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十二少 情牽十二世-憐袖王爺-聿日
聿日-花街十二少 情牽十二世-憐袖王爺 BL
不只紅顏怕年華老去,男寵也怕!
朱玉棠誓言要保護他起,他便把身心交上,
努力做個體貼柔順的小官;
聽聞他將成親,更強抑心痛誠心祝福,
可玉棠現下竟氣沖沖質問他:
為何不介意?好,他要答案他就給他……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確實是亙古不變的定理哪!
自秦朝統一天下,後來因暴政被推翻後,天下又陷入了群雄爭霸的混
亂局面,其中以漢王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的勢力最為龐大,兩方不時
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迂迴鬥智更是常有的事。
話說到這兒,您知道打仗最需要什麼嗎?
會帶兵的將領?沒錯!楚、漢各有一名仗打得嚇嚇叫的強將──秀將
軍和段將軍。此兩位將軍皆為智勇雙全之士,三不五時就在戰場上相
見,打著打著,竟由「敵人相見份外眼紅」變成「英雄惜英雄」,然
後,不該發生的就發生了……
「你這麼晚找我出來做什麼?」秀將軍一臉怒意地問道。
這姓段的究竟在想什麼?對他欣賞歸欣賞,但他們倆是敵人耶,居然
常常把他叫出來聊些有的沒的,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以為他要叛變,
到時跳一百次黃河也洗不清。
「也沒什麼。我是想,我們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段將
軍傾身在他耳邊說完未竟的話。
轟--不知是因段將軍不期然的貼近還是被他的話氣到,紅雲從秀將
軍的耳朵炸開,一路爬上了雙頰。
「你在說什麼鬼話!手牽手一起隱居山林?啐!說得好像我們是情人
一樣,你該不會是打仗打昏頭了吧?」
「噢!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我這一片真心明月可鑑,說的更是肺腑
之言,你怎麼可以質疑我對你的一片癡心?」段將軍雙手摀住胸口,
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語氣卻輕佻得可以。
秀將軍撫了撫手臂上站起來的雞皮疙瘩,「你少在那邊作戲了!說!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說到目的嘛……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愛你,生生世世。」段將軍
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正經,話中更充滿誓在必得的霸氣。
「你想騙誰啊?我們不僅是敵人還同是男人,你會愛我?笑話!」
「那我們來打賭,若我可以證明我能愛你生生世世,你就要卸下將軍
的身分隨我隱居山林,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你敢嗎?」
秀將軍心中暗想:這根本是穩贏的嘛!未來會發生的事哪有可能現在
證明?
「好,我賭了!」
誰知,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倏地響起:「我能不能參一腳?」一位不
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白髮老翁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道:「是這樣的,
我方才不小心聽到你們的賭約,正巧我會一點窺視未來的法術,我可
以讓你們看看未來,但你們要讓我做莊哦!」
說完,也不等段、秀將軍有所反應,白髮老翁便施法讓湖面顯出兩人
未來十二世的影像--
唐朝ˉ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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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九一年ˉ英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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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ˉ義大利.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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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ˉ美國.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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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ˉ美國.紐約
花街黑道老大「碧眼白虎」軒轅琥愛上臥底警察凱薩
二十一世紀ˉ日本.東京
花街同性戀偶像「花見」櫻野攸己愛上國際名攝影師武晃傑
讓段、秀兩位將軍看完卿卿我我、幸福美滿的十二世後,前來攪亂一
池春水的老翁趁他們倆仍怔愣之際,和來時一樣突地消失,只留下一
堆震撼。
「嘿嘿,我贏了!願賭服輸,你可別想賴掉。」首先回過神的段將軍
臉上有掩不住的得意,大手不再按捺地摟上秀將軍的腰。
「我……」
秀將軍兀自在心中哀嘆「今日不是賭博日」,完全沒注意到段將軍的
「魔掌」已爬上他的腰,樂得段將軍盡情享受「得來不易」的嫩豆腐
……
就這樣,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兩位將軍卸下戰甲,攜手隱居山林
去也,從此再無兩人消息。
楚漢之爭有可能因為兩位將軍退隱就不打了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
能!
僵持數年的楚漢之爭在漢王劉邦的知人善任和西楚霸王項羽的大意下
畫下了句點,自此開始了漢王朝的天下
第一章
杭餘城外的小村子裹,幾戶人家從窗外探出頭來,都帶著同情與愛莫
能助的眼光。
袁家的吵鬧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一開始是因為福來的娘去世,
後來是因為袁田嘉的生意失敗,再接著就是賭輸錢、喝醉酒;每次倒
霉的都是幼小無辜的福來,事後不是滿身傷痕纍纍,就是被打得哭到
昏過去。他們這些街坊鄰居也只能趁福來的爹出門之後,才能偷偷去
照顧那個惹人憐的孩子。
「臭小子,你哭什麼哭!老子鞭子都還沒下去,你就哭成這副德行,
哭哭哭!就只會哭,他奶奶地老子今天會這麼窮,肯定是被你哭衰的
。」一陣怒罵過後,接著便是幼兒的哭聲跟鞭子呼嘯而過、打在肉身
上的聲響。
袁福來雙手抱住自己,蜷起瘦小的身體躲在角落,能讓鞭子打在牆上
幾下就幾下;盡管牆壁分擔了他的痛苦,白皙的身上已經染滿鮮血。
「爹爹,不要打了……不要……」好痛、好痛,痛得他已經分不出鞭
子究竟落在身上何處。
袁田嘉根本沒有聽進去兒子的懇求,光是鞭打已經解決不了心中的煩
悶。
「還哭,跟娘兒們一樣,除了哭之外你還會什麼?既不會種田也不懂
乞討,我養你做什麼……」語聲突然停止,鞭子也頓在半空中,帶著
血絲的眼睛瞪著轉過頭來不知所措的袁福來臉上。
「爹?」袁福來不敢放下雙手站起身,怕父親的鞭子很快又會落下。
「對了!我怎麼會忘了?你這性子不但跟娘們一樣,連臉也生得跟娘
兒們差不多,我可以把你賣給戀袖坊的人啊!」聽說戀袖坊只要貨色
好,出的價錢可不少,他怎麼會忘記他這個兒子最大的用處呢?
戀袖坊?
袁福來不曉得戀袖坊是什麼,但光是聽到父親要將他賣給別人,一顆
心便霎時落到谷底。
「爹,不要!不要賣了福兒,福兒會乖乖聽爹的話,別賣了福兒。」
纖小的身子忘記要保護自己,衝到父親跟前跪下,流了滿臉的淚水懇
求著。
「你以為你說了就算嗎?老子正需要錢,你可以幫我的也就這麼一點
點。走!」袁田嘉毫不費力地拉起跪在地上的兒子,不顧他傷痕纍纍
的身體還在淌血,扯著纖細的小手就往杭州城的方向去。
「爹,不要!求求你,孩兒不要!」另一隻小手扯著緊握自己手腕的
大掌,用盡全力撥開粗黑的手指,身體向後拉動,不願意讓父親拉去
賣了。
不過是六歲大的孩子,力量怎麼可能比得上大漢。村子裡的人都看到
那可憐的孩子流淌著滿臉的淚,被父親拖去賣了。
八年後——杭州城
說起朱玉棠這個人啊!在北方可說是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尤其自從
塞北地方的大豪赫連家莫名其妙沒落之後,朱家的名氣就更大了。
朱家目前的主事者就是朱玉棠,朱玉棠的爹在多年前就已經去世,龐
大的朱家全由老夫人一人擔起,直到四年前朱玉棠滿十八歲,才換手
經營。
一開始本來有很多人認為老夫人不掌權,接任的人又太過年輕,便擔
心朱家有沒落的可能;結果不到半年的時間,朱玉棠便打破這個說法
,不但沒弄砸了生意,還將朱家的名聲提升到跟赫赫有名的慕容家相
當。有人還可惜兩家經營的生意不同,要不然可以看見一場精彩的龍
爭虎鬥。
「玉棠啊!你就這麼光明正大的來逛江南花街,不怕老夫人生氣嗎?
」被朱玉棠逼來的劉慶笙扇子在臉頰旁邊搧啊搧的,就怕有人認出了
他們兩人。
雖說他也喜歡逛花街,與朱玉棠又有相同的癖好,喜歡小官比花魁多
,但是以前都是偷偷來逛,畢竟萬一給他娘親知道還得了。
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玩小官的事情若是讓人知道了,你的一生可以
說是完了一半。
因此杭州花街玩小官的北方大佬雖多,大多都是瞞著自己家裹的高堂
父母與妻子偷偷來的,也有不少人習慣小巷。
小巷這個字眼只有內行人聽得懂,不懂得人就只知道公開的男妓院。
許多怕秘密曝光的老手都會請中間人介紹平時與正常少年無異,事實
上則是讓人包養的小官在自家家宅裡偷歡。由於這些小官住的地方多
在巷子裹頭,因此就以小巷來稱呼。
「我的事眾人皆知,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娘?她只要求我別玩得過火,
將小官帶回家裡就成了。」朱玉棠毫不在乎地說。俊美的臉龐有著北
方人的粗獷,有型的五官充滿陽剛味;至於身材,修長高,在北方要
找到比他高的人就已經不多了,更何況是在南方。
站在知名花街中,他比所有人都要高上一個頭。
這也是劉慶笙閃閃躲躲的原因。逛花街的人都共同遵守著一條不成文
的規矩,即使在花街賣身的姑娘和小官也都清楚,客人的行蹤與身分
是不能隨便洩露的,這關係到客人會不會再次上門;但是朱玉棠的身
分太過顯赫,身高外貌又瞞不了有心人士。
加上那個連北方人都公認的封號--憐袖王爺,在他身邊想不出名都
難。
不過每次想每次都覺得不公平。
同樣喜歡玩小官,為啥玉棠做起來就沒人反對?
「你說的地方究竟是到了沒有?」朱玉棠用力拍了一下身旁神遊四方
的好友肩膀,差點就把人給拍到十里之外的地方。
這四年為了家裡的產業,只能在北方的花街遛達,好不容易事情都塵
埃落定,自然該到這個以小官著名的大城來看看,所以他才會拖著劉
慶笙一起來。
劉慶笙可是玩小官的能手,大部分的男妓院他都跑過,聽他說杭州戀
袖坊的四大小官難得一見,才要他帶路。
「前面轉彎就是了,你沒瞧見一群人在那裡嗎?聽說戀袖坊多了一個
比四大小官更棒的清倌,我還沒有機會一見;這次我帶你來,你一定
要將大把的銀子砸下去,讓我有機會見見這位新來的小官兒。」
說到這裡,兩人已經來到人潮熱絡的戀袖坊門口,門口的一個客人聽
見劉慶笙說的話,馬上笑著轉過頭來。
「你們說的是淚姬吧?那你們來得可巧了,坊裡的嬤嬤說淚姬今天要
開菊呢!所以人才會這麼多,每個人都希望能夠標下淚姬的第一夜。
」
「淚姬?」
「是啊!就是你口中說的人啊!淚姬才剛過十四,聽說本來十二就要
讓他開苞的,是嬤嬤捨不得才多留了兩年。不過誰都清楚那不過是手
法而已,之前的銀兩撈夠之後才開苞,當每個人都知道淚姬的名號之
後,競標的人就更為可觀了。」
朱玉棠不是很有興趣,他比較偏好男孩子樣的小官,一個少年可以被
稱為淚姬,想必跟大多數的小官一樣帶著女子嬌態,剛剛在門口他就
已經看見一個外貌不差的小官,可惜臉上的胭脂令人覺得噁心。
「多謝兄台告知,進去吧!」朱玉棠不想多聽,拉著劉慶笙的手就走
進大門。
「啊!這不是劉公子嗎?一年的時間不見,樣子更俊挺了不少,旁邊
這個美男子是您朋友嗎?」戀袖坊的嬤嬤是一個美麗的男子,約莫二
十歲許的年紀還是能吸引人,可惜他臉上塗著朱玉棠討厭的胭脂。
「是啊!你可要多花點精神照顧,我們玉棠可是北方的大豪。」上這
種地方想得到最好的服務,就必須亮出最有力的招牌。
戀袖坊的嬤嬤不愧是經驗老道的能手,一聽就明白了朱玉棠的身分,
一雙眼睛難以掩飾地亮了起來。「原來是與慕容家齊名的朱公子來了
,正好咱們四大小官因為競標的關係今天都有空,我招他們來陪陪兩
位公子可好?還是兩位公子想參加咱們憐兒的投標?」
「你是說淚姬?」
「是啊!淚姬是外面的人給的稱號,憐兒才是名字。怎樣?您也對咱
們憐兒有興趣嗎?」
劉慶笙正想點頭,朱玉棠的手已經揮開。「不用了,叫你們那四個最
有名的小官過來就可以了,我對清倌沒興趣。」
才怪!
劉慶笙在心裡嘟噥,那一個喜歡男寵的不愛清倌?這小子在北方玩的
清倌不知道有多少個。明明就是不喜歡南方小倌點胭脂的風氣,害他
沒有眼福可享。
「既然公子這麼說的話,那我馬上替您安排。小安!」嬤嬤伸手招呼
等在一旁的龜奴。
「是!」
「替朱公子跟劉公子安排咱們這兒最好的醉風閣,再去請四官兒馬上
過去。」
「嬤嬤,您是說四大官兒嗎?」那可得花不少銀兩呢!他在戀袖閣也
有三年的時間了,還沒看過誰能同時買下四大官兒一夜的。
「沒錯,快點去,別怠慢了兩位客人。」
「是、是!」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再聽不懂的話就是笨蛋了,能請
得了四官的客人想必有大把的小費可以賺。
朱玉棠兩人早習慣了他們這種見錢眼開的個性,沒有太大感觸地跟隨
在客套過了頭的龜奴,往醉風閣的方向行去,四隻眼睛還不忘注意著
四周來往的小官,物色不錯的對象。
月上中天,本來應該更為喧囂的妓院感覺突然安靜不少;其實四下依
然是諠譁的,只是在剛剛淚姬的競標結束之後,才感覺相對的安靜罷
了。
朱玉棠非常滿意這一次來戀袖坊玩樂,因為四大小官的姿色都相當不
錯,不需要胭脂水粉的掩飾,嬌柔味也不甚重,特有的氣質讓人有種
遊走邊緣的刺激,讓他可以好好品嚐南方小官特別的風情。
怪不得南方小官會這麼有名,實在是有它的道理在。
「玉棠,你還沒說今晚要我們其中的哪一個呢!」紅玉替朱玉棠倒了
杯酒,纖細的手掌早偷偷地摸到結實有力的小腹,再一路探下。
朱玉棠飲下幾乎滿溢的杯酒,俯身吻住紅玉誘人的雙唇,大掌比自己
腹下的小手更為放肆,直接侵略重地,任意探尋。
只聽得紅玉喉頭輕哼,白皙的臉蛋開始泛起迷人紅暈,甜膩的酒釀不
斷自四唇交接處溢出。
這等充滿情慾的激烈場面,連經驗豐富的三個小官都看傻了眼,對紅
玉的「艷福」有點懼意,又充滿羨慕。
這麼高大的男人想必能力也相當驚人,跟他來一次恐怕會有好些天下
不了床;可是光看紅玉被迷得昏陶陶的模樣,就知道這人的技術一定
可以讓他們欲仙欲死。
正打算要跟紅玉搶位置的同時,靠近醉風閣的幽靜小樓突然吵鬧起來
,不只朱玉棠與劉慶笙兩人皺起掃興的眉頭,連四個小官也收回神,
露出疑惑的表情。
「現在又是怎麼了?」劉慶笙對這裡比較熟,自然曉得那小樓是戀袖
坊最紅的小官才能居住的地方,環境理應優美安靜,現在怎麼會吵成
這樣?
「我也不清楚。」紅玉有點擔心地蹙眉。他知道那兒是憐兒住的地方
,現在應該是憐兒跟買下他的人共度一夜的時候,吵成這樣想必是發
生了什麼事。
「你在擔心?」朱玉棠發現不只是紅玉,其它三個小官也露出擔心的
表情。
「那是憐兒住的地方。」夢軒回答。
「你們很關心他?」照理說不是應該同行互忌嗎?怎麼這四個小官反
而露出好似擔心家人受傷的神情。
紅玉明白他的想法。「憐兒跟我們不一樣,他不該待在這裡,不適合
這種地方。」
他想過去看看。
被他這麼一說,兩個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了。
「我們去看看好了,再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
四個小官就等他這一句話,不由分說,馬上領人到醉風閣旁的藏淚閣
探看。
才到藏淚閣,朱玉棠就明白淚姬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了。
一個衣衫半褪的少年雙手握著一把匕首,衣衫下如雪白皙的腿部內側
鮮血不斷地流淌;更為驚人的是他手腕上的血痕,一滴滴不曾間斷的
淌出鮮血,沾染地板與身上的白色單衣。
如果說這樣的一幕已經夠驚嚇駭人,最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還是流
淌淚水的臉蛋。
傾國傾城這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這名少年的美,難得的是發自他身上
與容貌相當的氣質,乾淨純潔又萬分惹人憐惜;自雙眼滑落的淚水不
同於一般人哭泣的模樣,真如斷線的珍珠般是一顆一顆地滾落而下。
怪不得戀袖坊四小官與不夜樓四艷姬都會被比下去了,這分容貌氣質
恐怕連後宮佳麗三千也比不上,他朱玉棠願意為這樣的一個人斷袖。
憐兒緊緊握著匕首,將利刃面對每一個想要接近他的人,對身上的疼
痛早已麻木,腦中除了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這個意念之外,再沒有其
它的想法。
他跟嬤嬤說過不賣身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說過了,為什麼還要這
樣對待他?
當爹爹將他賣來這裡之後,他試著逃跑,但是逃脫之後緊接著的駭人
的鞭打滋味,讓他認清被自己的親爹出賣的命運,他只能告訴自己,
至少爹爹可以用那一筆錢好好過日子。所以他跟嬤嬤說了,只要不賣
身,要他做什麼都好,學舞、學唱、學樂、學什麼都可以。
嬤嬤答應過他的,怎麼可以騙他,怎麼可以?
「明燕,你這是什麼買賣?黃金千兩我已經如數付出,結果得到什麼
?你是這麼教育你的孩子的嗎?」一個略微福態的男子,氣沖沖地朝
戀袖坊的嬤嬤怒罵,伸手讓一旁跟隨而來的家丁包紮被憐兒用匕首劃
傷的手臂。
「對不起,是我的不好,沒好好教育憐兒。這是他的第一次,會怕是
當然的,請您見諒。」明燕一邊跟男子道歉,一邊跟一旁戀袖坊較為
強壯的龜奴打眼色。
同樣的眼色戀袖坊的人看多了,強壯的龜奴馬上悄悄包圍憐兒,想奪
下他手中的匕首;紅玉等四人也小心往前,希望能幫上忙不讓人傷害
到憐兒,即使必須得罪嬤嬤也無所謂。
憐兒雖然年紀小,一雙眼睛更是哭得通紅;可是他也在戀袖坊待了八
年的時間,明燕的企圖他怎麼會不清楚,畢竟他當年就是在同樣的眼
光下被打得半死的啊!
「憐兒不要!」
瞧見憐兒突然舉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往纖細的頸子上一劃,紅玉幾人
忍不住尖叫出聲,刀痕在白皙的頸子上劃出紅痕的同時,皆不忍卒睹
地閉上雙眼。
匕首只來得及劃出小指長度的紅艷,朱玉棠在看見他高舉匕首時就已
經明白這小東西會有什麼樣的舉動。雖然晚了一步,讓剛下刀的傷口
深達一寸,接著馬上抽離的動作便只在後面牽起極細的紅絲。
憐兒呆呆地注視著阻止他自裁的高大男子,從臉頰滑落的淚水滲進頸
部可怕的傷口之中,與血液相融,帶起如火燒灼的痛楚。
「為什麼?」為什麼連一個不認識的陌生男子都不願意放他自由?
朱玉棠心驚地伸手按住他頸部不停流出的鮮血,同時又發現他手腕上
的傷痕同樣不曾停止湧出熱血。
「紅玉,快!撕幾條長布條給我。慶笙,幫我把懷裡的雪蓉膏拿出來
!」該死的,這些鮮血怎麼會止不了?
兩個人馬上依言行事,一人匆忙地撕布條,另一人從朱玉棠懷裡掏出
珍貴的雪蓉膏,打開給他,抹在憐兒嚴重的傷口上。
朱玉棠一邊替憐兒療傷,一雙直濃的劍眉越蹙越緊。
不斷自五指間滲出的血液慌了他一向鎮定的心,傷口似乎是劃在自己
的心口,而不是劃在憐兒的身上。
「為什麼?」憐兒將同樣的話又問了一次,身上的傷口似乎一點也不
痛,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朱玉棠。
「因為你不能死。」
肯定的語氣讓憐兒莫名地平靜,盈淚的眼睛仍直直凝視他,等他繼續
說,等他繼續將可以平靜他心情的話語送入腦海。
「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你不用擔心誰會傷害你,因為有我保護你
。」朱玉棠從來沒有承諾得如此鄭重、如此真心,他是真的想保護這
個孩子,想收納他眼裡所有的淚水,想看見總是帶淚的憐兒漾起無懮
的笑意。
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曾經夢想過得到如此的承諾,但聽見他的允諾,
憐兒馬上閉上雙眼。他知道就算以前不曾夢想,現在他已經多了一個
夢想。
再度睜開雙眼時,眼中的淚水依然,只是空洞不在。
「真的?」
「真的。」
憐兒的唇無力輕揚,泛起極淺的笑容,但那也足以增添一份心憐的悸
動。「別騙我呵!」別再騙我,他忍受不了一再的欺騙。
「不會的,不會的。」小心地將已經包紮好傷口的憐兒橫抱入懷。他
不會騙他,絕對不會騙他。
得到他的承諾,憐兒安心地閉上雙眼,讓黑暗席捲神志。他好累,累
得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看他終於肯向虛弱的身體屈服,朱玉棠一顆心更是被揪痛得無法自己
。這麼小的一個身體,哪來如此強大的力量與周遭的力量及自身的傷
痛抗衡?
「您要買下憐兒嗎?」紅玉拉住朱玉棠的袖口。
「是的,我要買下他,帶他回北方,這樣就不會有人傷害他了。你們
要一起走嗎?我想憐兒會需要你們陪伴在他身邊照顧他的。」他要他
的淚姬不再懮傷。
紅玉、夢軒、言亭及映螢四個人都愣住了,一次買下戀袖坊的淚姬與
四大小官,那會是多麼驚人的一筆錢財?
「我們可以一起走嗎?」
早想走了,他們早想脫離這種虛靡度日的生活;捧場的官人都永遠只
是嘴邊說說,從來沒人願意真的買下他們,給予他們安穩的生活。
「當然可以。」抱憐兒離開樓閣時,目光還停駐在完全愣在原地的明
燕。他不會在乎送出那一筆錢,那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他也
不會讓以這種方式對待憐兒等人的明燕有機會花到這一筆錢財。
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紅玉四人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久久,連最堅
強的紅玉也慢慢從美麗的杏眼里落下一顆晶瑩的淚水,其它三人也又
哭又笑的,一點也不在乎男人哭成一團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就算他們
是小官也是一樣。
劉慶笙的眼睛轉了好大一圈,拉著紅玉四人跟上朱玉棠的同時,發出
一聲嘆息。
「玉棠到底是買了一個淚姬還是五個淚姬啊!」
被他這麼一說,四人都笑出聲音,連走在最前面的朱玉棠也露出微笑
。
低首凝視蒼白著小臉、昏睡在他懷中的憐兒,長睫下猶垂掛著一滴遲
遲不肯落下的淚水,恍若鑲在眼角的水晶珠子,在燈火照耀下好不美
麗。
他的淚姬呵!
第二章
朱家跟慕容家絕對不能用「熟悉」兩個字來形容,也不能用「陌生」
兩個字帶過。「毫不相干」四個字應該最為適合。可是當朱玉棠一舉
買下戀袖坊五個紅牌之後,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交集。
原因是慕容家在隔天便請了一個看起來大約十幾歲、事實上卻已年近
三十歲的僕人到客棧,邀請他們住到慕容家的別院裡。
至於為什麼?
那個自稱定叡的僕人說,因為他家公子想認識他們,所以他家少爺就
派他過來請他們去住一段時間。
一路上定叡猛睜大眼睛看著因為失血過多仍在昏迷中的憐兒,一下子
皺眉、一下子思索,下一刻又微笑。
「你做什麼?」雖然他看的人不是他,但是愛護憐兒的紅玉仍不悅地
敲了一下定叡的頭。
定叡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爆栗子,很認真的跟他解釋:「我在想是我家
公子美一點,還是這個小東西美一點。」
紅玉不認為有誰可以比憐兒美麗,但是他還是好奇地詢問:「你家公
子很美嗎?」他曉得慕容家,也曾經偷偷看過慕容家的幾個少爺,每
一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跟朱少爺的陽剛豪放不同,慕容家的男人美麗更勝女子,隱隱約約帶
著一股邪氣,然而散發出來的陽剛味卻是十足十的吸引人。
對他的問題,定叡咧嘴一笑。「別院到了,等一下你自己看看就知道
。」
馬車停下,幾個人紛紛下馬,一下馬就看兩個人的美貌給看慢了眼。
慕容四少的邪美依然逼人,但是此刻臉上卻帶著溫柔的表情對抱在懷
中的人說話;至於他懷裡的那個人,一張清靈逼人的絕美臉龐如夢如
幻,教人無法相信他真正存在於人間,恍若是慕容炎昊從天上偷偷帶
下來的一樣。
上天似乎認為這樣的震撼不夠大,無法滿足他想現寶的虛榮心,馬車
裡昏睡的憐兒因為朱玉棠的輕移,也慢慢的睜開眼睛甦醒過來。仍在
病中的他嬌弱得惹人憐惜,一雙即使在疲累中也水汪汪的眼瞳依然充
滿濃濃的睡意,有著無限慵懶的氣息。
定叡又開始掃動那一雙靈活的眼睛。他觀察最久,發現如果真要比的
話,其實是公子比較美麗,但是由於兩個人的樣貌實在是要命的驚人
,根本不會有人在意那一點點細小的差距;何況當一個人的外貌太過
出眾,重要的就變成氣質的部分,現下兩個完全不同的美男子,氣質
與美麗相當,根本無從比較起,所以他才會那麼困擾。
原來慕容當家一樣有斷袖之癖,而且還藏了一個驚人的美人在自己府
中,誰也不知。
朱玉棠對這個事實有點驚訝,但是他一流的奸商個性完全沒有將想法
表現出來。
「昊,我可以摸摸他們嗎?」紫瞳摸摸慕容炎昊的臉龐,很習慣地在
上面親吻。
慕容炎昊看了朱玉棠與憐兒一眼。「大的那個你可以拍他一下,小的
那一個你可以摸摸沒關係。」
他的話讓朱玉棠一行人睜大眼睛,敢情他是把他們當成動物不成?
一旁的定叡歎了一口氣,明白主子是絕對不會開口解釋原因,這就是
他為什麼不但有失聰的危險,還有倒嗓可能性的原因。
「我家公子眼睛看不見,所以必須用手來確定你們的模樣;至於為什
麼只能拍朱公子一下的原因,那必須歸咎於我家主子傲視群雄的獨佔
欲。」喔哦!剛剛又被主子無形冷箭刺了一下。
定叡的說法教紅玉幾人閉嘴忍笑,有點兒羨慕那美麗少年的遭遇,可
以得到一個溫柔且充滿安全感的男人如此全心全意的寵愛。
剛醒來的憐兒有點兒疑惑,連抱著自己的這一雙臂膀都陌生十分,抬
頭仰望頭頂上的臉龐,因那一張正對著他笑得豪邁的臉龐心跳快了一
拍。
「你是誰?」好不容易才吐出聲音,卻發現自己的頸子痛得緊,伸手
想摸摸自己的頸子是怎麼了,又看見無力的手腕上包紮著一圈一圈的
白布條,隱約還可以聞到透出來的藥草味。
朱玉棠還沒回答,慕容紫瞳已經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臉,又仔細摸摸憐
兒的臉蛋,最後露出像孩子一樣的天真笑臉。
「昊!」
「嗯?」
「大的那個粗粗的,小的那個軟軟的,我喜歡昊的,硬硬又滑滑。」
昊的臉臉摸起來最舒服了,充滿彈性又滑滑的,剛剛那個大的,摸起
來還有點刺刺的,他不喜歡。
天真的話語,除了憐兒聽在耳中不覺得奇怪之外,在風塵中打滾的紅
玉跟喜愛留戀花街的朱玉棠及劉慶笙都差點因他的話而給自己的口水
噎到。
早已習慣的定叡則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其中還雜著其它人嘲諷的冷
笑,笑了一聲之後馬上噤聲。發出笑聲的是慕容炎昊的弟弟慕容月晑
,噤聲的原因則是慕容炎昊手下無情的大掌。
憐兒已經被目前的狀況跟陌生的人群給弄得一頭霧水,更厘不清自己
怎會陷入如此的遭遇之中。
注意力全放在慕容紫瞳身上的慕容炎昊難得注意到他的表情,對憐兒
傲人的美貌視若無睹,眼神轉了半圈之後又回到朱玉棠的身上。
哼!這可好玩了,一個柔弱無比的小官配上北地不知變通的壯漢,結
果如何可以猜到。
抱著慕容紫瞳始終不吭一聲地坐進剛準備好的馬車中,也不管其它人
準備好了沒有,慕容炎昊吩咐前方的紫顏一聲立刻駕車離去。
「我家少爺說這棟宅子你們可以盡量使用,僕人也可以使喚,要回北
地時更不用通知。宅子裡的人我們都已經吩咐過了,希望朱公子能住
得習慣。」
定叡笑著說明完之後,人影倏忽消失在所有人眼前,獨留下朱玉某一
行人與宅子裡笑瞇瞇的傭人。
真……真不愧是一向神秘的慕容家,隨便迎進一群陌生人,簡單解釋
個幾句之後又跑得不見人影。
朱玉棠眨眨眼,差點就為目前的狀況歎息。他抱著憐兒進到宅院裡。
既然人家願意借用了,他也不必客氣,反正他們北方的人也一向隨意
。
「我可以問你究竟在笑什麼嗎?」無情有點無奈地看著一旁笑得一臉
嘲諷又奸詐、偏偏表情還很適合那一張俊美臉龐的慕容月晑。
慕容月晑佔有慾十足的起身跨坐在無情的大腿上,雙手攬住他的頸子
,曖昧十足地將雙唇靠在離無情的唇邊。
「慕容炎昊那個傢伙心裡想什麼,我就笑什麼。」
無情皺眉,自知在看穿人心這一方面此不上慕容家人。
「不懂嗎?不懂沒關係,你遲早可以看到那兩人的結果。」他的無情
不用學得如他一般奸詐狡滑。慕容家的人能洞悉人心是在殘酷的環境
下訓練而成的,無情沒必要學,他也不會讓他有遭遇到同樣殘酷的機
會。
「月晑,他們會出現困難嗎?」摸不透別人的心思,但猜測愛人的想
法倒是難不倒他。他知道能讓月晑有如此的笑容,通常都不會是好事
,他那幸災樂禍的個性即使已經跟他在一起四年多了,依然沒改變多
少。
慕容月晑的眼珠子連轉動都沒有,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個指
節,吻住那張時而吐出溫厚言語的雙唇。
全天下的人死光了他也不會掉一滴淚水,更何況是兩個才有過一面之
緣的人,慕容炎昊還不是悶不吭聲地讓問題繼續留在那裡,他又何必
好心替他們解答。說起幸災樂禍,慕容炎昊那傢伙的程度絕對不會比
他少上一點。
「專心吻我,看我們在回莊前能夠來幾回。」
「月晑!」
「哈哈哈!」
「你是誰?」憐兒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莊院的美麗,他一心只想知道眼
前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會在這個地方?
剛剛看見自己身上的傷痕,他慢慢憶起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是這
個男人替他包紮,他還說過要保護他。
可笑的是他連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都不知道。
「朱玉棠,你叫我玉棠就可以了。」
朱玉棠將他安置在莊院一個幽靜院落之中,心下對南方這等美輪美奐
又充滿綠意的莊院頗為中意。自個兒家裡的大宅就已經夠雅緻的了,
但是跟慕容家的莊院一比起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並非他朱家的錢
財勢力不如慕容家,而是花錢的方式不同,且家族的習慣也不同。
在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朱家盡管地位同樣不低,但只不過是普通的大
財主,再加上門禁森嚴,家規嚴謹等各種原因,朱家家宅一直是大而
簡略的佈置。
不過自從他當家之後,整個院落也改變了不少,現在他想改變更多,
要不家中死氣沉沉的氣氛讓他很難待下去。
他的名字他聽過。
憐兒想起常常在官人口中聽聞的兩大富家、南慕容、北朱家,慕容當
家不適合打交道,朱家當家乃花街浪蕩王爺。
他曾經想過,怎麼樣的一個人可以不在乎其它人的眼光,把花街當成
自己的家,公然在大街上與小官遊樂,即使當今南方風氣如此開放,
但是他還是可以從其它人眼中裡看見歧視與嘲諷。即使是來戀袖坊的
官人也是同樣的神情,瞧不起他們又玩弄他們。
他以為被人稱為憐袖王爺的朱玉棠也應該和這些人沒什麼兩樣才是,
頂多是錢比別人多一些,勢力比別人大一點。
可是他錯了。
沒想到朱玉棠竟是這般魁梧英挺的美男子,美男子這個稱呼應該用在
這樣的人身上,而不是用在他們這些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男人的小
官身上。
「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紅玉他們為何也都在這裡而不是戀袖坊?
」
「朱少爺將我們都買下來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朱少爺的人,再也不
用在戀袖坊賣身。」映螢好不開心地笑著幫憐兒解下手腕上的繃帶,
重新上藥包紮,瞧見當初幾乎深可見骨的傷痕仍沁著血絲,實在是心
疼難當。
還記得自己當初被迫賣身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掙扎,然而軟弱的個性最
後還是屈服在威脅之下;即使是個性最為佩強的紅玉在被鞭打了數天
之後,還是在半昏半醒中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就只有憐兒,他毫不猶
豫地以性命相逼。
他沒忘記憐兒以匕首割喉的那一幕,若是朱少爺晚了那麼一點點的時
間,他們現在看見的就是一具亳無生氣的屍體了。
「明燕他肯?」得知事實,他不曉得該顯露怎樣的情緒。自從娘親去
世之後,他早忘了歡欣的感覺,如今要他展露笑容,卻發現自己竟然
已經忘了要怎麼笑。
「他當然肯。」將陰狠的一面藏在最深處,這世間能反抗他朱玉棠的
人還真的是幾指頭就數得清。
「明燕他如果不肯,我看就只能眼睜睜地看戀袖坊被毀得一乾二淨。
」幾人裡紅玉的世面看得最深最多,即使與朱玉棠相識不過幾天的時
間,但是他很清楚一個大豪的形成,手段絕對不會太簡單,即使是個
看似整天只會浪蕩花街的浪蕩子也是一般。
紅玉說的話他懂,只是即使對這種場面底下的手段瞭若指掌,他的心
依然無法適應如此無情殘酷的現實。
這也就是他什麼會傻得讓明燕一騙再騙的原因。
「謝謝你。」是的,不管他買下他的用意是什麼,他都該好好謝謝他
,至少他不用再擔心將身子交給一個個的陌生人。
如果,他買下他的原因,也是為了自己這個不堪的身體,他還是一樣
感激,只要能脫離那種用自己的身體賺取錢財的日子,他要怎麼對他
,他都不介意。
朱玉棠一直無言。其實會買下他不過是一時衝動,他在花街流連了那
麼多年的時間,還是頭一次為一個小官贖身,要是被他娘親給知道了
,真不知該如何解決。小官是買來暇情的,不是買來寵的啊!
即使憐兒再如何美麗可愛,終究是一名小官,他不可能跟他周旋一輩
子;以他的個性,即使將來有了家累,他也不可能乖乖待在家裡愛妾
育兒,更何況是以容貌取人的小官。他朱玉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基
本的良心還是有的,不曾替自己喜愛的小官贖身的原因,就是怕他們
貪愛他這個不能給什麼承諾浪子,而誤了自己本來可以得到的人生。
可現在既然買都買了,就別想太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訴我,別讓其它人有機會欺負你。」
紅玉的眼簾突然垂下,曉得憐兒一定可以輕易發現他眼中的愁思。
朱玉棠的這一番話,他們都很清楚裡面有多少真實性,就算朱玉棠不
若那些玩弄他們的官人一般無情,但終究不可能成為他們一輩子的依
托,等到有一天他們年華老去,也就是這一句話失真的時候。
紅顏薄命,指的不只是女人,用在像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男人
身上也是同樣。
「紅玉哥哥。」憐兒睡了一個多時辰後醒來,就看見紅玉在外頭走過
來、忙過去的。撐起在傷中仍感到無力的身子,來到他身邊好奇瞧看
。
「憐兒,你怎麼起來了?也不多穿件外衣,要是著涼了可怎麼辦?」
紅玉馬上從正在整理的箱子裡取出一件自己的外衣替他披上。
「謝謝。你在做什麼?這些不是咱們留在戀袖坊的東西嗎?」他看見
那箱子裡頭有幾件是紅玉的客人送給他的珍貴物品,紅玉都有好好保
留著。
紅玉微笑,蓋上一旁已經整理完畢的空箱蓋子,拉憐兒兩人一起坐下
。
「這些東西本來都是我跟映螢那幾個兄弟留下來,打算有一天無法繼
續在戀袖坊賣身時,可以用來養活自己的積蓄。你也清楚,我們都是
從小就被賣來戀袖坊的小官,跟小巷的小官不同,除了取悅男人的招
式之外根本沒有其它一技之長,就算會畫畫、會彈琴寫詩又如何?知
道我們身分的人有誰肯僱用我們?肯買我們的字畫?」
「紅玉哥哥,你說的我都知道。」
平常小官除了晚上取悅客人的時間之外,其它的時間都是閒散在坊裡
頭。他們不像普通妓院的花魁,有那麼多人願意帶他們出場遊玩,因
此通常都是聚在一起聊聊天說說閒話,說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真像個
女人家一樣。
「你知道,卻沒聽到心裡頭,瞧瞧這些東西,有不少都是你丟給我們
的。」
「我不想要他們給的東西。」那是他曾經賣笑的證明。
「所以我們都幫你收起來了,有一天這些東西一定用得上的。」
憐兒不傻,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紅玉哥哥,你也不相信朱玉棠可以
照顧我們一輩子對不對?」
紅玉嘲諷地笑。「這世間能讓我相信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你真相信他
會照顧你一輩子嗎?」他的憐兒單純卻不傻。
憐兒拉攏身上罩著的外衣,雖然是輕微的動作,還是引起手腕輕微的
疼痛,秀美的眉頭微蹙。「我不知道,我明明清楚世間沒有永遠可以
相信的話,但是聽見他的承諾,我依然想要相信。」尤其望入他那率
直的雙眼,即使理智一再在心口喊著別再輕易相信,但是……
他說了他一直想要聽的一句話,他說了要永遠的保護他……
「傻憐兒!」紅玉何嘗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們就像撲火的飛蛾,明明
清楚貪戀光明的代價,卻克制不了那一份渴望;換成是他,他也不明
白自己是否可以逃離承諾永遠的魔咒。
憐兒淺笑。「我想四處走走,你不用陪我。」他曉得自己如果提議幫
忙整理東西,一定會遭到反對;況且雙手手腕上的傷尚未痊癒,幫不
了什麼忙。
「你傷都還沒好。」
「傷的地方是雙手跟頸子又不是腳,你別擔心了。」
「憐兒!」
「沒關係的。」回他一句勉強算是響應,憐兒便慢慢離開養傷的院落
,只留下清朗帶笑的聲音在紅玉耳邊繚繞。
紅玉歎了一口氣,別看麟兒一身嬌弱的模樣,那性子啊比誰都要隨性
。但是他們都曉得他那隨性的性子並非天生的,在那樣的環境中如果
還要計較太多的話,會先把自己給逼瘋。
非自然的隨性,不過是悲觀下的強笑,終有一天還是會壓抑不住。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買了五個小官你要放在哪裡啊?」劉慶笙半是
半災樂禍、半是擔憂地問仍在研究江南庭院的朱玉棠。
他很清楚好友買歸買,可絕對不會把人給帶回家裡去,朱老夫人嚴厲
的個性他倆都很清楚,如果真把人給帶回家,非鬧家變不可。
「我已經都想好了,人還是讓他們待在江南,反正這樣做的人多得是
,我去買下一塊地蓋個別院,或是直接跟慕容家的人買下這個地方讓
憐兒他們幾人居住。我正打算將家業往南方擴展,之後每次下江南的
時候,就可以來這個地方看看他們,這樣的日子不也挺好的?」以前
他就聽人說常常有北方的人在這裡置宅養小官兒,想來他也不是第一
個;何況天高皇帝遠,娘親再嚴厲也管不到江南來。
「你不擔心你的小官跟人跑了?」養小官兒的例子多,養的小官卷款
而逃的例子也多,尤其玉棠一次買下五個,可能性自然就更大了。
想到憐兒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不悅的情緒頓升。「憐兒他不會跟人跑
的。」
「你就這麼確定?別忘了他仍是清倌呢!何況他年紀還這麼小,性子
自然比較浮動,哪天若是看到像慕容炎昊那種有錢俊美又充滿魅力的
男子,說不定就會跟人跑了。」
「劉慶笙!」
「啥事?」
「你是閒得無事可想了嗎?」
「我這叫未雨綢繆。」擔心了吧!就不信那麼美的一個人兒你會放心
讓他一個人待在花好景美風氣開放的江南。
「那叫杞人憂天。」他相信憐兒不會這麼做的,如果他是這樣的一個
人,早在那天被人買下一夜之後就會失去的清白身子,而不會為了抵
抗而弄得一身狼狽,差點就失去了性命。
還記得大夫看過他身上的傷口之後那凝重的表情。
大夫是紅玉介紹來的,過去憐兒生病一向都是請同一個大夫診治,他
知道憐兒的身體本來就虛弱,這一次傷口又割得這麼深,失血太多,
一個不好就有喪命的可能。
「憐兒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如人,還這樣傷害自己
。」大夫的語氣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是怒責,也是擔憂。
他卻明白,憐兒正是因為清楚自己的身子,才會這樣傷害自己,寧求
一死也不願苟活。
這樣的一個人,絕對不會如慶笙所說的那樣薄情。
「隨便你,反正人是你真的,我也管不著。」劉慶笙隨便找了個位子
坐下來。「對了,你打算對他下手嗎?」那麼美的一個人兒,買來不
用的話就真的太可惜了。
「過些日子再說吧!他年紀還小。」
「以小官來說,已經算大的了,這個年紀的小官既懂事又帶點純真,
若是喜歡此道的人才不會傻得白白浪費這等最好的時光。」
「那是你。」他知道劉慶笙喜歡年輕的。
他跟他在其它方面一向都很合得來,就這一方面不同。跟一個十一、
二歲的孩子玩這等風花雪月的遊戲,怎麼他都覺得全身不對勁;而劉
慶笙不同,他跟一般人差不多,都喜歡年紀輕的小官,一過了十六就
失去興趣。
這也難怪,小官再怎樣美麗也是男人,到了某個年紀摸起來就不是那
樣舒服;而且體毛跟自己一樣多,變了輪廓的臉蛋頂多稱為俊俏,要
說美的話還真是困難。
憐兒即使長高長大了,也還是十分美麗吧?
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鵝蛋型的輪廓,還有小而豐潤的雙唇,恐怕再
怎麼變,也更改不了他的絕代風華。
「我就不信你忍得了。」這樣美的一個人兒,能夠擺在前面不吃的話
,他劉慶笙定給他建一座聖人牌坊,封他柳下惠再世。
就連朱玉棠自己也這麼覺得,除非他少了根筋,或喪失傳宗接代的能
力,要不然不動憐兒這件事對他來說,有實際的困難。
「忍不了就忍不了。」他擔心的根本不是這個問題,他擔心的是若他
回到北方也同樣忍不了,那該怎麼辦?
對他的回答,劉慶笙很是瞭解。歎了一口氣,乾脆跟朱玉棠一起研究
起南方庭園的建築方式來了。
與庭園隔了一面牆的另一個小院子中,憐兒正好走到這裡,無意間將
兩人的對話全聽進耳中。
他該有所感觸,甚至是激動的才是。
他跟自己這麼說。
可是除了一股淡淡的、說不出是憂傷還是心痛的情緒縈繞心口之外。
沒有太大的感觸。
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早知道自己在朱玉棠的心中跟一般的小官沒什麼不同,當然就不可能
帶他回北方,也就當然不可能對他有所留戀,他想要的不會是會隨著
歲月枯黃的面容。
既然早知道,就應該連那一點點的漣漪都不該在心湖蕩漾,他不該感
到憂傷,不該感到心痛,不該感到……失落。
至少,他曾經說過要給他永遠的保護。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對他做出同樣的承諾……至少,他給他了。
這樣就夠了……
第三章
忘了已經過了幾天,憐兒身上的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怔怔然地
注視著朱玉棠的臉。
「你要我嗎?」這個問題,他放在心中很久了,每天他抱著他在庭院
裡賞花賞月,感覺到頰邊溫熱的體溫,厚實的胸膛時,他就想這麼問
他。
朱玉棠嚇了一跳,望入那一雙坦然澄淨的眼瞳之中,現在他還是保持
著抱著他坐在木欄上的姿勢,看的是透過窗欞流瀉而下的晨光。
這幾天來都是如此,莫名地不想開口說話,就這樣互相擁抱著,隨意
找個地方坐下後,讓時光在兩人相擁之間流逝。
問題來得突然,但是從不掩飾自己的意圖的朱玉棠仍直接回答。「我
的確是想要你,你看得出來?」他的慾望有那麼明顯?
搖搖頭。「我只是想問而已。」
「因為凡是想得到你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心懷坦蕩的?」美人在懷,要
心懷坦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憐兒為他的誠實笑了。「或許是吧!」
那是事實沒錯,但因為他覺得不適合放在朱玉棠這一類人的身上,便
沒有作如此想。
「那為什麼到今天都不曾動我?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天他
說過他不喜歡年輕的小官,但是從他的眼中,他很清楚他是想要他的
。
「你不怕?」本來他想等他年紀大一些再說,不過他發現憐兒的成長
早已經超越了同年齡的孩子,那一雙眼睛,雖純淨卻已經不再天真。
這樣的憐兒,時間帶給他的,只會是身體上的變化,心理上……已經
無差。他才快十五的年紀吧?十五歲的身子裡藏著而立的靈魂,不是
一件幸福的事。
「怕。」他不想隱瞞他的思緒,即使朱玉棠對他溫柔對他好,他還是
怕身體之間親密的接觸。在戀袖坊近九年的歲月,他曉得那事兒會帶
給身子多大的痛楚。
他怕的是痛楚嗎?
不是,他怕的是被佔有、被入侵……以及免不了的搶奪、付出。
「怕什麼?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知你的身子弱,一定小心溫柔地愛你
。」他不希望他怕他。
輕搖螓首,憐兒張手捧住那張微帶胡髭的俊臉,一雙眼瞳幾乎教朱玉
棠忍不住要掏出中子盛起似乎將要掉落的瀅瀅水光。
他的憐兒,不僅僅是淚姬,還是最美的出水芙蓉,好擔心不小心一個
用力,就會在那粉嫩的雙頰上掐出水來。
「我不怕疼,再疼的日子我都捱過去了,我怕的是等我將身子給了你
之後,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他從來就不怕說出自己的心思,不說
是這樣的結果,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又何必隱瞞?
「怎麼會?你還有朋友,還有我,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不是嗎?」
憐兒垂下雙眼,教朱玉棠真的不自覺地掏出巾子來,覺得那一雙眼睛
,好似即使經輕的一個轉眸,也能落下晶瑩的淚水。
既是好氣又是好笑的接過他手中的巾子,沒讓更多的情緒表露在臉龐
上。「是啊!我還有紅玉哥哥他們、還有你、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
…」他早明白他不會懂得他的意思,一個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明白他們
這種人卑微的心思?
自從娘去世,爹爹賣了他之後,他就已經沒有了溫暖;在被迫賣笑之
後,他失去了尊嚴,失去了天真。一個失去溫暖、失去尊嚴、失去天
真的人,剩下的,就僅有一顆傷痕纍纍的心,那顆心被藏在這具不堪
的身子深處;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一旦願意付出,必然就要交心,交
出了唯一的一顆心,就什麼都沒有了。
紅玉他們從來不願交出自己的心,賣身對他們來說,只不過將心神與
肉體分隔,給了身子不給心。
他做不到。
在朱玉棠給了他承諾,在他第一眼見到他的面時,他就明白自己做不
到。
身子跟心,是注定要一起給了這個偉岸的男子。
老天必然覺得他的心思可笑吧?熬了這麼多年,甚至寧可殺了自己,
就是不願意承認這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分;沒料到,一切的堅持在一
次目光相對之後成了最大的笑話,他如蛾撲火,不顧一切地將心寄放
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真是……可笑,他竟然將心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到最後,他還是不正常的……
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在他的懷中拉高自己的身子,粉色紅唇自溫熱的頸子慢慢細碎地吻到
下顎、臉頰、下巴、下唇,讓雙唇之間的濕熱侵入自己的雙唇之中。
這是他的第一個吻,他的唇第一次吻上不屬於自己身子的領地,這才
曉得,原來吻一個人跟吻自己的感覺是不同的。
吻自己,是舒服的溫熱那一塊小小的陣地,冬天的日子裡,他常常這
樣吻著自己冰冷的雙手,給自己小小的溫暖;可當唇的目標換成了朱
玉棠,溫熱的不再只是那一塊小小的肌膚,炙人的熱度好似從對方的
體內麻痺他的雙唇,將體內的每一條血脈都熨得熱燙。
好喜歡這樣的熱度,身子不再是自己一個人時那麼冰冷。
「喜歡嗎?」分開彼此的雙唇,宋玉棠寵溺地瞧一張嫣然的俏臉在自
己面前喘息,呼出的芳香就在自己的唇上。
他的淚姬吻了他,青澀的吻卻比過往的每一次接觸還要美好,心口的
跳動似乎不單單僅是一份情慾,還有更多不知名的騷動。
憐兒不曉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否如自己的心,多年來的違心早已使臉
上的每一次牽動,失去了真切的表白。
「我是笑著的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問,但他還是點點頭,喜愛那似乎隱藏著微小滿
足的笑容。
真好,他是笑著的,跟自己的心是同步的。「那就是喜歡,我喜歡你
這麼吻我,有一種很暖和的感覺,好像冬天蹲在火爐邊一樣,很熱,
熱得有點疼,可是在那樣寒冷的天,這麼一點點疼卻是一種幸福。」
江南的冬天還是很冷,戀袖坊裡的小官似乎都是怕冷的,他跟紅玉他
們常常一起圍在爐子邊烤火,即使烤得臉頰紅通通的還是捨不得離開
。紅玉說,撲火的飛蛾,也許就是同他們一般,寧可燒灼焚身,也不
願意寒了自己。
痛,可以感覺還活著,寒了身子,連感覺都麻木了。
「這是一種幸福?」解開憐兒的腰巾,潔白的罩衣隨著白絲繡白綢的
外袍滑落,外層疊著內層。
他自小穿得暖吃得飽,從來就不認為蹲在火邊烤火會是一件幸福的事
情。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家裡的園丁在院落燒起落葉的時候,常常
有一群僕人就這麼圍上燃著火的枯葉堆,時常在太陽底下曝曬的古銅
色臉龐被火烤得紅通通的,不是挺美麗的顏色,但是一看就覺得很溫
暖。
憐兒烤火時的模樣,也是同樣的嗎?
心裡這麼想著,眼睛自然與那一雙水眸相對。雖然天氣有點涼,雖然
身邊沒有炙人的火爐,但那一張潔淨的小臉的確是紅撲撲的,煞是美
麗。
大掌捧著那張臉龐,從嬰兒般柔嫩的雙頰滑下可以感覺底下筋脈的潔
頸,慢慢地移動到光滑的圓肩,清楚的感覺到掌下的細緻在他碰觸之
後起了不平滑的凸起,再回歸原本的柔順滑膩。
他喜歡男人的身體更甚女人。
即使憐兒不曾練武,即使他身子單薄,但是掌心底下的觸感仍是男人
特有的彈性;不若女子那般好似一壓就可以探著了骨,那是一種彷彿
會收人的彈性,令人愛不釋手。
他緩慢的動作使憐兒感到好奇,那模樣像在膜拜一具身子,好像從來
就不曾碰觸過其它男人的身體一樣;若非早已明白這個偉岸的男子是
花街堂堂有名的憐袖王爺,他恐怕真會錯認這不但是自己的第一次,
也是他的第一次。
「你的身子……很美……」
唇邊的笑紋加深,原本擱置在朱玉棠雙肩的雙手一起移到腿上,憐兒
訝異自己所探觸到的。
那麼寬闊厚實的肩膀,怎會有如此窄的腰身?不若自己的纖細,而是
十分結實的腰桿子!解開外面那一層束縛,一雙小手順勢滑入他的衣
襟,感覺到那一片光滑硬實的寬廣。
原來,這就是觸摸一個男人的感覺,好舒服、好眷戀。
取悅一個男人的方式他懂得,雙唇吻上那一片寬廣,愛極了雙唇所感
覺到的炙熱,這麼熱的一個身子,抱起來想必十分溫暖吧?
心裡想,身體也跟著這麼做,不只雙唇貼上了古銅色的肌膚,就連自
己的身子都靠了上去。平坦的胸膛緊貼著他結實的小腹,雙手環上他
的背,每一根指頭從掌心到指尖都與他合為一體,吸入的是他充滿草
原的香味,聽到的是如大鼓重擊般的有力搏動。
好美好溫暖的身子。
為了這美好的感觸歎息,呼出的氣息熨在朱玉棠已經變得敏感的肌膚
上。
「天,你一定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些什麼。」他竟然被一個處子挑逗得
激情難耐。
憐兒還來不及抬頭看清楚他的表情,雙唇正好刷過平坦上的凸起,耳
邊聽聞急速的抽氣聲,整個身子就被那雙擁著他的有力臂膀抱起來。
「去哪兒?」
臉部紅赤的朱玉棠回以一笑。「我個人偏好軟一點、隱私一點的床上
。」
心因為他的話猛地一跳,學過再多的取悅技巧也敵不過一句曖昧的話
,霎時空白的腦袋在回神際發現兩人已經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慕容家別院的床舖上舖了一層填滿羽毛的墊子,躺在上頭可以感覺底
下的柔軟,而憐兒只感覺到上方的壓迫。
他應該覺得重的,他是那麼的龐大。
「重嗎?」
他笑著搖搖頭。「不、不重,一點也不重……啊!」
一隻大手順著腰線下滑來到細嫩敏感的大腿內側,有意無意地在禁地
周圍徘徊。
「喜歡嗎?」
「喜歡。」忘情地緊抱上方的胸膛,將下領依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問話在自己耳邊,自己的響應在他耳邊,做最直接、最親密的傳
遞。
憐兒的溫順教朱玉棠的一顆心柔化似水,每一次的接觸,他都想知道
彼此的渴望,逐漸佔領、一一憐惜。
不知在何時,四唇已然交接,交纏的身體慢著晶瑩的薄汗,身下肆虐
的大手令呻吟聲自憐兒的唇齒間不斷逸出,尤其在禁地的挑逗差點使
他瘋狂。
「要我!」他無法繼續承受激潮,全身毛細孔在觸摸下綻放,無處不
吶喊著被佔有的渴求。
終於在他的邀請下,朱玉棠佔有了他,不捨地吻去他的眉頭深鎖,為
他的痛而心疼,為他的緊窒而激狂。
疼痛與難耐促使白皙的身體微弓,挺起纖細的腰身,修長頸子後仰,
雙手交纏在朱玉棠的頸項,無意間的動作是最令人心動的邀請;朱玉
棠喉頭吞咽,壓抑的慾望化成一聲低吼,額上汗水滴在憐兒潔白的頸
子,順著曲線,融合兩人的味道迅速滾落。
「我不希望你疼……」但他已經壓抑不了自己勃發的慾望。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晶瑩停留雙頰,屈起細長的雙腿將他的每一
處與自己緊合。「我不怕。」他已經決定要將自己給這個男人,一點
點的痛楚算得了什麼?
「憐兒……」萬分憐愛,他低身吻住他微啟的雙唇,慢慢宣洩自己炙
熱的慾望。
疼!這是憐兒的第一個感覺,但更多的柔情、更多的火熱取代了這一
份痛覺,因為他看見朱玉棠忍耐的表情,感覺他是如此的小心,百般
滋味開始在心中纏繞。他何其不幸,淪落到風塵之中;又何其有幸,
遇到這樣一個偉岸溫柔的男子。
一個咬牙,挺起身子,讓他的慾望竄燒至自己體內深處。很痛,他曉
得,但是他心甘情願。
「傻瓜!」
憐兒笑。「不傻,一點也不傻。」因為他想取悅他,對於自己的身分
,他已然認命,認了本分,就該做好自己;取悅這一個男人,他願意
,他沒有悔恨。
朱玉棠也笑,笑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但是與憐兒的歡愛,讓他感覺自
己不再只是自己,在交纏的那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一滴的滲入
自己的體內,就是那樣的奇妙,讓他無法克制地笑了起來。
隨著笑聲律動的兩人,是那麼的契合,好似天生本為一體,是上天將
兩人錯擺了位置。
恨不得將對方揉入自己身體之中,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深切;一個
忘了原本堅持的溫柔,一個忘了自己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量使彼此
合而為一。
潔淨的五指深深陷入結實的背脊中,兩人的雙手皆因使力而泛起白痕
,身軀毫不保留地緊緊相貼。
「你果然還是要了他。」劉慶笙一點也不意外他滿身「傷痕」地從內
室裡出來。「嘖嘖!外表看起來溫柔可人的淚姬不會是隻狂浪的小野
貓吧?」
冷冷的目光洞穿劉慶空的雙眼。「不准你這麼說憐兒!」他俊美的臉
龐沒有一絲不認真,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對憐兒的重視。
劉慶笙有那麼一點點被嚇到,他當朱玉棠的好友這麼多年的時間,還
沒看過他的臉龐展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即使在接掌朱家的儀式中,
他也不曾如此認真。
「我不說就是了。」不曉得是不是他想得大多,朱玉棠對那個小官的
態度,令他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打算什麼時候回北方,再繼續
待下去的話,你娘那裡會很難交代。」
他們這一次出來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那一個月還是名副其實
的在探查江南的經濟發展,而後面這一個月完全是多出來的。是玉棠
自己說忙了一個月,為得就是能多出一點時間遊蕩,他才會帶他到杭
州花街有名的戀袖坊來玩樂;偏偏這一玩卻玩出了問題,還把時間給
拖了超過半個月之久。
到時候他一定又會被朱老夫人給嫌棄了,他很清楚朱老夫人在背後是
怎麼評論他這個「酒肉朋友」的。她認為她這個寶貝兒子之所以會染
上斷袖之癖,全部都是因為他的關係,每次只要跟他出去,就一定沒
好事。
天曉得他跟玉棠認識的地點就在男妓院,那時候玉棠玩得比他還瘋。
只能說玉棠雖然風流浪蕩成性,但是在工作上、在為人子的身分上,
他總是做得那麼完美,是有魄力的大當家、有孝心的好兒子。
他是不在乎背這黑鍋啦!反正他跟朱老天人的交集也不多,只不過身
為玉棠的好友,他不怎麼贊成玉棠迷上小官。當今為小官傾家蕩產的
人可多了,他可不希望玉棠也是其中一個。
朱玉棠皺眉,他說的事情他也知道,尤其自從爹爹跟叔叔去世之後,
朱家就只剩下他這麼一個男丁,每次他出個遠門,娘就擔心東、擔心
西的,老是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過幾天我就回去。」不想讓娘擔心,但是在所有事情都還沒安頓好
之前,他也不願意就這麼離開。
之前他還不曾派人去詢問慕容家願不願意將此院落賣給他,慕容炎昊
就已經先派人來告訴他,這院落他可以使用兩年,好像是看透了什麼
一樣。
怎麼,他是認為他會在兩年內將憐兒帶回北方?還是認為他絕對可以
在兩年內替憐兒蓋好一座和這裡一樣美麗奢華的院落?
不管原因是那一個,他千萬不能和慕容炎昊這種人成為敵人;並非自
己的能力不如他,而是這人的心思詭譎,要與他鬥,必定得絞盡腦汁
、枯索心思,說不定弄得白髮蒼蒼還不見得能分出勝負。
「何必過幾天,反正我們本來就沒帶什麼東西過來,現在就可以走了
。」他就是不想讓玉棠在這裡多待上一點時間,預感雖然只是預感,
但並不代表自己胡思亂想的事情不會發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
「這怎麼可以,憐兒他們對這裡還不熟悉,戀袖坊的事情我也還沒處
理完畢,那個明燕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傢伙。」在商場打轉大了,誰
廉誰貪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明燕就是一個貪婪的人,收了那麼大一
筆錢只能滿足他短暫的慾望,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戀袖坊頓失的生意
一定會讓他打些小主意。
朱家遠在北方,憐兒若是發生了什麼問題,他一時之間絕對趕不過來
,想必明燕一定會把握這一點,偷偷做些手腳;他不會明目張膽的做
,因為他也沒那個膽敢動他的人,所以他一定會利用憐兒的善良或是
紅玉四人過往的把柄。
「我看乾脆直接把戀袖坊給買下來不就得了。」反正五個小官都買了
,現在戀袖坊已經不值幾值錢,連他都可以出手買下。
「買下?可以啊!我買,然後你去跟我娘解釋。」這事傳到娘耳中還
得了。
劉慶笙馬上發出乾啞的笑聲,要他去跟朱老夫人解釋,那還不如叫他
去游護城河一圈他遠比較甘願。光是想起朱老夫人嚴厲的模樣,全身
就發出一股惡寒。「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我想,必須找幾個可以信任的護院,最好讓明燕連接近他們的機會
也沒有。」
「嗯、嗯!」
「問題是上哪裡去找可以信任的護院?」他對江南不比北方熟悉。
「沒錯、沒錯!」
瞪向那個從剛剛被他回話反擊之後就一直在敷衍他的好友。「既然你
也認為沒錯,哪就給我一個主意吧!」別以為他不曉得他昨天偷偷去
找紅玉玩了一個晚上,所以這事情他也有份,想逃都逃不了。
劉慶笙心虛地網縮脖子。有時候覺得好友的眼神實在嚇人,好像能看
透他做過的所有虧心事一樣。昨天他不過趁他跟憐兒正「忙」著的時
候,忍耐不住也去找了可人伶俐的紅玉,沒想到卻被他一眼看穿。
奇怪,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記得他明明比他還要早出房門,他怎麼可
能會知道他跟紅玉玩過了?
「那個……我認為……」劉慶笙眼睛不敢隨便轉動,瞪著目光所及的
景色瞧看,典雅的庭園可以看出經過專人巧思……專人……對了!他
怎麼會沒想到呢!
「我認為對江南最熱,也有最有勢力的,莫過於慕容家。反正他連院
落都願意借給你了,再借幾個護院一定也不是難事;而且慕容家那麼
神秘,可見平常保密的功天做得很好,一定是僱用了相當不錯的高手
才對。」
他從來不曾麻煩過其它人,從小到大,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負責,
從來不曾出口請人幫忙過。
但是……
想起憐兒的臉龐,求人幫助似乎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我會去親自去跟慕容家說一聲的。」
「他待你很好。」替憐兒著好上衣,紅玉淡淡笑著。憐兒原本就已經
美得驚人的臉龐增添一抹嬌憨以及說不出來的成熟韻味,承受歡愛之
後,原來不只女子可以變得更美,連男子也是同樣一般。
憐兒隨意套上軟鞋,有些困難的移動腳步來到門廊處,一陣風兒吹過
,帶動樹梢枝葉搖晃。
人,真是渺小,不管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天地卻還
是一般。「他是待我很好。」
「你不滿足?」紅玉聽出他的話中並沒有滿足的味道。
抓住搖晃的枝葉,揉動初生枝芽的嫩綠。「不,這樣就夠了,我並不
想要求更多。紅玉,你比我瞭解,像我們這樣的人,還能再要求什麼
?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紅玉苦笑,這實在不像是一個不滿十五的孩子所說的話。「別忘了,
我也是人,換成是我,我不會因此而知足,我會想要更多更多。」拉
回他仍然高揚撫葉的手,扳過他的身子使彼此目光相對。「憐兒!」
「嗯?」即使對著那一雙認真的美目,憐兒半睜的眼眸仍是茫然。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我寧可你那天就這麼一刀殺了自己,也不願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偏偏如果時間會回到過去,他依然希望朱玉棠可以伸手救了憐兒,然
後……然後,再走回同樣的地方嗎?
多麼可笑、矛盾!
憐兒呵呵輕笑,清朗的聲音在廊間迴盪。「那還不簡單,給我一把刀
,我再一次殺了我自己不就得了?」顛簸的步伐踏上廊外草地,軟鞋
沾染上濕泥,即使隔著一層布墊還是濕濕冷冷的。
「憐兒!」
「別生氣呵!」散發飄揚半空,嬌小的身子非男亦非女,足尖踏動一
塊塊的草坪圓石,顫巍巍地在上頭舞動。
他身子小,動作靈巧,明燕竟突發奇想地要他學舞,如同戲坊舞鑲一
樣,還特地為他找了個師傅,希望他能變得如當時的漢宮飛燕一般,
即使是在掌心般大的地方,也可以舞若彩蝶。
舞著舞著,舞去了多少歲月,教他已經不明白怎樣才是真正的男人,
忘了自己也是個男人。
「紅玉。」舞過一個圓石,再躍至另一個圓石,即使苔濕露滑也停上
不了動人的舞步。「第一眼,我就已經失去了所有。好久好久以前,
我問自己什麼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是跟那些恩客一樣,腦滿腸肥,獐
頭鼠目?或是明明長得一臉斯文,卻給不了承諾,承擔不起結果的懦
弱。
我在心裡一直描繪著一個男人的模樣,久而久之,我已經不懂自己描
繪的是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的樣子,還是一張我希望可以遇到的臉龐。
」
「結果你遇上了朱玉棠。」不只是憐兒,也是他們心裡頭描繪的男子
模樣。
「是的,我遇上了他。」停下舞動的身子,美麗的臉龐帶著笑顏。「
然後看看他,看看我自己,我終於明白,我永遠都成不了自己描繪的
男子,瞧瞧這身子……」拉開身上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身體。「除了
這一片平坦,除了胯下之物,已經沒有其它地方像個男人,就連這裡
……」指指心坎,美艷的水眸再度漾起水光。「我心裡描繪的模樣,
怎麼也不會在第一眼就將所有的心給了一個男人;連這裡,唯一一個
自己可以保有的地方,也已經不再受控制,給了一個男人,跟個娘兒
們一樣。」
紅玉靜默,上前替憐兒著上衣裳,纖細的十指熟練地為他繫上腰帶。
一滴水珠,滑落草地,點在嫩綠的青草上,滾落濕土。
他,何嘗不是……何嘗……不是……
第四章
朱家跟慕容家絕對不能用「熟悉」兩個字來形容,也不能用「陌生」
天陰陰的,看不見陽光的天空是沉沉的灰。
該是要落雨的天氣吧?
心裡這麼想著,一滴滴的水珠馬上自天空掉落,伸掌探出廊外,粒粒
珠兒打在掌心濕濕冷冷地。
「身子單薄就該懂得照顧自己。」淡音色披風罩上憐兒單薄的肩,回
眸一看是一臉無可奈何又充滿溺愛表情的紅玉。
從他們離開憐袖坊至今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他現在十六,後天就滿
十七,紅玉也有二十了。兩年來他幾乎沒啥變化,一樣的嬌小瘦弱,
一樣地貌似女子;倒是紅玉跟映螢他們變了不少,雖然不像堂堂七尺
男子,但也脫了過往的嬌柔味道。
都兩年了呢!沒想到時間過得這般快。
這兩年裡玉棠常常過來,來的時候總是不論早晚,每次都可以看見他
風塵僕僕的模樣,而回去的時候總是在他熟睡的那一刻。
「兩年了,紅玉。」
「想說什麼?」明明知道憐兒只要一發起呆來,想的必然都是同一件
事,紅玉故意不講明,還用曖昧的眼光瞄他。
憐兒也不在乎,笑著替自己拿過放在一旁的白色小玉瓶,從裡頭倒出
紅艷艷的葡萄美酒在杯子裡,一小口一小口淺酌。「想說每年的這個
時候,他都會到江南來的,而且慕容家借給咱們這個院落,也已經到
了該歸還的期限,不曉得今後我們又會去到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知
自己依戀朱玉棠,那是事實,不怕人笑。
「北方!」低低的朗笑聲自背後響起,憐兒愣了一下,晶瑩剔透的夜
光杯自掌中滑落;早就發現異樣的紅玉連忙伸手接住那一杯酒紅,淌
了一地一手的艷色。
仍是一臉風塵僕僕的朱玉棠,寵溺地看著那單薄的背影一個震動,然
後倚坐的身子連忙蹲了過來,天人一般嬌美的臉蛋頓時展露在自己眼
前,粉嫩紅唇從淺淺微張進而勾起曲線。很習慣地,他張開雙臂,那
嬌小的身子如預料中地撲進自己的懷中,纖細的臂膀一如往常,用力
緊緊箍著自己的腰身直到感覺痛楚,巴掌大的臉蛋淹沒在他的懷中。
「想我嗎?」他知道他想,可還是希望聽見他說。
「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朗朗笑聲不斷自勾成曲線的雙瓣
流瀉而出。平時的憐兒其實像個大人的成分多些,也只有朱玉棠在身
邊的時候,他才會像個孩子。
紅玉不明白為什麼,只見過憐兒笑得開心無憂的朱玉棠自然更不會知
曉,他只知道自己不論何時何地,心裡總會記掛著這遠在江南的小東
西。如果說朱家在江南的勢力以驚人速度擴展是因為與慕容家合作,
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急切想要見憐兒一面的心,才會令他不時找藉口下
江南與他憐惜的人兒相聚。
憐兒的事情,他娘始終不知,這兩年的時間,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
決定在京城郊外替憐兒蓋一棟別院,免得兩人兩地相思。近來娘不曉
得在忙些什麼,比較不管他的事,憐兒的事情只要安排得好,相信應
該不會讓娘知曉才是。
「真的要帶我們去北方?」接住已經溢出酒液的夜光杯,紅寶石般的
液體落在白皙的手臂上,紅玉的話像是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是的,我在北方替你們蓋了一棟很美麗的宅院,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
兩人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替他們蓋了一棟美麗的宅院,而不是讓
他們搬進朱家大宅。
紅玉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而憐兒只是笑,很開心地笑著,沒有哀
傷,沒有憂愁,更沒有嘲笑朱玉棠的不願意承擔。
「聽說北方的天氣可冷了。」
沒瞧見紅玉的模樣,朱玉棠抱著憐兒親親他的小嘴。「是啊!我幫你
裁了不少的冬衣,曉得你這小東西禁不起冷,前年冬天為了取暖,乾
脆直接賴在我的懷裡動也不肯動,吃東西還要人喂。」
「有人自願替我暖身,餵飽我肚子,這等好事可不是常有,我何必拒
絕?」人啊!能享受的時候就要懂得享福。福禍無常,誰知道明天是
不是連一口飯都吃不著。
他的回答令朱玉棠大笑。
憐兒一直是這麼的不同,直接大膽不若女孩兒的扭捏羞怯,依賴嬌柔
不若男孩子的獨立強悍,除了憐兒,他還找不到誰的性子可以如此…
…陰陽難辦。
「真要我到北方?」其實,他寧可待在這裡天天想著他,能想著總比
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嗯,願意嗎?」
憐兒笑笑。「沒啥不願意的,自從那天你買下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算有一天你要我殺了自己,我也不會拒
絕。
「我比較希望你別用這樣的方式回答我。」朱玉棠皺眉,他希望他是
心甘情願的。這些日子來每一天分別的日子他都會想他,所以了甘冒
被娘親發現的危險將宅院蓋在離家頗近的郊外。難道他的憐兒一點也
不想他?所以才會在聽見消息之後仍然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喜歡這個想法!
「生氣了?」憐兒輕而易舉地看透他的心思。
這個傻男人,每次非要他把話說白了,他才能夠瞭解嗎?真不曉得他
跟人交易時的精明幹練都飛到哪兒去了。
「別生氣,要我住哪兒我都無謂,求的也不過是你能來看看我,有空
的時候想想我這樣就夠了。」
他說的是實話,語調裡也沒有委屈的意思,但聽在他耳裡就教他心疼
得不舒服,抱著嬌小身軀的雙臂也跟著收攏。
「我不希望你委屈。」多少個日子裡,他都希望他的憐兒可以是天底
下最幸福自在的人兒,但是每一次看見憐兒,心裡就覺得虧欠。
有些東西,他永遠也無法給予,畢竟即使憐兒如何的美麗,他也是個
小官,兩個男子,終究是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不覺得委屈,一點也不覺得。」帶笑的臉龐偎進溫熱的頸項間,
美目輕輕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眼睫似乎沾染七彩微光,那不過是
一剎那的時間,無法得知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濃長小扇上真有那麼一
點光芒。
第一次出遠門,憐兒才不過十七的年紀,對外頭的世界仍是好奇。
「夢軒,那是咱門待過的花街是不?」掀開車簾,發現馬車正穿越過
杭州城,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發覺那是有著八年回憶的老地方。
從來沒有在這個方向看花街,這才發現原來花街的景緻並不如記憶中
那般繁華。人潮依然是多如流水,樓上的燈籠仍是高高掛,來來往往
的不是色慾熏心的客人,便是一臉假笑的娼妓。
那是假像,一切都是假的。
人潮不會永遠都是同一批,燈籠終究會熄滅,等到年華老去,終有一
天會連習慣的假笑也漾不上被歲月侵蝕的臉。
「是啊!是咱們待過的地方。」夢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瞧,他不像紅
玉那般可以心思表情兩般樣,也無法如憐兒般絕然;看著那地方,即
使已經相隔兩年,他依然覺得不堪,依然無法控制難受的情緒表達在
臉上。
「夢軒。」憐兒伸手攬過比自己高大的身子,讓他的臉龐依靠在自己
的胸膛。
夢軒算是他們幾個裡最直率的一個人吧!紅玉的直是一種豪氣,夢軒
的直是對未來還有一點點期望。
或許,他該將夢軒留在這個地方,不該讓他一起去北方……
「要走一起走。」言亭的話一向不多,但說出總是的最真實的話。「
我們都是走過同樣骯髒地方的人,該忍的我們都能忍,不能忍的我們
也很清楚要怎麼辦。」
世人總是愛將他們這些在風塵中打滾的人看成只愛錢財,沒有感情的
愚蠢之人;殊不知為了取悅他們這些「雅士」,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在
學習詩書禮樂,並且將人性看得清楚透徹。
他們幾個,已經不單純只是其患難的朋友,而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家人
,憐兒心裡頭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不曉得。
他們到北方的事情定瞞不了多久的,等到瞞不住的那天,也就是風暴
來臨的那一刻,以他們這等卑賤的身分,會有什麼結果,他們都清楚
得很。更何況或許不用等到風暴來臨,朱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有一
天必然會娶妻生子,男人通常有了家累,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
官就不會有太好的遭遇。
「事情才剛開始,別想這麼多。」
「你們在說些什麼?」朱玉棠隔著一層竹簾,聽不清楚裡面的人說些
什麼。
「在說我們從來沒離開過杭州,不曉得杭州外的生活是怎生的模樣。
」看著那俊朗的容顏,幾個人都笑了,那笑並非刻意她笑,而是發自
內心的笑。
跟他們相比,朱玉棠盡管有為他們遮蔽風雨的力量,但卻比他們要純
真多了;看著他,他們便忍不住笑,似乎只要這麼笑著,他們也可以
同他一樣生活。
「杭州是美麗的地方,可杭州以外的地方也同樣的美。杭州美在水,
美在飄柔;京城美在闊,美在氣勢。」一點也不在意杭州城裡的人已
經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朱玉棠探手進車內拖出憐兒,與他一起坐在
車伕身旁。
「玉棠!」憐兒抓緊了朱玉棠的手臂,表面再如何平靜無波,與眾人
的眼光相對時仍是侷促不安。他從來不曾在太陽底下跟一群陌生人面
面相對,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身分是見不得光的。
「別怕呵!他們不曉得你是誰,你可以好好看看外頭,有我在,沒人
可以傷害得了你。」
有我在,沒人能夠傷害得了你……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對他說的,兩年來從來不曾改變,即使是在歡
愛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對他說。擁著他、包圍他,一次又一次將承諾
刻進心口的每一個角落,讓他真的這麼相信,即使兩個人不可能有未
來,他也會這麼守著他一輩子。
不能相信的話,他卻相信了,信得死心塌地。
「你說的,別毀約……」
「什麼?」街頭因為憐兒的出現而起了轟動,為了他的美停上動作的
大有人在,朱玉棠只能從嘈雜中隱約聽見憐兒說了話,卻聽不清楚地
說了些什麼。
「我說啊!杭州城我也待了八年,卻從來不曾仔細看看,出城前我們
停下來看看,你說好不好?」
「停下來那可就出不了城門了。」瞧見他難得出現的嬌俏模樣,朱玉
棠伸指點點他的鼻頭笑道。
「為什麼?」出杭州城有什麼特別的規定嗎?
「美人傾城,傾城美人,咱們這一停下來,城可就要傾了。」
「朱玉棠!」
哈哈大笑,他攬著他纖細的腰身飛身下車。「將馬車停到悅來樓吧!
酉時前我們再離開。」
紅玉四人紛紛探出頭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攬著他們的憐兒飛上屋簷,
四人相顧一眼,笑著一起溜出馬車,手中確實探著懷裡的錢囊,心已
停留在四散的小攤販上。
市集呢!從多久以前就想看看了……究竟是多久以前呢?
手裡拿著一包包零食蜜餞,身上掛著剛買來的博浪鼓跟風箏,憐兒笑
得跟個孩子一樣。反正自己長得像個女娃兒,在大街上公然讓朱玉棠
牽著手也不會有人投以異樣的眼光,樂得拖著他高大的身子到處跑到
處瞧。
「早上的花街真冷清。」不經意地,又回到剛剛馬車經過的地方,嘴
裡咬著冰糖葫蘆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坐下,不遠也不近地,瞧著大門
緊閉的戀袖坊。
朱玉棠坐在憐兒的身後,讓他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懷裡。他們常常這麼
做,相聚時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兩人一前一後的依偎在一起,管他天
冷天熱,管他景色是否美麗;什麼事情也不做,怔怔然對著眼前的景
物發呆,慢慢將游移的視線聚在同一塊地方。不需要看對方的眼睛,
他們都曉得,他們看的,是一樣的平靜。
「這裡本來就是屬於夜晚,累了一天怎麼可能早起呢?」
將另一手的葫蘆串子塞進他的嘴裡,瞧他愕然又捨不得拒絕地咬下一
顆酸甜帶澀的李子,自己也笑著又咬了一顆。嚼碎甜膩的糖衣,滲入
點點酸溜,還有李子心的苦味。
好像心都是苦的,苦澀的滋味,才能讓人明白果肉的酸甜。
「以前我們總是看不到天剛亮的時候,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艷陽高照的
午時。那麼熱的天,寧可賴在床上讓頭痛減輕點,也不願意起來吃點
東西喂喂肚子;等真正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接近黃昏了,戀袖坊的大
門也已經敞開,緊接在後頭的又是另一場宿醉。」那時候發現時間其
實並沒有想像中的漫長,同樣的一天接一天,日子早已經過數年歲月
也不知曉;腦子只是拚命地告訴自己為什麼還那麼久,為什麼時間還
沒過去,其實時間早在他們自以為漫長的時刻裡流逝。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晨起的時候看見夢軒一個人坐在靠著窗欞的地
方偷偷掉淚,我沒問他為什麼哭泣,可是我卻很清楚為什麼。因為那
一天的天色特別明朗,晨起的時候可以看見遠遠的那一端淡淡如螢火
般的色澤染在天際,慢慢將一整片天空照亮;從暗暗的藍到深深的紫
,最後一眨眼間整個天就亮了起來。很美麗的景色,我們卻在那時候
才發現。」
從那天起,他們不約而同地比伺候他們的僕人還要早起,有時候聚在
一起,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在房裡,瞧著天慢慢地亮,聽遠遠的地方有
雞啼的聲音。
他的話其實不過是在喃喃自語,並不是說給朱玉棠聽,但是聽著聽著
心就跟著他的話同步,憐兒的語氣不像是在難過,他的心卻是真的酸
楚。
「到北方,我天天陪你看日出。」
「天天?」憐兒轉頭微笑,明知他失言,心還是一動。
唉,不知足呢!
朱玉棠也曉得自己一時錯口,乾脆低首吻住那一張微微開啟的小嘴。
「小東西、小臉蛋、小嘴兒,就愛抓我的錯處。」
憐兒嘻嘻輕笑。「想說我小心眼兒就直說,何必拐了那麼大的一個彎
,吻我念我還說不到重點呢!」
「我可沒說你小心眼,是你自個兒承認的。」手指點點他單薄的胸膛
,還故意滑了一下。
憐兒尖喊,他最怕有人搔他癢,連忙從他的身上跳起。「每次都這樣
,你這個無賴王爺。」
「是憐袖不是無賴。」朱玉棠笑著起身,馬上就把小人兒給抓回懷裡
,手裡不忘搔得他拚命躲藏。
「無賴!明明就是無賴,不是無賴怎麼會在花街上調戲小官!」
憐袖憐袖,終究不是戀袖……
「在花街不調戲小官那該做什麼?」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小東西,像孩
子、像大人、像情人……也像個妻……
憐兒跳進他的懷抱,一點也不端莊地像八爪章魚一樣黏著他。「在花
街不調戲小官的話,當然是好好疼愛小官,好好疼我……」雙手搭上
他的臉,拇指輕揉他帶著胡渣子的下巴,一分分、一寸寸爬上臉頰。
他有好挺的鼻、大大的眼、濃濃的眼睫、又直又長的眉,他不只要用
眼睛看他,還要用手看他,如果可以,還想用耳朵記憶低沉有力的嗓
音,用鼻於留取那乾的青草味道。
「別忘了我……」他就這麼一個要求。
「怎麼可能忘了你?」他覺得這一個小小的要求好傻。
「說了就是約定。」
說了,就不可以忘記,因為他已經用刀子刻在自己的心裡,千萬別忘
記……
其實京城離杭州雖然有段距離,但也並不挺遠,可一路這樣玩下來,
等到了新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冷!」一下馬車,紅玉就抓著衣袍咕噥。
「冷就該多穿一件衣。」憐兒從衣箱裡拿了件披風替他披上,自己肩
上也跟著落下一件溫暖的外袍,是朱玉棠剛剛脫下的,很暖和。
「別總記著別人,你的身子骨可比紅玉嬌弱多了。」
「是啊!憐兒的身子骨可嬌弱了,朱大公子可要好好伺候著,要是讓
憐兒病著了,有人的夜晚可就難耐了。」
「紅玉!」
眼珠子轉了一圈,紅玉自顧自地先踏入新蓋的字院裡晃晃。「讓我酸
一下都不行,可憐的紅玉喔!生病了也沒人噓寒問暖,妒忌了也沒人
可以發洩……」
「紅玉!」
抗議聲換來院落裡的朗笑,人早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憐兒歎息,近年來紅玉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像個大孩子。不只是紅玉
,他還不是一樣,淚姬這個稱號似乎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已好久不
曾落淚。
「這裡離京城這麼近,真的可以嗎?」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在京城
是有名的大戶人家,在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蓋座別院,瞞不了太久的
時間。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若是讓人知曉了,怕朱家的名聲就這麼
毀了。
玩小官是一回事,養小官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會有事的。」他也想過將別院蓋得遠一點,但是想起憐兒總在不
知不覺中露出的愁容,最後還是決定將院落蓋在這裡。憐兒喜歡有山
有湖的地方,這裡的環境很美,雖然離京城近了點,但是能讓他開心
,他也高興。
不願令他掃興,憐兒不說出自己心中的隱憂。「帶我看看這個地方吧
!你蓋的院落一定是很美的地方。」
說到朱玉棠的得意之處,豪邁的臉上又露出灑脫自得的笑容。「那是
當然的,我還辟了一個小湖,湖邊的涼亭是很適合小酌的地方,你不
是喜歡在月圓時候賞月喝酒嗎?」
「是啊!」
憐兒讓他牽起手,正打算邁入大門,後面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遏止
兩個人的腳步。
朱玉棠一看就知道來者是誰,剛剛舒展的眉峰攏聚;憐兒淡然地看著
他,看著停下來的馬車與下車的男子。
「少爺,老天人請您回去一趟。」趙總管恭敬地向朱玉棠揖禮,眼睛
掃過憐兒的時候先是一陣訝異,再來的便是憐兒熟悉的嫌惡。
來得真快。「晚一點我自然會回去,有什麼急事嗎?」
「小的不知,老夫人命令小的請少爺回府,如果可以,也請身邊的那
位公子一起過去。」忍不住又看了憐兒一眼。
果然絕色,怪不得會讓一向遊戲花街柳巷不將這些賤民當一回事的少
爺,竟反常地為他蓋了棟宅院。好好一個男人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弱嬌
美,一看便知是個禍害,他們朱家雖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名門之後,
可再怎麼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家,豈能容一個禍害入朱家家門。
「娘要憐兒過去做什麼?」
「小的不知。」還是同樣的一句回話。老天人嚴厲的模樣至今如在眼
前,想起仍能使他背脊發涼。
能夠撐起如此龐大家族的婦人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少爺風流的事跡老
夫人都曉得,只要別太過分,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情就
這麼過去;可這次少爺的行為已經嚴重考驗老天人的忍耐度,將小官
給帶回京裡,像什麼話!
「我不會帶憐兒回去的。」自己的娘親怎麼會不瞭解,若是讓憐兒見
了娘,想必只會換來無盡的羞辱而已,他絕不讓娘有機會傷害憐兒。
「老天人說……」
「執掌朱家的人究竟是誰?」趙管事的堅持令他冷了一張俊臉,那是
憐兒從沒看過的冷酷,寒透人心地對著面前打揖的人。
「是少爺。」
「那你是該聽我的命令還是我娘的?」他尊敬他的娘親,愛他的娘親
,但並不代表下人就可以因此犯上。
「聽您的。」
朱玉棠沒說話,將趙管事瞪得不敢再抬頭後,才又溫和地望向身邊的
憐兒。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見我娘。」朱玉棠掌心貼觸憐兒滑嫩的臉龐
,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對他望,沒有責備的意思,卻教他愧疚
了。
「這樣好嗎?別為我壞了你跟你娘之間的親情,我還是跟著你去吧!
」他不願意他為難,知道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
「憐兒,你不懂我娘,她……」
「沒關係的,什麼樣的陣仗我沒經歷過,在戀袖坊那樣的地方,該聽
的不該聽的我都聽過;朱老天人想必雍容大度,不會說出比那些人更
令人難堪的話。我盡管是個小官,畢竟還是男子,別人能夠承受的,
我自然也可以擔當。」
歎了一口氣,他娘的確不會說出比妓院裡的客人更難聽的話,卻有辦
法說出明是禮暗是嘲的諷刺來,憐兒懂得詩書禮樂,一顆心更是玲瓏
剔透,自然不會不懂他娘親話中的涵義。不願意讓他去,正是因為不
願意看見他受傷的神情,那會令他心疼。
「你說的我怎會不明白,但是……好吧!」現在不見以後還是會見面
,他沒傻到以為自己的娘親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現在見面他可以在憐
兒身邊護著,要是娘趁他不在的時候要與憐兒相見,那絕對不是他所
願的。
憐兒平靜地對他漾開一抹淺笑,笑裡看不出擔憂與哀愁。他總是這樣
,怕他擔憂、怕他不悅,不管心裡怎麼想,總是給他這麼一個可以安
慰人心的笑。
憐兒、憐兒……
第五章
朱老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被兒子扶下馬車的嬌小男子。
實是令人厭惡!一個男人生得貌似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還跟女子一樣
柔順嬌弱,令人打從心裡感到不舒服。她兒子怎麼會對這種下等人有
意思,她實在無法想像。
這少年美則美矣,畢竟不是女人,不能替朱家傳宗接代,也不懂三從
四德。瞧瞧那股即使依偎在玉棠身邊仍不減的卓然姿態,怎比得上女
子的乖順賢慧?
一個賤民裝什麼清高?
「娘。」娘親那副擺明了不歡迎憐兒的神情,教他很難跟平時一樣當
個孝順的兒子笑顏尊敬以對。
「不跟我介紹一下你身邊的人是誰?」
「他是憐兒,我……」
「你的男寵,我知道,看了你這麼多年,身邊的男寵來來去去多不勝
數,我很清楚。」一個男人叫憐兒,可笑!
才第二句話就下了釘,朱玉棠雙唇微抿,憐兒仍是淡然地看著朱夫人
,剛剛那句話好似對他沒什麼影響。
「憐兒見過朱老夫人。」規矩地作揖,優雅從容不迫的姿態想不讚賞
都難。
厭惡見著這少年有半點好處。「原來小官回禮跟一般男子是一個樣的
。」下一句話她沒說出,可在場的人全明瞭他的意思,有些人已經露
出嘲弄的輕笑。
「小官也是男人,老夫人難道連這種簡單的事兒也不清楚?」
紅玉幾人也跟著一起來了,見不慣朱老天人表面淡然的刻薄,曉得溫
和寬慈的憐兒即使被傷了心也不會針鋒相對,他理所當然站出來回敬
。憐兒可是他的寶,誰都不准欺負,他們的身分是賤,那又怎樣?如
果不是有像朱玉棠這一種人的存在,這世間怎麼會有他們這一等賤民
。
「你,好大的膽子,你又是哪一號人物?」
「娘,您要我回來究竟有什麼事?總不是特地要我帶人過來讓您苔罰
的吧?」停止這擾人的問答,他不願意忤逆娘親,也不會讓娘親污辱
憐兒。
朱夫人喝了口茶,藉此平靜一下心情。「我讓你帶人回來,是要跟你
說一件事。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娘替你定了一門親事,是我妹妹你
姨娘的小女兒;你應該還記得你的表妹湘兒,一個水靈靈的女娃兒,
可別辜負了她。婚後你要繼續遊蕩花街娘也不管你,只是要懂得節制
,那時候你可是有要的男人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曉得,別丟了咱朱家
的臉面。」
「這事您之前沒向我提起過。」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了。
「怎麼沒提起,你認為書房裡那些畫軸是擺著好看的嗎?每次你回來
我都提醒你要看看,拖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乾脆由娘替你選一個,媒
灼之言,父母之命想來也是理所當然。我已經請人合八字了,可以的
話,我希望明年暮春時節就可以成親。」如果將時間安排得太急促,
兒子必然會反彈,因此她特地留了半年的時間。
他們已經忘了我的存在……憐兒放開讓朱玉棠牽著的手,回眸就看見
紅玉怒火高張的雙眼,探手抓住他握成拳的手,一指一指扳開,將手
嵌入他掌心。
別生氣。
感覺掌中的纖小,紅玉一陣鼻酸,輕輕搖搖頭。
為了你,我不氣,我不對他們生氣。
紅玉的眼睛彷彿這麼對他說著,因此憐兒笑了,悄悄地又牽起緊咬著
下唇的夢軒。「我們回去吧!」已經見過老夫人了,想讓他知道的事
情也知道了,沒有必要……再待在這不屬於他的地方。
「憐兒,你要去哪裡?」朱玉棠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身邊人兒的身上
,早察覺他的掙脫,也察覺他離去之意。
「回去宅院,你娘一定有不少話要跟你說,我們不打擾你們談話。」
你不在乎嗎?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就要成親了?
疑問放在朱玉棠胸口,終究沒問出口,這裡有娘在,不適合問憐兒這
等親密的話語。「我馬上就去找你,等我。」
憐兒靜默,看了他好久,最後還是拋卻世俗眼光,在朱老天人面前伸
手輕撫朱玉棠的臉頰。「我會等你的,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
直等你……
兩人之間違背禮教的親密動作,教朱老天人當場鐵青了臉,在她眼中
,憐兒成了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知羞恥!
「你一點也不介意我要成親了?」一跟朱老天人談完暮春的婚事,朱
玉棠也不在乎自個兒娘親鐵青著一張臉想阻止他回到郊外別院,匆匆
忙性地趕回憐兒身邊,抓住坐在欄桿上發呆的人兒猛搖。
該死的!憐兒不介意他娶親,他應該感到慶幸能有這麼一個能體諒他
的男寵,可為什麼在看見那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蛋時,他會覺得憤怒,
會覺得心痛?
憐兒被他搖晃得頭暈目眩,反手抓住他的臂膀,極認真地盯著他。「
你希望我介意?我有介意的資格嗎?玉棠,你比誰都清楚,我不過是
個男寵,就像你娘所說的無法傳宗接代的男人,除了歡愛之外,我什
麼都不能給你。連一個妓女都比我有資格介意,我該以什麼身分介意
?」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
「那是事實,如果我要求你別娶其它姑娘,一生只伴我一個人,你能
點頭嗎?你我都曉得不可能,那我何必要求?只是羞辱我自己,徒惹
你厭煩罷了。」
每一個人總是把他看得太單純太好,他不過是一個認清事實的男妓,
不會傻得要求這個男人永遠不娶,又卑鄙懦弱地無法放手,所以只好
躲藏在角落,偷偷嘗著他給予的溫柔與寵愛。
朱玉棠啞口無言。他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男寵放棄傳宗接代的任務。
他喜愛憐兒,可是……可是什麼他也不曉得。
憐兒跳下欄桿,拉開他的雙手一個人往內室裡去。
不用他說,他早清楚。朱玉棠寵他喜愛他並不代表愛他,從他的言語
、從他的行為、從他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這麼告訴他。朱玉棠跟一般
人沒什麼兩樣,或者應該說世間不可能會有能真心真意愛上一個男人
,並且願意為一個男人放棄一切的男子。小官跟寵物處於同樣地位,
人跟寵物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腦中忽地閃過一雙晶瑩紫瞳,他只見過慕容家的人那麼一次,就算那
時病得糊塗,他還是清楚的看見慕容少爺跟那一個有一雙紫色眼睛的
少年之間有著融為一體的契合。
可能嗎?慕容家的少爺與那少年之間的是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情愛?
可能嗎?兩個男人之間可能會生死相許?
歎息,心裡相信是有的,他還是願意相信兩個男人之間會有愛情;但
不會是在他身上,玉棠有太多的束縛,他在玉棠的心中也沒有那麼大
的分量。
「憐兒,你生氣了嗎?」他明白是自己無理取鬧,但是他就是想看見
憐兒為他激動的模樣,那樣似乎可以替自己的心帶來一點沉澱的感受
。
「傻瓜,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對你生氣?」
「沒有,但或許從今天開始……憐兒,對不起,我無法拒絕這一次的
婚事。」他二十四了,的確到了成親的年紀,
憐兒停下腳步,回首仰望稜角分明、應該顯得嚴厲、卻因為愧疚而變
得可憐兮兮的臉。「我早知道的,別跟我道歉,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
可以替你生娃兒嗎?」揚手拍拍他的臉龐。
這樣高的個子,憑他的個頭連肩膀都不到,每次要面對他的巨大身軀
總是有壓迫感;明明該是他強自個兒弱的氣勢,現下反而成了以他為
主的怪異情況。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明知故問的嗎?
「好了,別想那麼多,我都不想了,你想這麼多做什麼?我還等著你
帶我好好看看。成親是明年的事,還有近半年的時間,愁什麼?」
是啊!還有半年的時間,愁什麼……再一次對自己這麼說,可愁了就
是愁了,再提醒也不過是更難過罷了。
「你就只有這些話要對我說?」他一直認為憐兒是重視他的,應該還
有更多更多的話要對他說,甚至該無理取鬧的人也該是憐兒而非他。
瀅瀅水光躲在濃長眠睫下。「不,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我
知道這些話說了也是白說;但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聽著,不但要聽著
,還要很仔細很仔細的記著。」他,就只剩下這麼一個願望了。
「我聽著,你說。」
那一雙看著自己的眼睛是真誠的,他是那麼認真地想聽他說。
酸楚漫上眼睛。別啊!別再流淚,自離了戀袖坊,他就告訴自己別再
流淚,至少,在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上頭,讓自己像個男人。
「別忘了我……永遠、永遠都別忘記我,記得我。」
「我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這是憐兒常常在他耳邊說的話,他
怎麼可能會忘記。
憐兒在對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美麗的臉上即使是笑著,也覺得淒楚
,不管是誰,都可以感受他發自內心的那股深切的不安。
那不安是他帶給他的,因為他不可能給予他永遠的陪伴。
「那就夠了。」
「娘、娘、娘!您快來看,後院的菊花全開了,好美好漂亮!」如鈴
鐺一般的清脆嗓音在院子裡雀躍地飄揚,即使是步入蕭瑟的秋季,也
令人覺得百花綻放的春天來臨。
「娘看到了,娘看到了。湘兒,妳都多大的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老長不大似的。」席夫人嘴裡念歸念,眼裡的寵愛可深了。
她就生了這麼一對兒女,兒子老四處遊蕩,就只有這個貼心的女兒一
直陪伴在她身邊。尤其湘兒盡管淘氣,可是心比任何女孩子都要玲瓏
剔透,他這個做娘的需要什麼想什麼她都能猜透,總在她還沒開口之
前就幫她把一切事情打點好,教她凡事都不用操心。這麼一個乖巧美
麗的女兒,真捨不得嫁呵!
「在娘的眼裡,湘兒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孩子嘛!」輕盈的身子在園子
裡轉了一圈又回到母親身邊,嬌悄的臉蛋埋入席夫人的頸窩裡頭,粉
嫩的紅唇呵呵直笑。
「是、是!在娘眼中妳的確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是別忘記,妳明年
就要嫁給妳表哥,過不久也會是孩子的娘了,再這麼孩子氣下去怎麼
得了?」
席湘緣輕笑,美麗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對未來充滿期望的眼睛。「娘
,妳的湘兒會是那麼不懂事的女孩嗎?現在是因為在眼身邊,我才能
像個孩子一樣,以後嫁出去,我會曉得怎麼為人婦的;也不想想這些
年,老是有人在我耳邊天天念著三從四德,想不記得還真是困難。」
「好丫頭,妳是在嫌娘囉唆嗎?」
「我可沒說,我什麼都沒說。」她一笑,趕緊躲開席夫人作勢打來的
手,再度奔回開滿白菊花的園子裡,白菊滿滿地開在秀麗的身下,樣
子活像美麗的菊花精。
席夫人好不驕傲,因為她有世間最好最完美的女兒。
席湘緣曉得娘的心,笑臉漾得更加地滿足。
她明年就要嫁了,嫁給她的表哥,一個在北方頂頂有名的男人。
以前她曾經偷偷看過表哥的樣子,好高好大的一個人,有著一張彷彿
由巖石雕刻而成的臉,分明的五官是她見過最俊朗的線條,構成一張
豪邁俊美的臉龐。
心裡跳得厲害。
好英俊的一個男人,不但有著一張好看的臉蛋,還有充滿氣勢的好聽
聲音,她最喜歡他工作時指揮部下時的神情,那麼認真又充滿威嚴。
現在她終於可以告訴自己,這個令她心跳難抑的男子,就是她即將要
嫁的男人,她未來的丈天。
喜歡一個男人就會想要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喜歡遊蕩花街,知道他
喜歡寵愛小官,知道他是一個風流的男子。可她一點也不介意,更不
打算束縛他,他就像天空展翅飛翔的神鷹,沒有束縛的繩才能夠翱翔
天際。
不想成為束縛他的繩子,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為他心中的家,
每當他在外面的世界累了、倦了的時候就會想到她。慢慢地,隨著時
光的流逝,有一天他再也飛不動的時候,便會陪伴在她身邊,跟他們
兩個人的孩子共享天倫。
她都想好了,她的未來都想好了,相信一定會照她的理想實現,因為
她的要求不多,就這麼一點點,上天一定可以聽見她的聲音的。
風兒吹過她的秀髮,牽起一絲絲柔細飛揚,撫在潔淨的臉龐上好不美
麗。席夫人莫名地帶著眼淚,知道明年春天,那些絲絲細發就會如同
她一般換成烏黑的髮髻。
是因為要嫁女所以了流淚吧!不會再有其它的原因了。
記得當年自己出嫁時,娘親也是眼中泛著晶瑩淚水的望著自己,看艷
紅的蓋頭罩上自己,再看見這世間的那一刻,另一雙眼睛就是自己剩
下的人生。
席湘緣折下一朵朵綻放的白菊,折枝時帶來的震動,震落了一片片細
長的菊瓣,一陣風兒吹來,菊瓣落在濕濕的呢上,陷入泥濘……
撿起一片片凋落的花瓣,將它們放在手中的竹籃裡,一片片不同形狀
、不同色彩的花兒,不分枯萎先後地躺在竹籃中。
「憐兒,花瓣是撿不完的。」紅玉跟映瑩兩個人也蹲在院子裡跟憐兒
一起撿花瓣,弄得纖細修長白嫩嫩的十指沾染不少綠色的草汁跟黃褐
色的呢。
憐兒仍是一片又一片撿著。「是你們自己說沒事情做的,既然沒事情
做,我們就來撿花瓣吧!一定可以撿到你們想到事情做。」
最近這幾天他們老是以帶點憂傷的眼神看他,害他很想跟著一起歎息
,既然能閒到一天到晚盯他瞧的話,那就來做做稍微有意義的事情吧
!
兩人相對一眼,又歎了一口氣。「撿這些花瓣做什麼?既不能拿來擺
,也沒法子做成香包,都已經枯萎了。」
是啊!撿這些花瓣做什麼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突然問看見這些花瓣
消失在泥濘之中覺得心疼,只是自己的心裡不平靜,便不知不覺地開
始撿起花瓣來,腦海更是不自覺地數著一片、兩片、三片、四片……
真是可笑。「不撿了。」憐兒突然直起身子將籃子裡的花瓣全拋到另
一邊的池子裡,起身時嚴重的昏眩讓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隨著籃子
拋出的方向跌進池子裡。
「憐兒!」
耳邊聽見紅玉他們的驚呼聲,心裡也明白等一下的結果,但是他就是
不想掙扎,連眼睛也不想閉上,在身體感覺到求涼那一刻,看見無雲
的蔚藍天空。
他不會游水,從來沒想過要游水,等到池水淹沒全身時才懂溺水的滋
味不好受,尤其是冷水吸入鼻時的痛楚,使他不停嗆咳,偏偏又吸入
更多的池水。
朱玉棠差點被眼前的景象嚇破膽子。紅玉跟映瑩兩人伸出大半個身子
想盡辦法要抓出在池子裡載浮載沉的憐兒,再差一點點就會連自己也
一起掉入池水。
奔過去將慌張的兩人拉回原地,朱玉棠修長的身子一探就抓著了憐兒
纖細的手腕,趕緊將人給抱出池子。
「憐兒,憐兒!」著了慌地拍打憐兒的背脊,他心疼地看他難受地嗆
咳著,小嘴不停嘔出池水,寒冷的水將臉色凍得蒼白髮青。
痛、好痛!整個胸腔痛得好似烈火燒灼,鼻中喉頭更是疼痛難耐,莫
名地,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想止也止不了。
除了第一次見面,朱玉棠從來不曾見過憐兒的淚水,發現眼中的淚一
顆接著一顆地滾落,好似淚珠就該是這麼一顆顆地滑落,點在草葉間
時也是一顆顆的美麗。
「別哭了,沒事了!」以為他是驚魂未定才會落淚,朱玉棠脫下身上
的外衣軍上他濕冷的身子,再用雙臂緊緊抱住他。
該怎麼安慰一個人,他的腦子完全沒有法子,這一輩子最厭惡女人的
哭啼,更沒安慰過難應付的小娃兒,哭泣的大男人更是見都沒見過,
他該怎麼做才好?他哭得他一顆心全亂了。
憐兒只是哭,埋在他的懷裡哭,不停的哭,像是要把這輩子的淚水全
在這一次的哭泣中流盡。
不只朱玉棠無措,紅玉跟映螢兩人也傻了眼。第一次看見憐兒哭得像
個孩子,以前憐兒也是愛哭的,常常哭常常落淚,可是哭的時候從來
不像個孩子。一個小小的娃兒,一聲不吭地落淚,將一顆顆眼淚撒在
自己的袖子裡,不找人撒嬌,不找人訴苦。過去憐兒的淚水,是那樣
堅強,偏又帶了點脆弱。
頭一次,他哭得像個孩子,哭得如此毫無防備。
好想問他為什麼,怎麼了?怎會突然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呢?
紅玉啟開雙唇,在看見一雙纖細手臂緊緊纏繞朱玉棠頸間的那一刻,
便完全明瞭。
「紅玉,你怎麼也哭了?」映螢驚慌地趕緊拉起袖子擦去紅玉臉上的
淚珠,憐兒哭得他心慌又心酸,怎麼紅玉會比他還先哭呢?
「你好好看著。」
「看著?看什麼?」
「好好看我們的淚姬……」
映螢愕然,他們一向不這麼稱呼憐兒,即使憐兒的確適合這個稱呼,
他們也絕對不這麼說,因為他們一點也不愛別人搞錯他們的身分,他
們是名副其實的男人,不該有這樣的稱呼。
但紅玉說了,最恨別人把他們當作女子的紅玉居然開口叫憐兒淚姬。
「紅玉,到底……」嘴裡問著,映螢還是如言望向那一張點綴淚滴的
臉龐,然後他的問句停留在自己的唇間,傻傻地看著再熟悉不過的艷
麗臉龐,展現過去從來不曾見過的風采。
憐兒在踏入戀袖坊的那一天就像個大人,比一般人還要懂事。話不多
,受委屈哭泣時也不鬧脾氣,一個人看著天空就像年紀很大的孩子,
眼裡有著數不清的認命與哀傷。
像個三歲討不著糖的娃娃——原來憐兒也可以這麼哭泣。
討不著糖的娃兒哭起來惹人心疼,最教人心疼的還是因為明瞭永遠都
不會有那一塊糖,一塊甜甜蜜蜜可以膩到心脾的糖。
映螢也哭了,陪憐兒一起哭,明白紅玉為什麼哭得那樣傷心,討不著
糖的孩子不只一個,嘗不到甜蜜滋味的孩子也不只一個。
完全不搭理朱玉棠的安慰,憐兒將梗塞在心中痛楚全數哭出。
可是怎麼哭也哭不完呵!
咬緊唇瓣,不是哭不完,是臉頰沾了冰冷的池水,滴滴鹹澀的是撒滿
花瓣的池塘水,不是哭不盡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