事,你想學嗎?」

  雖然有點像是誘拐兒童,但轉念一想他都這麼大了卻還是沒這方面的知識實在詭異,有必要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麼叫做「極樂」。

  就算他們只能當三個月的夫妻,能夠教會他夫妻之間的親密接觸也是好事一件吧?袁鳴燁不斷說服自己,好消滅心底不斷浮起來的罪惡感。

  「你會啊?」能夠多學一點東西當然好,而且夫妻之間可以做的事他還真的不清楚,「照你這麼說,我大哥跟那隻狐狸精也做過囉?」

  「照我那天聽到的聲音,恐怕是的……」不過,哪個在上哪個在下,他不是很確定就是了。

  「那我也要學!」凌岳挺起身子,義憤填膺,他豪情萬丈地拍著光裸白皙的胸膛,激道:「我倒要看看,狐狸精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手段迷惑我大哥的!」

  「那麼,如果等一下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都不可以停下喔。」做到一半就停下是會死人的,所以他要先說在前頭。

  「啊?喔……」不能喊停啊?

  凌岳雖然覺得有些害怕,可是大哥都做得到了,沒道理他會做不到,而且人家看起來非常有誠心要教他,要是教到一半打擾到對方那也不好意思。

  「那我開始了喔?」為免對方毫無心理準備,袁鳴燁還出聲預告,免得把對方嚇死。

  「嗯,你來吧!」凌岳閉上眼睛,全身肌肉賁張,彷彿一頭蓄勢待發的花豹,只等著獵物上勾。

  袁鳴燁一陣無言,最後他伸出手,讓指尖輕撫上對方緊張的肌肉,笑道:「又不是要打仗,何必那麼緊張?放鬆點,你這樣我無法教……」

  凌岳聞言怒目一張,就要發起火來,他都已經說要配合了,怎麼袁鳴燁這樣婆婆媽媽的,真不像個男人!

  不料,他還沒發脾氣,緊關的新房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兩人皆是一愣,都這麼晚了,是誰來敲門?最後是凌岳先反應過來,他扯過一旁脫掉的衣物,隨便往身上一披就過去開門。

  門外的人是喜兒,只見她紅著一張臉捧著一本不曉得是什麼書,遲疑半天卻不敢開口。

  「喜兒?有什麼事嗎?大半夜的你不用來侍候了,回去歇著吧!」

  喜兒探頭探腦往裡頭一望,瞧見被放下的床帳後臉更紅了,吶吶道:「大少爺要我送這本書給你,說是給你看的。」

  「書?」凌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洞房花燭夜,大哥送什麼書來著?「什麼書啊?」這麼晚了還看書,眼睛會壞的。

  「喜兒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這是胡公子說要送給你的洞房禮物……」瞧見床帳後的人影動了動,像是要下床一探究竟,喜兒想起大少爺跟胡公子的吩咐。

  「二少爺,喜兒回去了!」

  把書往對方懷裡一塞,喜兒不顧凌岳的呼喊,直往她新的住房跑——自從確定二少爺也有了枕邊人後,她的房間便讓管家遷到隔壁院子了。

  莫名其妙目送著喜兒逃走後,凌岳關了門,吹了一會兒風,他酒已經完全醒了,回到房裡又把龍鳳燭點上,想瞧瞧這是什麼書。

  「發生什麼事?」袁鳴燁也穿戴好衣物,下床來一探究竟。

  「沒什麼,大哥送我一本書。」

  就著微弱的燭光一看,凌岳白了臉色,書裡只有圖畫,上頭全是男人跟男人抱在一起的畫面,說有多猥褻就有多猥褻。

  看到第二頁,凌岳就將手裡的書給丟在地上,口齒發顫:「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兩個男人可以做出那種事?

  袁鳴燁撿起書一看,當下了然:「這就是你大哥跟狐狸精會做的事啊,你很訝異嗎?」

  「可是、可是……」凌岳掩著嘴,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但他就是震驚,兩個人那般親密的抱在一起,就能擁有親密無間的感情嗎?

  「我想,你大哥大概也是想到你什麼都不懂,才會給你送來這本書,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讓你懂得做人。」

  「做人?」凌岳擰眉。他不懂,這跟做人有什麼關係?

  「男人和女人,甚至男人和男人,只要是愛著對方,都希望可以跟對方產生這麼親密的關係。」

  「……這就是你要教我的東西?」凌岳顫著聲音問。

  袁鳴燁感覺得出來,他有些害怕。

  垂下眼睫,袁鳴燁幽幽的回答彷彿歎息:「是的,那就是我方才要教你的東西。」只是現在應該不可能了,也許,連當盟友都不可能了。

  凌岳頹坐在椅子上,有些苦惱,他想發脾氣,偏偏沒有名目,這本書是大哥跟狐狸精送過來的,說是給他看——也就是說,他們很有可能在暗處偷聽偷看囉?一旦發現他與袁鳴燁只是演戲,一定會馬上趕走他的!

  到時候他只能被迫娶親,過自己不想過的生活……

  凌岳抬起頭,把袁鳴燁手中的書搶過來,臉色發紅:「我先看過一遍,你到床上等我吧!」

  「啊?」垂下的眼睫抬起,眸中閃著不敢置信,「你不是……」不是無法接受兩個男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嗎?

  「我們是夫妻呀。」

  凌岳說出這句話的聲音有些老成,像個老學究似的,漸漸的,袁鳴燁明白他是在賭氣。

  靜靜地看著他,最後再度垂下眼睫,這樣的得到似乎是自己所想要的,但是過程卻又讓他的心冷卻了,他開始不懂自己對這少年究竟抱持的是慾望還是感情?還是,最終都只是一種錯覺?

  袁鳴燁脫下衣物,任冷風吹在身上,直到一絲不掛,然後他躺回床上。他很明白,方纔的親熱如今就要異位。

  熱列的唇吻上來,袁鳴燁睜開眼,幾乎以為就要這樣睡到天亮了。

  吻有些生澀,不多時就鬆開他的唇,施吻的人反而氣喘如牛,漲紅著一張俊顏,怒瞪著他,那神情彷彿就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袁鳴燁有些吃驚,他知道男人的爆發力向來不弱,但這頭豹子是怎麼回事?真想生吞他嗎?

  「別動,我還不太曉得如何拿捏力道,可能會弄痛你,如果痛的話就說一聲。」

  霸道的聲音中摻了少許溫柔,溫潤的唇又壓了下來,輾轉吸吮,袁鳴燁訝異對方的學習能力,雙手緩緩抱住溫暖的身軀,反客為主熱吻了起來。

  這一次的親吻帶了太多的慾望,再也沒有顧忌,於是就大膽了起來,袁鳴燁翻了身,將凌岳蓄勢待發的身子壓在下面。

  「唔。」

  他感覺到身下人的反應熱烈,卻又緊緊咬住下唇,不敢放聲喊出來,不由輕聲安慰:「想喊的話就大聲喊出來,這樣偷聽的人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

  凌岳的臉更紅了,嘴唇更是咬得像要出血似,但為了製造出效果,他還是緩緩鬆開牙關,任呻吟溢出口。

  袁鳴燁露出滿意的笑,繼續親吻著這完美的身軀。

  一股不熟悉的熱度從胸膛開始蔓延,直至四肢百骸,凌岳有些害怕這樣的感覺,卻又無法任性地喊停,只覺得有一把火在燒,卻不知道該如何撲滅,無助的感覺漫湧而上。

  「別怕,我得先讓你放鬆。」袁鳴燁安撫一笑,輕輕撥開阻礙的手……

  他以吻封緘,手裡也沒閒著。凌岳不知人事,在雙重攻擊下很快就繳械投降。

  感覺一股濃密的東西自體內噴出,凌岳的身子激出一層薄汗,腦子裡有一瞬間是空白的,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傻傻地看著讓他失神的男人。

  「舒服嗎?」袁鳴燁的臉上也透著薄汗,潮紅的色澤襯得他的容貌更加艷絕,他眨動眼睫,輕輕吻著凌岳冒著汗珠的鼻頭。

  「還……還可以。」如果方纔那種感覺就是舒服,那再來個幾次,他懷疑自己會提早去見爹娘。

  趁著轉移注意力的時候,袁鳴燁將手掌緩緩下移,出其不意地探進無人碰觸的私密地帶,引起一陣驚呼。

  「啊!拔出來!」凌岳明白這一個步驟也畫在方纔那本書上了,可他仍是懷疑那麼小的地方怎麼能夠……

  一定很痛吧?他忍著不適感,怒瞪著上方的始作俑者。

  「很痛嗎?」袁鳴燁有些疑惑,以往他做的時候,伴侶不曾喊過痛啊,他已經極盡溫柔了,難道還不夠?

  「唔……」凌岳忍著淚,很想停止這折磨人的行為,但是又怕有人在房外偷聽,他的大計會毀於一旦,最後遷怒到袁鳴燁身上。

  「為什麼痛的是我不是你?!」對啊,那本書上可沒有說一定要誰在下方承受吧?那換個位子也是可以的吧?

  「你會嗎?」不想掃他的興,但袁鳴燁真的懷疑由對方來的話,明天他是否還能夠活著走出房間,這少年的脾氣火爆,任何事情都是硬來,絲毫不考慮後果……歎了一口氣,他將抽送的手指抽出。

  「如果你不想,那我們到此為止吧。」反正明天只要裝裝樣子,有沒有做到最後誰會知道?除非對方直接進來監看過程。

  「啥?」就這樣?凌岳愣了愣,想不到對方居然會就這樣輕易放手,要換了自己,不做到最後誓不罷休。

  「你沒經驗,換你來我肯定痛死,你又不肯在下面,我不想勉強……」話說到一半,袁鳴燁就住口了,因為他感覺到凌岳爬上他的身子,對他做著他方才做過的事。

  「我學習力強,你可別瞧不起我!」凌岳低頭狠狠親吻著身下的男人,手裡也沒閒著。

  雖然毫無技巧可言,但男人已久未抒發,經凌岳這樣一挑逗,還是無法阻止身體興奮起來。

  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袁鳴燁知道對方蓄勢待發,只好強迫身體放鬆,免得到時候痛苦的人是自己。

  「痛不痛?」見到對方皺起眉頭,有些難以忍受的模樣,凌岳放緩探索的舉動,前方逗弄的手卻加快節奏,也許他沒什麼經驗,可是他的學習能力向來很強,很快就能抓到訣竅。

  「唔……還好。」袁鳴燁苦笑,身前的愉悅與身後的不適夾雜在一起,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從沒試過這樣做,讓別的男人壓在他身上,這還是頭一次,原來,躺在下面就是這種感覺啊。

  感覺身下男人前方越來越挺立,凌岳加快動作,務必讓對方感受方纔那種腦中一片空白的感覺。他發現袁鳴燁越是興奮,臉色越是潮紅,實在是說不出的好看,害他的心跳有些不規則。

  終於,袁鳴燁也解放在他的手上,凌岳靈敏地感覺機不可失,飛快撤出手指,讓自己勃發的慾望取而代之。

  「啊——」

  像是預料到對方一定會喊叫出聲,凌岳異常溫柔地,俯下身子封住對方又紅又腫的唇瓣,身子也體貼地停住不動,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想著,原來,這就是合而為一的感覺。

  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緩緩地睜開眼,一開始感覺到的不是眼前刺目的紅紗帳,而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酸痛,他很痛,而始作俑者還躺在他身邊呼呼大睡。

  才一天而已,袁鳴燁已經習慣了這個身體,也明白有了肉體之後會有的感受,但他沒預料到會這麼痛,閉了閉眼,他開始回想起昨夜,唯一能動的手指悄悄移往身下。

  一片濕黏,手指來到眼前,白濁的體液中雜著一絲血紅,果然流血了,那少年可真不是普通的狠,雖說是第一次,可食髓知味後居然來了三回,他才剛復生,身體如何受得了?

  凌岳昨晚恐怕是把書上看過的花樣全都在他身上玩一遍了吧,有些氣惱,原本是打算好好享受的,哪裡知道對方居然是披著貓皮的豹子,失策。

  這樣躺著也不是辦法,袁鳴燁試著挪動身子,一動就扯痛傷口,難以言說的酸痛拉扯著他敏銳的神經,要不是氣虛體弱,他其實有點想爬起來揍人。

  他活著的時候,對待身下的情人總是極盡溫柔,事後也會幫對方清理,從來不曾讓別人痛苦不適過,奈何世事難料,如今為了報仇,卻被人壓在身下成了破布娃娃。

  雖然是他自作自受,可實在痛得受不了,只好不停地腹誹,好發洩一下怒氣,罵了好一會,身邊的人還是不醒,他卻受不了全身黏膩的感覺。

  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大聲喊來下人處理,他還有廉恥心,不想讓下人們看笑話,這種閨房裡的事就在房裡解決就好。

  不得已,他只好動手輕拍凌岳的胸膛,嘴裡輕喊:「醒醒,該起來了。」

  不動如山,睡得跟死豬一樣,無奈一歎,袁鳴燁加重力氣,搖得更用力,口氣也有些不善:「醒醒啊!太陽都照屁股了!」

  這傢伙的體力也太差了,不過三次而已,能搾掉他多少體力啊?

  依舊不動如山,睡得有如挺屍一般,袁鳴燁吸一口氣,打定主意,用盡最後的力氣翻了個身,狠狠壓在對方身上,壓擠著胸膛內的空氣。

  「啊!咳咳……哪個該死的敢壓本大爺?!」被嚇醒的凌岳抬腳欲踢,卻睜眼瞧見蒼白的面容,一時被嚇得失了魂,不知如何反應。

  「醒了?」袁鳴燁疼得掉下眼淚,雙手勉力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想挪回原本的床位,但是他太高估這具身體的力氣了,才撐起一下子,就又重重落回凌岳身上。

  「啊……你想殺人啊?!」被重重一壓,凌岳有些不高興,以為對方是故意的。

  不曾讓人這樣打擾清眠過,他理所當然的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起床氣,用力一推,身上壓著的肉體就跌回他應有的位置,伴隨著一聲彷彿殺雞的尖叫。

  「啊!痛痛痛……」袁鳴燁不是個不能受痛的人,只是實在是痛極了,他才會喊出聲。男人嘛,誰沒痛過沒苦過?只是,那疼痛的地方實在太隱密太脆弱。

  凌岳爬起身子,也注意到滿床的體液和……絲絲血跡。他不可能流血,所以流血的是對方。微皺眉,他可不記得昨晚有拿刀砍對方啊,難道是夢遊?

  「你怎麼了?為什麼會流血?我拿刀子砍你了嗎?」一連串的疑問蹦出口,基於同盟心態,凌岳緊張地想找出傷口。

  「……你昨晚太過分了。」啞著聲音說話,等到聲音出口,袁鳴燁才發現這樣有點像是在哭訴,而他哭訴的對象正是加害他的人,不由得有些惱。

  「啊?我太過分?」凌岳不是很理解,思索一番,他還是決定先找出受傷的地方要緊,「你到底傷在哪?我房裡有傷藥,可以先幫你處理一下,真不行的話,我去給你找大夫……」

  袁鳴燁羞紅了臉,也氣紅了眼,一把拉過被子,不想搭理這個呆頭鵝,直想著昨晚怎麼會鬼迷了心竅直想著要跟他……

  唉,男人果然是色慾熏心的動物啊,一見到漂亮可人的對象,就連後果都不去思考了。

  「你要敢去找大夫,我就咬舌自盡!」咬牙切齒地威脅對方,半晌才覺得不對,他還是得先幫自己止血止痛才行,「你去幫我拿傷藥過來,我自己處理。」

  凌岳何曾這樣讓人吼過?身為凌家二少,向來只有他吼人,哪有人吼他的道理?只是男人的臉色紅得有些病態,他不知怎地心一抽痛,就這樣乖乖從床底下捧來一箱傷藥。

  「你放下,轉過身去。」吃力地打開藥箱,袁鳴燁卻敏感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專注在自己身上。很奇怪,明明昨晚什麼地方都看過了,他卻不希望對方看著他敷藥。

  「喔。」凌岳也真的乖巧地轉過身去,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好奇,便偷偷回頭瞧了一眼。

  這一瞧,可把他給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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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怎麼啦?!」凌岳驚呼,因為他看見袁鳴燁昨晚用來承受他的隱密部位居然流出白白濃濃的東西,其中還夾雜著一絲一絲的血液,看起來有些可怕。

  「不是叫你不要看!」袁鳴燁一氣,手裡的傷藥不慎掉落,他方才擦上去的藥膏全都被體內的濁液帶走了,擦了等於沒擦。

  「原來……你是傷了這裡呀!」凌岳撿起傷藥,受傷經驗豐富的他自然明白要先清理傷口才能敷藥。轉念一想,便去取了昨晚的洗臉水過來。

  「你想幹什麼?」袁鳴燁緊縮著身子,就怕凌岳又來一次,他這副身子可不比從前皮厚肉粗,再來一次會死的。

  「幫你清理啊,你看起來好像很疼的樣子,不如我來幫你吧。」再說這傷八成也是他造成的,於情於理他都該善後。

  「我、我可以自己來……」扭動著身子躲避那窮追不捨的手,袁鳴燁怕了這人的粗暴,之前他還是鬼不怕痛,可現在他有身體,很有可能再死一次啊。

  「別怕!我療傷經驗很豐富的。」完全不曉得對方在怕些什麼,凌岳覺得麻煩,索性一把扣住對方的雙手,膝蓋頂著對方,將人牢牢釘在身下。

  為了怕在清洗的過程中對方胡亂掙動,凌岳還取來系紗帳的細繩,綁住那細瘦的腕骨。

  確認傷口乾淨後,凌岳這才仔細地瞧著昨晚承受他攻擊的地方,這麼一個指尖大的地方是怎麼放進他的……呃……

  很想再實驗一次,看看對方究竟是如何吞進他的龐然大物的,畢竟黑夜不比白天,大白天的他才看得清楚昨晚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正想著,忽覺下腹一陣氣血翻湧,昨晚百戰不懈的小兄弟又站了起來,現在他已經明白要讓這東西舒服要如何做了,除了藉助手的力度以外,就是這看起來小小紅紅的穴口……

  正想揭開褲子再來一次,房門又被人敲得「叩叩」響。

  「別動。」凌岳掀過被子蓋住一室春光,整理好衣物才去開門。

  門外的人依然是喜兒,只見她捧著一盆熱水,上頭還擱著一條絲巾。

  凌岳這才想起,向來都是喜兒侍候他一早的梳洗,怎麼他今兒個卻忘了,滿面春風接過喜兒手中的水盆,凌岳難得和顏悅色地對她笑。

  「你下去吧,從今天開始,我自己梳洗就好。」笑得有些假的俊顏瞇起眼睛,不等喜兒開口,他又關上門,把自己的貼身丫鬟拒於門外。

  躺在床上的袁鳴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不明白一向得要人侍候的少爺怎麼會變得如此勤快,很快,他就明白了。

  「這熱水送得真是時候,我再幫你洗一次吧!」端著水盆來到床邊,他將絲巾擰過,擦了一次那紅腫的穴口,順便把床上的污濁也擦過一遍。

  「你笑得很奇怪……」袁鳴燁感到一股惡寒從背部升起,他也是男人,總覺得凌岳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是花樓裡那些急色鬼一樣。

  「有嗎?我只是不想讓喜兒瞧見你這模樣罷了,難道你想讓她進來看?」將擦洗過的絲巾放下,凌岳取來涼膏,一層一層抹在患處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給我擦什麼藥?」怎麼涼涼的?傷藥是這樣的嗎?

  「是涼膏,消腫用的,還有止血的功能,你方才擦的藥是刀傷用的,根本不一樣。」那透明的藥膏裹在傷處外,透著一層晶瑩剔透,看起來讓人有些心猿意馬……

  不成!凌岳扭著頭,讓理智抬頭說話,流了不少血又折騰一夜,再這樣下去他會受不了吧?可別大業未成,卻先把人逼走。

  「你餓不餓?我去叫喜兒把早飯送來好嗎?」瞧他這副模樣,恐怕連大門都走不出去,凌岳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讓火熱的慾望漸漸冷卻下來,慾望一退,肚子的飢餓感就上來了。

  「隨便你……」袁鳴燁也餓得緊,但一想到房裡的椅子硬邦邦的,他坐上去就等於找死,又擰著眉提出要求,「你去弄把軟椅進來好嗎?我坐不得凳子。」

  凌岳當然知道他為什麼坐不得凳子,曖昧一笑,便出門吩咐下人去準備了。

  凌府裡的下人手腳麻利,不多時就送上一桌美味的菜餚,重要的是,早飯喝的是稀粥,這讓袁鳴燁鬆了一口氣。

  喜兒抱著一床棉被進來,看見兩人都穿著整齊,卻還是紅了一張俏臉,她手腳利落地換了髒掉的床具,鋪上新的軟被,屋裡瀰漫著一股清新的味道,聞起來就舒服,想是那床棉被經過熏香。

  最後,凌岳親自搬來一張貴妃椅,他弄了一床被子將椅子墊高,好讓袁鳴燁躺在上頭時可以瞧見桌上的菜色,又添了一碗稀飯遞給他。

  喜兒瞧見,覷了凌岳的眼色,確定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半晌她才開口:「二少爺,這袁公子看起來沒什麼力氣,要奴婢喂嗎?」

  袁鳴燁努力捧著碗的手差點將粥抖落,這丫鬟不愧是大戶人家手底下教出來的,不只會察言觀色,就連這等小事都看得出來,只是……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讓小姑娘喂?

  「不、不用了……」雖然無力,但捧起飯碗吃飯倒還勉強可以,他到底是個男子,不喜歡讓小姑娘瞧扁了。

  「我來吧,喜兒,你下去跟大哥說,就說袁公子身子不適,今早未能向他請安,改日身子好些時再過去拜見。」凌岳一笑,袁鳴燁身子不適是事實,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不去拜見大哥跟狐狸精,他身為人家丈夫,自然要陪在身邊。

  「我可以自己來——」來不及抗議,只能眼睜睜看著碗被搶走,袁鳴燁不禁有些氣,他何曾這般狼狽過?就算如今是自作自受,向來心高氣傲的他淪落讓人侍候,仍不免悲從中來。

  凌岳沒侍候過人,拿著調羹就舀了一匙熱粥,送到對方嘴前,袁鳴燁瞪著直冒白煙的稀粥,心裡想著這人真不是普通的粗魯,粥才剛煮好,燙得嚇人,他是想活活燙死他嗎?

  「怎麼不吃?」凌岳揚眉一問,他不曾侍候過人,怎麼頭一遭人家就不領情?

  「粥太燙。」袁鳴燁也板起臉,這少年弄得他死去活來,讓他侍候著喝一碗粥也太便宜他了,要趁著這機會好好教教他才行。

  「太燙?」縮回手,探了探溫度,真的很燙,凌岳試著吹了幾口,直到粥有些涼了,才又遞過去,「這回不燙了。」

  袁鳴燁也實在餓得緊,舔一下試了溫度,剛剛好,就整匙喝下去了,兩人這樣一來一往,轉眼間就把一碗粥給喝完了。

  喜兒從頭看到尾,根本忘了她要避開主人們獨處的時機,一張嘴張得老大,像是塞了鴕鳥蛋一樣。

  她從不曾見過二少爺這般溫柔過,更別說是這麼低聲下氣侍候人了……這個家一定是鬧鬼了!不然就是中了邪!不然怎麼主子們一個一個都一反常態,喜歡男人不說,就連性子都變了!

  這實在是……

  喜兒眨眨眼,嘴巴有些酸,她決定要找個機會把自己給調到別處工作,不然就是換主子,否則這樣下去她會瘋掉的……

  「喜兒?你怎麼還在這裡?」喂完一碗粥,凌岳又添了第二碗,這一次他聰明地夾了些菜放在粥裡,等一下比較有味道,一轉頭就看到喜兒還在門口發呆。

  喜兒像是受了驚嚇,臉紅著低頭認錯,三兩下就跑走了。

  「你們家的下人都這麼害羞嗎?」面對遞過來的熱粥,袁鳴燁隨口問了一句。

  「才不是哩,喜兒今天的表現的確有些怪……都是那死狐狸精,他進門後大家都不對勁了!」恨恨地遷怒讓心裡好過一些,凌岳又舀了一匙粥,仔細的餵著。

  兩人都沒發現,房門外的大樹上隱隱約約躲著一道人影,犀利的視線直掃過來,風一吹,那人影就不見了。

  過了六、七日,袁鳴燁的身子好一些時,凌岳打算帶他去拜見大哥與胡禮,喜兒卻說他們兩人都不在府中。

  「什麼?怎麼都沒人告訴我?大哥跟狐……胡公子去了哪裡?」畢竟是在下人面前,他及時將狐狸精三個字吞回肚子裡。

  「大少爺沒說,不過陪他出府的管家說是出城了。」喜兒覺得無辜,這幾日二少爺都顧著跟袁公子在房間廝混,壓根兒沒注意大少爺在不在府裡,現在才來質問人在不在,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不過她只是個下人,沒資格說這些話,只好乖乖閉嘴。

  「出城?出城幹什麼?現在城外不是亂得很嗎?」之前大哥還告誡他不許出城哩,怎麼現在卻帶著狐狸精出城呢?

  「不清楚,不過,出城前管家在城內的多家藥鋪採購了許多藥材,聽說有好幾車哩,都跟著大少爺一起出城了。」

  帶著藥材出城?莫非是要佈施?可若是要幫助城外那些病患,帶著大夫不是更濟事?只帶著藥材跟胡禮……

  嗯,有些可疑,也許胡禮跟大哥建議可以發這種城難財,趁著鄉民生病時將藥材採購一空,之後再高價售出,大哥畢竟是個商人,這種商機怎麼會看不到?只是,這樣未免缺德。

  總之,不管是哪種猜測,都與胡禮脫不了干係。

  「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喜兒搖頭,「沒有,不過管家似乎有整理一些行囊帶著,看起來不可能當天來回。」

  「這樣啊……」凌岳沉吟,一手拉著還賴在貴妃椅裡的袁鳴燁,催促著他換衣服。

  「要幹什麼?」

  有些不太情願,但袁鳴燁仍是乖乖換好衣服,等到他慢吞吞地從屏風後頭走出時,就瞧見凌岳帶著包袱等在小廳裡。

  「我帶你出城,咱們去瞧瞧大哥跟胡禮在幹什麼!」凌岳一臉興奮,覺得這趟行程一定會有所收穫。

  「可是城外瘟疫盛行,這樣會不會太冒險?」

  他當初也是因為出城風險太大,最後才決定自己出去找肉身的不是嗎?就這樣貿然出城,兩人都有染病的危險吧?

  「你怕了?唉,我大哥都不怕了,你怕什麼?說不定現在疫情已經控制住了呢,而且就算染病,城裡大夫醫術都很高明,到時候回府裡慢慢調養就好啦!」

  語末,凌岳曖昧地湊近袁鳴燁耳邊,笑道:「更何況,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現在出城去找他們,說不定可以抓到胡禮的把柄。」

  袁鳴燁雙眉聚攏,有些懷疑,「他會那麼容易讓我們看穿嗎?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就算現在他想暗算,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實在覺得此行是多餘——能待在家裡多休養幾天,誰願意出城去奔波呢?

  「唉呀,反正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會少塊肉!現在為夫的要去找大哥,你身為凌家的媳婦是不是該夫唱婦隨啊?」說到最後,凌岳有些不耐煩,連假造的身份都拿出來壓人了。

  「你!」

  袁鳴燁咬住下唇,洞房花燭夜讓他佔了便宜,現在就等不及賣乖了?當初他怎麼會認為這少年率真可愛,直討人喜歡?這分明是粗暴莽撞,行事不經過大腦嘛!

  「走不走?不走也許沒報仇的機會喔。」

  袁鳴燁深吸幾口氣,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這幾日因為受傷的關係,他的暴怒指數直線上升,反觀凌岳這個移動型地雷卻一反常態,對他可說是百依百順,衝著這一點,他現在可以稍稍「柔順」一些。

  「好,我們可以出發了。」

  扯開一朵最美麗的微笑,袁鳴燁原是想粉飾太平,不料凌岳卻因為他這一笑而呆若木雞,叫了好半天才回神。

  袁鳴燁突然覺得他應該乖乖去投胎,放棄報仇的機會,這樣他未來的人生才能快樂又美好。

  可惜,當他想著這些事的同時,他已經附身在一名俊秀少年身上,而且還被凌岳這個火爆少年迎娶進門,成了人家的「人」。

  是的,現在反悔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看起來好像很悲傷的樣子,不喜歡跟我一起逛街嗎?」凌岳買了兩根糖葫蘆,使勁在他面前晃著,就盼能喚回他的注意力。

  「你買糖葫蘆?」袁鳴燁瞪大眼,不敢相信對方說要買些小吃給他墊肚子,結果那「小吃」竟是糖葫蘆!

  「是啊,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的,好久沒吃了,既然看見攤販了就來回味一下,來,給你一根,吃了後不可以再愁眉苦臉喔。」

  小孩子吃了糖都會開開心心,希望他吃了心裡也能甜一些。

  無奈地接過糖葫蘆,袁鳴燁決定自己找個攤販覓食,不過——為什麼前幾天看起來還如此蕭條的地方,如今卻又熱鬧起來?

  這裡是城外五里之地,原本該是不毛之地,卻在短短數日之內繁榮了起來,聽說外逃的村民陸續回來重建村子,就連城裡都有商人來看地要蓋客棧了。

  他當時路過這裡,明明滿路都是因染瘟疫而病死的村民啊。

  將糖葫蘆塞進嘴裡,半信半疑地舔了幾下,最後還是因為太甜而放棄,他向來不喜歡吃甜,以前是,現在換了個身體,還是不愛吃甜。

  「不喜歡?那我帶你去吃陽春麵!」一把搶過被舔了幾口的糖葫蘆,上頭沾了對方的口水,讓他狼吞虎嚥似的兩三口吃光。

  「也好,順道去問問為何此地發展如此迅速,那些死屍怎麼都不見了……還有,這裡居然還有市集,難道這裡的瘟疫之症已經不藥而癒了?」

  袁鳴燁的疑問同時也是凌岳的疑問,不過他的首要目的是找大哥,對這些詭異的現象自然不太在意,他拉過袁鳴燁,在其中一家生意看起來不錯的面攤位子上坐下。

  「老闆,來兩碗陽春麵!有什麼好吃的小菜,統統給我來一碟!」來到這種市集就得入境隨俗,有什麼鄉野小吃自然都得嘗一下鮮。

  「來囉!」老闆麻利地端上兩碗熱呼呼的陽春麵,看兩人身上不俗的穿著,不禁眉開眼笑。

  「兩位公子是從城裡來的?」

  正想開口詢問一下現況,不料店家卻先開口,袁鳴燁禮貌性地回了個笑容,差點把老闆的三魂七魄勾走一半。

  「老闆,請問一下,這兒原先不是鬧瘟疫嗎?聽說村子都荒廢了,怎麼現在又是另一番光景?」

  麵攤老闆愣了好一會才回神,他笑著答:「公子有所不知,咱這小地方來了個神醫啊,聽說將村民們的瘟疫之症全治好了,而且分文不取,現在還開起臨時醫館,說是要將瘟神趕出我們村子吶……」

  說到那神人似的人物,老闆不禁露出崇拜的眼神。

  神醫?兩人對視一眼,默默低頭吃麵,心裡都想著同一件事。

  「你大哥不是帶著許多藥材出城嗎?會不會是運到這裡了?」將藥材捐給神醫,再由神醫治好地方上染瘟疫的眾人,嗯,真是功德一件。

  「是啊,可是大哥是生意人,絕不做賠本生意,他以前也做過善事,不過都會敲鑼打鼓讓眾人知道,好提升我凌家的名聲。」

  袁鳴燁瞪了他一眼,這姓凌的大哥怎麼聽起來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啊?可他那天遠遠看過去,實在不像啊。

  不過人不可貌相這句話,他倒是知道的。

  「想要知道真相,等一下跟老闆打聽一下臨時醫館的地點,咱們暗中去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就算不是他們所猜測的內容,多認識一位神醫也不是壞事。

  他們沒料到的是,除了他們,排隊等著看神醫的人,居然多到可以把這座小村莊繞一圈,他們排在尾端,看著前面排排站著衣衫襤褸的村民,頓時覺得自己非常顯眼。

  「好多人啊……」

  要是不知情的,肯定會以為這是在佈施等著領食物吧?雖然稱不上是太平盛世,但這麼盛大的場面他還真沒見過。

  「是啊,要是我們凌家商號的生意也這麼好就好了……不知道這神醫是何方神聖,醫術居然如此之好,聽說這瘟疫橫行好一段時間了,就連皇帝都曾派御醫過來關切,只是那些御醫中看不中用,全都束手無策,有一度還主張放火燒村呢。」

  當然,這些故事都是後來從喜兒那邊聽來的,他向來都是待在城裡橫行霸道,加上大哥管得又嚴,基本上很少能出府遊玩,所以根本不知道城外瘟疫竟然這般嚴重。

  「不知道,不過……看這人潮,不曉得要排多久才能見上他一面?」袁鳴燁伸出手指開始數,發現這些人數可怕到他數不過來。

  「不如插隊?」

  在家裡當慣了霸王,來到外頭不欺壓一下善良百姓,實在有些對不起自己,凌岳正想拉過袁鳴燁走到隊伍最前面插隊時,硬生生讓人扯了回來。

  呃,其實也不算硬生生啦,畢竟他還顧念著對方身體有傷,所以才會毫不反抗地讓他拉著走。

  「插隊是不好的行為!」低聲訓斥著,同時感受到四面八方射來的指責眼光,他突然有些同情凌白,教養出這樣一個小弟,為什麼他還沒有被氣死呢?

  「可是要等很久……」

  雖然被拉回原本的位子有些生氣,可一旦看到對方沉下俊美的容顏,他就會不由自主壓下即將爆發的脾氣——奇怪,他不是被下符咒了吧?怎麼會在短時間內乖得跟隻貓一樣?

  「你沒看到前面排隊的都是善良窮苦的百姓嗎?你這個紈褲子弟跟人家爭什麼!」

  袁鳴燁自問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了不起比一般男人多了一顆善體人意的心,也許還加了多愁善感這一條,但是他很明白作為一個好人的準則是什麼。

  為什麼好人家教養出來的凌岳,反而缺少在一般人身上可以見到的良善的心呢?他的滿腔熱血都用來旁門左道了嗎?

  凌岳抿著嘴,不打算回話,他在家裡當慣了大爺,怎麼可能會去體會那些人的心態?在他眼裡看起來,凡是擋在他前面的,殺無赦!插個隊算客氣了吧。

  良久,袁鳴燁見他火氣也上來了,索性拉著他脫離隊伍,往反方向走。

  「你幹什麼?要去哪裡?」凌岳怪叫,他都乖乖排隊了還不行嗎?這姓袁的男人怎麼這麼難侍候啊?

  經過小巷弄,袁鳴燁將人一把扯進陰暗的角落,迅速摀住對方的嘴巴。

  「噓,白天神醫有太多病人了,不如我們晚上再去探訪吧?」袁鳴燁拚命眨著眼,期望對方可以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示意對方鬆手後,凌岳壓低聲音問道:「我知道了!你想來個夜襲對不對?」要是那位神醫是大哥請來的,那胡禮肯定也會在場,夜晚去比較容易突襲成功!

  「……」袁鳴燁突然發現對方完全誤解他的意思。也許他真的想報仇,但還沒有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我只是想拉你晚上去拜訪神醫,沒別的意思。」如果偷偷拜訪會變成暗殺,不如改成明目張膽的上門吧。

  「啊?這樣啊……」有些失落地垂下肩膀。

  唯有在這個時候,凌岳的表情看起來才像是個單純的少年。

  事實上,他也的確單純,不過是不知民間疾苦兼且任性火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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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臨湘水榭」四個大字映在眼前,兩人壓低了身子躲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一輪明月在他們的後方緩緩上升。

  「麵店老闆說是這裡?」其中一人發問。

  「是啊,他說神醫雖然在三合院行醫,但住在別的地方,神醫愛水,所以『臨湘水榭』的原主人便把房子借了出來。」

  「看起來倒是個風雅之士……等一下怎麼進去啊?」

  「水榭蓋在水中央,當然是涉水過去啦。你水性好嗎?」

  看到對方緩緩搖頭,他歎了口氣,「等一下你緊緊拉著我的腰帶,千萬不可以放手知道嗎?」

  直到對方猛點頭保證,那人才放心下來,半晌,又有一聲疑問傳出。

  「可是你的傷……」傷口還沒好,涉水只會讓情況更糟。

  「沒關係,都已經出門了,難道你要回頭?別忘了這一趟出門是你的主意。」就算傷口惡化,他也認了,反正到時候最差不過就是躺個好幾天下不了床。

  兩人沒再說話,等到水榭上的油燈盡滅,其中一人先下水,另外一名不懂水性的跟著後腳下水,下水後兩人才發現,這條溪目前處於干季,水深不及膝蓋,根本不用顧慮懂不懂水性的問題。

  兩人相視一笑,沒再說些什麼,相攜步入水榭的台階,不料在踏上最後一階時,袁鳴燁突然往後倒,凌岳眼捷手快一接,近身一探,赫然發覺他臉上已然微微泛黑,震驚之下也驚覺自己體內有一股力量在擊打著腹部,疼痛不已。

  水榭上的油燈再度點燃,凌岳未及細看來人是誰,抱著袁鳴燁,雙雙昏過去了。

  再度醒來,瞧見的是凌白的臉。

  「大哥?」凌岳眨動眼睫,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但他還不至於錯認一手養育他的凌白。

  「你真是胡鬧,怎麼會帶著他一起擅闖民宅呢?幸虧我及時發現,不然就有得你們好受!」

  凌白板起臉,端出長兄的架子教訓人。

  任憑凌岳再怎麼頑劣,面對這個父親似的長兄,他是怎麼也鼓不足勇氣發飆的,只好笑一笑帶過。

  「我想帶鳴燁去拜見大哥,可是聽喜兒說大哥出城了,所以……」

  「所以你就帶著袁鳴燁來找我?真是荒唐,我不是告誡過你城外不太安定,要你別出城的嗎?也許我出遠門經商了呢,你也不想想是否真能找到我。」

  可是大哥每次出遠門都會告知一聲嘛,這次連說都沒說,他會聯想成只是出門散心也是正常啊!

  雖然有滿腹牢騷,但凌岳也只敢在心裡嘟嚷。

  「鳴燁呢?怎麼不見他在我身邊?」

  張望了半天,這房內卻只有他一張床,自然只躺了他一個人,那傷勢比他嚴重的袁鳴燁呢?

  「他中的毒比你深一些,被安排在另一間房裡袪毒。」凌白臉上閃過一抹柔和之色,掩不去的疲態中閃著明明笑意。

  「啊?真是中毒?不是說是神醫嗎?怎麼會做這種下三濫的事……真是可惡……」凌岳喃喃罵著,絲毫不覺得他私闖民宅似乎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

  「還敢說?要不是你們不走正門,偷偷摸摸想上水榭,怎麼會中毒?要知道外頭那些草籽原先也是沒毒的,只是為了預防萬一,事先在水裡撒下一些無傷大雅的引子,要是有宵小想要夜襲水榭才會著了道,若是不先穿越草叢再涉水,你半點毒都沾不到。」

  「那鳴燁身上的毒怎麼會比我深呢?」

  「那是因為他身上有傷口……」說到這裡,凌白臉色一紅,因為他聯想到那傷口絕對是自家弟弟造成的。

  「你也真是的,那麼粗魯,絲毫不懂得溫柔。」

  「我、我……」

  一直我我我半天,凌岳也反駁不出半句話,他總不能說,他以前毫無經驗,所以才會這麼不知分寸吧?可是,那本春宮圖不是大哥給他送來的嗎?

  既然如此,大哥應該很明白他毫無經驗這件事吧。

  「好了,別在那裡支支吾吾的,若是感覺好一些,就去隔壁廂房看看袁公子吧,他還沒醒呢。」

  「咦?他還沒醒?」

  凌岳挺起身子,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好了七、八成,力氣也差不多回復了,如果他好得這樣快,那袁鳴燁沒道理還昏迷著吧?

  「嗯,胡……神醫說,他的身子不知為何處於一種異常虛弱的狀態,之前受傷加上現在染毒,又泡了水,所以有些發燒,毒已經袪了,現在只等著他燒退,看看能不能醒來。」

  才剛說完話,凌白回頭就已經不見人影,看了一下門邊,不禁失笑,原來人已經風風火火地衝出去了,連門都沒關上。

  說是隔壁房,但是位在隔壁的房間總共有七、八間,凌岳張望了好一下子,還是凌白出來給他指點,他才知道是哪間房。

  輕輕推門進去,抬頭一瞧就看見兩張各有特色的俊秀容顏,凌岳一時之間有些疑惑,胡禮不是袁鳴燁的仇人嗎?怎麼會這麼好心來照顧他?轉念一想,袁鳴燁已換了肉身,現在就算親生爹娘站在他眼前也認不出來,不由得鬆一口氣。

  「胡公子。」

  礙於大哥就在門外,再怎麼憋氣他也得和顏悅色地喊一聲。

  「你醒了?過來看看他吧,燒退了一些,可能就要醒了。」

  胡禮讓過位子,凌岳也無暇顧及胡禮在場,匆匆在床畔坐下。

  留下一壺熱茶後,胡禮雙眼閃著紅光,悄悄退出房門。

  門一關,凌岳就緊緊抓起袁鳴燁冰涼的手,放在頰邊磨蹭,「說好了一起來揭開神醫的神秘面紗,你怎麼睡這麼久?」

  緊閉的眼睫忽然輕輕一顫,悄悄睜開:「你在抱怨什麼啊……」由於天還沒亮,室內微弱的燭光讓袁鳴燁一時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

  「你再不醒,就要讓你仇人殺害了。」凌岳笑著恐嚇,連自己都不太相信恐嚇內容,伸手掖了掖被角。

  「我怎麼了?怎麼頭會這麼暈?」袁鳴燁想撐起身子,腦袋卻一陣暈眩,所以又倒回床上,他四處張望,發現似乎已來到水榭內部,不由得疑惑。

  「我們都中毒了,幸好有大哥在,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中毒?」疑惑地眨動眼睛,袁鳴燁又問:「你大哥真在這裡?這麼說神醫他也認識囉?」

  凌岳搔搔腦袋,他方才心急沒問清楚,如今一想怎麼只看到大哥跟胡禮兩人,神醫卻不見人影。

  「應該是吧,真沒想到大哥也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善事。」

  「是你送我進來的?」

  「不是,當時我也中了毒,應該是大哥他們送我們進來的。」

  「他們?」

  「就是大哥跟狐……胡禮胡公子啊,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啊!」

  「那我們是怎麼中毒的?」

  「就是……」

  凌岳將事情始末全部說了一遍,說起來要不是真找到了大哥,說不定他們現在就曝屍荒野了。

  「……這麼說,方纔你進房時,看見胡禮在這裡照顧我囉?」袁鳴燁失笑,現在他總算明白凌岳為什麼要在他醒來時說那句話了。

  「怕什麼?他真想殺我,又何必苦心救我。」

  「還是小心點好,我看我今晚還是守著你好了,免得讓他有機可乘。」說著,凌岳便和衣上床。

  這床可不比自家,窄小不說,就連舒適度都比不上。

  「你不嫌擠嗎?」袁鳴燁皺眉,他渾身都不舒服,現在又多了一人跟他搶床位,現在更無法好好休息了。

  「唉呀,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夫妻嘛,擠一下有什麼關係?咦?你身體好冷啊,是受涼了嗎?」

  「……你一定要抱著我睡嗎?」

  「你身體冷啊,我抱著你不是溫暖多了嗎?唉呀你別客氣,為夫的體溫向來很高,可以給你溫暖的,要是冬天暖爐不夠熱,你也可以抱著我睡喔。」

  冬天?袁鳴燁苦笑,據說,他們好像只能當三個月的夫妻吧?三個月一到,頂多也是秋天而已,哪能一起過冬了?到時候若報不了仇,他也得被趕出府,作他的孤魂野鬼。

  這溫暖的身體,三個月後還能抱得到嗎?鼻頭一陣酸楚,袁鳴燁苦苦忍住,他不想再回到黑暗虛無的世界,但他無路可選……這溫暖,他也只能現在擁有了吧?

  思及此,他便不再反抗,任由對方緊緊抱住。

  這不過是短暫的美夢,但他不忍戳破。

  一早起來,發現枕頭濕透,凌岳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沾了一些起來嘗味道,竟是鹹的,他又探了探袁鳴燁的額溫,發現他已經退燒,應該不會再出冷汗,那枕頭上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他看見那雙紅腫的眼睛,白到幾乎透明的臉皮下隱約泛青,看起來似乎是沒睡好,只是,怎麼會哭了一夜?

  悄悄地將被枕麻的手臂抽出來,凌岳發現他越來越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這樣在意另一個人的一切?

  他不過是個盟友,是個假夫妻,若照他以往的個性,兩人之間他一定得是霸主,凡事他說了算,可是現在……似乎不是這樣一回事。

  自從有了肌膚之親後,他開始發現這人的美貌,開始注意他的生活起居……也不是說之前都不甚在意,只是覺得,那種在意悄悄變了質,不再是男子間肝膽相照的那種在意。

  似乎更細膩了一點,在乎他的情緒,在乎他的生死,在乎他……在乎他能不能一直陪著自己,凌岳倒吸一口氣,猛然驚覺自己竟在短時間內改變這麼多,這不是凌家小霸王該做的事!

  恨恨地抽回身子,他起身看向窗外,天色還朦朧著,可是他已經沒了睡意,滿屋子都沒動靜,只有他不斷鼓動的心跳,然後,他回過頭,瞧見那哭過的臉——

  那是一張男人的容貌,很漂亮,不過不是袁鳴燁本來的樣貌,他的樣貌他還記得很清楚,多了幾分傲氣幾分迷糊……不算漂亮卻很好看,這樣的靈魂活在這具身體裡,活生生的。

  有血、有肉,凌岳伸出手去感覺心跳,沉穩而緩慢,搏動的速度比他慢了太多,幾乎感覺不到心臟的力量,而身體的溫度偏低,讓他想起初春的傲骨寒梅。

  這樣的附身,能撐多久?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對胡禮的反感不及自己,明明胡禮是他的仇人啊……怎麼自己卻比他還在意呢?將那狐狸精趕出去是早晚的事,可是趕出去以後呢?是不是……他是不是也要跟袁鳴燁分離了呢?

  婚禮是假報仇是真,沒了理由,他是不是就留不住人了?他又為了什麼,那麼想要留住一個人?雖說目前並沒有喜歡的女人,但他肯定女人對他的吸引力絕對比男人大多了。

  那,為什麼他願意跟這人在一起,甚至跟他發生肌膚之親?

  太多的謎糾纏在一起,讓他的腦子糊成一片。也許……也許他跟大哥一樣,不知不覺間竟患上了喜歡男人的病?對,這一定是病!

  休養多日,只見得凌白進進出出,許多藥材從城內運出。凌岳雖訝異兄長的行徑,但也不多加干涉,鎮日只是待在袁鳴燁身邊,雖然經過仔細的照顧後,毒患好了許多,但身子仍是一天虛弱過一天,急得他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兄長出面。

  「大哥,你能再請一次神醫嗎?鳴燁的身子一直不見好轉,是不是藥的份量不夠?」

  凌白神色有些為難,不過他還是答應下來:「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在場,而且必須等到深夜時分,袁鳴燁熟睡的時刻。」

  凌岳狐疑,怎麼神醫的規矩這麼多?

  「為什麼我得迴避?神醫長得不能見人嗎?」

  「當然不是!他長得比你好看不知多少倍,只是他生性恬淡,問診時不喜外人在場,你沒看他住在這水榭裡也是深居簡出嗎?」

  聽見大哥稱讚另一人比自己還要好看時,凌岳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以往他在大哥心裡,不管哪方面都是最好的,如今怎麼全變了樣?這筆帳一樣算在胡禮頭上!

  「我是無所謂,只要鳴燁能好,要我幹什麼都能配合。」

  當夜他便乖乖搬出房間,還溫言安慰袁鳴燁,要他好好養病,報仇的事拖多久都不要緊,有他當靠山,不愁沒機會。

  袁鳴燁只回了他一個微笑,病得瘦骨嶙峋的他看起來依舊漂亮,只是蒼白了些,眼底也多了抹無奈。凌岳涉世未深,一直想不明白為何他眼裡總有許多愁。

  雖然大哥提過神醫問診不許有旁人在場,但凌岳想他是凌白之弟,跟神醫也算得上有些關聯,瞧上一眼也不算什麼,於是他夜半時分躲在袁鳴燁隔壁房,準備一睹廬山真面目。

  等了老半天,直到他都快支撐不住睡著時,才瞧見一名男子渾身裹著白布,悄悄進了袁鳴燁的睡房。

  凌岳嚇得差點吼出聲,這男子渾身包起來是為了不讓人認出他的容貌,但再怎麼遮掩仍是無法遮住眼睛,而那一雙血紅的眼珠他怎麼也不會忘記——他敢肯定那絕對是胡禮本人!

  只是,為什麼?如果他是神醫本人,為什麼要遮遮掩掩才替人看病?難道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雙眼睛……絕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擁有的。

  而大哥這樣精明的人,也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是為什麼?胡禮真有那麼好嗎?好到可以不顧一切也要留住他……他甚至可能不是人啊!

  凌岳百思不得其解,一夜無眠,天還沒亮他就去探望熟睡中的袁鳴燁,發現他的臉色紅潤多了,正想悄悄退出房間,卻讓袁鳴燁一手拉住。

  「你醒了?被我吵醒了是吧?再多睡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溫言勸著病人,凌岳想著就算有了一絲血色,畢竟還沒康復,他怕還有變量。

  「我一直沒睡,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凌岳訝異,這表示袁鳴燁也有可能發現神醫就是胡禮了,也許他想跟自己說些什麼重要的線索吧。

  凌岳點點頭,鎖了門窗,倚著床邊坐下。

  「我想……我們不必再想著如何刺殺胡公子了,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很肯定。」

  「你說什麼?怎麼可能?單憑幾眼你就能確定他不是你要找的仇人?那當初你又為何如此肯定?」

  「……我沒有看錯,他的確與殺我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我一直以為他是改名換姓,想要捲土重來,昨晚你告訴我神醫要來看我,不過是在半夜時,我就偷偷在枕下藏了把刀。」

  「你早就知道神醫就是胡禮?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凌岳感到憤怒,為什麼他週遭的人從不曾信任過他,大哥是,如今就連袁鳴燁也是!他們可是……可是戰友呢!

  「你先別氣,我也只是猜,這幾日我雖昏昏沉沉,但也注意到胡公子不常待在水榭裡,除了一名煮飯的僕婦外,就只有你大哥一人在,我便猜到每日都要去看診的神醫便是胡公子,再不,就是這名神醫根本不住這裡,你大哥放出消息不過是障眼法。」

  「所以你就想要親自證實?你瘋了嗎?你病成這樣還想著要獨自下手,萬一他真是殺你的人,你不就沒命了?」更可惡的是,他居然完全不知會眼前這位盟友,虧自己還千方百計幫忙!

  「……其實你很明白,我早就沒命了,所以我根本沒有顧忌,誰知道卻讓我撞破他不是你我想像中的人。」

  「是他跟你說的?鳴燁,哪有人會承認他曾經殺過人啊……難不成你心軟了?」

  「我沒有心軟,但我也不濫殺無辜,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又何必干戈相向?凌岳,他似乎不是個普通人,根據他昨晚救我的方式,我就能斷定他不是我的仇人,更何況,我的仇人沒有一雙紅眼睛。」

  凌岳鼓著一張臉,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又不肯直視袁鳴燁。

  「那照你說,他究竟是什麼?」

  袁鳴燁垂下眼,「我不知道,不過他告訴我,我原先的仇人已經死了,勸我不要再執著,附身畢竟有違天理。」

  凌岳捂著胸口,倒退三步,「他連這都知道?」胡禮究竟是何方神聖?

  轉念一想,他又問:「他該不會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來尋仇的吧?」

  袁鳴燁苦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我第一次出現在他房門外時,他就知道了,只是不說破而已。昨晚他問我,為何跟著他進凌府時,我便和盤托出了。他告訴我,他也認識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那人擅長欺騙感情、奪人家產,有一次那人又想作案,讓他碰見了,便施了一點小把戲讓官府抓住他。後來,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我錯認他就是仇人,便跟著他進凌府了。」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編故事騙你?這些日子我被你們這些人瞞了許多事,不也傻愣愣地相信?你就不怕他也騙你?」

  袁鳴燁搖搖頭,「我很抱歉瞞著你這些事,不過我相信胡公子,昨晚他為了讓我多活幾天,耗了許多的力氣,若是仇人,他大可不必。」

  「你是什麼意思?讓你多活幾天?難道你的身子還沒好嗎?他這神醫怎麼當的?我去找他理論!」

  一聽到經過一夜的診治,袁鳴燁卻只能多活幾天,凌岳整個人都氣炸了,他相信這只是胡禮個人的推托之詞!

  世上怎麼會有醫不好的病呢?只有大夫不願治的病吧!

  「凌岳!」袁鳴燁雙頰凹陷,異樣的潮紅在他臉上不斷擴散,他忍著不適的感覺,用盡全力將魯莽的少年拖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就是死人,就是附身又能撐多久?你知道我能活多久嗎?!」

  「胡說八道!你分明就已經活過來了,你會說話,有心跳有脈搏,怎麼會說死就死?你明明……」明明就活生生站在眼前,為什麼又會莫名其妙虛弱下去?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洞房花燭夜那天傷他太重,導致傷勢起起落落無法好全,他盡了全力照顧,卻還是……是啊,他都忘了,若不是附在肉身上,他只是個虛無縹緲的靈魂。

  「明明就是個死人,死人就算有了肉身,不過算得上是殭屍。凌岳,這肉身原已死去,是我強行附身才又站了起來,現在不過是再死一次,我……」不需要害怕死亡的,反正早就經歷過一次,死了就不會再有痛,對他來說也是好事。

  凌岳不聽解釋,他抓起袁鳴燁的身子猛烈搖晃,怒吼著:「不要在我面前說死!你已經有了肉身,不會再死!如果這個肉身沒用了,那我再去幫你找,找一個活生生的肉體讓你使用!」

  袁鳴燁張大嘴,說不出的震驚,怎麼會……

  「仇人已經不在,我有沒有肉身已經不重要了,你又何苦為我費盡心思?為了一個死人去傷害其它的活人,你能安心嗎?」

  凌岳頓住,他現在無法思考,為了袁鳴燁可能死在眼前的事,他早已心亂如麻,為何當事人卻能毫不在意地勸阻他?難道他不在乎嗎?他不在乎……這一切嗎?

  「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不能……」凌岳狠狠甩開袁鳴燁的箝制,跑出房門。

  窗外,天色早已大明。

  袁鳴燁無奈,只能眨去眼間的酸澀,他又何嘗忍心願意?只是,他跟凌岳本就是人鬼兩隔……

  就是有再多的不捨,他也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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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凌岳無處可逃,更何況,他明白現在也不是逃避的時候。最無助的時候,他的腦海裡總是會浮出一個人的臉——他的大哥,他唯一的親人。

  瞧見親弟弟哭喪著一張臉來找自己時,凌白就覺得不妙,但他也知道,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坐吧,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凌岳沒有坐,他直直趴在兄長的胸前,如同過去年幼時他受了委屈,總是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在等著他。

  凌白起初皺著眉,後來想到他們兄弟也許久沒這樣擁抱了,便由著他纏著。

  「大哥……我可不可以跟鳴燁在一起?」

  凌岳開口,嗓子有些啞,帶著點鼻音。凌白詫異,他那脾氣火爆的弟弟已經許久不曾傷心了,怎麼這回特別嚴重?

  「你不是一直在他身邊嗎?為什麼又要問我?大哥從不曾阻止你做任何事,不是嗎?」

  「大哥……這次不一樣……鳴燁他、他……」凌岳試了好幾次,就是無法將整句話說出來,彷彿魚骨卡在他的喉嚨一般,痛苦難擋卻又無計可施。

  「我知道,他快不行了是吧。」凌白說得肯定,彷彿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從不曾改變過。

  凌岳抬起頭來,目光複雜,為什麼他所認定的事情,彷彿所有人都知道,卻只有他一個人被瞞在鼓裡,為什麼?

  「大哥是怎麼知道的?」話一出口他才覺得自己太傻,自然是胡禮說的,不然還會有誰呢?

  「凌岳,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很多事,你只要動動腦筋就能想通了不是嗎?」喚出全名,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弟弟也該脫離他的保護,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胡禮究竟是誰?他為什麼知道這麼多事!大哥,他很危險啊,你為什麼要把這樣一個對你有危險的人擺在身邊?他甚至、甚至很可能不是人……」

  「胡禮不是人,那袁鳴燁呢?」凌白歎息,這個弟弟可真愛鑽牛角尖,為什麼同樣的情境換了他人就是不同的標準?

  「他當然是人!他現在還活著,有呼吸會說話,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他的脈搏雖弱但還是探得到!」

  凌白擰眉,雖然殘忍但他仍覺得要說出真相:「跳動的是別人的心臟,不是他的,他已經死了,現在正活在別人的身體裡,很快的,這個身體也會撐不住。你不就是因為無法承認這個事實才來找我嗎?」

  凌岳有些呼吸困難,大哥說的全對,他沒有一句話可以反駁,事實上活在這樣的身體裡,袁鳴燁也只有痛苦的分,可自己為什麼這麼痛苦呢?他不明白啊!

  「我不想他死,大哥。」兩行清淚滾滾落下,燙傷了他的臉頰,他卻無力抹去,若是在以往,他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出這麼懦弱的事。

  「但他已經死了。」

  「能不能救救他……」

  「不然你以為昨晚胡禮去他房裡是玩嗎?要不是胡禮渡以真氣,他昨晚早斷氣了!」一想起那死人的命是胡禮的真氣換來的,凌白止不住的心疼。

  「那為什麼……」如果能救,為什麼還會死呢?

  「小岳,你以為胡禮的真氣是永無止境的?你以為他可以為了一個死人耗盡所有真氣只為讓他多活一天?」

  凌白深吸一口氣,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可以敲醒這個笨蛋!

  「胡禮不是神仙,他只是略懂歧黃之術,外加比凡人多一口真氣而已,而袁鳴燁他現在的身體只會一天一天走向衰敗,直到死亡。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更何況你與他相處不到一個月,也許……也許過個一兩年你就會忘了。」

  一把無形的刀狠狠戳刺著他的心臟,熱血緩緩淌出來,他想阻止,那血液卻越流越多,直到把他整個人淹沒為止。

  「他只是個、只是個盟友而已,是吧大哥?」他聽見自己吞口水的聲音,也聽見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可他再也聽不見心跳聲了。

  他感覺不到自己那有力的、鼓動的心跳聲了。

  「是,他只是你的盟友,如果胡禮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種人,那麼,你們之間還剩下些什麼?」

  還剩下些什麼?

  凌岳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只知道很想很想讓鳴燁活下去,至於為什麼,他不曾深思過,也許……也許他是特別的吧?

  從小到大,當他受到委屈的時候,唯一會毫不考慮就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人,除了大哥就只有袁鳴燁了。

  絕無僅有的同伴關係,再加上那麼親密的肢體接觸,還有洞房花燭夜那夜他彷彿說過……他喜歡他。

  喜歡可以是很多種,朋友的喜歡、家人的喜歡,還有什麼呢?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凌白緊緊皺著眉,漆黑的眼珠裡,彷彿只塞得下一個人影——胡禮。

  瞬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再回袁鳴燁的房裡,凌岳碰到了胡禮,頭一次,他們兩人正面交鋒,身邊沒有一個可以潤滑的人物。

  凌岳卻徹底洩了氣,他悄悄瞧了眼緊掩的房門,裡頭有他現在最擔心的人。

  「還有多久?」開門見山,他問,語氣間甚至有一些哀求。

  胡禮看著他,這次他毫不掩飾非人的紅眼睛,「若有我的真氣,至多再撐半個月。」

  凌岳毫不眨眼地重重跪下,幾乎要把地板跪破,他恭敬地向胡禮磕頭,「請你救他。」

  「至多半個月,他活不了的。」

  胡禮微微歎息,眼前的少年是凌白唯一的親人,如果可以,他也想幫這個忙,但他明白就算耗盡真氣也無法讓死人復活。

  多拖一天,不過是讓他多痛苦一天罷了,既已死過,何苦再受活罪?

  早晨的濕氣重,瀰漫的水氣浸得木板漸漸濕了,胡禮無視那彷彿浪潮滾滾而來的悲傷,頭也不回地離開,離去前只留下一句話。

  「把握你僅有的,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凌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袁鳴燁的身邊,只知道太陽很刺眼,他恨不得把透進窗裡的陽光全都掃地出門,但他只能靜靜的看,看著在陽光的刺激下漸漸轉醒的男人。

  「你的氣色看起來很糟呢。」

  刻意調侃了一句,卻發現時機似乎不太適合,袁鳴燁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

  「是啊,是很糟,不過若論起精神,我可比你好多了呢!怎樣,你能下床嗎?」

  緩緩搖頭,袁鳴燁苦笑,「雖然手腳可以活動,但要下床還是勉強了些。」

  「是嗎?」

  凌岳垂下頭,不一會又興沖沖抬起,「不如我帶你去外頭瞧瞧吧!聽說這水榭周圍景色可美了,我大哥每晚都要帶著胡公子出去散散步呢,咱們也風雅一下可好?」

  不等袁鳴燁回答,凌岳的蠻勁一來誰也勸不住,一眨眼就把人給抱在懷裡,走出了虛掩的木門,彷彿天地就在外頭。

  凌岳沒騙他,水榭外的風光他不曾在太陽下見過,自然不曉得它的美,只見除了半人高的芒草外,湖畔四周全植了隨風搖擺的綠柳,水的顏色又清又藍,底下的魚又肥又大,襯著遠處的野花,看起來真像是人間仙境。

  凌岳找了張貴妃椅讓他躺著,又搬了兩床棉被來蓋著,忙好了一切,他又像想到什麼似的,一溜煙地就不見了。

  再見人影,只見他兩隻手上各捧著一個點心盤,笑嘻嘻地將點心擺在貴妃椅旁的小几上,讓袁鳴燁一伸手就拿得到。

  「茶還在煮,等會兒好了我再端出來!」

  揮了一把汗,凌岳坐在貴妃椅旁的草地上,年輕的臉龐上雖有一夜未眠的暗沉,但還是掩不住他無盡的活力與青春。

  那是真正的生命,活生生的,絲毫感覺不到死亡的冰冷。

  「你別忙了,就算端再多東西我也……」吃下了肚,也延續不了命,許是察覺話語太殘忍,袁鳴燁不由住口,還是拿了一塊小茶點起來吃。

  「你也吃不完是吧?唉,你要是像我多好啊,飯桶一個,來多少東西我都吃得完,我說你也別浪費食物,如果真吃不完我幫你解決,知道嗎?」

  年輕的臉龐上帶著笑容,他也取了一塊糕點嘗了一口,味道沒有家裡做的好吃,但總強上路邊的攤販了,現在出門在外,不能強求。

  「你的吃相真難看。」忍不住抱怨,袁鳴燁卻又因為對方誇張的吃相而嘴角含笑,這個天真的少年總是無時無刻帶給他驚喜,讓他更捨不得。

  「大男人吃相要好看做啥?身為男人就要做大事,別為這一點小事婆婆媽媽的。喂,我想聽聽你以前的事。」

  袁鳴燁淡淡一笑,「沒什麼好說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凌岳卻不放過他,嘴一嘟,看起來十足的任性,「說嘛說嘛,你都已經把我給摸透了,我卻只知道你的名字跟長相,這樣很不公平耶!」

  知道了又如何?能改變什麼事嗎?袁鳴燁笑容黯淡下來,卻拗不過凌岳的要求,遙遙想起以前……

  「說實話,我要不是被人害死,現在早已功名在身,平步青雲了。」

  「喔?這麼說你是個讀書人囉?怪不得,我看大街上十個讀書人九個怪,聽說愛養男寵的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哩。」

  就連他斯斯文文的大哥也愛上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胡禮,這個世界還真是奇怪。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不過是好奇所以接觸探索,我是……」從小就明白自己的眼光只會膠著在男子身上,他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是什麼?你真的喜歡男人?像我大哥喜歡胡禮那樣?其實我也看得出來大哥是認真的,不然之前他也不會說要讓我擔起傳宗接代的責任……鳴燁,愛上男人是怎樣的滋味啊?」

  袁鳴燁一愣,他不明白凌岳怎麼會突然問起這樣的問題,情感這種事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他人又要如何解說教導?

  「這很難說明……」眉頭為難似的一皺,原以為凌岳會好心地放過他,不過這一次他料錯了。

  「就是因為難我才問你啊,要是很簡單就能明白,我又何必求教名師?說嘛說嘛,喜歡上一個男人是怎樣的感覺?要怎樣才能知道那不是朋友間的肝膽相照啊?」

  「也許,將來等你成親之後就會明白這其中的差別,你和妻子之間的相處絕對會和我不同。」

  凌岳深深看了袁鳴燁一眼,對這句話深感不認同,可他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甚至認為自己毫無立場去評斷這些事,畢竟他連自己的情感都理不清了。

  「連你也希望我成親嗎?」大哥是這麼希望的,就連他也這麼認為。

  「難道不該嗎?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成親生子乃是人生大事,你將來總是要面對的。」

  凌岳心裡一酸,便不經思考地出言損人,「真要這麼說,那我大哥跟你都是不孝,你們都沒有遵照祖宗的規矩娶親生子,你更是罪該萬死,年紀輕輕就栽在男人的手裡,作了冤枉鬼不說,還……」

  還找錯仇人,誤入他凌家門,與他同床共枕。

  「是啊,我是『罪該萬死』,所以報應來了。」

  白著一張臉自嘲,卻突感溫暖的氣息緊緊包圍自己,原來是凌岳抱住他,雙肩不斷抖動,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

  「……不許這樣說自己!」良久,他才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似的。

  「好,我不說,你可以放開了嗎?就算我跟你大哥都是違反世俗規定的人,你會看不起我們嗎?」感覺到懷抱終於有些鬆懈,一眼望去,他有些訝異少年泛紅的眼眶。

  「怎麼會?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就算大家都笑他、瞧不起他,我依然希望他過得幸福,只要他開心了,我就開心。」

  「是啊,因為你是他最親的人,自然能夠諒解,但是世人並非如此寬容,雖說男風盛行,但還是有不少人以異樣眼光看待,在那些人眼中,這種不倫的關係是污穢的,若是付出真情,看在他人眼裡更是癡傻。」

  凌岳眨著眼睛,似懂非懂。

  「豢養小官是一種時尚,但愛上男人是一種罪惡,不被世人認同、不被祝福,甚至還是不得善終的罪惡。這就是我的情路。」

  這是一條血的教訓,他已為此付出代價,但作為一名朋友,他覺得有必要提點一下開始偏離正常人生軌道的凌岳。他還年輕,有大好的將來,何苦誤入歧途?

  「大哥他也會走上你這條路嗎?」凌岳顫著聲,苦苦忍著淚水不讓它掉落,不敢相信這條路居然如此艱辛,他之前的所做所為與那些鄉願的世人沒有兩樣,沒有祝福,只有破壞。

  袁鳴燁伸出枯瘦的手臂搭在凌岳的肩上,沉重無比。

  「你大哥不一樣,他有力量與智慧,就算他苦撐不住,至少背後還有胡公子在,只要一想到背後有人無條件支持自己,無怨無悔站在同一陣線,那麼勇氣就會無限擴大,不是嗎?就算累了,也有個地方可以休息。」

  凌岳透過那只細瘦的手臂,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雖然他們兩人也曾站在同一陣線,但他們無法永遠支持著彼此,勇氣會退縮、生命會消失,袁鳴燁明白無人可靠的悲哀,所以他不要他懂。

  他不要他懂這種悲哀的感情,不要他回頭時覺得自己很孤獨,不要在夜半時覺得空虛難耐,他不要……他不要他記住,這個曾經讓他熱血、讓他心如刀割的男人。

  凌岳的熱淚,滴在那彷彿就要消失的枯瘦手臂上。

  隔一日,凌岳依舊起個大早,吵醒無法入睡、精神逐漸變差的袁鳴燁,他仍舊在院子裡放個貴妃椅,然後找來一堆細竹枝與畫紙,更備了文房四寶。

  只一眼,他便明白要做些什麼。

  「你要做風箏?」瞧了一眼天色,太陽毒辣的嚇人,這種天氣看起來一絲風也沒有,要怎麼放風箏?

  「是啊!」備好一切東西,凌岳從水榭裡推出一把下面裝著滾輪的竹椅,椅面上放了軟墊,精巧的機關讓坐在上頭的人只要手能夠移動、有少許力氣,也能憑自己的能耐四處行走。

  「這是……」

  「我做的,厲害吧!」凌岳嘿嘿笑了兩聲,有些得意,「哥從小就對我嚴厲,不喜歡我到處惹禍,老是把我關在屋子裡,我實在悶得無聊,除了發發脾氣逗逗下人看看閒書外,就喜歡做些奇怪的東西。」

  抱起貴妃椅上躺臥的袁鳴燁,凌岳輕輕鬆鬆就將人換了個地方,「好啦,現在你可以放心作畫了!」

  瞪著凌岳塞入他手中的畫筆及顏料,袁鳴燁有些詫異。

  「你要我畫風箏面給你?」

  「是啊,你是個讀書人,應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吧?就算不精,也比我的鬼畫符好多了,我這人向來對畫畫沒興趣,就請你幫我畫個風箏面吧,好不好?」

  有人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才來問好不好的嗎?袁鳴燁有些頭暈,毒辣的太陽讓他的臉頰有些燙,不禁有些埋怨每天都要抱他出來曬太陽的凌岳。

  「可是我很熱……」

  「沒問題!」在最短的時間內生出一把傘外加一把扇子,凌岳就站在竹輪椅身邊撐著傘一邊幫人扇風,「這樣還可以吧?夠不夠涼?我讓人煮了涼茶,等會兒就送出來。」

  無奈地歎一口氣,再加上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袁鳴燁終究還是提起畫筆,想為身後那少年做些什麼事。

  「你想畫些什麼?」

  「唔……我想畫這裡的景色,這裡挺美的,聽大哥說,等胡禮處理完這裡的事,他們就要回去了,到時候我也得跟著,也許以後都看不到這『臨湘水榭』了,畫個圖紀念一下也好。」

  袁鳴燁的眼珠在四周掃了一下,沒意外的話這會是他魂歸之所,能夠死在這麼美的地方也是一種福氣,何況,身邊還有一名俊美聽話的少年陪著。

  畫筆沾了些許顏料,開始在紙上揮舞,只見這大好風光的原野柳林盡入畫紙裡,就連湖裡的肥魚都入了畫,凌岳瞧得認真,眼睛絲毫沒眨動半次。

  風箏做好後,凌岳就在水榭前將風箏放起,在風箏升起前,他偷偷沾了墨在紙上頭畫了幾筆,袁鳴燁還當他是在搗蛋,等到風箏高高吹起時,他才明白凌岳方才做了什麼。

  風箏上有兩個人,一高一矮,在水榭前或坐或臥,當風吹起,就像兩個仙人一樣,在高空中飛舞。

  「我希望我們能跟那風箏一樣,徜徉在這片美麗的大地上,永不墜落。」說完,凌岳拿起剪子一手斷除了他與風箏之間的聯繫。

  看著風箏越走越遠,他回頭,只看見袁鳴燁滿臉的淚。

  夜晚,凌岳擁著袁鳴燁就要入眠。

  「凌岳……」

  「嗯?不舒服嗎?我去叫胡公子過來。」

  袁鳴燁的手臂伸出棉被外,制止就要去叫人的凌岳,將他一把拉回床上,「我不是這個意思……」輕歎一聲,他問:「我生得好看嗎?」

  「好看,溫文儒雅,要是往大街上一站,姑娘們恐怕都要丟了芳心了。」凌岳乖乖躺回床上,將兩人身上的棉被整理了一下,碰到對方的身子時,愣住。

  「你真愛說笑,我看是這個身體太美了吧?……凌岳,打個商量,我沒力氣,你可以抱緊一點嗎?」

  赤裸的身子緊緊靠上去,貼上溫熱的皮膚,舒服地喟歎。

  「不可以!你的身子這麼虛弱,我不可以……」凌岳想推拒,但他又怕太用力而傷到對方虛弱無比的身體。

  「你可以。就跟洞房花燭夜那晚一樣,你可以的……」

  「我不可以!」凌岳堅持拒絕,他一翻身下了床,拿了一件單衣就要往袁鳴燁身上套。

  「你是不是不要我?是不是嫌我瘦骨嶙峋?可是我已經吃不胖了,我……」袁鳴燁見凌岳這樣的反應,與當初完全不一樣,他急了慌了。

  單衣蓋在他的身上,溫暖的體溫也隨即覆上。

  「你放心,我不會走,也不會忘了你,更加不會棄你於不顧,我一直都在,不要傷害自己來證明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不要讓我恨自己……」

  聲音頓了頓,凌岳靠在袁鳴燁的肩上,長長的眼睫沾滿水氣,「或許你還當我是個孩子,可我已經大到足以明白自己了。現在我只希望在你還有意識的時候,能夠感覺到我陪在你身邊,甚至到轉生時還記得我,如果到時候你沒有忘記我,請你一定要回來找我……」

  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直到我們可以再次結伴徜徉天地為止。

  這一晚,他們一夜無夢,雞啼時,袁鳴燁安靜地睡在凌岳溫暖的胸膛上。

  他沒有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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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兩年後。

  滂沱大雨中,一名俊秀青年騎著駿馬,身後跟著車隊,一輛輛馬車上全都載滿貨品,似乎趕在城門要關之前進京,但是過大的雨勢模糊了他們的視線,於是領隊的青年下令,先在城外找個地方歇腳,等雨停後再進城門。

  「二少爺,要回頭找客棧嗎?」車伕頭兒丁二壓低頭上的斗笠,跑到最前頭詢問凌岳。

  「不用了,前面有一家破廟可以躲雨,這場雨很快就會停,你叫兄弟們跟著我走吧。」才剛過正午,雨勢稍停他們馬上能夠進城。

  「是!」丁二答得響亮,立即回到後頭與弟兄們交代二少爺的吩咐,一行人在大雨中轉了方向,往城外破廟前進。

  抬頭看著那連廟名牌匾都殘破到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木牌,凌岳想起兩年前在這裡發生的種種。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就過了兩年,大哥帶著胡禮雲遊四海,他暫時接起家裡的生意。

  他把那人的屍骨埋在水榭旁,希望他下輩子投胎依然可以看到那麼美好的景色。胡禮說他生前沒做過什麼大壞事,只要乖乖去投胎,說不定很快就可以看到他,只是,那時候他肯定會忘了上一世的事。

  胡禮又說,為了他好,最好把一切都忘掉。

  ……把一切都忘了,說得真是容易,人的心又不是紙做的,撕爛燒燬就沒了,他試著不再去想他、試著微笑過生活,可就連喜兒都說他的笑比哭還難看,寧可他大吼大叫。

  凌岳下馬,緩緩步入殘破的廟門裡。這裡的一切都沒變,只是多了些蛛絲,丁二率了一批人進來,做了簡單的打掃,又選了一塊乾淨的地方起火,烤起衣服來了。

  一行人拿出行囊裡的冷酒肉乾,就著火光開始飲酒作樂,凌岳任由著他們,嘴角揚起淡淡的笑,信步走到破廟後邊的廂房,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沒有好好看上一眼,如今有這機會好好巡上一回,心裡的滋味卻是說不出的苦。

  外頭的雨下個不停,淅淅瀝瀝的,像是老天爺在哭,凌岳突然悲從中來,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還想再衝出去狠狠淋一場雨,卻被角落裡緩緩蠕動的東西給吸引住了。

  他緩下腳步,上前探視那團白色的小東西,撥開一堆干稻草後,才清楚瞧見了那毛茸茸的動物。

  「狐狸?」看起來好小的樣子,身體還縮成一團,毛色是罕見的全白,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先是含著恐懼望著他,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前腳,試探著碰觸凌岳灰色的衣角。

  凌岳不由得想起兩年前他誤認胡禮是狐狸精的那回事,雖然到最後他還是搞不清楚胡禮的真實身份,但大哥曾經拍著胸脯對他保證胡禮絕不是狐狸精,後來他沒精神追究,也就算了。

  小小的白色前腳碰到了灰色衣角,小狐狸的膽子大了起來,乾脆整個身子都鑽出來,跑到凌岳濕漉漉的腳旁,睜著大眼直盯著他。

  「你想跟我走嗎?」凌岳身上的衣服都還在滴水,小狐狸身上的毛卻有一半是乾的,如果就這樣抱起來肯定會讓它受涼……

  思路一轉,凌岳便回到破廟正廳取來一件乾淨清爽的披風,再回過頭來小心包起小狐狸。

  小狐狸半點掙扎都沒有,乖乖任他抱起,縮著身子窩在他懷裡,小小的鼻尖磨蹭著衣服的前襟。

  「你也很寂寞嗎?我也是呢……不如,我帶你回去好嗎?」

  輕輕揉弄著那罕見的白色毛皮,小狐狸似乎聽得懂他的話,乖順地依在他懷裡,一雙大眼半閉,像是很享受的模樣。

  凌岳就這樣抱著小狐狸,在破廟裡等到雨停。

  「二少爺,這是什麼東西啊?」喜兒僵著身子,跟在二少爺身邊這麼多年了,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可這個小小東西……

  「你看不出來嗎?喜兒,虧你還是家裡最聰明的,這是一隻小狐狸呀,你瞧,它一身的白,是不是很漂亮?」

  「小……小狐狸?」喜兒突然覺得頭很暈,她不明白二少爺不過是出一趟門補貨,怎麼回來就多了一頭小狐狸?

  這情況怎麼跟兩年前那麼像啊?兩兄弟全是出一趟門,回來後各自帶了一個男人,怎麼這回換成動物啦?

  「是啊,我瞧它孤苦無依,就帶它回來了。喜兒,麻煩你給它佈個小窩吧,這小傢伙淋了雨,可能有些受涼,夜裡外頭又涼,就讓它睡我房裡吧。」

  「睡你房裡?!」喜兒那粉色的唇張得跟雞蛋一樣大,隨即她甩甩頭。不行,這凌府裡也只有她還有理智了,她絕不能任由二少爺胡來!

  「二少爺……這有些困難耶,不如我讓長工蓋一間小屋,把它養在後院裡好不好?後院有花有草,對動物也比較好啊。」

  凌岳想了想,覺得喜兒說的有些道理,正想把小狐狸交給喜兒,不料小狐狸死死抓著他的衣襟,似乎不想落到別人的懷裡。

  「看來它不想跟你走哩,喜兒,你還是去找個竹籃來吧,順便找幾塊乾布,這小傢伙就睡我房裡吧。」

  「二少爺……」喜兒都要哭了,那小狐狸不讓她抱,她也不見得就願意抱小狐狸呀,這種小畜牲會吃家畜的,說不定明早起來,養在後院的雞就會少幾隻也說不定。

  「喜兒,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呀?平時讓你幹什麼你不是都二話不說的嗎?今兒個怎麼這麼囉嗦?」

  這還不是因為你!喜兒咬牙,卻不敢把真話說出來,這凌家二兄弟怎麼老是喜歡撿一些奇怪的東西回來?上回是男人,這回是狐狸,那下一回呢?她可不可以祈禱讓二少爺撿個姑娘回來?漂不漂亮無所謂,只要是個女的就成了!

  至少這樣大少爺就不用三天一封家書,催二少爺找個好姑娘成親了。

  「喜兒不敢,喜兒只是覺得把狐狸養在屋子裡不太好,畢竟是只畜牲,要是半夜犯了野性,那二少爺的安危……」

  凌岳噗嗤一聲,差點把入口的熱茶給噴出來,「喜兒,你該不會以為區區一隻小狐狸能奈我何吧?要是這隻小狐狸能夠把我吞了,那正好,那樣你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大哥叫回來,省得他流連在外、樂不思蜀。」

  喜兒啞口無言,原來到這個時候,二少爺還是沒打消拆散大少爺跟胡公子的事呀,不過,他們倆的事早就定了,之前二少爺不是也默認了嗎?怎麼現在又反悔啦?

  「二少爺真愛開玩笑,要是您真有個意外,那喜兒拿什麼賠給大少爺?」乾笑一聲,喜兒算是認了,狠狠瞪了那頭漂亮的小狐狸一眼,這年頭只要跟狐狸扯上關係的都不是好東西。

  「喜兒,把竹籃拿過來後你就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還要去店家鋪貨呢。」

  喜兒應了一聲正要出去,踏出門坎前突然想起一事非說不可,又轉了回來。

  「二少爺,昨兒個府裡收到大少爺的家書,說明天一早會有個昔日生意上的朋友登門拜訪,姓康,年紀大約五十來歲,聽說是要到南方去辦貨,大少爺特別交代要好好招待這位康老爺。」

  「康老爺?」凌岳揚眉,怎麼這一回大哥的家書不是叮嚀他去相親,而是讓他招待一個老朋友?難不成大哥也看開了?這倒是一件好事,緣分難以強求,他也不想在別人的逼迫下娶一名不喜歡的女子進門。

  「是,大少爺說康老爺明兒一早就會進城。」

  「那好吧,你吩咐下去,清理幾間客房,讓廚房明天殺幾隻雞,燒幾道好菜,明兒一早隨我出城迎客。」

  小狐狸的毛又白又柔順,摸起來很上手,凌岳摸了又摸,抱了又抱,不知不覺月已中天,他卻了無睡意。

  其實他很明白大哥是故意找事給他做,免得他鎮日無事胡思亂想,只要一忙起來,他就沒有時間去想起兩年前的事情,更不會時時刻刻想回水榭旁祭拜。

  但是這樣的忙碌又能讓他靜多久?一年?五年?也許有一天他會受不了而爆發,連他也不知道這壓力要朝何處發洩,只要一靜下來,他就忍不住去想念,忍不住思緒紛亂。

  他甚至走在街上都會多看一眼婦人手中抱著的小小娃兒,想著他是否已經投胎,想著他是否還記得彼此的約定,要是還記得他,一定要回來看他,即使只有一眼也好。

  只是,小小娃兒又怎會有前世的記憶?既已轉生,何苦尋思過往,該讓一切都過去了……

  他不是那樣婆婆媽媽的男人,應該要拿得起放得下,如果連對方都忘了他,他又何苦死死記得那段記憶?不過是多折騰自己罷了,大哥看在眼裡也是不忍。

  「小狐狸,你的同伴在哪裡?你是不是走失了呢?也許你的同伴現在正回到破廟找你呢,我是不是不該多此一舉把你帶回來呢?」

  小狐狸不會說話,但它緊緊挨著凌岳的胸膛,隨著他呼吸的步驟而起伏,喜兒給它拿來幾顆雞蛋,它卻興趣缺缺,只是挨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狐狸,真希望你可以跟我說說話,我這樣對著你說話要是讓喜兒瞧見,她一定又會以為我發神經。」

  小狐狸卻只是伸出粉色的舌頭,輕輕舔著他的手掌,一下一下,像是要撫平他心裡的寂寞與傷痛。

  才一個月啊……他跟那個人在一起不過一個月,這痛,卻要到何時才能止住呢?

  雖然家書裡頭沒有寫明康老爺一行人的特徵模樣,凌岳還是一眼就認出要接待的貴客,原因無他,那位康老爺騎著駿馬趕路,身後跟著車隊,這些都是商人常見的打扮,問題在於,車隊中間多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前頭還用簾幕遮了起來。

  凌岳有不好的預感。

  「康老爺。」帶著笑臉上前迎接,凌岳今天一身藏青色長衫,帶著兩名家丁跟喜兒就來城門口接人。

  康老爺長得一張國字臉,稱不上慈眉善目,但算得上是神采奕奕,就這樣年歲的男子來說,他的身子尚是健朗。

  「這位想必就是凌二公子了,之前聽令兄提過幾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這次老夫南下辦貨,途經貴城,可要打擾凌二公子數天了。」

  數天?凌岳起疑,既要南下辦貨,又為何要停留數天?這樣不是耽擱了行程嗎?雖然起了疑心,但凌岳還是不動聲色。

  「康老爺哪裡的話?家兄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有朋自遠方來自然要好好招待,康老爺請不要客氣。倒是小弟有一個疑問悶在心裡,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康老爺扯著臉皮笑笑,「有什麼不能問的?凌公子請說吧。」

  「這馬車裡……可是尊夫人?」他是聽過有些商人因為與夫人鶼鰈情深,所以出門會帶著妻子,但是這康老爺子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也學那些小伙子來個形影不離嗎?

  「喔,那馬車裡不是拙荊而是小女,小女自幼身染怪疾,看了許多大夫都醫不好,這次聽說南方出了一位神醫,曾經治好廣為流行的瘟疫,特地將小女也帶出門,看能不能得見名醫。」

  凌岳揚了揚眉,神醫?難道是指如今跟著大哥雲遊四海的胡禮嗎?那康老爺這趟還真是白走了。

  「原來如此,就請康老爺與康小姐安心在凌府住下,在下會差人打聽那位神醫的消息。」

  「那就請凌公子多費心了。」

  兩人又是一陣家常閒聊,說說南北貨近來的市場如何,在凌岳的帶領下,康老爺一夥人步進了凌府大門。

  招待客人用過晚膳,凌岳這才記起被他關在房間的小狐狸,回到房間後卻連一個狐狸影都沒見到,以為是喜兒帶著它出去晃晃了,便將喜兒招了過來。

  「我?沒有啊,方才喜兒正在安排康老爺與康小姐的廂房,根本沒過來這邊啊。」開玩笑,她怕死那隻小動物了,怎麼可能會帶它出去晃?

  「可我的臥房除了你以外,其它人都不准進入,門窗也都掩得緊密,它怎麼跑得出去?」更何況小狐狸從被他抱回來到現在幾乎滴水不進,哪來的體力亂跑?

  「喜兒也不知道……」正在懊惱時,她卻想到一個最有可能的解釋,「會不會那小狐狸其實是狐狸精,現在已經離開了!」

  「喜兒,我看你是閒書看太多了,那隻小狐狸要真是狐狸精,為什麼要讓我抱回來?難道它想色誘我嗎?」

  喜兒一陣沉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個天兵少主才好。

  「二少爺,也許你以前曾經救過它,所以它回來報恩,但是看到你什麼都不缺,所以就自行離去了。更或許它根本不是來報恩的,而是來為非作歹,只是法力太淺,不得已才作罷。」

  「……」凌岳只手撫住額頭,覺得這兩年來他可能太過忽視喜兒的存在,導致她朝不正常的方向發展,一股罪惡感逐漸蔓延開來。

  「算了,你去招待康家父女吧,我去找回小狐狸。」

  這凌府說大不是很大,說小也不是太小,要找一隻小狐狸雖然有點困難,也犯不著勞師動眾,更何況,他只要閒著沒事幹就會胡思亂想,自然是尋狐的最佳人選。

  「二少爺……」喜兒規勸無用,忽然悲從中來,她不過是個小丫鬟啊,為什麼每次都得充當凌家主母招待外賓呢?這些都是少夫人的工作呀!這樣叫她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啊?嗚嗚……

  前廳找過,後院找過,凌府裡的幾個院落也都找過了,就連下人房他也翻過了,除卻他現在正在找的花園,就只剩下客人住的「問蘭居」,只是,就為了一隻小狐狸去驚擾客人……

  凌岳抬起頭看了院牆幾眼,想著這樣的高度防得了宵小,不曉得關不關得了小狐狸?

  「跑到哪裡去了呢?」搔著頭髮,他其實有些擔心,那隻小狐狸是不是餓昏在某處,這小傢伙才進門一天,就這樣到處亂跑讓人擔憂,真是讓人苦惱,早知道就把它帶在身邊了。

  不得已,他只好硬著頭皮去求見康家父女,表明緣由說要尋找小狐狸。

  「喔?找狐狸?凌公子啊,天色都這麼晚了,你要不要……」言下之意是這麼晚了,你打擾我不要緊,但我女兒是黃花閨女呀。

  「康老爺,如果不方便的話,我讓喜兒去小姐房裡看看就好,其實我是怕那小狐野性未馴,不小心傷了小姐。」

  「這倒是……」康老爺撫著下巴那一撮鬍鬚,考慮了一會,「罷了,凌公子請稍等,我去叫小女到花園裡迴避,讓你好好找一下,我順便讓底下的人也去找。」

  凌岳來不及拒絕,康老爺就一陣風也似地從他眼前捲走,他還懷疑自己的視力有些問題,不斷揉著眼睛想看更清楚呢。

  大約過了一刻鐘,康老爺來交代說康小姐已經離開廂房,可以進去找小狐狸了,凌岳想也不想地就一頭撞進人家閨女的廂房裡。

  狐狸沒找到,香味倒是聞了一堆,凌岳有些沮喪,又想起這畢竟是人家閨女的房間,男子不宜久留,便訕訕退出,轉往別處去找。

  從頭到尾,康老爺都只是別有深意地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紋越來越明顯。

  凌岳又到花園裡找了一回,正想放棄時,卻看到一身白影向他緩緩飄來,他抬頭一看,卻看到一張絕世容顏,心臟忽然緊縮,血液也似乎倒流。

  那張臉他再熟悉也不過,曾經魂牽夢縈心心唸唸的身影,只是、怎麼會?現在不是七月分吧?就算是,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現身給他看?遲了兩年的相會真是讓他有些痛徹心扉呀!

  「……凌公子?」一身白衣的康柔伸出素手,在呆住的凌岳面前揮舞了一下,有些困擾,怎麼這凌家少主一見到她就變成這樣?她長得有那麼嚇人嗎?

  凌岳眨眨眼,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問題,不然怎麼會把對方的聲音聽成女的?明明……鳴燁的聲音就算再細,也不像女人啊。

  「鳴燁?」有些不敢確定的,他率先喚出那久違的名字,一出口,才發覺要喊出這名字有多麼困難多麼痛苦。

  「凌公子,你認錯人了,小女子名喚康柔,不是你口中的鳴燁。」康柔輕輕一笑,粉頰上有著靦腆的痕跡。

  「康柔?」凌岳疑惑,再次盯著對方的臉細瞧,這才發現真是自己錯認,雖有七分相似,但女子的五官畢竟比男子柔美太多,他不該犯這樣的錯誤,將眼前的女子錯認為他等待的袁鳴燁。

  「原來是康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花園逗留?康老爺會擔心的。」最初的心悸過後,余留下的竟是漫無止境的空虛感。

  凌岳苦笑,這天底下的人這麼多,怎麼偏偏康小姐就長得那麼像?不免讓他懷疑是有心人的安排,沒有一個生意人出遠門會帶著自家閨女的,就算是求醫,這也太危險了。

  「凌公子!」康柔將懷中抱著的動物往前一遞,讓凌岳看清楚動物的全貌,「這是你在找的小狐狸嗎?」

  凌岳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小狐狸竟會在康小姐手裡,情急之下連謝謝都沒說,就直接將小狐狸抱過來,確定小狐狸沒事後,才想起要跟人家小姐道謝。

  不料他抬起頭時,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哪還有康小姐的影子啊?

  小狐狸看起來有點精神萎靡,似乎是餓壞了,想起為了找它而辛苦奔波,凌岳明明應該板起臉凶它,好讓它明白事理不可以亂跑,卻在看到它眼角的眼淚時戛然住口。

  「唉。」很無奈地歎一口氣,這隻小狐狸倒是很知道怎麼撒嬌,連向來跟動物不太親近的他都會心折,凌岳不由得想,怎麼向來喜歡小動物的喜兒偏偏就不喜歡它呢?

  「你不吃雞蛋,難不成真要吃雞肉?」一想起喜兒知道他拿雞肉餵這頭小狐狸,肯定又要囉哩叭唆,但他又不忍讓小狐狸活活餓死,無奈之下只好偷偷去廚房拿了些晚飯剩下的雞肉。

  小狐狸果然吃了,而且還吃得津津有味,凌岳看在眼裡,突然聯想到小狐狸是不是餓壞了才跑出去覓食。

  「小狐狸,你如果肚子餓的話就叫我一聲,不用跑出去找,要是嚇壞了府裡的女孩子就不好了,更何況人家康小姐還有病呢。你呀,以後就乖乖待在我房裡,一有空我就會帶你出去走走。」

  撫著那柔順如絲綢的白色毛皮,凌岳寵溺地瞇起眼睛看著小狐狸,這隻小野狐一點都不像是野生的,它不撒野也不亂叫,除了喜歡亂跑以外,也沒什麼壞毛病,看起來就像是有人馴養過一樣。

  「……小狐狸,我也該給你起個名字了,你喜歡什麼樣的名字呢?」凌岳趴下身子,讓自己與坐在桌上吃東西的小狐狸平視,他覺得小狐狸很有靈性,似乎能夠聽得懂他說的話,於是一開口就沒完沒了。

  小狐狸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然後又看看桌上的茶壺,意識再明顯不過。

  「你渴了?」凌岳發現自己跟小狐狸之間真是溝通無礙,完全超乎自己所想,這隻小狐狸也真是聰明得緊。

  順手倒了一杯茶水,將杯子放在小狐狸的眼前,沒想到小狐狸還真的低下頭舔了幾口,沒幾下,茶水就被喝光了。

  「你還真的喝茶啊?不苦嗎?」凌岳怪叫,一般動物不是都只喝水嗎?怎麼這隻小狐狸卻肯喝有苦味的茶呢?

  小狐狸盯著他看,又用前腳推了推茶壺,凌岳苦笑,又給它倒了一杯。

  「慢慢喝,你要喝多少都成。」一邊寵溺地倒茶給小狐狸,一邊又忍不住想要是喜兒看到這一幕,肯定又要念他了。

  不曉得為什麼,兩年來不曾平靜的心湖,在遇到小狐狸後,竟然奇跡似地平靜下來了,不由得猜想也許他真的曾經救過一隻小狐狸,如今這狐狸來報恩了。

  小狐狸酒足飯飽,瞇起圓大的眼睛,撲進凌岳的懷裡,大大打了個哈欠。

  「想睡了?」凌岳嗤笑,這小狐狸還真是單純得可以,吃飽睡、睡飽吃,無憂無慮的模樣真是教人羨慕。

  凌岳一手抱著小狐狸,一手推開窗戶,對著窗外明月,他緩緩地閉起眼,靜靜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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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彷彿有什麼液體掉落在他的手掌上,凌岳覺得有些燙,不知是不是喜兒剛燒好的開水,一滴、一滴,逐漸在他的掌心裡擴散開來。

  這裡很黑暗,所以他看不清這是什麼東西,也許是房裡的蠟燭燒盡了吧,他也懶得起來再添燭火,只是手心裡那液體有些怪……

  非常冒險地,他直接抬起手掌,舔了一下,也不怕讓人下毒或是吃到什麼不潔的東西。

  有點鹹,更多的是苦。

  凌岳一愣,這味道他很熟悉,就在兩年前,他時常嘗過的,可他房裡有什麼人會哭呢?該不會是小狐狸吧?往懷裡一摸,小狐狸卻不見了。

  該不是是在發夢吧?懷裡沒有小狐狸,掌心裡全是眼淚,這黑暗的空間似乎也不像是他的房間,那麼,他一定是在做夢了。

  伸出手捏了捏臉頰,想讓自己痛一些,說不定這樣就可以醒來,這詭異的夢他一點都不想繼續,卻在黑暗中發出一丁點聲音時,他停下手。

  「凌岳……」

  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這肯定是夢,不然他不會聽見這樣熟悉的聲音,本想弄醒自己,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索,想找到那只有在夢裡才能重逢的人。

  「你在哪裡?在哪裡?」

  這裡這麼黑,他完全看不到,只有一聲聲的呼喚從黑暗中傳遞過來,揪痛著他的心,勾引著他的魂。

  「凌岳……」

  那人只是呼喚,而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凌岳幾乎是不要命地往前跑,最後,眼前的黑暗霍然開朗。

  這風光明媚的景色不是睽違兩年的「臨湘水榭」又是哪裡?站在那裡呼喚他的人不是袁鳴燁又是誰?

  「鳴燁!」

  來不及思考、沒有時間欣喜,凌岳拔足狂奔,臨湘水榭附近的草又長高了,卻擋不住他思思唸唸的心。

  兩人最後緊緊擁在一起,說不出思念道不出的悲傷,他們之間不需要多餘的話語,也許當年來不及開花結果的感情兩人都沒說出口,可這份煎熬的思念卻怎麼也抹不去。

  他捧起袁鳴燁看起來健康紅潤的臉色,這張清俊的臉也只有在夢中才能這樣健康吧?

  他從不曾擁抱過如此活生生的他,這樣難得的會面讓他只想盡情傾吐思念。

  嘴唇就這樣貼了上去,身體也緊緊黏在一起,思念像一把火,頓時點燃了兩人的熱情,慾念無邊無際,兩人在慾海裡不斷渴求著對方的身體,終至決堤。

  他記得自己在對方身體裡的感覺,也記得對方緊緊擁住他、似要勒斷他脖子的力道,狂猛的動作卻沒人喊疼,兩人都是費力地喘氣,一下一下地,往高峰推去。

  直到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凌岳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在高潮中暈過去,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凌岳模模糊糊想著,腦子開始運作,眼睛也緩緩睜開來。

  這是自己的房間,外頭的陽光已經透進來,看來他睡了很久,掙扎著想起身,卻發覺腹部有些沉重,像是被放了什麼東西,往下一瞧,才知道是小狐狸趴在他肚子那邊睡覺。

  只是很奇怪,小狐狸會流口水嗎?不然他的衣服怎麼濕濕的,而且還有些黏,被風一吹感覺還挺不舒服的。

  他想輕手輕腳移開小狐狸,卻發覺小狐狸像是叼著什麼東西一樣,心裡一個機靈,他迅速拎起小狐狸的身體,卻扯痛了他某個最脆弱的部位。

  「嗚……」痛痛痛,怎麼會這麼痛?難不成小狐狸半夜肚子餓,把他的命根子當成雞肉啃來吃?

  小狐狸被他驚醒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表情無辜得像是個孩子。

  凌岳顫著手摸上那佈滿白色體液的部位,突然想起昨晚的春夢,他連忙撈起小狐狸的身體,在它尖尖的嘴上聞了又聞,一陣鹹腥的味道撲鼻而來。

  「……」

  他昨晚,難不成是急色了所以抓著小狐狸頂著用?不可能啊!小狐狸的嘴裡有尖牙,真要是受驚了,一咬下來肯定出事,那是為什麼……

  小狐狸一臉無辜地望著他,讓他無言以對,再怎麼說小狐狸都是無辜的,肯定是他迷迷糊糊做了錯事,只是怎麼會是拿小狐狸當對象呢?這也未免太離奇了,要是讓人看到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就在他想湮滅證據的同時,喜兒敲門的聲音同時響起,嚇得他差點把小狐狸往地上一扔。

  「少爺,該起床梳洗了吧?」

  凌家二少極少賴床,可是一賴就賴到快正午,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外頭還有客人呢。

  「等、等一下!你把水放門外,我自己來。」好不容易撫平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卻差點咬了舌頭。

  「……少爺?」喜兒覺得詭異,這二少爺該不會又藏了個男人吧?這聲音怎麼聽怎麼像是做賊心虛啊。

  「喜兒,麻煩你去招待康老爺一家吧,過一會兒我絕對會出現。」語氣中有著淡淡的哀求。

  喜兒一愣,就把熱水盆放在門口,心裡想著二少爺肯定是想起那個人了,聲音裡有些哽咽呢。

  暗自歎息,喜兒沒再發話,去做她該做的事了。

  房裡的情況卻不是她所想的那一回事,凌岳抓緊褲子,躡手躡腳來到門口,取了水盆後又迅速關上門,這次他鎖得死緊,除非破門,否則不會有人撞見他這狼狽樣。

  份量有些多,真是可恥,兩年來他沒再碰過任何人,也沒有自行解決,就這樣清心寡慾地活著,沒想到一來就這麼多,憤恨地用濕布巾擦著髒污的褲子及床單,他凌二少何時受過此等委屈?

  但床上的情況他又不能讓喜兒知道,讓一個女人家來清這些東西,他光想著都會羞死,所以只好自己來,可是……

  「唉,怎麼這麼多啊?一盆水都不夠用了!」有些氣憤地,他將布巾往水裡丟,那盆水已經髒到不行了,不換一盆的話,恐怕床沒辦法擦乾淨,又不能開口叫喜兒再打一盆水來。

  心一橫,凌岳開了窗戶,把水潑光,然後把髒污的床單塞到盆子裡,打算一把火將它燒光,於是他如願點著了火,也如願燒掉床單,卻把整個凌府的人全都引來。

  幾個家丁合力破門,一進來還沒看清就把水桶往前潑,凌岳一頭一臉的水,與身邊也同樣濕淋淋的小狐狸對視一眼,同樣的搞不清狀況。

  喜兒匆匆忙忙進來,看見火苗被撲滅,差點撲上去痛哭。

  「二少爺你別做傻事啊!好好的幹麼想不開呢?」還要放火燒死自己,要是沒人沒死反而整座宅子全燒了,那她怎麼跟大少爺交代啊?

  「我沒有想不開啊……」

  瞄了一眼盆子裡的床單,雖然被水撲滅了,但是床單已經燒得差不多,就算現在有人多事拿起來看,也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

  「那你為什麼放火?嚇得我馬上喊人來滅火!」

  凌岳被問得有些啞口無言,只得訥訥道:「我只是在燒東西而已,你們為什麼這樣大驚小怪?」就算要想不開,也是在兩年前吧?

  「燒東西……」喜兒順著凌岳的目光往下看,果然看到在盆子裡被燒得看不出原貌的一團布。

  「那為什麼不讓我來燒?」喜兒質問,由她拿去廚房燒不是比較好嗎?

  「……那塊布上頭全是小狐狸睡覺所流的口水,其臭無比,你確定要親自來?」搬出臨時想出來的借口,凌岳果然看到喜兒倒退三步,一臉嫌惡的模樣。

  知道是虛驚一場後,人潮很快散去,該幹什麼活就去幹什麼活了,喜兒也把被水潑過的房間整理一番,催促著少爺去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喜兒,你再幫我拿塊乾布來。」

  「做什麼用的?」

  「給小狐狸擦擦,它也是一身的水,不擦乾會受涼的。」

  喜兒嘟起嘴巴不情不願拿來一塊乾布,在小狐狸身上隨隨便便一抹,小狐狸像是受到驚嚇般,跳到凌岳身上去了。

  「瞧你,一個姑娘家卻粗魯到連小狐狸都怕你,當心嫁不出去!」凌岳接過干布接著擦,這小狐狸昨晚鐵定受了驚嚇,方才又被水給潑了,不知道會不會生病。

  「二少爺,那是你太寵這狐狸了,方才康老爺要喜兒來傳話,說是康小姐想上街走走,找你當伴兒呢。」

  凌岳抬起頭,黝黑的眼珠子裡讓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麼,腦海裡浮起那康家小姐的面容。

  昨晚……是因為見了那康小姐一面,所以才夢見他的吧?還是那樣春情蕩漾的夢呢。

  「康小姐不是有病在身嗎?怎麼還可以出去吹風啊?」這事兒怎麼瞧怎麼奇怪,為什麼他老覺得這姓康的一家子全是衝著他來的。

  「這我也不清楚……」喜兒也覺得奇怪,怎麼這康老爺像是要把女兒嫁掉似的,老往她家少爺這裡塞。

  「行了,你出去吧,告訴康老爺我等會就到。」

  凌岳蹙眉,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被人推上斷頭台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更何況還是奉命去陪伴千金小姐。

  於是他拎著一個蓋著布的竹籃,信步走在小轎旁,還要時不時說兩句話,以確定轎裡的小姐沒有睡著。

  「康小姐,你的身子既然不好,何必出來吹風受罪呢?」連帶他也必須出來吹風受罪,為了怕喜兒趁他不在,把小狐狸給趕出門,他還特地把小狐狸給帶出門,幸好小狐狸很乖,沒有探頭或是亂叫給他惹麻煩。

  「可是爹也說了,多出來曬曬太陽、透透氣對身體也好,更何況我很久沒出門了,難得出一趟遠門,自然希望多看看各地的風情。」

  「是這樣啊……」

  也對,凌岳不由自主遙想起兩年前,他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讓對方多曬一些太陽,只盼能多延幾天的性命。

  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

  凌岳一面抬頭看天,一邊想著絕不能這樣冷場,遠來是客,他不能不盡地主之誼——以上,全是他出門前喜兒對他耳提面命絕對要記得的。

  所以,他很認命地在腦海裡找話題。

  「康小姐,你究竟是患了何種痼疾,居然找遍名醫也治不好?」

  「……喔,是一出生就帶來的心疾,所有的大夫都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爹就我一個女兒,所以想盡了辦法要為我延壽。」

  真可憐,凌岳在心裡暗自歎息,不過再可憐也不關他的事。

  「康小姐吉人天相,一定能得遇名醫,長命百歲。」

  「謝謝。」

  淡淡的聲音從轎簾內傳出,凌岳不由得想起她的臉,大約是移情作用吧,他居然真心地希望這個女孩不要早夭——至少不要在風華正盛的年紀逝去,那會讓他想起袁鳴燁。

  一樣都是最美好的年紀,卻讓無情的歹人給奪去性命,雖然後來寄體重生,卻也活不過一個月,胡禮對他說過,這些都是天命,無法改變的。

  去他的天命。如果可以,他真想當著老天爺的面這樣痛罵一聲,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

  不知不覺,凌岳已經帶著轎夫走完城裡最熱鬧的東門市集,他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差不多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了。

  「康小姐,這城裡最熱鬧的市集就到這裡為止,你的身子還好嗎?前面有一家酒樓,菜色還算不錯,酒樓旁就是聞名京師的胭脂河,從二樓看出去可以窺探到全貌,有興趣嗎?」

  良久,轎內才傳來淡淡的回音,「麻煩公子帶路。」

  胭脂河之所以取名胭脂,與前朝的皇帝有關。傳說前朝皇帝喜愛微服出遊,有一回他在這條河上遇見了一名絕世美人,美人名喚胭脂,名字雖美,命卻涼薄,美人進宮不到半年便死於寒疾,皇帝傷心欲絕,後來為兩人初識的地點更名,以示紀念。

  胭脂河更名後從此聲名大噪,有遠見的商家開始在河畔植柳養花,逐漸的,酒樓並立,賓客雲集,全是衝著這條有著艷史的河流而來,有些人也盼著能在這裡遇見天上人間難得的美人。

  為康小姐說完這胭脂河的典故後,酒菜也上得差不多了,由於凌府在城裡也算個中上人家,酒樓的夥計想辦法給他弄了間二樓的雅房,好讓客人可以盡情欣賞美景。

  二樓的視野好,更沒有閒雜人等來鬧事,所以康柔非常放心地取下面紗,乍見那太過熟悉的容貌時,凌岳臉還紅了一下,假裝低下頭逗弄籃子裡的小狐狸。

  「這裡沒有別人,凌公子可以把小狐狸放出來透透氣了。」

  「咦?你知道?」伸進籃子裡的手迅速抽回,籃子裡的小狐狸不明所以地探出頭來,煞是可愛。

  「凌公子一路上都緊緊抱著這個竹籃,實在不難猜出這籃子裡裝的是什麼。公子放心吧,我不怕狐狸的,你可以放它出來走動,這樣悶著,也不怕它沒氣嗎?」

  見康柔如此大方,凌岳便不再掩藏小狐狸的行蹤,布料一掀,一頭活蹦亂跳的白色小狐狸就跑了出來,盤踞在桌上的小狐狸瞪著一桌的菜色,回頭看了一下主人。

  「真乖啊,看見食物卻不動手,足見它的家教不同凡響,凌公子,這小狐狸你養了多久?」

  凌岳一陣汗顏,讓人再備了一雙碗筷,親自挾了幾塊雞肉給它,又命人添了一大碗茶水,全都擺在小狐狸面前。

  「不瞞康小姐,這小狐狸是我前幾日撿到的,還談不上教養,它這溫馴性子是天生的,我也覺得神奇呢。」

  康柔「咦」了一聲,便盯著進食的小狐狸瞧,這小狐狸透體通白,一摸,皮毛竟與上好絲綢一樣好摸,只見它睜著圓亮大眼,直盯著雅房內的兩人瞧。

  「那它倒是挺通人性的,這樣好的性情,凌公子真是幸運,以後這小狐狸會帶給你許多福氣的。」

  小狐狸似乎聽得懂康柔的稱讚,圓大的眼睛濕潤濕潤的,前腳輕觸了一下康柔的小手,再深深看了凌岳一眼,原本高興的表情卻突然顯得頹喪,頭低了下去。

  凌岳察覺的異狀,問了一聲:「怎麼啦?」

  小狐狸雖聽得懂人話,但它不會說,只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吃起它的食物,讓兩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也許是餓了吧。」

  凌岳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覺得它實在是不太對勁,尤其是那眼神,看起來似乎泫然欲泣啊。

  康柔回凌府後開始發起低燒,凌岳差人去請了大夫來看,大夫開了幾帖藥後就走了,吩咐說不能受涼受驚。下人們忙著煎藥服侍,大半夜過去後,低燒沒有好轉,熱度反而更高了,急得康老爺一頭黑髮都要白了。

  凌岳這方面雖然關心,但畢竟沒有深交,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倒是小狐狸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因為那小狐狸掙脫了他的懷抱,直往康柔的住處跑。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他只想著是不是康柔待小狐狸不錯,所以小狐狸想去看她,心下一陣冰涼,心想那康小姐體弱多病,要是就這樣走了……

  腳下跟著小狐狸,「問蘭居」裡侍候的下人沒攔著他,內室裡焦急的康老爺一得知他過來,一時之間竟忘了忌諱,連忙拉著他的手進了閨女的房間。

  「凌公子!你可要想想法子啊……老夫就只得這一名女兒,要是她有個不測……我……我便也不想活了!」說完便涕泗縱橫,哭得好不淒慘。

  凌岳也很無奈,這生老病死之事他若能幫上半點忙,兩年前何至於眼睜睜看著那人在他懷裡斷氣?眼看心上人之死,他的痛不下於康老爺,可他又能如何呢?

  悠悠歎了口氣,正想把爬上床的小狐狸給抱回來,不料一隻手臂被康老爺死死抱住,凌岳不好推開,只好出言勸慰。

  「康老爺,令千金吉人天相,她會好的。」

  有時候溫厚的謊話對病人的家屬而言是一劑止血藥,但是惡耗來臨時,再怎麼好的湯藥也醫不好心傷。

  「……老夫不敢奢求,只盼、只盼小女若是撐不過這一回,就請凌公子迎了小女的牌位吧!」

  凌岳一愣,竟呆呆問了一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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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康老爺抹了一臉的淚,悠悠說道:「若有不測,懇請凌公子迎了小女的牌位吧,免得她作了無主孤魂,有家歸不得。」

  床上的小狐狸聞言也是一愣,緩緩回頭看著交談的兩人,圓大的眼睛開始蓄起淚水,眼看就要落下。

  良久後,只見凌岳低低歎息,略微苦笑,他這兩年什麼世面都見過了,自然明白康老爺是愛女心切,不想讓她作無主孤魂,原先迎個牌位也是沒什麼,反正又不是娶個大活人,只是……

  「康老爺說的這是哪裡話?康小姐會康復的,這幾日我會加緊派人尋找神醫,絕不讓小姐香消玉殞。」

  康老爺覷了凌岳好幾眼,心裡驚疑不定,正懷疑著他話裡有幾分可信度,但他也明白強逼人家娶牌位是過分了些,便不再相逼。

  凌岳從床上抱起小狐狸,瞧見康柔那蒼白病弱的臉,由於太過相似,讓他想起了兩年前他面臨生死大關時的情境,心一酸,淚竟然差點掉下來,他急急撇過頭,抱著小狐狸離開。

  短短兩日,凌府便陷入愁雲慘霧之中,凌岳加派人馬尋回外出的大哥與胡禮,放出去的信鴿只多沒少,只是沒有一方有消息,他也只能等。

  另外有一件事讓他起了疑心,那就是小狐狸日日跑到康小姐的閨房,安靜地看著康小姐的睡顏,起初康老爺會趕它,後來瞧那小狐狸也頗有靈性,便不再阻止,甚至還祈禱著小狐狸是一名狐仙,來救他女兒的命。

  人到了絕境,什麼荒誕的事都想得到,並且加以具體化,凌岳也經歷過這些,他自然明白所謂的奇跡,不過是安慰那些無助的家屬罷了。

  每天早晚兩次,他都得到康柔房裡抱回小狐狸,如此過了五日,他竟然發覺小狐狸消瘦不少,康柔病重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是小狐狸何苦這樣折騰自己?他不明白,也盡量喂小狐狸吃一些食物,但食物是越吃越少,頗有絕食的跡象,凌岳也開始慌了。

  然後,所有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他措手不及。

  大哥帶著胡禮回來了,他聽到消息時,第一個念頭是康柔有救了,小狐狸也有救了!不料迎出去說明現況後,胡禮卻彷彿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一樣。

  兩人起程回來,並不是因為收到飛鴿傳書才急急趕回。

  「啊?胡大哥已經知道了?」這兩年,他對胡禮的稱呼已經從胡公子晉陞為胡大哥,足見兩人之間幾乎已經沒了嫌隙。

  「嗯,我們趕回來就是為了康小姐的病。」

  凌白與胡禮對視一眼,而後把自家小弟拉到偏廳說話,關起大門確保不會有任何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小岳,你覺得康小姐這人如何?」

  凌岳呆了一下,不明白大哥怎麼在這種時候提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不過他還是乖乖回答:「她是個好姑娘。」

  像是滿意凌岳的回答一般,凌白略點了一下頭,而後又問:「那你覺得她生得如何?漂亮嗎?」

  聽到這裡,凌岳就算神經再粗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大哥,這康小姐是你找來的嗎?」如果是,那還真是煞費苦心啊,找了這樣一個與他七分相似的女人。

  「嘿嘿……」凌白乾笑兩聲,然後清清喉嚨,「像嗎?我覺得像極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大哥……」凌岳感歎,他明白大哥用心良苦,可是……

  「那康小姐固然像,但她像的不過是一個軀殼,試問,要是胡大哥今日換了一個軀殼,你就不喜歡他了嗎?若今日胡大哥的軀殼內住的不是他本人,你還要嗎?」

  一番話問得凌白啞口無言、無言以對,他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兩年來為凌岳安排了多少機會讓他認識姑娘家,大多無疾而終,就算最後狠下心腸送了男人給他,他也不要。

  所以當他遇到長相酷似那人的康小姐後,簡直就是驚為天人,直呼著凌岳的心病有救了。

  「大哥,答案想必你是清楚的,只是你無法說出來。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請試試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好嗎?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取代。」

  他的感情,並沒有廉價到可以如此輕易付出。

  良久,凌白深深歎息,「你就不能放寬心胸嗎?他都過世兩年了,如今就算投胎,想必也不記得你了。」

  才一個月啊,怎能讓一個人牢記兩年,還建立了堅不可破的心房。

  一個月的情分與回憶,足以讓他惦記、緬懷一輩子嗎?

  凌岳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有時候,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他寧可靠著回憶開心,也不要跟一個他不愛的靈魂生活。

  「康小姐的病,你們打算怎麼辦?」

  「你胡大哥會照料她的,雖然棘手了一些,但要康復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我原先以為,這個姑娘可以讓你敞開胸懷,所以跟康老爺密談過,若是他能撮合康小姐與你,我便為他尋來神醫,治好他女兒的痼疾。」

  「如今我不要康小姐,胡大哥還願意救她嗎?」

  「……救是一定要救的,康老爺已經盡力,康小姐的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為什麼康小姐長得與他如此相似嗎?」

  凌岳挑眉,長得像不過是巧合,難道還有什麼原因典故嗎?

  「告訴你也無妨,如果能夠改變你心意更好,這位康小姐……便是他的表妹,更是他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凌岳不動如山的身子突然一震,整張臉青了又白。

  原來,康小姐與他有血緣關係啊,怪不得他會覺得康小姐面善,既是他生前的未婚妻,那自然要關照,只是……

  「大哥,康小姐的病,就交給你和胡大哥了。」

  夜晚,他依舊抱著小狐狸睡覺,小狐狸越來越瘦骨嶙峋,但是胡大哥忙著醫治康小姐,一時半刻也沒有空閒來看它,只好一直拖著。

  迷迷糊糊睡著後,他又夢到了他。

  只見他身穿一襲白衣,飄逸宛若天仙,緩緩來到他的床前。

  「凌岳……」

  「鳴燁?」他揉著眼睛,想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是我,的確是我。」袁鳴燁在床邊坐下。

  凌岳翻身起來,發現抱在懷中的小狐狸不見了,因為是在做夢,所以他也不以為意。

  「你又來看我嗎?你……是不是還沒投胎?」

  袁鳴燁水靈漆黑的眸子盯著他看,嘴角微微上揚,「不,我就要投胎了,從今以後……可能無法再見到你了。」

  「這麼說,今晚是最後一夜囉?」凌岳低下頭,卻伸出手想擁抱面前的幻影,明知這是奢望,卻還是忍不住希望。

  不料,面前的身子卻被他抱住了,一樣的瘦骨嶙峋,凌岳抬起頭,訝異這個夢怎麼對他這麼好。

  「凌岳……我離開也兩年了……」袁鳴燁輕啟紅唇,緩緩開口,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不,你沒有離開,你還在,在這裡。」拉過對方的手按住心臟的位置,即使是在夢裡,依舊可以感受到那勃發的生命跡象。

  「你不能這樣……」袁鳴燁的表情有些痛苦,兩人彷彿回到兩年前那段時光,一個備受對方吸引卻努力逃,一個不顧一切努力追。

  他們之間居然還沒有一個結束。

  「不然又能怎樣?」凌岳逼近他的臉,氣勢驚人,「你可以先走,你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你可以喝過孟婆湯後安心轉世,但我不一樣,一旦認定了,就不會改。」這一點,他們凌家的男人都是一樣的。

  「你這是在折磨自己!何苦呢?我已經……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一滴、兩滴,凌岳沒有想到,原來夢中的眼淚也可以這麼燙手。

  「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在折騰自己?強迫自己跟別人生活,才是真正的折磨吧?我有大哥、有胡大哥、有喜兒,有凌府裡的一切,我還有你——」唇瓣輕輕靠過去,吻住對方,蜻蜓點水似的又悄然離開,「我已經比一般人富足了。」

  袁鳴燁淚不止,他不知道該拿什麼來回報這一段感情,他現在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就連與他並肩而立……對他而言都有如登天般難。

  面對這個青年,他的深情直叫他痛苦不已,也讓自己無法果斷地脫離這個深淵。

  可他不能忘了今晚入夢的目的,他每一次的入夢,都得拿壽命來換,他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必須好好珍惜。

  「凌岳,你聽我說,娶了康柔,好好對她……你們會是最幸福的一對,我可以保證——」

  凌岳突然大力推開他,又大力將他拉回,緊緊擁住,然後以唇封緘,舌與舌的交纏讓對方再也無法說出任何話來。

  他不要他當說客,誰都可以,就他不行。為什麼就沒有人體會他的想法呢?幸福不是有人陪伴就好,幸福是有一個人長存心底,不離不棄。

  即使天涯各異,也是幸福的。

  而袁鳴燁這番話,卻是要他捨棄。

  他怎麼能?他如何能!那就像把心臟刨出來一樣疼啊,就像是否認自己的過往,把一切全部抹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如果只有空白,那他的人生算什麼?

  結束深吻,袁鳴燁伸出手,接住了睽違兩年的淚水,他驚訝,原以為過了兩年,應該已經把他的淚水風乾了。

  「凌岳……」見對方滿眶淚水,他也忍受不住,可是他又能奈何?如今的他只是……

  罷了,就這樣吧,一直陪在他身邊,直至生命終了,雖然對方無法感受無法理解,但至少……至少他存在過,以後,也會一直長存對方心裡。

  這樣就夠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兩年前他不要選擇報仇,不要踏進凌府大門,不要讓這青年瞧見他的存在。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無法重來。

  胡禮就著月光,一雙泛紅的眼睛盯著房內的一人一狐直瞧,忽然歎了一聲。

  「怎麼了?」凌白緊緊圈住對方的腰,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來探小弟,不過胡禮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

  「真是冤孽,情牽兩世卻無法善終。」

  「什麼?」凌白的目光忽然膠著在小狐狸身上,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

  「難道……」他驚呼,幾乎不敢相信,如果真是他,為何還能記得?

  「噓。不要說,如果不說,也許對他比較好,畢竟那隻小狐狸看起來已經……」壽命用盡,也許再過不久又得入輪迴之門。

  凌白的手緊了緊,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的心緒波動,「可是,凌岳他不願意娶康小姐,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會將他逼上絕路?」

  胡禮漂亮的紅色眼睛微眨了一下,再看看那一人一狐緩慢的呼吸起伏,忽然想起近在身邊的凌白。如果他沒有遇見凌白,也許還可以理智思考,為眾人做最好的安排,可他現在居然能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這對動物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啊。

  「讓我再考慮考慮。」

  第二日,胡禮直接找上凌岳。

  「胡大哥,如果你也是要來當說客,就請你省點力氣吧。」多少猜到幾分對方的目的,凌岳開門見山,到目前為止,他只差沒有在康老爺面前直接拒絕了。

  「我要說的何止那件事?不過,既然你都明白了,我就省下一半的力氣,你再想想,也許事有轉圜。」

  凌岳垂下眼睫,靜靜摸著越來越沒精神的小狐狸,「先不談這事,我想讓胡大哥看看這小狐狸,它最近很不對勁……」

  都還沒將小狐狸抱過去給胡禮瞧呢,胡禮就鐵口直斷:「不用看了,它活不了多久了,你盡早替它準備後事吧。」

  凌岳以為他在開玩笑,嘴角抽動幾下,才如願地扯出一抹笑,「胡大哥開玩笑吧?連康小姐的心疾都能救了,為什麼小狐狸救不了呢?還是、還是胡大哥不會救……」

  「這小狐狸沒有病,它不過是折損自己的壽命去做徒勞無功的事而已,既是沒病,我也救不了。」

  胡禮這一番話卻將凌岳弄糊塗了,「這小狐狸還真是神通廣大啊,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壽命來揮霍……胡大哥,這種事你要我如何信?」

  感覺懷中的小狐狸身體一僵,一對骨碌碌的大眼往上看,正巧與他對上,凌岳一震,這小狐狸太通人性,與尋常畜牲不大相同,若真就此死了,他會捨不得。

  「不管你信不信,它都在做著自殺的事,如果要它停止這種行為,就跟它分開睡吧。」

  胡禮的話讓他越來越糊塗,「胡大哥,你的意思是指,它會持續衰弱跟我有關是嗎?」轉念一想,他最近頻頻夢見袁鳴燁,就是從遇見小狐狸開始的。

  「……算是吧,雖然我不知道讓你們分開是否能讓它活久一點。」

  「胡大哥……我敬你如長兄,請你有事不要瞞著我好嗎?這小狐狸是否與我有切身關係?還是……與他有切身關係?」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小狐狸掙扎著要脫離凌岳的懷抱,奈何它的身體太過虛弱,根本沒有足夠的體力掙扎。

  良久,胡禮才緩緩開口:「這小狐狸,便是他的轉世。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似乎還記得你,所以千方百計回來找你,後來他又……他又折損自己的壽命入你的夢,我想,他也知道自己與你這一世也不可能了,所以想跟你道別或是勸你吧。」

  凌岳的手鬆了,小狐狸從他手中爬出來,低下頭慢慢地走向胡禮的方向,一步一頓,終是沒有回頭。

  凌岳一笑,胡禮沒有預料他會是這種表情,一失神,手中的小狐狸就讓對方抱回去了。

  「不要再入我夢。」輕輕揉著小狐狸柔軟的毛皮,他溫柔地說,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願我來世為豬為狗,只盼與你為伴。」

  「他真的這麼說?!」凌白激動到差點打翻桌子,只因為聽到胡禮形容方纔的談話,他的弟弟……

  這般癡心,卻教他毀了一生,值得嗎?

  「恐怕他是認真的。」胡禮低歎。

  「那怎麼辦……總不能、總不能真讓他跟一隻狐狸……過一生吧?」凌白無力地閉上眼,無法想像那種情景。

  「怕什麼?」胡禮冷冷一問,又道:「你忘了,我原本又是什麼?」

  凌白一驚,一雙眼佈滿紅絲,直盯著胡禮,「難道你有辦法?」

  胡禮只是笑,輕輕地笑,他看向遠方,「不知道這算是冤孽,還是宿世情緣?」

  尾聲

  凌府大門口停著數輛馬車,下人來來回回把行李往馬車上搬,康老爺陪著康復的康柔,一步一步走出凌府大門,身後凌白與胡禮一路相送。

  暗處,凌岳扶著一名面貌清俊卻渾身長滿白毛的少年,掙扎著要不要出去。

  「你不是對你表妹很愧疚?那不是更應該去見她一面?經此一別,都不知道要何時才能見面呢……」

  「可我還沒完全蛻掉這一身皮毛啊,這副模樣跑出去,是人都會被我嚇死吧?」袁鳴燁苦著一張臉,這一身的白色皮毛可害慘了他,連門都出不得。

  「我不是幫你準備了披風嗎?怕什麼?就遠遠地看一眼……」哼哼,之前還敢在夢裡勸他娶康柔,看他怎麼整治他!

  「還是別了吧……胡公子說了,這身皮毛再幾個月就能全部褪下,到時候我再登門拜訪——」

  凌岳一把將人拉回,表情惡狠狠地,「喂,我只是讓你看她一眼,可沒說要讓你登門拜訪啊!難道你還想當人家女婿嗎?」

  「我……我怎麼……」怎麼敢啊?

  凌岳霸著他、佔著他,這幾個月除了修煉外,全都與他同進同出,儼然成了跟屁蟲,就怕他一眨眼又消失了。

  他可是怕極了凌岳的眼淚呢,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修成人形與他相守,又怎會輕易放棄?

  「哼。不敢就好,你要記住,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狐還是妖,總之,你只能是我的,只能陪在我身邊,你想去哪裡都得要我陪著,明白嗎?」

  袁鳴燁掩嘴偷笑,這一番言論表面聽起來是很霸道沒錯,可是實際上是他佔盡了便宜,因為無論他想去哪裡,凌岳都必須陪著他呀!

  「是,我明白。在胡公子給我那一顆他母親留下的定元珠時,就已經跟我約法三章,修成人身後不可以為害人間,要乖乖地待在你身邊,有空就做做善事,說不定真有機會成仙……」

  凌岳嫌惡地撇嘴,「不要當什麼神仙了,當人不挺好嗎?當狐狸精也不錯啊,總之,如果我還沒當成神仙,你也不許當神仙!」

  「是是是……我全都聽你的。」

  拉緊身上的披風,目送康家父女上馬車,袁鳴燁突然覺得,兩年多前他那糊里糊塗的報仇舉動,還真是做對了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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