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萬人迷小受,父子年上
主角:姬無用
第 1 章
無用懷裡抱著一團衣服,急匆匆地往房門裡趕。在踏上迴廊的最後一刻,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還好趕上了。無用鬆了口氣,望向天地間霧濛濛的雨簾。
雨下得頗大,無用有些擔心後院裡的菜園。茄子和絲瓜才剛剛冒出苗來,希望不要被雨點砸壞了才好。無用將臉埋在那堆衣服裡面,不期然地嗅到了一點點陽光的清香,煩憂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
砸壞就砸壞吧,他想,大不了再種些好了。
他有些雀躍地進了房門,將散發著清香的粗布衣裳細心地折疊起來。
最近天氣總是陰沉沉的,空氣又濕又冷,洗過的衣服總也不幹。好不容易今天出了點太陽,無用就將所有乾淨的不乾淨的,干的濕的衣服被子統統拿出去曬。結果傍晚又變了天,好在無用反應快,在下雨之前將東西都收了回來。
無用很高興今天出了太陽,這樣洗過的衣服就都干了。乾燥的布料蓬蓬鬆,摸上去還帶了點暖意。
散在床上亂糟糟的衣服很快就分成兩堆,一堆是孩子的衣服,一堆是女人的衣服。
無用抱著那堆女人的衣服送去伊的房間,他希望伊穿上這些乾淨的帶著陽光氣息的衣服能夠高興點。
伊是無用的母親,全名叫蘇伊。無用在她面前叫她娘,心裡頭卻一直叫她伊。蘇伊大概才二十歲,比上一世的無用還要小上好幾年,無用叫她"娘"的時候總是覺得彆扭的。
無用喜歡這個"伊"字,在他所熟悉的世界,"伊"是"她"的另一種說法,而這裡似乎是沒有這一層意思的。無用覺得這些細小的區別很有趣,無論在哪裡,"伊"總是有種美好的意思的,這個字從舌尖裡溜出來的時候,似乎帶著女子特有的溫潤與秀麗。
無用的名字就沒那麼有愛了,他能想像得到替他取名的那人是帶著冷淡的嘲諷與惡意的。
無用悄悄進了伊的房間,伊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雨點打了進來,沾濕了她的肩膀,那單薄的背影透著濃濃的哀傷。無用垂下眼眸,放下衣服,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無用站在伊的門外,低頭沉默著。雨越下越大了,小小的五歲的身影在陰暗的光線下,有一種一碰就會碎的脆弱。
"喵~"
腳邊有物體在摩擦著自己,無用回過神,看見那只毛色雪白的懶貓。
無用彎下腰,將食指點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抱起它,回到自己的房間。
"水水不要去吵伊,伊會不高興的。"他一下一下撫摸著貓咪的脊背,貓咪懶洋洋地喵了一聲,似乎是很舒服的樣子。
"雨打濕了衣服會冷的,也會生病。我想去給她關上窗戶,想要她去床上躺一會......可是伊見了我會不高興,見了水水也會不高興......"無用小聲地,不知是說給貓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停頓了良久,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說:"我們睡吧。"
冷宮裡是沒有蠟燭的,天色一黑就什麼也做不了,於是也就只有早早地睡下了。無用枕著自己的手臂靜靜地盯著黑暗的空氣。
無用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畢竟已經死掉了不是嗎?他還記得自己是自殺了的,刀片劃過手腕的時候有一點淡淡的難過,然後世界就漸漸變成了一片紅色。
他還記得身體慢慢變涼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不寒而慄,讓他忽然覺得很寂寞很寂寞。在他快要被寂寞與寒冷逼瘋掉的時候,是伊給了他溫暖。伊的心跳讓他安心,讓他在那些游離在黑暗裡的日日夜夜安然入睡。甚至在剛出生後只看得見淡淡的紅光的幾個月裡,伊的靠近都會讓他覺得溫暖。
因為這樣,他是喜歡著伊的。
可是伊不喜歡他。
無用覺得難過。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喜歡的人都不怎麼喜歡自己。
無用伸開五指,想抓住些什麼。慢慢地握成拳,掌心裡,卻仍是空蕩蕩的。
無用躺在冷宮東邊的小山坡上,水水趴在他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自己的爪子。三月的風還是帶著寒意,天空不高,也不是乾淨的藍。無用卻喜歡躺在這裡看看霧濛濛的天空,不清不楚的,有些像他自己也摸不著的心。
今天伊又發了脾氣,是來送飯的小丫頭說了些什麼吧,無用不清楚。那個時候他在改造的廚房裡做一些簡單的菜,外面送進來的飯菜實在是說不上好,白米飯配著一些不新鮮的青菜,味道更是讓人難以忍受。
冷宮的待遇,比無用想像的要苛刻冷酷的多。這裡關著的,是那些犯了錯的妃子,或是兵敗的皇族的女眷。
哭著,笑著,詛咒著。每每聽到這些生活在陰暗中的女人的聲音,無用總是有淡淡的擔憂。他怕他的伊,有一天也會像她們一樣,被寂寞與怨恨逼到走投無路。
伊犯了什麼錯?無用出生的那一天,聽到了這個國家的帝王的聖旨。是說伊下毒謀害蕭貴妃,想要害死蕭貴妃尚在肚裡的孩子。好在那孩子並沒有死,而自己的誕生終是讓伊免去了死罪。
可是伊是無辜的。
伊的委屈只能在夢裡,在暴怒的時候流露出來。
她總是哭著問"為什麼不相信我?"。無用聽著她睡夢裡一遍一遍的乞問,有些難過地沉默著。
伊的問題,怕是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她問的那個人遠遠地站在帝國的最高層,用淡淡的嘲諷的目光看著底下低賤如螻蟻的子民。這一輩子,難以相見。
無用隨著伊關進冷宮,從出生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這五年裡,無用是以伊想像不到的艱難完成生活這項工作的。伊總是沉浸在她自己的悲傷中,還是嬰孩的無用餓了,渴了,熱了,冷了都只能自己掙扎著解決。如果伊分一點點心去看看無用,就會發現自己的孩子是那樣乖巧,不哭不鬧,安靜得根本就不像個孩子。
可是伊沒有分出那點心,或者說她故意忽略了。無用會讓她想起掉下地獄的那一天,無用的名字就像大大的嘲笑與侮辱,她不想看見他。
所以伊不知道無用什麼時候開始會走路,什麼時候會說話,什麼時候為了讓她生活得好一些而辛辛苦苦地做著那些下人該做的事。
無用不在乎伊的不知道。冷宮裡沒有奴婢,他包下了所有的家務。打掃,洗衣服。小丫環每天會送兩次飯來,無用怕伊吃得太差就想方設法地弄來一些蔬菜的種子打理出一個菜園,每天給伊做些爽口的菜餚。
無用對這樣的生活是滿意的,他想,等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帶著伊離開這個冷宮,離開這個都城。兩個人跑遍這個世界上所有風景如畫的地方,然後,等到伊老了就找一個遙遠的美麗的城市,頤養天年。
無用淡淡的憧憬著,這樣的未來,給人一種莫名的感動。
無用想,總有一天,伊會看到自己的。他要陪著伊,慢慢地磨掉那些尖銳的寂寞與哀愁,希望伊,會得到幸福。
第 2 章
四月的時候,桃花開了。
冷宮裡看不見桃花,無用跑遍了冷宮的角角落落,最後還是失望地回來了。
桃花開的日子裡,總是會想起那個世界的那些人,總是會想起......方予生。
他們過得還好嗎?還記得曾經有過的方謙林這個人嗎?知道自己死掉的時候,千歲一定哭了吧。千歲她碰上自己的事情,就會變得特別愛哭,也不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沒有?
無用在床上輾轉良久,最終爬起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裡去。
今晚的月光很好。無用抬頭看著那些冷冷的清輝,恍惚間一片茫然。
這樣的夜太靜,靜得讓他分不清是在哪裡。現實?還是夢境......
遠處女人的尖叫聲讓無用下意識地轉身,然後空蕩蕩的院子裡多了個黑影,那個黑影在晶瑩的月光下無處隱形。
無用沒有動,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地上的黑影嚅動了一下,發出些細碎的呻吟,然後,又陷入沉寂,安靜得仿若死了一般。
無用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提腳朝那團黑影走去。
無用在那人身邊蹲下,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間,無用狠狠朝後退了一下。然後又慢慢地,像是在觸摸一個易碎的夢一般,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上那人的臉。
額頭,眉毛,鼻樑,嘴唇......指尖下是記憶裡熟悉的曲線。
......方予生......
他用另一隻手撫面,將頭緊緊地埋在雙膝間。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又抬起頭來,面色平靜,眼眸裡亦是毫無波瀾。
這個人,不是方予生,只不過有了相同的面貌罷了。
無用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掀開那人的衣服。
那人受了重傷,大概是失血過多才會昏迷不醒。
傷在胸口,傷口很深,猙獰地往外翻著,血液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沾濕了他身下的一片草地。
無用急匆匆地跑回房間,從櫃子裡拿出件衣服,又從牆角找出個盒子,再急匆匆地回到黑衣人身邊。
盒子裡是些碾碎了的曬乾的植物,無用將它仔細敷在黑衣人傷口上,又將衣服剪成布條,一圈又一圈,緊緊地纏繞住傷口。
黑衣人很沉,無用做完這些的時候,在依舊寒冷的春夜裡,額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無用喘了口氣,他看看黑衣人,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額。發現原來剛才指尖下過高的溫度並不是錯覺,今夜,怕是沒得休息了。
無用跑去廚房燒了些熱水,取了毛巾回到黑衣人身邊,將那人身上的血液汗液統統清理乾淨,然後費盡全力將他拖離了那片染上血跡的草地。
無用回房拿了被褥仔細給黑衣人蓋好,觸摸到他異常的體溫無用有些無奈。他沒有藥,只好去端了盆涼水來,將用涼水浸過的毛巾敷在那人額上,等毛巾被捂熱了再換下來重新浸浸涼水,如此,無用在那人身邊守了整整一夜。
天濛濛亮的時候那人醒了,睜開眼看見泛著淡淡白光的天空那人有些茫然。視線往下轉,他看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褥。被褥很薄,也很粗糙,被角卻是掖得很仔細,擋住了初春涼薄的風。
視線再往旁邊轉,然後發現守在身邊的那個小小的孩子。那孩子穿的很單薄,抱著雙腿蜷縮在一旁,像是有些冷的樣子。那孩子身邊靜靜地擺放著一盆水,黑衣人動了動,拿下自己額上的毛巾,他看著那塊毛巾怔了怔,心裡的某個角落卻忽然變得有些柔軟。
無用睡得很淺,黑衣人要坐起來的動作輕易地驚醒了他,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眼眸,無擁有了一瞬間的惶然。然後他伸出手,將掌心貼在那人額上。
"......居然退燒了......"無用小聲嘀咕著,復又抬起頭來,看向那黑衣人的眼睛,"你現在能動麼?"
黑衣人點點頭,無用舒了口氣。
"你太沉了,"他說,"我搬不動你,只好讓你在外面過上一夜。現在,我扶你回房吧。"
黑衣人眼底閃過一抹異色,他思索了會兒,然後點點頭。
在無用的幫助下,黑衣人勉強站了起來,跟著無用進了房間。
無用將他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的水水被外人驚醒又被佔了自己的位子,不滿地喵了一聲。無用撓撓他的下巴以示安慰,轉身出去拿了被褥進來,重新給那人仔仔細細地蓋上。
做完這些,無用轉身走出房門,留下黑衣人與水水大眼瞪小眼。
沒過一會兒無用端了兩碗粥進來,一碗放在水水面前,無用端著另一碗坐到黑衣人身邊。
無用用勺攪攪碗裡的粥,舀起來送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看著無用,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受了傷,"無用淡淡地解釋,"吃些東西恢復得快些。"
黑衣人又看了無用一眼,張口吃下嘴邊的食物。
粥是用劣等的白米和切的細碎的青菜熬成的,如此簡陋的材料居然做出了香醇可口的味道,黑衣人想像得到那熬粥人是用了心的。
"你是誰?何故在這冷宮之中?"黑衣人問道。
"我叫無用,是隨了伊進了這冷宮的。"無用答道。
"伊是誰?"
"伊是我娘。"無用低頭細細攪拌著碗裡的粥,等到溫度適宜了再送到那人嘴邊。
"你娘?你娘是宮女還是妃子?"
"送飯的小丫環叫她蘇美人。"
"你是皇子?"
"皇子麼?"無用露出疑惑的神色,過了會兒,淡淡地答道,"算是吧。"
黑衣人沉默,在他開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隔壁房間傳來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
"是伊醒來了。"無用對隔壁的動靜習以為常,他將碗放到床邊,說,"我去給伊拿些吃的。"
無用跑了出去,黑衣人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隔壁傳來更大的響聲,好像是什麼東西被砸碎了,然後又是女子的尖叫聲,那女子叫到"滾!"。
黑衣人等了一會兒,無用回到房間,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般,拿起碗繼續喂黑衣人。
黑衣人不動,盯著無用的臉。
無用順著他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見自己的手指染上了些血跡。他不動聲色地用毛巾擦乾淨,說:"伊早上醒來的時候,脾氣會不太好。"
"她把粥砸了?你的臉劃傷了。"
"哦,"無用有些疲憊地答道,"沒有。她砸的是其他東西,我們的食物不多,伊不會砸的。"
"......你為什麼叫她伊?一般來說,不是該叫娘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伊這個字很好聽罷了。"
黑衣人不再說話,安靜得吃完了無用餵給他的食物。
無用收拾好東西想出去,黑衣人叫住了他。
"你臉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無用摸了摸,果然。他拿出給黑衣人用過的草藥,隨意在自己臉上抹了些。黑衣人似乎對那草藥起了興趣,問:"那是什麼藥?你給我用的也是那種藥吧,似乎很有效。"
"我也不知道,"無用老實回答,"這種植物在冷宮裡隨處可見,只是有些止血的效果罷了。"
"哦,"黑衣人點點頭,又說,"你昨夜一夜沒睡吧,現在休息一下?"
"嗯,等一會,我還有些事,你睡睡吧。"
無用離開房間,自己曬乾存下來的草藥已經用完了,現在去採一些給那人換上吧。
無用採了些藥,又細細地將它碾碎了,將草汁乘在碗裡。
他將黑衣人的布條解開,傷口似乎不在流血了,他鬆了口氣,把草汁細細地覆蓋在傷口上,又重新將傷口包紮好。
無用再去了次伊的房間,確定她把粥都吃掉了才放心地躺到床上。
孤雲院沒有多餘的床,無用只好躺在黑衣人旁邊。又怕碰到黑衣人的傷口,他盡量離黑衣人遠一些,小心地睡在床沿。
無用太疲憊了,即使是如此緊張的姿勢,他還是很快墜入了夢鄉。
黑衣人面色複雜地看著蜷縮在床沿的孩子,這孩子太安靜,也太過體貼。那孩子的體貼已經滲入骨髓裡去了,自然到讓人心疼。
蘇美人?伊?黑衣人沒有印象。不過他記得以前是有個妃子連同她的孩子一起被打入冷宮,好像是背了梅妃的黑鍋,擔上了下藥謀害蕭貴妃的罪名。
那時這事還驚動了後宮,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又有誰還記得曾經的受害者和所謂的殺人兇手呢?
當時蘇美人的孩子是和蕭貴妃的孩子同一天誕生的吧,這孩子今年已經五歲了?看起來如此瘦弱,似乎還不如三歲的十一殿下強壯。同是皇子卻是如此天差地別的待遇,還真真是皇家無情。
第 3 章
無用是被隔壁的哭鬧聲驚醒的,他睜開眼,傾聽了一會兒,然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不去勸勸嗎?那個小丫環在諷刺你娘啊。"
無用疑惑地回頭,看見床上的黑衣人又恍惚了一陣子,然後搖搖頭說:"我去了只會更糟糕。伊她不會想見到我的。"
"為什麼?"
"名字吧。"無用淡淡地答道。
黑衣人明白過來,無用這名字,放在皇家確實是個恥辱,真不明白陛下他怎的會起這樣的名字。
無用跳下床,披上衣服走出去。趴在牆角的水水咬了咬他的褲腳,無用彎腰拍拍它的頭,輕聲說道:"水水餓了嗎?我去做飯給水水吃吧。"
貓咪舔舔無用的手指,跟在無用身後出了門。
水水之所以叫水水是因為無用是在溪邊發現它的。那時候它似乎餓壞了,盯著水裡的魚躍躍欲試。無用看得出水水不是野貓,恐怕是某位妃子養的寵物玩膩了就扔掉的吧。他怕水水吃生食吃壞肚子,就把它帶回去,後來的日子有了水水的陪伴,似乎也沒那麼寂寞了。
溪水還有些刺骨的寒意,無用的小腳凍得通紅。無用站在漫過膝蓋的溪水裡,貓著腰悄悄接近那些靈活的魚兒。開了春,魚也多了起來。無用今天戰果不錯,抓到兩條大魚。
上了岸穿上鞋子,水水用爪子按住那兩條魚,喵喵地叫著。水水是只聰明的貓,它從不偷吃無用丟到岸上的魚,反而盡心盡力幫忙看守著。無用滿意地摸了摸它,提著兩條魚回到孤雲院。
無用做了魚湯,炒了幾個素菜。分出一份送去給伊,一份給水水,剩下的都帶到自己的房間,和黑衣人一起吃掉了。
"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無用點點頭。
"味道真不錯,不過你小小年紀怎麼會做這些?"
無用的筷子頓了一下,想了會兒,他說:"小丫環送來的飯伊她吃不下。"
"那為什麼你娘不自己做飯?"黑衣人似乎帶上了怒氣。
"伊她......"無用斟酌了一番,說,"伊她過得很苦。"
"......你真是個乖孩子。"黑衣人歎了口氣。
無用沒有接話,默默地耙著碗裡的飯。
黑衣人恢復得很快,第二天已經可以下床走路。無用除了吃飯睡覺以及給他換藥,基本都不呆在那個房間。
他長得太像方予生,無用怕自己會忍不住悲傷。無用帶著水水躺在自己最愛的那片山坡上,看著春天裡漸漸明媚起來的天空。
"你在看些什麼?"那人來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躺下來。
"啊,"無用沒有回頭,"在看雲彩。"
"雲彩有什麼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樣猜測著它下一刻會變成什麼形狀這樣的事情比較有趣。還有早晨和傍晚的時候,光線會給它們染上漂亮的顏色,很絢麗。"
黑衣人聽著無用這些話,只覺得無法理解。他的生活中要做的太多,重要的事情太多,馬不停蹄地往前走,也不曾停下來看看天空,看看雲彩。
"天空很美吧。"無用難得的主動開口說話,"它太大,太寬廣。有時我會想不知它的盡頭是哪裡呢?不知那些被風吹走的雲彩最終找到怎樣的歸宿呢?冷宮裡有棵很大的槐樹,很大很大,怕是冷宮的最高點了吧。我爬上去對著遠方觀望,每每也只能看到些起伏的山巒。不知那些山巒背後,又藏了些什麼......"
無用的聲音愈來愈小,與其說他在同黑衣人說話,不如說他是在說給自己聽,說給水水聽。
或許春風總是迷了人的雙眼,看不清未來的方向。
黑衣人看著無用陷入自己的世界的側臉,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語言是那樣乏匱,乏匱到對著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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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即使傷還沒有好,黑衣人也要離開了。無用沒有挽留,他從竹竿上收起黑衣人的衣服。衣服已經洗過了,曬乾後帶著陽光特有的清香,割破的地方被無用仔細縫上,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交還給黑衣人。
黑衣人默默地接過,默默地裝扮好。他看看無用,終於忍不住問:"你想要些什麼?"
"想要些什麼?"無用反問,然後搖搖頭,說,"我沒什麼想要的。"
"我不想欠人人情,只要你說,能給的我都會給你。"
無用低下頭,陽光從半開著的窗欞間灑進來,有那麼一抹落在他沉靜在身側的小指上,似乎被灼燒了般,心臟倏的一痛。
他偏開頭,望向窗外。恍惚中似乎看見寂靜的西郊,那棵燒焦了的桃樹。
"......給我種棵桃樹吧......"
陽光有些刺眼,無用似乎看見六歲的自己,爸爸,媽媽,還有明樓。他們歡笑著一起種下屬於自己的桃樹,一起種下給自己的祝福。
【桃樹是小林的生辰樹啊,桃樹啊可以鎖住小林的幸福哦】
【這是我們一家人為小林種的,承載了我們對小林的祝福呢。小林以後的幸福啊,會隨著這棵樹,枝繁葉茂起來】
"......我想要棵桃樹啊......"
黑衣人感覺到氣氛忽然沉重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像逃跑似的離開這個房間,在他身後,無用慢慢蹲下來,抱緊自己,將臉藏在雙膝之間。
很難過,很難過。
可是,再怎麼難過,也流不出眼淚來。
上一世的自己,在桃樹的殘骸前大哭了一場。
或許是那次淚水流得太多,把接下來幾世的眼淚都流乾了吧。
即使再難過,也哭不出來了。
黑衣人站在無用身後,大概兩步遠的地方。
他想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甚至想將那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可是無用的背影,明明白白地寫著拒絕。
黑衣人有些為難,最終還是開了口。
"桃樹已經種好了,就在你窗外。"
"每天,你打開窗戶就能看了。"
"......你,還好嗎?"
"啊,"無用應了一聲,那聲音從緊緊包裹著自己的身體裡流瀉出來,空靈飄渺得很不真實,"我很好。"他說,然後抬起頭來。
他站起來,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謝謝你。"他說。然後他望向那棵新出現的樹,眼眸裡帶上一點點溫暖。
黑衣人走了。走之前,他留下自己的名字。
紫玉。
"紫色的紫,玉珮的玉。"他用樹枝在地上將這兩個字一筆筆劃出來,"你要記住。"
無用點點頭,紫玉,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他會記住的。
無用找出小刀,在桃樹上小心翼翼地刻上自己的名字。
無用。
無用,你會幸福的吧。
他抬頭,看著縱橫交錯的枝丫,心裡忽然浮上淡淡的希冀。
會幸福的吧。
第 4 章
來年春天到來的時候,無用六歲了。
孤雲院還是老樣子,只是伊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無用慢慢的已經不在她面前出現了。
無用越來越多的時間是抱著水水坐在桃樹下,看著它漸漸長出新枝,發出新葉;看著它一天一天又粗了些,又高了些,心中的期待就像有了著落,心情也變得雀躍起來。
"今年,它會開花的吧。"無用喃喃自語道,"三月,四月......過不了多久它就要開花了。水水你看吧,到時候肯定很漂亮的。"
懶貓喵了一聲,不知是期待還是不以為然。
無用嘴角彎了彎,臉上帶了些明媚的顏色。
皇宮裡,落雲殿。
紫玉遠遠的就聽到殿裡有女人的聲音。他一個輕躍跳到殿外的樹上等著。
屋裡的女人是蕭貴妃,絮絮念著的不過是六殿下要上太學院的事情。主上心情似乎還不錯,賞了些文房四寶,蕭貴妃便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六殿下要上太學院......
紫玉忽然想起冷宮裡那孩子,現下不知在幹什麼呢。他也有六歲了吧,如果在宮裡,也該到了上學的年紀吧......
"紫玉,你還要在外面呆多久?"
帶著戲謔的慵懶的聲音響起,紫玉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竟在主上面前走神了,當下不禁冷汗涔涔。
紫玉立即翻身進屋,跪下道:"屬下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半臥在榻上那人懶洋洋地一擺手,那手潔白修長,毫無瑕疵,就像是神打造的最完美的藝術品。
"謝陛下。"紫玉低頭站著,在那人面前,他不敢有半點大意。
"這次永安的事辦得不錯。你立了大功,想要些什麼賞賜說說看,只要不逾越了,朕都賞給你。"
"屬下不敢。"
那人嗤笑一聲,道:"一年不見紫玉你真是愈來愈無趣了,朕說要賞你就必然會賞你,趁著現在朕心情還不錯,想要什麼就說吧。"
紫玉沉思良久,他想起那個讓他心疼的孩子,最終咬牙道:"屬下懇求陛下把七殿下從冷宮裡接出來。"
"哦?"那人有些驚訝,"七殿下?那是誰?"
"七殿下是蘇美人所出,六年前蘇美人以下毒謀害蕭貴妃之罪被打入冷宮,七殿下是那時隨蘇美人一起被打入冷宮的。"
"是這樣嗎?"那人回想了一會兒,道,"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蘇美人就是那個梅妃的替死鬼吧......朕倒是覺得奇怪,什麼時候紫玉也有了惻隱之心,而那人居然還是朕的兒子?"
"七殿下對屬下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是,一年前屬下被永安所傷,逃到冷宮,是七殿下救了屬下。"
"既然如此,"那人似沒了興趣,有些不耐道,"你就把他接回來吧。那蘇美人也順便接回來好了,省得朕還要操心找人帶孩子。"
紫玉本來還想說些什麼,轉念一想又不說了。他雖對那蘇美人無甚好感,不過無用似乎很在意她的樣子,如果獨留她在冷宮,無用怕也是不願的。
平日裡安安靜靜的孤雲院忽然間熱鬧起來,無用抱著水水看著人來人往,心裡不知該高興還是落寞。
好久沒看到伊這樣開心了。她站在院子裡,清娟的臉上帶有絲絲成熟的韻味,靈秀動人。雪白的長裙上點綴著淡淡淺淺的紫色花紋,露出瑩白圓潤的肩膀,一頭青絲挽成繁雜華麗的花樣,佩戴著小巧精緻,簡潔又不失雅麗的髮飾。
伊的嘴角帶著微笑,帶著守得雲開的得意,帶著得體的高雅。現在的伊,與之前歇斯底里的樣子判若兩人。
無用移開眼,過長的黑髮遮住臉龐,看不清表情。
秋水殿。
大理石鋪的台階,雕花長廊,不知是何種木材製成的的端莊樓房。無用的指尖滑過長廊上鏤空著花紋的扶欄,抬眼望向眼前鬱鬱蔥蔥的庭院。
小橋,流水,還有春日裡開得明媚艷麗的各色花兒......
無用轉身,背對著那一片春意盎然,開始想念孤雲院里長在自己窗前的那棵桃樹。
不知道它開花了沒有呀。
無用靠在扶欄上,思緒從桃樹飄到今後無人打理的菜園,又飄到自己看雲彩的山坡,隨後,就不知蕩到哪裡去了。
在花園裡玩累的水水跑到無用腳邊,咬了咬他的衣擺。無用彎腰抱起這隻小懶貓,用下巴蹭了蹭它的頭頂。
"水水也喜歡這裡嗎?"他淡淡地問,"伊很喜歡這裡,可是我卻不怎麼喜歡。"
他抬頭看了眼漆得漂亮的廊頂,眼底凝聚著一層迷迷濛濛的,讓人看不透的霧氣。
第 5 章
搬到秋水殿後無用就很少見到伊了。照理說每天早晨他都要去給伊請安的,可是伊身邊的宮人總說娘娘還在睡著,七殿下就不要打擾了吧。
於是漸漸的無用也不再去了。
無用覺得現在的伊有些陌生,雖然以前他們也並不親近。伊被封為昭儀,規矩也多了起來。無用不在乎這些,只是那天無意間看見伊的宮人們拖走以前送飯的那個小丫環的屍體時,覺得有些難過罷了。
無用站在伊的房門前,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守在門口的宮人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後又面色肅穆腰桿筆直地立在那兒。
無用頓了頓,抬腳離開。
他要去太學院讀書,去讀書的皇子都要有自己的侍衛和伴讀。內務府派人來說要他今天去選一個侍衛,他本來想告訴伊的,不過......還是算了。
無用在取竹取梅的帶領下來到監人閣,亮了腰牌,過會兒就有個公公領著他進去了。
房間裡有大概八九個人,都低眉順眼地跪著,無用也看不出個好壞來。想起路上取梅不滿地嘮叨著說這選侍衛之事都被排到最後了,剩下的總是些歪瓜裂棗,幹活也不利落,真真欺負了人去。
無用忍不住笑了笑。
無用不善於給人分三六九等,也不喜歡將什麼人綁在自己身邊。其實他是不想要侍衛的,只不過規矩總是規矩罷了。
無用的視線落在其中某個孩子身上。那孩子同其他人一樣,規規矩矩地跪著,可是肩膀的曲線卻帶著一些倔強,一些孤傲,一些寂寞。
無用有些疑惑,他指了指那孩子,說:"他......"
取梅卻上前一步,在無用耳邊小聲說:"殿下,那孩子是被四殿下退回來的,殿下還是另選一人吧。"
"啊,"無用又看了看那人,他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說,"不打緊的,就是他吧。"
取梅還想說些什麼,被無用制止了。他跟著公公去辦手續,叫取竹取梅幫那孩子整理整理,過會兒就一起回秋水殿吧。
一路上取梅都在念叨著說那孩子定是不懂規矩才被退回來的,殿下太過輕率什麼的。
那孩子聽著惡狠狠地瞪了取梅幾眼,卻也沒有反駁。
無用沒搭理他們,他知道取梅就是這樣的性格,剛開始的時候還老老實實的,相處幾天下來就開始聒噪了。倒是取竹,一直安安靜靜的,也不見他幾時失態過。
無用看著路邊還沒凋謝的不知名的花,嘴角悄悄翹起來。
無用讓取梅收拾間屋子出來,安頓好那孩子。他呆在小客廳逗著水水,水水最近越來越嬌氣了,也可能是吃慣了自己做的飯菜,廚房裡送來的食物它嘗都不嘗。
無用有些無奈,他花了好長時間才哄著水水吃了外人做的東西。不過,也僅限於此了,如果不是無用喂的,它還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真是頗任性的貓。
收拾好了東西的孩子來到無用面前行了禮,無用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意外的是那孩子露出很是厭惡的表情,說:"收了侍衛的皇子會給他的侍衛取個新名字的,請殿下賜名。"
"原來的名字不好嗎?換了新名字總歸是不習慣的吧。"
"原來的名字......"那孩子嫌惡地皺起眉,"那個名字於屬下而言,是個恥辱。"
無用愣了愣。
"恥辱嗎?"無用有些疑惑,"名字就只是名字而已吧,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無用說得很輕,似乎是在和那孩子說話,又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而已。他考慮了一會兒,說:"就叫青月如何?青色的青,月亮的月。"
那孩子謝了恩,依舊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對自己的新名字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或許對他來說,只要能換個名字就好了,好不好聽的,他並不在乎。
究竟四皇子做了什麼,讓那孩子連自己的名字也厭惡起來了呢?
無用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動著雙腿。
青月從那天以後就不見身影,無用倒是不在意,青月眼眸中的厭惡太過明顯,估計是根本就不想見到自己吧。
無用等得有些無聊。
他對那個所謂的寧大將軍的么子寧勇晨並無太大興趣,只是難得的伊派人來說要他好好地等著,禮數不可失,萬不能怠慢了。
伊為什麼會對那個寧勇晨如此在意?雖說寧大將軍是當朝護國大將軍,寧勇晨也是其正室所出,不過傳聞在寧家寧勇晨並不被大將軍所喜吧。
無用垂下眼簾,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真討厭,他心想。這樣尖酸刻薄的自己真是讓人討厭啊,可是伊,為什麼會那麼在意那個寧勇晨呢?
不明白......只希望寧勇晨不是什麼難以相處的人就好。
真正見到寧勇晨的時候,無用還是有些失望的。他瘦瘦小小的,單薄地好像風一吹就會倒,膚色是病態的蒼白,容貌也不起眼。行為舉止一板一眼,無用問一句他就答一句,絕不多說一個字。言語間還總帶著莫名的惶恐,倒不是單單針對自己,對取竹取梅他們也是這樣。
無用不知自己是不是帶了偏見在裡面,或許多多少少總有一些吧,對於寧勇晨,他是說不上喜歡的。
可能除了伊,在這個世界他對誰都說不上喜歡吧。
寧勇晨跟著取梅走了,無用跳下椅子,無意識地跑到窗邊。陽光依舊是那樣明媚,可窗外的景色卻是陌生的。
他有些不明白。
為什麼要把他們從冷宮裡接出來?為什麼身邊出現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人?為什麼他和伊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好像他們本就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他們還在孤雲院,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多出這許多的人來,會不會伊已經慢慢的接受了自己?
"呵......"
無用低笑一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知道自己對伊的堅持是那樣蒼白無力且毫無道理,可是如果不將生命的意義寄托在伊身上,他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下去。
畢竟生命本身對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
去太學院那天,剛到卯時無用就起床了。無用一向醒得早,只是之前幾天沒什麼事,就賴在床上不起。
無用問了取竹,在太學院辰時開始上課,要一直到午時才結束,然後到未時又開始上課,中間只短短地休息一個時辰。秋水殿離太學院很遠,無用沒有馬車,也沒有轎夫,走過去要半個時辰。
太學院裡的學生中午都是不回去吃飯的,自有奴僕給他們送飯來。無用不擔心這些,他可以帶飯過去,可是水水呢?無用怕自己一天不在,水水會一天都不吃東西。雖然貓的胃口很小,無用還是不想水水餓著。
他特意早起去給水水做了些食物,順便也做了早餐。
走出廚房的時候取梅取竹正要來尋他,青月和寧勇晨也已經等在院子裡。他招呼他們一起來吃早飯,寧勇晨本不願,他覺得這不合禮法,不過在取梅的勸說下最終訕訕地坐下了。
無用做了魚粥,配上一些爽口的蔬菜,雖然就早餐來說顯得不倫不類的,卻是特別的鮮美可口。
取梅吃得很香,她本來就能說會道,誇起人來更是妙語連珠。無用淡淡地聽著,抿了抿唇。
無用的頭髮又長長了些,平日裡他只隨意地往後扎一扎,今天取梅不肯了。
她說去太學院如果不好好地整理儀容,那是對學傅的不尊重。
無用想想也是,便由著她折騰。
"殿下,好了!"
無用抬了抬眼皮,看見鏡子裡面容精緻的男孩。取梅將他的一頭青絲挽成一個髻,固定在左側,從髻裡垂下來的髮絲落在胸前,看上去如綢緞般光滑黑亮。額前的劉海細細碎碎地搭在眉上,就算是沒有風,也有一種飄飄蕩蕩的感覺。
無用的長相和上一世是一樣的,細長的眉,霧氣瀲灩的眼眸,如水墨畫一般,透著一種煙雨朦朧的感覺。精巧的鼻樑,淡粉色的唇瓣,還有白皙瑩潤的肌膚。唯一不同的,是在左眼的眼下角,有一顆深深的朱紅色的淚痣。
無用側著頭,用食指點住那顆痣。他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如果一個人死了,他的親人朋友或是愛人的眼淚落在屍體臉上,那死去的人下一世,就會長一顆淚痣。
無用還記得在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聽見明樓那聲撕心裂肺的"不--",那麼這顆痣,是明樓留下來的記號吧,是不想被忘記?還是想讓人心生愧疚?無用不知道。可是,無用不會再忘記明樓了,他就像根刺,深深扎進無用的心臟。
第 6 章
一路無語。
到了太學院,青月留在外面,寧勇晨陪著無用進了教室。他們先去給學傅請了安,再一個一個地向皇子們行禮問好。
因為今天也是六皇子來讀書的日子,所以眾人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在分了類的小教室裡上課,而是都呆在大堂裡,與新來的學生認識一下。
皇子的座位是按年紀排的,所以雖然從未見過,無用也知道誰是誰。
第一位上坐的,是太子姬之彥。無用沒有抬頭看他,卻在接近的時候感覺到一種逼人的氣勢。無用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說了些取梅教的吉祥話,太子只是冰冰冷冷地"嗯"了一聲。
無用退下,挨個給二皇子,三皇子請安,到了四皇子的時候,姬之隨譏誚地笑了一聲。
"無用?"姬之隨支著下巴,"七皇弟這名字倒是有趣,吶,父皇怎麼會給你取個這樣的名字?有講究的嗎?"
姬之隨此話一出,安靜的大堂裡開始騷動起來,無用聽見眾人的竊竊私語之聲,還有帶著惡意的輕聲嘲弄。
無用低著頭,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笑了一下。
"哦--對了,"姬之隨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必七皇弟還不知道這『無用'是什麼意思吧,倒真是難為你了。"
"是皇弟愚昧了。"無用淡淡地答道。
姬之隨收起譏誚的笑容,冷哼一聲,眼眸裡露出濃濃的不屑與鄙夷。
"妓女生的孩子也配稱為皇子?你娘下作,生的孩子也必是下作之人!"
無用沒有答話,他垂著眼簾,手微微地縮了一下。
如果伊聽見這種話,不知會有多難過呢。
如果伊難過了,那就帶她離開這個皇宮吧。
"吵吵鬧鬧的是在做什麼?"坐在前面的太子發了話,"學傅還在等,不要磨磨蹭蹭的。"
無用感覺到整個大堂都安靜了下來,姬之隨輕哼一聲,低聲道:"什麼東西!"
姬之隨說得很輕,大概只有無用聽到了。
無用抿抿唇,悄悄退下,接著又給五皇子和六皇子請了安。
五皇子,六皇子,無用三人是在一起上課的。
無用翻著手上的《國誡》,覺得很無聊。《國誡》講的是帝國的律法,學傅說作為帝國人首先就是要瞭解帝國的生活。無用撇撇嘴。學傅所謂的瞭解,不過是要把書背下來罷了,對於這種填鴨式的學習,無用在上一世就是極為厭惡的。
他偷偷觀察了一下其他人在做什麼。
學傅站在五皇子身邊,似乎在指導他什麼。六皇子和寧勇晨都在搖頭晃腦的唸唸有詞,無用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種加上肢體語言的讀書方法,抿著嘴笑了一下。
倒是很有趣的樣子。他想。學傅似乎往這邊掃了一眼,無用急忙端起書,嘴裡開始竊竊地念叨著那些晦澀的字眼,而腦海裡,卻早不知走神走到哪裡去了。
無用的座位旁邊有一扇窗,微微開著,吹進來一些風還有陽光。無用看著細小的塵埃粒子在那束淺淺的金光中旋轉,跳躍,忍不住將自己的手指也伸了過去。然後溫暖的感覺就隨著指尖,慢慢向四處蔓延。
其實這樣也不錯。無用想。他敢肯定學傅看到他走神了,不過學傅沒說什麼,大概是並不想管他那麼多,於是他也樂得清閒。
放課的時候學傅檢查學生們的背誦情況。無用聽著六皇子斷斷續續地背出了第一章,決定和他差不多就好。可是他才背了兩句,學傅就打斷了他。
"這樣結結巴巴,定是沒有認真。"學傅示意寧勇晨伸出手掌,揮動戒尺想打下去的時候,無用伸手握住了戒尺的另一端。
"學傅為什麼要打寧勇晨呢?"無用淡淡地問,"背不出書來的,是我啊。"
學傅似乎呆住了,臉色變了又變。
"殿......殿下......"寧勇晨有些發顫,期期艾艾地說,"做伴讀的,本就是要為殿下承擔責罰的啊......"
無用沒有答話,他用另一隻手攔下寧勇晨的手,然後鬆開戒尺,露出掌心,說:"學傅罰我吧,自己犯下的錯要自己承擔才有效果,不是嗎?"
"豎子不可教也!"學傅似乎氣瘋了,舉起戒尺在無用手心上狠狠抽了十幾下,"回去抄一百遍《禮道》,完不成就請殿下明日不要來上課了,我周峰容不下此等狂妄之徒!"
學傅氣沖沖地走了,無用收回被打得紅腫的手,微微一握。
他覺得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是按照六皇子的標準去背的,為什麼一個被誇讚聰慧,另一個卻要受罰呢?
或許,這就是皇家的潛在法則吧。
他偏頭望向窗外,避開了寧勇晨憐憫的眼神。
一百遍的《禮道》,說少也不少。更何況對無用來說,使用毛筆是一件讓人痛苦的事。無用上一世沒學過毛筆字,這一世還沒來得及學。
所以現在,他對著滿桌子扭七歪八的字苦笑。周學傅要是看到了,大概又要說"豎子不可教"了吧。不過,自己真的對毛筆沒轍。
無用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這些天來,每日的一百遍《禮道》已成慣例。無用慢慢地也寫出一手像樣的楷書來了。
其實上午的理論學習挺無趣的,那些道理又長又臭,就和以前總是要學的政治一樣枯燥無味,倒是下午的身法鍛煉還有些意思。拳法,馬術無用還是行的,不過射箭無用學得極度差勁。他發現自己總也看不清靶心,在耀眼的光線下尤為嚴重。
大概是上一世留下來的陰影吧。他怔怔地想。
自從上了太學院,無用倒是見過伊幾次。
伊總是不看著他的眼睛,也不叫他的名字,只是每次無用叫到"娘"的時候,伊的眉毛會微微皺起來。
無用知道,直到現在,伊見了他還是會變得不高興。不過伊忍著,而這樣忍耐的目的無非是告誡他定要用心學習。
用心學習,出人頭地,而後讓你父皇看到你,器重你。
然後,那個帝王才會看到秋水殿,看到伊。
無用眼眸閃過些黯淡。
每一次說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伊就不嫌累嗎?
即使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曾那樣傷害過你,你還是不能放下這些微小的愛嗎?
愛是什麼?
無用不懂。
上一世的自己曾經愛上方予生,可所有的人都說那不是愛。
那麼愛究竟是什麼呢?是這種卑微的乞求嗎?
那個不可一世的帝王,無用是厭惡著,同時也嫉妒著的。
第 7 章
無用早早地來到太學院,發現平日裡三五作堆的皇子們都聚集在大堂,正襟危坐。
無用站在門口,有些疑惑。
"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父皇一會兒要來。"太子小聲吩咐著,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無用朝他笑了笑,低著頭回到自己座位。
皇上嗎?無用垂下眸,掩去滿滿的情緒。
伊一直想著的,就是見這個人一面吧。
從一出生,這個帝王就好似神明般地存在著,從他人嘴裡所聽到的他的故事,像一個傳說。
無用不知道他有多厲害,但每個人都說他厲害。十歲即位的他,讓帝國在亂世中成就了一個不滅的神話。
他完成了多少大業,開闢了多少疆土,覆滅了多少敵國。這些事跡不知何時已變成帝國兒童的啟蒙故事,讓卑微的人們用莊重肅穆的語氣一一傳頌。
可是,他也不過是個人吧。
無用看著連平日裡最為乖張的姬之隨都畢恭畢敬地低頭等待,有些淡淡地想。
不知道這個好似不是人類的人,今天來太學院是要做什麼。
他微微撇開頭,看著窗外那棵聽說活了幾百年的山法師。
從不遠處傳來公公尖銳的傳報聲,無用稍稍晃了晃神,然後隨著大家一起彎腰,下跪。低下頭的一瞬間,他看見門口的那一抹明皇。
"皇上(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用抿抿唇,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他又悄悄笑了,這樣的自己,就像個鬧彆扭的孩子似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平身吧。"帝王冷冷地回了話,那聲音,帶著一種天生的傲氣,以及殘酷的無情。
無用偷偷打量著上位的那人,他瞇起眼睛,覺得自己完全找不到適合的詞語來形容那人。所有讚美的語言到了他面前,都似乎少了一分顏色。無用自嘲於自己居然想得出這麼噁心肉麻的話,但不得不承認,那人是完美的,完美到讓人為之瘋狂。
他忽然可以理解伊的堅持,可是又有點難過。
那人的眼裡,沒有屬於人類的感情。
如果伊陷進去了,那將會是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嗎?無用的手微微握了一下。上面的人還在假意親切地和太子說著什麼,無用卻轉過頭。
陽光被山法師交錯的枝丫剪成碎片,在課桌上印出一片斑駁。無用的手指沿著光與暗的邊界,慢慢滑過。
我會一直陪著伊的。
一直。
後面的時間無用沒有去看那帝王第二眼。雖然帝王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可是無用還是刻意遺忘了。
他花了些時間去想伊,花了些時間去想水水,去想所有讓他覺得溫暖的存在。窗外山法師的葉子被風吹得輕輕搖動,似乎可以聽見相互碰撞的聲音。
無用露出微笑,那個人離他的世界太遙遠,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帝王過來是為了檢查一下大家的讀書情況,雖然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問了些問題,不過還是明顯感覺得到皇上只是想看看太子學到什麼程度罷了。
皇子們中間只有太子是繼承了帝王較多的天份的,雖然還是達不到帝王同年歲時的水平,不過較之大多數人來說,太子殿下已然是一個天才。
"卿學得不錯,繼續努力吧。"
太子恭敬地應下來,舉止間帶著些許自信。在帝國能得到皇上的認同,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讓這榮耀不再是榮耀,我會超越你的。
太子的眼眸如是說。
帝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以為然,又似乎有些期許。
無用遠遠地坐在角落,他還在走著神,沒有看見帝王忽然轉過的視線,在他身上匆匆掃了一遍。
"還以為紫玉看上的孩子有多特別,也就是普普通通而已。不過,他倒挺會走神的......"
離開了的帝王碎碎私語,然後,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無用走出太學院的時候,有很多人圍在門口吵鬧著。
有人大聲說著話,有人在叫罵,還有的人站在一邊嘲笑著。
無用不知道他們在鬧什麼,他只看見姬之隨的鐵鞭劃出一道曲線,帶著青色的寒光,朝著某個人狠狠地甩過去,而那個人,是青月。
身體先於思維一步行動,當他反映過來時,他已經站在青月前面,擋下了看著就凶狠的一鞭。
他有些恍神,耳邊嗡嗡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
頭腦裡很混雜,而陽光又太刺眼。他將手擋在自己眼前,然後感覺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從左肩一直延續到右腰。
他過了好一會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努力站直了身子,放下手,睜開眼睛。
姬之隨的表情很奇怪,可是無用已經沒有那麼多精力去注意到這些,他的額上已經疼得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咬了咬嘴唇,蒼白的唇瓣印上一圈殷紅,不經意間帶上一種莫名的魅意。
"......四皇兄為何要責罰青月?"
姬之隨彷彿忽然回過神來,語氣中帶著一種莫名的惱怒:"怎麼,我教訓一下自己的棄狗也不行嗎?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無用愣了一下:"青月是我的侍衛,不是狗。"
"在我眼裡他就是條狗,"姬之隨輕蔑地說,"你也是狗,下賤的狗。"
無用抿了抿唇,他本想說些什麼,但是想了想又覺得還是算了。跟一個孩子計較這些,其實是很沒意思的吧。
他垂下眸,有些疲憊地說:"如果青月冒犯了四皇兄,那我替他道歉。皇兄打也打過了,這事就這樣算了吧。"
姬之隨看了他一眼,面上閃過一抹異色。他冷哼一聲,帶著一大堆隨從,轉身浩浩蕩蕩地走了。
第 8 章
無用看著他的背影,輕輕鬆了口氣。
"殿下,你沒事吧?"寧勇晨諾諾地問。
"啊,"無用疲憊地應了一聲,他想轉身,卻覺得頭昏得厲害。他低頭站了一會兒,等那陣昏眩稍稍減輕點,才說,"我們回去吧,不然取梅要擔心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什麼又回頭看。青月站在原地沒動,無用對上他的眼睛,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
"你不走嗎?"他側側頭,又說,"是不是四皇子打傷你了?"
"......沒有,"青月似乎皺了皺眉,"為什麼殿下要這麼做?"
"......這麼做?"無用花了一段時間才想明白青月問的是什麼,他腦袋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要怎樣思考,也不知道可以擺出怎樣的表情。
"應該沒有什麼為什麼,"無用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他轉過身朝著記憶裡的方向往秋水殿走,明明傷的是胸口,他卻覺得也許壞掉的是腦子,"如果非要說原因,我也不知道。"
無用不知道青月聽到這種回答會有什麼反應。或許他說了些話,或許他沒說,無用什麼也聽不到。
疲憊的感覺來得很強烈,他用全身的力氣來支撐行走這個姿勢。
他希望回去後取梅不要太囉嗦,希望水水已經吃過東西了,希望可以有張床讓他好好睡一覺。一路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無用沒有看到跟在他身後的青月,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無用沒有吃晚飯,一覺睡到第二天凌晨。
他睜開眼,望著棕黑色的天花板恍惚了一陣子。昨天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不記得了,只覺得這一覺睡得特別久。
他看向窗外,發現天已經濛濛亮。今天還要上課,是時候起床了。
身上隱隱的有些疼痛,開始還不明顯,卻在起身的那一下忽然尖銳起來。
無用停下動作,朝自己的胸口看去。
衣服不知是誰幫他換過了,他小心解開,然後看見一道血痕,從肩膀一直劃到腰際。
他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傷口表面有些油膩,大概是上過藥了。
既然上過藥就應該沒事了吧。他想。沒有傷到筋骨,最多疼兩天罷了。
取梅自然是一番囉嗦,連一向沒什麼情緒的取竹都擺出不妥的表情。
無用無奈,抱著水水躲在樹下。
無用的院子裡種了許多桂樹。無用喜歡閒的時候在樹幹邊放一個枕頭,帶著水水,像以往在山坡上一樣躺著看天空。
現在,好像只有天空是沒有變的了。
無用淡淡地想。
如果還可以去冷宮看看就好了,不知道自己的桃樹又長大了多少。
無用很快又睡著了。
這些天來,他總是覺得疲憊。常常腦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跳出一些不知沉浸在何處的片斷,然後,又很快就忘掉了。
怎麼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老掉了一樣。
無用醒過來的時候這樣想著。
剛剛似乎做了什麼夢,夢裡的自己似乎有些難過。
他低頭看著睡得香甜的水水,斑斑點點的陽光落在它攤開的肚皮上。原本應該很溫暖的畫面不知為何會讓他覺得茫然。
熟悉的昏眩感洶湧襲來,無用抱著頭,慢慢沉下身去。
夏至那天,是十二皇子的週歲生辰。
取梅邊細細地給無用綰髻,邊說著一些週年禮上的規矩。
"皇子抓過周以後,就會被抱去承慶殿。在那裡他要接受皇上和其他皇子們的祝福,這就是祈福禮了。"
"然後皇上會親自給皇子佩戴上象徵皇室身份的蟠龍玉珮,擁有蟠龍玉珮的皇子才是被眾人所承認的。"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祈福禮......"
取梅又說了些祝福的話,大抵是歲歲平安,身體健康,前程似錦之類的。
無用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垂著眸,臉上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所以,今天那位帝王也要去的吧......
那麼,為什麼伊不願意去呢?
或許是覺得難過吧,畢竟自己是唯一沒有行過週年禮的皇子了。
到時候,會聽到一些讓人難堪的話吧。沒有被祝福過的,也沒有蟠龍玉珮的自己,是不被承認的。
無用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他在遠處停下,忽然不想去那個大概有著歡聲笑語,情意濃濃的大殿。
那邊太熱鬧,自己好像有點格格不入。
他回頭望了望來時的路。
如果就這樣逃回去的話......
"殿下,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微微瞇了瞇眼,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只是,無用有些不明白。
為什麼自己一定要來呢?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罷了。
那個十二皇子,應該並不需要自己的這份祝福吧。
啊,規矩什麼的,有時候真讓人討厭。
第 9 章
大廳的空氣裡混雜著各種各樣女人們的胭脂味,混沌的讓人呼吸不暢。
無用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缺氧,頭又開始昏昏沉沉地疼起來。
他站在大殿裡的某個角落,那種以前總在酒吧裡所感覺到的窒息感朝他壓下來,有一種就要溺死的錯覺。
大概是這場宴會的主角抓住了什麼讓人期待的東西,可以聽見有人在歡快地笑。那位帝王說了些話,無用渾渾噩噩的,什麼也沒聽清。
取梅在一邊不停地提醒他要做些什麼,無用一一機械地完成。
然後,就是祈福禮了。
祈福禮是不能讓女眷參加的,取梅看著明顯不在狀態的無用,露出些許擔憂的神色。
無用跟著那些皇子來到承慶殿。
皇子們一個接一個地進去了,輪到自己的時候,門口的宮人道:"七殿下,請出示您的玉珮。"
無用疑惑的看著他。
無用不知道頭疼是不是比開始劇烈了,他感覺不出來。只是頭腦裡的混沌與空茫讓他不能清醒地思考。
"沒有玉珮就不能進去嗎?"他茫然地問。
那個宮人有些不知所措。查看玉珮只是個形式,從來不會遇到忘記帶或者沒有的問題。如果沒有玉珮就不能進去嗎?那個宮人也不知道,畢竟承慶殿是只有皇上和皇子才能進去的地方,沒有人膽敢冒充。
"啊,"無用微微晃了晃頭,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宮人的臉在自己面前變成兩個,過了一會好像又變成了六個,每一個都擺出為難的表情,"如果不能的話就算了。"
他轉過身,想就這樣回去吧,殿內卻忽然傳來帝王的聲音。
"放七皇子進來。"
宮人鬆了口氣,諾諾地往後退了一步。無用停下來,似乎有些困惑。他看了看承慶殿敞開的大門,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他想不起取梅跟他說過的要先跪安,也想不起也許該看看那位帝王是否有其他指示。腦海裡的記憶一片混亂,過去和現在穿插著,就像電視裡安排的特殊效果。
他費了些神才走到自己該在的位置,然後低著頭,靜靜地站著。
其餘的皇子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七皇子居然連看都不看父皇一眼,就這樣直接走過去了。
皇子們神情各異地看了看上位者,發現他們深不可測的父皇居然沒生氣,只是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用忽然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四處看了看。眼前一片迷霧濛濛,什麼也看不清楚。
為什麼會有孩子的哭聲呢?
他側著頭,微微疑惑。
啊,想起來了。
自己和千歲跑到日本,然後錢不夠了,就幫學校裡的教授帶孩子,打工賺錢。
千歲跑到哪裡去了?她對付孩子一向有一套,怎麼會讓孩子哭得這麼慘?
有什麼人將嬰孩放在他手裡,小小的,揮動著胳膊,哭得慘兮兮的。
千歲到哪裡去了?
他抬起頭四處找了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怎麼辦呢......他看著手裡的孩子,眉宇間露出擔憂的神色。
他將孩子轉了個身,側抱著,讓孩子的臉貼近自己的心臟。
應該是這樣做的吧。他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努力用自己亂成一團的腦袋去思考。
"......乖,不要哭......"
他低著頭輕輕地說,聲音淡淡的,帶有一些安撫人心的魔力。
"......你是要睡覺了嗎?"
【如果孩子要睡覺了,就以讓他舒服的姿勢抱著他】
【然後唱唱歌吧】
要唱些什麼?
唱一點輕輕的可以讓人安然入睡的歌吧,就好像是千歲總在唱的那首......
無用想了想,輕輕發出聲音來......
菜の花畠に入日薄れ 太陽西下沒入薄暮花田
見渡す山の端霞ふかし 望見深邃晚霞在山巒彼端
春風そよふく空を見れば 隨著春風輕輕吹
夕月かかりてにおい淡し 拂若是凝視著天空 彷彿就能嗅到月光夕照的淡淡清香
裡わの火影も森の色も 萬家燈火森林更是繽紛
田中の小路をたどる人も 歸人走在田埂小路上
蛙のなくねもかねの音も 原本寂靜的蛙鳴或是鐘聲
さながら霞める朧月夜 都開始漂浮在這片餘輝之下的矓月夜
聞いて聞いて瞳閉じたら 你聽你聽 只要閉上眼睛
風の星の歌がきこえる 那些來自涼風和星光的聲音 你都能夠聽得見
菜の花畠に入日薄れ 太陽西下沒入薄暮花田
見渡す山の端霞ふかし ......
............
............
大殿裡的哭聲漸漸弱下去,無用懷裡的孩子臉上掛著淚水,就這樣慢慢地睡著了。
站在無用身邊的八皇子有些不知所措,七皇兄應該要說些吉祥話,然後把十二皇弟遞給我才對吧?為什麼會唱起歌來?八皇子困惑地想。
大殿裡其他的人都沒有說話,想說的也被帝王一個眼神給嚇了回去。
無用的歌聲漸漸弱下去,他似乎忘了些歌詞,又似乎是沒了力氣。抱著孩子的手臂一點一點鬆開,眼前的光線也一點一點暗下去。
帝王是最早發現不對勁的,他在無用倒下的瞬間飛身過去接住他,還有那個已經睡著的十二皇子。
大殿裡有些慌亂,十二皇子這樣一驚又醒過來,扯開嗓子大哭。
帝王皺了皺眉,將十二隨手扔給一邊的八皇子。
"祈福禮繼續。之彥,蟠龍玉珮你給十二戴上,完成以後把他送去給他母妃。"
"是。"姬之彥恭了恭身,卻在起身的一霎那看了帝王懷裡的無用一眼。他的臉上閃過一抹情緒,很快,快到誰也沒有看清。
第 10 章
帝王抱著無用往自己寢宮走,他已經派了紫玉去叫御醫。懷裡的孩子身上熱得嚇人,帝王眼眸裡閃過一些怒氣。
底下那群人都是怎麼照顧人的,皇子病的這麼厲害他們也不知道嗎!?
帝王將無用小心地放在床上,卻忽然發現無用月白色的衣服上沾了些血跡。
那些血明顯是從裡面滲出來的,絲絲點點紅艷異常。
帝王的眼睛瞇了一下,剛想伸手去把無用的衣服扯開,無用卻在這個時候稍稍偏了偏頭,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
"......你是誰?"無用的眼眸裡帶著茫然的霧氣,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太過強烈,他只能看的清朦朦朧朧的輪廓。
"這裡是哪裡?"他晃了晃頭,頭雖然痛得厲害他卻還是感覺得到這裡不是熟悉的地方。
他掙扎著站起來,有些著急地說:"我該回去了。"
"......你要回去哪裡?"一直沒說話的帝王緩緩地問,不知為何聲音裡帶了點怒氣。
"回哪裡?"無用似乎疑惑了一下,他停下來想了想,說,"好像是孤雲院......不對,是秋水殿吧......我也不太清楚,總之不是這裡。"
他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路上踉蹌了好幾下。
帝王看著他跑到門邊,忽然一揮手,無用又回到開始睡著的那張床上。
"你生病了,乖乖呆在這裡,御醫馬上就會過來。"帝王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和一個病的神志不清的孩子講道理,平常的他,八成是看都不會看一眼。
無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掙扎起來。
"......我不要,"或許真的是生病了人就會變得特別軟弱,無用的聲音裡帶著點點哭腔,"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回去......"
他聚集著力氣爬起來,又被帝王壓了回去,他似乎開始倔強起來,鍥而不捨地爬起來,又倒下去,再爬起來......
帝王頗有興致地看著那孩子的努力被自己輕而易舉的破解,直到最終無用再也沒有了力氣。
"所以說,生病的人就應該乖乖躺著......"帝王似乎有些得意洋洋,居高臨下地看著無用,嘴角掛上一些莫名的笑意。
無用喘息著看了他一眼,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在這樣的夏天,無用卻覺得有些冷。他想抱著水水,或者是像以前一樣......很久很久的以前一樣,抱著伊,來獲取一點點暖意。
可是,身邊只有一張空蕩蕩的床,還有一個讓他不太喜歡的人。
"......這裡的氣味難聞死了......"彆扭的無用開始抱怨,"空氣不清新,陽光不明媚,床太大,人也很討厭......"
無用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頭依舊混沌著,疲憊的感覺再次襲來,漸漸的,他又開始沉沉睡去。
帝王挑著眉看著這個躺在自己床上大放厥詞的孩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居然在挑朕的寢宮的刺!?說朕御用的薰香難聞死了!?還說朕很討厭!?
好極了,帝王心想。看著吧,等你一好就把你發配到邊疆去,讓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紫玉帶著御醫急匆匆趕到帝王寢宮時,發現那孩子似乎還是睡著的,帝王坐在他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他的髮梢。
"紫玉?"帝王回過頭,"來得真慢。"
"屬下該死!"
帝王揮揮手,紫玉身後的御醫顫悠悠走上前來。
"給七皇子看看吧,好像發燒了。"
無用睡得很不安穩,御醫搭上他的手腕時,他微微動了動。
最近似乎總是在做夢。無用茫然地想。做過的夢馬上就會忘記吧,可是夢裡的感覺為什麼不能醒過來就忘掉呢?
一定是些悲傷的夢。無用的睫毛抖動著。覺得很寂寞啊,那種絕望與痛苦的感覺好像太過尖銳,冷得讓人快要瘋掉了。
給我一些溫暖吧。無用睜開眼。伊在哪裡呢?
眼前有三個人,無用一個一個茫然地看過去,看見紫玉的時候,他恍惚了好一陣。
"......方予生?"他坐起來,抱住疼痛的頭。好像不是,那他是誰?似乎是記得他的名字的,叫......紫玉吧?
"......紫玉,是你嗎?"
紫玉覺得心裡有點疼,他頂著帝王看不出情緒的眼神,輕聲答道:"是我。"
"太好了......"無用呢喃著,"我有些難受,紫玉可以帶我去伊那裡嗎?我想見見伊......"他露出些許期待的眼神,朝紫玉微微伸出手去。
紫玉差點就要說"好",卻在帝王的瞪視下想起自己的本份。他看了看無用,最終也只能靜靜站在一邊。
帝王咳了一聲,問道:"卿如何說?"
"七殿下的脈象比較凶險,"御醫沉思了一會兒,又說,"臣從未遇見過此等怪病。不過臣可一試,雖不能保證完全治好,至少可保性命無憂。"
帝王點點頭:"卿當盡全力治好七皇子,朕自有重賞。"
御醫拱手道:"臣定全力以赴。"
御醫坐在外間邊開藥方,邊歎了口氣。
"七殿下這病拖了一段時間了吧,怎麼現在才來治。如果早一點治療也不會這麼嚴重。"
同在外間的紫玉疑惑道:"拖了一段時間了?"
"是啊,你沒看見殿下胸口那道鞭傷嗎?起碼是五六天前的事了,就是因為生病才一直沒好,到現在還會流血......應該很難受吧,七殿下居然忍了這麼久......"
紫玉沉默良久,他是知道那孩子一向能忍,卻沒想可以忍到這種地步。
他有些難受地開口道:"紫玉懇請御醫大人一定要治好七殿下,紫玉定感激不盡。"
"那是自然。"御醫答道。
第 11 章
無用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剛剛死去的那段時間。
他覺得冷,可是身體裡又有著一股熱氣。
伊在哪裡呢?他伸出手想抓住些什麼,卻每次都抓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什麼?大概是想回到伊的肚子裡去,只有那裡,才是可以讓自己安心的所在。
帝王看著陷入夢魘的無用低聲呢喃著,他的手四處摸索,似乎在尋找些什麼東西。
帝王看了一會兒,然後將自己的手放在那孩子手心裡,接下來卻被毫不留情地扔掉了。
帝王皺皺眉,這次是緊緊地握住無用的手,任他怎麼掙扎也不鬆開。無用的手小小的,手背的皮膚很光滑,手心和指尖卻有一層粗糙的繭,還有一些不知何年留下來的傷痕。帝王撫摸著那些細小的繭和傷痕,看著他若有所思。
殿外傳來小公公還有些稚嫩的聲音。是蘇昭儀到了啊,帝王回過神來,看向門口娉婷的女子。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王有些不耐地招招手,讓她平身。
"小七病了,叫愛妃過來看看。"帝王冷冷道。
蘇昭儀眼眸閃了閃,脆聲說:"陛下如此關心......無用,是無用的福氣。"
帝王注意到蘇昭儀說到"無用"時,眉微微蹙了一下。他不動聲色,道:"愛妃去看看小七吧。"
蘇昭儀走到床前,無用在這時睜了睜眼,朦朧中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伊。
就算是錯覺也好。無用這樣想著,伸出手去握住伊的手,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即使是在夢裡,伊的手也是這樣溫暖。他有些開心,閉上眼安然地睡了過去。
帝王用右手支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忽然他站起身,用帶著些寒意的聲音說:"朕還有事,愛妃在這陪著小七,過會兒自有人送你們回去。"
蘇昭儀想跪安,帝王擺手示意免了。
帝王出去了,房間裡就只有蘇昭儀和無用兩個人。蘇昭儀垂著眸,似是在看著無用,又似乎沒有。
房間裡的光線漸漸暗下去,無用睡得很香。她忽然抬起頭,狠狠甩開無用的手。然後,她又看著自己的手,怔怔地發呆。
秋水殿。
取竹取梅跪在地上,前面是發怒的紫玉。
"派你們來保護七皇子,你們就是這樣保護他!?御醫說他已經病了五六天了,五六天!你們居然到現在還沒發現,是不是太沒用了點!?還是說......"紫玉陰下臉,"你們也覺得七皇子反正不受寵,不好好照顧也無所謂!?"
"屬下不敢!"
紫玉冷哼一聲。
"主子,屬下自知失職,請主子懲罰。"取梅低著頭,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她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殿下這幾天表現的和平日裡沒什麼不同,只是偶爾會失神。她還以為殿下是為了週年禮的事,沒想到......
紫玉揉了揉眉心,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取竹,問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好?"
"取梅是不忍心,"取竹淡淡地回答,"我們都不忍心,也不太敢。因為七殿下他不喜歡別人的碰觸,也不喜歡有人窺探他的內心。取梅和我都太過相信七殿下的話,他說他很好,我們就會給他一種他確實很好的感覺;他說他想一個人呆著,我們就盡力不去打擾他。我們希望他能生活地輕鬆一點,七殿下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我們對他來說,是可以在他寂寞的時候陪他吃飯陪他說話的人,而不是綁在他身上,一直盯著他的牢頭。"取竹苦笑了一下,又說,"跟在七殿下身邊太久,讓我們忘記了自己的本份,請主子懲罰。"
紫玉沉默良久,他好像有些理解取竹的話。一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明明想給那孩子溫暖,卻終是不敢罔顧他的意願,隨意踏入他的內心世界。
"總之,"紫玉歎了口氣,"你們去刑堂領罰吧,以後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無用醒過來的時候,是一片明媚的艷陽天。
他伸開五指,擋在眼前,指尖在金色的陽光中變得有點透明的感覺。
他不知道該開心還是不開心,說不定醒不過來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再活一次是為了什麼呢?他記得有什麼人說過:來生來生,如果今生幸福快樂,今生足矣;如果今生痛苦不幸,又何苦來生?
水水在旁邊喵喵叫,把他從冥想中叫回神來。他看著水水困惑了一陣子,忽然歪著頭笑起來。
想那麼多做什麼呢?他抱起水水,既然生活已經開始了,那就繼續下去吧。
無用已經好多天沒去太學院了。他一睡就睡了七八天,醒過來之後聽了御醫的話又呆在秋水殿休息了一陣子。
看著取梅他們自責的表情他有點羞愧。無用沒想到是生病了,還以為只是傷口發炎引起的不舒服而已。
無用再三保證以後不舒服了一定會及時說,這才逃離了取梅的眼淚攻勢。
他躺在樹下鬆了口氣。
這些天秋水殿忽然熱鬧起來,皇上和一些皇子來看過他幾次。無用覺得跟他們說著門面話是件很累的事情,他寧願躺在樹下看風景。
他伸出左手,手腕上的銀鐲在陽光下,閃出一點清冷的光。
這個銀鐲,是他醒來之後發現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同樣留下來的,還有一塊用紅線穿起來的蟠龍玉珮。
玉珮他小心地收到抽屜裡,銀鐲卻好像沒有辦法拿下來。
拿不下來也沒關係,他其實挺喜歡這個鐲子的。它看上去似乎有些年歲了,而且像是以前有什麼人戴過,貼在手腕的那一邊光滑亮潔,露在外面的那一邊卻已經帶著些青黑色,同時還有一些細小的刻痕,能看得出時光的痕跡。
手滑過欄杆的時候,鐲子與欄杆撞上,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無用將臉頰貼在鐲子上,感受著那種冰涼沁人的觸覺,心裡想著不知以前戴過它的那人是誰呢。
無用再次來到太學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奇怪的是這次學傅沒有找他的茬,也沒再叫他抄《禮道》,對於這一點,無用還是有些開心的。
其實這次生病還是有些後遺症,御醫告訴他說以後要想學精深的武功恐怕有點難,不過一般的防身功夫還是沒問題的。
無用也問過他眼睛的問題,御醫看了看,向伊詢問無用是什麼時候開始走路,伊卻答不上來。
御醫說可能是走路的時間太早了,使眼睛沒有發育好才會造成這種困擾。他可以開藥調理一下,治好卻是不可能的了。
無用點點頭,表示瞭解。
大概射箭,這一輩子都射不好了。
下了課,無用走在回去的路上。因為這半個月的關係,無用已經落下一些課程,所以在放課後學傅總要把他留下來補補前面沒學的東西。
無用對學傅忽然認真起來了的態度有些無語,他是覺得無所謂,只是苦了寧勇晨和青月,常常要等他等到很晚,有時候也會發生一些麻煩的事情。
比如現在,正要回去的無用被姬之隨一夥人攔了下來。
第 12 章
"三皇兄,四皇兄,六皇兄。"無用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七皇弟,平時想要和你說說話也挺難,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了,不如咱們兄弟來玩玩遊戲,增進一下感情吧,"姬之隨露出怪異的笑容,問道,"如何?"
無用抿抿唇,姬之隨帶著這些人,哪裡有讓人拒絕的餘地?
"七皇弟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嘍。"姬之隨楊揚眉,帶著無用來到一個小樹林。
"我們今天玩捉迷藏好了,七皇弟,不如就從你開始吧。"
無用靜靜地站在樹下,姬之隨用紅緞蒙住了他的眼。
"七皇弟不僅要抓到我們,還要猜出是誰才能算贏。現在,開始吧。"
小樹林裡忽然安靜起來,只聽得到風和樹葉的聲音。
因為是紅緞的原因,眼前並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濛濛的紅色光暈。無用眨眨眼,睫毛刷在紅緞上,有一點毛毛的感覺。
無用伸開雙手,小心翼翼地往前邁了一步。小樹林裡到處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就會被絆倒了。
他摸索了一段時間,然後停下來。好像是太安靜了,他想,安靜得連呼吸也沒有。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已經走掉了,留下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他伸出手想扯下眼前的紅緞,卻又忽然停住。
還是算了,如果他們還躲在這片樹林的某處,到時候恐怕又會糾纏不休。
他又邁開腳步,手指滑過一棵一棵老樹的枝幹。
其實,小時候他是很喜歡這個遊戲的。那時總纏著明樓還有爸爸媽媽在庭院裡玩。即使眼前一片漆黑他也不怕,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快跌到了,明樓或是爸爸媽媽總是會及時接住他。然後,他就會趁機抓住他們的衣角,摸摸他們的臉,大聲猜出是誰。
對於他的這種無賴行徑,所有人都是帶著微笑寵溺著的。
那時候,真幸福啊。
無用走了會神,腳被小小的一絆,身體就失去平衡開始往前傾。
在他以為大概會摔得很慘的時候自己卻被人托住了。
那一瞬間他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是屬於哪個時空。他扯住那人的衣袖,手慢慢往上摸。
明樓他們都比自己高,那時他就囂張地要求他們把頭低下來。
"......頭低一點......"
那人依他所言,低下頭。
然後他摸到一張年輕的面容。
爸爸長了鬍子,嘴巴旁邊粗粗的;媽媽的耳朵上戴了耳環。明樓呢?明樓的臉很光滑,嘴唇有些薄,平時總是冷冷地抿著。
"......是哥哥?"
會不會扯開紅緞,眼前又是他們明亮的笑臉?
無用有些迫不及待,從暗處忽然回到亮處的他有些不適應。他瞇了會兒眼,然後身前那人就在黃昏溫暖的霞光中漸漸清晰起來。
無用微微張著嘴,恍惚了好一陣子。
他忽然反應過來,迅速鬆開拉著那人衣袖的手,後退一步,躬身說道:"參見太子殿下。"
姬之彥眼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拉起無用,笑著說:"小七剛剛還叫我哥哥,怎麼一轉眼又變成了『太子殿下'?"
平日裡冷冰冰的人一旦熔化了,就會有一種特別的溫暖。
無用疑惑地看著他,沒有答話。
"小七不願意再叫我哥哥了嗎?"姬之彥又笑了笑,"那我們各退一步,以後小七就叫我『太子哥哥'好了,怎麼樣,就這樣說定了哦?"
姬之彥說著摸了摸無用的頭,帶著跟在一邊的杜子落走了。
無用眨眨眼,轉頭看著從剛才就一直在一邊沉默的青月和寧勇晨,露出疑惑的神色。
"三皇子他們走了以後,我和寧勇晨跑過來找你,遇到太子殿下,"青月頓了頓,"太子殿下要我們不要出聲。"青月的頭埋得低低的,看不見表情。而寧勇晨,則是怯怯的露出些歉意。
"啊,"無用點點頭,"我明白了。現在還是趕緊回去吧,青月你還記得路嗎?"
姬之彥有什麼用意無用是不知道,不過在他笑的時候眼眸裡確是有著些許溫暖的,或許他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冰冷且不近人情。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秋元節。
秋元是屬於普通百姓的節日,辛苦了一年,總算盼來豐收的日子,開心的人們總要慶祝一下,所以,這一天帝都會熱鬧非凡。
帝王善解人意地允許皇子們在這天出宮遊玩。除了太子,他被留下來做苦力。
無用心裡是雀躍的,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就沒有出過這個皇宮。他本想帶著青月和寧勇晨一起去,可惜寧勇晨要回家看看。
無用徘徊在伊的房門前,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最終他咬咬唇,請宮人替他通報一聲。
他在門外有些忐忑地等著,害怕聽到的答案又是請七殿下不要打擾了。
那位宮人出來的時候朝他福了福身,說:"娘娘請七殿下進去。"
無用先跪了安,伊淡淡地"嗯"了一聲。
無用說了要出宮的事,然後問她要不要帶些什麼回來。
伊沒有答話,無用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就在他以為伊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伊開口了。
"給我帶個面具回來吧,"伊的視線不知落到了那個角落,她皺皺眉,似乎有些疲憊,"就是那種有七種顏色的,秋元特有的面具。"
無用應下了,伊卻不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發呆。
無用等了等,然後悄悄退下。
離開了的無用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段時間伊有些奇怪,像是總在緬懷著什麼。
伊在緬懷什麼呢?無用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是一點也不瞭解伊的,伊有什麼家人?什麼朋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伊曾經是帝國出名的舞姬,也是因為在帝王面前獻上了一曲才會被看中入宮。
伊平日總是一個人,連自己她都不親近。
這樣,就不會寂寞嗎?
第 13 章
走出宮門的時候,無用感覺到陽光的炙熱。
帝都是熱鬧的,這種熱鬧與皇宮裡的熱鬧不同,是天然的,可以讓人融進去的,是不會覺得寂寞的。
無用覺得自己的血液好像熱烈了起來,他忽然拉住青月,朝那片忙碌的生活著的人們奔去。
大街小巷都是人,有叫賣著的,有戲耍著的,還有坐在自家門口的石階上,笑看著人來人往的。無論是笑著還是生著氣,都有一種活生生的感覺。
無用拖著青月吃了一路的東西。有糖葫蘆魷魚串雞蛋餅這種他前世就知道的,也有從未見過也未聽說過看上去很美味的。
他給取梅挑了一支髮簪一盒胭脂,給取竹選了雙鞋,還拖著青月去買了件衣服,最後又給寧勇晨買了件鎮紙。
他邊逛邊給伊尋找秋元的面具,經過魚攤時桶裡的魚躍出來,濺了他和青月一身水花。
無用看著青月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他的睫毛上還掛著幾顆細小的水珠,眼角彎彎,亮晶晶的,閃得人晃眼。
青月偏過頭去,臉忽然就紅起來。
賣魚的大叔笑得豪放,他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大聲說:"真是對不住兩個小兄弟,咱們這魚啊也確實活躍了點。"
周圍的人都帶著善意的笑容,無用笑著搖搖頭,拖住忽然變得木訥起來的青月轉身離開。
"青月你知道秋元面具嗎?"走累了的孩子們找到一家小麵館,坐下來吃吃麵,順便休息,"就是有七種顏色的那種。"
"當然知道,"青月答道,"我還會做呢。"
"啊,"麵館裡的凳子有點高,無用晃了晃雙腿,"可是沒看到哪裡有的賣。"
"這種面具要晚上才會有賣。"青月認真地說,"太陽落山了以後,街上會有舞龍燈的隊伍,大家帶上面具,跟在龍燈旁邊,一起為來年的豐收祈福。那時是最熱鬧的了,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會跑出來,街上人多得擠也擠不下。"
"......真好,"無用露出些憧憬的神色,"今天我們也去看龍燈吧。"
青月沉思了一下,有點擔心地說:"可是人真的很多,如果走散的話......"
"不會的,"無用笑了笑,"我會緊緊拉住你的手。"
無用和青月穿梭在人群之間,大街上到處都是戴面具的人。
龍燈扎得比無用想像中要精緻華麗的多,長長的龍身上寫著"風調雨順"四個字。青月告訴他說這龍有一千節,每一節裡面都固定著蠟燭,那些蠟燭,可以燃好長一段時間。
在夜色下,遠遠的看著,就好像真的有一條金龍,遊走在形形色色仿若從神話裡走出來的面孔之中。
人越來越多,無用雖然一直緊緊拉著青月的手,卻覺得有些不從心。青月亦感覺到了,他朝無用大聲說了些什麼,但是在眾人的歡鬧聲中,無用只看到青月的唇開開合合。
他有些擔憂,想著還是回去算了。正想拉著青月離開的時候忽然衝出來一大群人,將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硬生生扯開。
無用被擠著朝另一個方向走,他努力回頭找青月,卻在下一瞬感到頸間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無用眼前一片漆黑。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被綁住了,嘴裡還被塞了些什麼東西。
無用有些疑惑,他等了一會兒,眼前的黑暗慢慢淡下去一些,給周圍的物品勾出一點點輪廓。
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小空間裡,如果說是房子似乎太小了點,大概是一個較大的馬車吧。
無用猜測自己應該還是在帝都裡的,他聽到遠處還有人們狂歡的聲音。他四處看了看,然後對上一雙在黑暗中閃著亮光的眼睛。
無用愣了一下,這才發現這裡還有其他人,大概三四個左右,都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大家都沒動,也沒有發出聲音,無用想應該是遇上人口販子了。
青月大概會著急吧,無用淡淡地想。然後偏了偏頭,覺得還是想點辦法好了。
他悄悄地朝離他最近的那個孩子移動,花了一段時間才摸到那孩子被綁住的雙手。因為被綁住的是手腕,所以手指還是可以小範圍移動的。
他細細摸索著繩子纏繞的形狀,一點一點解開打住的結,好不容易解開了,那孩子也沒發出聲音,只是用重獲自由的手迅速替無用鬆綁。
無用取出塞在嘴裡的破布,彎腰解開綁在腳上的繩子。看著無用恢復自由,其餘的孩子開始躁動起來。
無用壓低聲音,說:"大家不要動,我來給你們鬆綁,千萬不要出聲。"
無用和另一個孩子分頭行動,很快所有的人都恢復了自由。
馬車裡靜悄悄的,孩子們聚在一起,緊張而又恐慌。
"抓我們的人呢?"無用小聲問。
"他們又去抓其他人了。"有人回答,"外面還守著一個人。"
無用悄悄移到門邊,輕輕推了推,發現門果然是鎖著的。無用側著頭,沉默了一陣子。
"等會兒門開的時候,"無用沉靜地說,"大家就一起衝出去,盡量往人多的地方跑,動作要快。"
現在外面只有一個人,即使他追過來,也不可能抓住所有的人。
無用用力踹了一下門板,聽見外面的人咒罵了一聲。
無用心裡是緊張的。他在賭,賭那人夠不夠傻。如果那人傻到現在就來查看情況,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如果那人不傻,那就只有等其他人回來。他們再扔孩子進來的時候總會打開門,雖然難了點,但應該可以逃掉一兩個人吧。
無用是幸運的。
門一打開大家就一哄而上,那人發現不對勁立刻大聲咒罵,邊飛撲過來想抓住逃跑的孩子。
無用邊跑邊用眼角的餘光注意身後的情況,跑得最慢的女孩子眼看就要被抓住,他咬咬牙,折回去用全身的力氣撲倒那人,再死死咬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慘叫一聲狠狠甩開無用,摔在一邊的無用看見那女孩已經跑得夠遠,立即爬起來朝另一個方向死命奔去。
那人惡狠狠地詛咒著邊追著無用不放,孩子的腳程明顯是快不過大人的,好在前面開始人多了起來。無用咬牙再次加快了速度,憑借自己瘦小的體形在人群裡靈活地穿來穿去。
無用回頭看,後面的人還在跟。
無用閃身跑進一家華麗的看上去人很多的店,因為人小速度又快,守在門口的人沒來得及攔住他。
店裡面有很多年輕的男男女女,無用在他們的裙裾間一路奔上二樓,二樓人很少,無用趁著他們不注意轉身躲進某間房。
第 14 章
無用靠在門上一邊低低地喘著氣,一邊環視這個房間。
應該是女子的閨房。房間東面是梳妝台,豎放著一面大大的鏡子。中間有一張小巧精緻的桃木桌,上面擺了一套少了茶壺的茶具,那個茶壺,現在躺在地上,散成一堆碎片。再裡面靠牆放的,是一張掛著粉色紗帳的床。
靠床的那面牆上,掛著同樣粉色的紗簾,應該是一個內間。無用聽到紗簾後面傳來有水淋下去的聲音。
有人啊......無用皺眉,他想了想,跑到桌邊撿起一塊碎片,迅速躲到床底下。
床不低,無用側躺著,可以看得見外面行走的人的腳。
他將碎片捏在胸前,靜靜地躺著。他聽見外間的門開了一次,有人匆匆忙忙掃走桌下那堆碎片。紗簾後面傳來女子抱怨的聲音,大抵是說小丫環大手大腳,又打碎了東西。
"快換一套茶具上來,"那女子慵懶地命令著,"待會兒秋公子要來。"
一陣混亂過後,房間沉寂下來。
無用看見一雙屬於女子的秀麗的腳,它在床邊停了一會兒,然後又移到梳妝台前。
那女子大概在梳妝打扮,無用鬆了口氣。
稍稍放下心後,先前因為緊張而忽略的疲倦與疼痛就變得明顯起來。
無用有些沮喪,買給伊的面具在剛才的逃亡中遺失了,而青月說,這種面具是只在秋元的夜晚賣的。
怎麼辦好呢?難得的伊想要點東西......無用垂下眸,在心裡歎了口氣。
其實,現在的他是有些茫然的。
一下子的熱鬧過去後,就會覺得更加寂寞。
女子梳妝了很久,就在無用快要睡著的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
有什麼人往前邁了一步,卻忽然頓了頓,笑道:"喲,綠蓮,今天你有客人在啊。"
無用心裡一驚,聽到那女子輕笑起來,說:"秋公子說笑了,哪裡是奴家的客人呢?奴家也在困擾著呀。"
那秋公子沒有答話,腳步一轉,直直向床邊走來。無用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腳,心裡明白自己應該是被發現了吧。
算了,他想。跟他們解釋看看吧,現在出去的話,那個人販子估計也早已不在了。
無用從床底爬出來,手裡還握著那塊茶壺的碎片。
"抱歉。"他說,然後抬起頭來,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愣了會兒神,有些疑惑地說:"是你?紫玉?"
"啊,"紫玉似乎愣了一下,又馬上回過神來,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個叫綠蓮的女子頗有興致地看了看他們兩人,笑道:"真是巧,看來今天沒奴家什麼事了。是吧,紫玉?"
綠蓮在說"紫玉"這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加重了語氣,眼裡帶著些許的戲謔。
紫玉轉頭看了綠蓮一眼,那眼神冰冷異常,似乎還帶了點殺意。
女子怔了怔,收起笑容,有些訕訕地走了出去。
無用在低頭想著紫玉的問題,沒有發現這些。
紫玉走到桃木桌邊,拉了無用一起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無用看著他優雅高貴的動作,第一次發現原來紫玉的手,長得這麼漂亮。
無用喝了點茶,淡淡地將事情經過說出來,說到最後,又歎了口氣。
"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又抓了其他孩子。"
紫玉靜靜聽著,回答道:"放心吧,他們走不出帝都的。"
無用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好,他低著頭,盯著手裡的茶杯發呆。
"現在要做什麼?秋水殿的人將你丟失的事情鬧到皇上那裡去了,估計外面到處都是找你的人。要回去嗎?"
無用沉默良久,然後搖搖頭,說:"現在還不想回去,"他想了想,又問,"可以把我安全的消息告訴青月他們嗎。"
"可以。"紫玉拍拍手,沒過一會兒就從窗外飛進只鴿子。紫玉從鴿子腳上綁的圓筒裡抽出張紙條,用手指蘸著茶水在那上面畫了些東西,然後塞回去,揮揮手鴿子又飛走了。
"......真厲害。"無用有些心不在焉地感歎著,他偏過頭,看著鴿子飛出去的地方。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一隻。"
"啊,"無用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用了,我沒什麼人好聯繫的。"
接下來是好一片沉寂。無用低著頭,將腿縮起來,用胳膊抱住。
"冷嗎?"紫玉問,聲音裡帶了些暖意,"累了的話就去床上休息吧。"
無用點點頭,爬到床的內側,面對著牆壁躺著。然後他感覺到紫玉也上了床,躺在他身邊。
他往裡面縮了縮,閉上眼。
他其實是很累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卻有些睡不著。他又偷偷睜開眼,伸出自己的右手,看著它發呆。
看到紫玉會讓他想起週年禮那天的事。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大多都不記得了。可是他記得自己是見到了紫玉的,還求他帶自己去見見伊。
伊......無用握起右手,覺得有點難過。當時,伊甩開了他的手吧。他還記得那一下,溫度忽然消失的感覺。
"......紫玉,你睡著了嗎?"無用小聲問,沒有聽到回答。
他微微垂下眸,輕輕呢喃:"紫玉,是不是你讓我和伊出了冷宮的?"
"你也覺得外面比冷宮要好一些嗎?"
"......其實,哪裡都是一樣的吧......"
聲音漸漸輕下去,無用一直沒有回頭,因此也沒發現應該睡著了的紫玉,其實一直睜著眼。
第 15 章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無用就醒過來了。他看了看還在睡著的紫玉,悄悄從他身上跨過去,下了床。
穿上鞋子,開門出去。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身體靠在扶欄上往前傾。
大堂裡很安靜,完全沒有昨夜喧鬧的感覺。他悄悄下了樓,大門是鎖著的。他問了問匆匆經過的大概是小二般的人物,在他的指點下從後門走了出去。
帝王在無用起身的時候就醒了。
他昨天本來是想要綠蓮幫忙找人的,卻沒想到要找的人就藏在綠蓮床下。
他知道每到秋元帝都裡總有些不安全的。但是因為總有出來遊玩的皇子和貴族,一般人都不敢對穿得稍微華貴點的下手,怕惹上什麼不該惹的麻煩。卻沒想到無用只穿了件平常人家的衣服,加上他精緻漂亮的長相,會被人販子看上也不奇怪。
帝王歎了口氣,悄悄跟在又開始到處亂跑的無用身後。
帝都似乎還沒清醒,大街上安安靜靜的,可以聽到從遠處傳來的打更聲。
無用側耳聽了聽,隱隱約約敲了五下。
早晨清新的空氣會讓人心情愉快,無用看著一路上昨夜的喧囂留下來的痕跡,翹起嘴角笑了一下。
清掃大街的人已經開始在工作,無用還停下來看了一會兒。
街上關著的房門漸漸開了一些,早起的菜農已經開始擺著小板凳。天香樓賣起了熱騰騰的包子,無用停了一下,摸摸空蕩蕩的口袋,轉身輕快地跑了。
他想起錢還有買的東西都在青月身上,然後慶幸了一下。如果在自己身上,就會像那個面具一樣,不知被丟到哪裡去了。
想起面具,無用愉悅的心情又有些沉重。
他低著頭,看著街角邊一些被踩壞的秋元面具,忽然想起青月好像說過他會做。
真是太好了!無用一拍掌,想著現在就去找青月吧。
然後又想起來,青月他,現在應該是在宮裡......
無用的腳步再次慢下來。他抬頭看看天邊冉冉升起的紅日,站在路邊,忽然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繼續往回走。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露出自嘲的笑容。
說不定對伊來說,這並不是件怎樣重要的事。說不定就算自己自私地獨自逃離那個冰冷的牢籠,伊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好像上一世一樣,忽然間,明樓,爸爸,媽媽,所有的人都不要自己了。
那麼,還回去做什麼呢?
"小兄弟,這麼早就出來玩啦?"
憨厚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無用轉頭一看,是昨天那個賣魚的大叔。
"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兄弟呢?怎麼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啊?"
無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問:"大叔,你收留我好不好?"
"啊?"大叔似乎被嚇倒了,張著嘴愣在那裡。
"我可以幫你抓魚,可以幫你吆喝。我還會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無用低著頭,聲音裡帶著點懇求,"我做的菜很好吃的,取梅經常這麼說......我不會吃太多東西,睡覺的話只要個小小的角落就好了......大叔,你要不要收留我......"
是真的真的不想回去了,是真的真的覺得疲憊了。
"小......小兄弟,你是不是昨天也沒有回家啊?你的家人會擔心的吧,說不定他們已經在找你了......是不是和家裡人吵架啦?我小時候也常常和家裡人吵架的,過幾天就好了嘛,家人總是不會害你的嘛,罵你也是為你好啊......"
大叔絮絮叨叨地越扯越遠,無用頭埋得低低的,雖然看不到表情,卻也可以感覺到大概是帶著悲傷的吧。
"......家啊......"無用喃喃自語道,"那個......算不上是家吧......"
"小七,"溫潤而又不失貴氣的聲音打斷賣魚大叔的碎碎念,"總算找到你了。"
無用依舊低著頭,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臉,臉上看不出悲傷,只帶著一點點茫然。
"怎麼了小七?"太子笑起來,"又不認識哥哥了?"
無用沒有說話,反倒是一邊沒什麼眼力的大叔大力拍拍無用的肩膀,大聲念叨著:"看吧小兄弟,大叔說得沒錯吧,你哥哥現在還不是來找你了,一家人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隔夜仇,和和樂樂的多好呀,回去洗個澡休息一下,什麼不開心的都過去啦......"
太子笑著牽上無用的手,無用掙了一下,沒有掙開。
"小七,跟哥哥回家吧。"
無用被太子拉著,靜靜跟在他身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大叔,大叔朝他用力揮了揮手,依舊是笑得傻兮兮的樣子。
無用抿了抿嘴唇,他覺得有點羞愧,這麼大人了,居然對著一個陌生人說了那樣可憐兮兮的話,好像在博取同情似的,真難看啊。
太子注意到無用的耳朵紅紅的,彎著嘴笑道:"小七,叫聲哥哥來聽吧。"
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朝霞讓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蓬勃的紅潤。
無用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輕輕說了句:"太子哥哥。"
大街的另一邊,帝王靜靜地站著。他看著太子和無用遠去的身影,眼眸漆黑,深不見底。
昨夜聽見無用說"沒什麼好聯繫的人"的時候,他心裡是有一陣惘然的,然後又是無用睡前那幾句呢喃,讓他有些不明白自己這個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而在今天聽見無用乞求賣魚人收留他的那一刻,帝王感覺到心裡有些疼,堵堵的感覺,很不好受。
忽然他提起身形,飛快地朝宮裡奔去,幾乎是用沖的進了落雲殿。
呆在落雲殿裡代替帝王的紫玉嚇了一跳,忙不迭跪下去。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王沒有答話,紫玉感覺到帝王身邊充斥著怒氣,或者不只怒氣,還有一些其它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總之,讓人不寒而慄。
"紫玉,你說你當年是在冷宮被七皇子所救。當時是什麼情況?給朕如實道來。"
紫玉感受到迫人的氣勢,他其實不太想說,但是身上已經被逼出冷汗。他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如帝王的要求,如實說出,一字不差。
帝王沉默了半晌,紫玉靜靜跪在地上,衣服已經汗濕。
"以後,你不許去見七皇子,"帝王緩緩開口,"這是命令。"
"還有,"帝王頓了頓,又說,"昨天帝都出現的所有人口販子,統統給朕打入天牢,交給紅衣審訊。"
第 16 章
無用跑去找青月的時候,青月正對著木樁人拚命揮拳。
無用停下來,看了一會兒。青月打得很凶,每一下都用盡全力。無用不知道青月已經練了多久,但他看到青月手背上早已滲出血來。
"青月,"他開口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青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偏開視線。
"我在練武。"
"練武不是這樣練的,"無用道,"張武頭不是說了嗎,過猶不及。你這樣,只會傷了自己。"
青月沉默了好一陣子,良久才說:"那你要我怎麼辦?到現在為止,已經三次了。"
無用疑惑:"什麼三次?"
"已經有三次,我沒能保護得了你。看著你陷入困境,我卻無能為力。"
無用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青月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怪異,無用臉上的笑意漸漸退下去。
"我是你的侍衛,你不要我保護你,那你要我做什麼?"
無用沒有回答,他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青月笑了一下,又說:"是啊,你不需要。"
"就像你不知道『殿下'和『你'的區別,也不知道『奴才'和『我'的區別,"青月對著木樁人,垂下頭,"你什麼也不在乎,就連自己都不在乎。"
不知道為什麼,無用心裡覺得有些難受。青月第一次主動和他說這麼多話,可是他卻不太明白青月到底是什麼意思。
青月一直側對著他站著,彷彿是謝客的姿勢。無用看了他一會兒,最後也只能說:"練武是好的,但是傷到自己,就是得不償失了。"
他沒有等青月的反應,轉身走了。
直到無用的背影消失不見,青月才一腳踹開前面的木樁人,低聲道:"......可是,我在乎......"
無用本來是想找青月幫忙做秋元面具的,雖然伊當時什麼也沒說,但無用感覺得到她還是有點失望的。可是現在,他不知道怎麼對青月開口。
"為什麼大家都變得奇怪了?"無用坐在樹下問水水,"青月是這樣,太子也是這樣,好像連紫玉,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水水甩甩尾巴,沒搭理他。
無用側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沒關係,秋元面具我自己也可以做的。"
無用找來了木頭和刻刀。他見過街上賣的面具,有些是用紙糊的,有些是用木頭雕的,當然還有一些專門賣給富家子弟的,用的是真金白銀。
無用給伊買的那個是用木頭做的,薄薄的一層,刷著艷麗的顏色。
他憑著記憶想將手裡的木頭雕成凸出去的人臉的形狀,但是想法和動作經常是不一致,他雕壞了好幾個,最後總算完成一個比較像樣的。
接下來,就是上色了。秋元面具的七種顏色也就是彩虹的顏色,七種顏色以各種形狀扭在一起,形成了怪異卻帶著喜慶感的圖案。
無用在面具兩側小心地打了洞,用粗粗的紅繩穿起來就算是大功告成。
無用揣著面具,來到伊的房間。
伊有些疑惑:"不是說沒有買到嗎?"
無用訕訕地回答:"我自己做了一個。"
伊看著無用良久,可是無用卻覺得伊的視線彷彿透過自己,到了不知名的時空。
"......自己做的啊......"伊伸手接過去,輕輕地撫摸,"......也是用木頭雕的......"
伊又發了會兒呆,然後將面具放到一邊,朝無用揮揮手說:"你下去吧。"
晚上的時候,無用有些睡不著。早晨那種想要逃離一切的情緒來得太強烈,直到現在,還有心悸的感覺。
一旦看見了自己一直憧憬的幸福,就會更加按耐不住吧。
無用轉身,卻猛然對上黑暗中的一雙晶亮的眼。
那人伸出手摀住無用的嘴,輕聲說:"別出聲,是我。"
無用認出他的聲音來,是紫玉。他點點頭,紫玉放開手,示意他出去。
無用披上外衣,跟著紫玉來到院子裡。
"抱歉,"他有些訕訕地說,"早晨丟你一個人在那裡。"
紫玉搖搖頭,回道:"沒有下次。"
無用點點頭。無用總覺得紫玉有點奇怪,好像和當初在冷宮見到時的感覺不太一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他側著頭想了想,不經意間看到紫玉甩袖坐下的動作,忽然明白過來。
是氣勢吧,他想。那時紫玉大概是受傷的緣故,所以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氣勢。
紫玉招手示意無用過去,然後在無用走近他的那一瞬忽然把他抱在腿上。
無用有些驚訝,愣愣道:"紫玉......"
紫玉皺皺眉,打斷他的話說:"地上冷......還有,以後叫我秋吧。"
"秋?我想起來了,那個綠蓮好像也是叫你秋公子......"
"嗯,"紫玉伸出手指,揉了揉無用因為思考而微微皺起來的眉,"紫玉是對外面的稱呼,熟悉我的人,都是叫我秋的。"
"哦。"無用偏偏頭想躲開秋的手指,卻怎麼也躲不開。
無用覺得其實自己和秋是不怎麼熟的,當年在冷宮的那三天,他們在一起說的話就很少。現在忽然莫名其妙地親近起來,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彆扭。
秋又開始捏起無用的手指來。無用沒有動,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這個手鐲,"秋提起無用的手腕,眼裡露出些滿意的神色,"小七喜歡嗎?"
"很喜歡,"無用老實回答,然後疑惑地看了秋一眼,"怎麼你也叫我小七?"
"哦,"秋垂著眸,看不清表情,"喜歡就這樣叫了。再說你不是排行第七嗎?"
無用沒有答話,秋又問:"小七喜歡宮外嗎?"
"喜歡,"無用小聲嘟囔,"可惜能出去的機會很少。"
秋似乎笑了一下,無用低著頭,沒有看見。
"我可以找個腰牌給你,每個月可以出去三次,怎麼樣?"
"真的嗎?"無用有些驚喜,"這樣的腰牌會不會很難找?"
秋搖搖頭,說:"不會。"
"啊,真是謝謝你。"無用說。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秋的武功很厲害吧,"無用趴在自己的膝蓋上,有些羨慕地說,"真好。"
秋玩弄著無用髮梢的手頓了一下,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小七想不想學?"
"想的呀,"無用稍稍有些興奮,"我最想學的是輕功。"
"為什麼是輕功?"
"啊,因為......"無用的視線看向遠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有時候想去看看桃樹,可是冷宮的圍牆很高......"
秋沉默不語,忽然伸出手抱緊無用,說:"想去就去吧,我現在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第 17 章
無用抱緊秋的脖子,低頭往下看。
房子啦樹啦湖泊花園啦都從腳下呼啦啦地往後退,就和坐在車上往外看的效果一樣。無用翹起嘴角,悄悄笑起來。
轉眼間就到了闊別已久的孤雲院,無用在門口停了停,抬頭看看那塊熟悉的,從以前就破破爛爛的牌匾。他抿了抿唇,抬腳走上那條在夢裡都會走的路。
先是迴廊,然後經過伊的房間,再是自己的房間,房間前面有片小土坪,搭了竹竿用來晾衣服的,後來,又種上了一棵桃樹。
無用看著那棵桃樹,腳步開始慢下來。
他走到桃樹邊,低下頭,看著樹幹上自己曾經刻下的名字,笑著對一直跟在身後的秋說:"看樣子我長高了不少,以前居然只有這麼一點點。"
無用比了比名字所在的位置,秋上前看了看,說:"真的啊,不過應該要更矮一些,桃樹也在長嘛。"
無用嘻嘻一笑,沒有回答。
他又拉著秋跑去菜園,看了半天以後忽然發出驚喜的聲音。
"好厲害,居然長了個南瓜出來,我還以為它們都死掉了呢!"
"是嗎......"秋湊過去看了看,確實有一個長得很大的南瓜靜靜躺在那裡。
"真不可思議,它的生命力好頑強......"
"是啊,"秋笑了笑,笑容裡帶了點苦澀,"小七還種過些什麼?"
無用想了想,說:"有絲瓜茄子山芋和長生果,還有一些其它的不太記得了......對了,有一年我還想種棵葡萄的,可惜它沒活下來......"
秋揉了揉無用的頭頂,把他抱起來,問:"還有哪裡想去的嗎?"
無用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想去山坡看看......"
夜晚的天空看不清雲彩的形狀,月光很好,冷冷的光輝浮動著,連空氣都寧靜起來。
秋躺在草地上,無用躺在秋的胸口。
無用使勁掙也掙不開,反而被秋敲了敲額頭,說:"別動。"
......秋真的比以前強勢了好多。無用心想。
"小七,你到底想要過一種怎樣的生活呢?"
"怎樣的生活?"
秋歎了口氣,又問:"要什麼樣的家,才算得上是家?"
無用不知道秋為什麼忽然問這樣的問題,這種藏在心裡的想法,一般是不願說給別人聽的吧。
或許是今晚月光太好了,無用的眼神有些迷離,忽然就覺得也許告訴這個人也沒有關係。
"......要有一個房間,"他想了好久,說:"有一個爹爹和一個娘親,最好還要有一個長著大大的貓眼的妹妹。"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爹爹賺錢養活大家,娘親照顧我們的起居生活,妹妹活潑可愛老是惹麻煩。大家有時候會吵吵嘴,卻一直都愛著這個家......"
無用沒有再說下去,秋也一直沉默著。
最後,無用歎了口氣,說:"還是回去吧,明天還要去上課呢。"
秋把無用送回房間,又和他約定每天戌時來教他輕功。
"你還不回去嗎?"無用眨了一下眼,問站在床頭的秋。
秋給無用掖好被子,微微笑了一下:"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去。"
"啊,"無用有些為難,"可是有人專程守在身邊,我會睡不著的。"
"是這樣嗎?"秋的手頓了頓,他想了想,說,"既然這樣,我陪你一起睡好了。"
無用還沒來得及拒絕,秋就已經寬衣解帶,躺到床上來了。
無用又開始覺得彆扭起來,他往邊上縮了縮,習慣性的想要逃離他人的體溫。秋看到他的舉動,伸手一摟,將他摟到自己懷裡來。
"啊,秋......"無用有些反抗的聲音從秋的懷裡鑽出來,秋笑了笑,輕輕拍著他的背,說:"快睡吧,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就好像哄著孩子睡覺的感覺,無用心想。他悄悄抬起頭,看見秋的下巴微微往裡縮,嘴唇似乎習慣性的抿成些微無情的形狀。
不過秋的懷裡還是很溫暖的吧,這種溫暖和伊的好像又有點不一樣。可是,比想像中要舒服。
無用低下頭,慢慢閉上眼睛。
帝王細細看著無用睡著後更加安靜的臉,忍不住伸出手指勾勒著他細長的眉,然後慢慢下滑,滑到他眼角的那棵淚痣。這孩子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那個蘇昭儀。但是,這孩子是長得極美的。
他的美不像姬之彥那樣菱角分明,也不像姬之隨那樣張揚外顯,而是淡淡的,低調的,一不注意就會錯失的,偶爾才流露出的驚艷。
最美的,是這雙眼睛吧。
即使病得神志不清,微微睜開時還是會有一種流光四溢的感覺。
那個時候,自己只是疑惑著,為什麼第一眼看到他時會覺得他普通呢?
然後,才漸漸開始注意起來。看著他恭恭敬敬地對待自己,聽著他和自己說話時語氣裡隱隱的不耐煩,其實是有些不滿的吧。
再後來,這種不滿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種在意,所以才會在聽說他丟失了的時候親自跑出來尋找。
而現在,卻是一種疼痛。
只有靠近了看著,才會發現在他的眼睛裡,藏在那種霧氣瀲灩的感覺中的,深深的寂寞與希冀。
帝王抱著無用的胳膊緊了緊。
無論他的希冀是什麼,自己都會讓他實現。
寂寞的話,就以這個他不會抗拒的形象,來慢慢替他磨平吧。
無用早晨睜開眼的時候,秋已經不在了。
他歪著頭想了想,然後看見枕頭邊多了一塊陌生的腰牌。
原來昨天晚上不是幻覺啊。
他拿起那塊腰牌,忽然覺得心裡有點暖暖的感覺。秋一定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等自己睡著了,悄悄走掉的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忽然變成這樣,不過,感覺很不錯呢。
他有些歡快地起身,走出房門後看了看秋日裡變高的天空。
桂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整個院子裡都充斥著一種濃濃的香氣,聞起來有一種非常美味的感覺。
第 18 章
水水不見了。
無用找遍整個秋水殿,也沒找到。
"會不會去了御花園?"取梅對跑得氣喘吁吁的無用說,"有好幾次,我都是從御花園那邊把它找回來的。"
"唉?"無用有些疑惑,"它去御花園做什麼?"
取梅似乎答了些什麼,無用沒有仔細聽,他已經轉身朝御花園的方向跑去了。
御花園很大,道路曲曲折折的,這邊一座假山那邊一座亭閣。
無用邊走邊喊著水水的名字,卻一直沒有聽到那只懶貓的回應。
"喲,這不是咱們的七皇弟嘛~"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無用回頭,看見果然又是姬之隨那夥人。
無用抿抿唇,雖然不願,卻還是依次給各位兄長行了禮。
"七皇弟這禮,我可受不起,"姬之隨露出譏誚的表情,"萬一咱們尊貴的太子殿下怪罪下來,那我不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無用低著頭,沒有說話。
姬之隨不依不撓,又道:"說起來還真是想請教一下七弟,到底是怎麼攀上太子殿下這朵高枝的?要知道咱們的太子殿下眼界高著呢,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說著,又哼了一聲。
無用沉默良久,最終張了張唇,說:"皇兄如果沒有其他事皇弟就先行告退了,皇弟還有事要......"
"事?"姬之隨打斷他的話,"什麼事?莫不是在找你那只蠢貓?"
無用抬起眼,直直地看著他。
姬之隨露出些許詭異的笑容,說:"你的那隻貓啊,還真是不懂禮數,你瞧,"他伸出手,手背上有三道血痕,"居然敢對皇子不敬,本皇子就幫你這個主人,教訓教訓它。"
他伸出食指往上點了點,無用隨著他指著的方向,看見水水安安靜靜地吊在一枝又高又細的樹枝上,身體隨著輕風,微微晃動。
已經秋末冬初了,今天卻難得的是一個艷陽天。
金色的光線從樹縫間落下來,飄飄灑灑的應該會有一種淡淡的暖意,可是無用卻只覺得寒冷又刺眼。
姬之隨在一邊又說了些什麼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心裡面的疼痛一下子泛上來,讓他忽略了周圍的一切。
他忽然從姬之隨面前跑開,跑到樹下順著它往上爬。
他現在很想很想把水水抱在懷裡,就好像以前寒冷的冬夜一樣,相互依偎著從彼此身上尋找溫度。
無用已經爬到很高的地方,下面的人似乎恐慌了起來,他卻沒有發現。
吊著水水的樹枝實在是太細了,細到無用剛一踏上去,它就開始劇烈的往下折。
水水也隨著枝條的晃動,開始左右擺動起來。
無用咬牙,走得更加小心翼翼。還差一步,還差一步就可以碰到水水了。
他努力伸出手去,以驚險的姿勢抱住水水。
然後"啪"的一聲,樹枝斷了。
無用一直往下墜,他死死地抱著水水,看著越退越遠的天空,心裡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忽然就希望一直掉下的路沒有盡頭,陽光沒有盡頭,時間也沒有盡頭。
或許,就這樣漸漸地消失也不錯。
然後,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看了看懷裡的水水,發現現實總歸是現實,永遠也變不成神話。
水水死了吧,他慢慢蹲下來,將臉埋進水水早已冰冷的身體。
帝王看著執意從自己懷裡滑下去的無用,看著他蹲下去,看著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動。
眼前跪了一地的人,而罪魁禍首姬之隨卻仍是呆呆地看著無用背對著他們的身影。
"姬之隨,你在太學院呆了那麼久,就只學會些這種東西!?"帝王的怒氣壓得姬之隨不敢抬頭,而眼角的視線,卻仍是不受控制地往無用那兒飄去。
帝王看著無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就著無用蹲著的姿勢,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搭在他腳彎,把人橫抱了起來。
"姬之隨,回去面壁思過三天。你們,"帝王又環顧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也都一樣。"
帝王沒有送無用回秋水殿,而是去了自己的寢宮。
他將無用放在床上坐好,等了一陣子,無用抬起頭來。
帝王以為無用是哭了的,或者最少也應該是傷感。可是無用臉上淡淡的,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
無用看了帝王一眼,又恭敬地垂下頭去,低聲道:"父皇。"
帝王沒有回答。
無用又說:"父皇,兒臣沒事了,兒臣告退。"
無用從床上跳下來,抱著水水給帝王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帝王看著無用有些瘦弱卻挺得筆直的背影,直到轉彎不見,才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夜晚的時候,秋果然在冷宮的牆外找到無用,無用懷裡,還抱著那只死掉的貓。
秋皺了皺眉。
無用抬起頭,看見秋的時候怔了怔,然後笑了一下,說:"我試了試,還是躍不過去,看樣子以後要更加刻苦了。"
秋將他抱起來,輕鬆越過冷宮的圍牆,邊說:"你才學了兩天,躍不過去是正常的。其實你已經學得算快的了。"
無用轉眼看著腳下流逝的風景,輕聲呢喃:"是嗎......"
無用拿著小鏟子在桃樹下挖坑,秋在一邊看著。秋本來想幫忙的,卻被無用拒絕了。
他問無用為什麼要把水水埋在桃樹下,無用回答說:"重要的東西,我想把它埋在重要的地方。"
秋又沉默了好一陣子。
"要不要再養一隻?"等到水水被埋好以後,秋問道,"我可以找一隻同樣品種的給你......或許,你要是看到貓覺得難過的話,還可以養其他的寵物。"
"啊,不用了。"無用回答,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其實我不喜歡養寵物。寵物的壽命總是要比人短,但是一起生活總會產生感情的吧,等到它死掉的時候就會覺得難過的。"
"那小七為什麼要養這隻貓?"
"水水是我撿到的,"無用說,"當時它餓得慘兮兮的,如果不養它,它就會餓死在外面。"
"是嗎,"秋笑著擦了一下無用髒兮兮的臉,"小七很善良嘛。"
"也不是......"無用低下頭,覺得有些惘然。當初自己也是希望有什麼東西,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吧,所以水水出現的時候,自己是很高興的。
秋看著無用沉靜下來的樣子,伸手把他抱到懷裡,說:"沒有關係的小七,沒有了水水,我還會陪在你身邊。"
三天後姬之隨被放了出來,然後大家發現無用開始在躲著姬之隨。
或許不能說是躲,只是不理不睬罷了。以前無用見了姬之隨,雖然不願,也還是會行個禮,而現在,無用是明顯的對他視而不見。如果姬之隨想和他說些什麼,無用總會用一句淡淡的"我還有事"擋回去,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無用是真的開始討厭姬之隨了。可是越是不理睬他,他就追得越厲害。
姬之隨懷裡抱著隻貓,擋住了無用的去路。
"七弟,弄死了你的貓是皇兄的不對,但也不能因為一隻貓毀了兄弟間的感情啊。皇兄特意給你去尋了一隻來,它可比你原來那只貴重的多......"
無用低著頭,想從他身邊繞過去。姬之隨似乎急了,一把扯住無用的衣袖。
無用反射性的狠狠甩開姬之隨的手,看到姬之隨驚訝的臉,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抿了抿唇,輕輕說了句:"抱歉。"
姬之隨還在發呆,無用悄悄從他身邊繞了過去,離開了。
另一邊,杜子落動作優雅地研著墨,不經意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平日裡總是冷冰冰的太子姬之彥正望著窗外,似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臉上居然帶著笑意。
杜子落愣了一下,然後饒有興致地問道:"殿下看到了什麼,這麼有趣?"
"啊,"太子殿下回過頭來,一隻手支著自己的下巴,另一隻手輕輕敲打著桌面,說,"姬之隨想引起小七的注意,可惜方法不對,適得其反。現在啊,小七看都不想看到他了,真是活該!"
杜子落朝窗外望去,果然看見姬之隨頗有些落寞地站在那裡,輕笑了一下,說:"越是喜歡越是欺負,果然是孩子氣的做法。"
第 19 章
一轉經年。
無用的輕功早就小有所成,又開始跟著秋學習劍法。
桃花開得正艷,花瓣隨著兩人飛舞的身影紛紛揚揚落下來,又被飄過的風帶著旋轉,跳躍起來。
無用累得氣喘吁吁,汗珠從光潔的額上一顆一顆滑下。
秋笑著給他擦去,道:"今天就到這裡吧,休息一會兒。"
無用皺了皺眉,看看手裡的劍,又看看秋,最後有些悻悻然地坐在秋身邊。
"學得越多,越覺得秋厲害。"無用感歎道,"我都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會有比秋更厲害的人。"
秋只是笑,沒有應答。
無用將頭靠在樹幹上,花瓣悠悠地落下來,有那麼一兩瓣落在他肩膀上。秋看見了,伸出手去把它撫下來。
無用似乎還在疑惑著,他想了半天,最後終於忍不住問:"既然秋這麼厲害,當時怎麼會被傷成那樣呢?還是說其實秋你的水平在外面並不算高?"
秋怔了一下,然後微微皺起眉。
"那是意外。"他有些冷冰冰地說。
無用聽出秋語氣裡的不悅,吐吐舌,不再多嘴。
秋看著頭頂桃樹糾纏的枝葉,淡淡地問:"那時,小七為什麼想要株桃樹呢?"
"啊,"無用也看向頭頂,桃樹和那時比起來已經長大了許多,他笑了笑,語氣裡帶著些許懷念,"因為有人說過桃樹是我的生辰樹,如果愛著我的人幫我種下一棵桃樹,那我以後就會隨著它的枝繁葉茂,變得幸福起來。"
秋沉默良久,然後有些生硬地問:"是誰說過這種話?那時候為什麼又選中......我來幫你種這棵樹呢?"
"說這種話的人......"無用低下頭,微微笑了一下,"大概是夢中人吧。至於為什麼選中你......"無用歎了口氣,"是因為那時候別無選擇。"
秋低著頭,手在無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握成拳。
一下子就過去這麼多年了。
帝王看著早已習慣在睡覺時縮進自己懷裡來的無用,眼裡漸漸柔軟起來。
無用也已經長大了。
他的臉漸漸長開,以前那種淡淡的美隨著時間的流逝沉澱下來,開始有了少年清新的味道。
甚至在笑著的時候,不經意地流露出惑人的魅力。
帝王是一直看著無用的。看著他一天天長高,一天天對著自己所扮成的"秋"越來越親近,心裡的後悔,便逐漸強烈起來。
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扮成紫玉的樣子。
如果那時候,以帝王的身份強勢地接近他。
現在是不是不會那樣後悔?
一邊後悔,一邊卻捨不得失去這個少年的依賴。
優柔寡斷,一直到現在。
一點也不像平日裡乾脆果斷的自己。
秋歎了口氣,伸出手去邊撫摸著無用柔順的黑髮,邊問道:"今天姬之緣有沒有來找過你?"
無用眼眸眨了眨,忽然笑起來。
"有來的,"他說,"向我訴了好長時間的苦呢。"
"哦?"秋的手頓了一下,眉微微皺起來。
"他說學傅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針對他,不僅下課的時候不讓他走,還要在課後給他留下好多好多功課,多得做也做不完。"無用說得興致勃勃,"秋你沒看見他當時那個樣子,白白胖胖的小臉皺著,眼睛裡還閃爍著淚花。我可是忍了好久才沒有當場笑出來的。"
"是這樣嗎?他沒時間做功課,卻有時間三天兩頭跑到秋水殿來?"
"啊,他只是想訴訴苦吧,畢竟還是個孩子嘛,"無用答道,"說起來周學傅也不是過分嚴厲的人吶,為什麼他對之緣的要求如此之高,都有些不合理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覺得他能力不錯吧。"
面無表情地說著這些話,帝王心裡卻想著居然這樣都有時間跑來找小七,還是叫周峰對十二再嚴厲些吧。
無用在去太學院的路上,跟他一起的,依舊是寧勇晨和青月。
寧勇晨早已脫離之前那幅又瘦又小的樣子,儼然成長為一個溫潤的,有點陽光氣的大男孩。
而青月,卻在那天之後生活中除了練武還是練武,且越發沉默寡言。
"小七。"
無用回頭,明媚的陽光中,是姬之彥帶著些笑意的臉。
"太子哥哥。"他朝姬之彥微微笑了一下,說,"好巧,現在才要回千羽宮嗎?"
"不是巧,"姬之彥搖搖頭,"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姬之彥早已不用去太學院學習,也不再住在皇宮裡。
皇子們到了十八歲就要搬出去住,姬之彥的千羽宮無用偶爾會去看看。
無用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一整天都呆在太學院了,現在他上午要去上早朝,下午才會繼續去學習。
當然他在早朝的時候只是旁聽罷了,不像姬之彥,已然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其他幾個上朝的皇子都已經在施展各種手段結識各式各樣有才有權的人,只有無用仍是靜靜地,站在朝堂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時光的消耗。
"太子哥哥找我什麼事?"無用有些疑惑地問。
"啊,是想約小七一起出去玩。"姬之彥捋了捋無用被風吹到嘴角的頭髮,"今天是乞巧節,宮外有些有趣的活動,小七要不要出去看看?"
"可是,"無用有些為難,"我還要去上課。"
"我今天本來也有事要辦的,"姬之彥眨了下眼,"不如我們一起翹掉吧?"
無用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就冒出個討厭的聲音來。
"喲,好孩子也要翹課了嗎?學傅如果知道你翹課是為了跑出去玩,不知道會不會一氣之下告到父皇那裡去呢。"
無用面無表情地看了姬之隨一眼,想了想,然後露出個帶著些得意的笑容。
"你羨慕嗎?"他頗有些挑釁地說,"就算再羨慕你也只能陪著學傅上課,一定很無趣吧,真是同情你啊。"
無用轉過身,對姬之彥說:"太子哥哥,我們走吧。"
姬之彥亦轉身,走在無用身邊。
他回頭看了姬之隨一眼,對上他不甘及憤怒的眼神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回過頭,牽起無用的手。
這麼多年了,姬之隨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可能是無法接受無用對他的無視,所以從那天以後他就一直以一種諷刺挑釁找茬的語氣找無用說話。次數一多,無用也爆發了,和他吵了一架。然後兩人的關係進一步惡化,現在無用對著姬之隨從來都不叫"皇兄",直接稱"你"。
如果今天不是姬之隨,無用還不一定會和自己出去呢。
就這樣吧,太子笑了一下,就這樣把無用推得離你越來越遠吧,姬之隨。
第 20 章
宮外很是熱鬧,無用卻覺得有些無聊。
乞巧是屬於情人的節日,活動再多,也與自己沒什麼關係。
這些年來,無用憑藉著每月三次的出宮機會,再加上秋會時不時帶自己出去,所以早已跑遍帝都的邊邊角角。
可是,卻仍舊沒有機會走出帝都。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的。
無用朝著城門的方向遠遠望去,露出一抹期待的笑。
"小七,覺得無聊嗎?"姬之彥看著無用走神,笑著問。
"啊,還好。"無用答道。
"其實乞巧節每年也就是這樣了,沒什麼新意,"姬之彥看著熱鬧的人群,淡淡地說,"不過,今天叫小七出來,是想要小七看看那座橋。"
"橋?"無用隨著姬之彥的指引,將視線放在不遠處一座石橋上。
無用知道那是座沒有名字的橋,每到乞巧橋上會變得熱鬧非凡。
雖然從沒見識過,無用卻也在秋的敘述中知道這一天情人們會手牽手,一起從橋上走過。說這樣就會受到祝福,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我想和小七,一起去走走那座橋。"
"誒?"無用有些驚訝,"可是,那是給情人過的呀?"
"沒有那種說法,"姬之彥笑著說,"那只是個祝福罷了,並沒有限定一定要是情人的啊,親人也是可以的。"說著他露出稍許期待的表情來,"我一直很想走走看,卻總也找不到人陪,小七不願意陪陪我嗎?"
無用歪著頭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說:"好吧。"
姬之彥牽著無用的手,一起走過那座橋。無用只是忙著看風景,沒有注意到姬之彥眼眸中流露出的得逞的笑意,也沒有注意到眾人看向他們的,有些訝異的眼神。
晚上,秋過來的時候無用彷彿感覺到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帶著些怒意。
他有些疑惑,側頭問道:"怎麼啦?誰惹你不高興啦?"
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今天,是不是姬之彥帶你出去了?"
"是啊。"無用笑了笑,"秋真厲害,這麼快就知道了。"
"你們是不是一起過了那座所謂的情人橋?"
"嗯,"無用點點頭,"不過那座不叫情人橋,它不是沒有名字的嗎?太子哥哥說不是只有情人才會去過的,親人也可以。"
秋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可惜聲音太小,無用沒有聽清。
無用站起來,拿出劍對秋說:"不要去管那個了,秋把昨天那招再舞給我看看吧。"
秋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抽出劍,和無用過起招來。
第二天,朝堂上。
帝王看了看站在角落裡打著哈欠的無用,眼裡帶上些笑意。
昨天練得有些晚了,那孩子估計還沒睡夠吧。
然後,視線又轉到姬之彥身上。
帝王的眼睛瞇了瞇,說:"前些日子潮州遭受水災。朕雖已派人去賑災,而現下思量受災百姓居無定所,無家可歸,定是人心惶惶。故朕決定派太子去潮州一趟,安撫人心,也權當是一種歷練。眾卿家覺得如何?"
殿下各人大呼聖上英明,姬之彥自然面露欣喜地應下來,而卻在轉身的一刻,露出些思量的神色。
千羽宮。
杜子落笑道:"真是恭喜恭喜,看來皇上是越來越器重殿下了。"
姬之彥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皺起了眉。
杜子落疑惑道:"怎麼了?有何不妥嗎?"
"父皇近幾年常常會派我出去,"姬之彥沉思道,"無論大事小事都派我去,在別人看來應該是好事,可是我卻覺得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
"就是去的時間,"姬之彥頓了頓,道,"通常都是在我找過小七之後。"
"咦?"杜子落有些驚訝。
"昨天的乞巧節,我帶著小七一起去過情人橋,結果今天馬上就派我去潮州。"
"上一次,我去月老廟求了鴛鴦符,分了一個給小七,騙他說只是普通的平安符。然後第二天就被派出去,過了近一個月才回來,回來後小七卻對我說符他不小心搞丟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還有再上次,上上次......"
杜子落聽罷,表情有些複雜。
"殿下的意思是,皇上他對七殿下......"
姬之彥點點頭,道:"我就怕父皇對小七有什麼。這些年來我們都看到的,父皇對小七明裡暗裡的寵愛可不少。"
"七殿下雖不掌權,皇上對他確實是很縱容的,"杜子落沉思道,隨後看著姬之彥露出擔憂的神色,"不過先不管皇上心裡是怎麼想,殿下您......難道真的對七殿下起的是那種心思?"
姬之彥露出自信的笑容,道:"子落你是知道我的。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手,不管有多難,也不管應不應該。"
姬之彥回房,杜子落苦笑著搖了搖頭。
"哎,姬家人果然是與常人不同,這樣有悖常理大逆不道的話隨隨便便就能出口。那個七殿下......不知該說他是幸運還是可憐......"
第 21 章
秋來找無用的時候,無用正坐在樹下,用樹葉吹著些不成調的曲子。
秋笑了笑,問道:"小七從哪裡學來這些的?"
無用吐出嘴裡的樹葉,答道:"是從張老先生那裡學來的。"
"哦?張老先生?"
"嗯,秋不知道嗎?張老先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吶。"
秋摸摸他的頭,轉手又把他抱在懷裡,道:"是不是守著無名居的張尹先生?"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啦,"無用揮開他玩著自己指頭的手,道,"不過他住的地方確實是沒有名字的。"
"嗯,"秋點點頭,"兩層樓的房子,裡面裝滿了書。"
"對,就是他!"
秋笑了笑,說:"那個人確實很厲害,曾經是皇上的老師。可惜他發過誓再也不教皇子,也不見皇室中人。所以皇上給他造了無名居,並下令不許人去打擾他。久而久之,皇宮裡的人也就漸漸遺忘他了。"
"為什麼不願意教皇子?"
秋歎了口氣:"為了大局,皇上犧牲了他心愛的女子。"
"原來是這樣......"無用喃喃道,"張老先生也是個癡情人,真可惜......不過,他應該很討厭皇宮的吧,為什麼要讓他住在宮裡?"
秋頓了頓,說:"因為他很聰明,又博學。所以皇上不敢放他出去。"
"就是說被軟禁起來啦......唉,真看不出來,張老先生平日裡精神充沛,還總是很貪吃的樣子。"
"貪吃?"
"對啊,"無用答道,"我是無意間跑到無名居去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把我帶的桂花糕給全部吃掉了,吃完之後還問我有沒有。後來,我就隔三岔五地帶東西給他吃啦。真是奇怪,我看每天都有人給他送飯來的,他都吃不飽嗎?"
"大概是因為喜歡吃小七帶來的東西吧。"秋回答。
"沒有差很多啊,"無用的眉毛微微皺起來,然後又馬上舒開,"不過,無名居藏的書真的是很多呢,有好多都是奇聞怪錄,看起來很過癮。"
"小七原來比較喜歡奇聞怪錄嗎?"
"對啊,不過寧勇晨對這些就很不屑了,他比較喜歡兵書。"
"寧勇晨也去了無名居?"
"嗯,我求著張老先生收他做學生的......寧勇晨他學習很刻苦,張老先生現在很喜歡他。"
"他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軍師。"
"是啊,"無用笑了笑,"我也是這樣說的。"
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麼小七呢?小七最喜歡的是哪本書?"
"千山遊記,"無用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仰慕,"真羨慕寫這本書的人,一定是去過很多地方。每一次看我都會想,等以後我要把書上提到過的地方全都親自走一遍,然後選個最美最安寧的城市住下來。"
秋的手忽然一頓,然後緊緊抱住無用。
"你要離開皇宮?"秋的聲音有點緊,無用還沉浸在他的憧憬裡,沒有發現。
"是啊,總有一天要離開的。"
"一個人離開?"
"不是......"無用的表情微微黯淡下來,"我想帶著伊一起離開。"
"......為什麼?"
"啊,因為......"無用看著遠方,輕輕笑了一下,"這是我小時候就開始的夢想,而且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伊她其實是很寂寞的。我有好幾次看見她拿著我送給她的那個面具發呆,那時候她的表情......又傷心又寂寞......"
"那我呢?"
"咦?"無用這才發現秋的不對勁。
"你要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無用低下頭,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很難過。
"......我會想你的,一定會,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所以說,你會留我一人?"秋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如果今天我沒問,說不定哪天你帶著那個所謂的伊跑掉了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想啊,"無用低著頭說,"可是我總不能自私地要求你和我們一起走掉嘛。你這麼厲害,一定還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我不可能要求你拋棄他們跟我走吧。"
無用沒再說話,一直低著頭。秋也一直沉默著,直到最後,他才歎了口氣。
"天很晚了,回去睡覺吧。"秋淡淡地說著,語氣裡,居然帶著不可覺察的疲憊。
秋今天沒有陪著無用一起睡,而是早早地就回去了。
無用知道秋在不高興。他裹著被子,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習慣了秋的體溫,沒有了秋陪在身邊,自己好像有點難以入眠。
明日還要上早朝呢。無用想著,還是早點睡著吧。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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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雲殿。
帝王一直在伏桌沉思,旁邊服侍著的小公公早已被他散發的寒氣驚出一身冷汗來,就在他痛苦地想著皇上該不會想一直這樣坐到天明的時候,帝王說話了。
"小德子,你出去。"
小公公立即跪安出去,落雲殿裡就只剩帝王一人。
"紫玉。"他開口道。
從窗外跳進一個黑影,跪在地上道:"聽憑陛下命令!"
帝王揮了揮手:"你加派幾人看著蘇昭儀,事無鉅細全部匯報給朕......七皇子那邊,也是一樣。"
紫玉似乎愣了一下,又馬上反應過來,回道:"是。"
帝王拿起早已冷掉的茶,輕綴一口。
小七,我曾想過無論你的希冀是什麼我都會讓你實現--可是,只有這個不行。
帝王的手微微一握,手中的白玉杯就變成粉末,從指間滑落下來。
小七,我絕對不允許你就這樣,逃離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