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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夢遺殤----煙弄塵 (絕世傾情前傳)

夢遺殤----煙弄塵 (絕世傾情前傳)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s021084 您是第1562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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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個因為家道中落,被賣入宮;一個出身皇族,貴為太子。
兒時的小小善念,竟然是一生注定的緣分。
八年後的重逢,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與你長相廝守的願望,美麗得像一個遙遠的夢......
醒來時,只留下痛,綿延生生世世......
本文是《絕世傾情》的前傳,故事與前文的背景相似,也可獨立成文。一些在《絕世傾情》中交待過的歷史與人物這裡就不再綴述。
希望能繼續得到讀者的支持,也同樣歡迎批評和建議,弄塵這廂有禮......
絕世傾情(http://ds-hk.net/viewthread.php? ... =page%3D1#pid387097)
主角:樂秋棠 王寒祈




花溪初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花雨清溪潤秀顏。
誰定今生緣濃淺,莫怨東風撲繡簾。

如果那天她沒有從南昭寺逃出去玩,就不會遇見他。
如果不曾遇見他,她的一生將是富貴與幸福的代名詞,為天下女人所艷羨、所嫉妒。
她叫倪雲裳,浥陽太守倪天承的獨生女兒。
甫一落地,她就粉雕玉琢般惹人憐愛。十二歲時,便生得閉月羞花的絕世麗顏。她的美貌不僅是浥陽城內人盡皆知,方圓百里亦非鮮聞,甚至連京城裡的皇帝老兒也聽說了。
倪天承是武將出身,善於運籌帷幄,武功高強。因為膝下無子,便將女兒視為倪氏武功的傳人,閒時父女倆在花園中切磋比試。因此,倪雲裳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動起手來十個普通男子也不是對手。
母親賢良淑德,溫婉敦厚,每日吃齋念佛。當浥陽城外南昭寺有法事或者廟會的時候,她必然會前往許願還願,或是為寺裡捐些功德。倪雲裳雖然對那些廟宇和尚沒什麼興趣,卻也樂得陪母親去,因為可以到外面走走逛逛,暫時離開自己的閨閣深院。
母親前腳踏進寺門,她就牽住丫環扣兒的手順著寺門旁邊的小路逃跑了。一口氣跑出三里多地,扣兒已經累得快斷氣了。
"小姐!扣兒......實在......跑不動了!"不停求饒。
"以後在家裡鍛煉一下,這才幾步路就半死不活的樣子?"責怪歸責怪,還是停下腳步。扣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個不住。
左右看看,兩人誤打誤撞進了一片樹林,前面隱隱聽見水聲。好奇地循水聲向西行得數十步,始見一條山坳。溪流穿谷而過,兩岸綠樹成蔭。正值春季,桃李爭妍,熏風拂過,紅、粉、白各色花瓣紛紛揚揚灑滿水面,隨水漂走......彷彿置身人間仙境。
"好漂亮啊!"不禁驚歎出聲。"扣兒,快來這邊!"
等不及扣兒趕過來,只想投入這美景深處,看見前面丈許外水邊有一塊大石,於是丹田提氣,一躍而至。
未想石上生有許多青苔,滑不留足,身形一傾,就要跌入水中。
"當心!"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然後眼前一花,身子被人凌空接住。耳邊風聲輕嘯,轉眼到了對岸的草地上。
被人輕輕放回地面。倪雲裳終於鬆了口氣,連忙萬福道謝。
"謝......"只說了一個字,便忘記後面的話,眼睛睜得老大。
面前的恩公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白衣,領口和袖口用金線滾繡著祥雲圖案。長髮只是簡單地在腦後半披半束,飄垂至腰下,還有幾綹隨意覆著飽滿的額。細眉如畫,目若點漆,小巧的鼻尖,紅潤的嘴唇。論五官樣貌,與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眉宇間的逼人英氣,卻又是自己所沒有的。人間竟有這樣的少年?
倪雲裳一雙明眸看得少年臉頰上飛起兩抹紅暈,卻未侷促失措。
聽到他第二聲輕咳,倪雲裳才回過神來,為自己的失態窘迫不已。"謝謝公子救我!"
少年剛要說話,對岸傳來扣兒的喊聲:"小姐,你怎麼到那邊去了?"
倪雲裳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於是打算回去,可這小溪雖不算寬,憑自己的本事要躍過去也是辦不到。
"要把她也帶過來嗎?"少年問倪雲裳,聲音非常溫柔好聽。
"這......"猶豫著。
忽聽衣袂聲響,又一個白色人影輕盈地從林中躍出,一手摟住扣兒,眨眼間落在二人面前。
扣兒從被攬住的一瞬間就開始驚叫,腳已著地,尖叫仍未停止。
"扣兒!"倪雲裳推推她。
尖叫聲漸漸消失,扣兒驚魂未定地看著三個人。
"耳朵快被你吵聾了!"倪雲裳瞪她一眼。
"小姐......"扣兒委屈極了。
先時的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後來的卻笑彎了腰。
倪雲裳又不由得打量一下帶扣兒過來的人--與前者相同的年紀,一樣的裝束,只是金線換成了銀線。眉如彎月,鳳目含笑,牙排碎玉,也是相貌不俗。
一時間恍如誤闖了仙境,人間哪裡去尋這般少年?而且一下子遇見兩位!

"這山谷叫花溪坳,這就是花溪了!"銀線衣少年嘴上不停,金線衣少年卻只是笑容可掬,並不言語。
"你們住在這裡嗎?"倪雲裳嘴上問著,目光卻不由飄向金線衣少年。
"我們住在山上的!今日到這裡來玩,不想巧遇二位姑娘。"他性格很活潑,走起路來也不安分,偶爾輕輕一跳,正是少年心性。
"我們也是無意間來到這裡的!"金線衣少年的沉默讓她聊天的興致不是很高,他的性格應該內斂許多。
"敢問姑娘芳名?"銀線衣少年輕輕一揖。
"我們家小姐是......"扣兒搶言,卻被倪雲裳一個白眼給堵了回去。
"我姓倪,名雲裳。"
"雲......裳,雲的衣裳?"銀線衣少年撫掌笑道,"好名字!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叫易闌珊,就是春意闌珊的易闌珊。他叫樂秋棠,南越國秋天的海棠!"
臉上笑著,心中默默記住那幾個字。
"看你方才躍至石上的身法似是有些功夫,咱們比試比試如何?"易闌珊提議。
"這......"自知難是他們的對手,不想獻醜。
"你這人真是個武癡,哪有初次相識就要和人家姑娘比武的?"樂秋棠在一邊開了口。
"一時技癢嘛!"易闌珊尷尬地笑笑。
倪雲裳投去感激的目光,樂秋棠卻連忙把眼神從她臉上移開。"技癢?那你我二人比試一下好了!"
"天天和你比武,膩啊!"易闌珊又賣起乖來。
樂秋棠笑了,卻突然發難,左掌拍向易闌珊背心。
擰身避過:"真來啊?不客氣啦!"遂反掌還擊。
恐怕傷至倪雲裳二人,樂秋棠將易闌珊引向稍遠的溪邊空地上,拳來腳往,酣戰起來。掌風帶落更多的花瓣,直似下了一場花瓣雨。
花香迷醉,衣袂紛飛,嘯聲清越,顧盼生輝。直看得倪雲裳忘記身在何處,陶陶然陷入癡想......

因貪戀花溪坳的別樣景致,加上邂逅兩位如仙少年,倪雲裳拉著扣兒狂奔回南昭寺時,已是黃昏時分。母親急得掉了不少眼淚,連父親倪天承也帶了幾名家將趕來。
少不了被訓斥,又被罰禁足百日,心裡卻始終甜滋滋的,眼前時時浮現出山中所見。
"小姐,您今兒是怎麼了?"癡想的倪雲裳突然笑出聲,把倒茶的扣兒嚇了一跳。
"沒怎麼!"臉上紅了紅。
"哦......小姐不是動了凡心,看上今兒個白天哪位公子了吧?"扣兒笑吟吟地送過茶盞,"是哪位啊?這名字好難記,什麼闌珊來著?"
"你個死丫頭,少嚼舌根!"伸出食指戳她的額頭。
仍是不依不饒:"依我看,小姐是喜歡那個叫什麼樂秋棠的!"
"你怎麼知道?"不免好奇。
"小姐看他的眼神啊!當真是含情脈脈,一往情深......"搜索著腹中不多的詞語。
"死丫頭,看我不抽你!"佯怒起身追打她。
"不說了,不說了,小姐饒命啊!"
二人在房內追逐起來,笑語嗔罵不斷。
"您和他們約好下個月二十八還在花溪坳見面,可是老爺罰您禁足,如何赴約啊?"跑得累了,到廊前吹風,扣兒又撿起剛才的話題。
"這小小的太守府,豈能關得住我?"嘴上這樣說,也不免犯愁。
"要是偷溜出去被老爺逮到,會被打斷腿的!"
"就算要打,也是打斷我的腿,你擔心個什麼?"
"小姐......"又是擔心,又是害怕。
"今日之事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柳眉豎起。
"扣兒不會說的!"連連搖手。"扣兒是不想小姐挨打嘛!"
"會有辦法的!"凝眸看初升的明月,卻是殘月如鉤......

"娘......"聲音嗲得連自己聽了都不舒服,"您就幫女兒這一回吧!"
"你爹發起脾氣來,娘可勸不住,你還是乖乖呆在家裡吧!"母親被她晃到頭暈。
一計不成,再施一計。"娘,女兒上月在南昭寺外遇見一位高僧,他講經給女兒聽,令女兒茅塞頓開,大徹大悟。他還說今日要為我批八字,測吉凶,如果錯過不是太可惜了嗎?"
"你的生辰八字娘早就算過了,還用他來多說?再說了,高僧怎麼會在寺外?不會是壞人騙你吧?"
"怎麼會呢?扣兒也聽見啦!"眼神示意扣兒幫忙。
"對對對,那位高僧說小姐是生在富貴人家,享不盡的榮華......"
"如有高人指點,必然飛黃騰達!"本來是怕扣兒才疏學淺搶下話來,結果自己也被自己弄了個大紅臉。
母親"撲哧"笑出來:"這哪裡是什麼高僧,分明是算命先生!"
"娘......"只剩下最後一招,"女兒這一個月乖不乖啊?"
"還好!"
"女兒再關在家裡就要生病了!您心疼不心疼啊?"
"心疼!"
"那今日如果出不去,明天就到女兒房裡探病去吧!"嘟起嘴,泫然若泣的樣子。
"哪有這麼嚴重?"
趁母親不注意,用手肘拐了扣兒一下。
"有有有有有有有!"扣兒被嚇了一跳,一口氣說了七個"有"字,不過還好她反應夠快。"小姐已經準備好刀剪繩索安魂湯,夫人您知道扣兒根本攔不下小姐的!"
"你這孩子,又嚇唬為娘的!"無可奈何地瞪她一眼,"早說過一個姑娘家,練的什麼武藝,動輒刀槍棍棒,傷了碰了怎麼辦?"
"娘......"繼續邊晃邊嗲。
"好了!"終於還是沒了脾氣,"你爹今日有公務,應該申時過後才會回府,找兩個家將跟你一起去!"
"遵命!"臉上笑開了花。
"要是你爹逮到,不要拖娘下水啊!"
"女兒會記好時間的,您放心吧!"話音未落,就拉著扣兒衝出房間。"我找林大哥和施大哥去......"因出處漸遠,後面幾個字已經聽不甚清。





儂癡我癡
花溪坳依舊是那番別樣景致,雨季來臨,溪水漲了許多,兩岸繁花落盡,綠色反蔥鬱起來,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囑咐隨行的幾名"保鏢"留在樹林中等候,只帶了扣兒順著月前那條小路來到溪邊。
先時險些將倪雲裳滑倒的那塊大石已經被溪水漫過,水面加寬一倍有餘,令兩個小姑娘不敢上前。
"小姐,我們順溪流找找看有沒有橋好嗎?"扣兒提議。
"這地方渺無人煙,哪裡會有橋?"四下觀望,只想早些見到那白衣少年。
"那叫林大哥他們砍棵樹什麼的也好啊!"
"你怎麼這麼多餿主意?樹砍好了,天也黑了!"在水面上看來看去,前面一段似乎水淺些。
"小姐,您要做什麼?"扣兒見倪雲裳挽起褲腳,脫去鞋襪,吃驚地問。
"廢話,當然是過河啦!"赤腳踩在溪水裡,涼涼癢癢的。
"很危險吧?"扣兒有些暈水。
"怕就呆在那裡不要動,等我回來!"一手兜住長裙,一手提著鞋子試探著趟水。
"小心啊!"扣兒絞著手指,替她捏著把汗。
已經趟過一半,心中不免沾沾自喜,什麼事也難不倒本小姐!
未料腳下一滑,兩手又拿著東西無法保持平衡,身體斜斜向後倒去!
這下子扣兒要看笑話了!人沒見到,還把自己弄成落湯雞的模樣,丟死人了!明天開始本小姐要苦練輕功,誓把這條小水溝踏平!
不過眨眼功夫,倪雲裳心裡閃過無數念頭。最後把眼睛閉上,等待落入水中。
耳邊響起輕笑,身子落入一人臂彎。
未及推想抱住自己的人是誰,臉已經紅透。
"要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嗎?很辛苦的哦!"言語中笑意強忍。
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迎上一雙彎彎的鳳目。
"小姐!您的鞋!"扣兒在岸邊跳腳。
驚覺方才滑倒時,手上松勁,一雙繡鞋飛出老遠,此刻已被水流衝到下游去了。
"站好,不要動!"易闌珊扶直倪雲裳的身體。確認她已經安全後,才從原地反身躍起,只靠踩水借力,幾下便趕上那雙繡鞋,敏捷地抄入手中。掃一眼手中繡鞋,看那布料與繡功就知不是普通的鞋子。心想自己猜測的應該不會差,倪雲裳絕非普通百姓家的女兒!
未做停留,準備回去接倪雲裳過溪,才發現她已經提著濕了大半的裙子,自顧跑上岸去了。
邊擰著裙擺的水,邊撅著嘴嘟囔:"該死,這個樣子怎麼回家啊!"
"脫掉吧!這會兒陽光還好,風一吹,很快就干了!"把繡鞋擺在她腳邊。"這個也要曬曬!"
"謝謝你,闌珊!"
"不客氣!"接過她脫下的外衣和長裙,攤開晾在溪邊的矮樹上。"下次不要再趟水過溪了,這水看上去淺,有的地方還是很深的!待我想辦法造座橋就好了!"
"哦!"身後是羞澀的回答。
放好衣裙回轉,不遠處的倪雲裳讓他心頭一動。
少女的身體還未有成熟的曲線,卻在一身薄薄桃色中衣的襯托下顯出特有的嬌媚。長年習武使倪雲裳骨骼強韌,不似一般女孩那樣弱不禁風。含羞的粉面淺淺的笑,秋水明眸異樣明亮,連草地中一雙雪白的赤腳也顯得分外誘人。
"只有你一個人嗎?"四下不見樂秋棠的身影。
"哦!"收回怔怔的目光,"他......他不能隨便下山,上個月是碰巧!"
"被禁足了嗎?"想到父親對自己的懲罰。
"沒有!"猶豫了片刻。"其實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是神冰教的人。"
"怪不得武功這麼好!"倒未見得十分意外。
"秋棠是少主,每日閉關修煉,一年才准下山一次。"
"那又得等到明年這時才能再見到他了嗎?"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
"不用啊!秋祭的時候就可以了!上個月是我們偷偷溜下山來玩的!"窘迫地笑笑。
"那闌珊你可以隨便下山嗎?"
"也不行的,"有一種做了壞事,緊張與興奮並存的異樣感覺。"不過為了遵守與雲裳你的約定,就只好拋開教規了!"
"哦!"雖然失望,易闌珊的話倒是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你的輕功怎麼練得這麼好?要是我也行,就不會再擔心弄濕衣服和鞋子了!"
"我可以教你心法,你有底子,很快就能練成的。"
"真的嗎?"睜大雙眼,"要不要行拜師禮啊?"
她可愛的樣子惹得易闌珊認真起來。"不必麻煩,不過我保證把你教會!"

易闌珊心中回憶著傳授倪雲裳輕功心法時的情景,驚歎於她的慧質蘭心。常人記上三月也未必熟稔,她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幾乎倒背如流。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上幾年,她的武功甚至可以超過自己,到時就該輪到自己反稱她為"師傅"了。
腳下飛快,陡峭的山路如履平地,雲雨峰已近在眼前。
忽然傳來琴聲,起時高山流水般清脆悅耳,漸漸急切如夏雨敲窗,尾音裊裊繞樑不去。
收住腳步,側耳細聽。琴聲如在講述彈奏者的心情,寧靜中暗隱焦慮,似在擔憂。
看天色還不到樂秋棠撫琴的時間,而這琴聲分明是一種警告,屋裡莫非有不速之客?
事已至此,躲也躲不過,只好硬著頭皮推開柴扉。
琴聲戛然而止,週遭陷入死寂。目光警覺地在兩間小屋的門上掃來掃去,等待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易闌珊,跪下!"右側樂秋棠房內響起人聲,亮如洪鐘。
幾乎躍出胸膛的心臟忽然回復原有的節奏,已然知道今日難逃此劫。兩手輕輕掀起衣擺,直直跪在門內石徑之上,垂下頭。
"你到哪裡去了?"視野內出現一雙布靴,一襲金袍,耳中卻未聽見任何聲響。
"闌珊到山下去轉了轉!"不敢說出真相。
"轉轉要去這麼久嗎?"
手心汗濕:"陽光大好,闌珊在樹下不知不覺睡著了,才耽誤久了。"
"睡著?神冰教教規第九條,背來!"
"是!神冰教教規第九條:總壇及分舵所有教眾,無論身份高低,未經許可私自出教者施以鞭刑!"
"少主與你又待怎樣?"
"少主只有每年秋祭方可下山,闌珊則每月十五可以下山!"
"今日何日?"
"二十八!"
"所以......"
"請教主懲罰!"頭垂得更低。
"教主!"樂秋棠突然衝過來,在易闌珊身邊跪下。"秋棠願意代闌珊受罰!"
"哼!身為少主,看管不力,你也難辭其咎,一併受罰!"
"教主!少主正在練功,不能受傷,闌珊願一身承擔!"
感覺到身邊人投來急切的目光,索性把眼睛閉上。
"二十鞭,你受得過嗎?"教主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憐憫之情。
"受得過!"咬牙道。
"不行!教主,會把闌珊活活打死的!"樂秋棠心急如焚。
"少主你走開,別傷到你!"開始動手解衣。
"教主!是我沒看好他,不能全怪他啊!"樂秋棠張開雙臂擋在易闌珊身前。
教主已經不願多言,寬袖狂捲,將樂秋棠掀至一邊,掌中多了一條龍骨鞭。
所謂龍骨,皆因五尺長鞭全部由精銅打造,表面嶙峋粗糙卻細硬堅韌,狀如龍骨而得名。
普通人的血肉之軀恐怕連一鞭都接不下,而易闌珊也不過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教主嘴上嚴厲,其實仍然手下留情,並未動用真力,易闌珊則拚命運足內勁抵擋。
饒是如此,五鞭過後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一口真氣再也提不住,全身如散架般劇痛難忍,搖搖欲墜。
樂秋棠看不下去,躍至易闌珊面前抱住他,將自己的後背亮給龍骨鞭。
"走開!"教主收住鞭勢怒喝。
"念他是初犯,不要再打他了,秋棠願意分擔!"
"易闌珊!你可知錯?"終究無法下手鞭苔樂秋棠。
"闌珊......知錯了!"汗水流進眼裡,蟄得視線模糊,兩眼生疼。
"剩下十五鞭暫且記下,日後將功補過!"收起沾滿血跡的龍骨鞭。
"多謝......"教主二字已微不可聞,軟倒在樂秋棠懷中。
"闌珊!"知他是暈過去了,卻又不敢碰他的身體。
"會有人送藥過來,這次的教訓該引以為戒!"移步走向門口。
"是,教主!"聲音顫抖。
恭敬地待教主走遠,才輕輕抱起易闌珊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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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時,易闌珊終於甦醒過來,傷口叫囂著疼痛,不禁呻吟了幾聲。
"很疼吧?"樂秋棠倒來清水餵他喝了幾口。
"你怎麼在這裡?不用去練功嗎?"反問他。
"沒關係,大不了幾天不睡就是。"
"真是走霉運,竟然被抓到了!"自嘲地笑。
"當初就不該約定再見面,更不該去赴什麼約!"站起身走向窗邊。
"你沒看到,倪雲裳真的......很特別!"目光中閃起溫柔的光芒。
"那又怎樣?像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動情!"輕輕歎息。
"你是少主,當然不能!可是我最多是個護法,為何不能喜歡女孩子?"不服氣。
"你這個人,就是太癡!"無奈地搖頭,"不但是個武癡,還是個情癡!"
"我不像你,有多少事都藏在心裡,一付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都不能打動你。不過我知道,其實你才最癡,只是你自己不承認罷了!"
衣襟輕輕抖了一下,瞬間恢復靜止。正如樂秋棠此刻的心海,突然蕩起漣漪,漸漸擴散,消失......





舊恩難忘
好夢短,相思最無益。
卿本過客擁萬載,何須駐足歎流年?無處覓歡顏。

花開花落,光陰荏苒。
三年中,易闌珊雖未敢再次貿然下山,卻仍堅持每月十五與倪雲裳在花溪坳見面,並傳授她武功。倪雲裳冰雪聰明,進步神速,二人功力已經不相上下。
三年時光,三十六次來花溪坳,看過四季變遷,繁華荒蕪。清清溪水中映出的容顏愈發嬌艷可人,陪伴自己的少年也更加挺拔清秀,只是終有一絲遺憾在心頭。
每每仰望雲霧繚繞不知處的山峰,總不禁想起那人若有若無的笑臉。時光未將記憶沖淡,反清晰得讓人不想都不可能。難辨悲喜,皆因甜中有苦,苦中也有甜......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是信不過我嗎?"易闌珊有些不滿地問樂秋棠。
"閒著無事,正好下山走走!"向他討好地笑笑。
"不過是去探探情況,還用勞你少主的大駕?到時候你就在外面等我!"
"行,我不打擾你,也不會和你爭功就是!"
"教主為什麼怕朝中來人呢?"心中一直疑惑。
"去年秋祭的時候,聽說幾個分舵的收益不是很好,似乎是朝廷有意刁難我們。這次來的什麼重要人物,也許會威脅聖教的安全,所以教主才會如此緊張。"
"我還以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整天那麼凶!"輕蔑地撇嘴。
"不要這麼講,教主是顧慮聖教十萬教眾的安危福祉,才會小心翼翼。他的武功蓋世無雙,何怕之有?"
"說的也是!"
兩人講著話,南昭寺已經在望。二人一前一後輕輕掠過花溪,穿過樹林,在寺中正殿的屋脊上隱下身形。
寺內有僧人走動,還多了許多士兵,果然不同以往。大致觀察一番,發現眾人守護的中心是南側一處偏殿。二人交換眼神,借廟牆與樹影的掩護靠了過去。
院中行來一群人,走在首位的少年十八、九歲模樣,金冠黃袍,步態穩健,似是皇室中人。後面隨行的除去護衛,還有寺內方丈,臉上皆是一付謙恭模樣。
"殿下,這是明日的禮單,請先過目。"一個師爺打扮的人從背後遞過禮單。
"不用了,你看過就好!"不耐煩地揮揮手。
"殿下,皇后娘娘特別囑咐過小的,事事都要您來拿主意!"躬身等他。
"又把母后搬出來!你不怕本宮要了你的腦袋?"氣鼓鼓地,也不接那禮單。
"如果小的辦事不力,回宮也是掉腦袋,所以......"
翻翻白眼:"所以你就吃定本宮了是嗎?"劈手奪過展開。
粗略掃了一遍:"母后是要把整座皇宮都送給人家嗎?這都是什麼啊?"忽又輕嗤一聲,"反正送什麼也不關本宮的事,你去清點一下就好!太子親自登門求親,真是絕無僅有,虧母后想得出!不就是選個太子妃,隨便挑幾個美女充充門面也就罷了!那倪雲裳就算是仙女下凡,也犯不著本宮親自出馬吧?"
"殿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和倪太守夫人本是姑表親,那倪雲裳算起來還是您的表妹呢!"
"哈!"哭笑不得,"表妹?!明日就能得見這位聲名遠播的表妹芳容,還真是期待啊!"
"殿下......"似乎還有事要說。
"不要說了,本宮累了,先休息。李公公你把禮物照應好,明日巳時準時出發!"言畢也不管眾人,自顧拾階入殿,掩上大門。
李公公搖搖頭,打發眾人散去,只留下幾名士兵守夜。

原來只是選太子妃,樂秋棠鬆了口氣,打算叫上易闌珊回去。
太子?倪雲裳?太子妃?易闌珊咬住嘴唇。此處與京城千里之遙,選妃何用跋山涉水?自己與倪雲裳雖算不得青梅竹馬,倒也應該是兩情相悅!從哪裡殺出個狗屁太子壞我好事?既然你撞上門來,就休怪我不客氣了!自藏身處輕輕躍出,兩手隔空封穴,偏殿外的十名士兵立刻僵住不動。
樂秋棠去拉易闌珊的手卻摸了個空,眼見他動如脫兔,已是鞭長莫及,只能追上前去。
門旁一扇窗敞開半邊,易闌珊飄然而入。
太子剛剛款去外袍,只著中衣。忽聽身後衣袂聲響,剛一轉身,已被制住穴道。
來人一身黑衣緊靠,髮髻高挽,鳳眼含情,嘴角卻是戲謔的微笑。想問他姓名,所為何來,無奈一個字也講不出。
"不用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看懂他眼中疑問。眉尖一挑,疾發二指刺向太子死穴!
凌空揚起一隻素手,將易闌珊二指格開,反掌捉住他的右腕。
"為什麼阻止我?"低吼道。
"打穴的手法會暴露師承身份,你我任務已經完成,何必多此一舉?"樂秋棠同樣壓低聲音。
"殺了他一了百了,永絕後患!"掙開樂秋棠掌握。
"事情不會那樣簡單!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走吧!"
"不行,今日我一定得要了他的命!"忽然看見几上放著一把寶劍,立刻抓在手中。"用這個總看不出門道了吧!"揮劍便刺。
樂秋棠只猶豫了片刻。
起先也曾想過殺了這個太子或許會省去不少麻煩。但轉念一想,如果太子死在神冰教總壇附近,那聖教的嫌疑不是最大?而且殺了一個太子,還會有第二個。再阻止易闌珊已經來不及,只好伸手揪住太子衣領往懷中一帶,剛好躲開易闌珊的劍鋒。
這一帶之下,一件紅繩繫著的事物自太子領中滑出,在月光下發出瑩白的微亮。那是一塊圓形的玉墜,雕著麒麟圖案,工藝十分考究。
樂秋棠心頭"突"地一跳,連忙抬眼看太子的臉--
兩道濃眉斜飛入鬢,星眸明亮,豐滿的嘴唇彎成特別的弓形,尖尖的下巴又給這張陽剛的男性臉龐增添了幾分柔和。
太子也在看樂秋棠。
雖然被突發狀況驚出一身冷汗,見有人出手相助時,又自安心許多。一劍刺來,以為自己即將血濺當場,卻又被他及時救下。
心跳一時失去節奏,不只是驚恐所致,更多因為咫尺之外的容顏--
便是畫出的眉,也不似他的這般好看。一又秋水明眸波光暗瀲,皂白分明。小巧的鼻不失挺拔,微張的唇紅潤飽滿。五官柔美精緻,卻不會把他誤認為是女子。只看眼神中的凜然,眉宇間的英氣,便不難確定他的性別。
不知那被母后選定為太子妃的倪雲裳可有這般清麗脫俗的姿容?
一擊未中,易闌珊再次出手。
樂秋棠已經可以斷定面前這位太子就是自己牽念著的人,不知他可還記得當年?
被他溫柔的眼波籠罩,竟然忘記危險還在。
只是片刻的失神,易闌珊的劍已刺到。
無暇制止,抬手去格也會傷及太子,過近的距離更無閃躲的空間,唯一可用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這一劍!
"你瘋了嗎?"易闌珊萬沒料到樂秋棠會這樣做。寶劍十分鋒利,若不是自己反應快撤去一半力道,這一劍便會刺穿他的右肩!
拔出沒入樂秋棠肩胛下的劍尖,封住他傷口周圍大穴,又氣又急至臉色發白。
"不要殺他!容我回去給你解釋!太子殿下,多有得罪!"再看一眼太子胸前的玉墜,用未受傷的左手拉住易闌珊右腕,自來路退出偏殿。
穴道未解,仍是不能動彈,也無法開口求救。
月光灑下清輝,不由想起適才樂秋棠的樣貌。聽他所言,似乎認得自己,可是為何就是想不起何時曾結識這樣的少年?尋遍記憶角落,仍是一無所獲......

撕開樂秋棠身上衣物,大半邊背部已經被血染紅。拭淨傷口周圍血跡,灑上止血藥粉,小心包紮好後,易闌珊才沉著臉在他對面坐下。"現在你可以說了!"
"你在生我的氣麼?"微笑看他陰鬱的臉。
"先不要問我!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你還記得我來聖教的時候是怎樣的吧?"
"當然,還是我發現你的,當時你餓昏在總壇山門外!"
"你也知道我家道中落,父母雙亡,而我被賣進皇宮做太監的事。"
"對,你是逃出來的。"
"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逃?"無奈地笑,"我已經被抓到敬事房,和另外十幾個七八歲的孩子一起等待淨身。"瞇縫起眼睛,耳畔似乎再次傳來淒厲的慘叫,彷彿孤墳荒地中的厲鬼哀號,令人毛骨悚然......"我當然十分害怕,於是趁他們不注意,就往門外跑。結果撞到他身上,他當時也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何,但他說的話還是很有份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想救我,只是聽見他說『可憐'。他叫手下人把我送出皇宮,給了一點兒盤纏,讓我遠離京城。於是,我就一直向南走,走了幾個月,最後才來到聖教總壇。"
"事隔這麼多年,你怎麼知道太子就是當年救你的人?"
"因為那塊玉!"篤定地說,"當時他胸前也戴著這麼一塊玉,我絕對不會認錯!"
"所以,你就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是的。再說,教主命我二人下山,並沒有說殺人啊!"
"可是你沒聽見他來浥陽做什麼嗎?"
"選太子妃啊!"忽然想記曾聽到倪雲裳的名字。"你難道是因為倪雲裳才......"
"他是太子,天下的女人可以任其挑選,可是,我只要雲裳。他二人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哪裡來的感情?雲裳絕不能進宮做太子妃!"兩手緊握成拳。
"闌珊,還是不要太執著了!聽他們說倪雲裳是浥陽太守之女,與皇室聯姻是很正常的啊!我們是聖教中人,兒女私情還是暫且放一放!"
"你說的倒輕鬆!"怒然站起身,"三年了,我天天盼著你出關接任教主,我也就可以離開這個牢獄般的雲雨峰,做我喜歡做的事,愛我愛的人!為了和雲裳在一起,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可是那個什麼太子,不過是出身富貴,就可以隨意奪人所愛嗎?"
"可是,他畢竟是太子啊!你難道能公然與朝廷為敵嗎?"
"所以我才要殺他!可是你......"狠狠瞪了樂秋棠一眼。"就是因為你,我就要眼睜睜看著雲裳成為太子妃,去那千山萬水之外的京城做一隻永遠沒有自由的籠中鳥!"
"闌珊......"一時也不知該怎樣規勸,畢竟,是自己出手阻止了他。
"你是少主,很快就要繼任教主,終生不能有妻子兒女。可我不是,我沒理由和你一樣孤獨一世!"邁步出門。
"闌珊,你去哪裡?"連忙追上去拉住他。
"我去找教主覆命,再請命下山去殺了那個太子!"
"我說......"
"你已經還他一個人情了!如果不是你攔著,他早就見閻王去了!第二次,就沒那麼好運!"用力甩開樂秋棠的手,身影即刻消失在密林中。
牽動肩上傷口,痛得樂秋棠微微皺眉。
教主會同意易闌珊下山行刺嗎?如果不同意還好,萬一同意了,憑易闌珊的身手,十個太子也殺得!
不敢再猶豫,也顧不上那禁止離開雲雨峰的教規,緊隨易闌珊之後,奔向教主歇息的棲霞苑。




昨事前情
"殿下,您受驚了!早說不能住在外面,還是太守府有重兵把守,安全才有保障啊!"李公公又驚又怕,嘮叨起來沒個完。
"好了,本宮沒事,不要再說了,沒被刺客殺掉,也被你煩死!"揉揉酸痛的胳膊和肩頸,躺到床上。
"夜半時分,也不能進城。今夜所有人都別睡了,全部來守護太子!"李公公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
一群人忙忙碌碌看著心煩,於是翻個身向裡。
"太子,您好好休息。小的給您捶腿!"李公公在床邊坐下,雙拳握空,輕輕敲打太子的腰臀和腿。
折騰了半宿已是疲憊不堪,李公公的手法又很特別,沒多久就把不舒服的感覺忘掉了。當對外界的感知全部關閉起來以後,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用脈脈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無所遁形......

"你是誰?"險些被這個莽撞的小子頂至跌倒,好丟面子。
"我......我......"蜷成一團,抖個不停,連頭也不敢抬。
"哦,是敬事房裡新進宮的小太監,還沒淨身呢!"隨行的太監答道,說著上前捉住這個闖了禍的傢伙,像捉一隻小雞。"你想跑去哪裡啊?到了這兒,就死了心吧!還不乖乖地回敬事房去?"
院中忽然傳出一聲慘叫,被嚇得差點兒蹦起來。"做......做什麼?"
"不用怕,那是公公們在給新來的小傢伙淨身!是不是就輪到你了?"問手上的孩子。
一張小臉慘白著,不停地哆嗦,看似已經嚇壞了。"求求你......不......不要......淨身!"邊說邊用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
忽然發現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而眼神更澄明得讓人心動,隨時可能滴下的眼淚讓自己的心狠狠地疼著。
"跟公公們說一聲,把他帶到我房裡去!"不知怎地就想把他救下來。
"可是,這......不合規矩啊!"
"什麼規矩不規矩?還得驚動母后嗎?"立起眉毛。
"是,是。"一邊小聲咒罵手上的麻煩,一邊跟在主子身後一溜小跑。
叫宮女們把這個髒兮兮的小傢伙洗洗乾淨,又換上自己的普通衣服。他瘦弱的身子裹在顯得有些大的袍子裡很是滑稽。宮女送來點心,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卻又怯怯地不敢伸手去拿。
"吃吧,一定餓壞了!"抓過一塊芙蓉糕塞進他手裡。
一口就咬掉一大半,兩腮鼓鼓的,半天也沒嚥下去,噎得直流眼淚。喝了幾口水,才緩上一口氣,羞澀地看著自己笑了。
他的眼睛真漂亮!那樣溫潤的黑白分明,像雪地中一塊璀璨的黑色寶石。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如同美麗的蝴蝶在抖動翅膀。連自己都有點兒嫉妒呢!
宮裡的生活寂寞無趣,好希望能有這樣一個漂亮的男孩子做自己的玩伴!於是執拗地要和他睡在一起。
母后到父皇的寢宮去伴駕,才給了這兩個孩子一夜安靜的甜甜的夢。
第一次醒得這樣早,一張大床兩人各據半邊,還是睡得亂七八糟。被子全都裹在自己身上,他卻蜷在床邊,像只受傷的小貓。
忽然有種想要保護他的衝動,就像保護一隻漂亮的寵物!
扳過他瘦小的肩,讓他枕著自己的胳膊,把身上的被子分一半給他。
也許是被凍久了,對溫暖有一種依賴,還在熟睡的他不客氣地往自己懷裡拱了拱。
面前的臉還很稚嫩,卻是一種令人驚歎的漂亮!他好像在做夢,而且夢到了讓他害怕的東西,紅潤的小嘴輕輕哆嗦著,似在抽泣,長長的睫毛底下也漸漸滲出淚水。
這就是心疼的感覺嗎?一個十歲的孩子會心疼嗎?一個生活在無數呵護與關愛中的孩子懂得什麼是心疼嗎?可是,心真的很疼啊!
撅起嘴唇,先是貼住他的眼皮,吮乾那鹹鹹的液體,然後又捉住那兩片甜甜的唇。
他忽然醒了,睜著兩隻大眼睛看自己。
不肯放開他,繼續吮吻花瓣一樣的唇舌,攫取口中的花蜜。
不知是不是自己倨傲的眼神懾住了他,他沒有反抗,反而把眼睛閉上了。
更加大膽地摟緊他有些輕輕戰抖的身體,繼續加深這個吻,直到不能呼吸......
"你很漂亮!"學著大人的樣子,用手指勾住他小巧的下巴,強迫他抬起臉。
他低垂的睫毛在眼前彎出漂亮的曲線。
"可惜你是個男孩子,不然,我可以收你做妃子!"
他受驚般抬起眼,迎住自己欣賞到幾近貪婪的目光。
那一刻,如此近距離的深深對望,是不是在彼此的心底鐫下永恆的承諾?
不知道。
只知道母后回宮後大發雷霆,說什麼也要把他送回敬事房去。
還好自己的眼淚征服了母后,才保住他的男兒身。
只是不能將他留在身邊,只好把他送出宮,從此再也沒有消息。
第二天,母后找來五六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王孫公子做伴讀。那雙眼睛,那個孩子,那個自己想要納為"妃子"的人就此淡出記憶,甚至還不曾問過他的名字......

"殿下!該起了!"李公公的聲音。
突然睜開眼,已經日上三竿,原來只是一個夢。
可是為什麼如此清晰?清晰得就像發生在昨天!
這麼多年了,已經被塵封的記憶為何突然間跳出來?
莫非,是因為......那雙眼睛?
昨夜,那個幾次三番制止同伴傷自己的人,也有一雙那樣漂亮的眼睛......

一行人出了南昭寺,沿著風景秀麗的山路向浥陽城進發。李公公因為擔心會再生事端,一邊派人先行去太守府報信,一邊不停地催促隊伍加快速度。士兵們來自北方,一則天氣悶熱精神不爽,再則昨夜徹夜未眠,任憑怎麼催,也是不急不緩中速前進。
太子王寒祈也無心欣賞沿途風景,手握韁繩,在馬背上搖來顛去,滿腦子都是昨夜夢中情景。
隊伍行至近山腳處,樹林中忽然響起一聲呼哨,二十幾名黑衣人鬼魅般現身。飛蝗石,雕翎箭雨點般飛向山路中這支近百人的隊伍。
猝不及防,很多士兵未及反應便掛了彩,霎時間哀號四起。
王寒祈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抽出隨身寶劍撥擋暗器,一邊大喊:"別慌,大家背靠背站好,將傷者護在中間!"
李公公和隨行的兩員武將急忙催馬上前護駕。
比三人快得許多,樹上一支流星索飛至。力道強勁,在空中接連擊退數支箭矢飛石,仍去勢不減,直撲王寒祈。
慌忙用劍去掃,才發現那流星索的目標並非要致自己於死地,而是要把自己鎖住。瞬間不及躲閃,流星索已在身上繞了數匝,捆了個結實。
自恃手中三尺青鋒非是俗物,削鐵如泥,就是一陣亂砍。那不及小指粗的流星索非但未斷,竟似絲毫未損!
投索之人腕臂用力一抖,王寒祈便離了馬鞍,斜斜地向樹上飛去。
李公公與武將見此情景,心中暗叫不好,眼見太子即將為他人擄去,奈何無力出手相助。
人在半空,沿索繩看向擒住自己的人--面沉似水,鳳目中寒光畢現,正是昨夜就要殺掉自己的刺客。
危急時刻,擔心的卻不是自己即將成為階下囚,反是那救過自己一命的人既然未能說服他,必然遭遇黑手!
只差不過丈許距離,易闌珊便能將王寒祈擒在手中,嘴角掛上得意的冷笑。
一道黑影倏忽飄至,將王寒祈攬入懷,反手繞住流星索,借力一帶。
形勢頃刻扭轉,易闌珊若是不撒手,便會反被其擄去。
王寒祈只覺眼前青絲亂舞,幽香撲鼻,攬住自己的手臂力道不輕不重,一時恍然。
易闌珊自知不可能瞬息間挽回去勢,立即撒手。但不肯就此認輸,足尖一踏樹幹,朝那道黑影追去。
黑衣人將王寒祈輕輕放回地面,手指不知怎樣勾劃了一下,便去除縛住他的流星索。
"是你?"終於認出面前就是昨夜救過自己的人。
倉促中向王寒祈展顏一笑,旋即回身與追上來的易闌珊對掌。
聲似驚雷,連林中紛亂的戰場也霎時歸於平靜。
易闌珊倒退數步,身子靠住一棵大樹,臉色發白,強壓住上湧的鮮血。"你......仍要救他?"
樂秋棠身形巋然未動,緩緩收回右掌,嘴角是歉意的笑。"闌珊,我已經解釋過了。"
"你不是被拂花手封了麻穴?衝開穴道必受內傷!可是......"難以置信他好端端地站在面前,還用大力神冰掌擊傷自己。
"闌珊,我再次懇求你不要執著一念,否則害人害己!"語重心長地說。
"可笑!執著一念的人是你吧!今日你救了他,還有明日,明日復明日,能保他一生嗎?"
秀眉輕蹙,略作沉吟。"請轉告......"教主二字不便出口,"秋棠會護送他回京,然後回來負荊請罪,任憑處置!"
"你......"易闌珊的目光飄向王寒祈,又落在樂秋棠眸中。"他值得你這樣做?"
"這是我的選擇!"堅定地回視。
"好!"咬牙道。"你的話,我會帶到!我只是覺得,一個多年未見的人究竟是否值得你背叛我們近十年的兄弟之情!你有把握他還是當年的他嗎?"
側首用餘光看身後的王寒祈,感受他焦灼的眼神籠罩,沒有回答。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絕望地再看一眼樂秋棠,"你好自為之!"吹起呼哨,當先離去,其餘黑衣人隨即走了個乾淨。
"闌珊,對不起!有負你的兄弟情,我樂秋棠今生不得回報,還有來世!"口中喃喃。
"你......還好吧!"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王寒祈突然發現他背部的衣服已經濕透。
確信易闌珊等人去得遠了,才鬆了一口氣,打算回身答話。喉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晃了幾晃,仆倒在地。
王寒祈嚇了一跳,急急上前抱起樂秋棠,翻轉他的身體。
臉,慘白如紙,殷紅的血順著嘴角急速湧流。手下也是一片濕粘,想那驚天動地的對掌定是將他昨夜的劍傷震裂了。
正要吩咐人過來幫忙,遠處響起鑾鈴聲,原來是倪天承派來接應的兵馬到了。
王寒祈立即橫抱起失去知覺的樂秋棠,向隊伍奔去。"快,即刻趕往浥陽太守府,本宮不要他死!"





癡情何物
籐纏樹,花問柳。萬千愁緒鎖重樓,只為難相守。
尺素短,情思長。一朝夢斷從何覓,無語淚奔流。

太守府門前清水淨街,黃土墊道,所有家將護院,丫環奴僕盡數出門列隊相迎,只有扣兒陪著倪雲裳在閨房中等候。
得知太子將親臨府上求親,倪天承與夫人好多天都樂得合不攏嘴。縱是與皇后有親,此舉亦是絕頂的殊榮。更何況成了太子妃,就很有可能被冊封皇后。仕途中人,焉能不看重這從天而降的機會?
可是倪雲裳卻無半點喜色,有心拒絕也無法開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是難以逃避,拒絕太子的親事更無異於抗旨,會禍及九族啊!
出身,自己無從選擇,連命運,也不能自己主宰麼?
車馬疾馳,顛簸很是厲害。王寒祈棄馬乘車,懷中緊抱昏迷不醒的樂秋棠。
知他外傷內傷,處處可以斃命,只是那流個不停的血就可以置他於死地。偏偏自己又不懂內功點穴之法,無力稍緩他的傷情,只有心急的份兒。
懷中人臉色蒼白,秀目緊閉,嘴唇被血染成艷紅,卻令人心碎。"你是當年那個他嗎?聽你和那人的對話,應該是吧!一樣的長睫低垂,卻不見你睜眼。不要死,你要親口告訴我你的名字!"
車簾外有人喊"到了",感覺車速頓減。
等不及車子完全停穩,甚至等不及下人來掀車簾,抱起樂秋棠直撞出去。
"太子......"倪天承來到車前準備施禮,卻被突然撞出來的人嚇了一跳。
"快叫大夫來救人!"扔下幾個字,已經奔出老遠。
"殿下!"倪天承弄了個滿頭霧水。
"快去請大夫,殿下要救的那個人受了很重的傷!"李公公上前說道。
"哦,先讓下官探視一下!"倪天承略略一揖,疾步追上四處亂闖的王寒祈。

撕碎樂秋棠身上衣衫,裹傷的白布已經變成紅布。沒時間驚訝,迅速止血重新包紮。
搭住樂秋棠脈息,表情更為凝重。"這......兩次重創,五臟都快碎掉,須內力渾厚之人療傷數日才能奏效。"
"哪兒有這樣的人?快快尋來!"王寒祈已經急得汗透重衫。
稍作思索。"倒不難尋,只是有些......失禮。"
"救人要緊,還管什麼禮數?"
"小女雲裳自幼習武,而且得高人指點,內功修為勝過下官百倍,只是......"
"不要再囉嗦了,快去請她來!"幾乎是吼道。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倪雲裳被稀里糊塗地帶到王寒祈面前。
就是仙女下凡,王寒祈也視而不見。"請小姐出手,救救本宮的恩人!"
目光落在樂秋棠臉上,心中捲起一場風暴,朝思暮想的人怎會重傷至此?也顧不上端詳太子模樣,當即盤膝調息,為樂秋棠封穴止血,運功療傷。
人世間真個無奇不有,為相親初次相見的兩人竟然沒時間也沒心情多看對方一眼,只為第三人殫精竭慮,奮力施救!
真氣源源不絕輸入樂秋棠體內,間隙中微微睜眼看向對面。回憶當年初見,驚鴻一瞥,眉眼盈盈,何樣的風情?何樣的氣度?此時此刻,如何能把這將死之人的憔悴蕭索之面容與那絕世出塵的笑臉聯繫起來?心臟被重物一寸寸碾碎,卻不敢發出一絲呻吟,連眼淚都只能往腹中流。
半個時辰下來,倪雲裳大汗淋漓,方自收功。
"怎樣?"倪天承問女兒。
"暫時無事,但傷勢太重,還須時日調養。"擔憂地看著樂秋棠被王寒祈小心放平。
"還不見過太子?"提醒道。
總算注意到另一個人,另一張和自己同樣焦慮至極的臉。匆匆一掃,微微萬福。"小女子倪雲裳見過太子殿下!"
"哦,免禮!"略一伸手算是還禮,卻不曾抬眼看她,只盯著樂秋棠。"有勞小姐了!"
該重視自己的人對自己視若無睹,想關心的人又不能流露一絲情感。片刻也不想再呆下去,用徵詢的目光看一眼父親。
倪天承連忙解圍道:"女兒辛苦了,先回房歇息去吧!"
"小女告辭!"再一施禮,退出房來,淚水頃刻奪眶而出。
"殿下,下官已經安排好房間,您鞍馬勞頓,要不要先......"
"不必,本宮要親自守著他,你們全都下去吧!"目光未有稍離。
無奈,只得叫上房內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側首環顧,確認無人之後,慢慢向前挪了挪身體。顫抖著手撥開樂秋棠額前青絲,指尖輕撫他的眉,他的眼,沿鼻樑向下,最後停在他柔軟的唇上。"捨命相救,只是為了報答當年我無意的施恩嗎?"
凝視半晌,當年那深深一吻的香甜猶在唇邊心間。輕輕俯身上前,觸上那兩片唇,閉上眼,體味自唇而始,繼而瀰散至四肢百骸的舒適感受。他全無意識,不可能有任何的動作,無法迎合也不會拒絕。一股淡淡的血腥摻雜著感動與迷戀,令王寒祈熱淚翻湧。"未曾預料今生會再次相遇。既然緣未了,當再續!"
第二日,倪雲裳再次為樂秋棠療傷,不敢再看那張思念了三年的臉,唯恐情思擾亂心神,導致真氣走岔。
王寒祈依舊不肯離開樂秋棠身邊,吃的東西也很少,很快憔悴下去。實在扛不住疲倦,就倒在他身邊小憩片刻。每每睜眼看他,仍是動也未動。
第三日過後,樂秋棠的臉色稍稍恢復紅潤,更在傍晚時分聚攏渙散的意識,甦醒過來。
睜開緊閉的眼,看見王寒祈在身邊睡著,回憶當日情景,知道並非在夢中。
十年了,時光將懵懂孩童變成英俊少年。他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可以平復受創的心靈。當初,自己就是被他的笑容所俘虜,被強吻也是心甘情願。情愫隨年齡的增長而加深,越來越明白那絕不僅僅是感恩,而是思念,是渴望相依相守的愛!
慢慢伸出手,右肩傷處的劇痛讓動作滯了一滯,卻沒有阻止觸上他熟睡的臉龐。指端的觸感曾經只是一種幻想,此刻真實得讓自己欣然落淚。
王寒祈並未睡實,被樂秋棠冰涼的手指碰到,立刻驚醒。
迎上一雙含淚的美眸,長睫輕閃,還有蒼白唇邊一抹淡淡的笑。
眼睛瞪得老大,又驚又喜。"你醒了?"
用眼神回答他的問題,目光流連在他臉上,不肯眨眼。
彷彿回到十年前,那深情的凝眸便串起今生的悲歡,這一刻,往事重演。
王寒祈將手輕輕插入樂秋棠頸下,攬過他的頭,另一隻手環住他的背,將他鎖在懷中。
閉上眼,被感動淹沒。他還記得!他還記得我!
嘴唇觸上他微閉的眼,舌尖立刻品嚐到自睫毛縫隙中滲出的淚水,又熱又鹹......
溫柔地吻住他輕顫的唇。十年前,孩子的吻是青澀的,這一刻的吻卻綿密悠長,令人目眩神迷。
虛弱的身體,稀薄的空氣令樂秋棠幾乎昏厥,卻貪戀這被吻住的感覺,只想融化在他唇下。
他還未經人事!甜膩的唇舌只是笨拙地回應,不知如何反攻。
感覺懷中的身體有一陣弱弱的痙攣,唇間似乎流出細微的呻吟,才突然想起他重傷在身,恐怕承受不住長時間的深吻。
戀戀不捨地放開他的唇,轉而吻他的額。"很難過是吧?你渾身都是傷!"
無力回答,只是不停地喘息,拚力集中意識,不願失去這幸福的感覺,這就是幸福的感覺!
"睡吧!如果累了就不要勉強,我不會放開你。等你睡醒了,我一定還在這裡,還抱著你!"撫摸他柔軟的長髮。
真的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他寵溺的話更讓自己安心,只想依在他寬闊的胸前甜甜地睡。
看他的睫毛漸漸靜止不動,呼吸也平穩下來,終於放下心中壓著的大石。
欣賞他恬靜的睡顏。當年那個漂亮的孩子變得更美,用這個字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做我的寶貝吧,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小姐!"房中四處不見倪雲裳的身影,扣兒放下手中事物,追出門外找。
"我在這裡!"迴廊的陰影處傳來歎息般的聲音。
"小姐!"跑過去拉她的手,發現她竟然在顫抖。"小姐,你哭啦?"
"扣兒!"壓抑的悲苦如山洪暴發,擁住丫環大哭起來。
"不哭不哭!"撫拍她的背,自己也忍不住眼淚。"扣兒不會講話,但是小姐你如果不喜歡嫁給太子,可以逃啊!"
用力搖頭:"我逃了,爹娘怎麼辦?府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百十口子都活不成!"
"生在富貴人家,貌美如花,就一定是好事嗎?"自語道。
倪雲裳忽然止住哭聲,從扣兒肩上抬起頭來。"你先回屋裡去,爹娘要是過來就說我出去走走!"
未及開口問她何事,倪雲裳已經輕輕掠出好遠,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城外愛遠亭,星月正明,夏蟲呢喃。
倪雲裳在亭內石几邊坐下,等待那人出現。
一道黑影輕飄飄落入亭內,坐在倪雲裳對面。
"今日還不到相會之期,為何到太守府來尋我?"抬眼看雙眉緊鎖的易闌珊。
"雲裳,跟我走吧!"不知從何說起,不如直入主題。
"去哪裡?"
"去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讓我照顧你!"言語中難掩焦急。
"你先告訴我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秋棠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
"他受傷了?"暗暗吃驚。"我還以為他沒事,竟然被他騙過了!"繼而沮喪。
"不要說我聽不懂的,從頭講!"在易闌珊面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太子到你家中去了吧?要納你為妃!"捏緊拳頭,"就是因為這個!"
"那是我的事,我問秋棠為什麼會受重傷?"音調不自覺提高。
"你不關心我嗎?"有些失望。
"你不是沒事嗎?"被他問得理虧。
歎口氣:"說起來也簡單!我和秋棠發現太子來浥陽是要納你為太子妃。我承認自己有私心,不想他把你帶走。但聖教最近與朝廷的關係不大好,正可借這個機會殺掉太子,或是將其擄為人質,以為聖教爭取平等的權利。秋棠本應助我,卻幾次三番出手阻撓。他說太子當年曾救過他,不想他出事。第一次在南昭寺我就沒有得手。事後,我請示教主,教主也同意生擒太子,才有第二次。在教中,秋棠曾與教主爭辯利害,被教主盛怒之下用拂花手點穴制住,由我帶人下山動手。眼看就要抓到太子的時候,秋棠不顧衝開穴道會受內傷,還是趕來相救,而且動用大力神冰掌將我擊退!我要是知道他受了重傷,就不會讓太子從手中跑掉,錯失良機!樂秋棠,你還真會演戲啊!"
"是你打傷秋棠的?"冷冷地問。
乍未聽出她話中怒氣:"拂花手點穴的手法奇特,封穴者全部內力須貫注一指。看似信手拈來,沒有登峰造極的內功是達不到也解不開的。但若自行運功衝穴,必會被自己的內力反震!也就是說用的力道越強,受的傷就越重,甚至可能全身經脈崩斷,吐血而亡!樂秋棠在那樣的情況下使用大力神冰掌就等於自殺!只道他是手下留情,原來是內力不濟!"
"如果秋棠當時被你看穿,你會殺他嗎?"
"我不知道。"停頓片刻。"應該不會,但我會把他抓回去!"
"現在他就在我家養傷,你可以來抓他!"盯著他的臉。
"是太子把他帶過去的?"
"不錯,而且為他運功療傷的人,是我!"
終於聽出他語氣中的失望與悲憤。"雲裳,你......怪我?"
"事情本可以不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不是你動了殺心,秋棠不會受傷!"
"可是......可我只是不想你......"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你喜歡樂秋棠?"
"現在,我喜歡誰都沒用了!如果我不做太子妃,我的爹娘,我的親屬,將全部受到誅連!我不想做千古罪人!"
"所以我才要殺了那個太子啊!"
"不......"想起樂秋棠的樣子,狠下心。"你殺了太子,我也不可能嫁給你!你說的對,我喜歡的是樂秋棠!從三年前見到他的第一面時就喜歡他!不曾變過!太子回京,我會和他一起回去,如果路上有人打算行刺,我倪雲裳絕對不會坐視不理!"起身欲走。
"雲裳!"易闌珊的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聽不清。"你真的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閉眼逼回淚水:"闌珊,感謝你三年來傳我武功,月月相伴。但是,那不是愛!你,只當不曾遇見過我,或是當我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不再見面!"
"雲裳......"伸出手抓她,只碰到飄飛的衣裾。光滑的絲綢從指縫中溜走,如同流逝的光陰與愛情,無從追回......





梅香臥雪
王寒祈睜開眼,癡癡地凝視懷中熟睡的人。
晨曦明亮但不耀眼,籠罩著樂秋棠俊美的臉,在他的額角和鼻尖映出淺淺的高光。忍不住湊上去吻吻他清秀的額:"你這個貪睡的傢伙,一定要快些康復啊!"
門一響,有人進來。"殿下......"是李公公的聲音。
背對外面舉起手搖了搖,唯恐吵醒樂秋棠,又指指床邊的桌案,意思是有什麼東西都放在那裡就好。
本想勸太子吃些東西,再談談求親的事,不期見到他懷擁樂秋棠的情景。聯想幾日來太子為樂秋棠所做的一切,不難看出二人情誼非同一般。擔著心又不便責問太子,只好悻悻地退了出來。
住進太守府已第四天,求親之事仍隻字未提,於情於理都說不通。依太子的性子,樂秋棠一日不恢復,他便一日不出門。臨行前已經定好大婚的日子,要是耽擱了,自己就是長了十顆腦袋也保不住啊!
硬著頭皮隻身去找倪天承,將皇后的口諭說與他。
雖然對太子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感到惱火,但人家畢竟是來了。厚禮相贈,連婚期都定好了,為人臣者又怎能不識抬舉?
二人遂商定兩日後啟程,由倪天承親自送親上京,也好保得一路周全。
"睡夠了麼?"看見樂秋棠皺眉,連忙問道。"還是傷口又疼了?"
"水......"失血太多,口渴難忍。
"好,等一下!"連忙跳下床,手忙腳亂地倒水,托高他的頭,小心地餵給他。
張開眼,面前是王寒祈關切的臉。
"氣色好多了。睡了快三天,也該起了!"連嗔怪也是滿滿的關懷。
"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總算聽見他講話,不由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是你救了我,怎麼是給我添麻煩?"
"是你先救了我啊!"盈盈眼波投向王寒祈。
"那麼久的事了,還提它幹嗎?只是十年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樂,名秋棠。"
"樂秋棠?"
"是,我出生的時候,秋海棠開得正艷,娘親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哦,我叫王寒祈。"
輕輕一笑:"還是叫你太子殿下比較好,諱字是不能亂講的。"
"什麼諱字不諱字,你就叫我寒祈,別人我不管!"
"好,寒祈!"
"嗯,秋棠!"
相視而笑,為這相遇十年後才得知的姓名,也為這一刻自心底萌生的感慨。

到了療傷的時間,倪雲裳的出現令樂秋棠不免意外。
王寒祈不知二人認識,還興致勃勃地做著介紹。
擔心推拒會令王寒祈難堪,只有勉強接受。
感受倪雲裳的內力,配合她疏導真氣方向,自是事半功倍。暗想易闌珊這三年來將武功傾囊相授,這份癡情真是自歎弗如。
"公子請心無旁鶩!"倪雲裳知他走神,連忙提醒。
歉意地看她一眼,重新斂息屏氣。
收勢後,樂秋棠拱手相謝。"秋棠已經可以自行調息,無須小姐再耗費真力了。"
"好!"知他確實沒有說謊。
剛要出門去,倪天承與李公公挑簾而入。
見父親示意自己留下,只好垂手立在一邊。
"殿下,公子的傷看似大有起色!不如,來談談您和雲裳小姐的婚事!"李公公先說道。
笑容僵在臉上,與樂秋棠重逢的喜悅早就沖淡了此行的目的,幾日來竟未曾想過。再看倪雲裳,果然天姿國色,貌可傾城。只可惜,自己的心海掀不起一絲波瀾。尷尬地站起身:"李公公還不曾與倪太守提過此事麼?"
"提是提過,但您是太子殿下,小的做不了主啊!"
環視屋內眾人,已是沒有任何借口推搪。"那太守意下如何?"
"殿下不嫌小女貌醜,下官已經受寵若驚,但憑聖上和皇后吩咐。"
"那好,李公公可將聘禮送上?"
"下官已經收到了,如此厚禮,真是皇恩浩蕩!下官定當親自率送親隊伍上京,一來叩謝天恩,二來為太子殿下保駕!"
"如此甚好,待秋棠身體康復,即可啟程!"
"殿下!"李公公與倪天承對視一眼,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已將大婚之期定在八月初二,我等浩浩蕩蕩一眾人馬,沒個月半實難到達,所以宜早不宜遲。"
"秋棠身體剛剛恢復一點,怎能長途顛簸?再等上幾日無妨!"心中不快。
"殿下是想將恩公帶回京城麼?"
"是又怎樣?"
"這......恐怕不妥。"當著倪天承的面,李公公不好講出實情,只能把話說一半,留一半。
"有何不妥?"
"恩公身份不甚了了。"
瞪了李公公一眼:"休得胡言!秋棠乃本宮故交,有什麼不了的?"
"殿下!容秋棠說句話麼?"摁住他放在床上的手,示意他不要動怒。"殿下是想著秋棠那日說過要送殿下回京的話吧?原來倒是這樣想,但如今有倪太守帶兵,還有雲裳小姐也是武功超絕,應可保得周全。秋棠就免了千里奔波之苦,不是兩全其美麼?"
"不行!"險此衝口說出要將他永遠留在身邊的話,"秋棠救駕有功,自當上京由父皇封賞,怎能怠慢?"反手抓住他的手。
屋裡氣氛陷入僵局,眾心不一,又都不知如何啟齒。
"父親!"倪雲裳開口道,"殿下言之有理,恩公是不可怠慢的,而且恩公的傷勢尚需調息,女兒走了的話,恐怕前功盡棄。不如就讓恩公隨行,一邊療傷一邊趕路,兩不相誤!"
她剛才不是說過不必再為秋棠療傷了嗎?難道是在替我說話?王寒祈把注意力轉到倪雲裳那邊,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眼波流轉,應是希望他可以接納這個折中的辦法。
"好!"王寒祈立刻表態,"明日一早,啟程回京!"
再爭無益,眾人無二言,各自準備去了。

"秋棠!你的身子......沒問題吧?"坐在他身邊擁住他。
"你真要帶我走嗎?"心中十分矛盾。
"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以退為進,反問道。
"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你究竟站在哪一邊啊,怎麼和那個太監說一樣的話?你就是秋棠啊,是我的秋棠啊!"
"寒祈,你......把我看成什麼人呢?"
"什麼人?最喜歡的人,最愛的人,最重要的人,最在乎的人。"
"可是倪小姐她怎......"話未說完,已被堵住嘴唇。
不用再過分擔心他的傷勢,王寒祈的吻霸道狂熱,舌尖掃盪口中每一個角落,吮吸甜蜜的津液。
激情與缺氧令樂秋棠一度眩暈,暫時忘記心中的顧慮。
手尋到衣領的入口,撫上光滑的皮膚,細膩的觸感令王寒祈情難自抑,將樂秋棠壓倒床上。
背部的傷口鈍痛,輕輕呻吟一聲,在王寒祈聽來不吝於更大的刺激。
一邊狂吻樂秋棠柔軟的唇瓣,修長的脖頸,一邊迅速解開他的外衣,露出白玉般的胸膛。緊致的皮膚,纖盈適度的腰身,鼻端縈繞的淡淡藥香,真是個無與倫比的尤物!
強自壓抑奔騰的慾望,從他身上抬起頭來。他的第一次,應該是自願的。
樂秋棠的頭偏在一邊,被吻至紅腫的嘴唇微微張開,喘個不住。長密的睫毛揚彎成扇,臉上是沉迷於情慾中的微醺表情。黑髮半濕散落臉頰,胸脯急劇起伏。
看至心旌又是一陣搖蕩。"秋棠,你真美,好想要你!"
沒有回答,只是攀住王寒祈的手臂有一絲不甚明顯的顫抖。
是默許了麼?試探地輕吻他誘人的鎖骨和胸前盛開的茱萸,手自平整的小腹向下滑去......
"不要,寒祈,不要......"頭上隱約傳來細如蚊蚋的聲音。
停止動作,看見他輕輕咬著嘴唇,無力地搖頭,似乎想拒絕,又不好開口。心有些疼,慾望稍減。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是不是太用力了?"抽回手撫摸他的臉。
張開濕潤的眼睫,幽深的黑眸看著太子英俊的臉,寫滿深情與歉赧。"寒祈,我的童男之身如果不在了,神功也會同時消失的。"
"神功?什麼神功?"
"這個時候,我不能再隱瞞你,但你要答應不可遷怒他人!"
"好,我只聽你說。"

翌晨,倪雲裳收拾停當,揮淚拜別母親,由父親倪天承率精兵五百送上京城。
浥陽百姓得知太守之女被封為太子妃,各自奔走相告,送別的隊伍綿延城外數里。
扣兒自小便服侍倪雲裳,二人情同姐妹,此番也隨嫁入宮。
樂秋棠不能騎馬,倪天承特別為他安排了一輛舒適的車子。王寒祈則粘在樂秋棠身邊,只道是為了"敘舊"。
生活了十六年的浥陽城漸行漸遠,層巒疊障的山峰慢展翠屏。紫禁城是權力與富貴的象徵,也是自由與情感的墳墓。悲哀,自憐,不僅僅是因為遠嫁他鄉,更多的是因為無奈,是無法掌控命運的挫敗感。
一路無話,送親的隊伍不日抵達京城。京中故交舊識紛紛向倪天承道賀,幾日內難得片刻清閒。
皇后很喜歡才貌雙全的倪雲裳,便將她留在自己宮內,直至八月初二大婚,也好順便教她些宮中的規矩和禮數。
耳朵裡的"恭喜,賀喜"之類的話幾乎把王寒祈的頭塞炸,整日見到的都是忙忙碌碌佈置喜堂的工匠奴僕,沒有一絲安寧,畢竟離八月初二隻不過半月。
樂秋棠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但多年來習慣的清靜生活一下子成了奢望。王寒祈除了每日上朝,與皇上商議國事之外,還得學習大婚的必要禮儀,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少得可憐。
這日在東宮的書房裡翻書打發時光,不想在牆邊發現一把古琴。琴身積了厚厚的灰塵,看來放在這角落裡的時間已經不短。尋來拂塵簡單清理一下,置於桌案,試試撥弄琴弦。指端感到琴弦韌而不硬,餘音清裊,想來是把好琴。忍不住坐下來,彈奏一曲。樂興一起,漸入忘我之境,琴聲悠揚,引人側耳。
王寒祈剛剛從御書房回來,正要寬衣休息,太監來報說皇后駕到,於是又立刻迎了出去。
"皇兒,哀家只是來看看你這東宮佈置得怎樣了,太子妃的妝奩首飾可還齊全。"
"謝母后替皇兒想得周到,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雲裳雖只是哀家的表親,但這姑娘無論容貌才學,還是為人品性,都是其他名門閨秀無法比的,太子應當好好珍惜。"
"母后說的是,皇兒記下了。"心想敷衍上幾句,好讓她快快離去。
轉至門口,忽然傳來琴聲,好生奇怪。"太子,你請了樂師麼?"
"沒......沒有啊!"也是不知所以。
"哦?太子也不知道嗎?這琴聲明明就在附近啊!"略辨方向,即循聲覓去。
不能阻攔,心中也自奇怪,便陪在皇后身邊,走向書房。




情慕傾心
怨君恰似西江月,波光流離難聚首。
恨儂本是水中花,顧影垂憐成蹉跎。

書房內,斜陽晚照,餘輝金黃,染得件件事物朦朧典雅,別有一番風韻。
樂秋棠的一身白衣也被鍍上薄薄的金色,宛如年代久遠的工筆畫人物,忽然鮮活起來。
秀目低垂,掩不去那眸中的光芒與風情。唇角含笑,恰似初綻的蓓蕾嬌艷多姿。纖指靈巧,彈撥間灑落玉珠無數。聽者彷彿置身於飛瀑流泉的世外桃源,心醉神往。
兩位不速之客並沒有擾亂樂秋棠手下流淌的樂音,甚至不曾被他看到。
王寒祈先是驚訝至張大嘴巴,睜圓雙眼,而後又生出更多的愛慕,要將這璧人據為己有的願望愈發強烈。
皇后同樣被樂秋棠的樣貌舉止與高超的琴藝所折服,但很快就回到現實中,不由蹙起蛾眉。寬袖掩口,輕咳一聲。
人沉醉在音樂的國度中,仍清晰聽見這一聲輕咳,立刻住手輕按琴弦,止住餘音。
是位陌生的美麗中年女子,不過從衣飾打扮,氣質風度上不難確定其身份,何況王寒祈這位太子也只是恭敬地立於她身側?
立即離座上前跪倒:"小民樂秋棠拜見皇后娘娘!"
聲色未動:"初次見面,你怎知就是哀家?"
"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普通人怎能有您一半的氣度?"
"哦?這張嘴倒是很會說話。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東宮?"
"母后,皇兒早想稟告,只是一時忙得忘記了!"王寒祈連忙接話,"此次去浥陽迎親,皇兒曾幾次遇險,多虧秋棠出手相救,才化險為夷。"
"是嗎?那公子是我皇家的恩人了!應該上奏皇上,加官晉爵啊!"
"回皇后娘娘,小民無意為官,只是護送太子回京,之後......"
"之後參加兒臣大婚!"唯恐他言及離去之事,立刻搶言。
"倒無不可,但是皇宮裡除了皇上和太子以外,是不能有其他男子的。公子住在東宮未免不妥!"
樂秋棠自知此時不便多言,自沉默不語。
"母后,可否借一步說話?"王寒祈低聲問。
看看笑容神秘的兒子,退後半步。
"母后,兒臣想把秋棠留在身邊,您意下如何?"
"你待怎講?"驚呼道。
"秋棠是個知書識禮的人,不會胡作非為的,兒臣也會看好他!"
"胡鬧!五日後就是你納妃的大喜日子,這算什麼?要是被你父皇知道還了得?"
"母后......"
"不行,萬萬不可!"猛拂袍袖,"天朝建朝兩百餘年,還不曾有哪位先後養過男寵!這個先河開不得!"
樂秋棠耳聰目明超過常人,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個清楚。本就對自己的尷尬處境感到無地自容,那兩個字更如利刃刺中胸膛。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依然垂首不語。
看一眼樂秋棠,仍舊想搏上一搏。"母后,如果非要大婚納妃,兒臣寧娶樂秋棠!"
一語出口,皇后呆在當聲。樂秋棠也全身一震,抬起頭來。
"你說什麼?"皇后只覺天旋地轉。
既然說了,就不怕再說一遍。"兒臣願娶樂秋棠!"
氣至全身打顫,揚手一個耳光摑在王寒祈臉上。"你以為做了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你父皇三位皇子,個個文武全才。你既非長子,又無功勞,這太子是如何做成的不知曉嗎?哀家絞盡腦汁,要為你選一個德才兼備,秀外慧中的妃子,望能助你順利接掌天朝,少生枝節。現在,不過五日就要大婚,你又不知從哪裡找出這個......"一時辭窮,只用顫抖的手指著樂秋棠。"他的確生得漂亮,但是他能為你生兒育女,將來繼承王位嗎?到頭來就算你登基大寶,還是要把皇位還給兩位王爺,又何必大費周章?不如現在就讓位省事!"
"可是兒臣不喜歡倪雲裳!"仍是據理力爭,聲音卻弱了許多。
"你......你是在逼哀家嗎?還是要哀家現在就叫武士把樂秋棠拖出去砍了?"
"不!母后!"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兒啊!皇宮裡的爭鬥不比戰場明刀明槍,皇宮裡的生活也不似山野村夫那樣隨心所欲。一步走錯,就是多少人要付出生命!就算你不喜歡,雲裳也必須成為你的妃子,將來母儀天下!其實她真的是個好姑娘,你慢慢會喜歡她的!至於樂秋棠,你要是捨不得,自可以將他安置在宮外,何必一定要爭個名分呢?"
黑眸一忽兒看看軟硬兼施的皇后,一忽兒看看舉棋不定的太子,輕輕苦笑了一下。

晚飯沒有胃口吃,只是坐在桌前發呆。燈火忽明忽暗,將人影投射在牆角。
愛上王寒祈十年了,卻從來未曾想過他竟然是當朝太子!並非貪戀這皇宮中的奢靡生活,只是想陪在他身邊,算是不負這十年漫長的思念......可是,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秋棠,我可以進來嗎?"王寒祈含混的聲音。
門開處,夜風捎進濃濃的酒氣。
"寒祈,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連忙上前扶住他。
"秋棠,我要娶親了,哈!我要大婚!"腳下被門檻絆到,整個人撲倒在樂秋棠身上。
連扶帶抱把他弄到床上:"我給你倒水!"
"秋棠......"手碰到他的手,死命抓住。"你不許走!"
"你喝醉了,我給你倒茶醒醒酒!"
"不要!"大力將樂秋棠拉倒在身邊,攬住他的身體。
如何與一個醉酒之人爭個高下?只好順從地躺在他懷裡。
"秋棠,我頭好痛!"閉著眼睛咕噥,一臉無賴的表情。
輕輕歎息,用尚且自由的左手拂開他臉上的碎發,輕按他的額角。
"秋棠......"頭痛有所減輕,睡意更濃,"我想娶你,秋棠......我喜歡的是你......我不要你出宮......我不要你離開我......秋棠......"
看著他睡去,自己卻怎樣也難以入眠。
如果相遇相愛注定會引出一生的恩怨糾纏,你會否悔不當初?
輕撫他的臉,癡癡地看他不安分睡相。我不後悔,因為這條命就是你救下來的,還給你又何妨?愛你,不一定要擁有你,曾經得到過你的愛,就可以懷念一生......

一覺醒來,酒勁仍是未消,頭痛口乾,渾身無力。
溫熱的帕子敷上額頭,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醒了?早飯熱過幾次了,再不吃的話就變成午飯了!"
懵懵懂懂睜開眼,樂秋棠正笑吟吟地注視著自己。"我昨晚喝醉了是嗎?跑到你房裡來了!"
"是啊!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做了什麼嗎?"一點兒也記不起來。
"好了,不用想了!我親自下廚弄了幾個小菜,還有香噴噴的粥,你不想試試麼?"
"你還會這個?"他給的驚喜真是層出不窮。
"這有何難?"
"那我可得嘗嘗!"一骨碌爬起來。
几上擺著幾碟素菜,顏色鮮艷,精緻美觀。對於醉酒後討厭油膩的人來說正是清淡可口的佳餚。米粥濃稠適度,米香四溢,正好可以暖胃。雖然不是山珍海味,也沒有大擺筵席,卻顯現出樂秋棠心思的縝密與濃濃的愛意。
"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滿意地拍拍漲滿的胃,幾上已經碗空碟淨。"秋棠,你還有什麼本事是我沒見識過的?"眼神裡欣賞是崇拜。
"沒有啦!我已經黔驢技窮了!"一攤雙手。
"讓我想想!"忽然壞笑,"應該還有一樣。"
臉紅了紅。"你真想要嗎?"
"你說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有我在,沒人敢欺侮你,要那神功何用?"
"現在可是白天,你早朝都耽誤了,不怕皇上怪罪?"
歪頭略加思索。"說的也是,那我晚上再來!"捏起他圓潤的下頜,輕啄櫻唇。"一定要等我!"




南柯一夢?
王寒祈曾交待東宮中的仕女太監將樂秋棠當主子一樣尊重與服從,因此要上一桶熱水洗個澡並非難事。
泡在水裡的時候,曾有一忽的擔憂,不知王寒祈會對自己的決定做何反應。他會明白的,只能如此這般自我安慰。
"聽說你下午洗過澡了?"一推開門,王寒祈就別有心思地問。
"怎麼?"
"沒怎麼,本想和你一起洗的!"笑得很是邪魅。
"你這個太子怎麼沒一點矜持?"
"我還不夠矜持?否則早就要了你,還用等到今天?"
真是"出言不遜",索性不理他,自顧在桌邊坐下。
回身閂好房門,看見桌上擺著一壺酒,兩隻精美小巧的酒杯裡已經斟滿美酒。"要喝酒麼?你酒量可好?"
"好不好,喝了就知道!"端起一隻酒杯。
收起臉上調侃的笑容,端起另一隻酒杯,與他輕輕碰了一下。"秋棠,你今天有點兒不一樣!"
"只是洗了個澡,有何不一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也說不清,但是真的不一樣!"也將酒全部倒進口中,目光卻不離他左右。
"御酒果然不同凡響!"又自斟滿一杯,再次飲盡。
"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同樣點滴不剩。
不說話,連喝五杯,王寒祈也依樣照做。
"看來你的酒量比我好一點!"臉上已經發熱,看王寒祈卻沒有任何異樣。
"原來你想把我灌醉啊!那容易!"抓起酒壺直接往口中倒去。
這種喝法讓樂秋棠有些心疼,連忙上前去搶那酒壺。未想王寒祈順勢扔掉酒壺,猛地將他鎖入懷中,吻上他的唇。
瓊漿在二人口中傳遞,王寒祈的舌更是隨之闖入。
樂秋棠閉上眼,雙手輕攬住王寒祈的頭頸,盡量迎合他的每一次進攻。
手撫過他輕揚的下頜,修長的脖頸,解開他的腰帶。外袍無聲滑落,中衣隨之而去,然後是內衣......手下再無任何阻礙,在他光潔的肌膚上貪婪地游移。每一道曲線都是完美的弧度,每一次輕喘都是絕妙的刺激。繼續吻住他不放,同時彎身將他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雙腿跨跪在他身體兩側,邊甩落自己身上衣物邊欣賞這世上最完美的身軀。長髮鋪滿一枕,雪膚盈白如玉,粉面緋然,長睫輕顫,紅唇含笑,雲鬢微汗。只是看上一眼,便教人想入非非,哪裡還等得及佔有?
"秋棠......你好美......"讚歎的話語漸漸融進火熱的激情中,轉為呻吟。
"寒祈......寒祈......"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如同念著愛的咒語。他的手炙熱如火,所經之處點燃身體中潛藏的慾望之焰,將所有的悲苦融化。
吮吻他誘人的鎖骨,輕捻他胸前的粉紅,傾聽他歎息般的嬌喘。感受他的身子在自己的親吻與撫摸下不斷顫抖,起初因羞澀夾緊的兩腿漸漸放鬆張開。轉而進攻他急劇起伏的小腹,吻向皮膚細膩的大腿內側。直至他嬌嫩的分身鈴口溢出透明的液體後,才開始用手指套弄。"秋棠......我的秋棠......你是屬於我的......"用力吸吮他翕張的唇,將他銷魂的輕吟掩在口中,手下的速度逐漸加快。
從未有過的經歷,從未有過的感受,失去所有反抗的意識與能力,只想把自己全部交給他。半開的眼眸沒有焦點,只閃爍著情慾的光芒,卻是另一種誘惑。
想與他肌膚交纏,將他完美的身子揉進自己的體內。從他無意識的輕擺腰臀,伸長的修頸,迷離的眼神得知他就快到了,於是一次性給他滅頂的快感......
全身劇烈顫抖,大腦幾近昏厥地一片空白,癱軟在床上拚命喘氣......
"秋棠......還好麼?"輕吻他的耳垂,灼熱的呼吸搔弄他的耳孔。
"寒祈......"思維還沒有恢復,只是喃喃地低喚他的名字,似乎記憶中只剩下這個名字。
"會有一點點痛,可以給我麼?"催眠似的聲音。
"寒祈......"這兩個字是他的所有回答。
手指沾了他的液體,輕柔地按摩緊閉的後穴,待他放鬆以後,緩緩推進。
皺了皺眉,異物帶來不適,又立刻被吻住雙唇。
指尖輕觸內壁,開拓那緊窒的通道,輕重適度地啃咬他胸前的突起,用自己的昂揚輕蹭他有些低頭的玉莖。
不可抑止的低吟自艷紅唇間流出,全身的皮膚在情慾的蒸騰下泛出嬌嫩的水粉色,很快適應了王寒祈在自己體內的愛撫。隨著手指數量的增多,他的額頭,頸窩漸漸積滿汗水。胸前綻放的紅櫻與瑩白的分身也開始自然地跟著王寒祈的節奏輕擺。
再也忍不下去,抓住他的腳踝,向那神秘的入口猛然挺進......
"寒祈......"吃痛用力仰起頭,修長的脖頸,完美的弧線,之後是全身的痙攣。
"秋棠......再來一次吧......"一手扶住他的大腿,一手重新開始套弄。
"寒祈......啊......呃......"重新降臨的快感抵消了恐懼與疼痛,並因體內那開始緩緩運動的火熱有了另一種全新的體驗。痛,的確很痛,但是並沒有超過極限,夾雜著酥麻迅速爬升至腦。
"秋棠......你真好......"將套弄的頻率與穿刺的速度協調起來,二人很快攀上頂峰......
眼前白光乍現,世界只剩下輕軟的雲朵,層層疊疊將自己掩埋......
"秋棠......你舒服麼?"在他身邊躺下,習慣地把他摟在懷裡,聞著他發間潮濕的淡淡汗味,輕輕撫摸他的背和腰。
"寒祈......我愛你......"夢囈般地念著。
"知道......我也愛你......"
更鼓聲聲,蠟燭滴淚,今日何日?明朝哪朝?

王寒祈是被三番五次的敲門聲叫醒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開,但因為他昨夜曾經一再警告不許人隨意入內打擾,宮女太監們只好低著頭叩拍門扇。
"一大早就來敲本宮的門,活得不耐煩了嗎?"忿忿睜開眼,想看看樂秋棠醒否,身邊卻空空如也。
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昨夜翻雲覆雨的情景猶在眼前,難道是自己又喝醉了?
這裡明明是樂秋棠的房間!酒壺和酒杯好好地擺在桌上,凌亂的被褥也被扯平,自己的衣服更是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枕邊。未及清理的身體還留有他愛液的痕跡,指尖上隱隱可以嗅到他皮膚特有的幽香。
夢怎麼可以真實如此?他明明已經是自己的人!那初經人事的少年,怎會憑空消失?
疑惑漸漸變成憂慮與絕望,牢牢攫住王寒祈的心臟!
急匆匆穿好衣服,將門大敞,從七八名準備侍候的宮女太監中間擠了出去。
東宮不算大,但也不小,找遍所有的房間,每一個角落,就是不見樂秋棠!
"殿下!"太監宮女們手足無措地看著王寒祈走馬燈一樣將東宮找上幾個來回,最後無力地在廳前的石階上坐下,眼睛裡泛起淚花。
"秋棠......你去哪裡了?"十指絞擰在一處,因力竭而發顫。
"殿下是要找那位白衣公子麼?"一個小太監怯怯地回話。
"對!你知道他在哪裡?"立刻抬起頭。
"他好像走了。"因為不敢斷定,有些支吾。
"走了?你看見他了嗎?"
"奴才一早起床,應該是還不到五更天,曾經看見過公子。不過他什麼也沒拿,空著兩隻手,從下人們進出的小門離開的。"
"你沒問他?"
"奴才不敢問。不過看公子的表情倒是戀戀不捨,推想他本不願走的。"
重新跌落失望的深淵,淚水潸然落下。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想靜一靜。"
失魂落魄地回到樂秋棠住過的房間,癱在椅上。
閉上眼,懷念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如果不曾擁有,也不會這樣痛得徹骨。突然失去最珍愛的寶貝,倒不如拿把刀子割開心臟反而不會痛。他原本是矜持的,矜持得有些固執,昨夜突然的放縱,莫不是早已下定決心?如果不是母后講了那些話,他也許不會離開。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即將大婚,他也許還會留下。可是他能去哪裡?回神冰教嗎?不再是童男,如何做得少主?何況有違教主之命,回去將面臨怎樣的懲罰?
越想越亂,越想越害怕,也許從此就會永遠失去他......

仗著自己輕功超絕,才可以無驚無險地出得皇宮大內。重重宮牆,道道禁錮,鳥兒飛過也會膽寒罷!
沒有坐騎,只是一陣疾馳輕掠,太陽升起的時候,京城已被遠遠拋在後面。
腹中空響,才想起前一晚就沒有吃東西。尋遍全身,竟然無有分文!樂秋棠啊樂秋棠,你還真的不會照顧自己啊!想當年離開京城,那個小氣的太監也沒給自己幾文盤纏,不是靠這兩隻腳走去浥陽的嗎?如今自己已經十八歲了,而且一身功夫,區區千里路,又何必自憐?這樣想著,自我開解,愁緒略減。
尋到一道小溪,連忙上前掬捧清水洗淨臉上的灰塵,又喝上幾口。沁涼的溪水滋潤飢渴的肚腸,精神為之一振。
凝視水中倒影,清晰地映出一張絕世容顏,臉上是淺淺的笑,眼中卻是深深的愁......寒祈,你會不會怪我不辭而別?雖然為了和你在一起,就應該放下什麼尊嚴骨氣,但是卻不想讓你為難!皇后說的不錯,你已經做了太子,就無法回頭,退一步都會是無底的深淵!我們的愛既然無法開花結果,就讓她在經歷過最美的時刻以後瞬間凋零!
撫摸自己的肩頸,昨夜瘋狂的吻痕還在,不由微微笑了。
站起身形,忽然一陣昏眩。摸摸額頭,竟是有些發燒,大概是昨夜太過放縱的後果。
四下看看,溪邊生了不少果樹,因為季節不到還沒有完全成熟,倒可以果腹。逼著自己吞下幾枚酸澀的果子,又往懷裡揣上幾個,沿著小溪信步走下去。
枯雨時節,官道上煙塵滾滾。不想引人注目,盡挑些小路走。
傍晚時分,終於來到一個小鎮,腹中無食,又好像燒得更厲害。再也走不動了,就坐在一座石橋邊休息一下。頭靠在橋邊的石欄上,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睡著了。
街上偶有行人經過看見他,也只是指指點點,沒有近前。
直到兩人兩馬從橋上奔過,一人望見橋下睡著一位白衣少年,不免好奇。
下馬走到樂秋棠身邊,立刻為他的容貌吸引,連忙招呼另一位同伴。
二人交換眼神,賊心頓起。發現樂秋棠的先行上前將他一把抱將起來。
夢中不辨究竟,沒有反抗,倒把頭向他肩上靠去。
"你打算把他帶到哪兒去啊?"另一人問。
"咱這鎮子雖小,找個消遣的地方倒不難,就去前面的『鬧春樓'!等咱兄弟兩個玩夠了,還能賣上個好價錢!"
"你的主意還真......不賴!"
二人不禁大笑起來。
隱約聽見笑聲,頭腦清醒了一些,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抱著走。頭疼得厲害,只能拚命一邊集中精神,一邊辨別周圍的情況。
抱著樂秋棠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進"鬧春樓",無視鴇兒與那些招客的俗粉,只高聲要下最好的房間共一桌酒菜。"爺們來這兒就是圖個痛快!不要打擾我們啊!"
在這鎮上二人身份不低,老鴇也不敢招惹,只好依命照做。
將樂秋棠放在床上,已經垂涎三尺,迫不及待。
很快就把自己脫得精赤條條,淫手伸向樂秋棠的腰帶。
黑眸倏然張開,把兩個人嚇得一縮手。
只是被驚到,色膽還在,立刻堆起滿臉淫笑:"小兄弟,你怎麼睡在露天地裡?會著涼的!這裡又暖和又舒服,剛好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心中暗笑二人色膽包天,卻未流露。"你們兩個也要和我一起睡麼?"
以為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流浪少年,膽子又大了幾分。"好啊!你看我們都已經脫完衣服了,只等你呢!"
"可是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更不習慣脫光衣服!"
"沒事,一次兩次就習慣了!"
"真是這樣?"故意揚起下頜,一臉的天真。
"是啊是啊!"赤裸裸的身體有些冷,這樣一個美貌少年更加讓人按捺不住。"來吧,我來幫你!"伸手就來解樂秋棠的腰帶。
忽然僵住不動,無論怎樣努力也是徒勞,只剩一雙眼珠恐懼地亂轉。
另一人不知究裡,邊嘲笑他邊上前,同樣也被制住。
甚至不曾看見他如何出手,人躺在床上,笑容都未有絲毫改變,二人就這樣呆若"木雞"。
揉揉發漲的太陽穴,從床上起身,一桌美味讓臉上的笑容更甜。天無絕人之路,好像有句話是這麼說的。
填飽肚子,連病也去了大半,再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又可以趕路。
床邊戳著兩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實在讓人無法安枕,又想給他們點教訓。"我先把你們的穴道解開,你們把衣服穿上。但是有言在前,如果想跑的話,樣子只會更難看!"
二人只能用眨眼表示贊同。
見樂秋棠只是輕輕揮手,身體便恢復自由,連忙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其中一人穿上最後一件外衣,便想腳底抹油。結果甫一轉身,就抽搐著倒在地上,狂笑不止。另一人緊張得手一哆嗦,將未及穿好的外衣撕了個口子。
樂秋棠強忍住笑:"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第二個人乖乖地去一邊的椅子上坐好不動,根本不用樂秋棠動手封他的穴道。
笑聲比哭還難聽,袖底中指崩起輕彈,那人的怪笑隨即消失,只有臉上的扭曲怪異表情仍舊未改。
回到床上躺下,疲倦迅速蔓延,很快再次睡去。
這一夜,有兩個人"守"在那裡,睡得格外安穩。
第二天清早,"鬧春樓"的僕人開門時,看見昨夜被人抱上樓的那位白衣公子神清氣爽地下了樓,躍上一匹二位爺騎來的駿馬,揚長而去。心中詫異,去到房間看看,卻發現二位爺一個如廟堂中的木雕泥塑端坐椅上,一個如河灘上缺水的魚翻著白眼張口慢喘。
筆直的官道一望無盡處,飛揚的塵土輕沾我白衣。人生不知為何要往來奔波,下一站是山水柳岸還是風雪寒堤?只知道,任誰都不能抹去,唇角慢染的笑意......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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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寒菊風中抱香死,臘梅凌霜獨自開。
為君何懼千夫指,妙語輕歌入夢來。

八月初二,京城處處張燈結綵,人人喜笑顏開。紫禁城裡更是人影穿梭,鑼鼓喧天。
太子納妃,乃朝中大事,經過數月籌備,極盡奢侈排場。上至皇上皇后,下到宮女太監,張張面孔都是燦爛笑容。
只有兩個人,最應該開心的兩個人怎樣也笑不出。一個是失魂落魄的王寒祈,一個是黯然神傷的倪雲裳。
為免授人笑柄,走進喜堂的王寒祈戴上極不自然的面具--嘴角繃到僵硬,肌肉也將近抽搐,總算熬過了第一關。
喜筵之上,兄弟君臣逐個敬酒,他照單全收,一口菜也未動,只是喝酒,喝,喝,喝......
把自己灌醉,就可以不再受思念的折磨,也可以不必與新婚妻子行房。
除了皇后知道他瘋狂的行為所為何事,連皇上都只道他是喜極所致。
人已近爛醉,皇后終於看不下去,命人將他扶至新房。
喜帕遮面,倪雲裳可以不必掩飾憂傷表情。只是認認真真按操演過多次的禮節程序行過交拜,便被送入洞房。
端坐床邊,垂眼看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金線巧織游龍戲鳳。頭上佩戴的首飾皆是金玉珍珠中的極品。只這一身裝扮,就已價值連城,更有太子妃無比尊貴的地位。作為一個女人,似乎不應再有其它奢望,可是誰曾年少沒有夢?夢?真的只是一場虛空。那白衣翩翩的少年,那清溪幽谷漫天飛花的快樂時光即將消散......
門響與雜沓的腳步聲把倪雲裳喚回,是太子回來了罷?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油然生出幾分緊張。
沒人說話,洞房本就是新人的天下。王寒祈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那些挑喜帕,喝合歡酒的縟節只能全部省掉。
喜娘紛紛退了出去,將門掩上,屋內只剩兩位新人。
依舊禮,喜帕揭去之前,新娘是不能動的。耐著性子等上半晌,仍是沒人理,倪雲裳只好自己掀開喜帕看個究竟。
桌案上,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這幾種討口彩的東西必不可少,連床褥上也灑了些。兩支紅燭安靜地燃燒,房內被喜慶的光芒籠罩。自己坐在床腳,床上躺著一個身著喜服的男子,正是太子王寒祈。只是他已經爛醉如泥,今夜不會醒來。
幽幽地歎息,動手除去沉重的頂飾和喜帕,為王寒祈脫靴蓋被。
忽然翻個身,咕噥了一句什麼。
近前細聽,竟見他輕輕抽泣起來。"秋棠......為什麼要走......秋棠......你不要離開我......"
只道樂秋棠仍在宮中,莫非是走了?不是說要加官晉爵,賞賜於他麼?
"秋棠......你好美......我......要娶你......"
跌坐床沿,原來太子喜歡的樂秋棠,而樂秋棠也喜歡太子麼?那我又算什麼?只是一個供人跪拜的太子妃?
紅燭燃盡,只餘殘淚,我的淚又該往何處流?

站在神冰教總壇山門前,樂秋棠抖落風塵,換上慣有的微笑。
仲秋時節,應是天高氣爽,卻無由地悶熱。正如樂秋棠此刻的心情,壓抑著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朝陽殿響起沉重的鐘聲,想必教主已知自己回來,正集合總壇教眾。
守在門口的兩人向樂秋棠拱手一揖,示意他可以上去了。
撩起前襟交於左手,拾階而上,笑意更加淡定從容。
朝陽殿內的氣氛依然神秘莊嚴,今時又多了幾分詭異。教主一襲金色衣袍坐在上首,易闌珊雙眉緊鎖立於身旁。
行至階前跪倒,行叩拜之禮。"樂秋棠拜見教主!"之後不敢起身。
"你肯回來了嗎?"洪亮的聲音。
"樂秋棠有違教主之命,特回來請罪!"
"為何要執意救那太子?你可知那次行動關乎聖教興亡大事?"
"事情可以不必用這樣極端的手段來解決。抓了太子,恐怕將與朝廷永無休兵之日!"
"你在教訓本座無有深謀遠慮嗎?你就不曾有半點私心?"
"樂秋棠確有私心,不敢隱瞞教主。當年太子寒祈曾與我有救命之恩,此番自當出手相助,否則有違聖教知恩圖報的教義!"
"做錯了還振振有詞?你道本座不會懲罰你嗎?"
"樂秋棠回來就是為了謝罪,無論何種責罰均甘願領受!就算讓秋棠死,也絕無怨言!"
"死?你可知今日已是八月十七,十月初一就是教中大祭之日?"
"秋棠知道!"
"你已閉關八年,十月初一就是你接掌教主之位的時候!你死了,本座去哪裡找人繼任教主?"
全身一顫,慢慢直起身來,"教主,秋棠......已經不能再做教主了!"
"現在由不得你!我教神功,八年才得習成,豈是你說不做就可以的?領過罰,回你的雲雨峰面壁思過!"
垂下眼瞼,輕輕咬住嘴唇。"教主,樂秋棠的神功......已經廢了!"
殿內眾人一齊倒吸涼氣,瞬間鴉雀無聲。
不用抬眼看也可想像教主臉色鐵青的暴怒神情。最壞的結果就是死,反而平靜下來。
"樂秋棠!"教主猛拍扶手站起,大力神冰掌的勁風隨即撲至。
如果運功抵抗,還可消去八成力道。轉念一想,這也是自己該受的懲罰,所以只運力護住心脈,硬生生挨了一掌!
身體向後衝出七、八丈遠,撞到殿壁方才停下。仆倒在地,口中血如泉湧。
眾人未及反應,金色人影已飄至近前。伸手搭住樂秋棠腕脈,始相信他所言不虛。失望、惱怒,渾身劇顫,聲音嘶啞。"你為何不運功抵抗?"
"秋棠......有罪......請......教主......"話未講完,人已昏厥。
"樂秋棠啊樂秋棠!當初見你骨骼清奇,孤苦無依,本座才收留你,選你做少主。你就這樣報答本座,報答聖教嗎?"緩緩走回階前,目光落在易闌珊臉上。"易護法,將樂秋棠押去地牢!記住,只可保他性命,不可為他療傷!"
"屬下遵命!"向教主一揖,帶兩名教徒拖起樂秋棠直奔地牢。
封住樂秋棠胸前要穴,止住湧流的鮮血,抓起他右手將真氣輸入。半晌,樂秋棠終於慢慢睜開眼。
"闌珊?"環視四周,知道這裡是地牢。
"去都去了,為何去而復返?為何自廢神功?"聲音與臉上表情一樣冷冰冰。
"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豈能言而無信?"
"你只回答了我一個問題!你的神功為何廢掉?"
"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你不會是......"第一反應是倪雲裳。
搖搖頭:"是太子寒祈,我在出宮之前,和他......"輕咳了兩聲。
"原來你心裡一直喜歡的人是他啊!他想必也喜歡你了?所以你才寧捨神功,也要跟他......"忽然想到什麼地方不對。"既然你們兩情相悅,又為何非要雲裳進宮?"
"我算什麼?在宮裡不過是名男寵!太子是要做皇帝的,無兒無女,誰來繼承江山?反正也已經是太子妃,雲裳應該得到太子的寵愛,過她的生活啊!"
"所以你又選擇離開?"放開他的手站起身,"曾經說我癡,呵,你才是最癡!教主這一掌已震斷你幾處主要經脈,又不准我給你療傷,你餘下的武功恐怕也保不住了!"
"沒關係,我連死都不在乎,要武功作甚?"臉上笑容依然。
凝視他的笑容,輕輕搖首轉身。"你保重吧!"
"闌珊!"叫住他,"你怪我嗎?"
閉上眼又睜開,沒有答話,抬腳出了牢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週遭歸於寂靜。
無力地撫著自己的胸口,痛楚幾乎可以把人撕裂。閉上眼睛,懷念著王寒祈的音容,慢慢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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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霜葉似火,秋水如鏡。
祭天回來,筋疲力盡的王寒祈在宮女的服侍下脫去厚重的祭服,躺倒床上休息。
皇帝大概是過於興奮,太子納妃,仲秋賞月,接連的縱情歡樂竟然使他積痾突犯,只撐了半月就駕崩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王寒祈自然擇日登基,之後宰牲祭天。
樂秋棠不在身邊,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著他,想著他失去神功回教中可能遇到的危險。如果不是皇后橫加阻攔,他早已追去神冰教一探究竟。結果這一拖,就已九月,不知他是否還好?
母后曾敦促他將倪雲裳立為皇后多次,他也每次都應承下來,然後置之不理。
心裡愧疚,新婚之夜,他把自己灌醉,醒來後發現倪雲裳就在床邊坐了一夜。
雖然如此,仍是不願與她行夫妻之實。加之國事家事紛至沓來,一月有餘,二人的交談也不過寥寥數語。
正閉目養神,突然聽見琴聲悠揚。
想起樂秋棠曾經在書房撫琴,立刻興奮起來。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仍然激動得熱淚滿眶。
一躍下床,急步覓著琴聲而去。
琴聲是從倪雲裳的房裡傳出來的,撫琴的自然也是倪雲裳。
滿腦子只有樂秋棠,那飛舞的纖指,那漫落的青絲,那含情的明眸,還有唇邊那抹淡定的笑......自然會認錯。
"秋棠......秋棠......"撲將上前,將倪雲裳緊緊擁入懷中。"真的是你,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以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想得我都快發狂了,秋棠!"
倪雲裳先是被突然撲上來的王寒祈驚到,接下來是被錯認為樂秋棠的尷尬與失落,最後又被王寒祈的淚水感動。
不反抗,不拒絕,任由王寒祈抱著,聽他講斷斷續續的情話。
直到他累了,也漸漸冷靜下來,才輕輕掙開他。"皇上!您認錯人了,是臣妾!"
其實王寒祈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弄錯了,只是思念的閘門一旦開啟,根本無力閉合。
輕輕歎口氣。"對不起,是朕把你當成秋棠了!你......繼續吧!"轉身落寞地離開。
"皇上!"倪雲裳突然喊住他。"臣妾想問,既然您喜歡秋棠公子,為何不把他留在身邊?"
停下腳步,仍是重重地歎息。"那朕也問你,如果朕把秋棠留在身邊,你會願意麼?"
"皇上是君也是夫,臣妾是臣還是妻,皇上無論怎樣決定,臣妾不敢不從!"心中是不情願的,但是理智讓她這樣答道。
"秋棠會離開,也是這個原因!為了救朕,他背叛了神冰教,此番回去,定然凶多吉少!也許,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心忽然一疼:"皇上可曾派人去打聽過?"
搖頭:"朝中事務太多,還不曾!"
"您現在已經貴為天子,金口玉言,要救樂秋棠不是易如反掌?"
眼睛一亮。不錯!國喪、登基、祭天、下旨安民、改國號等瑣事已經全部完成,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區區一個神冰教便可夷為平地!
感激倪雲裳的提醒,回眸一笑。這女子,端地有她可愛的一面。
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是丈夫的最愛?難道只是因為樂秋棠的影子仍然在心中徘徊不去?




浴火重生
樂秋棠不能繼任教主,新一任少主仍未有人選,神冰教教主的重任一時無人能擔。無奈,十月初一秋祭之時,教主將神冰教托付給易闌珊,命他在自己歸天之後暫代教主一職,並即刻開始挑選少主。
深秋已過,樹木枯黃。易闌珊漸漸瞭解教中各項事務及運作情況,神冰教在原教主和他的共同努力之下,秩序井然,人心安定。
這一日,忽聞山下信報,新皇率領一部分兵馬駐紮於山下,要神冰教教主前去見駕。易闌珊只好帶著幾名手下前往。
走進氣派的中軍大帳,易闌珊目光如炬,一眼便認出當中坐的正是自己幾次行刺均未得手的王寒祈,原來他已稱帝。更讓他吃驚的是,王寒祈身邊那個雍容華貴的美麗女子竟是自己心愛的倪雲裳!她也在看著自己,但表情平靜,目光溫柔,不攙雜任何情感。
不過短短數月,就已事過境遷了麼?昔日的心上人,兒時的玩伴,轉瞬成了國母,而自己這次是真的要跪倒在她裙下了!
"神冰教教主易闌珊見過聖上!"禮數自然不可或缺。
"朕認得你,你就是那個刺客!"王寒祈的目力也不差。
"是的,皇上。今日是要將小民拿下嗎?"語氣不卑不亢,眼睛卻只看著倪雲裳。
"不!朕並非記仇之人,請你來是要問你一個人!"
"聖上是問樂秋棠吧?"
"不錯!"開始緊張,"他......可還活著?"
"他還活著,只是......"
"只是怎樣?"
"他的武功已廢去大半,現在被關在地牢!"
"你是秋棠的兄弟不是嗎?"瞟一眼倪雲裳,"你既是教主,為何不能放了他?"
"樂秋棠身為少主違反教規,陷聖教於危機之中,理應受到懲罰!而且,易闌珊現在只是代教主,前任教主要罰他,我也愛莫能助!"
"神冰教既然不再需要他,就把他還給朕吧!朕要他!"
心中著實震動一下。"闌珊不能一人做主!"
"你且回去與教主商量,他若肯放了秋棠,朕可以下旨,各地州府,不再為難神冰教,保你等共享太平盛世!"
"當真?"眼睛不由睜大。
"君無戲言!"
"好!"起身告辭。
"等一下!"王寒祈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如果他不肯,朕已在浥陽城駐兵二十萬,就要將神冰教連根剷除,雞犬不留!"
易闌珊的衣襟抖了一下,臉色煞白。"易闌珊謹記!"再看一眼倪雲裳,轉身出帳。

心中急不可待,先行去地牢探視樂秋棠。知他內傷未癒,身體一直不好。
"教主!"守衛向他施禮。
"樂秋棠今日可好?"
"回教主,樂秋棠被前教主帶去朝陽殿了!"
"帶去朝陽殿?"不免吃了一驚,"作甚?"
"好像是說他為聖教惹下滅教之禍,要將他驅逐出教!"
心直往下沉,驅逐出教?如果只是這樣簡單就好了。想到那背上不知多少遍的教規中各種慘絕人寰的酷刑,就已心膽俱裂!
用最快的速度衝去朝陽殿,卻發現自己已經來遲。
樂秋棠平躺在殿中的刑台之上,渾身是血。殿中的教徒個個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施刑者手執牛耳尖刀站在刑台旁邊,刀刃上的血跡還未干。
一躍至近前,探查樂秋棠傷情。
人還未昏迷,卻因為難以忍受的劇痛全身痙攣。嘴唇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頭髮也被冷汗全部浸透,半開的眼眸中一片散亂,沒有焦點。四肢被牢牢鎖在刑台上,手腕和腳踝處各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血還在流。
"教主!您......挑了他的手腳筋?"聲音顫抖。
"如果不是樂秋棠自作主張去招惹人家,新皇怎會御駕親征,要滅我聖教?他負我聖教,聖教焉能留他?教規有云:凡教中習武者被驅逐出教,必斷其筋,使其終生不能習武!這樣的懲罰並不算過!"
"可是......您還不知道皇上御駕親征所為何來!"
"所為何來?"臉色變了變。
"皇上只是想要回樂秋棠,並非為滅教而來啊!"
"他不是帶來二十萬大軍?"
"那是在我們不放人的時候,他才會出兵。而且皇上答應從此不再為難聖教!"
"正好,就把樂秋棠交去給他!只是斷了手腳筋,他不會死的!"
"可是皇上看見這樣的樂秋棠,怎會不惱?"
"那就一決高低,拚個你死我活!"
"唉!"易闌珊急得直搓手。
"闌珊......"刑台上的樂秋棠忽然開了口,雖然說話要用上所有的力氣。
"你叫我?"易闌珊連忙上前。
"我......還撐得住......帶我去......見......寒祈,我可以......叫他......退兵!"聲音極其微弱。
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看一眼教主,見他不做聲,便立刻叫人解去樂秋棠身上的束縛,將他背在背上就往山下狂奔。

"秋棠,你再堅持一下!千萬不能睡著!"眼中有淚,喉中哽咽。
"知道......我會......撐著!"
背上兀自抽搐著的身體讓他心如刀絞,還有無力垂於自己胸前的兩隻手,竟似斷了一般。"秋棠,其實你本可以不必回來的!你這個人就是太傻,什麼事情都講感恩,講原則。最後受到傷害的永遠都是你啊!看得出來,王寒祈是真的喜歡你。但是,你去了皇宮,一定還會遇到無數的困難,還會有人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不要再犯傻,不要再受傷,好嗎?"
"闌珊......你原諒我了嗎?"
"我沒有!要不是你,雲裳怎麼會去皇宮過那種生活?現在,皇上愛的是你,能分給雲裳的愛自然更少,她根本不可能幸福!"
"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雲裳......不讓寒祈有負於她!"
"好!我會記住你的話,如果有一天雲裳被欺負,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易闌珊施展全身功夫,十幾里山路頃刻便至!
中軍帳外的軍士見他橫衝直撞,欲加阻攔,也全部被他掀翻在地。
王寒祈和倪雲裳正在帳中等待,看見易闌珊,立刻從座位上彈將起來。
"秋棠......"將他從易闌珊背上搶下抱在懷裡,心痛無以復加。這就是自己日日夜夜牽念著的樂秋棠嗎?
"寒祈......"看見熟悉的臉,清亮的淚水立刻湧流出來。
淚如雨下:"易闌珊!你們把他怎樣了?"
"對不起,聖上!闌珊回去遲了。教主責怪秋棠引來大軍,按聖教教規將秋棠斷去手腳筋,驅逐出教!"
"什麼?斷......"驚駭至無語。輕輕托起樂秋棠一隻手,鮮血淋漓的傷口觸目驚心!這是何樣的痛苦?又如何才能忍受?
"秋棠做錯了什麼?你們這樣對他!休要怪朕出爾反爾!這樣殘忍的酷刑!什麼聖教?明明是魔教!魔教就該徹底剷除!"已經是在怒吼。
"寒祈......"樂秋棠竟然扯出一個笑容,卻讓王寒祈更加心碎。"你是......皇上......皇上不能......言而無信......你答應過的......就要......做到......"忽然全身一陣劇烈抽搐。
"秋棠!秋棠!你怎樣?你不要嚇我!"連忙大聲呼喊。"快叫人來!"
"寒祈......下......旨......"黑眸牢牢盯住王寒祈的臉,用盡力氣說出四個字。
"秋棠!"心疼至極點,卻不能拂他的意。"來人!擬旨!"
王寒祈口述,文書擬旨,樂秋棠始終直視著他,眼睛一眨未眨。
很快,聖旨擬好,王寒祈又命文書蓋上璽印,將聖旨交與易闌珊。
樂秋棠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神告訴易闌珊快走,以免王寒祈反悔。
易闌珊強忍眼淚,向王寒祈和樂秋棠拱手道別,遂退出中軍帳,消失在密林之中。
確信易闌珊已經去遠,樂秋棠才鬆了一口氣,當即閉上雙眼,就此昏厥。
王寒祈覺得自己也要昏過去了,抱著樂秋棠竟然不會說話。
倪雲裳拭乾眼淚,吩咐軍士速速去請大夫。

用去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將樂秋棠流血的創口處理完畢,擦淨手臉。
王寒祈守在他床邊,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等待他醒來,卻始終不見他睜開眼睛,向自己哪怕是淺淺地一笑。
第二日,樂秋棠沒有醒,而且全身滾燙,嘴唇乾裂至滲血。牙關咬得太緊,藥、水、抑或粥一概喂不進。王寒祈又是焦慮又是心疼,嘴上起了水泡,眼睛哭至紅腫。親自口對口給他餵藥餵水。
第三日,樂秋棠仍然沒有醒,臉色變得灰白不堪,高燒不退。王寒祈更已淚竭。
第四日,樂秋棠的傷情還是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到了第五日,王寒祈幾近絕望,開始拒食。
把帳中所有其他人趕將出去,緊挨著樂秋棠躺下,把他小心地攬在懷裡。
吻他依然滾燙的額頭,吻他緊閉的眼簾,吻他秀挺的鼻樑,吻他火燙的唇......週而復始,不知疲倦。
"秋棠......朕貴為天子......可掌生殺大權......有神明庇佑......朕不准你死......看那閻王可敢收你?"
忽又黯然。"秋棠......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先說好......過奈何橋的時候不准喝那孟婆湯!"
眼淚慢慢流下來。"秋棠......我現在後悔當初救了你......不然......你至少還可以好好活著......說不定......我哪天發現宮裡有個好漂亮的小太監......就把你收到身邊......這樣......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啊......"
輕輕撫摸他瘦弱的肩。"秋棠......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不和母后父皇爭取把你留在宮裡......我已經想好了......要給你蓋一座最大最豪華的宮殿......讓你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那裡......你看......我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你要是再多等上一陣子......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記住......這是你欠我的......下輩子一定要......還給我啊......"
忽然感到枕在樂秋棠頭下的手臂濕濕的,仔細看時才發現兩道蜿蜒的淚痕正湧出他的眼角......
"秋棠!你聽見我說話了是嗎?秋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寒祈啊!"興奮得全身發抖。
長密的睫扇終於緩緩揚起,浸潤在淚水中的黑眸分外明亮!
用力將他納入懷中抱緊。"秋棠!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永遠永遠......"




夢鎖宮牆
人生幾度風雨?最難料。任憑花香滿園春意鬧。
相見歡,離時愁,恩情薄,誰教不識東風自妖嬈?

樂秋棠身體一經好轉,王寒祈立刻拔營返京。皇帝乘坐的豪華車輦中,二人細訴別情。
倪雲裳獨乘一輛馬車,心情起起落落。當初是她懇請太后隨王寒祈南下浥陽,一路保駕。而當親眼目睹王寒祈與樂秋棠二人的深情厚義,心中不免感動,卻也嫉妒。一個是夫君,一個是仰慕的男子,自己夾在中間既可憐又可恨。這輩子,生活在剛剛開始,莫不是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嗎?車外鴛鴦戲水,雨燕雙棲,只有自己形影相吊,對影自憐......
"秋棠,你的頭髮真漂亮!"王寒祈手執角梳為樂秋棠梳頭。
樂秋棠倚在軟墊上,一頭烏亮長髮瀑布般傾瀉與背後,臉上是幸福的微笑。
"以後,我每天都給你梳頭好麼?"嗅著他髮絲中的淡淡清香。
"你不用上朝了嗎?國家的大事小情也都可以不用再理了嗎?"瞪他一眼,回手去拿他手中的角梳。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一把輕若無物的角梳。
腕上劇痛,角梳竟重似千鈞,就那樣自掌中跌落......
呆上一呆,笑容瞬間消失,片刻後又恢復常態,語氣似在調侃。"看來,以後還真得勞煩皇上給我梳頭了!"
心狠狠一疼,伸手拾起角梳,將他的長髮梳好挽起,擁他在懷。"給你梳頭是我的榮幸!"
"說什麼呢?你是皇上!"依偎在他懷裡。
"皇上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想疼愛的人。你就是我想疼愛的人!"輕吻他眉心。
"寒祈,你把我接進宮,會有很多人反對吧?"
"誰敢反對?我要了他的腦袋!"
"寒祈不會的,我的寒祈不是個愛殺人的暴君!"
"那要看是什麼人,做了何種事!"
"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什麼你不能原諒的事,你會殺了我麼?"
"會!"凝視他的黑眸,"我不允許你那樣做!不過,我會和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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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回宮,滿朝文武迎出京城十里,王寒祈下旨犒賞三軍。
進宮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太后請安,太后也早已盛裝等在和祉宮門口。待王寒祈行過禮後,上前拉住兒子的手,母子相攜入得宮來。
少不了略述此行經過,噓寒問暖。
"母后,皇兒有件事要同您商量!"笑意不減。
"你是皇帝了,還有事要經過哀家的同意麼?"輕拍他的手背。
"您還記得樂秋棠吧?"
"當然記得!"回望兒子雙眼,笑容退去,"你仍是想收了他麼?"
"是!皇兒想把他留在身邊。"
忽又笑了:"既然你喜歡,那就把他留下吧!但是,哀家有兩個條件。"
未料太后竟然應允。"莫說兩個條件,就是兩百個也一一做到。母后請講!"
"這第一個條件嘛,是立後!在宮中母憑子貴。可是哀家就是喜歡雲裳,你要讓她為哀家誕下龍孫,然後立她為後!"
立後只是小事一件,可是這生孩子的事情誰又能保得准一定是龍非鳳?但自己已經答應,不能再反悔,只好應下。"好!"
"第二個條件就更簡單了!立後之後,再納一妃!人嘛,哀家已經替你選好了!這一件,你可做得到?"
無奈地笑,這兩個條件分明就是為了阻止自己和秋棠朝夕相伴!母后啊母后,您還要和兒子玩這種遊戲麼?"這個的確更簡單,皇兒做得到!"
"那就好!雲裳生了龍孫,皇室有後,你再養幾個男寵也沒關係!"蛾眉輕佻。
"母后,秋棠並非男寵!"這兩個字聽起來很刺耳。
"那又是什麼呢?你總不能封他做貴妃吧!"語氣極盡輕蔑。
霍然起身:"從現在開始,紫禁城內禁止提到這兩個字,否則朕就割了他的舌頭!"向太后一揖,"皇兒一路車馬勞頓,先回宮休息了!母后也早些休息吧!"
目送王寒祈遠去,直喘粗氣,用力拍著桌案。"皇兒長這麼大,從未出言頂撞過哀家!一個小小的樂秋棠,施了什麼妖法?哀家不信,你還能在這皇宮裡翻手成雲覆手雨嗎?"

"呵呵!這草圖真稱得上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啊!"王寒祈手拿卷軸走進後堂,喜不自禁。
"什麼草圖?"樂秋棠也湊到桌邊。
雙腕一抖,卷軸在案上展開,墨線清晰地勾勒出一座宏偉的殿宇。
"我正在給它想名字,你也來給點意見吧!"攬住他的肩。
"我對蓋房子什麼的可是一竅不通!不過,這好像看起來不錯的樣子!"
側首看身邊的人,頰邊飄落幾綹青絲,低垂的羽睫纖長濃密,卻掩不住明眸善睞。鼻樑的曲線堪稱完美,連那小巧的下頜也玲瓏有致。
滿足地笑著:"這可是我花了半月時間才設計並繪製而成的!我準備把它建在御書房東側,那裡剛好是御花園的西南角。這樣的話,住在裡面的那個人就能每天都享受到第一縷絢爛的陽光!"
感到懷中人的身體輕顫了一下,知道他定是已經明白自己所指何事。愛憐地托起他的下頜,轉過他的臉。"怎麼了,秋棠,看著我好麼?"
兩泓秋水慢慢漾開,霧氣翻騰。"為我大興土木,似乎......"
"不要說什麼不妥啊,不配啊,不合禮數啊什麼的。我說過你是我最疼愛,最在乎的人,我只想把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東西全都送給你!不過是座宮殿,你要是喜歡,我再造座城池給你住也可以!"笑容更大,"就是在一座城裡要找你的話好像不太容易,所以只能委屈你住在這宮殿裡了!"
嘴角彎彎,被他的話逗笑。
"最愛看你笑了!"輕輕吻上他嘴角淺淺的小窩。
主動伸出手去,指尖在他唇上摩挲。
"你弄得我好癢,得想個辦法解決!"盯著他的眼睛。
會意地合上雙眼,輕揚下頜。
他乖巧的模樣,羞紅的粉面讓王寒祈忍俊不禁。"這麼聽話,那我可要得寸進尺了!"
聞言未及睜眼,腳已離地。"現在才巳時啊,太過分了!"
"還有更過分的!"不由分說堵住他多話的嘴。
兩個人滾倒在榻上,一邊侍候的宮女識趣地垂下層層帷幔,出去關好門。

"我想到了,秋棠!就叫它『未央'吧!"汗濕的肌膚貼在一起,微涼,滑膩。
"誰?"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盡,只想睡一會兒,大腦有些不靈光。
"我說的是那座新宮殿啊!未央宮,夜未央,緣未央,愛未央......"
"好啊!"敷衍地答道。
"我叫人備水了,先不要睡嘛!"吻去自他額角滑落的一滴汗珠。
"我只睡一下,一下就好!"聲音微不可聞。
"你這個傢伙!"扯過薄衾,將他的身子胡亂一裹,抱著下了床。
青玉鋪就的水池已放滿清水,還加了特別的安神香料和玫瑰花瓣。
自己的身體是被宮女太監們看慣了的,樂秋棠卻不同,就把閒雜人等一概清退。
樂秋棠睡得很沉,被王寒祈抱在懷裡洗頭髮和身子都沒有醒。
握起他一隻手腕,上面扭結的疤痕像淡粉色的蚯蚓。心疼地用嘴唇輕輕觸碰那傷痕,歎了口氣。
這次從浥陽把他帶回宮,每次溫存的時候,他瘦了許多的身子都會讓自己感歎好一陣子,因此動作輕而又輕。就算這樣,他也經常在情慾快速攀升的時候會突然昏過去。起初自己並不知道他的身體會差到這個程度,那一次,他竟然昏迷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甦醒過來。從那以後,開始克制自己要他的慾望,每次也都不敢要的太多,生怕把他弄壞了。
直到為他清理身體內部的時候,樂秋棠才睜開眼。弄清置身何處以後,有些歉意地攬住王寒祈的脖子。"對不起,我又睡著了。"
"給你洗澡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啊!"感覺他的內壁在收縮,"放鬆些,不要那麼敏感嘛!"
"我沒有啊!"臉紅了紅,"是你進得太深啦!"
"應該好好給你補一補了,你的身子很虛,知道麼?"
"不用了,我怕會流鼻血!"把頭靠在他肩上。
"秋棠,你講實話,看你每次都很辛苦地滿足我,我過意不去。如果受不住,我完全可以禁慾一陣子的。"
"為什麼要禁慾啊?你又不是和尚,你是皇帝!"
"可是我怕你......"
"寒祈......你心疼我,秋棠知道的,但是,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從前武功還在的時候,我可以保護你。現在我這個樣子,什麼都要依賴你,我會恨我自己啊!"
"不要恨自己,我喜歡照顧你!"
"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子很差,你每次都不能盡興,對不起......下次想要的時候,你可以再用力些,我沒事的。"
"秋棠......"他的話說得很輕很柔,砸在自己心上,卻字字重如千斤。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黑眸望向王寒祈的眼睛。
"有什麼不能說的?"同樣凝視著他。
"將倪雲裳立為皇后吧!她值得這個身份的!"
忽然想起太后給自己提出的兩個條件。"你不懂宮裡的規矩,如果在登基之前,她為我生下一兒半女,那皇后自然由她來做。但是我已經做了皇帝,皇后是要產下龍子,才能冊封的。"
"你現在不是還沒有其他妃子嗎?只要雲裳生了你的孩子不就可以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
"那就好啦!在我不能滿足你的時候,你可以和雲裳......"收斂目光,不敢與王寒祈對視。
"你不介意?"之所以一直沒有履行諾言,是擔心他會不高興。
"傻瓜,我怎麼會介意?你是皇上啊!"臉上掛著笑,那歎息般的尾音卻明明表示只能認命。
真想只寵愛你一個人!生不生孩子一點也不重要!但是你說的那句話卻是不容忽視的事實--我是皇上啊......




歲月無聲
未央宮破土動工的當天晚上,王寒祈去了倪雲裳的安禧宮。
太后早就給倪雲裳備過案,也教給她一些夫妻床第間的"規矩"。
王寒祈進門的那一霎,倪雲裳突然感到恐懼。
身為妃子,被皇帝臨幸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一想到王寒祈愛著的枕邊人是樂秋棠,心裡就感覺怪怪的。暗下決心:爭取早日懷上龍種,寧可獨守空房。
宮女備好一桌酒菜,將房間留給兩人。
菜只是淺嘗輒止,酒卻喝了不少。
半醉之時,藉著酒力將倪雲裳抱上床。
因為緊張,倪雲裳全身都在發抖,眸中凝淚,粉面通紅。
王寒祈忽然生出幻覺,眼前分明是初經人事的樂秋棠!
用力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轉念又想,不如就把她當作樂秋棠,這樣也不會放不開。
輕輕吮住倪雲裳輕顫的嘴唇,再慢慢加深,直至她發出輕吟。手下不停,除去她身上的衣物,撫摸光滑細膩的肌膚。這身體的曲線雖然與樂秋棠有所不同,但同樣柔韌,彈性豐盈。而且,初次交歡才有的羞澀與敏感也剛好彌補了視覺上的差別。王寒祈體內熟悉的慾望開始越來越強烈。
被吻住的時候,倪雲裳順從地閉上眼睛。王寒祈起初還很溫柔,卻慢慢變得瘋狂。驚異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對他的愛撫竟然十分迷戀,咬住嘴唇也無法掩飾口中不斷發出的呻吟。忽然明白,為什麼後宮那麼多女人為了得到皇帝的愛勾心鬥角,爭得死去活來。支配她們的絕不僅僅是對權力地位的追逐,還有作為女人對男人肉體的渴望。
處子之身被破時,倪雲裳痛得咬住下唇。女人的第一次總是疼痛與恐懼多過激情。
王寒祈閉緊雙眼,一次又一次在倪雲裳體內播下種子。
夫妻之間的溫存愛憐,交頸合歡這人世間最美好的事在不該有的目的下變得靡亂......
耗盡精力的王寒祈倒在倪雲裳身邊沉沉睡去。
下體的疼痛卻讓倪雲裳徹夜無眠。
同樣不能入睡的,還有樂秋棠。
進宮一個月了,每夜都是在王寒祈溫暖的懷抱中入眠。這一夜,用棉被把自己緊緊包裹還是冷得厲害。這種冷自心而始,讓人無法躲避。這冷,並不是因為會介意王寒祈與他人共枕,而是因為預感到自己的命運。
命運,總是喜歡和同一個人開同樣的玩笑......

月缺月圓,王寒祈幾乎夜夜駕臨安禧宮。儘管動機不是愛,倪雲裳也逐漸感到了身為女人的歡樂與幸福,只是每當王寒祈情不自禁地低喊樂秋棠的名字時,才會煩惱陡生。
御藥房和御膳房雙管齊下,為樂秋棠滋補身體。各種方法都試過了,成效仍是不大。
安禧宮與樂秋棠住的地方相距甚遠,待王寒祈從激情的疲倦中醒來時已經該去上早朝了。近期邊境外擾頻繁,國事纏身,未央宮又在興建之中,自無暇顧及樂秋棠。
沒有王寒祈在身邊,宮女太監對樂秋棠也是不冷不熱的。
天氣越來越冷,他卻經常一個人坐在夜幕低垂的院中,仰望明月,對影成雙。
很快,身體單薄的他就染了極重的風寒,臥床不起。
甚至沒有人向王寒祈稟告樂秋棠的病情。待他好不容易在早朝後抽出一點時間趕去會他的時候,樂秋棠已經高燒三日,昏睡不醒。
邁進樂秋棠住的寢宮後殿,幾名宮女太監正在院中嬉戲,抓著昨夜降下的鬆散初雪互相追打投擲。
王寒祈也是年輕人,就沒有打擾,看他們玩的開心,不由駐足微笑。
"你們別鬧了!主子的藥還沒煎呢!"宮女玉屏端著擱涼的飯菜從後殿出來,樂秋棠仍是一口也沒吃。
"他又不是咱主子,我們是侍候皇上的!"一名宮女邊跑邊笑邊答。"太后不是也這樣說嗎?"
"主子病得這麼厲害,皇上要是知道了看你們還笑?"瞪他們一眼往側殿去,不期看見王寒祈就站在門口。
手中托盤滑落,碗盤盡皆粉碎。
幾名打鬧的宮女太監不知究裡,還想笑她。在看見滿面怒容的皇上後,全部面無人色,軟軟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你們就在這裡跪著!玉屏隨朕來!"疾步衝進後殿。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生機,異常冷清。若不是昨夜下了場雪,使光線亮起來,還會增加幾分陰森。
樂秋棠仰臥在床,頭無力地側向一邊,長髮凌亂不堪。
"秋棠......"顫抖著聲音喊他,完全沒有回應。
在床邊坐下,手覆住他的額頭,掌心是火一樣的溫度。
忍住眼淚,轉向玉屏。"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有半句謊言,立斬不赦!"
玉屏"撲通"跪倒,嚇得淚流滿面。"回......回皇上,太醫來看過,主子是染了風寒。"
"何時之事?"
"您不在宮裡的時候,主子就悶悶不樂。至於生病,是三天前的事。"
"三天?"驚訝、憤怒、心痛,排山倒海。"秋棠燒了三天,都沒有人去稟告朕嗎?你們是想讓他死掉是嗎?"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藥呢?秋棠有沒有吃過藥?還有,他的一日三餐可有人來理?"狂吼著。
玉屏哆嗦了一下,沒敢回答。
"朕在問你話!"
"太醫給抓藥了,但是......沒人給煎。主子昨天只喝了點粥,今天還不曾......"
"誰給你們的膽子?竟然這樣對待秋棠!就算是一隻貓兒狗兒生病了也不能棄之不理,何況他是人!是朕最在乎的人!"直喘粗氣。
"皇上!奴婢這就去煎藥!"抖抖索索地,希望可以保住項上人頭。
"去!"
起身要出門。
"等一下,叫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湯羹送過來!要是秋棠不喜歡吃,就把他的手剁掉!"
"是......是......"玉屏連眼淚都顧不上擦就跑出去。
"秋棠......"握起他一隻手,纖指更顯細長。"我......唉!"淚水一滴滴砸在他手上。
很快,藥,粥,熱水全部送到。
托抱起他滾燙的身體靠進自己肩膊,將藥送至他唇邊。"秋棠,吃藥了......"
只有微弱的意識,第二口就被嗆到,咳個不停。
"秋棠......"一邊撫他的背,一邊念著他的名字。
好容易平靜下來,慢慢把眼睛張開,以為面前這張臉只是自己的幻覺。"寒祈......不是寒祈......我......糊塗了......"
見他又要閉眼,連忙晃晃他。"秋棠,你沒認錯,我是寒祈!不要再睡了!"
重新凝神看他,眉尖輕攢,淚珠滾落。
"你受苦了,秋棠!"淚濕雙頰。
見王寒祈落淚,有些驚惶地抬起手去擦拭他的臉。"別擔心......我只是太高興了!"
"先吃藥!"握住他的手,"我來餵你!"
"好苦啊!"皺皺眉。
"良藥苦口啊!"哄著他,"這樣吧,我陪你一起苦!"端起藥碗含了一口,真的很苦,差一點吐掉。
壓抑心臟的顫抖,扶住他的頭,貼緊他發乾的嘴唇,將藥汁送入他口中。
像個嬰兒一樣吸吮他度過來的苦藥,心被幸福充滿著,苦藥也有了淡淡的回甘。
這一天,王寒祈下旨兵部,每日戰況以奏折的形式上報,取消集會。
夜裡,王寒祈沒去安禧宮,與樂秋棠同榻而眠。二人頭頂頭,臉貼臉,四肢纏繞。
樂秋棠已經十分睏倦,卻不捨得睡,喁喁地說著聽不清的話。
懷中人越發消瘦的身體讓王寒祈心疼,同時悔恨自己的疏忽與不察。
直到再也說不動了,樂秋棠才合上眼簾睡著。
輕柔地吻著他的額,思忖著接下來該怎樣做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對他的傷害,不知不覺天已微明......

"皇上,該早朝了!"耳畔傳來李公公的聲音,把剛剛睡著的王寒祈驚醒。
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不要吵,又揮揮手讓他去外面等。
小心地起身,將樂秋棠枕著自己胳膊的頭輕輕放回枕上,用嘴唇碰碰他額頭,感覺熱度退下去一些了,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在玉屏服侍下穿好朝服,再看一眼樂秋棠,輕輕出了門。
李公公彎腰請他先行,他卻回身叮囑玉屏。"秋棠如果醒來,要他先吃藥。昨天的山藥粥還算合他的胃口,叫御廚加幾味滋補的食材,也要他多吃點。朕下了朝就回來,要是有什麼事,立刻叫小艾子通知朕,不得怠慢!"
"是,奴婢記下了!"
輕喟一聲,疾步離去。
屋內,樂秋棠的眼角漸漸濕潤,將被子用力向上拉,蓋住喉中哽咽。你是愛我的,寒祈,我明白,為了你,再大的苦我也可以忍受!
吃過藥,強迫自己喝了一碗粥,又躺下了。叫玉屏把窗推開,說是要透透氣。拗不過他,玉屏只好照做,好像還會下雪的樣子,天空灰濛濛的,太陽只是淺淺的白色圓盤,一點兒也不耀眼,看時辰,王寒祈應該快下朝了,希冀讓在病痛中的人也有了力氣淺淺地笑。
"太后駕到!"寢宮外忽然有人高聲通傳。
樂秋棠全身一顫,她怎麼會來?雖然病體沉重,循禮應該出宮門迎接,只好撐起身子下了地。
"主子,您在這裡跪一下就好了!"玉屏見他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就想了個辦法。
"不好,我還是出去迎接!"冷得牙齒打戰。
玉屏連忙去關了窗扇,又拿過棉氅為他披在肩上。
兩腿發軟,頭暈目眩,若不是玉屏拚力撐住他,根本寸步難行!
氣喘吁吁地出了後殿,太后已經走到殿口的迴廊。
只好就地跪倒:"樂秋棠給太后請安!"
鳳裙在他身邊停了一停,也不叫他平身,逕直進後殿去了。
在廳中坐好,才出聲命令樂秋棠:"你,轉過身來!"
玉屏剛想伸手去扶他,就被隨太后來的太監拉住,將她向後拖出幾步距離。
來者不善,又不敢逾矩,只能兩手扶地,原地轉身,仍是跪在門口。
"知道哀家今日為何來嗎?"傲慢地看著樂秋棠。
"秋棠不知......"
"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在哀家面前扮傻!"
"秋棠愚鈍,請太后教誨!"
"嗬!愚鈍?"一拍桌案,"你的如意算盤打得那麼響,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愚鈍?今日哀家就是來教誨你的!不要以為生得有幾分姿色,就可以俘虜皇上!男寵,不過是皇上圖個新鮮!你要明白,在這皇宮裡,你的地位與宮女太監無異!若你是個女子,皇上後宮佳麗多你一個不多,但是,你既不能為皇家生下一兒半女,就不要妄想整天纏著皇上獻媚!更不要妄想皇上會給你什麼名分地位!本來皇上已經玩夠了,和結髮妻子恩愛有加。你卻因為嫉妒,弄出一付病懨懨的樣子,好讓皇上心疼,再回到你身邊!你的苦肉計也就只能騙得了心慈面軟的皇上,哀家可不著你的道!更不能容你在宮裡為所欲為,將皇上玩弄於股掌之上!"
"太后,秋棠沒有......"試圖為自己辯解幾句。
"住口!說到你痛處了嗎?連禮數都忘了。哀家還沒有叫你說話!"向太監使個眼色,"給我掌嘴!"
一個胖胖的太監立刻走了過來。
玉屏被抓住雙臂,無法脫身去叫人,急得快要哭出來。
已是強打精神,那閹宦的肥掌又用上了全身力氣。只一巴掌就被打倒,額頭重重磕在門檻上,眼前頓時一黑。
"只一個耳光就受不住了麼?大內七十二種刑罰至今還無用武之地呢!"
想爬起來,完全做不到。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披流,定是撞破頭了。青石地面比冰還要冷,卻無力將自己抱成一團。要是能昏過去就好了,太后那讓人無地自容的所謂"教誨"偏偏鑽進耳朵裡來。
見樂秋棠沒有起來,又向胖太監使眼色。
兩隻鐵鉗般的手將樂秋棠的雙肩扣緊,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剛要叫人繼續施虐,守在門外的太監突然高喊。"皇上回宮!"
站起身,走到樂秋棠面前。"今天,只是小小的懲戒,不知悔改的話,責罰會是家常便飯!皇上問起來,你知道怎麼回答的。哀家是皇上的娘親,說哀家打了他心愛的男寵,他會相信呢?還是會與哀家翻臉呢?"
看著她輕蔑的笑容,心掉入冰窖。貴為太后,要折磨自己的話絕不是恐嚇。一場大戲,不過剛剛拉開序幕......
發現王寒祈的身影,太后舉步跨出門,迎上前。"皇兒下朝了?"
"母后?"宮門外看見太后身邊的太監,還在懷疑自己多心,不期真的是她。
"哀家聽說樂秋棠病了,特來看看他。畢竟,他是兒的救命恩人啊!"
她的話更是讓王寒祈大大地意外,一向最為強烈的反對不正是來自太后麼?旋即看見樂秋棠蒼白臉上的鮮血,立刻衝了過去。"秋棠......你......怎麼會受傷的?"
感到架住自己的兩隻手就快要把自己捏碎,輕輕揚了下嘴角。"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撞到的,沒事!"
只需看他蒼白面頰上清晰的五個指印就可以推想他的遭遇,偏偏又不能發作。推開抓住樂秋棠的太監,把他攬在懷裡。"你病得這麼厲害,還下地做什麼?"
看懂他眼神中因為憎恨自己說著違心的話才有的哀怨,不做聲,默默看著他,嘴角還是若有若無的笑。
"去請太醫!"吩咐玉屏,聲音瘖啞。
"皇兒,不要忘了你答應哀家的兩個條件哦!"太后笑得很是得意。
"是,朕不會忘!"已近咬牙切齒。
"那哀家回宮了!"挑釁地看一眼樂秋棠。
"恕皇兒不遠送!"頭也沒有回。
目的已經達到,再糾纏下去恐怕有損威風,也就不計較王寒祈的失禮。
未等太后的身影消失,已經迫不及待將樂秋棠抱起。剛邁進門檻,懷中的人就失去了知覺。
"秋棠......秋棠......"將他放在床上,才發現他原本滾燙的身體突然失去溫度,連忙不停搓他的手腳四肢。
額上傷口還在滲血,半邊臉慘白,半邊臉紅腫,怎樣搖他喊他也沒有丁點兒反應。
還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保護你,你就又一次被傷害至此!我,還配做個皇帝嗎?
窗外,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世界陷入一片銀白,紫禁城的金頂琉璃瓦被層層掩蓋,看不見本來色彩......




君心我心
飲盡甘苦誰能知?愛也是癡,恨也是癡。
風塵霜雪染青絲,朝也相思,夕也相思。
擬把深情比明月,盈也成詩,缺也成詩。
不怨麗日總來遲,悲也一時,喜也一時。

"莫千秋!"王寒祈上下打量下跪之人,濃眉大眼,鼻直口闊,印堂飽滿,一付精幹模樣。
"下臣在!"單膝跪地,拱手施禮。
"你在御林軍中多久了?"
"臣十六歲進宮任職!"
"葉統領向朕保薦你,稱你忠心耿耿,多謀善斷,不知可否屬實?"
"多謀善斷不敢當,千秋忠心天地可鑒!"
"好!朕決定用你。此事對他人而言是小之又小,對朕卻是頭等大事,你可能做得來?"
"皇上的大事,下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今日始,你帶兩小隊御林軍負責這寢宮的安全。只需牢記一件事: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准踏進這裡一步!記住,是任何人,包括太后、娘娘、王公大臣!"
"微臣謹記!"
"還有,朕不在的時候,如果有人威脅秋棠安全,可先斬後奏!"
"是!"抬眼看榻上樂秋棠,暗想此人在皇上心中果然重比泰山!稍有差池,就會招致殺身之禍!
"你立刻就去組織人手,要選那些機靈懂事,忠於職守的!"
"遵命!"
吩咐玉屏將爐火燒旺些,屋內很快暖意融融。
用帕子包了冰塊,輕輕敷在樂秋棠紅腫的左頰上。"秋棠!我會叫他們在明年春天到來之前把未央宮建好,下旨外人禁入。這樣,就不會再有人來傷害你了!"
直至掌燈時分,王寒祈都沒離開過樂秋棠半步。他頰上的腫消退了許多,體溫卻又再度升高。太醫診脈,歎息連連,皓首搖得如波浪鼓。"老臣技拙,只能診出公子體虛風寒濕熱之症。但昏迷這麼久,應該還有其它痼疾,老臣只能請皇上降罪了!"
"不關你的事!"自責多過對他人的怪罪,"你能說說可能是什麼原因嗎?"
"公子是武林中人嗎?或許是什麼內傷未癒也未可知。再者......"手拈鬍鬚,"是心病?"
"心病?"
"有些病症看似沉重,但只要心情愉快便可不藥而癒!"
"朕知道了!你速速開些散熱的藥來,這麼高的熱度朕不安心哪!"
"老臣這就去!"告辭退下。
太醫前腳出門,莫千秋隨後入內。"聖上,太后派人來請聖駕去安禧宮。還說皇上要是不去,定會後悔。"
猜不出太后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但一點很明顯,就是不要自己守在樂秋棠身邊。心中不免忿忿:母后啊母后,勿要逼兒太緊啊!
俯身吻別樂秋棠:等我!只需一個時辰,我一定會回來!

安禧宮庭院中的積雪已被掃淨,正堂的爐火中加了香料,空氣中瀰漫著奇香,令人的頭腦立刻混沌起來。
轉入臥房,几上擺著酒菜,倪雲裳正獨坐桌旁。顯是精心梳洗,妝容嫵媚婀娜。其實,倒不若她淡妝素抹來得清純可人。
"臣妾見過皇上!"起身施禮。
只做了個平身的手勢。"母后呢?"
"太后回宮了,待命臣妾在此候駕!"
"叫朕來此,又說什麼不來後悔!"前胸起伏,緊握袍袖。"卻是叫朕來喝酒!秋棠重病纏身,朕哪裡來的心情?"
"秋棠......"這個名字讓倪雲裳心中一顫,"怎會生病?"
"還不是因為你?"被怒火沖昏了頭。"這一個多月來,朕白天要料理國事,又夜夜來這裡......自然無暇陪伴秋棠。他染了風寒無人過問不說,還被母后教訓!到現在還在昏迷!就算你是九天仙女下凡,朕也沒興趣!"看見桌上已斟滿的酒杯,拈過一隻就要飲盡。
倪雲裳反應奇快,抬手將酒杯打翻。"不要喝!"
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酒裡有什麼?"
"臣妾......"跪地垂首,"請皇上賜罪!"
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看灑在地上的液體並無異狀,仔細思索前因後果。"是『千日醉'嗎?"
"是......"
"又是太后的主意?"
不答,無異於默認。
"連這樣的辦法也想得出?母后啊母后,朕是你的骨肉,不過一個樂秋棠,你非要置他於死地嗎?"看向倪雲裳。"你又為何助我?"
"臣妾只是不想皇上勉為其難!不過太后懿旨,臣妾也不敢不從!"
胸中怨氣怎樣也吐不完。"平身吧,這不是你的錯!"
"謝皇上!"慢慢站起。
"秋棠病好以前,朕不會再來安禧宮了。要是太后問起,你就說是朕走不開,免得她又苛責於你!"手負背後,打算回去了,轉身的剎那,一個念頭忽然躍出腦際。"對了,太醫說秋棠也許是有內傷未癒,你武功高強,可否代朕一查?"
"要臣妾去......"聲音猶豫。
"朕知道這樣做不合宮中規矩,但早先你也曾為秋棠療傷,朕信得過你。你就委屈一下,朕會感激你的!"
皇上言誠意懇,心中又多少牽掛著樂秋棠,就應了下來。

邁進房門,玉屏迎上前來。"秋棠醒來了嗎?"
"回皇上,沒有醒過。而且,太醫開的散熱藥也喂不進。"
走到床邊,太醫垂手站在一邊。"皇上,公子高熱,頭上有傷,又不能冷敷,體溫降不下來,自然難以醒轉。"
看樂秋棠的臉色比自己離開時又差了一些,連忙示意倪雲裳近前。
見到憔悴的樂秋棠,倪雲裳的心忍不住抽痛。用指尖試了下他額頭的溫度,滾燙。
王寒祈將樂秋棠被中的手輕輕抽出,將腕部展給倪雲裳。
脈搏很是微弱,而且不是十分規律。
讓王寒祈將他扶起,掌心貼住背心,運功探傷。
過了好久,樂秋棠的嘴角滲出暗紅色血液。
倪雲裳收勢睜開眼。"皇上,秋棠公子體內確有淤血,應是之前重傷所致。因此加重了風寒發熱的症狀。如今,淤血已經逼出,應該可以餵藥了。不過,他體內幾處斷掉的經脈因為錯過了療傷的時間,已經無法接續。"
"那又怎樣?可會致命?"
"那倒不會,只是精氣不足,身體會比常人虛弱,很容易生病。"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朕會好好照顧他,不讓他生病。"終於放下心中重擔。
"陛下,臣妾可以回宮了嗎?"
"可以可以!"竟然開心得眼眶濕潤。
微微一笑:"皇上快給公子餵藥吧,臣妾告退!"
突然正色道:"謝謝你,雲裳!"
嫣然回首:"皇上客氣了。為皇上效勞,是臣妾份內之事。"
走在回安禧宮的路上,扣兒幾次欲言又止。
見她心裡憋著話難受。"你我情同姐妹,有什麼就說吧!"
"小姐為什麼要救他?"
"我不該救嗎?"以問作答。
"雖然......雖然......但他現在是在和你爭皇上的寵啊!"過去的事不敢提。
"就算是吧!"明白扣兒的意思。"總不能見死不救!而且,誰愛誰,是不能勉強的。就像我現在,可以去爭皇后的地位,也可以去爭更多的榮華富貴,獨獨爭不來皇上的心!"
"人是會變的啊!小姐你這麼好!皇上怎麼會不喜歡呢?"
"那是不可預期的,至少現在,皇上愛的人只有秋棠一個......"

午夜時分,樂秋棠的體溫終於降下,人也清醒過來。
"太好了,你總算醒了!"捉住他一隻手,合在掌中,淚流成河。
"你不要哭啊!"眸子沒什麼光彩,襯在一張蒼白的臉上,黑得像夜。
"我沒想到母后竟然會來這裡,讓你受委屈了!"
用另一隻手輕輕擦拭他的眼淚。"其實早想到會這樣的,但是我不怕,因為有你啊!"
"秋棠......"伏在他胸前。無語,是因為百感交集。
撫摸他的黑髮,晶亮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濕了枕,也濕了心。
如果不曾放縱情感,生活是不是就會少了許多災難?如果不曾相遇,生命又會是什麼樣的傳奇?愛你,卻不能阻止傷害的不斷侵襲。這樣的愛,是否真的有意義......
現在的我,如果沒有了愛情,還剩下什麼?選擇避世孤立,也只是空活二十六載,一塊殘碑,一抔黃土,軀殼化為腐朽,靈魂無靠無依。選擇墜落紅塵,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會不會照樣升起,至少這一刻,可以勇敢地愛你......
擠在他身邊躺下,用二人習慣的姿勢將他擁在懷裡。"秋棠......"
"嗯......"輕柔的聲音。
"雖然我是皇上,但是我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我想你明白,無論怎樣,我都是愛你的!要是我不在身邊的時候,有人欺負你,你一定不要放棄信念,要相信我正在趕來救你的路上!"
"好......"感動得發顫。
"還有!不要總想著把我往外推,在這世上,除了你,我不會再愛第二個人。雖然我不得不立後納妃,但是只要皇室有了血脈,我就不會再碰她們,這一輩子都只愛你一個人!"
"我知道......"難抑哽咽。
"母后打了你,我好心疼,卻又不能在那麼多人面前與她頂撞。畢竟,皇族不同於普通人家,顏面一向是最重要的東西。我想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不會......"拚命搖頭。"不要再說了,你又沒做錯什麼,不要向我道歉。我全都明白,明白......"
"我是怕你會怪我不能站在你的立場上......"
後面的話被樂秋棠用唇奪走,因為枕在王寒祈手臂上,矮了一截,主動吻上來的他費力地仰著頭,幾乎用上了全部力氣。
用上面的手扶住他的後腦,給他依靠,同時回應他仍顯得生澀的吻。
兩個人都沒有加深,更沒有瘋狂,無關情慾,只是輕淺地觸碰,溫柔地吸吮。相濡以沫,在這一刻,維繫著的,更多是愛情......




淚還惜取
大雪初霽,艷陽亮暖。
連續五天,王寒祈用極高的效率完成當日朝堂之事,之後便立刻折返寢宮。
淤血清盡,藥也吃了不少,樂秋棠恢復得很快,笑容重新回到他清秀的臉上。
午後太陽最暖的時候,王寒祈會擁著身披狐裘的樂秋棠到院中走走。數著腳下的青石磚,或是湊近牆角那幾株盛開的臘梅,看看是不是又有新蕾綻放。
吃過晚飯,王寒祈在桌案前翻閱奏折,樂秋棠就半蜷在鋪了厚厚毛氈的躺椅上癡癡地凝視著他。王寒祈不睡,他也不睡,嘴角和眼睛裡都是滿滿的微笑。
有時要到子時,王寒祈才能放下硃筆。伸個懶腰,抻抻緊繃的身體,一雙微涼的手就輕輕撫上他的額角,然後為他按摩僵硬的肩頸。
樂秋棠的手沒什麼力氣,常常弄得王寒祈癢到不行,他也強忍著笑,唯恐拂了他的好意。
玉屏用暖爐把被窩裡面焐得熱乎乎的,王寒祈也總是等樂秋棠躺好以後,再替他脫去中衣,擔心他會著涼。
擁著王寒祈暖暖的身體,總是冰冷的手腳也熱起來,不必再瑟縮,也再不會怕冷。

王寒祈的突然到來令倪雲裳感動不已,急命扣兒與其他幾名宮女備下酒菜。
"皇上要來,為何不事先通知臣妾一聲,也好有個準備!"親手倒上姜茶。
"朕是專程來感謝你的!"雙手攏住溫熱的茶盞,暖暖的。
"謝我?不過舉手之勞,皇上太客氣就見外了!"臉已泛紅。
"朕知道對你來說,其實很不公平,秋棠雖然不能被封後,卻讓你獨守空房。你肯救他,實在是丈夫胸懷!"著實佩服這個女子。
"臣妾其實......也沒那麼大的胸襟,只是作為妻子,為丈夫分憂不是應該的麼?"瞟一眼王寒祈。這個男人不是自己選的,卻成為命定的丈夫,天意如此,就莫再心存幻想。愛情,如果沒有,就用親情來彌補吧!
淡淡一笑,細品姜茶在嘴裡的味道。入口清香微苦,漸漸轉為濃辣,最後才是回甘。如果人生就像一碗姜茶,只希望最後到來的甜可以多過之前的苦辣!
"皇上,秋棠公子的病已經好了麼?"扣兒端上酒菜,笑呵呵地問。
"扣兒,跟皇上說話不要這麼隨便!"倪雲裳瞪她一眼。
"沒關係,應該告訴你們的,他已經全好了,只是手腳還是沒力氣。"
"斷掉四肢筋絡之人,有的根本連路都走不了,完全是個廢人。秋棠公子這一點已經異於常人了。"
"不錯!不過朕知道他很多時候都是在強顏歡笑,現在連你也是。朕真的愧為一國之君啊!"
"皇上不必歉疚,君王本應以國事為重,皇上做的沒有錯!"
"你真這麼想?"感激她的理解。
"我們家小姐和夫人一樣,賢良淑德是與生俱來的!"扣兒連忙助威。
"又插嘴!"輕叱著她,舉杯向王寒祈敬酒。
"呵呵!"笑著舉杯共飲。
王寒祈一飲而盡,倪雲裳酒已沾唇,卻一陣反胃,連忙起身向外衝。
扣兒立刻追了出去,留下王寒祈呆呆發愣。
在院中乾嘔了半天,什麼也吐不出來。扣兒輕輕拍著她的背。"小姐,你......不是害喜了吧?"
"啊?"只顧補回缺失的氧氣,被扣兒這樣一說,突然怔住。
"扣兒,快去請太醫!"王寒祈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來,從扣兒手中接過倪雲裳的手臂相扶。
"哦!"扣兒應聲去了。
"恭喜皇上,娘娘真的有喜了!"太醫笑逐顏開道。
"嗯,辛苦了!"與倪雲裳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卻也五味雜陳。
第一個任務算是完成一半,自己也有借口在這十個月的孕產期間不必再來臨幸於她,可以與秋棠朝夕相伴,駢足而眠。
近三十個日夜的雲雨交歡,他人在自己的床上,心卻始終留在另一個人身邊。高潮時無意識的低吟,口中只有那牽牽唸唸的兩個字--秋棠。
不知為何,她幾許癡情幾許哀怨的眼神讓歉疚遠遠蓋過喜悅,連一個安慰的笑容都擠不出來,只恨無術分身。
曾想早日懷上龍種,寧可獨守空房,今日果然如此,迅速擴散的失落卻又席捲每一個細胞,帶走全部堅強。已經犧牲了愛情,還要犧牲多少才是結束?
"你......要好好保養身子,想吃什麼儘管吩咐御膳房。朕安排幾個擅做藥膳的御廚專門給你調養。有需要也可以派人稟告朕,當有求必應!"再想不出什麼話,只剩惆悵。
凝視著他的面容,為什麼不是竊喜?為什麼不是如釋重負?這樣的你,這樣的表現,莫非是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還是只是因為憐憫與同情?淚水不受控制,悄悄湧出眼角。
"皇上!您會來看望小姐的,對嗎?"扣兒用乞求的語氣為倪雲裳爭取。
"嗯!朕有時間一定會常來!"
"皇上!"顫聲說道,"臣妾攪了您的酒興,您......"
"朕不怪你,害喜嘛!好好休息,不用下地了,朕回宮去了!"彎彎嘴角算是一個微笑,轉身出門。
"臣妾......"倔強地喊了兩個字,後面的話已經泣不成聲。"恭送皇上!"

"寒祈,你怎麼了?"樂秋棠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
"沒怎麼啊!"偽裝著傷感疾步走近樂秋棠,把他緊緊抱住。"就是好想你!"
"不是才去了不到兩個時辰麼?"輕輕拍他的背。
"就是一會兒也想!"心中酸楚。
"天朝的皇帝越來越像個孩子了!"明知他在說謊,也不拆穿他。
兩人就這樣緊緊相擁,誰也不說話。
覺得王寒祈似乎平靜了許多,樂秋棠才笑呵呵地捧著他的臉問道。"娘娘可好?"
"還好,還好,她已經有喜了!"
"真的?"興奮地張大眼睛,"寒祈,你真棒!"
"啊?"他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
"你就快要做爹爹了!不開心嗎?我是真的為你高興啊!"
樂秋棠雀躍的聲音讓王寒祈自責更深: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喂!幹嘛苦著一張臉?為了彌補你的損失......"雙臂在他頸後交叉,兩人鼻尖對鼻尖。"我今天晚上可以......"
"可以怎樣?"故意反問。
兩人身高相近,只需輕揚下頜,樂秋棠就輕輕吻上了王寒祈。學著他的樣子輾轉吸吮,用舌尖掃蕩他的津液。
王寒祈放棄主動權,任憑他索取。
樂秋棠步步緊逼,王寒祈慢慢後退,最後被壓倒在床上。微涼的手除去他的腰帶,滑進內衣裡面,尋到胸前的突起,開始揉捻。很快感到身下人升騰的慾火,抵住自己下腹的堅挺也在迅速漲大。
直起身,騎坐在他胯上,慢慢解開自己的衣絆。棉袍,中衣,內衣,褻褲,很快一絲不掛。
仰躺在床,靜靜欣賞他的一舉一動。
動作舒展輕緩,美眸波光瀲灩。身體雖然消瘦了許多,皮膚仍然緊致白皙,胸前的兩朵粉紅在飄垂的青絲間若隱若現。
"小心著涼!"突然坐起將光裸的他攬倒身側,用被子把兩人蓋好。
"被子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嘟著嘴抱怨。
"放心,我在你上面!"邊脫衣邊答。"一會兒暖過身再扔掉它!"
"今天好像是我主動哦!"忽閃著眼睛。
"所以才要把你吃干抹淨!"已經脫完衣物,貼了上來。
綿密的吻細如春雨,熾熱的胸膛彷彿盛夏。閉著眼,努力記取他帶給自己的每一種感受,聽著他粗重的呼吸。他喜歡我的身體哦!不能給他心靈的慰藉,就用自己的身體喚醒人類最原始的歡愉。
不知疲倦地在這完美的身軀之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宣告著不可替代的佔有權。迷戀於他的每一次輕顫,每一次嬌喘,每一次奮不顧身的配合與奉獻。
兩人不停地變換姿勢與體位,似乎要把積蓄已久的激情與精力一次釋放乾淨。房間裡的空氣在二人漸趨瘋狂的運動和蒸騰的汗水中急劇升溫,渲染著肉體的摩擦聲,撞擊聲,忽高忽低的喘息與呻吟......
"秋棠,你還好嗎?"被情慾主宰的時候,竟然完全忽略了他的身體。
"呃......"只能回答這一個單音,其實中途有幾次神志已恍惚至幾乎從身體中抽離而去。
"想睡就睡吧!一會兒我給你洗澡!"抹去他額頭的汗珠。
"嗯......"立刻被睡神奪去意識。
看他低垂的長睫綴滿水珠,已經濕透,忍不住輕輕用唇蓋住,吮淨鹹鹹的液體。是汗還是淚?嘗也嘗不出。
是淚啊--不知是誰在應和--從眼底流向心底,使每一個夜晚的寂寞變得蒼涼幽遠......

"皇兒!你終於來了!"太后上前拉住王寒祈的手。
施禮是為了掙脫她。"見過母后,何事這樣急?"
"年關將近,雲裳現在又已身懷有孕,你是不是可以納妃了啊?"
"不是說待雲裳封後再......"被太后接二連三拋來的『任務'弄得應接不暇。
"納妃也不影響雲裳封後啊!貴為天朝皇帝,只有一位娘娘,不是被黎民百姓恥笑?護國大將軍鄭飛虎的女兒鄭彩兒年方十五,待字閨中。論才貌比起雲裳也差不了多少。收了她做貴妃,一來顯示出鄭將軍的地位功勞,二來也可招納鄭將軍和他的三個兒子為天朝效力,一舉多得啊!"
"母后!"對她的喋喋不休頭疼不已,"邊關戰事吃緊,南方三省八郡今秋災害不斷,顆粒無收,國庫也不豐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納什麼妃啊!"
"哀家如何不知?收了鄭彩兒,你就命鄭飛虎掛帥西征!國丈率軍,如同御駕親臨!何愁不勝?至於軍餉不足,你把那個什麼未央宮停建不就行了?"一定是早就打好腹稿,侃侃而談。
"......"興建未央宮需要大量金銀一直是塊心病,此時被她的唇槍舌劍刺中要害,無言以對。
偷窺一眼王寒祈的表情,心中得意:你是哀家生的,沒有人比哀家更瞭解你!
"母后,兒子可以答應納妃,但是兒子也有兩個條件!"半晌方言。
"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第一就是薄禮下聘!最多黃金千兩,綢緞百匹,其它珍珠玉器也要比常數減半!"
"不可!皇帝納妃,怎麼連個普通的大戶人家都比不上?"沉下臉來。
"現在只能一切從簡。如若不然,就容後再提!"站起身形。
"等一下!"急忙喊住他,"說說你的第二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母后更加不會答應,還是不要說了!"
"但講無妨!"
"同是娶兒媳,不能厚此薄彼。給兩位娘娘多少聘禮,秋棠也要一份!"
"他?他不過是個......"『男寵'二字就要衝口而出。
"母后!不要講那兩個字!"高聲打斷她的話,"不要忘了兒子曾經下過口諭!"
"你......"氣得臉色鐵青,金釵亂顫。
"母后!兒子會履行諾言納妃,但要等到明年春暖花開,未央宮落成之後!秋棠忍辱負重,身體又虛弱。不能給他名分地位也就算了,總要有個可以遮風蔽雨的棲身之所,免得有人時刻想著除之而後快!"
待王寒祈的背影消失,太后狠狠地咬著嘴唇。"男寵誤國,歷史的教訓不是沒有過!你被那個樂秋棠迷惑住了,已經忘記本分。哀家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毀在他的手上!"被咬至暫時失血的唇角浮現一抹冷笑。"哀家現在不想要他的命了,時間還長,那麼快就結束的遊戲豈非太無趣?"




又見悲情
眼盈千秋雪,笑融萬丈冰。坐看風波起,移步總關情。
春色藏深院,弱柳鎖宮牆。朝朝君不至,夜夜人斷腸。

除夕之夜,京城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無論年景如何,無論太平與否,這個辭舊迎新的節日總是被人們寄托了太多的希望。
希望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團圓美滿,妻賢子孝。
江南某省進獻的年禮中有五大車煙花爆竹,被王寒祈特別囑咐留在除夕團圓宴的時候燃放,可以助興。
漠北則送來了幾條狐皮圍肩,其中有一條純白的品色俱佳,王寒祈命將其餘的送於太后、倪雲裳挑選,獨獨將這一條帶回寢宮。
"秋棠!這個送你!"往迎來的人肩上一圍。
手輕輕撫摸那光滑的毛皮,讚歎道:"這是用一整隻狐狸的皮毛做的吧?"
"是啊!這定是只罕見的白狐,不但連一星兒的雜色都沒有,看這身長也比普通的狐狸要大得多!"
"送我不太好吧?還是先送太后才對啊!"眸中閃過不安。
"太后那邊我已經叫他們送去了,還有雲裳的!你就不要再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了!"托起他的下頜,上下打量。"這個東西配給你,才能彰顯它的價值!"
"你再誇我,我真的要飛上天了!"抬眼看他。
"這不是誇,是心裡話啊!"笑意盈然。"對了,你多穿些衣服,團圓宴之後還要放煙花呢!在外面看會很冷!"
"我還是不去罷!"神情一黯。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太后他們怎麼看你是他們的事!可是如果你自己總是把自己看低,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有我在,不用怕!"
"我不是怕太后會把我怎樣,我是怕有損你的威嚴!畢竟,我不是......"
"好啦!"抓住他的肩往自己胸前貼了貼。"我就是要讓他們重視你的存在!你要支持我,配合我才好!不要總說這些喪氣話!"
輕輕點點頭,卻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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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團圓宴本應是皇室成員參加,但是因為皇室現在的人丁不是十分興旺,王寒祈特別請了幾位朝中重臣到場。
王寒祈一進中殿,已經先行落座的人全部起身相迎。
"看來朕遲到了。"向太后施禮,"兒子見過母后!"
倪雲裳和其他人一起要行拜見禮,被王寒祈攔住。"不要這麼客氣了!都是家裡人嘛!一起吃個團圓飯,拜來拜去的多麻煩!"
"皇兒,快來坐吧!"太后指著身邊的座位招呼王寒祈。
"等一下!"笑容有些神秘,"還有一個人呢!"說著側過身。
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門口。
一襲白袍移入視野,半卷青絲飄灑雙肩。頭上無冠,髮髻用一隻青玉簪牢牢別住。修眉斜飛,星眸半斂,淺粉色的唇角是恭順的微笑。沒有過於華麗的衣飾,只是行雲流水般的淡雅,卻令人心頭一震。
撩袍跪倒在地。"樂秋棠拜見太后、娘娘、王爺及各位大人!"
太后臉上的笑容自他一進門就僵住,此刻更是用怨恨的眼神看向王寒祈。
王寒祈仍舊笑著,回望太后的目光裡卻是不容她反對的堅定。
倪雲裳看得懂太后與王寒祈的暗語,再看看樂秋棠,不免擔心今夜會再掀波瀾。
王爺與官員們先是暗歎樂秋棠的容貌與氣質,之後又對王寒祈的做法感到不解,卻又不好說什麼。
空氣彷彿凝固,只聽見眾人的呼吸聲。
王寒祈向旁邊的宮女揮手。"在朕的位置旁邊再加一把椅子,添一付碗筷!"然後去扶樂秋棠。
僵局被打破,眾人也識趣地恢復說笑。
緊緊攥住樂秋棠失溫的手,希望可以給他勇氣和力量。
沒有拒絕,隨他拉著,腳下卻一步重過一步。
太后的眼神冷如冰霜,死死盯住正慢慢向自己走過來的樂秋棠。當發現他頸中的白狐圍巾時,更是怒到極點,寬袖下的手將宮裝下擺揉搓得皺皺巴巴。
席間,無論開心的,不開心的,憤怒的,擔憂的,挑釁的,嫉妒的,全都盡力維持著面上的笑容,不去破壞這微妙的平衡。
樂秋棠始終不曾抬眼環顧,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每個人審視自己的目光中都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太后的是怨毒、倪雲裳的是焦慮、兩位王爺的是無奈、幾位官員的是戲謔。不說一句話,只是靜靜聆聽。每逢有人敬酒的時候,都是王寒祈拉著他一起舉杯,倪雲裳有的待遇,在他這裡分毫不爽。
很快,所有人都敬過酒了,只餘樂秋棠。
王寒祈向他耳語,他才慢慢站起身來。"樂秋棠向太后、皇上、娘娘、王爺敬酒!祝......"
祝福的話還未出口,太后就抬起一隻手支住額頭,用特意拉長的聲調打斷他。"哀家已經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
樂秋棠還是沒有抬眼,笑容也沒有改變,只是舉杯的手滯在半空。
王寒祈立刻端過太后面前的酒杯。"母后這一杯,由朕代飲!"一口飲盡。"朕自己的,當然要自己喝!"再飲一杯。
倪雲裳看看太后,還是舉杯向樂秋棠還了一笑,也自喝下。
兩位王爺同樣乾杯。
最後是樂秋棠自己,酒入愁腸,百轉千回......
太后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著看向樂秋棠。"今天難得團聚,只是喝酒真的很無趣。哀家有個提議,可讓大家乘興而來,滿意而歸啊!"
有人附和。
"秋棠公子第一次進宮的時候,皇上還沒有登基,哀家曾有幸聽他撫琴,真是繞樑三日啊!今宵良辰美景,又是除夕佳節,公子不如獻奏一曲,以助雅興!"
除了王寒祈和倪雲裳,他人不知究裡,紛紛拍掌贊同。
"母后......"王寒祈想代樂秋棠拒絕,卻被他拉住袍袖。
"太后喜歡聽,秋棠自當奉上畢生所學!"瞟一眼王寒祈,示意他不要動怒。
吩咐擺下琴台古箏,樂秋棠緩步上前坐好。
王寒祈還想說什麼,太后靠過去低語道:"讓你的秋棠在這些皇親國戚面前露露臉,哀家可是在給你撐門面啊!"
"可是......"只說了兩個字,太后又縮了回去。
十指撫上琴弦,樂音立刻傳遍殿堂。如雨打芭蕉,似清泉流淌,時而鳥鳴空澗,時而鐘鼓聲長。聽者陶醉,卻無人可以想像樂秋棠正在忍受怎樣的痛苦!
指頭的每一下彈撥、輕按和滑動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才不致走音。雙腕劇痛,如同再次經歷斷筋--鋒利無比的牛耳尖刀一寸寸割開皮膚,再一點點將筋絡鋸斷。額上冷汗迅速集結,紛紛落下,琴板上很快濕淋淋一片。前胸後背的汗則把中衣浸透,貼住皮膚,渾身發冷。不敢閉眼,唯恐彈錯一個音符,只能任憑汗水刺痛雙目。臉色越來越蒼白,意識越來越模糊,拚力咬破口唇,用血腥味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王寒祈兩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衝上前。
倪雲裳轉過頭不看他,心卻不斷在痙攣。
不足盞茶時間,彷彿經歷生死。
終於完成最後一個尾音,雙手已經失去知覺。
強自在掌聲中笑著站起來,微微躬身還禮。"秋棠琴技不佳,獻醜了!"腳下晃了晃,感到自己就要撐不下去,連忙用最後的力氣向眾人告辭。"秋棠真是不勝酒力,恐怕失態,掃了太后皇上的興,先行告退......"
也不等獲准,踉踉蹌蹌出了門口,剛走出幾步,便往地上倒去。
幸好王寒祈在他還未轉身之前就已離座追出,及時扶抱住他。"秋棠!"
"寒祈......不用擔心......我休息一下就好......"旋即閉了眼。
心疼地看著懷中人滿臉冷汗,胡亂用衣袖擦拭了幾下。不能扔下滿殿的人逕自帶他回去,只能叫過跟來的莫千秋,命他將樂秋棠先行背回寢宮休息。
賀歲的煙火沖天而起,綻放絢爛的色彩,京城裡的人都可以欣賞到這難得一見的景致。平日裡忙碌的宮女太監們也停下手裡的活計,笑著,跳著......
王寒祈站在人群中仰望夜空,視而不見,鎖緊的眉宇不得舒展,焰火映照下的臉陰鬱憂傷。
兀自昏睡的樂秋棠更加看不到。桌上只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燈,小小的火苗雖然還在頑強地燃燒,卻隨時會熄掉。
如此繁華熱鬧的京城除夕之夜,也無力打破這角落的荒涼和冷清......





殘夢未央
春節剛過,邊關的告急文書雪片般飛至,王寒祈每日五更早朝,深夜才得安寢。
日理萬機讓王寒祈疲憊不堪,把樂秋棠摟在懷中,頭一沾枕就酣然入睡。
因為和他相處的時間太短,樂秋棠刻意改變了睡眠習慣--整夜整夜不睡,藉著桌上的微弱的燭光,靜靜端詳王寒祈的臉。所以,每天清晨王寒祈醒來的時候,都會對上他那雙清澈的眼眸。
"你又沒睡麼?"輕撫他的臉龐,不忍他眼中泛起的血絲。
"我睡了一會兒。"邊服侍他穿上朝服邊解釋。"比你醒得早些。日間如果困了話,還可以補眠嘛!"
知道他在說謊,心裡又是開心又是難過。用力擁抱他一下,又迅速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就匆匆離去。
送他出門,倚在廊前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之後再站上很久很久。
牆角的臘梅開得不再那樣艷,天氣也漸漸暖起來,熏風拂面,終於春回大地。
剛過完三月三,負責修建未央宮的官員就帶來了好消息。王寒祈也暫時把繁重的國事擱置一邊,帶樂秋棠參觀這完全屬於他的新住處。
兩名太監上前推開沉重的金漆宮門,王寒祈拉著樂秋棠的手邁過高高的門檻。寬敞的前院青石鋪就,兩邊栽滿北方特有的葉楊,已高達丈許。微風吹過,楊絮飄飛,輕沾人衣,生出幾分矇矓的美感。
"這些樹是從哪裡來的?"樂秋棠不免好奇。
"未央宮的花草樹木都是從御花園各處移植過來的。"輕輕摘去沾在樂秋棠發端的幾小片楊絮。"這些楊樹冬季耐寒,夏季成蔭,我很喜歡。"
穿過前院,進得正殿。
從那樣寬敞的天地進入殿內,本應感到壓抑,卻是豁然開朗。
二九一十八根朱漆盤龍大柱粗達三人合抱,雕欄畫棟,錦帳流蘇。殿頂三層躍脊,窗扇隱於層簷之下,陽光透窗而入灑於殿內,溫暖明亮。
"這個大殿是做什麼用的啊?"樂秋棠再次忍不住發問。
"撐門面用的!"王寒祈笑著回答,拖住他繼續深入。
好容易走過正殿,進入二重院落。面積不到前院的三分之一,卻是迴廊九曲,別有一番情趣。
樂秋棠正自目不暇接,已經置身後殿中廳。
王寒祈俯在他耳邊問道:"這後殿有四間房,我們先去哪一間?"
"我哪裡知道?這裡這麼大,很容易迷路啊!"開著他的玩笑。
"那就先去看看臥房?"眼睛裡閃著曖昧的光芒。也不等他回答,就徑直轉入左首第一間。
房內繡毯鋪地,案幾齊全,最惹眼的就是那張龍鳳榻。上好的紫檀沉香木,雕刻著精美的龍鳳呈祥圖案。踏腳長六尺三寸,寬一尺八寸,床的大小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個......是床嗎?"樂秋棠想笑,又覺得有些過分,畢竟是王寒祈精心準備的。
"不是床是什麼?"瞪大兩眼。
"十個人都睡得下啊!"
"這樣才方便我吃掉你啊!"神態又輕鬆起來。
樂秋棠的臉紅了紅,復歎了口氣。
"為什麼歎氣?"不解其意。
"你不在的時候,這麼大一張床我一個人睡,不是很冷?"
"那我爭取每天都和你一起睡!"抱了抱他。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身向外走。"現在先不要想那件事,還有三間房呢!"
與臥房同側的自然是沐浴的地方,層層紗幔垂落地面。漢白玉水池同樣異常寬闊,已經蓄了半池清水。
"我給它起好名字了,就叫玉暖池!這玉嘛,既是指漢白玉,也是指你的......"瞥一眼樂秋棠。
知道他所指何事,瞪了他一眼。
暗自好笑。"好了,你我快去看下一個房間吧!"
對側是書房與餐廳,奢華程度也在意料之中。
從後門出去,就是一個小花園,首先躍入眼簾的竟是幾株海棠!
正值花季,滿樹蓓蕾含苞待放,分外妖嬈。
王寒祈牽著樂秋棠的手,拾階上了假山,將園中的景致指點於他。
小橋流水,繁花似錦,竹亭石几,曲徑通幽。
"我命人將宮內的海棠樹全部移到這裡了,可惜數量不多,不然一定十分壯觀!"
"已經夠多了......"喃喃著,明眸緩緩逡巡。
"怎麼啦?不高興嗎?"拉著他的手輕輕轉了一下,變為十指相扣,指端用力。
"我沒有不高興啊!"細微的鼻音表明他在壓抑淚水。"只是有時會覺得背負太多感動,還有......指責!"
"沒有人指責你!"忽然明白他的心情,"那是他們不懂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一樣。可是......"側臉看他,"相愛就可以不顧一切,甚至成為國家的罪人嗎?"淚水奪眶而出。"我現在不但在和雲裳爭丈夫,還在和天下爭皇帝啊!"
用另一隻手輕輕拭去他的淚:"皇帝也是人!如果做了皇帝就要清心寡慾,我寧可不要......"
及時摀住他的嘴,把後面半句話堵了回去。"寒祈......不然......你放我出宮罷!"
濃眉鎖緊,眼光如水,牢牢盯住樂秋棠憂傷的黑眸深處,將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拿開。"秋棠......愛我愛得很辛苦,你想放棄了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也永遠不會放棄!只是,我除了帶給你痛苦,還在不斷傷害其他人!愛,如果是這樣的基礎,又怎能幸福?"
"你說的愛是大愛--愛自己的同時還要顧念他人!而我們不要想那麼多,我們只要堅守自己的愛就夠了!"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如果你離開這裡,我就拋下一切,天下江山,誰喜歡誰拿去!"
王寒祈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樂秋棠只好緘口不語。垂下眼簾,地面是二人的影子,重疊糾纏。
陽光明媚,也驅不散心底的暗影。重重地嗟歎,卻悄無聲息......

西關告急,守將兵退五百里,失城十餘座!
王寒祈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依然苦無良策。幾乎咬碎口中牙,才按太后的意思下旨迎娶鄭彩兒,同時任命國丈鄭飛虎掛帥西征,三位國舅為三部先鋒,揮師臨江關。
又是洞房花燭夜,同為孤燈獨守人。
第一次,王寒祈是因為醉酒。這一次,是因為過於疲倦。
一覺醒來,已是辰時過半。
睡意尚濃,以為身在未央宮,更已忘記昨夜是納妃的良辰。手臂環住身畔的人,溫柔地撫摸起來。"秋棠......你醒了麼?"
"皇上!臣妾不是秋棠!"冰冷的女子聲音,帶著幾分不滿。
驚得睜開眼,懷中的鄭彩兒一臉怒容。
"你......你怎麼在這裡?"用力推開她,坐起身來。疲倦仍然未退,渾身無力。
慢慢撐起身體,竟是一絲未著!"皇上!您就是這樣對待新婚妻子的麼?"
記憶已經恢復,自知她在氣什麼,又不想去看她的胴體,擰身將雙腿垂至床下,留給她一個背影。
輕蔑地笑笑。"皇上!進宮以前,您的事,臣妾已略有耳聞。曾經認為是些個無聊之人編造出來的後宮軼事,今日一見,真是應了那句話--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你都聽說什麼了?"
"臣妾聽說,太子妃的洞房之夜,是坐守至天明。還有,宮中有位容貌出眾的男寵,姿色更勝女子!皇上......"
"住口!"怒喝一聲,不但因為反感那兩個字,還因為她驕橫的態度。
"怎麼?臣妾說錯了嗎?"心中忐忑,嘴上卻不饒人。"臣妾可不像雲裳姐姐,什麼都逆來順受!洞房花燭,本是人生得意盡歡之時,臣妾絕不會顧影自憐地坐上一夜!縱然沒有夫妻之實,皇上的眼睛裡也要看得到臣妾才行!"
"朕的眼睛裡看得到你!你的眼睛裡可有朕?"站起身取過一邊的外衣穿好。"鄭將軍乃一代名將,就調教出這樣一個不懂禮數的女兒嗎?朕是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育!"突然轉身,一隻大手掐住她的脖頸。"朕封你做寧妃,就是希望你可以帶來安寧--國安家寧!如果不識時務,這洞房花燭夜,就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朕同床共枕!漫長的青春歲月,不知寧妃你,可耐得住寂寞?"
咽喉被扼,呼吸受阻,被死亡的恐懼牢牢罩住。
又是突然放手,看她急劇呼吸,癱軟在床。"朕只提醒你一次!秋棠不是『男寵',這兩個字如果再從你的口中說出,休怪朕割掉你多事的舌頭!"行至門口,再次提醒道。"不要自恃鄭將軍為朝廷重用就可以亂髮小姐脾氣,只會給你帶來更大的麻煩!"
狠狠咬住嘴唇。我鄭彩兒可不是個認命的蠢才!

想著已經數日未見樂秋棠,又是擔心又是期待,腳下飛快。
莫千秋盡職盡責地守在未央宮門口,遠遠見到王寒祈的身影,正準備施禮,人已躍入宮門。
"秋棠!"一路喊著他的名字,衣裾帶起的氣流惹得帳幔飛舞。
"皇上!"玉屏跪拜。"主子一夜沒合眼,剛剛去花園閒逛了!"
"又是一夜沒睡麼?"邊往花園尋去,邊自言自語道。"總是這樣不愛護自己!"嘴上在嗔怪他,心裡卻是滿滿的自責。
花園不是很大,兩步跳過小小的石橋,已經看見海棠樹下的長石凳上臥著的紫色衣影。
大概是實在難抵睏倦,就睡在這裡了。
應該是感到有些冷,手臂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眉宇是放鬆的,睫毛卻不安地輕顫。偶爾有花瓣飄落,綴在他曳地的長髮之上,週身釋放著一種美。無以言表,只是在看著他的時候,會被莫名的憂傷籠罩,驅之不散......
真想這樣看著他好好地睡,又擔心他會著涼生病,還是上前輕輕托抱起他。
樂秋棠原本就只是淺眠,被王寒祈這一抱之下,立刻睜開眼。"寒祈?"
"是啊!你怎麼睡在這裡?"沒有要放他下來的意思。
"走累了想歇一下,結果睡著了。"
"如果沒睡夠,我來陪你睡好嗎?"
"現在好像不是睡覺的時間啊!"枝葉間的陽光晃得樂秋棠不得不向王寒祈的懷裡側臉。
"不睡覺還可以做些別的事嘛!比如說......洗個澡如何?"笑中別有深意。
"剛剛洞房過,你還有力氣嗎?"調侃的語氣。
也不答話,將他抱得更緊些,直奔玉暖池。
這是只有兩個人的世界。
重重帷幔中,一池清水因為激情而沸騰。
王寒祈靠在池邊的玉枕上,樂秋棠則靠在他胸前。
發,潑墨般的黑,肌膚,凝脂樣的白,嘴唇,池中浮動著的玫瑰花瓣似的艷紅。
側首輕吻,起初只是蝴蝶振翅樣的輕盈。柔軟的觸感,滲透著漸漸濃烈的香甜。滑膩的舌主動邀約,帶領王寒祈深入火熱的口腔,呼吸越來越急促。
兩手自他腋下向前,一寸寸享受著溫玉樣的身體,挑逗他胸前盛開的茱萸。
只是深吻與撫摸,敏感的身子便有了回應,輕顫伸展,喉中輕吟。
秋棠......有了你,我已經無法再愛別人。縱然我的人不在你身邊,我的心也只屬於你......你要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明白我們之間的愛!
寒祈......你是我世界裡的全部!可是你的世界裡不應只有我一人!你有太后,有妃嬪,有子女,有天下!能加入你的生命,我已經再無他求!不要讓我背負太多的罪!我寧願與其他人共同擁有你!
各自懷著信念,因為彼此是最愛。
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撫摸,每一次奮力地付出與接受,享受歡愛的同時,也都是為了給對方更多......
秋棠,我愛你,因為只想給你更加美好的明天......
寒祈,我愛你,因為只怕我們沒有太多的明天......




善惡有因?
無心竹本韌,有節意自堅。蒼松知風勁,豪雨識傲蓮。
琵琶歌未盡,鴛鴦情難絕。醉臥煙波裡,笑談生死間。

七月流火,溽暑時節。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經過近十個時辰的陣痛與折磨,倪雲裳終於產下一個男嬰。
畢竟體力勝過普通女子。稍事休息後,便從嬤嬤手中要過孩子。
嬰兒睡在襁褓中,粉嫩的小臉,紅潤的嘴唇,眉宇間隱約可見王寒祈的英氣,模樣更是像他。
"雲裳,你辛苦了!"王寒祈趕來探視,言語謙禮恭敬,卻少了夫妻間的恩愛寵溺。
"多謝皇上關心,臣妾榮幸之至。"躺在床上不便施禮,只是略略欠身。"還請皇上為皇兒賜個名字!"
"朕在趕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就叫憐生吧!天憐蒼生,希望這孩子能為天朝帶來安泰祥和!"
"還不抱抱你的皇兒?"太后在一旁插言。
笑著小心接過孩子,柔弱的小小肉團讓他動作僵硬。
也許是餓了,也許是王寒祈的姿勢讓小憐生覺得不舒服,一直安靜睡著的小傢伙忽然張大嘴巴哭起來。
哪裡應付過這樣的局面?小憐生的嗓門又亮得很,哭得王寒祈手足無措。
"好了!還是讓嬤嬤抱去餵奶吧!"太后從王寒祈懷裡接過嬰兒交到嬤嬤手上,揮退閒雜人等。"咱們來說點兒正事!"
"母后,兒子已經選定良辰吉日,待雲裳滿月之後,就下詔冊立燕妃為燕後!"算準她要說什麼,早想好對策。
"如此甚好,雲裳頭一胎就為天朝誕下龍子,功勞不小。希望寧妃也能盡快開枝散葉,天朝生生不息,國脈昌隆!"
笑意未改,卻已不再自然。
堂堂天朝皇帝,形同生兒育女的機器!想與心愛的樂秋棠朝共舞,夜同眠,只羨鴛鴦不羨仙!

安寧的日子總是太短。
倪雲裳被封後不久,八月丹桂飄香的時候,西關再次傳來戰事失利的壞消息。
鄭彩兒的三哥鄭英負傷回京,在朝堂之上大訴苦水--西關戰事如何之激烈,軍士傷亡如何之慘重。連續幾日,早朝都籠罩在極度壓抑和焦灼的氣氛之中。
每天,大臣們都要出謀劃策,各抒己見,王寒祈的臉色卻越來越陰鬱。
朝中武將本就不多,可擔帥位的更是鳳毛麟角。主力軍隊節節敗退,京城不日則危如累卵。
鄭英講過前方戰事,話鋒忽然轉向軍餉不足的狀況。繼而影射未央宮耗資甚巨,王寒祈為博佳人一笑,棄天下安危於不顧。
群臣立刻趨炎附勢,紛紛指責樂秋棠。
"皇上!戰爭曠日持久,如果軍餉不足,將士們怎麼能奮勇殺敵?再次徵兵的話,更需勞民傷財,百姓已經怨聲載道。"
"皇上!陣前將士浴血奮戰,紫禁城中歌舞昇平。如果聖上您不能御駕親征,也要讓士兵們能夠安心打仗啊!"
"皇上!素聞神冰教狼子野心,您下旨不與之兵戎相見,他們卻暗中襄助外寇,置我天朝於危機之中。樂秋棠曾任魔教少主,也許是他們派來魅惑皇上的,目的在於毀我天朝啊!"
"皇上!切不可因小失大,也不能玷污了您一代明君的英名啊!"
"皇上!不如將樂秋棠押上金殿,審他一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也好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放肆!"王寒祈一掌擊在龍椅扶手之上,霍然站起。"樂秋棠是先與朕相識,才去神冰教,更有救駕之功,誰言他是魔教奸細?修建未央宮乃朕的主意,秋棠何罪之有?你們要審,不如來審寡人!"
群臣語塞,各自面面相覷。
"你們都是朝中重臣,不去為國分憂,為民解難,倒來管起朕的家務事,是何居心?"走至階前,忽然關切地問:"鄭英!你的傷恢復得怎樣了?"
"回聖上!臣已無礙!"
笑容立刻消失。"既已無礙,朕命你明日啟程重返軍前,為國效力!如果得勝,官拜大將軍!"
"臣得令!"心不甘情不願也得跪倒謝恩。
"退朝!"也不用值事總管,自拂袖而去。

出得金殿,李公公追上狂走疾行的王寒祈。"聖上,您這是回未央宮嗎?"
腳步不停。"不!朕去永平宮!你先去傳話,要寧妃沐浴梳妝,今日陪王伴駕!"
鄭彩兒得到消息,喜不自勝。不過略施小計,皇上就駕臨永平宮了!料你也不能把我鄭彩兒冷落在一邊,沒有父親與兄長在陣前賣命,你能安安穩穩地做皇帝嗎?
"臣妾叩見皇上!"迎出宮門,跪拜接駕。
上前抓住她手腕,扯起就走。"燕後給朕生了憐生皇兒,你一定等急了吧!今日朕就讓你欲仙欲死!"
"皇上......"乍聽王寒祈是為臨幸而來,直覺卻令她脊背發冷。
宮女太監只能跟到房門外,無人敢入內。
將鄭彩兒狠狠甩至床上。"自己脫!"
之前的得意早已不見蹤影,王寒祈眼神凌厲,如同刀劍,連忙從命寬衣。
待她已經精赤條條,重重往床上一坐。
膽怯地看一眼王寒祈,"要......臣妾......為皇上......"
"是!"聲音冰冷。
手抖索著撫上王寒祈的胸膛,一個個解開衣絆。上衣脫完,手掌觸到王寒祈火熱的皮膚,受驚般地縮回。
用一隻手攥住她雙腕。"怎麼了?新婚之夜的寧妃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你也會害怕嗎?"
"臣妾不是怕......"嘴還是照硬。
"那再好不過,現在就怕了的話,朕就沒辦法讓你盡興了!"伸手拿過自己的腰帶,在她腕上緊纏數圈,另一端繫於床頭。
"皇上......您......您要做什麼?"臉嚇得發白。
"當然是『寵幸'你了!國丈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朕如果不好好愛你,怎麼對得起他?"
扯去褻褲,按住她腰胯,挺身刺入!
鄭彩兒仍是處子,加之沒有前戲的過渡,花徑乾澀狹窄。王寒祈的碩大一貫到底,將她痛得慘叫不已。
"朕欠你一個洞房花燭夜,現在加倍補償!"奮力抽插。
"不......不要......皇上......饒命......"劇痛令她語不成句。
"想為朕生個孩子的話,沒有雨露恩澤怎麼成?時間還早,今次你一定可以心願得償!"
閉上眼睛,不去看鄭彩兒顫抖痙攣的身體,滿臉淚痕。拒絕聽她時高時低的呻吟與嘶喊。關閉心靈,腦中只想著樂秋棠,才能被幻境中的情景帶上極樂的巔峰。
是我太善良了嗎?還是過於軟弱?只能用這種低俗的手段報復給你帶來傷害的人!
這是怎樣一場性事?
數次釋放,直至精疲力盡,快感迸發時竟然淚如雨下!
滿褥的紅白污穢,一枕的汗淚濕濡,還有兩顆破潰滴血的心......

"主子,您吃得這麼少,皇上又該怪罪奴婢照顧不周了!"玉屏嘟著嘴。
"吃多少東西是我的事,寒祈不會怪你的!"向她笑了笑。"你已經很周到了!"
將桌子收拾乾淨,又問樂秋棠。"主子,玉屏給您沏壺茶吧!皇上前日叫人送來的上好貢菊,清火明目。"
"嗯!多沏些,給大家都喝點兒。秋日氣燥,容易上火,不要生病才好。"
"謝謝主子!"
玉屏將茶壺放在几上,幫樂秋棠斟滿。
"這裡沒事了,你也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去吧!"
"玉屏不累,侍候主子真的一點都不辛苦!比起宮裡其他婢女,玉屏是最幸運的了!"
"哦?"
見樂秋棠好奇地看著自己,又是真心喜歡這個主子,於是打開話匣。"您是宮裡最善良,對下人最體貼,最拿奴婢們當人的主子了!其實侍候主子沒什麼活兒,就是怕做錯事,挨主子的責罰。玉屏的姐妹有不少都是帶著傷的。主子稍不如意,就是拳打腳踢,或是跪上半天,不給飯吃。主子您不但不會這樣,還反過來關心奴婢們。玉屏能服侍您,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我哪裡有那麼好?只是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了。什麼都要別人幫忙,閒著也無趣啊!"
"這就是主子您與眾不同的地方啦!對了,奴婢去給您備水,可以沐浴了!"
玉屏出去後,樂秋棠端過菊花茶喝上幾口。
看窗外暮靄沉沉,天近戌時,知道王寒祈應是不會來了。
他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自己面前也是強顏歡笑。從太監們口中得知國事家事,事事重比泰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自己卻又無力為他分憂。
正自惆悵間,一個小太監飛奔入內。"主子,主子不好了!"
"何事?"連忙站起身。
"莫將軍他們在宮門外與葉統領對上了!"
"葉統領?"
"就是御林軍的葉統領,他們要進未央宮,莫將軍不肯。"
"葉統領要進未央宮,應該是因我而來。你前面帶路,我去看看!"
"是,主子!"
莫千秋手下只有兩小隊不過三十人,葉統領卻帶來六十幾人,雙方怒目相向,劍拔弩張。
"葉統領,莫千秋奉旨守護未央宮,沒有聖旨,連太后都不能入內。請不要令屬下為難!"
"本官就是奉太后懿旨前來帶魔教奸細樂秋棠去和祉宮審訊。事關朝廷興亡,莫將軍休要不識時務。"
"皇上旨意:莫千秋可以先斬後奏!"
"你是我的下屬,不忍見你被冠上庇護奸細,通敵叛國的罪名。你且讓開,皇上那邊,太后自會解釋!"
仍是沒有絲毫猶豫:"恕千秋難以從命!"
"好!休怪本官無情。來人,將莫千秋拿下!"
寶劍出鞘,寒光頻閃,殺氣立現。
"不要動手!"樂秋棠衝出宮門,已經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莫千秋連忙退至樂秋棠身前。"公子,您怎麼出來了?千秋盡力一搏,定可保您周全!"
"謝謝你,莫將軍,皇上沒有看錯人。葉統領來到未央宮,應是來尋我的,且聽他一言。"
示意手下人收起兵器,葉統領上前拱手。"秋棠公子,本官奉太后的懿旨來請您過和祉宮一趟。"
"我能問問是為了什麼嗎?也好回太后的話!"
"本官並不知道詳情,但是應與神冰教有關!"
"神冰教?"微微一怔。
"神冰教與西關外寇聯手,陷我天朝於水深火熱之中......"
"我知道了,太后是想起我曾經的身份,難免介懷。"推開身前的莫千秋。"我隨你走一趟就是!"
"公子,不行!"莫千秋追上前。"出了未央宮,千秋就無力護佑您了!"
"如果我不去,太后自然會更加懷疑,你與葉統領也難免失和動手。我行得正,做得端,何懼之有?"
"公子!"壓低聲音,"太后定會刑訊逼供,您又會被弄得一身傷。"
"該來的,遲早會來!"向莫千秋安慰地笑笑,當先向和祉宮走去。
葉統領立刻帶人跟上。
莫千秋目送眾人走遠,叫來所有兵士。"你們分頭去找李公公,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他,讓他轉告皇上,速去和祉宮救人!"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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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我心
太監高聲通傳,樂秋棠邁進和祉宮的門檻。
正堂上首椅中,太后正襟危坐,面沉似水,兩側太監宮女垂手恭立。
進正堂按禮叩拜,未聽得平身之言,只能兩手扶地,躬身垂首。
"樂秋棠,你可知哀家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回太后,秋棠幽居未央宮,不問世事,不知......"
"好一個『幽居'!皇上為了給你修建一個安身的未央宮,散盡國庫錢財。耗資之巨,天朝建朝以來都是聞所未聞。就連哀家的和祉宮,兩位娘娘的安禧宮和永平宮回在一起都難與之比肩。哼!你的身份當真比皇上太后還要尊貴啊!"
"太后!秋棠身份低微,只是一介平民,承蒙皇上抬愛,心中感激不盡。如果太后喜歡未央宮的話,秋棠願意稟明聖上,雙手相讓!"
"哀家豈能和你一般見識?哀家是不想讓天下人恥笑我皇家!神冰教的少主,被皇上金屋藏嬌,現在神冰教又是朝廷的死對頭,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秋棠確實曾是神冰教的少主,但是已經被前任教主挑斷手腳筋,逐出神教!之後秋棠一直住在宮裡,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繫。神冰教與朝廷的過結是政事,秋棠無權過問朝政,太后不必過慮!"
"可是皇上卻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啊!完全被你給迷住了!你的話,我想就算是句玩笑,皇上也會當真的吧!這樣下去,皇上豈不是成了你的傀儡?"
"原來太后介懷的並非秋棠過往的身份,而是秋棠的人品。"仍是跪著,卻端正了身子。"既然如此,太后定是已經有了計較,秋棠願聞其詳!"
"哀家想問你一句話:你,願意為皇上死嗎?"
舉眸與太后對視,眼中柔情千轉。"皇上曾經於我有救命之恩,秋棠當然願意以死相報!"
"那就好!哀家並非想要你死!只是要你離開皇上!你......肯嗎?"

睜開眼,窗稜已經泛白。
聽見身邊的鄭彩兒雖在夢中,仍然時時低泣不止,心中不禁煩悶。
自行穿衣下床,到院中透氣。
門開處,李公公急切切地迎上前。"皇上,您總算起了!"
"怎麼了?不是還沒到早朝的時辰麼?"
"只怕今日皇上您無心早朝了!"
"不要再吞吞吐吐,快講!"
"昨夜,太后派御林軍葉統領到未央宮將秋棠公子帶去和祉宮了!"
"昨夜?莫千秋呢?"
"正是莫將軍派手下尋到小的,是秋棠公子自己同意去的,莫將軍攔不下。"
"為何不早些來報?"
"奴才敲了很久的門,可是皇上您......沒聽見!"
閉口不語,立刻奔向和祉宮。
太后起得很早,已經在正堂等他。
"母后,秋棠在您這裡嗎?"一步跨將進來。
"哀家知道你會來,坐吧!"語氣不瘟不火。
"母后!"急得忘記禮數。
"秋棠的確來過!不過,現在已經不在了!看時辰,他應該是出城了吧!"
"出城?去哪裡?"仍是不敢相信。
"哀家可沒有千里眼,順風耳。東南西北,天下的路多著呢,他去了哪裡,哀家如何知道?"
"母后!您是不是把秋棠關起來了?"沉下臉。
"皇上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皇上心裡怎麼想,哀家再清楚不過。你那麼喜歡秋棠,如果哀家對他不利,皇上只怕會恨之入骨。"從幾上拿過一紙薄箋。"這是他留給皇上的信,一看便知!"
頭腦陷入混亂,接過信箋展讀。
『寒祈:
我本草芥,浮世彷徨。秋棠有幸,得享恩澤。情溫玉暖,好夢未央。天下紛亂,內憂外患。鴻鵠有志,莫戀蕭牆。福禍蒼生,君王一念。平安家國,厚德興邦。兩兩相忘,涸淚止殤。
樂秋棠』
"不可能!秋棠不會就這樣離開!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兩眼血紅,"母后!你究竟對秋棠說了什麼?"
"哀家只是告訴他現在國家面臨的危機還有皇上你在朝堂之上被群臣指責的狀況!樂秋棠是個聰明人,他愛你,自然不會陷你於不義。他自己也不願成為國家的罪人!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母后......"王寒祈喉中苦澀哽咽,"您不知道......沒有了秋棠......兒子無法做一個好皇帝!因為......兒子的心......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后為他絕望的神情震驚。
一紙薄箋,重若泰山。
顫抖著手將它納入袖中。"兒子要去找秋棠!朝中事務,且請母后代勞!反正,母后從來也不曾讓兒子做主,甚至連兒子愛什麼人都要管上一管!想來母后治理國家也必定勝過兒子一籌!"
"你站住!"想要叫住王寒祈。
"秋棠......"完全置之不理。"我一定要找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風驟起,卷落枝端第一片黃葉,遮住王寒祈踽踽的背影,漸行漸遠......

"莫千秋何在?"一踏進未央宮門,王寒祈所有的悲情、怨憤、積鬱火山般爆發。
空氣裡明明還浮動著樂秋棠的味道,花園裡秋海棠已經含苞待放。永不離棄的誓言天地可鑒,你怎麼就這樣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如果我不做皇帝,你是不是就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愛,難道不是以相守為最大的渴望?
江山與愛,我王寒祈就不能兼得嗎?
"聖上!莫千秋在!"
收斂心情。"莫千秋!朕命你守護未央宮,給你先斬後奏的特權,你為何讓葉統領帶走秋棠?"
"是公子自己執意要去見太后,因為他不想被懷疑成神冰教的奸細,也不想陷聖上於不義!"
苦笑兩聲。"這一去,朕就失去他了!"
"皇上,為何這樣講?"
"秋棠他......他走了,此時不知已離京多遠。消失在人海之中,朕要到哪裡去尋他?"
"皇上,莫千秋不該置疑太后,但昨晚下臣一直守在和祉宮外,並未見公子出來,他應該還在那裡。"
"當真?"雙眼突地一亮。
"下臣不敢欺瞞皇上!"
"母后!"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一陣風似地衝出宮門。
"你們給朕搜!搜出秋棠的有重賞!"王寒祈高喝一聲。
"是!"數十名御林軍散入和祉宮各個房間,展開地毯式搜查。
"皇上,你......你在做什麼?"太后的臉色氣得又青又白。
"母后!如果你不想兒子做一名亡國之君的話,最好把秋棠還給兒子!"
"你是在威脅哀家嗎?"
"是!秋棠沒有做錯事,更沒有禍國殃民,你為什麼就是容不下他?兒子立後納妃,他忍了多少苦?為了兒子廢去一身武功,幾次險些喪命,他又要承受多少痛?兒子不過是想把他留在身邊,照顧他,愛惜他,你就這麼忍心一再傷害他嗎?"
"不要忘了,你是天朝的皇帝啊!"
"正因如此,兒子才沒有帶他遠走高飛,還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想起昨夜樂秋棠的表現,太后忽然無語,暴怒囂張的氣焰漸漸減弱。"秋棠他在......"
"啟稟皇上,在後院暗室中發現秋棠公子!"
"皇上!"拉住兒子衣袖,欲言又止。
"母后!兒子還願意叫您一聲母后!"掙開她,"這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您就沒有兒子了!"

"皇上,秋棠公子渾身是傷,臣下不敢妄動!"莫千秋站在暗室門口。
心臟劇痛痙攣。"叫御醫去未央宮,朕帶他回去!"
"是!"自去著人請御醫。
彎腰進入窄門,終年不見陽光的暗室原本是用來懲罰那些犯了錯的奴才用的,此時被數盞宮燈照亮,撲鼻而來是濃重的血腥味。
樂秋棠就那樣躺在地上,身下一大片潮濕印痕,頭歪在一側,額頂髮際處時時有鮮血滴落。
"秋棠......"咬住嘴唇壓抑哭喊,上前小心地抱起他來。"我帶你回家!"
幾經煉獄折磨,意識終於浮上來。
全身火灼般痛,頭卻像被人強行按在水中,周圍全是潮濕陰冷的液體,無法呼吸。
拚命掙扎,想擺脫束縛住自己的力量,用盡力氣也只能張開嘴巴劇烈地喘氣。
依稀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又遙遠空洞得好像從甕中傳來。
眼前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微弱的光亮。求生的本能促使自己向那光亮爬去,卻總也無法到達終點,慢慢被疲倦拖回黑暗深處。
見他睜開眼,王寒祈開心得落下淚。快三天了,樂秋棠第一次有了動靜。
可是已經用最高的音量喊他的名字,半睜的美眸中仍是不見丁點兒光芒。他辛苦地呼吸,身體輕顫,好像是要跳離那帶給他痛苦的深淵。
只是很短的時間,樂秋棠又慢慢閉上眼,額上的汗與眼角的淚一同徐徐滾落。
王寒祈的淚亦未干,悲痛與心碎折磨得他憔悴不堪。
雖不曾親眼目睹,只是聽當時在場的幾名宮女簡述情況,掌中茶杯就被他生生捏碎,破皮滴血......
樂秋棠後半面身體上起肩胛下至大腿全部皮開肉綻,滲血不止。只是因為不肯說不愛王寒祈,就被摁倒在地,三十杖下來,數次疼昏,嘴唇咬爛,卻連一聲高喊求饒都沒有。
面前鋪開紙筆,要求寫下絕情書,他笑著,只作未見。額上的傷口是被人摁住後腦狠撞青磚所致,血滴在白紙上,彷彿傲雪的紅梅。
"你只要寫下絕情書,遠離京城,哀家賜你千畝良田,豪宅府邸,讓你衣食無憂。"
"只要寒祈安排,草屋一間也可安身立命!我樂秋棠不會就這樣偷偷離開,背棄對寒祈的誓言!"
"要怎樣你才能夠死心?"
"我不會死心!樂秋棠連生死都可置之度外,區區刑罰又怎會令我改變心意?我尊重您,服從您,任您責罰,不是因為秋棠懼怕天威,只是不想令寒祈為難!太后如何對我都可以,但請尊重寒祈的帝王之威嚴,愛惜他是您嫡親的骨血!"
把手塞進嘴裡咬住,不想讓自己的哽咽驚醒樂秋棠。
因為愛,你從高高在上淪為任人欺凌。也是因為愛,你做了連強者都做不到的事!
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被你愛著......





情到深處
日照雕欄朱戶,風中殘紅亂舞。東邊艷陽西邊霧,行人不識歸途。
眉鎖千峰愁緒,眼盈百川柔情。半室歡顏半室淚,誰解箇中滋味?

精心照料之下,樂秋棠的傷恢復得很快,只是人愈發沉默。
有好多次,王寒祈在書房找到他,他都是手裡拿著書,人卻在發呆。
額頂留下淡淡的疤痕,給這張完美的臉添了些許瑕疵。
沒有眼淚,眸子也黯無神采,與之對望,他的眼神又常常穿越至其他空間。
很少微笑,王寒祈想盡辦法,也只能讓他敷衍地彎彎嘴角。
魚水交歡的時候,他仍是盡力迎合,王寒祈卻越來越發覺身下的人並不快樂。
他怎麼了?
如果不喜歡宮中樂虞我詐,寂寥無趣的生活,為什麼寧可被杖笞也不選擇離開?
如果懼怕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疲於應付太后與臣子們,為什麼就是不肯寫那絕情書?
既然留下,既然深愛,為什麼鬱鬱失神?
王寒祈想破了頭,仍是不得要領。
"秋棠......"在玉暖池中相擁而坐,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最近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啊!"聲音明明怏怏不樂。
"母后以後都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你不用怕!"手摩挲他的肩。
"我不怕,從前不怕,以後更不怕!"
"那你是覺得我陪你的時間不多嗎?我每天早些回來好不好?"
輕輕搖搖頭。"不,你夠辛苦了,也不要誤了軍國大事。"
歎息一聲。"那......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樂秋棠全身抖了一下,轉過臉看著王寒祈。"我讓你覺得我不愛你了?"
"我是看你不再像從前那樣快樂了!"吻吻他的額,"我知道從你我重逢的那天起,你就不斷地受到傷害!我給你的,除了這座未央宮和我的心以外,就只有痛苦,折磨,誤解和指責。你恨我,甚至疏遠我,我都能理解,也不會怪你!"
"傻瓜!我怎麼會不愛你呢?我只是在想......我們的愛到底有沒有道理?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反對?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你又在說這個!愛情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也只有相愛的人才明白,為了愛情,人們願意付出些什麼。對於我來說,我願意為了愛付出權力地位、時間和金錢......"
"你是想說我只需付出恆心和自由,對吧?"垂下眼簾。
"你覺得不值得嗎?"反詰道。
不說話,再次陷入冥想。
直至被王寒祈抱出玉暖池,在那張可供十人同眠的大床上翻雲覆雨的時候,樂秋棠的腦中還在想這個問題--甘心付出自由、權力、金錢甚至生命,是因為愛情的偉大與甜蜜。可是當兩個人的相愛要以排除世界為代價,終日因為愛得自私而感到自責,這樣的愛還有什麼意義?
想聽見他婉轉的低吟,想看見他因慾望微醺的臉,想感受到他在身下的輕顫。可是,都沒有。似乎他的身體已經適應了他的愛撫與激盪,變得不再那麼敏感。
我的愛,真的已經不能帶給你任何快樂了嗎?還是像人們曾經說過的--激越的愛情最怕貧賤夫妻般的平淡。
這該死的平淡!

已經是第幾次走神了?
王寒祈懊惱地向階下兀自口沫橫飛的大臣揮揮手,打斷他的話。
站起身示意退朝,將滿朝文武扔在大殿上,自顧自地信步走出。
小憐生剛剛學會走路,跌跌撞撞又走又跑的樣子可愛極了。樂秋棠已經不只一次提過想看看這孩子,今天天氣不錯,可以讓嬤嬤把他抱到未央宮玩上半天。也許,能讓久違的笑容回到樂秋棠的臉上......
可是小憐生死活不肯離開倪雲裳的懷抱,無奈,她也只好跟王寒祈一起來到未央宮。
樂秋棠正在花園裡看書,喜歡這裡陽光暖暖的感覺。
沒由來的一陣風,將幾粒灰塵捲入眼中,立刻睜不開眼睛,淚水直流。
送茶的玉屏看到,連忙放下手中東西上前。"主子,怎麼了?"
"被沙子迷了眼睛。"
"不要用手揉啊,眼睛都紅了!"玉屏連忙扯下他的手。"奴婢們迷了眼都是找人翻翻眼皮就好啦!可是您是主子,等玉屏找乾淨帕子和清水來!"
"現在很難受,你幫我翻吧,沒事!"
"那......奴婢就冒犯了。"
樂秋棠閉上眼睛仰起臉,等待玉屏上前。
從來也沒有這樣近地看過樂秋棠,甫一接近,有一刻忘記了呼吸。
舒展的眉,微閉的眼,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在陽光下晶瑩閃爍。淡粉色的唇柔和光潤,肌膚白皙通透。心一陣亂跳,半空中的手微微打戰。
"還磨蹭什麼啊?"樂秋棠不知她在做什麼,又睜不開眼,只能出言催促。
這樣的畫面,剛巧被走過來的王寒祈和倪雲裳看到。
"玉屏,在做什麼?"王寒祈覺得二人的姿勢有些曖昧,音量不由比平時高了許多。
玉屏嚇得全身哆嗦,心臟幾乎躍出胸口,連忙回身跪在地上。"回......回皇上......主子迷了眼......玉屏......玉屏......在幫主子......翻......翻......"後面的話竟然說不上來。
看看欲睜眼又流了滿臉淚的樂秋棠。"讓朕來吧,你退下!"
"是......是......"逃也似地去了。
倪雲裳覺得自己在場多少有些尷尬,也主動退到殿中等候。
"天氣漸漸涼了,還是到書房去看書舒服些。"上前在他身邊坐下。
"今天陽光不錯,才來這裡的,誰想眼睛迷得厲害。"
捧住他的臉,用嘴唇覆住他一隻眼,舌尖靈活地掀起眼睫,輕柔地舔去細小的顆粒,然後再換另一隻。
"好了麼?"
"嗯!總算能睜眼了。"用衣袖沾沾臉上的淚。
"下次再迷眼的話,用清水洗就可以,不要讓那些奴才碰你!"
"是我叫玉屏幫忙的,你不要怪她。"
"我沒怪她,只是不要有下次!"
這種警告的語氣讓樂秋棠感到很不舒服。"哦!我知道了!"
"你不是說想看憐生麼?我把他帶來了!"話入正題。
"真的?"果然興奮起來,"快讓我看看他!"
寬敞的正殿裡,樂秋棠幾乎是跪在地上,牽著憐生的小手,逗他走路玩耍。
王寒祈和倪雲裳默默站在一旁,注視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除了年紀尚幼的憐生,三個大人各自想著心事。
這是寒祈與雲裳的骨肉,果真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又英俊又漂亮。要是我和寒祈也能有個孩子......看來,只能盼著下輩子自己投胎成為女子了......
憐生很少見到父親,偶爾的見面又通常以他的嚎啕大哭告終。倒是顯得和秋棠不那麼生分,甚至還追著他顛顛兒地跑。比起寒祈,秋棠真的更像個父親,會心疼關愛孩子的父親。只是,你我今生無緣......
秋棠的笑容真的可以讓人看到失神......尤其是這種發自內心的笑......有如大雨初霽,湛藍如洗的天空中一彎亮麗的虹!可是這笑容,除了記憶中的珍藏,已經再也見不到了。而這一刻,他的笑,卻是因為一個孩子,不是我......
不知過了多久,王寒祈回過神,目光不自主移到倪雲裳臉上。
她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閃著異常明亮的光芒。
突然發現,她的眼神追著的,竟然不是憐生......
兩道濃眉不由鎖緊,再也打不開......

鄭英再次負傷回京覆命,天朝兵敗如山倒,現已退守潼關。
京城人心惶惶,似乎嗅到傾國覆朝的危險氣味。
當務之急,王寒祈只能御駕親征,以鼓舞士氣,安定民心。平王是王寒祈的兄長,平時喜歡鑽研行軍打仗之法,此番率家將親兵五千人保駕隨行。
又值年關歲尾,陰沉了數日的天空忽然飄起雪花。初始時只是細小的雪粒,漸漸轉為鵝毛大雪。
"寒祈......一定要平安歸來!"未央宮門口,樂秋棠望了又望,一直站成個雪人。
鄭英前腳從送行途中返回,後腳就進了永平宮。
雪越下越大,憐生睡了以後,倪雲裳來到院中,望著不見太陽,灰濛濛的天空嗟歎。
"小姐!"扣兒始終也沒改口稱倪雲裳為"娘娘"。"您又在歎氣了!"
"怎麼能不歎氣?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跟了小姐這麼多年,您想什麼,扣兒怎麼會不明白?"
"我倒忘了,你是個『鬼丫頭'嘛!"開著玩笑卻笑不出。
"您一是擔心皇上此行的安危,因為關係到國家社稷,對不對?"
"現在這件事好像是所有人都會掛記的啊!"
"可第二件就是小姐您一個人的事了!"審視倪雲裳的臉色。
"想說就說吧!"有個知心人,真是莫大的安慰。
"您是在擔心秋棠公子,對嗎?"
倪雲裳沒有答話,神色愈發黯然。
"您擔心皇上這一走,有些人會對公子下手!"
"扣兒!"忽然轉身打斷她。"我如果幫秋棠,皇上會不會生氣?"
"這個......扣兒不敢妄言。不過,皇上那麼喜歡公子,您出手相助,他就算不感激您,也不會降罪於您吧!但扣兒不想您出手幫忙!"
"為什麼?"
"因為公子是您的敵人,您的幸福不是都毀在他手上了?"
"這不能怪秋棠,造化弄人,我命該如此。"
"您也信命嗎?"
"不用說了,我在必要的時候才出手,好嗎?"
"您是主子,扣兒聽您的!"
"那就辛苦你多關注未央宮那邊的動靜吧!"
"給小姐辦事,不辛苦!"
扣兒走開了,倪雲裳仍站在簷下,久久未動。




欲加之罪
樂秋棠倚在榻上,眼睛盯著書,腦子裡卻想著過去種種,又不免替王寒祈擔憂。
房間裡爐火熊熊,他還是覺得冷,心裡清楚這種深入骨髓的冷,就算在盛夏時節也無法抵禦。
喉中不適,咳嗽了幾聲,玉屏聽見連忙過來。"主子,您生病了嗎?"
"沒有,只是有點兒冷!"
雖然猶豫,還是伸手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倒沒有發燒,才放下心來。"玉屏給您準備暖身的湯吧,就不會冷了!"
"好啊!"重又垂下頭看書去了。
替他掩上房門之前,玉屏遠遠地凝視他片刻。
自上次在花園中近觀樂秋棠以後,她的心情忽然起了微妙的變化。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男子如果不是皇上養著的金絲雀,會是怎樣的俊逸出塵?想若世上的女子見了,一定會春心大動,傾慕不已!
已經很小心,又不斷警告自己,卻無法控制感情。
愛上自己的主子,已經是件可怕的事,愛上皇帝的愛人,還有比這更恐怖的嗎?
爐上煲著湯,玉屏想著樂秋棠出神。
一個沒見過面的宮女走進來,她也沒發覺。
"玉屏姐吧?"宮女上前打招呼,"我是寧妃娘娘宮裡的春杏!"
"哦!"回過神站起身。
"玉屏姐在做湯嗎?真香啊!"
"主子的暖身湯。春杏怎麼來未央宮了?"
"寧妃娘娘聽說秋棠公子病了,送來很多補品,聊表慰問。"
"主子沒有生病啊!寧妃娘娘從哪裡聽說的啊?"
"送都送來了,總不能再拿回去吧?沒生病也可以吃的,反正都是對身子有好處的東西。"
"那要等玉屏問過主子再定!"
拉住她。"不用麻煩了,你先去接了就好。事情傳出去不太好,我家娘娘一再囑咐我來著。東西就在宮門口,莫將軍只准我一人進來!"
"那好吧!"不知是計,"你先在這等我,我去找小艾子幫忙拿東西,回頭來謝你!"
"玉屏姐客氣了!"
廚房內只剩春杏一人,她走到門口看看四下無人,又急步折回。自袖中取出一包粉末狀的東西,悉數倒入湯中攪勻。
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春杏立刻迎出門。"回來了,玉屏姐?"
"嗯!"玉屏和小艾子把東西放下。
"這是單子,你再對一遍,沒事的話,我先回了!"
"那就替公子向娘娘代個好吧!"
"春杏一定會的!"
顧不上休息,玉屏將暖身湯端下火,備好碗匙,送去給樂秋棠。
看著他連喝了兩碗,心裡很是高興。待她送完餐具,又端了茶折回臥房時,卻發現樂秋棠很不對勁。
一直說冷的他從厚厚的被子下面起身,又甩去棉袍,仍是滿頭大汗。臉頰是異樣的粉紅,艷得彷彿滴血般。深邃的眼眸霧氣氤氳,迷離嬌媚。
"主子,您怎麼了?"第一反應是他會不會受寒發熱,摸他的額頭,又涼冰冰的一切正常。
"別碰我!"樂秋棠忽然氣急敗壞地推開玉屏,身體裡發生的異樣變化讓他恐懼不已。
見他差點摔倒,連忙又上前去扶。"玉屏扶您躺會兒。"
她的手堪堪碰到樂秋棠的皮膚,他就觸電般全身劇顫,再次用盡全力推開玉屏,自己卻不支倒下。"別碰我,別碰我,你快出去,我好像中了春藥!"
腦中轟然炸響,聯想到春杏曾獨自在灶前停留,悔恨得捶胸頓足。
眼前事物變得模糊,劇烈難耐的麻癢感覺從四肢百骸侵入,彙集至下腹,呼吸失去規律,思想漸漸混亂,只想一洩為快。
被藥物控制前一秒,樂秋棠探手抓住自己已高昂漲痛的分身,狠命一掐。
劇痛令他幾乎昏厥,頭腦卻因此得到片刻的清醒。可是很快,又一波更強的慾望席捲而至,牢牢纏住他。渾身顫抖如風中枯葉,案幾隻在咫尺之外,卻用上全身的力氣才爬了過去,對準那雕龍刻鳳的桌角,用頭狠狠地撞上去。
一下,兩下,三下......饒是他已虛弱不堪,額頭很快鮮血淋漓。
慾望之火只是稍稍止步,之後越來越旺,連頭髮都快要燃燒起來了。
玉屏站在屋中央,目睹樂秋棠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不知所措,淚流滿面。上前?結局只有一個。離開?樂秋棠就算不被自己撞死,也會被"千日醉"摧殘得不成樣子。
樂秋棠的目光落在床腳懸著龍泉劍上--如果重傷或者死去,春藥的作用就可以消退了罷!士可殺,不可辱!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他連滾帶爬地撲到床邊,用顫抖的手一把扯下寶劍,出鞘反手,向自己腹中刺入!
見他往床邊去,一時摸不清他又想出什麼法子。看見龍泉劍後,玉屏駭得血脈賁張,連忙衝過去。
從已力竭的樂秋棠手中奪下劍來並非難事,之後玉屏不顧一切地抱住他。"主子,您不要這樣,玉屏給您,玉屏給您啊!"
突然被人抱住,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樂秋棠完全失去了理智......
玉屏被他笨拙地壓倒在床,閉上淚花四溢的眼......
樂秋棠額上的血,身上的汗,玉屏眼中的淚,將二人身下的被衾濕了一大片......

倪雲裳聽說寧妃派人去未央宮,就有不祥的預感。
將憐生交給嬤嬤照看,立即帶著扣兒趕赴未央宮。
莫千秋仍是攔住宮門不讓進。
倪雲裳突然扣住他手腕,略用真力。"莫將軍,請相信哀家來此,絕非意在傷害秋棠公子。寧妃娘娘曾派人來過,恐生變故,所以定要進宮一查。如果實在不放心,就請隨哀家一同入內!"
感受到倪雲裳的內功勝過自己何止百倍,若要硬闖,就不必多費唇舌。又聽她言辭懇切,於是點頭同意。
三人衝進未央宮臥房,全部僵在當場!
玉屏頭髮散亂,衣不蔽體地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不知死活的樂秋棠。他同樣是亂髮凌散,臉上血淚縱橫。
"發......發生什麼事?"倪雲裳抖索著問了一句。
玉屏呆滯的眼睛轉了轉,看見三人以後驚惶不已。放下樂秋棠,用破碎的衣衫胡亂遮住身子,滾下床來跪倒。"皇......皇后娘娘......玉屏該死......您治玉屏的罪......玉屏該死......玉屏該死......"
示意扣兒找衣服給她穿上,自己上前探視樂秋棠。
額上血肉模糊,雙眼緊閉,呼吸微弱。搭住腕脈,覺得暫無大礙,才強自穩定情緒,再問玉屏始末。
扣兒緊緊擁住她,才斷續述說事情經過。"主子......主子的身體本就不好,之後......之後就暈過去了!"
扣兒抬眼看倪雲裳:"小姐,如何是好?
"將玉屏帶回安禧宮,留下來就是死!"
"那公子呢?"
"先等他醒來。記住,今日之事不可讓他人知道!"
"紙裡能包得住火嗎?"門外一聲斥喝,幾人再次呆掉!
太后、寧妃、葉統領,還有若干太監宮女魚貫而入,將寬敞的臥房塞了個滿滿當當。
無奈,倪雲裳只好帶頭跪下拜見。
"燕後,哀家自你進宮就一直替你在皇上面前撐腰。誰料你今天竟然要替樂秋棠出頭?他搶走了哀家的兒子,你的丈夫,把一個勤政愛民的明主變成貪色縱慾的昏君,你還要助紂為虐嗎?"
"太后,秋棠他是無辜的啊!"
"也許從前是的,但今日他趁皇帝出征,強姦宮女,此罪當誅!"
"秋棠是被人下了『千日醉',才會亂性的,不能全都怪他!"
"太后!"玉屏叩首如搗蒜,"主子沒有強迫奴婢,是奴婢心甘情願的!您要治罪就殺了玉屏,請饒過主子!"
"哼!不要臉的東西!治了樂秋棠,你也是死罪!"
"太后,秋棠是否有罪,應該等皇上回京後再行定奪!"
"燕後,你不要執迷不悟,樂秋棠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等皇上回京,樂秋棠就是犯下滔天大罪也能逍遙法外。此時不除掉他,更待何時?"
"聽說燕後與秋棠公子同是來自浥陽,又曾出手救過他,莫非......"寧妃在一旁煽風點火,如果能同時拔掉兩根肉刺,最開心的人就是她了。
"好了寧妃!"太后制止她說下去,又轉向莫千秋。"莫將軍,哀家此次拿人,你可有異議?"
思忖再三,拱手道:"莫千秋不敢!"
"好!葉統領!"
"是!"幾人一起上前,將床上昏迷未醒的樂秋棠和跪在地上的玉屏一併拖出。
未央宮院中的雪還未來得及清理,雜亂的腳印中留下兩道長長的拖痕。
"小姐?!"扣兒走到倪雲裳身邊。
用力咬住嘴唇,下定決心。"扣兒,立刻幫我辦件事......"

樂秋棠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叫囂著疼痛,尤其是頭,裡面漲得快裂開,外部又如刀割般。
睜開眼,許久才弄清楚置身何處,想起自己狂亂失節,不由扯出一個淒楚的笑容。
"主子!主子您醒了嗎?"隔壁的玉屏聽見聲音,連忙問道。
"玉屏?"
"是,是奴婢!"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你怎麼也被關起來了?是我對不住你,不關你的事啊!"
"主子,是玉屏自願,玉屏......喜歡主子!"想起那痛苦又幸福的時刻,不禁含淚笑了。
啞然,復又歎息。"是太后將你我關進大牢的吧?這次,我是死罪難逃了!只是連累了你!"
"奴婢不怕,能和主子一起死,玉屏很高興!"
還是歎氣。
長久的沉默。
從天牢的小窗望出去,只能看見極小的一片天,根本無法判斷時辰天氣。
寒祈,這次恐怕是永訣了!好想再見你一面!我一直希望你能放我出宮去,這樣才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可是既然你不喜歡,我也就始終未再提,並堅持留在你身邊。今日的結局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連你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來世,秋棠願生而為女子,這樣,你我就不用再為世俗所擾,可以相守到老......
寒祈,你聽見了嗎......





明日何日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秋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樂秋棠,你可知罪?"太后的義正辭嚴已非第一次領教。
也不起身跪拜,又把頭側向一邊。"秋棠不想再解釋什麼,太后無非是要治罪,請便吧!"
"那你是認罪伏法了?"
"秋棠伏法,卻不認罪!因為太后要殺要剮,秋棠無力反抗!"
"死硬到底!哼!念你是皇上疼愛的人,哀家賜你全屍!"一條白綾丟在地上。"不過,用不著你自己動手,會有人幫你的。"
太后離開了,行刑的劊子手拾起地上白綾,向樂秋棠略施一禮。"得罪了!"
樂秋棠閉上眼睛,感覺涼滑的白綾在頸間遊走,再慢慢收緊......
寒祈......永別了......來生再見......
宮內的絞刑殘無人性,為了帶給受刑者最大的折磨,每次都是將人勒昏,再用冷水潑醒。如此反覆,直至斷氣。如果劊子手的時間力道拿捏得準,死去活來的痛苦會持續數個時辰。
樂秋棠正在這種痛苦中煎熬。
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會聽見玉屏用越來越嘶啞的聲音喊著什麼,然後再次被扼住咽喉,再次失去知覺......
漸漸地,窒息的痛苦已經不再那麼強烈,昏迷與清醒的界限也混淆不清......

因為皇后的身份,倪雲裳進入天牢時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陰暗的天牢中遊蕩著多少冤魂?不希望這裡面多一個樂秋棠!
劊子手氣喘吁吁地咒罵個不停。"不如給他個痛快好了,這樣折騰下去,實在太殘忍!"
"無視太后的吩咐,你活膩了嗎?估計再要不了多久,他就斷氣了!"
聽到這裡,倪雲裳再也不能"走"過去,當即提氣一躍。
正好目睹樂秋棠再一次被勒昏,身體軟軟倒下。地上汪了一灘水,可見受刑的時間已經不短。
出手如電,幾名施刑者全部僵住,口不能言。
蹲下身看樂秋棠,他已經沒有呼吸!雙眼微微睜著,瞳仁沒有神采,嘴角滲出血,在慘白的臉上紅得刺目。
顧不上悲痛,一手扶起他的上身,一手抵住他背心,用真力震動穴道,終於使他緩上一口氣。
"又是你救了我!"認出倪雲裳後的第一句話。
"因為你命不當絕!走吧!離開紫禁城,對你,對皇上,都是最好的!"
"可是你呢?放了我,你不是要承擔罪名?"
"你在宮裡被人折磨,一是因為沒有武功,二是因為你愛皇上。我的武功卻可以保全自己,而且......我並不愛皇上!"
"你......不愛皇上?為什麼?"
"因為他愛的是你!"將他從地上架起,"可以走嗎?"
點點頭,心中五味雜陳。"玉屏怎麼辦?她留在這裡難逃一死!"
"她會和你一起走,但現在的問題是能不能順利出去!"
"謝謝你,雲裳!"歎息著說。
"不要再說話了,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的目標就是出宮去,知道嗎?"
"好!"
隔壁,扣兒也將玉屏救下,一行四人走向天牢門口。
"皇后娘娘,您這是......"當值的守衛見到幾人先是一愣。雖然顧忌倪雲裳的身份,卻也不敢放走樂秋棠和玉屏這兩名"要犯"。
"哀家不想為難你們,更不想傷害你們。秋棠公子與皇上的關係你們應該十分清楚,現在因為皇上遠離京城,秋棠公子遭人設計陷害,今日如果不是哀家趕來的及時,這條命就保不住了。哀家知道殺秋棠是太后的旨意,你們不敢不從。但是真的殺了秋棠,皇上回京以後,你們還能活命嗎?與其這樣,倒不如好人壞人都由哀家來做,是功是過,也都由哀家一人承擔!請你們讓開!"
"可是如果就這樣放走你們,太后怪罪下來,小的們焉有命在?"一個小頭目上前一步,那架勢根本沒把倪雲裳放在眼裡。
"你是不放我們過去嗎?"倪雲裳沉下臉。
"恕難從命!"長劍出鞘,意圖嚇阻倪雲裳。
寬袖一揮,天牢裡頓時掀起巨大的氣流。那個不知死活的小頭目倒飛出數丈,撞暈在牆角。
餘下守衛臉都嚇白了,這位皇后娘娘當真不是等閒之輩!
"還有人要阻止哀家嗎?"目光如電,掃視眾人。
無人敢答,如同被點中穴道。
"哀家已經替你們想好辦法了,可保你們一命!不過,得先委屈你們一下!"
從旁邊守衛身上抽出一柄劍,沒人看清她如何出手,只見寒光閃爍,耳聞劍風颯颯,在場十數人的身上都掛了花。
棄劍在地。"你們只會流很少的血,卻可以有理由逃過責罰!"不再多言,架起樂秋棠奪門而出。扣兒和玉屏緊隨其後。
天牢位於大內深處,扣兒尋來的馬車只能停在後宮高牆之外,距離尚遠。四人中只有倪雲裳有武功在身,樂秋棠和玉屏的身體狀況又不是很好,只能一路狂奔。
將將奔出兩重院落,就被御林軍發現。
見是倪雲裳,御林軍並未立刻動手,只想將其攔下。
這種局面不可戀戰,稍一耽擱,敵人就會越聚越多,到時想逃出去,就是難比登天。
"扣兒,跟住!"急急回頭囑咐一句,看準對方力量薄弱的地方,拖住樂秋棠撲將過去!
御林軍大驚失色,紛紛拔出兵器阻擋倪雲裳。
近處出掌,揮袖抵擋招呼到樂秋棠身上的兵器,御林軍未曾想倪雲裳武功如此了得,一時陷入混亂,竟被她殺出一條路!
再過一院,御林軍已經圍上不下百人,倪雲裳的額頭也滲出汗水。
"這樣下去不行的。"樂秋棠早想出聲,唯恐倪雲裳分心才一直沉默,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只管跟著我就好!"鬆開架住他的手。"如果不想皇上因你的死而悲痛欲絕,你就跟緊我!"
只好閉口。如果不是因為不想寒祈難過,死又何所懼?
投入戰鬥的倪雲裳施展渾身解數,御林軍一波一波湧上來,又一層一層地倒下去。
苦鬥半個多時辰,四人終於衝至最後一道宮門,御林軍一字排開,弩張弓滿,攔住去路。
"皇后娘娘!"葉統領站出隊伍。
"葉統領!請讓開!"倪雲裳已經濺了一身鮮血,模樣有些恐怖。
"莫將職責所在,請皇后娘娘退回!"上前一步。
"已經到了這裡,怎能退回?"血性被激起,不甘認輸。
"皇后娘娘功夫了得,恐怕所有御林軍一齊上,都沒多少勝算。但是這些弓箭手個個箭法精準,皇后娘娘若要硬闖,未必能全身而退!"
臨危不亂,眼珠稍轉便計上心來,微微一笑。"葉統領所言甚是。"突然臉色一變,向他身後張望道。"太后?您怎麼來了?"
葉統領下意識回頭去看,卻不見太后蹤影,暗叫"中計"。
說時遲,那時快。倪雲裳已經一躍而至,手上多了一支鋒利的金簪,抵住葉統領咽喉。"叫他們讓開!"
葉統領在想對策,沒有答話。
"快!"手上用力,尖端已經刺入他皮下。
吃痛一驚,示意手下讓開道路。
扣兒十分機靈,連忙扶著玉屏衝過去,樂秋棠也跟上她們。
倪雲裳挾持著葉統領最後退出大門,待三人所乘馬車駛出一箭地後,才飛起一腳踢開他,縱身去追馬車。
御林軍扶起葉統領,望著遠去的馬車興歎。
"速去稟告太后!派人去追!"葉統領嚇出一身冷汗,卻沒忘記拿人。





自由何價
王寒祈御駕親征,天朝士氣大振。平王一鼓作氣連拿三關,京城之危暫時得以緩解。
心中惦念樂秋棠,安排好軍前事務,立即星夜折返京城。
太后派來的人早就候在殿外,幾番繁文縟節之後,便請王寒祈擺駕和祉宮。
一進宮門,寧妃扶著太后快步迎上來,兩人雙眼紅腫,未及言語已經涕淚橫流。
"母后,這是為何?"入屋坐定,王寒祈問道。
太后似乎傷心難抑,寧妃鄭彩兒代為敘述事情經過。最後又添油加醋地說:"臣妾早就看出燕後對樂秋棠芳心暗許,不然怎會搏命相救?而那樂秋棠也不是安分守己之輩,皇上一出門,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不是?真是賤坯!"
王寒祈猛擊桌案,驚得寧妃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也不言語,跳將起來衝出門去,先回未央宮。
宮門大開,莫千秋跪在階前。"見過聖上!"
無心理他,逕直過前殿,穿後殿,將未央宮的每一個角落尋了個遍。
什麼都沒有改變,獨獨不見樂秋棠。
淒然在床上坐下。"秋棠,你還是離開我了嗎?我知道你一定是情非得己,心有不甘。如果不是我輕信倪雲裳是個善良的女子,一再求她救你,也許她就不會因為動心,又惹出將你帶出宮去的事端。都是我的錯!我們這麼辛苦才能相守在一起,為什麼上天就是吝惜給我們多一點的時間?你受了那麼多罪,我還沒來得及補償啊!"
喪魂落魄地走出未央宮,也沒想過要去哪裡。
"皇上!"莫千秋見他出來,連忙再拜。
走出幾步,收住腳,穩穩心神。"莫千秋,未央宮已經沒有主子了,你還留在這裡作甚?"
"皇上命令莫千秋守護在這裡,下臣不敢擅離。"
"那你一定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了?"轉過身來。
"下臣只知一二,不敢斷言!"
"把你知道的情況講出來!無論怎樣,朕都赦你無罪!"
"下臣只知道公子被人下了『千日醉',與宮女玉屏......"避開敏感詞彙。"太后大怒,派人將公子與玉屏關進天牢聽眾發落。之後,皇后娘娘便將人帶走了!聽說殺出宮去的時候,幾百名御林軍折損了大半。"
"是誰給秋棠下的『千日醉',你可知曉?"
"是一個叫春杏的宮女,自稱是皇后娘娘宮裡的。"
"又是皇后!朕真是養虎為患尚不自知啊!"

闖入安禧宮,小憐生正在哭著要娘親,嬤嬤怎樣哄也無濟於事。見到王寒祈進來,嬤嬤嚇得連忙跪下請安。
"他哭什麼?"王寒祈去拉東城。
"小王子是想皇后娘娘了!不肯吃東西!"嬤嬤回答。
"你起來吧!把吃的拿來,朕試試!"
嬤嬤端來食物,王寒祈將憐生抱坐在腿上,舀了一勺送到他唇邊。"憐生乖,父皇餵你!"
小憐生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腫得像桃子,看了一眼王寒祈,推開他的手。"不要!我要娘親!"
"你娘親不在,父皇疼你不是一樣的嗎?不吃東西會餓壞的,乖!"耐著性子再次往他嘴裡送。
"不要!"東城的小脾氣竟然十分倔強,抬手打翻王寒祈手中的湯匙。
怒火瞬間爆發,將王寒祈的理智燒燬,狠狠將憐生從膝上推下地。"你和你娘親一樣,是個賤種!當初就不該生你!"
憐生的屁股摔得生疼,立刻嚎啕大哭起來。
嬤嬤衝過來抱起憐生。"好憐生,不哭不哭啊!嬤嬤抱,嬤嬤抱!"
"如果他還不吃東西,就讓他餓死!"王寒祈歇斯底里地喊著,轉身出門。可是抬起的腳卻僵在半空落不下去,因為他聽見憐生抽噎的聲音中反覆念著幾個字。
"壞人!你是壞人!"
倏然撲過去,一隻大手掐住憐生的脖頸,將他小小的身體從嬤嬤懷中提了起來。"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憐生的小臉很快變得紫漲,四肢在空中亂抓亂踢,只是那雙眼睛死死盯住王寒祈,竟然看不到半點恐懼,只有憎恨......
"皇上!皇上!"嬤嬤跪行幾步,哭喊著抱住王寒祈的大腿。"皇上!憐生才兩歲,還不懂事,您不要怪他童言無忌!皇上!他是您的骨肉啊!皇上!"
王寒祈瞪視著憐生,掌中的頸子纖細柔弱,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折斷。因為不能呼吸,漸漸失去反抗的力氣,但他眼中的光芒始終未減。在這雙清澈無垢的瞳仁中,倒映出王寒祈猙獰的嘴臉,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不自覺鬆開手。
嬤嬤正好將憐生接在懷裡,流著眼淚替他撫胸順氣。
憐生急劇而短促地呼吸,被突然衝入肺部的空氣嗆得咳嗽個不停。
"倪雲裳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她的兒子還在!"
王寒祈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像在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找個台階,又像下了什麼決心......

天近黃昏,暮色籠罩。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不停。
倪雲裳睜開眼,看看車裡其他三個人各自倚在車壁上熟睡,揉揉眼睛坐正,掀開車簾向外看。
幾天來一直在拚命趕路,換了兩次馬,兩名車伕輪流駕轅。
柳眉輕鎖,心中憂慮更甚。
急於救樂秋棠的性命,只知要逃出皇宮,卻忽略了很多問題。
首先不知該往哪裡去。回浥陽是行不通的,父母一旦知道自己冒險救出樂秋棠,不氣死也嚇死。
縱然一切順利,找到安置樂秋棠的地方,自己要不要回宮去?回去,就是治罪。不回去,又捨不下憐生,況且皇上龍顏大怒,父母還是要受到牽連。
樂秋棠的身體每況愈下,不能幹重活,玉屏一個女子,無依無靠,二人今後要如何生活?帶出來的銀兩十分有限,付過車資也就所剩無幾,眼下只有將自己身上值錢的首飾變賣一下了。
放下車簾,倪雲裳歎了口氣,無意發現樂秋棠不知何時醒來,正默默看著自己。
"你醒了?"侷促地避開他的目光。
"為什麼歎氣?"將身子坐正,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其實我們在哪裡停都可以。"
"總不能讓你們睡在露天地裡。"
"房子可以隨便先搭一個,能擋風遮雨已經足夠。"
"那吃的東西呢?寒冬臘月的。"
"總會有辦法不是嗎?"停頓片刻。"救我出宮,你的恩德秋棠已經無以為報。若要再依賴你的接濟生活......"淡淡一笑,"真是折煞人。"
"我可不想白白救你出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我樂秋棠哪裡那麼容易就死?可是你看她們兩個一臉倦意,也該找個地方落腳了。"
"好吧!今天我們找個地方過夜。"
翌晨,倪雲裳去當鋪將自己身上值錢的首飾當得銀兩,又與扣兒尋到一處可以安身的小院,將樂秋棠與玉屏安置下來。
幾人又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將小院打掃乾淨,買來柴米油鹽,總算可以度日。
心中惦念著憐生,恐怕耽擱久了再生枝節,又禁不住幾人一再勸說,倪雲裳決定回宮。
倪雲裳和扣兒乘坐的馬車剛剛消失,樂秋棠突然嘔出一口血。
"主子!您怎麼了?"玉屏焦急心疼地扶住他問。
"不要再叫我主子了!"樂秋棠用手背拭去唇邊血跡。"又不是在宮裡。"
"那......公子,玉屏扶您去躺躺。"
"好......"
獨自躺在冰冷的床上,樂秋棠瑟縮著將自己抱緊。
閉上眼睛,想像與王寒祈在未央宮時的歡樂時光。
其實從出宮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大好。神冰教的神功雖然已經廢掉,卻因為被大力神冰掌擊傷,雪上加霜,等於在身體裡埋下一粒惡種,此時正迅速生長,侵蝕著健康的細胞。
這次,恐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幸運......
因為,沒有王寒祈在身邊,連生存的希望也破滅殆盡......
我死了,你一定會傷心難過吧,所以,相見不如懷念......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夢有遺殤
天氣不是很好,按時辰太陽應該已經老高了,卻看不到影子。
早朝的氣氛和天氣一樣壓抑,平王的捷報也不能讓王寒祈的臉上閃現絲毫的笑意。
樂秋棠離開,將王寒祈的快樂也全部帶走。
好容易捱到散朝,打算回未央宮小憩,也可回憶樂秋棠的笑貌音容。
葉統領飛奔來報。"啟稟皇上,皇后娘娘現在得勝門,被御林軍攔下,要不要......"
突如大夢初醒,稍加思索。"帶她去安禧宮,朕在那裡等她!將太后也請去。"
"要增派人手嗎?"
"不必,朕有辦法讓她伏法!"
倪雲裳和扣兒一進安禧宮門,就聽見憐生的哭聲。不知他怎樣了,急忙衝進正堂。
太后與王寒祈坐在上首,憐生正在他父親的懷裡掙扎哭泣。
"憐生......"倪雲裳緊走兩步。
"娘......娘......"憐生見到母親,哭得更凶,卻怎樣也逃不出王寒祈的掌心。
"憐生......"欲上前去搶。
"跪下!"王寒祈厲聲道,同時手扼住孩子喉嚨。
倪雲裳的表情由傷心變為恐慌,看了一眼王寒祈,又看看憐生,慢慢跪下。
"燕後!"王寒祈再一開口,聲音已經開始顫抖。"朕曾經以為你賢良淑德,可以母儀天下,未料想你竟是如此狠毒的心腸!派人暗算秋棠在前,後又將他放出宮去,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臣妾沒有暗算秋棠公子,下『千日醉'者,另有他人!臣妾只是不想秋棠公子被處斬,惹皇上您傷心難過,才會出此下策!"
"那日不是你派春杏去未央宮的嗎?朕已經調查過了,春杏正是你宮裡的宮女!"
"臣妾身邊沒有這個宮女,另外,臣妾也沒有必要設計陷害公子,請皇上明察!"
"哼!"王寒祈冷笑,"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對秋棠有意嗎?"
被他這句話驚到,抬起頭來與之對視。"皇上何出此言?"
"朕看得懂你的眼神!"
又羞又怒又失望。"皇上您忘記了嗎?臣妾幾次出手救公子,都是您的意思啊!"
"所以朕現在悔恨當初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這個詞彙狠狠刺痛倪雲裳的心,血往上湧,也將禮數忘得一乾二淨。"皇上!事到如今,臣妾沒必要再隱瞞了!不怕說於您和太后:我與秋棠公子從小就認識,我也很早就對他有情,但那些都是在浥陽時的事情,而且秋棠公子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自從奉旨成婚,雲裳恪守婦道,從未做過逾矩之事,這一點,皇上您應該清楚。"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做好你的皇后,又為何將秋棠放走?"
"敢問皇上:臣妾救下秋棠有什麼錯?如果不去救他,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皇宮深院雖然好,卻不是秋棠可以生活的地方。皇上!您愛秋棠,您想把他留在身邊,可是您知道他有多痛苦嗎?和您在一起的這兩年,他幾時過過好日子?未央宮又怎樣?金錢與享受也彌補不了他受的罪!"
吸了一口涼氣。"這話......是秋棠叫你說給朕的嗎?"
"如果秋棠想說,他有的是機會,何必假我之口?他的痛,您都沒有感覺到嗎?"
"其實......你是想說你對他還餘情未了吧......不然為何如此關注他?"
怔住,皇上是在吃自己的醋嗎?"呵呵......"苦笑著。"那又怎樣?秋棠會有今日,因為他太癡。而我......"搖搖頭說不下去。
"朕只要秋棠回來!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朕可以免你的罪!"
"皇上您還不明白嗎?秋棠在宮外才能好好活著!"
"沒有朕的保護,他沒有武功,沒有生存的能力,他如何得活?"
"皇上,秋棠不是您想像那樣軟弱,他一定可以好好活著!"
"可是朕不能!"氣極起身。"你告訴朕,他現在在哪裡?"
扭轉頭不言語。
"雲裳......"重又跌坐回椅中,"你太讓朕失望了!扣兒!你說!"
倪雲裳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示意扣兒不要講。
會意地笑。"小姐不說,扣兒就更不會說了!"
"是你逼朕的!"王寒祈怒不可遏,"將扣兒拉出去杖責五十!"
"皇上!"倪雲裳忽然站起身。
屋內眾人知她武功非凡,紛紛後退,連太后臉上也變了色。
王寒祈咬著牙,扼住憐生的手上用力。"你是在用親生兒子的性命和朕賭嗎?"
"娘親......"憐生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孩子......"倪雲裳目中垂淚。"皇上!他也是您的兒啊!"
"他好像和朕沒什麼感情,不要也罷!"手上的力氣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大。
雙方僵持著,眼見小憐生就要窒息而亡。
"小姐......扣兒不能再跟著您了......您保重......"一旁跪著的扣兒忽然很平靜地說道,話音未落,發力撞向堂中立柱。
一聲悶響,鮮血飛濺,扣兒的身體軟軟滑倒在地。
王寒祈手一哆嗦,慢慢鬆開。
倪雲裳震驚得說不出話,抱住扣兒屍身,瞪著王寒祈,半晌無言。
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當愛情排擠掉其他任何一種情感,就會使人變得瘋狂!
從前的王寒祈雖然傲慢,卻也溫柔得讓人感動,尤其是他對著樂秋棠的時候,完全沒有一代君王的霸氣,眼神裡是滿滿的柔情......
可是現在,王寒祈臉色鐵青,雙目突出,額上的青筋也在跳,分明是暴戾,是憎恨,是要毀滅一切的殘忍......
這樣的他,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拿來做籌碼,心裡還會有愛嗎?
霎時明白,對樂秋棠的念念不忘,縱然是因為自己不曾得到,更多卻是因為他的愛--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要傷害他人......
愛上這樣的樂秋棠,該抑或不該......
"皇上!"放下扣兒,"雲裳願意領死,以息王怒!只是請您不要為難雲裳的父母家人,還有,好好撫養憐生長大!"
"你真的寧願去死也不說出秋棠的下落?"王寒祈一陣心寒。
"皇上要不要答應雲裳?"反問道。
"好......朕答應你!"
"謝皇上......開恩!"不再看他,轉身出門,主動向武士們伸出雙手。
"皇后娘娘請......"沒人敢綁她。
太后驚魂未定地站起身。"皇上,您打算如何處置雲裳?"
"她願意死,就死吧!"無力地答道,丟下小憐生,跌跌撞撞地走出安禧宮。
秋棠......我的愛真的是你的負擔麼......離開我你就真的可以幸福麼......相愛真的不是為了相守麼......為什麼我不明白......

處斬皇后!
史無前例的刑罰震驚天下!
縱然犯下天大的罪過,最多被打入冷宮,終身囚禁,也不會被處斬!
燕後究竟犯下何罪?使得皇上不顧夫妻之情,憤而斬之?
消息傳出,百姓不敢相信,直至親眼目睹倪雲裳被押赴刑場,才知道傳言非虛。
一路上,圍觀的人群紛紛議論著皇后的國色天香和她可能被處斬的原因。
倪雲裳坦然地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目光堅定,甚至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回憶的畫面不斷向前推進,定格在與樂秋棠初識的花溪坳......
繽紛的落英花雨中,少年澄明的眼眸,出塵的笑,再也不會回來了......
刑場被人群層層圍住,倪雲裳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上刑台。
劊子手還是不敢用繩索去捆她,反而謙卑地向她施禮。"娘娘,小的得罪了!"
王寒祈走上監斬台,臉上的表情無悲也無喜。
抬手拈出火籤,準備投出,下令斬首。
一樣不知什麼東西呼嘯飛至,將半空的火籤撞飛,之後釘入王寒祈面前的桌上。
王寒祈先是一驚,定睛細看,卻是一卷聖旨。
台下人群立時陷入混亂,一道人影躍過眾人頭頂,穩穩地飄落在刑台之上。劊子手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連忙丟下大刀,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
"易闌珊?!"王寒祈認出來人,同樣吃驚不小。
"正是在下!"易闌珊向台上拱手。"雖然不知雲裳所犯何罪,但是闌珊請求皇上饒她不死!"
"哼!當初朕下旨不再出兵剿滅神冰教,爾等卻夥同外寇犯我天朝!今日竟然大言不慚來求朕!"
"皇上!闌珊敢以項上人頭保證神冰教並沒有背叛當初的諾言!定是有人惡意中傷!"
"狡辯!"嗤之以鼻。
"皇上信與不信都沒關係!因為易闌珊今日來,就是想將雲裳帶走,而當初那道聖旨也交還給皇上!"
"這麼說你是在向朕挑戰了?"
"易闌珊不敢!送還聖旨是因為它是用樂秋棠的性命和武功換來的,而今......"搖首不再說下去。
眼前浮現樂秋棠四肢鮮血淋漓的傷口,不由戰抖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將聖旨從桌上拔出,展開確認。
"皇上!易闌珊將雲裳帶走,請您成全!"
"被處斬是她自己選的,你就這樣帶她走,天朝的顏面何在?"
"皇上!顏面......就這麼重要嗎?"
"......"被他問得語塞。
"易闌珊不想血染京城,請皇上高抬貴手!"
無語。因為從高處可以清楚看見刑場的四面八方都有神冰教的人,而且還在不斷聚攏。
知他在猶豫,旋即笑言:"闌珊謝過皇上!"
二人武功超絕,如非束手就擒,誰能拿下?王寒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從容離去,卻無計可施,氣急敗壞地將聖旨往地上一摜。

"還好一切順利!"易闌珊鬆了一口氣。二人已離開京城數十里。
倪雲裳勒住馬韁。"謝謝你救了我!"
"我早說過你不適合做皇后!隨我去神冰教吧!現在我是教主,不會有人反對。"
"去做什麼?我這一走,只怕皇上會遷怒於我父母。"
"浥陽城就在神冰教山下,這樣才好有個照應。就算皇上真的下旨滅門,神冰教自當出兵相助!"
想想也找不出別的地方可以去,易闌珊的目光真誠得讓人無法推拒。"好吧!不過我想再帶去兩個人!"
易闌珊的笑容漸漸消失。"是樂秋棠麼?"
"是的。"
"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當初樂秋棠答應我,說他不會讓皇上辜負你,會讓你得到幸福。可是結果呢?你為了救他反而要被處斬!救了他也就算了,不能讓他再回神冰教!"
"救人救到底!秋棠現在的處境真的很淒慘!"
"誰讓他執迷不悟?為了一個情字,就看不清人世的險惡!"言辭堅決,眼神卻飄忽不定。
"闌珊......"猜透他心思,"秋棠對我並沒有感情,我也早就死了那份心,你沒必要擔心他和我......"
"好了!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小氣!"窘得臉微微泛紅,"你說去接就接!"
倪雲裳報以一笑,揚鞭先行,易闌珊隨後跟上。
趕到樂秋棠和玉屏住下的小屋,敲了很久的門,才見玉屏來開。
她滿面淚痕,眼睛紅腫,形容憔悴。一見倪雲裳,兩腿一軟,竟自跪倒。"娘娘......救救公子吧......"
倪雲裳耳邊轟地一響,顧不上和她說話,疾衝進屋。
不過數日未見,已經認不出床上躺著的人就是樂秋棠。
長長的黑髮失去光澤,亂鋪一枕。臉色暗黃,兩腮塌陷,雙目緊閉,嘴唇蒼白。
這是樂秋棠嗎--修眉輕揚,墨眸溢彩,談笑間風清雲淡。
他像一件精美絕侖的玉器,不小心落入塵埃,頃刻間粉身碎骨,繁華不再。
倪雲裳呆呆地看著樂秋棠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易闌珊也吃驚不小,上前試試他的脈搏,臉上烏雲籠罩。"我去請大夫!"
一個下午的時間,城內的大夫踏破了門檻,無不搖首頻頻,唉聲歎氣。
"我們離開的時候,秋棠還是好好的,怎麼這麼快?"倪雲裳問玉屏。
"你們剛走,他就病倒了,每日咳血,水米不進。自前日傍晚時分人就昏迷了,到現在還不曾醒來。"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秋棠......為什麼我那麼辛苦把你從牢獄中解救出來......而你卻......你來到這世上......美麗如曇花一現......只是......為愛而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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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終於放晴了。陽光驅散陰霾,給淒冷的冬日帶來暖意。
樂秋棠睜開緊閉的眼,看見窗稜上明亮的光線,癡癡地笑了。
多少個清晨,都是這樣習慣地尋覓陽光,讓身子先暖起來。之後,便是王寒祈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溫暖著自己的心......
門簾一響,倪雲裳走進來,將樂秋棠從遐想中喚回。
那一瞬間,心頭湧過失望與不悅。不想讓倪雲裳擔心,拚命將情感掩埋到心底,笑容也更加明朗。
"秋棠......今天感覺好些了嗎?肚子餓不餓?玉屏熬了粥,多少吃點罷!"
"好啊......我已經聞到香味了。"
易闌珊也進來,將樂秋棠扶坐。
他的精神似乎好多了,身子卻仍是沒有力氣,只能靠在易闌珊懷裡,由倪雲裳餵食。
溫暖的米粥順著食道滑進空空的腸胃,樂秋棠的表情很滿足。
大概只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不過和前幾日相比,已經不少了。
"還好嗎?休息一下吧!"易闌珊問。
"還好,讓我坐一會兒,總是躺著越來越沒力氣。"樂秋棠堅持。"今天我覺得身子輕多了,應該很快就能康復,你們都不用擔心。"
倪雲裳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連忙借出去送碗的機會擦拭濕潤的眼。
"闌珊,今日何日?快過年了吧?"
"今天二十一,後天就是小年。"
"哦......又是一年啦!"垂下眼瞼。
寒祈,宮裡這個時候一定又是忙翻了吧?今年,你又準備什麼新花樣了呢?過年,聽起來就是個讓人開心的詞。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就會慢慢把我忘了......
聽不見樂秋棠說話,易闌珊還以為他又睡過去了。"秋棠!你睡了麼?"
"沒有......"輕輕回答。"我在想......我們當年的事!還有......我欠你的人情!"
"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現在的少主已經十三歲,武功精進很快。"
"雲裳她......"
"她雖然被你的王寒祈欺負,不過回到我身邊,她應該會一天比一天幸福的!所以,你也沒有對不起我!"
明白他是在開解自己,並不反駁。
"不過......王寒祈現在發下皇榜,正在四處尋你!你要不要......"
"我現在這個樣子,寒祈就是站在我面前,也一定認不出來了罷!"胸口窒息,咳嗽起來。
扶住他,輕拍他後背,心情異常沉重。
止住咳,抹一把額頭的冷汗,看著易闌珊焦慮的臉,忽然想起一件事。"闌珊......幫我找紙筆來吧......"
"做什麼?"
"我......想給寒祈寫封信!"
向鄰居借來筆墨,卻沒有紙。
樂秋棠的目光落在自己穿的衣袍之上,便將前襟撕下一大塊,在床上鋪開。
拿起飽蘸濃墨的筆,淚先濕了臉,又灑在用作紙的衣襟之上......
想起在太后面前被逼寫絕情書的時候,想起二人永不分離的誓言......
『寒祈:
君是無根水,我乃陌上塵。願從九天墜,飄過亦無痕。相逢多奈何,同路不同根。花開終須落,花謝又一春。別後當珍重,自此莫再尋。
樂秋棠』
手腕無力,字寫得七扭八歪。心意決絕,嚥下滿腔血淚。
放下手中筆,也放下最後的牽掛。
一口鮮血噴在地上,被陽光照得殷紅刺目。
寒祈......曾經以為你的愛過於霸道,只知獨佔......曾經想過逃離,放棄,不再愛得那麼辛苦......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的愛......是我生命的土壤......失卻的結果......就是死亡......
寒祈......你會忘了我罷......海棠花開......便是我曾在這世上走過的證明......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肉身可死......魂魄不滅......未央宮最艷的那朵海棠......是我永遠不會消失的笑容......
易闌珊、倪雲裳和玉屏的臉漸漸模糊,連他們的哭喊與啜泣也慢慢聽不見。身體輕飄飄的,追逐著那道最絢爛的陽光,騰空而去......
易闌珊只覺托住樂秋棠的手掌一沉,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樂秋棠那雙美麗純淨的眸子裡沒有淚,直至眼簾緩緩合攏,瞳仁依然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而他一直蒼白著的嘴唇因為被血染紅,竟似恢復往昔的潤澤。讓在場的三個人永遠難以忘懷的,還是他腮邊那抹微笑--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怨恨,只有滿足......
死亡......這個黑色的詞彙,在他的臉上......凝固成永恆的美......
經歷過這樣的愛......生命再短......痛苦再長......也婉約成詩......
如果說這一生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不能牽著你的手......陪著你一起變老......

十日後,王寒祈收到樂秋棠的信。
一口氣讀了幾十遍,傾瀉的淚水模糊了早已乾透的墨跡......
將那片淡紫的布帛揉成一團掩住口,將隨之而來的哭聲逼回腹中,任絲縷中殘存的樂秋棠的味道在鼻端瀰散......
秋棠......如果對於我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我願意放手......
只是......無論你在哪裡......都不要忘了......寒祈永遠愛你......永遠......永遠......

為免走漏風聲,不便將樂秋棠帶回神冰教,幾人將他葬在一處山坳中。這裡群山環抱,風雨難侵,而且,直面京城方向。
之後,易闌珊攜倪雲裳返回神冰教總壇,玉屏隨行。
到達總壇不久,玉屏發現自己竟然身懷有孕。
這是樂秋棠的孩子啊!
易闌珊命人小心侍候,倪雲裳更是每日前去探望。
九月,玉屏生下一名男嬰,卻因難產失血,不治而亡。
倪雲裳抱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又是感動又是難過。
孩子容貌酷似樂秋棠,全然不若其他嬰兒那般哭鬧不停。醒著的時候,總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甜甜地笑......
倪雲裳用樂秋棠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作為孩子的新姓,取諧音為"唐",復字凌初,意在凌駕於人之初的本性之上。
雖然捨不得,倪雲裳還是決定將唐凌初交給教中一對無兒無女但心地善良的夫婦撫養。想到日後唐凌初長大,會對姓名的差別置疑,又命夫婦改名。丈夫名唐浮生,妻子名柳若夢。
"浮生若夢",唐凌初你一定要幸福快樂地長大,遠離塵世喧囂......
兩年後,神冰教少主忽然身染頑疾。無奈,易闌珊閉關修煉神功,教中事務交於倪雲裳。
諸事冥冥中皆有注定。
八年功成,神冰教遴選新任少主的日子到了。
神冰教十萬教眾的子女中,年方十歲的男孩不下百人,唯有唐凌初骨骼清奇,適合習練神功。
經過一夜爭吵,倪雲裳做出讓步,命唐凌初為新任少主,上那雲雨峰。
過慣了在父母膝前倍受寵愛的日子,唐凌初怎能願意去那囚籠般的地方練功?
而且按神冰教的規定:少主一旦選定,必斫其父母。目睹父母被殺,唐凌初又如何安心閉關?
做少主的前三年裡,他逃跑過數次,均無功而返。
於是認命地勤奮練功,卻仍然盼望著有一天可以離開這個囚禁自己夢想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救下一個身受重傷,名叫憐生的男子。這個願望似乎終於可以實現了......




番外(上)
昨夜下了一場透雨,蜇伏了一個冬天的生機在陽光下甦醒。枝頭綻出無數蓓蕾,地上也冒出絨絨的嫩草,視線裡的色彩瞬間豐富起來。
大隊人馬駐紮在山谷外,王憐生只帶了王亦謙和風未已沿著山路步行進山。
王憐生和風未已都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尤其是風未已,數年內經常造訪,可是今日,心情卻與往時不同。
曾經是因為牽念著某個人,再美的景致也無心賞玩。眼下,知道斯人不在,才發現這山中的一草一木都有著別樣的風韻。
只是,眼中風景盡數幻化成腦中那揮之不去的面容身影,讓人在惶惑中傷感不已。
花溪坳的氣候終年溫潤,花開的比別處早些。此時已經落英繽紛,美景如畫。
迎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雨,嗅著沁人心脾的清香,三人在倪雲裳和易闌珊的墳前跪拜。
"娘!"王憐生伏身在墳堆之上回首往事。"兩年了,憐生才來看您,您不會怪我吧?憐生在這兩年裡,平定西疆,安民免役,總算沒有辜負凌初的重托,也沒有愧對先皇。這次來看您,本打算將您的靈柩遷入皇陵,追封謚號。但是孩兒發現您也許更喜歡睡在這裡。皇陵雖好,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但是卻異常冷清,也沒有這麼自由清新的空氣和四季如春的風景。"輕輕歎息,"娘!如果孩兒能找到凌初,也不會再想著將他關進紫禁城。悲劇已經夠多,教訓也已經夠深,我們都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離開花溪坳,幾人又折進雲雨峰後面的山谷,去看那汪深潭。
駐足潭邊石上,仰望雲雨峰,仍是煙霧繚繞,看不見崖上山勢走向。
潭水明亮如鏡,無有一絲波瀾,映出一張清麗容顏--秀眉英挺,雙眸璀璨,唇邊的笑似有還無......
王憐生看著水中倒影,不覺失了神......
風未已走到他身邊。"聽說此潭通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找不到盡頭。皇上您還是......"
水面上王憐生的臉色黯了黯,轉過身時卻笑得沒心沒肺。"說不定凌初現正在海外的某座仙山上與神仙對弈呢!我等何苦在此自尋煩惱?走走走,出谷去罷!"
風未已也搞不清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只能隨他去。
王亦謙牽著風未已的手走出很遠,王憐生仍一步三回首,直至出了山谷,才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

回程,王憐生棄車騎馬。時而縱馬疾馳,時而緩步慢游,騁懷遣志,免得為相思所擾。
這一日,隊伍行至彬州,夜宿城內。
州官大擺筵席,王憐生只是草草應付,未及掌燈就回房去了。
定更時分,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地出了州府大院的角門,沒入夜幕之中,正是換了便服的王憐生。
城門應該還沒關,腳下一陣狂奔。
想到城外那片蔥鬱的竹林,一彎清澈的小溪,怎樣也按捺不住對唐凌初的思念。
其實在京城的時候,無事之時便會前去茂山的小屋,坐在朝霞夕陽裡吹簫弄曲,情絲才會淡去。
日間行至此地,數日積攢的情緒突然火山般爆發,若是不能得以渲洩,只怕要在人前失態了。
出了城,王憐生很順利地找到那片竹林,立刻奔至小溪邊,暢快地呼吸起來。
風過竹林,搖撼得竹葉颯颯作響。月光皎潔,映得清清溪水波光粼粼。汨汨流動的水聲,在靜夜中如輕快的音符,撥弄心弦......
倚住一株碗口粗的翠竹坐下,任思緒將自己拖入回憶中,不覺月上枝頭......
溪流的聲響有一陣失去節奏,似是有人涉水而入。
好奇的本性將王憐生從深思中喚回,向聲音來處望去。
天空沒有一絲雲,白亮的月光將溪中情景映得清清楚楚。
王憐生兩眼忽然大睜,眨也不眨。
一人正站在過膝的水中沐浴!
因為背對這邊,距離又遠,看不出是男是女。
只見那人向旁側身,將長髮浸入水中濯洗,露出線條優美的背,纖細的腰和微翹的臀。
無論是男是女,這樣的身材也是世上極品。
鼻腔一熱,恍覺自己偷窺他人洗澡,未免失禮,可是目光就是沒辦法從那人身上移開。
沐浴者不但身姿曼妙,連動作也優雅至極,全然不知有人在旁,王憐生才可盡情欣賞。只是他現在的動作有些異乎尋常--一手摀住鼻子,一手按住胸口,喉嚨發乾,心跳如鼓。完全以一種市井小人的心態期盼著那人回首,只為一睹芳容。
洗淨頭髮,溪中人嫻熟地將長髮挽起,又伸手攏住溪水,灑向自己肩頭,漸漸轉為側面朝向王憐生。
目光自水面向上,可以斷定水中是位男子,越過平坦的胸膛,修長的脖頸,就是極其美好的側臉......
下一秒,王憐生忘記了呼吸!
眼珠幾乎衝出眼眶,胸腔爆發出一聲喊:"凌初?!"
溪中人被他的喊聲驚得一顫,望向這邊。
這張臉......數百個日日夜夜,風雨晨昏,從不曾忘記......大腦中每一個記憶的細胞都將這臉容複製過無數遍,只待與之重合的那一天......
無需大腦支配,雙腿撐起身軀,疾衝向溪中......手臂張開,就要將那人牢牢鎖入懷中......淚雨滂沱,呼吸哽咽,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看不見腳下的路,顧不上溪水纏足,跌跌撞撞,一路濺起沖天的水花......
終於在他面前站下,王憐生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嘴唇哆嗦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雨峰邂逅,就是正在沐浴的唐凌初燃起愛情的火焰,一發難收......
京城茂山,也是因為唐凌初在溪中洗澡,引來王憫生,才得以將他帶回王府......
多少次共浴,多少次恩愛,都與水結下不解之緣......
甚至以為他的性命都結束在雲雨峰下的深潭之中......
"凌初......"滿腹的思念,一腔的情話,只得這兩個字。
用力將兀自發呆的他緊緊抱住,熱淚滾滾滑下眼睫,順著他光潔的背流走......
被抱住的人反應僵硬,直直地站著,沒有說話。
重逢太過驚喜,王憐生忽略了他的反應。
心情稍稍平復,自他肩上抬起頭。"凌初......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對方深黑的眸子在王憐生面上審視,明亮中帶著明顯的迷惑。"這位兄台,你認錯人了吧?"
胸腔再次沸騰起來,將剛剛的狂喜瞬間打散。"禹......凌初,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憐生啊!"
"憐生?"眉宇輕攢,似在記憶中搜尋,最後仍然搖頭。"記不得!而且,我也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長得和他很像嗎?"
一寸寸仔細看他的臉,這分明就是唐凌初!
這是他的眉,他的眼,連說話的聲音都不差半分,為何他不承認?
"凌初......"找不到可以證明的理由,急得要死。
輕輕一笑。"兄台,小弟未著寸縷,失禮失禮!"言畢轉身上岸。
怎麼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何不認得我?
眼見他已經上了溪岸,拿過衣服穿好,再過一陣就會離開。不!好不容易才尋到他,怎能讓他就這樣再次從面前消失?
隨即衝上岸,借力將他撲倒,找到他的唇就吻了上去!
齒端的香氣,溫軟的唇瓣,閃躲的小舌,一切的一切昭示著身下的人就是唐凌初無疑!
大概是被王憐生的舉動震住,起初並未反抗。數秒後才意識到王憐生的"無禮",拚力將他推開,一個耳光摑下!
"凌初......"摀住火辣辣的左臉,整個人怔住。
"兄台先偷看小弟洗澡,又將我錯認成他人,此時竟如此無禮!"怒目相向,"看你生得一副君子相貌,沒想到竟是敗絮其中!"
明明就是唐凌初,生氣的樣子也一般無二,難道他自崖頂墜落,摔壞了腦子,將前塵往事盡皆忘記了?
自王憐生身下掙脫,發現剛剛洗淨的頭髮和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土,懊喪地用衣袖拂掃。"小弟淺薄,兄台所作所為真是平生首見,哼!"
背影漸漸遠去,未曾駐足回首。
如果不是自己認錯,又如果不是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就是唐凌初墜崖重傷之後,失去了記憶!
在那人的衣角隱沒於夜色中之前,王憐生做了個決定。
忘掉一切,正好重新開始。那些幸福的痛苦的記憶,就讓它們化為時空中的塵埃,無需再回首!凌初,我欠你一世情緣,還有一場快樂的戀愛,就從這一刻加倍補償!
主意拿定,信念陡增,拔腳追去......

山坳中幾間茅舍,竹離圍繞,紫籐滿院。堂屋內透出微黃的燈光,讓人心頭一暖。
心中暗想:凌初,真有你的,竟找到這樣一個世外桃源避世隱居,當真是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啊!
推開院門走進去,任其敞開,似是故意留給王憐生。
生出一分希望,喜不自勝,緊走幾步。
"你回來了?"堂屋內迎出一名年輕女子,容貌姣好,身姿婀娜,最讓王憐生震驚的,是她手中抱著一個不滿週歲的嬰兒!
彷彿憑空聳起一座空氣牆--看得真切,近在咫尺,就是不能再上前半分!撞得胸口氣血翻騰,淚凝滿眶。
那被自己認成是唐凌初的人已經有家室了?!在這樣一個與雲雨峰和茂山極其相似的地方?
錯過的真是不能再挽回?
還是應了那句話:相見爭如不見?
扶住籬笆,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卻不能阻止心往下沉。
"是誰啊?"女子發現王憐生。
"不知道,怪人,不用管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堂屋。
兩腿一軟,癱坐在地,震得眼淚灑滿衣襟。
女子疑惑地看看他,進屋放下熟睡的嬰兒又出來。"這位公子,你這是......"
扶住竹籬的手不住顫抖,喃喃地念著唐凌初的名字。
"公子,你的衣服濕透了,山裡夜風涼,我找件衣服來給你換換吧?"
未容王憐生回答,屋裡傳來說話聲:"雨若,關上院門,不要理那廝!"
"可是......"
衝出來,將雨若拖回院中,重重扣上柴扉。"等他想清楚了,自會離去,不必多生事端!"
抬眼對上那雙漠然的黑眸。從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與人為善,義薄雲天,我真的認錯人了嗎?
一個念頭在腦際閃現,連忙起身,自籬笆外探進頭,喊住那個背影。"等一下!"
"兄台還有什麼事?"聲音不帶一絲暖意,也不曾回身。
"之前多有冒犯,在下深表歉意。只因閣下的容貌與一位故人實在太過相似,一時失態。"
"世上相像之人比比皆是,雙生兄弟姐妹更是數不勝數。都若兄台這般,不是天下大亂?"語氣稍有緩和。
"閣下所言甚是。不過在下還有一件事,若閣下首肯,證實以後,在下自當離去,永不來擾!"
"何事?"側首。
"在下那位故人頸中有道兩寸多長的傷疤,不知閣下能否讓在下一查?"
身體略僵,喉中話語哽住,沒有回答。
王憐生敏銳的眼神發現一旁的雨若吃驚地看著自己的相公,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半晌,才用諷刺的口吻訓斥王憐生。"看來你始終是要糾纏不清了!在下沒有義務陪你玩這膚淺的遊戲!"
"凌初......"聲音發顫。"你真的忘了我嗎?兩年來,我時刻都在牽掛著你啊!如果不是堅信你還活著,我無論如何也撐不到現在!你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已經做好了!現在西關平定,百姓安居樂業,平王叔一家早已回京,謙和未已朝夕相伴。還有亦云,已經是我的丞相了。為什麼大家都能各歸各位,獨獨我們不能過嚮往的生活?凌初......"
"真是越說越離譜!聽兄台所言,莫非你是天朝的皇帝不成?編故事都不用想的嗎?"拉過雨若往屋裡推。
"凌初......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我可以幫你解決的!"急切而堅決地說,"凌初......你不認我,我就不離開!"
已經跨入門中,最後丟下一句話。"請便!"
屋門重重合攏,彷彿在王憐生的心頭狠狠撞擊。
"凌初......"用力大喊,山谷回聲陣陣。
堂屋內的燈光瞬間熄滅,窗扇放下,週遭陷入寂靜。
閉閉眼,擠出眶中最後兩滴淚,用衣袖拭乾臉龐。
凌初不會喜歡我這樣軟弱,哭什麼?至少現在可以確定他就是我的凌初沒有錯。只是,要如何才能打開他緊閉的心門?沒關係,我可以等!
尋到一塊石頭,搬至院門之外,靠住籬笆坐下。
仰望蒼穹,群星伴月,銀河沓渺。
凌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縱然你是天上的明月,我也要將你摘下!這一次,我絕不容許任何傷害降臨在你的頭上!絕不!
倦意襲來,抱住膝蓋閉上眼睛,慢慢睡熟。
卻不知堂屋內,黑暗中,一人倚在窗邊,望著他的身影出神。
憐生,為何不能就當我已經死去?
你我,注定是那銀河兩端的牛郎織女,只可遙望,不能相見!

清晨,籬牆的細微震動驚醒王憐生,見是唐凌初出來,連忙一躍站起。"早!"
嘴角彎彎。"兄台真是執著啊!山中朝露潮濕,閣下的衣服一夜未干,當心風寒!"
完全聽不出他言語中的嘲弄,倒反覆咀嚼起潛藏的關懷來。"凌初你還是在意我的!"
哭笑不得,決定不再理他。
忽然發現唐凌初今日的裝束很是特別。長髮隨隨便便挽了個髻,用竹簪別住,一身青布短衣,腰繫大帶,腳踩麻底布鞋,肩上還荷著一把鋤頭。
"凌初,你這是要做什麼?"
"靠天吃飯,不勞無獲,在下一介農夫,比不得兄台這份閒情逸致!"
"去種地麼?不過凌初你打扮成什麼樣子都好看啊!"一副死纏爛打的表情。
白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綴在他身後數步開外,如影隨形。
距小屋不過半里左右,有一大片開墾出來的菜地,淺渠引來溪水,綠油油的十分惹人喜愛。
王憐生還從未見過耕種之事,覺得十分新鮮。也不打擾唐凌初,就在地邊一坐,饒有趣味地看他飼弄菜地。
辛勤勞作的汗水自額上滴落土壤,纖細靈巧握簫的手此刻揮舞著鋤頭。曾經絕世的風采,受人矚目,卻人在高處不勝寒。如今平凡得湮沒於人流中便自難尋,臉上卻洋溢著寧靜、滿足的笑容。回歸自然,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凌初,你是不是對那些權力的爭鬥厭倦了?若是喜歡這樣的田園生活,我可以陪你啊!
剛剛想到這裡,腿腳已經先於大腦行動。
"你做什麼?勿要踏壞了我的菜苗!"未料他突然闖過來,連忙出言阻止。
"不會不會,我小心便是!"一邊撩起長袍衣襟別入腰帶,一邊踮著腳尖高抬輕落。"我想跟你學學!"
"兄台出身高貴,這等粗活豈是你做得來的?"
"做得來,做得來,你都行,我更沒問題!"說話間人已到了他身後,伸出手來握住鋤頭,也順勢將他圈在懷裡。"是這樣拿的吧?要鋤些什麼?"
身後的胸膛溫暖如初,灼熱的呼吸噴在頸中,酥癢不已。用了兩年時間築起的堤防幾乎就要在這一刻決口!
不行!唐凌初你不可以心軟,不可以這樣搖擺不定!
用力咬了下嘴唇,讓大腦恢復冷靜,抬手打開王憐生的手。"兄台不要得寸進尺,請自重!"
王憐生被他閃得站不穩,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剛好踩倒一株尺高的幼苗。
"啊?對不起,對不起!"蹲下身去托扶起那株菜苗,懊悔得像個犯錯的小孩。
想來想去,從自己衣襟上扯下一條,細心地將幼苗扶正,用布條捆紮固定。
唐凌初默默站在他身後,眼睛漸漸濕潤。
王憐生!你在做什麼?你是天朝的皇帝!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你肩上擔著的是天下,為什麼要留在這裡被我罵?我們都被"取捨"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容易放下了,又何必再提起?
王憐生緩慢細緻的動作更讓唐凌初心跳加速,再留在這裡只怕控制不住情緒,抓起鋤頭從菜地另一側逃走。
不去聽王憐生的呼喚,偷偷抹去眼淚......
看看那株小苗已經重新立起,立即抄近路追過去。"對不起,凌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小屋前,忽聞馬蹄聲由遠及近,竟是風未已與王亦謙帶著一小隊人馬尋至。
"憐生,你果然在這裡!"二人跳下馬。
唐凌初連忙停下,別過頭站到一邊。
"這麼快就被你們發現了!"不免沮喪。
"你跑掉了,我們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啊!"風未已笑著說。
"還是未已細心,問過守城的兵士,就猜你跑到這裡來了!"王亦謙用欣賞的眼神看風未已。"不過,你這位皇帝也不太負責任了吧?連個招呼都不打!"
看看一邊的唐凌初。"如果我說我找到了凌初,你們信嗎?"
一個王憐生已經夠難對付了,再加上風未已和王亦謙,這戲還如何演得下去?
唐凌初不等二人發問,搶先自風未已和籬笆中間擠過去,躲進屋內。
"你找到凌初了?在哪裡?"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小屋努嘴。"喏!剛剛過去的就是!"
"啊?!"風未已回頭看,只看見一抹身影。"剛剛不是個農夫嗎?怎麼會......再說,凌初沒事的話,為什麼不去找你?"
"如果他想逃開我,當然要躲!"苦笑著。"他還不肯認我。我正為此事煩惱,你們來得正好,幫我想個法子吧!"




番外(中)
鋤頭丟在牆角,身體靠住門板慢慢滑下。
還要再選一次嗎,在江山和我之間?
為什麼不能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
分離固然需要勇氣,思念固然牽腸掛肚,只要習慣,就可以不再痛苦。
為什麼在傷口剛剛結痂的時候,又來將它撕裂?
"王憐生,你不要再犯傻了,凌初兩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怎麼會跑到這麼個窮鄉僻壤,避世而居?凌初也絕不是一個有始無終,自私自利的人。你已經生病了,他都置之不理,這哪裡是凌初做得出來的事?!"風未已的聲音高得連聾子也要捂耳朵了。
憐生病了嗎?一定是昨天穿著濕衣服睡覺才會著涼!
不對,也許他們是在故意詐我,不能出去!
繼續聽到風未已的聲音。"我們說話這麼大聲,他又不是聾子,不會聽不見。如果是凌初的話,只怕早就衝出來,至少也要看個究竟,這算什麼?連句話都沒有,分明就是心裡沒有你王憐生嘛!這麼冷血,怎麼可能是凌初?"
"是啊!"王亦謙也附和著。"我說那位兄弟,是與不是,你出來把話說清楚。我們的兄弟為了你受了風寒,現在正發著熱。你交待一下,我們也好帶他離開,省得繼續叨擾!"
一直也在擔心王憐生會受涼,此刻被幾人激得血往上湧,腦子一熱,拉開門衝出來。"你們仗著人多,攪人安寧,實非仁義之士所為。我早已向他解釋過多次,可是他不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話已至此,請速速離去!"
風未已與王亦謙一見唐凌初,先是吃了一驚。這樣的他只怕走在對面也不敢相認!唯一未變的,是他清秀的容顏和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目光澄澈得似能包容一切......
風未已合攏大張的嘴巴,突然明白唐凌初為何要逃避。只是二人塵緣未了,逃避是沒有用的,此時也只能助他們一臂之力了。
轉向王憐生。"你真的認錯人了,憐生!凌初是那樣一位清逸出塵的人,和眼前這粗衣布鞋的農夫真乃天壤之別,一定是你思念凌初之心太切,才會將他錯認!你啊,兩年的時光都還不能釋懷嗎?"
"不能!"王憐生望著唐凌初的眼睛,像是在立下誓言,"不要說兩年,就是再世為人,我也不會忘記他!"
"何苦呢?憑你的身份地位,要多少個美人只要你一句話!"
"那我願意用天下人換他一個,你能不能幫我把他找來?"
"你......"重重歎息,"他已經死了!"
"沒有,他就站在那裡!"
唐凌初側過臉,不敢與王憐生對視,因為目光一旦被捕獲,心事就再也無法隱藏!
"我說他死了,他就是死的!"風未已的聲音忽然降至冰點。"你是一國之君,整日將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之事上,只會誤國誤民誤天下!而且,作為凌初的朋友,我也不能容忍你隨便就找個人來代替他!還是讓我幫你斷了這齷齪的念頭吧!"
"你要怎樣?"王憐生感到殺機。
冷笑一聲,"自然是殺了這個冒牌貨!"話音未落,運足內勁,一掌擊向唐凌初心口!
唐凌初已然覺察風未已要下殺手,正中心意,索性閉上眼等死。
如果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徹底分開,我願意死!
一聲痛哼,接下來是風未已與王亦謙的失聲呼叫。"憐生!"
倏忽睜眼,恰好看見王憐生的身體如折翼之鳥,斜斜地墜跌在院中,只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
時間停擺了一秒,僅一秒!
風未已與王亦謙剛欲抬腳上前,唐凌初已一躍至王憐生身邊,將他抱起。
"憐生!憐生!你怎樣?傷到哪裡?憐生!"
王憐生慢慢睜開眼,又慢慢抬起手去摸他的臉。"你是誰?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凌初?"
眼淚衝破眼簾,流到王憐生手上。"是!我是凌初!我是你的凌初!"
"你終於肯承認了嗎?那我死也瞑目了!"又要閉起眼睛。
用力搖他。"憐生,你怎麼了?不許死!"哭得更厲害,"為什麼不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你是皇帝啊!為我死掉,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憐生......"
"你活著,我就開心了,其實我的命早就留在雲雨峰那裡。少了你,和死也沒什麼兩樣......"
"王憐生!不許你死!"急切地向風未已喊。"未已,快來幫我,我的武功還在,我可以給憐生療傷!"
風未已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雙臂交叉在胸前。"你的武功也救不了他!"
"不會的,我可以!我每天都在練功,你快來幫我扶著他!"急得汗淚齊流。
風未已突然笑了。"憐生,別裝了!剛找到凌初,你就要他為你哭死嗎?"
"你......你說什麼?"唐凌初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你的武功救不了他,因為他是心病,非得你這個人才行!"
懵懂地看看風未已,又看看王憐生,忽然明白自己中計了。
憤憤將王憐生一丟,坐在地上發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未已!幹嗎這麼早拆穿?讓凌初多抱我一會兒不行嗎?"王憐生揉著摔疼的後腦勺。
風未已示意他看唐凌初。
連忙爬過去拉住他的手,才發現唐凌初的眼淚一發難收。
"怎麼了?"攬住他瘦削的肩抱緊。"是我不好,不該用這個法子騙你。可是你不認我,我要怎麼辦啊?"
"王憐生!"轉動眼珠去看他,惱羞成怒,"你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我向你保證再不會了!"用手拭去他臉上的淚,"人急失策嘛!"
"凌初,你不要怪憐生了,辦法是我想出來的,你打我好了!"風未已想笑,胸口卻悶悶的。
"我沒怪你們,我只是......"欲言又止,站起身拭去最後的淚。"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可以回去了吧?"
"凌初......"剛剛的興奮霎時煙消雲散,"你......"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唐凌初了,不要想我會跟你們回去。"表情回復冷漠。"折騰了這麼久,無非是要我承認。現在你們已經知道我還活著,就住在這裡,應該沒什麼別的事,請回吧!"
"凌初......"三人彷彿從雲端直落入地獄,一時間反應有些遲鈍。
抬眼看見雨若走到籬笆外,連忙迎上去,從她背上接過孩子。"雨若,辛苦了!"
二人相敬如賓的動作和表情,讓三人似乎懂了些什麼。
一手抱著嬰兒,一手牽住雨若,走到三人面前。"這三位是我的好朋友--憐生、未已、還有謙少。這是拙荊孫雨若。"
"拙荊?"王憐生腦中轟然作響,險些栽倒,幸虧風未已及時扶住。
雨若倒是良家女子的賢淑品性,也不問唐凌初三人的來歷,更對王憐生前一夜的表現隻字不提。微笑萬福:"孫雨若這廂有禮,大家都到屋裡坐吧!"
唐凌初擠出一個笑容,拉著雨若先進屋去了。
王亦謙出門囑咐隨行士兵原地休息,又派人回彬州報信。
風未已則扶著四肢無力的王憐生,一起進了堂屋。

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王憐生只是癡癡呆呆地看著唐凌初,後者卻別開頭去,目光閃爍。
風未已和王亦謙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一會兒又對視一下,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四個男子無一例外地沉默,只有雨若忙前忙後準備些粗茶淡飯,似乎並未受到幾人的影響,臉上笑意真誠。
"凌初......"風未已終於想到一個話題,"能說說你是如何從那深潭逃脫的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抬頭迎住風未已的目光,"掉入水中我就失去了知覺,水流將我衝到岸邊,是雨若救了我。"
"哦......"又沒了話。
"幾位要喝酒嗎?鄉下地方,沒什麼好吃的,米酒倒還可口!"雨若問。
"去拿吧!"唐凌初答道,"今日就喝個夠!"
雨若將兩罈老酒放到桌邊,識禮地到隔壁房間哄孩子去了。
唐凌初啟開酒罈的泥封,老酒的醇香飄滿小屋,百轉的愁腸卻糾結更甚。
一一為三人斟滿面前酒碗,最後才是自己。之後先端起來:"憐生、未已、謙!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過酒了?今日凌初略盡地主之誼!無論富貴生死,很高興認識幾位朋友!來!干!"仰首一口氣喝下。
風未已和王亦謙端起碗,不約而同地看向王憐生。
不說話,也不碰那酒碗,待唐凌初喝完,才淡淡地問。"凌初,這是什麼酒?"
將碗放下,二次斟滿。"你說呢?"
"若是朋友的酒,有多少我喝多少!若是離別的酒,我不喝!因為我不會再離開你,到死都不會!"
無言以對,酒碗遮住表情複雜的臉。
心緒紛亂,默默看著他飲酒如飲水。
三碗過後,唐凌初已經微微有些醉意,也終於狠下心來盯住王憐生泛紅的眼睛。"憐生......忘了我罷!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你看到了,我已有妻兒,怎麼可能捨下她們不管?如果有來生,你不要生於皇族,我也不要是什麼少主,再續前緣吧!"
"凌初......"風未已想插話,卻被唐凌初抬手制止。
"未已,我們和你們不一樣,不要再說了!喝了這一碗,從今以後,憐生就交給你們了!不要再來尋我!給我一次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好嗎?"
二人猶豫良久,各自歎氣,將碗舉至唇邊。
"不要喝!"王憐生突然站起來。"就算喝,也與我無關!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完全可以照顧自己!"深深地看了唐凌初一眼,痛苦卻並不埋怨。"既然你要顧念家人,我不會為難你!但是,我怎樣做都是我的決定,你也不要阻止!"
衝出屋去,高聲命令那一小隊士兵。"去彬州城召集人馬,就在那邊,"用手一指籬笆外,"給我建幾間房子!"
"憐生!"另外幾人追出來,"你要做什麼?"
"我說過,就是死,我也不會再離開你!"倔強地說。
"你留在這裡,朝廷要如何?天下要如何?百姓要如何?"唐凌初質問。
"隨朝廷的便!隨天下的便!隨百姓的便!"心意已決。
唐凌初呆住,眼淚奪眶而出。
所有人都呆住,這執拗得如同賭氣時孩子的"狠話",壓得人喘不過氣。
半晌,唐凌初回身進屋,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柄劍。
按下機括,寶劍出鞘,搭上自己肩頭,劍刃抵住脖頸。"王憐生!不要再逼我!"
其他人的心幾乎躍出胸膛,王憐生卻平靜得連頭也未回。"當初你掉入深潭,我就想隨你一起去。苟且偷生到現在,是為了完成你交待給我的事!也是因為心中存有一絲僥倖--也許你還活著!現在一切都上了正軌,我亦無牽無掛!你若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活著走出這院子!用同一把劍自刎,血也流在一起吧!"
唐凌初執劍的手再也不能移動半分!
風未已跳出來。"你們都是在做什麼?這樣互相傷害,互相逼迫,不惜自裁,就是為了證明你們深愛著對方嗎?我和謙自始至終看著你們兩個,為你們的轟轟烈烈感動傷懷。可是現在,我覺得你們都很虛偽!愛怎麼能是這樣?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啊!為什麼要讓?為什麼要放棄?當初又為什麼要堅持?"
王憐生轉過身,凝視不遠處唐凌初蒼白的臉,顫抖的手,含淚的眼。"生也好,死也罷,你都不會是一個人!記住,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嗆啷"一聲,寶劍脫手。
王憐生笑了,打算繼續剛才的命令,卻被突來的眩暈擊倒。
這次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唐凌初站在原地僵如木頭人。
風未已與王亦謙過去看王憐生,發現他真的發著高燒,額頭滾燙。
"怎麼了?"雨若自隔壁跑出來,引幾人去到臥房,將王憐生安置在床上。





番外(下)
溪水清涼,濕帕敷上額頭,王憐生便清醒了許多。
眾人退至堂屋,將這小小的空間留與二人。
屋內狹窄,沒有椅子,唐凌初只好在床邊坐下。
"凌初......"摸到他一隻手,緊緊攥在掌中,"不要這麼狠心,不要趕我走......你和妻兒在這兒生活,我不會和她們搶你,讓我每天看著你就好......"
"這對你不公平!"
"我已經很滿足了!曾經那樣對你,你都能原諒我。現在,是我贖罪的時候!如果當初我沒有放棄,今日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你恨我,不願意跟我走,我都無話可說。但至少,讓我留下來陪你......"
"憐生!"轉過臉去看他,雙眼泛紅。"我不怪你,是我要離開你的。因為你是天下萬民的皇上,不只屬於我一個!"
"凌初......"急得撐起身子,"你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個,我也屬於你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爭了。你還病著,先養好了再說!"按他的肩膀。
沒有得到承諾,如何安下心?明明尋到了,又要硬生生分開,這種生離,比死別還來得痛苦。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頸,將他拉靠在自己肩頭,繼而擁緊。似乎只有這個姿勢,才會覺得擁有的真實。
曾經那樣的刻骨銘心,兩年的時光只能磨平刺傷心靈的稜角,卻完全無法消除綿延不絕的思念。只要生命存在一天,這種錐心刺骨的痛就不會消失。想念,癡情,將年少的眷戀與愛變得成熟冷靜,跌宕起伏未必是真正的愛情......
"凌初......不要離開我......"強抑的淚水已滿溢,抽噎不止。
心一點點碎掉,又一點點堅硬。"睡一下吧,憐生,你累了......"
揮指點中他睡穴,將人緩緩放平。
無奈地閉了眼,唐凌初的形象從真實沉入幻境......
如果可以永遠沉睡,就不會為情所困了。
只是,為了見到心愛的人,明知是痛,也要清醒,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不知何時飄起雨,濛濛密密,細如牛毛,沾衣欲濕,恰似人們心頭漸漸暈染的憂傷,無從逃避,亦無法減輕半分。
風未已看著唐凌初的背影--往事知多少,花開復花落。少年多舛的命運,狂亂與淡定,這背影依然挺拔,又比從前多了些韌性。
仰視過他,也渴望擁有他,疼惜過他,更敬佩過他。
雖然此刻已經不再奢望,卻希望他可以幸福快樂,看見他發自心底的微笑,如水面安靜綻開的白蓮花一般純淨......
"陪我去走走吧!"唐凌初已然覺察他的存在。
"正有此意!"上前一步。
沒有撐傘,二人信步走進雨中。
雨絲輕盈透亮,落在皮膚上癢癢的。偶爾鑽入眼中,冷卻飽脹的淚腺......
"凌初,你幸福麼?"
"為什麼這樣問?"
"男子漢成家立業,應該感到幸福的!"
"如果我說是,你會認為我在說謊!"
"不,只要你說,我信。因為凌初你還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假話!"
站定,愕然,又突然笑了。"如果憐生也像你一樣......"
"那不一樣!憐生愛你,會在意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是你的朋友,反而可以袒露心扉!"笑容一如既往地寬厚忠誠。
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發抖,眼底的憂鬱擴散至整個臉龐。"如你所料......我怎麼可能幸福?"
"那就不要再壓抑自己,折磨憐生了!"
歎氣。"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雨若在藥爐前煽火,同時守著那罐藥。
房裡忽然傳來嬰兒的啼聲,一陣緊似一陣。
離開藥爐,這煎了一半的藥就不能用了。孩子的哭鬧又牽動母親的五臟六腑,真個心急如焚。
王亦謙弄清楚情況之後,自告奮勇去哄那個小寶寶。從來沒有抱過孩子的他,對這個軟軟的肉團完全不知所措,很快就滿頭大汗。
"他大概是餓了,鍋裡有點粥,麻煩公子你餵給他吧!"雨若笑著說。
"哦!"揭開鍋蓋,果然有些剩粥,還是溫的。
找了半天,也沒有勺子,粥又太稀,沒辦法用筷子。
急中生智,用食指蘸了些粥水,塞進孩子嘴裡。
嬰兒止住哭聲,吮著王亦謙的手指,邊吃邊笑。
被他弄得手癢癢,心慌慌,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歡喜。
"公子你帶過孩子嗎?虧你想得出!"雨若將藥罐離了火,笑呵呵接過孩子。
"啊?不不不,沒有沒有!"窘得滿臉通紅。
嬰兒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睛還留戀在王亦謙的臉上,口中咿呀作聲。
"知兒他喜歡公子呢!"雨若笑得更開心。
"原來他叫知兒......"王亦謙的目光自嬰兒臉上移向雨若,"我想問你些事,雨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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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處有座夫妻墳。
唐凌初在墳前跪倒,默默禱告一番,復又站起。
"他們是誰?"不見墓碑,只好問唐凌初。
"他們是我的恩公,也是雨若的兄嫂。"目光投向遠處,回憶浮出腦際。"兩年前,是他們在河邊救下奄奄一息的我。墜入潭中的我沒法守住真氣,受了很重的內傷。幸好水急,將我衝入河裡,不然必死無疑!孫大哥他們不會武功,沒辦法替我療傷,只能用藥為我續命!我的傷養了整整一年,孫大哥就每日上山採藥。不幸有一天,他在崖上採藥的時候,繩子忽然磨斷了!嫂子當時懷孕九個月,得知噩耗悲傷過度,早產生下知兒,也隨孫大哥去了!"
"這麼說,那個孩子,不是你和雨若的?"早猜到是這樣,仍然替王憐生高興。
"雨若還未出嫁,就要照顧我和知兒。一個女孩子家,名節多麼重要。"
"所以,你們只是夫妻相稱,實際卻並非夫妻!"
"雖然沒有夫妻之實,但是眾口鑠金,雨若還能嫁給別人麼?"
"這個倒不是問題!就算憐生出面不方便,謙也能解決啊!再不成還有亦云呢!你真正介意的,不是雨若吧?"
"如果我隨憐生進宮,只會重蹈當年先皇和秋棠公子的覆轍!如若不然,讓憐生將天朝江山讓與誰人來坐?他心裡有我這個人,足矣!"
"事情不是這樣想的!"搖著頭。
"那是怎樣?"
"像我當年,明明知道謙對我的感情,而我也並非不喜歡他,卻選擇出走。我一直認為,這樣退出,對他是最好,也曾經為自己的所謂『大愛'而自我崇拜。可是結果呢?謙放下世子的身份不要,追著我去到浥陽,一住就是三年!誠然,謙畢竟只是個世子,沒有皇位的煩惱,但是這讓我看懂了一件事!"
"是什麼?"仍然一知半解。
"愛,要平等,要坦誠!你們兩個因為這個,受的苦還少嗎?你們的問題就在於一味想付出,以為這是對對方最好的愛,可是卻不斷帶給彼此傷害和痛苦!你們都沒有想一想,更沒有問一問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啊!把事情的真相開誠佈公地說出來,要怎麼選擇,雙方都有權參與,不是更好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心猛地一沉,之後豁然開朗。
真是一場好雨啊!綠了秧苗,淨了空氣,也滋潤了久旱的土地......

意識回到王憐生的身體裡,是因他做了一個夢。
夢是全是唐凌初,或飄然若仙,或冷漠傲然,或柔情繾綣,或血淚滿面。明明十指相扣,瞬間又被漩流捲走,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拉住他的手......
"凌初......"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張開眼。
忽然響起簫聲,婉轉低迴,牽人腸斷。
定睛看時,卻見一人憑窗而立,修頎的背影,漫舞的青絲......
"凌初?!"恍若隔世。
憶起雲雨峰上的初識,也是這樣的背影,還有動人的簫聲......
彷彿被那樂音吸去了魂魄。茫茫然下了地,又茫茫然走到那人身後......
手,遲疑著撫上腰帶,向前懷抱,一路勾勒出玲瓏的曲線......
埋首在他頸後的髮絲間,熟悉的幽香讓人感慨,讓人瘋狂......
隔著粗糙的衣料,因為懷念,掌心的觸感也產生了錯覺,直似遊走於那凝脂般光滑的皮膚之上,驚歎於他肌體的柔軟與堅韌......
聽見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心也跳得越來越快,再也無法專心於吹奏,竹簫離了唇邊。
"凌初......"歎息著念他的名字,親吻他的脖頸和耳垂。
約略轉過身子,就被粗魯地吻住嘴唇,將所有可能的推拒扼殺於這一吻之下。
為了這一刻,我足足等了兩年!
曾經絕望地以為,只有來生才能再次這樣擁著你,吻著你,疼愛你。如今真的可以,簡直如同做了一個夢,虛幻美麗得不忍醒來......
驀地一驚--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接近窒息地放開那兩瓣溫軟香甜的唇,捧住他的臉,看了又看......
眉輕斂,雨燕亦不再展翅;眸含愁,秋波也失卻生機。
狠狠擰一把自己的臉,痛至呼叫,又含淚笑了。"真的,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微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眉宇鬆了幾分。"燒退了!"
"凌初......"受寵若驚地握住他的手,又興奮又緊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憐生,"展顏一笑,"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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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住風歇,竹林邊一彎虹!
推開窗,雨後清新的空氣混著泥土的芬芳立刻充滿小屋,沁入血液,整個人極致舒爽。
自簷下提起竹籃,計劃去地裡摘些新鮮的蔬菜作為午飯,再到孫大哥孫大嫂的墳上祭拜一下。
王憐生等人帶著雨若和知兒離開這裡的時候,還是青澀的春天。現在卻已秋蟲呢喃,一片金黃了!
這裡離彬州城不算太遠,但是遠離人群生活慣了,也就不再想紅塵中的紛紛擾擾,怡然地享受獨處的時光......
站在菜地邊上,心裡是滿滿的豐收的喜悅。
有生以來,這是第二個收穫的年頭,前次因為技術欠佳,菜長得不夠好。今年倒是天公作美,不但品種增加,賣相也不錯。明日不如選些好的,到集市上去換些米面回來!
一個人影自地中立起來,將出神的唐凌初嚇了一跳。
那人一直蹲在地裡,隱身於茂盛的菜葉之中,唐凌初又在想事情,沒有看見。
他手裡揮舞著一根布條,笑得像個心無城府的孩子!"凌初!這小傢伙長得很好啊!沒有被我踩壞哦!"
"怎麼下了一場雨,你就從地裡冒出來了?"強自冷靜地調侃。
"好像我是蘑菇一樣!這麼大的蘑菇,當真舉世無雙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這麼快就回來,事情都辦妥了嗎?"
拍拍手上的泥土,逶迤自地中來到他面前。"快嗎?我都快急死了!"
"只有你一個人嗎?不會帶個隨從什麼的?"向他身後看。
"我現在用不著那些個隨從啊,保鏢啊什麼的了!最讓我開心的就是不用再對著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內侍太監!"長長出一口氣。"總算體會到無官一身輕的意義啦!"
"王憫生他做得來嗎?"
"上次不是說過他和早先判若兩人了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現在不但有亦云的輔佐,還有兩位王叔的看管,他想不勤勉都不成啦!當初爭著當皇帝,嘿嘿!真是誰解箇中滋味啊!"
"那雨若她......"
"正要和你說這件事!趕緊收拾收拾,隨我上京!"拉住他就往回走。
"怎麼了?出事了嗎?"邊小跑著跟上,邊問道。"就說不讓你們帶她走了!"
"她在等你去做證婚人呢!"詭譎地笑。
"啊?"當真吃驚不小。
"你猜猜雨若要嫁給誰了?"繼續賣著關子。
心思稍轉。"難道是......亦云?"
"不愧是我王憐生的內人,冰雪聰明啊!"
"這又從何說起?"
"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反正亦云就看上雨若了。"
"知兒呢?雨若總不能帶著個孩子成親吧?雖然知兒不是她生的......"
"我下手晚了一步,不然知兒就是我們的兒子了,叫謙和未已搶了先!這下子,平王叔也可以抱孫子啦!"
"喂!你把事情的經過和我講清楚好不好?聽得人家雲山霧罩的!"
"再也沒什麼別的事了啊!反正時間多的是,等路上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什麼叫時間多的是啊?現在就嫌我煩了嗎?"
"豈敢豈敢?!"忽然收住腳步。
未料到有這一手,直撞進他懷裡。
"凌初......"閃爍的眼眸深邃無底。"給我一生的時間,讓我好好愛你!"
"光天化日之下,說這麼肉麻的話,你可是做過皇帝的人吶!"
"天地作證,山水為憑,包括每一片竹葉,每一縷清風,都是我愛你的明證!只要你不嫌我囉嗦,我每天都會和你說這幾個字......"
唇瓣相觸,一吻傾情。
感動得想哭,又開懷地笑......
從此,生命便如這初晴的天空,無風無雨;也有了你,夫復何求......

艷陽當頭,過盡淒風寒雨。笑面如斯,不見傷痛彷徨。
執子之手,願共繁華荒蕪。與君同勉,拋卻浮世輕狂。
歷久彌新,總盼鍾情未改。琴簫合鳴,一曲鸞鳳求凰。
笑談恩怨,無悔出生入死。輪迴有終,多少癡心得償!





"絕世"系列至些全部結束,了卻心頭一樁大事.
雖然沒有得到太多的喝彩,但是我心足矣.
畢竟,我曾用心寫過,有人認真讀過.

祝福蒼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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