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子依然如以前那样过着,只是多了点甜蜜,多了些温馨,多了份期盼……
有那么一天,两人并排坐着抽那两元钱一包的劣等烟。范剑喷了个烟圈出来,又喷了个烟圈出来,大圈套小圈,一圈圈荡开,很是又意思。钟华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烟?」
范剑又喷了个烟圈出来,转头看着钟华,眯着眼,「你好像从没问过我的过去?」
「你要想说,即使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要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台词呀?」范剑笑了,然后扭头看着远方,低声说:「过去的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也没办法。过去的事,我全忘了。」
钟华抬了下眼皮,「你失忆?」
「可以这样说吧。我一醒就在街上了,蹲那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正纳闷呢,一个人从我里身体里穿了过去,我打了半天冷战。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就明白了,原来是我已经死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去阴司,可就是不甘心,你想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这多亏呀。所以,我就在阳间游逛,说不定哪天我就想起了什么。道士,你见过那么多鬼,见过失忆的鬼吗?」
钟华没回答他,说,「那你怎么记地自己叫范剑?」
「那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钟华扬了下眉毛。
「没钱,去抢,被人骂犯贱;赌钱,输了,想赖帐,又被人骂犯贱;打架,输了,被人踹,又被人骂犯贱……最后我想,干脆自己就叫这个名字好了,别人骂的时候就当在喊自己的名字了。」钟华看他虽然在笑着说,但知道他心里难受,遂伸手揽住他的肩。
「孤魂野鬼是最可怜的,连个去处都没有,也没人给烧钱,我除了去抢,也没办法。再说,那些钱本就是烧给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不抢白不抢。
「第一次碰到你,就是我没摸清门路,抢错了,那些是有主的,结果被人暴打了一顿。你救了我,趴在地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人是鬼,心地好的都太少了。当时就琢磨着能不能让你给我烧点钱什么的,知道你那话是在敷衍我,可我却还抱丝希望,结果你也知道了……
「后来被抓住,你把我弄了出来,我挺开心的,知道你心里毕竟是有我的。那时,我还在想如果投胎的话,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你?那段时间,我……挺想你的。」
「等我死了,就去找李三,求他让咱们下世仍然在一起。」
「道士,你居然会说甜言蜜语?嘻嘻,挺怪的。你还是冷个脸吧,这样我习惯。」
「住嘴。」
「这两个字好像很长时间没听到了。」
「给我住嘴。」
「四个字。」钟华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住嘴,揽着他,一个吻印了下去……
钟华住的这片房子已经被下达了最后搬迁通知,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成为新的建筑工地。钟华为这事挺郁闷的,再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天休息,跑了一整天,一居室动辄就要五六百,更别说其他的了。
这天,师傅看他无精打采的,就问他怎么了。钟华就说了找房子的事。师傅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前几天那个经常来洗车的张先生说他想找个看门的,就是那个说你洗车洗地干净,每次都点名要你洗的那个张先生。记起来了吧?他被公司派出去工作一年,老婆孩子都带去。房子空了下来又不想租,就说找个看门的,帮他们开开窗透透气,浇浇花什么的。说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工资好说。我好像还有他的号码,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钟华真不相信自己会遇到这么好的事情,有房子住,不但不给钱,还有工资拿。师傅很快打完电话,说张先生很满意,当即同意他来。钟华想这天上可真掉馅饼了。
一栋接一栋的别墅全都立在高大的树木中间,班驳的颜色丝毫去除不了它的高贵和典雅。绿荫下有小孩在荡秋千,不时发出稚嫩的笑声;慢跑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随风轻拂着;不时有遛狗的人走过,电视上见过却不知是何品种;偶尔驶过的高级轿车,钟华做梦都想摸上那么一次……这是钟华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他可从来没想到张先生会这么有钱。
张太太人很温和,带着他楼上楼下看了看,交代说窗户一周最少要开一次来通风,水管要隔几天全打开流流水,玻璃过些时间擦一擦,屋里的植物定期浇水,屋外的花草要定期整理……终于交代完了,张太太给了他一张纸头,说按照纸上写的做就行。
钟华的住处就是楼下的一间小客房,虽小,但比他原来的猪窝强多了。
两个星期后,张先生一家飞去了德国,钟华也搬了进来……
「道士,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发大财了……」
钟华头有些疼。从进门,是一进小区的大门,范剑就在念叨这句话,一直念叨到现在,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你看,这瓶子,是古董,都上了年头的,你要偷出去给卖了,你就小发了。还有这个家具,要是能搬出去卖了,那可是大价钱。道士,你不在愁钟萍的学费吗?你把他家给卷了,不就成了。」
钟华不理他,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装修还挺好。我到楼上逛逛。」因为他现在是虚无的,没有实体,钟华也不怕他折腾什么,任他去。范剑的实体过段时间就会消失,因为要搬过来,所以钟华没有给他度气,呃,忍得好苦。
正在把衣服放到橱子里的时候,只听一声喊叫从楼上传了过来,「道士。」
钟华慌忙扔了衣服,就往楼上冲……
就看到楼上的过厅里,范剑被个女人紧紧搂着。看见钟华的瞬间,范剑忙说,「看清了,是她搂我的,我可没动。你可千万不能冤枉我。」
那女人松开了范剑,慢慢转过了身子。脸上还有泪水,但神情却是高贵的。三十多岁年纪,很漂亮,一身素淡旗袍把她身材衬托地很是标致,一个简单的发髻挽在脑后,唯一的首饰就是腕间的一个绿玉手镯。没有惊讶和慌张,那女人看着钟华,说,「你是谁?」
范剑笑着走了过来,作势搂着钟华,对那女人说,「他是我的爱人!」
「你说什么?」那女人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
「你刚才问他是谁,我回答你的问题说他是我的爱人。」
「爱华,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会是你的爱人?我才是你的妻子呀。」
「你话可别乱说,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在这里等了你那么多年,等得心都快碎了。你终于回来了,却不认我。为什么?我是玲玲呀,你的玲玲,你怎么会忘记我?」
「对不起,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我老婆只有一个,就是他!」
「他是男的呀!他怎么会是你的……妻子?我才是!我才是呀……」那女人显然已经很伤心,泪已经流了满面,但却仍然用很温和的口吻在说话,像是在劝说一个迷路的孩子回家。那种神情看了让人心伤。
范剑看了钟华一眼,走了过去,把那女人扶着坐下,把手从那女人手里硬拉了出来,看着她说,「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你真得认错人了。虽然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可是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的话,我想总会有点印像的,可我真地一点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我想……」
「你说你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范剑缓缓点了点头。
那女人笑着擦了擦泪,「我还以为是你不认我。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丈夫!」说完又一下搂住范剑,笑着哭了。
钟华悄悄转身下了楼,神色有些黯然……
范剑虽被那女人抱着,但却一直斜眼看着钟华,看他转身离去,大急。忙挣开那怀抱,撵了上去,想去拉钟华胳膊,却哪里碰得到。
「道士,你生哪门子气?我不说了我不认识她?是她认错了人……」
钟华好像没有听见,自顾往楼下走。范剑一急,挡在了钟华面前,钟华看也没看他,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范剑打了个冷战,蹲了下去,随即又跳了起来,指着钟华的背影大喊道,「臭道士,你发什么疯?吃的哪门子干醋?我心里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娘的,我都被你那样了,我说过什么没有?你还让我怎样?非要让我再死一次吗?有种,你把我魂打散,省得看你这张脸让我生气……」
钟华的身形稍稍顿了一下,但仍没止步。到了楼下,钟华坐到了沙发上,掏出烟,抽了起来。
范剑看咆哮无果,又跟着蹭了过来,站在了钟华旁边,「道士,好了,求你了,别生气了。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生气,多不好。你说你生什么气呢?我和她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认识她,根本一点都不认识。她认错了人,搂着我哭,我总不好意思总是把她推开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不是?那样就太不仁义了。我去和她说清楚……」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不是那个爱华?」钟华看他转身要走,遂开了口。
「道士,你平时聪明得紧,怎么这一会儿成猪脑子了?难道这就是『关心则乱』?」钟华翻眼看了看他。
「好了,别翻你那卫生球了。告诉你就是了。她穿的什么衣服,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是旗袍,现在大街上有几个穿那样的旗袍?再看看她那发型,那是三十年代的发型。你记不记地刚看见我时我穿的什么衣服?牛仔裤,你说那时有那样的裤子吗?所以,我们不可能是同一世代的人,也就是说我根本不可能是那个爱华。」
钟华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面色缓和了不少。
范剑笑了,「妈呀,可吓死我了。刚才你那脸色,我还以为你非给我钻心符尝尝呢。」
钟华看着那张笑脸,不自觉喃喃着,「有一天,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道士!大爷!祖宗!今天已经够折腾了,你就别再自寻烦恼了。要我真忘了你,还不简单,你就用那桃木剑,一剑刺来,不就解决了?」
范剑还想往下说,钟华站了起来,看着他。范剑住了嘴,微微低了头,轻轻张开了唇,缓缓闭上了眼……感觉到唇上的虚无变成了凉凉的柔软,钟华一把搂住眼前的人,加深了这个吻……
只听「啪」地一声,两人松开,均往声响来处看去。却是那女人惊地跌坐到了楼梯上,惊恐地看着他们,眼里的泪珠一个个滚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范剑看了钟华一眼,看对方微微点头,便走了过去,把那女人扶了起来,搀着坐到了椅子上。那女人似是有些呆楞,只是流泪,不说话,也不再去碰范剑。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是同性恋。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就是我喜欢男的,所以我不可能是那个爱华。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女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只是哆嗦着,「我,我,等了你那么久……」
听她如此说,范剑猛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都告诉你了,我不是那个爱华,我也不想是那个爱华。对了,你们既然是夫妻,他身上肯定有什么标记拉,标志拉,胎记拉,黑痣呀什么的,你想想……」
那女人想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了头,说,「你左胸有个黑痣。」
范剑「啊」了一声,解了两个扣子,「噌」把衬衫从头上脱了下来。钟华看着他,眼睛陡然转开……
范剑很英俊,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脸略显刚毅,是那种很有型的男人。头发略微有些长,中和了那张脸的硬度。如果他不说话,再板起脸,能当得起现下流行的「冷面王子」。可惜一张口就破坏了整体形象,让人觉得这修养和外形是那么的不配。范剑很高,比钟华要高。他身材很好,但天下所有的鬼好像都是惨白的肌肤,范剑的肤色也是白色的,但却绝对不是白斩鸡,而是很自然的那种颜色。所以,范剑整天说自己「貌如潘安」,倒也不是完全吹牛。
而此时,就在现在,在夏日的晚上,在柔和的灯光下,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赤裸着上身,轻风拂着他微长的头发,而他眼睛里透出的是说不出的光芒,仿佛要把整个夜给照亮……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是对自己意义不一般的人。钟华想自己如果不把眼睛移开,他不能担保下一步自己会做什么?
「你看见了,我身上没有那个黑痣,我不是爱华,你可看清了?」
那女人怔怔地看着他,泪又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
钟华叹了口气,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他走上前,挡着范剑,轻声说了句,「把衣服穿上。」然后面向那女人,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确实不是爱华,你能接受吗?」
「不接受也不行,他本来就不是。」女人带着泪惨然一笑,眼睛飘向了范剑,但显然是透过范剑在看另外一个人,「其实,刚开始我就怀疑,但我不想接受。我等了太长时间了,等得人都要木掉了,是不是很可笑?但我知道,爱华从来不会大声对我说话,他也从来不会说脏话,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文而雅,他永远都是那么替别人着想……」
范剑看着眼前这张雨打梨花的脸庞,强忍了忍,才没发作出来。她那意思不就是说自己动辄大吼大叫、脏话连篇、粗鲁鄙俗、自私自利吗?这小女子也真够狠,骂人一个脏字都不带吐的。
「他很可能死了,你到底在等什么?」钟华开了口。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在等他的魂魄。活着他没来成,死了,他的魂魄肯定会来找我。所以,我才在这等他,一直等到他为止。我相信,他的魂魄肯定会来找我!」
钟华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很同情她。「你知道,我是道士。如果你能把那个爱华的事情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是真的吗?」那女人止住了哭泣。
范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闷着头抽烟,不去看那女人,他可受不了被人那样盯着。如果爱慕他也就算了,问题是通过他去看另外一个人,那才叫窝心。
「他叫陆爱华,我叫林玲。我们是在一次学生游行中认识的,当时人太多,我被人推倒在地下,差点被踩伤了,是他救了我。然后,我们就经常见面,谈理想、谈未来、谈国事,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后来,他毕业后去了外国留学,让我等他,等他三年。我好像一直在等他……」林玲苦笑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他说等回来就到我家提亲,我们就结婚,然后就永远待在一起。我发誓我会等他。他出国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一所女校教书,不顾父母的责骂一直坚持着把那些提亲的人都赶出去。我说过要等他,就肯定会等他。
「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刚开始他的信很勤,可后来就不知怎么没有了。我想可能是他学习太忙,所以没有时间写。后来才知道是父亲把他和我的信全都截住了。
「三年的时间不短但也不是不长,很快就到了。因为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但是这时却又有人来提亲。我,宁愿那是一场噩梦……
「那个人的年龄比我父亲小不了多少,是个大帅。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他却说上次到我家看到我的相片就喜欢上了我,想让我做他的姨太太。这种事情即使没有爱华,我也不可能答应。父亲和母亲当然也不会答应。按照他们的话,我们家即使再破落,还没有到给人家去做姨太太的份上。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明白无误地拒绝了。不久后,我的弟弟就给抓了起来,说是赤匪,要枪毙。我弟弟是个很胆小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什么赤匪。想想也就明白了。我哭了一场,然后就去找了那个人,告诉他我答应。
「等爱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早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我没脸再见他。可是有一次,却让我碰到了他。他当时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看到那样的他,我心都碎了,完全崩溃了,我搂着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快气疯了,把手不断地擂到墙上,拳头上全是血……
「然后我就背着那个人和爱华在一起,而如今我愿用十世的生命去换那些日子回来。有次他带我去了个教堂,他说外国人都是在教堂举行婚礼的,然后他给我套上个戒指,说那是我们爱的见证,从那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丈夫,我就是他的妻子……」
此时钟华才注意到她手上无名指上的圆环,很朴素的那种。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爱华说他再也不能忍下去了,说要带我走,我虽然害怕,但却想也不能这样下去。爱华说让我等他几天,等他安排好了,就来接我。我很开心。
「但是没过两天,那个人却给我看了样东西,是爱华的戒指,带着血,还说要不是我怀了孕,就打发我和他一起上路了。我傻了,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想死了算了,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但肚子里的小生命却提醒我不能死,这是爱华的根,我知道肯定是爱华的,所以我必须要把他生下来。那个人没孩子,娶了很多老婆却一个也没有生出来。我肚子里的是他的希望,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没有杀我。
「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然后就有人给我一碗药。我知道那是什么,那个人是不可能让我活下去的。喝下去的时候,我除了挂念我的孩子,却只希望快点离开这个世界,这样我就可以很快看到爱华了。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死了之后,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原来人的魂魄是可以游荡在这个世界的。我不想走,也不敢走,我怕爱华来找我,我想他肯定也在这个世界,就游荡在哪个角落,总有一天他会来找我的……所以,我等他,等他来找我!」
等林玲说完,范剑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了钟华,「道士,去找找李三吧。问问那位陆先生现在在哪里?林小姐她太……唉……」
钟华点了点头,然后对林玲说明天就去城隍庙,让她安心的等着,不管怎样,总会给她有个交代。林玲深深给他们鞠了一躬,转身慢慢去了楼上。
「道士,又瞎掰什么呢?」
「既然你和那个姓陆的长得很像,说不定会有些联系也说不定?」
「会吗?」
「谁知道呢?但你什么也不记得,根本找不到你的任何资料。也只能瞎撞了。」
「你……希望我想起过去的事?」
「你难道不希望想起来?」
「我也不知道……怕万一有些不好的事情……要是像林小姐那样,我宁愿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对在等待的人会很不公平。」
「如果真那样,对现在身边的人就公平吗?」
钟华没有回答,范剑也不再开口,一人一鬼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各自想着心事,默默抽着烟。
***
钟华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城隍庙,找到了李三。李三看见他,脸笑成了一朵花。听了他的请求,更像是拣了个大元宝。钟华想他肯定有事要找自己帮忙了。
「好说,好说。不过,这个人情再加上次那个,现在就要让你还。」
「还真够快的。说吧,什么事?」
「够爽快。是这样的,有座正在建的大楼里出了个厉鬼,把好几个人从楼上推了下来,都是在傍晚时分,你想太阳刚落山,他就能显形,可不是一般的厉鬼。还好没死人。那里的工头找了好几个道士去抓,都没抓住。我今天才得到这个消息,本来要亲自出马。可是偏偏阴司有事,我要去一趟。派其他的人去,说不定抓不住它反被它伤害。我还在想去找你呢,正好你来了。」
「你不怕我栽了?」
「你要是也趴下了,我就干脆去把黑白无常请来。好了,别瞪,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可是是实话。」
「我要的那些资料,越详细越好,那姓陆的后代的资料以及他现在轮回到何处。」
「怎么回事?那姓陆的怎么了?」
「等到时候再告诉你。你查那些资料没问题吧?」
「那些虽然都是秘密资料,但凭我,还不成问题。」
「那谢了。把那楼的具体地址给我。我今晚就过去。」
第四章
钟华本来是不想让范剑跟着,可这小子却讲带上他好歹有个照应,死活要跟来。钟华没办法,也只有随了他。答应后,突然间觉得自己对他好似太过纵容,这挥剑撒符的,万一碰到他,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摇了摇头,想着不让他靠近就行了。
那地还挺远,在郊区,倒了三辆车才到。郊区的空气就是好,风凉凉的,吹到身上很是舒服。夜色深了许多,天上的星星也眨呀眨的,连银河都看地很清楚。附近有条河,青蛙的呱呱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范剑伸了个懒腰,文邹邹地酸了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钟华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这要是接上腔,夸他一句,那他还不接着酸?
又走了一段时间,接近了工地。十几栋楼错错落落地排着,范剑冒了句,「这到哪里去找?」
钟华没理他,只是往前走,范剑忙追了上来,去拉钟华的胳膊,说,「怪糁人的。」
钟华把袋子交到另外一个手里,伸手去牵他,「你还是不是鬼?你怕什么?」
「我是好鬼,那个可是个厉鬼。都说软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当然怕他这个不要命的。」
「我在,你怕什么?」
「说的也是。这怎么把咱家道士的本事给忘了。你就专克那不要命的。哎,道士,你那剑耍起来蛮好看的,下次教教我。以后碰到这些厉鬼什么的,也不会只有跑的份儿……」
钟华任他罗嗦,只是牵着他望前走。
很显然,这是片在建的住宅小区,看来已经快封顶了。一些大树已经提前移植了过来,小区中间是个大花坛,一片片地也种了不少东西。走到那花坛前,钟华把袋子放了下来,松了范剑的手,摸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哎,道士,怎么不走了?」
「等着。」
「等。谁?」
「你后面那人。」
范剑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嗷」了一声,猛地跑向前,一下抱住了钟华。钟华陡然笑了……
「娘的,臭道士,我和你拼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给你开个玩笑!」
「这玩笑是能开的吗?你不知上次,你要是晚点醒过来,我就被那女鬼给掐散魂了。这次,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危险,杀了我,我也不会来,你还吓我!」
钟华心陡然一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下次也不会带你来了。」
范剑如小孩状在他劲边蹭……
一阵阴风刮过,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这里不是你们打情骂俏的地方。」
钟华感到范剑的身体陡然僵硬了,忙用手把他拨拉到自己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个傍晚就能显形的不一般的厉鬼。
很意外,是个年轻人,虽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是学生模样,好像二十岁还不到。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红光,眼前的年轻人是个看来人畜无害的人。钟华听到范剑「咦」了一声,知道他和自己同样惊讶。
钟华抓鬼无数,但这么清纯的厉鬼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愣过神,钟华猛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到地下,狠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开了口,「你认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年轻人竟然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钟华叹了口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你还真和别的道士不一样,不作法,不跳大神。你想怎么来捉我?」
钟华掏出了桃木剑,说,「当然凭这个。」回头看着范剑,说,「躲远点!」
范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开了些。
「第一次看到有道士带鬼来捉鬼,你和他订了契?」
「你管不着。」钟华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看。
「有趣!打败了你,我把他收了,倒也不错。」
钟华冷哼了一声,提剑刺了过去。
那年轻人长笑了一声,陡地飘了起来,升到空中,对着钟华说,「你耐性很不好呀,这种话都抗不住。还是说,他对你很重要?」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冲了下来,伸手过来,竟要去掏钟华的眼睛。那手赫然已经变了形,长长的指甲似是尖尖的利锥。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洁净,竟是一块块的血迹。钟华闪身躲过,回身一剑刺了过去,谁知那鬼却不见了踪影……
钟华一惊,想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遁形的。展眼望了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啪」地贴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喝了一声,「下来!」话音刚落,那鬼果然从树上飘了下来。
一人一鬼又游斗起来。那鬼只是游走,忽上忽下,似是在有意耗费钟华的体力。钟华也明白,可是却也没办法,他毕竟跳不起来。想着这鬼倒也聪明,这样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思忖了一下,拿定了主意。
在那鬼又一次俯冲下来时,钟华留了个空档出来。那鬼果然中计,一下俯冲到低,伸手去掏钟华的心。在它的手碰到钟华的时候,钟华微微侧身,身后的左手猛地伸到前面,手里赫然有张符。钟华暗笑了一下,再怎么着,他也抓了十几年的鬼了,即使再聪明的鬼,在他面前,不也同样玩完!眼看那鬼和那符就要贴到一起,此时一个人影却猛地冲了过来,把钟华陡然拉开……钟华一个措不及防,竟然被生生拉地后退了几步……
「你个白痴!」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眼前的景像,却不知该不该继续骂下去。那鬼长长的指甲放在了范剑的胸前,正诡异地笑着。「我可得好好的感谢你。不然,我现在已经被收了。」
范剑懊丧地垂下了眼皮……
「不用再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我手中有了他,这胜负却也难说。」那鬼对着钟华阴森森地笑着说。
「哎,我说,我只是一个小瘪三,他不会在意的。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你威胁他,他会很生气,说不定给你个钻心符尝尝。那滋味我想你不会想试的。我看你还不如放了我,再求求他,说不定他会一发善心,就不会折磨你……啊……」
「滋味怎么样?还想不想再尝尝?要想试的话,就继续罗嗦。」那鬼阴森森地说。
「你想怎样?」是钟华。
「把你手中的剑扔掉,否则就再让他尝尝这钻心的滋味。」钟华的眼里射出了一丝恨意,抓剑的手有些抖。
「怎么样?」
「哎,道士,别听他的,你没那么傻……哎呀!」
「砰」地一声,是桃木剑落地的声音。
「很好!」那鬼笑得很是灿烂。
「臭道士,你真傻呀?你……啊……」
「还有符!」
钟华掏了出来,平地起了一阵风,符飞地远了。
「很好,很好!如果我现在让你自杀,你会吗?」
钟华冷笑一声,「我要是死了,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你很清楚,我会送你下地狱。」
「那是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去做?」
「明白告诉你,我会!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这个赌,你赢了。告诉我,你真正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想让你死!」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我和你拼了!」却是范剑,接着是惨烈的叫声。钟华的心紧紧揪到了一起,什么也顾不了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萎缩在地上的范剑。
「你怎么那么傻?他让你死你还真去死呀?你以前没那么笨吗?咳、咳……」
范剑看着他,扯了个笑容出来,「道士,我很开心,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真不愿走,这魂散了,就再也没了,连个轮回也入不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会记得我吗?
「道士,下雨了?这满天的星星怎么会下雨,肯定是老天也不忍看我走。啊?道士,是你?那个,那个,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真是……」范剑伸手,擦去了钟华的泪水。「别哭了,我……心里难受……」
站在一旁的那只鬼一直没动静,定定地望着他们,似乎早已忘了这是最好的反击机会。
「好了,好了,别哭了!亏你还是道士,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清楚。」范剑声音提高了些。「我的魂如果要散,早就散了,哪还容我在这咳半天交代后事。想逗逗你都不成?」听他略带埋怨地说完,钟华仍然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着他。范剑似乎也受了传染,反抱住他,亲吻着钟华的头发,一直在「傻瓜傻瓜」的叫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装的?他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太在乎你。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心思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那只鬼。
「你……你……」范剑似乎这时才记得他们仍处于危险中。
钟华站了起来,手仍然握着范剑的手,看着眼前的鬼,开了口,「你应该感谢你的一丝善心,否则我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没下狠手。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有未了的心事,我可以帮你完成,不过我还是要抓你回去。」
「那真该感谢你了。」那鬼苦笑了一下,眼里的红光收敛了些,指甲也恢复成了正常,脸色是种说不出的凄苦。
「看出来了吧?我是被害死的,尸体就埋在这个花坛里。」凄苦的笑转成一种冷然,眼看那眼中的红光又要盛起。
钟华打断了他,「抽烟吗?」
那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范剑!」
听钟华叫他,范剑走近了些,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去,「两块钱一包的,凑合着抽!」
那鬼抽出一支,范剑给点上,又退到钟华身边。
猛吸了几口,那鬼平息了一下,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夏冰,很诗意的名字,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结冰的季节。他有个姐姐,叫夏雪,名字同样好听。长大后,夏冰曾经想过,父母都不是很有文化的人,倒给自己和姐姐都起了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也奇怪。那时,夏冰却从来没想过,夏天的冰怎么能长久停留?而夏天怎么可能下雪呢?
夏雪初中毕业后就随着村里的姐妹到大城市去打工,去圆一个青春女孩的梦。村子早空了,年轻人都出来了,出来赚钱。转眼,夏雪已经在外打了四年工。那一年的冬天,夏雪在家过完了春节,和往年一样又上了路。但在那之后,她只给家里寄了一大笔钱,就再没了任何消息……
父亲有些着急,就开始询问和她一起出去的人,但所有的回答都是到了这个城市她们就分了手,没人知道夏雪具体在哪里。父亲背着包千里迢迢来到了女儿打工的城市,但茫茫人海,何处去寻?报了案,却又哪里有线索?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失踪,靠着那些人,怎么可能找得到?父亲在这座城市花光了所有的钱,却一无所获。
夏冰并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他要高考,家里人都瞒着他。当夏冰考完了试,才知道姐姐不见了。
因为姐姐在这个城市打工,夏冰才考到这里。但他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考到这个城市的最大好处竟然是便于寻找姐姐。课余,夏冰所有的时间就是寻找夏雪。可夏雪宛如平地消失了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让夏冰去某某工地去找一个邻村的老乡,听人说他曾经见过夏雪。夏冰惊喜之余迅速赶到了那片工地,找到了那个老乡。老乡看到他,说,你和你姐长得真像。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去年在上个工地干活的时候,你姐姐在工地上卖便当,经常买来吃,才知道彼此是老乡,聊上了天。后来,工程结束了,大家也都散了,就再也没见过。
夏冰从来不知道姐姐在工地卖便当,夏雪一直说她在做保姆,所以夏冰才一直在家政所找。而如今,才知道姐姐在卖便当。夏冰知道那比做保姆赚的钱多的多,但也累的多,受的煎熬也多,他拿着姐姐的照片一处处询问……
在他不知寻找到第几个工地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有人说照片中的女孩是他以前工头的女朋友,曾经见过。几度辗转,夏冰终于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姐姐的那个所谓男朋友,一个很壮的男人。看到夏冰时,那人眼里遮不住的是惊讶。
男人说自己叫王大力,让夏冰就喊他力哥。说夏雪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但后来又看上了别的有钱人,就把他给抛弃了。现在他也不知夏雪在哪里。听到这些话,夏冰有种无力的感觉,简直要虚脱了。王大力看他如此,忙说可以帮忙去找找,毕竟他和夏雪也好了一场。夏冰很感谢他,留了电话就离去了。走之前,王大力非塞给他五百块钱,说他在上学,挺不容易的,算借给他的。夏冰没收,非亲非故,这钱收着不塌实。
这之后,夏冰仍然在工地上穿梭,那男人打电话来,说正在打听,还没消息,让夏冰别太担心等等。接触了几次,两人就有那么些熟了。后来,那人说,要是你不嫌弃,就到我工地上打工吧,给我做做下手,可以有些收入。夏冰求之不得,就到了工地上给王大力做了副手。
两人越来越熟,要是周末赶工太晚的话,夏冰就留宿在王大力那里,不回学校。夏冰已经把王大力当作哥哥了,还说姐姐怎么就跟了别人了呢,要不,他们已经能是一家人了。王大力每次听到这里,都不说话,闷闷地只是抽烟。有时王大力带他喝喝酒什么的,夏冰也不在意。有那么一次,当夏冰从宿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王大力的身边,身上一丝不挂,床上尽是血迹……
王大力痛哭着跪在他面前说,自己喝醉了,把夏冰当成了夏雪,自己是太爱夏雪了,才会酒后乱性……然后他拿起一把刀子,递给夏冰,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报仇了……
夏冰看着眼前的男人,真想杀了他。
夏冰慢慢穿好衣服,说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就要走出去。王大力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立马换了,说,他X的,我都给你跪下了,你小子还拽什么东西?不就玩玩吗?亏我还在你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想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小子倒好,拍拍屁股走人,那我以前在你身上花的钱白花了。好好的给我还在这待着,以后也要随叫随到。告诉你,我拍了你的相片。你要是违抗我,就等着退学吧。还有等着你老爹打断你的腿。你爹要知道你在城里做鸭,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夏冰的嘴唇咬出了血,在那一刻,他想到的竟是姐姐……
夏冰屈服了,果然是随叫随到,在那么一个猪一样的人身下挣扎,夏冰每次都想拿刀砍了他。但他每次都在告诉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终于在一次把王大力灌醉后,夏冰套出了一些话。夏冰很聪明,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事实就是夏雪已经死了!
夏雪很漂亮,是那种很淳朴很清新的美。这种漂亮是很难不被人盯上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孤身在外打工的女孩子。和她出来一起打工的姐妹有些进了夜总会,并且还劝她去,说她的这种漂亮城里人最喜欢。他们就喜欢这个味道,肯定能赚大钱。夏雪没有去痛斥那些姐妹,也没有附和她们的说法。她仍然在打着自己的工,很累,但很踏实。寄回家一些,自己留一些。等攒够了嫁妆钱,就回去找个老公,嫁了,生个娃,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夏雪没什么大的理想,在城市里待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知道城里的繁华不属于她。
夏雪看卖便当比较挣钱,就辞了保姆的工作,在工地上卖便当。噩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当王大力和她搭讪时,夏雪从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她一个孤苦的女孩子能怎样?除了跟着他难道还有选择吗?王大力有老婆,夏雪知道他不可能和自己结婚,所以她一直没敢告诉家人。
王大力不再让夏雪卖便当,而是让她跟着自己跑工程。夏雪依然文静,依然清秀,王大力就让她这样。城里人大鱼大肉吃惯了,总想吃点乡间野菜什么的,不是吗?终于有一次,夏雪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是个能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夏雪笑了,原来人堕落可以那么快。她开始周旋于一个个人之间,但她却在每拿下一个工程后就要王大力打笔钱给她。这是她应该得的,怎么能不拿呢?王大力也不再碰她,说她脏。夏雪媚笑着看着他说,力哥,我真该感谢你把我变成这样,我就是做了鬼也会记得感谢你。听她说这话时,王大力有些寒。
夏雪病了,她不知是谁传染给她的。但她知道自己这病是绝症。她想死,但却不想自杀。因为她不知听谁说的自杀的人是进不了轮回的。她想到了一种能死掉却不是自杀的方法,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突然冲向了疾驶而来的汽车。汽车停都没停,就飞驰而去……
这个城市里,每天会有多少人死亡?没人知道。夏雪就这样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家里什么亲人。人的生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如草芥!
王大力只知道夏雪死了,因为他知道夏雪病了,是性病。但他却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王大力心里还有些庆幸,庆幸夏雪没有赖上他。
夏冰也知道姐姐死了,他认定的凶手就是眼前的人。但是就在他要实施他的计划之前,王大力把他送了人。夏冰宁愿那是噩梦,他不知有几个人在面前晃,但他只知道那些人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夏冰甚至不知道那叫性虐待……
夏冰就那样被活活折腾死了,然后就被拉了回来埋在了花坛里,上面种上了树。按王大力的说法,这样保险,在自己眼皮底下,免地被人发现。他却从来没想过人要是怨气过深,会化为厉鬼的……
当他听工人说是个仿似夏冰的人把他们从楼上推下来时,王大力就请了道士来作法,但他自己在晚上却从来没到工地上来过。而夏冰因为眷恋着自己的尸身,却也走不出这片埋着他尸首的地方……
讲完了,夏冰望着遥远的夜空,叹了口气,「变成这个样子后,心情就变了许多。我本来不想去害那些人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指引一样,总是去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可我没报仇,心却是不甘的。除了报仇,我还想知道姐姐在哪里。我找了她那么久,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知会怎样?我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冰哭了,手攥成拳头塞在嘴里,呜咽着哭了。
夜色仿佛更深了,星星也隐到了云层后面。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嘎」叫了一声,拍翅飞远了。
等呜咽声平息了些,范剑开了口,「你说你姐姐和你长得很像?她……有什么特征没有?」
「她眉角有颗痣。」范剑看了钟华一眼,钟华朝他点了点头,很显然两个人都想起了大桥上的那个红衣女子。看钟华点头,范剑转向吓冰,说,「我见过她,但是现在她已经进入轮回了。」
夏冰怔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于她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她早已厌倦了吧,哪会还停留在这里?我也好累,我也想走了。如果有缘,但愿我们下辈子仍能做姐弟。要是你们能见到我们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们下辈子再来做他们的孩子……道士,我和你走,我也不希望再害无辜的人了,时间长了,我就没了意识,连自己是谁都可能忘了,到那时伤害的人会更多……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那个人渣的下场!」
钟华再去摸烟时,发现烟盒空了。他他烟盒揉了一下,扔到旁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望着夏冰,说,「你知道王大力在哪里吗?」
「知道!」
「我把身体借给你,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天亮前必须回到这里。否则,你会魂飞魄散。记住,你可以打他,但不可以杀死他,因为要坐牢的是我而不是你。」
夏冰一脸惊诧,但掩饰不住的是惊喜……
「道士,对你不会有伤害吧?」范剑急忙插嘴进来。
钟华对他笑了笑,然后又转向着夏冰,「等我催眠自己后,你再进来。记住,只有三个小时,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我醒来,会把你挤出去,后果你知道。」
***
夏冰让计程车停在了一家温泉浴场的门前,范剑跟着夏冰往里走的当口,却总感觉面前有堵墙,怎么也迈不开步。
「娘的,臭老板,好好的迷什么信?贴什么破符?夏冰,我进不去,在门口等你。记住道士的话,还有,别拿他的身体不当身体用。」夏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范剑点支烟,眯着眼抽着。进进出出不少人,一个个衣衫鲜明……范剑有点想踹人。道士那么辛苦,一个月的工资说不定还不够到这里潇洒一晚上呢,这世道,真是他娘的不公。正想着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范剑想这车倒不错,自己要是能开上带道士兜兜,倒是拉风。
正盯着车子看的当口,感觉有道目光射了过来,范剑看了过去,原来是车主,看他那表情,像是诧异,又像是不信。
「嗨,我们以前见过?」范剑开了口。
那人见他开口,眼神归于平淡,没说话,走了进去。
「摆什么谱?不就开个破车吗?」范剑嘟囔着,看着那人的背影伸了个中指。
一包烟已经都抽完了,夏冰还没出来。范剑看看天色,星星淡了许多,心里愈发着急,正在满地转圈的当口,钟华,应该说是夏冰,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满身的血迹,让范剑一阵心疼……这可是道士的身体呀,坏了,可怎么办?正想发飚的时候,夏冰朝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夜色中,范剑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便跑。
不知跑了多久,范剑一把抓住夏冰,「别跑了,你这血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是那个人渣的。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夏冰一阵大笑,范剑惊噩地看着这个夏冰用钟华的脸笑着,感觉有些恐怖。他几乎能想象出夏冰刚才报仇时的样子……
夏冰确实报了仇!他对这个温泉浴场蛮熟悉的,以前王大力带他来过。所以,到这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大力经常待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正在给他按摩,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了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握了握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到了他的左腿上。王大力腾地弹坐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夏冰没等他喊声落地,拔出刀来,又刷刺到了另一条腿上。王大力又是一阵惨叫,啪倒了下去,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腿上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看着眼前的人,他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夏冰看着他,森森地问,「王大力,知道我是谁吗?」
王大力满脸的汗水,看着眼前满脸满身血迹的人,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我是鬼,我是夏冰!」夏冰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我是来讨债的……」
王大力惊地想往后躲,可根本无处可躲……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姐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你,你……」
「哈哈,王大力。你怎么不敢去工地了呢?那几个工人的话你不是不相信吧?那些道士也是被我赶走的。我说过的,做鬼也不放过你。如今,我。是来实现自己的承诺的……」
王大力的眼睛睁地大地不能再大,浑身一直在抖。
「王大力,你说该怎么报仇呢?我,可得利索点。腿已经废了,那我就再废你一样,让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彻底干净些!」又是一声惨叫,王大力的双腿间鲜血如注。
等王大力再次醒过来时,夏冰诡异地笑着看着他,「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今天不能全给你割了,我得留点,要不明天就不好玩了。让我想想,明天轮到什么了?选眼睛和鼻子吧。一天选三样,等你完全没的选的时候,我们的游戏就结束,我就亲自送你去地狱。反正你这种人,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我先让你锻炼锻炼再说。免得你到时不适应。」
「不,不,求你放过我吧……求你,求你……」
「放过你,那你当初怎么一点点都没想过放过我们?告诉你!我姐姐……还要来呢,她比我更厉害,你就等着吧……等把你削平了,就是你父母、你孩子、你老婆、你兄弟姐妹、你七大姑八大姨……」
「不!」
「哈哈哈哈……」夏冰没有再看王大力,打开门,大笑着扬长而去。门外惊惧的人群给他留了一条道……
等夏冰笑完,范剑拉着他立刻开始赶路,两人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工地。钟华看着满身血迹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不过脸上有血倒是好,没人能认出自己,省得以后麻烦。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是夏冰。
「心愿了了?」
「没能亲自杀了他,真是不甘。」
「放心,他跑不了的。把他手机号码给我。」
王大力在医院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去……自……首!」
王大力打了个哆嗦,等他回过神,只剩下了忙音。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王大力去了警察局自首,夏冰的尸体被从花坛里挖了出来,相关的疑犯也都落了网,该判的判,该抓的抓。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比这个更加离奇的事情,这件事被人们讨论一段时间后,就渐渐被淡忘了。
钟华却没能忘。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看到夏冰父母的情景,两位不算很老的人却满头白发,捧着夏冰的骨灰哭地不能自已……钟华取回了夏雪的骨灰,虽然费了些事……
钟华告诉两位老人,他是道士,他见过夏雪和夏冰,他们都已经进入了轮回,并且他们都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如果有来生,愿意再做他们的儿女。老太太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他们对钟华的话深信不疑,捧着夏雪的骨灰,几乎要给钟华跪下了。
钟华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一千元,虽然那是钟萍的学费,但他总想做些什么。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和钟萍有什么不测,他无法想像父母的情景。老人不要,但钟华却坚持,说这是做朋友的一番心意。
李三说他会向阴司那里打招呼,让夏冰的罪判地轻些。夏雪早已入了轮回,不知在哪里,钟华也不想去打听。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这是钟华抓鬼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这次,他把夏冰当作「他」,而不是「它」。
从那天晚上见到夏冰一直到他的父母接他和夏雪的骨灰回家,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李三也早已回来,并带回了爱华的消息。
陆爱华不仅死了,而且已经轮回了两世。具体他为什么没去找林玲,李三却找不到相关资料。说的也是,一个人的心思是什么样的,这个也不可能记录在案。钟华想着该如何给林玲解释,没有一个妥当的说法,林玲的执念是不会解除的。而对于陆爱华的转世,那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还是个女孩子,林玲又会怎么看呢?钟华暗叹了口气。
至于他们的后人,因为当时是战乱,被送到了英国,建国后回来,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怕受到迫害又搬去了香港,开放后又回国投资公司。如今就居住在这个城市。而所有这些后人中没有一个人是二十多岁就去世的。
钟华有些失望,但也暗暗松了口气。实际上,钟华有些不愿范剑找回他的过去。如今的范剑是他一个人的,有了记忆,就会是很多人的。钟华有些自私,但面对爱情,不自私的人又有几个?
知道这个消息,范剑倒没觉得什么,说无所谓的,最初留在世间是为了找回记忆,而如今没那些,也有了留下的理由,不知道也罢。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想起来更难受。说完,还呲牙笑了笑。
钟华把一切都告诉了林玲,她静静地听完,沉默地坐着,成了一尊塑像。
爱华为什么没来找她,这恐怕是个永远的秘密了。林玲在这里足足等了几十年,却是在等个完全不存在的魂魄。林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恐怕没人能体会。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林玲站了起来,踱到窗户旁,看着窗外树影扶疏,凄然地笑了,「这棵栀子花已经几十年了,树苗是他送我的,小小的一株,我亲手种在了窗下。他知道我喜欢栀子花的香气,喜欢那洁白的颜色。这花年年开,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知道他已经转世,真的很开心,我也该走了。其实我好累,等人是很辛苦的事情,我早已经累了。如今,反而解脱了。走了,该走了,要是有缘的话,但愿我们能做对长久的夫妻。」
「道士,能求你件事吗?我想看看那个小女孩,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
钟华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虽然不怎么乐意把身体让给个女人。要是被人看到他走路风摆杨柳,或捂嘴而笑,或掩面哭泣,或眼媚含丝……钟华头有些大。
最终林玲还是借用了钟华的身体。
当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学校门口看到林玲时,警惕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林玲的泪「刷」就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孩,抿着嘴,只是流泪。小女孩看他哭,有些急了,往前蹭了蹭,「叔叔,别哭了。给你!」是纸巾,「叔叔,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的。要不,人家会笑你的。」
林玲含着泪笑了。
小女孩拉拉林玲的衣服,林玲蹲了下来,小女孩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叔叔别哭。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告诉老师。老师可厉害了。小明老拉我头发,我就去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了他,他就再也不敢拉我头发了。」
林玲一把搂住小女孩,小女孩拍着他的背,嘴里还在说,「叔叔乖,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林玲终于松开了她,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然后站起身,走了。
小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
林玲走时,给钟华深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又给范剑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栀子花快要开了,空气中隐隐飘了丝香气……
第五章
林玲和夏冰的事情是挤在一起的,钟华感觉自己要快不行了。人毕竟不是机器,这白天上班,晚上又加班,几乎没怎么睡过很爽的觉。钟华整个人很明显地消瘦了。他本就瘦,这样一看,就快成竹竿了。不过,尽管这样,范剑还是没能翻身,瘦归瘦,对付个像范剑这样的大鬼头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有次,范剑看钟华睡得熟,想趁机上下其手,但却不知哪里飞来一张符把范剑给拍到了墙上,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当了半宿壁画。早晨,钟华斜眼看他,问味道怎样?范剑缴械投降。肚子里把道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嘴上却说下次再也不敢了。钟华笑了笑,说,你要再敢,我就把你挂到外面招牌上去。范剑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不大的变化就是范剑在晚上不出去了,这得归功于钟华的骁勇。前段时间,因为事情太多,钟华倒头便睡,把那心思也都放了。如今这事情也解决了,他的精力有了恢复。如果不折腾范剑,倒也说不过去,是吧?
钟华的花样不多,但就是让范剑受不了。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是GAY,如今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几次反抗未果,这不郁闷倒也说不过去,是吧?不过,诚如周星星说的好,这吐呀吐的就习惯了。如今他这压呀压的也习惯了。范剑从不适应到适应,中间走的可是一条坎坷的路呀。不过他这血泪史可没地诉,告诉别人还不被人笑死?
这晚上不出去了,这白天的日子,除了睡觉,范剑就看书。他和钟华从旧书摊上淘了不少书,他白天就看这个。钟华笑他,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文化人?」
「我文化人怎么了?告诉你,就看不起你这大老粗,整天舞剑撒符的,你也不嫌累?坦白给你说,要是你再不努力变个文化银,我可就要考虑踹你了。啊!臭道士,松手,刚做过,我不要!」
「别动!想再做壁画吗?」
「你敢威胁我?」
「我正在威胁你,不是吗?」
「他娘的,臭道士。我给你拼了!!」
结果大家可想而知……
这天,钟华正在修车,钻在车底下,满身的油污。就听外面师傅在喊,「钟华,快出来,有人找你!」
钟华有些纳闷,只有钟萍到这里找过他,但是每次来都是直接冲进来,没有在外面让师傅喊的道理。再说,这里的人,都认识钟萍。
拧紧了一个螺丝,师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钟华,等会再修,快出来!」
钟华仰躺着滑了出来,拍了拍身上那根本拍不掉的油污,走了出来。就见师傅满脸堆成一朵花,正在陪一个拄拐杖的老头说着什么。看见他,师傅忙说,「钟华,快过来,这位冯老先生找你。」
钟华有些奇怪,这老头他从来没见过。
老头伸出了手,「你就是钟华?」
钟华尴尬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出手去,「不好意思,在修车。我就是钟华。冯先生找我有事?」
「张师傅,我能和小钟师傅单独说几句吗?」
师傅连忙说:「可以,可以。钟华,车我去修,你陪冯老先生。」说完就走了。
「可以喊你小钟吗?」
「当然。」
「我是有事来求你的。」
「冯先生,你确定没找错人?」钟华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找他帮忙,除了那个,还能帮什么忙?问题是,这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会抓鬼,这个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没错!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
「是有些奇怪。」
「还记得那个王大力的事吗?」
「恩?」
经过解释,钟华终于明白了。王大力所承包的那个小区的开发商是冯氏集团下辖的一个公司,而这老头是冯氏的董事长。当时折腾出那么大的事情,这上面不可能不知道。后来事情越传越玄乎,还都传最后是个道士出马,把一切给解决了,让阴人入土为安,让犯人得到了报应。而这些,从夏冰父母口里,得到了确认。
老头也听说了,并且还调查了,确认了,这次来是想让钟华给他找回一个魂魄。
「冯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当时只是想安慰夏冰的父母,才那样说的。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钟华不想揽这麻烦事,既然没有厉鬼危害,其他的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
「你要什么报酬?」
「冯先生,我帮不了你,你去找别人吧。」钟华有些不开心,冷然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说我想做个慈善捐助,负担你弟妹全部的上学费用。你妹妹毕业后直接进冯氏上班。如何?」
「你调查我?」
「不调查你,我会亲自来吗?钟天师第一百二十八代传人!」
钟华皱了皱眉头,摸了支烟,想抽,但看看老头,又装了回去。
「你抽吧,我不介意。」
钟华重新摸了出来,点上,深吸了口。
他提的条件也太诱人了,对他们有钱人来说,这只是个慈善之举,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可对他们钟家来说,凑学费却几乎是要倾家荡产的事情。再说,还有他提的什么工作,钟华虽然没听过什么冯氏,但想想应该是大公司,现在工作那么难找,钟萍一下就找到个饭碗,倒真是吸引人。还有,这些算是他的慈善之举,自己又没直接拿钱,也算没有违背祖训。钟萍马上开学了,钱还差呢。上次给了夏冰父母一千元,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小钱,在眼前老头的眼里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他钟华来说,却不知是辛苦多久才攒起来的。小弟明年也要上大学了……
钟华不禁苦笑了一下,人家刚才提到报酬自己还一本正经的,而如今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打就打吧,这样的条件谁能拒绝?他毕竟是凡人一个!钟华狠吸了最后一口,把烟掐熄,扔进垃圾篓。然后看着老头,说,「找魂魄不难,但很麻烦。如果入了轮回,一查就查到了。可是要是一个游魂,天下之大,却不知到哪里去寻?如果找不到,你也不能怪我。」
老头看他答应了,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除了掩饰不住的惊喜外,还有丝担忧。
「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冯先生,我在上班。」
「我已经和你师傅说好了。」
钟华无奈,换了衣服,随着老头上了车。车是宾士,坐上去很舒服。钟华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想着有钱人就是会享受。车子停在了医院里,钟华一阵惊噩,难道……
「你猜到了吧?他没死,只是成了个植物人。医生说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可我不信。我找了其他先生来,可他们都说自己道行浅,说这魂离了体,他们根本招不回。天可怜见,让我遇到你……」老头沉默片刻,「我们冯家一脉单传,他要是走了……可怜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钟华本不是个善言之人,看老头如此,也说不出什么来。想着要是范剑在这里,肯定能把老头哄好。突然就很想范剑,想立刻见到他。
老头把钟华领到一个单独的病房,推门前,说,「他是我的孙子,叫冯征。」
推开门,很大的一个房间。白色的墙壁,天蓝色的窗帘,窗户上还悬着一串风铃,风吹过,丁当轻响,很是悦耳。墙角有一大盆水竹,长得甚是茂盛,绿绿的颜色给病房添了不少活力。墙上还悬着一幅大画,画上是辽阔的草原,奔驰的骏马,笑地淳朴自然的牧民的孩子。偌大的病房空阔而不显寥落,清新又带着些淡雅。
病床前还坐着个女子,很是漂亮,正在给病人按摩着手臂,看他们进来,站了起来……
所有的这些,钟华都没在意,他的眼睛只盯到了病床上……
微长的头发,漂亮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苍白的嘴唇……
钟华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钟华直愣愣地站着,直到钟老先生给他介绍病床前的那个女子,他才反应过来。女子叫胡雨可。钟华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胡雨可也微微点了下头,就走了出去。
「他们本来要订婚了,谁知发生了这样的事。雨可是个好孩子,但是小征要是再醒不过来,却也不能再耽搁她了……唉……」老头叹了声气。
钟华的脑袋一直不太清醒,老头说什么,他听了进去,又好像没听进去。他怔怔地走床边,坐在刚才胡雨可坐的凳子上,手不自禁握住了床上那人的手,钟华第一次感觉到了那手的温度。下意识地又用手去抚他的脸。睡梦中的他安静地像只猫。钟华很少看到过他睡觉时的样子,有些陌生……
「钟师父,你是不是认识冯征?」老头从钟华的举动中仿佛看到了什么。
钟华没说话,也许他根本没听见老头说什么。
床上的人就是范剑,钟华在看到第一眼时已经确定了。他现在也已经明白了范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人有三魂六魄,在床上的这具躯体里,仍然残留着一魄没有游离出去。游离出去的魂魄却没有带走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范剑根本不会记得过去的事情。魂体分离的事情钟华曾经遇到过……
「钟师父,你是不是见过他?」冯老先生略略提高了声音,对着钟华讲。
钟华抬起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钟师父,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我从没求过人,你看在我一大把年纪上,求你救救他。你肯定见过他,是吧?」
「我也求求你,求你了。」门突然被推开,胡雨可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泪水。钟华的心像是被铁丝勒紧了般疼地难受,看着胡雨可。胡雨可却没看他,而是怔怔地望着床上的人,「他睡了那么长时间,还不知会睡多久?但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他,一直到他醒过来。如果他醒不过来,我就一直等。如果他走了,我就跟着他走。我想永远陪着他……」
说到这里,胡雨可把头转了过来,「我听爷爷说了,你是通灵师,你肯定能把他找回来。我求求你了,把他找回来,好吗?我好想他,好想他。我求求你,求求你……」
钟华的手也在抖,但没人看出来他心情的震荡。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张开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慢慢说,「请你们放心,我肯定把他找回来。明天晚上,请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胡雨可「呜呜」哭了出来,委顿在地上无法自抑,冯老先生微微把头扭开,取下眼镜捏了捏眼睛,钟华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微风吹过,风铃轻轻作响。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天意如此,他钟华还能做什么?钟华想仰天长叹,他还想骂老天为何如此对他,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过眼睛,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安静地像只猫。虽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但他心里却还有一个声音在微弱的喊着,「留下他,他是你的。留下他。」
但这声音太微弱,在冯老先生的白发和胡雨可的眼泪面前很快就淹没地没有一丝丝回音……
钟华从来不知自己是如此的「善良」,他除了苦笑,什么也没说,就告辞走出了医院。
回来推开门的瞬间,范剑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虽然没感觉,因为一天时间他已经回复到了虚体。钟华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吻。
范剑发现今日的钟华好像有些不一样,他有些发狂……
「道士,怎么了?谁惹你了?有人投诉你呀?」
钟华不理他,只是抱住他猛吻,让范剑愈发觉得不安。
钟华整整要了他一夜,把范剑的腰都快做断了,但眼看眼前的人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只是拼命在他身上折腾,范剑有些郁闷,假装晕了过去。钟华果真急了,紧紧抱着他,急切但无声地一遍遍地亲他。
一种特别压抑的气氛在屋里蔓延开来,范剑也感受到了,心里有些发紧,正想睁开眼时,却感觉一滴水落了下来,恰落在了他的眉心。
惊愕间,范剑猛然睁开了眼,对上的却是一双让他心碎的眼睛,心愈发紧紧拧了起来,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钟华低下了头,柔柔地吸上那双唇,动作轻柔地像是风轻轻拂过。
范剑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深沉的温柔,脑袋里却全是那双令人心碎的双眸。
钟华始终没有说话,第二天很早就起了床,走前,范剑还在睡着,安静地一如病院里躺着的另一个他。钟华在他额前亲了一口,转身走出了门。
一整天,钟华没说一句话,阴沉地像是暴雨即将到来的天空。师傅让他休息,他也不休息,只是闷着头干活。拼命擦着车,连轮胎上的陈年泥土都被他弄地干干净净。钟华具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范剑实情,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也很慢,但不管怎样,夜晚就在最后一抹晚霞沉下去的时候悄悄光临了。
钟华带着范剑到了医院,只是说带他去见一个人。范剑有些疑惑,但看着钟华的样子,又想着昨天他的奇怪举止,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毫无疑问,不管是不是鬼对道士的恐惧,还是他对自己爱的人的紧张,总之,他始终有些怕钟华。
钟华还是一句话不说,阴沉着脸,像是能滴出水来。
虚体的范剑跟着实体的钟华,敲门,进去,关门。陡然看到病床上的人,范剑愕然地张开了嘴巴……
「道士,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直在找自己的过去吗?你没有死,只是灵体脱壳。醒过来就能记起来一切了。」
「你说的,是真的?」范剑的嗓音有些微微发颤。
钟华暗叹了口气,「是真的。」
「不会是梦吧?」
「不是梦。」
「道士,太好了,道士,我……我……我太高兴了。」范剑有些手舞足蹈,「实话说了吧,我早就不想做鬼了,我做梦都想和你白天一起出去,就我们两个,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等等,等等……」范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四处看了看,扰了挠头,「道士,道士,我是不是很有钱?你看看这病房,这要很贵的那种吧?道士,是吧?是吧?我真的很有钱,肯定是的。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道士,你麻雀要变凤凰了。算你有眼光,跟了我。」
范剑笑了半天,才止住了,「等我醒了,天天给你买好烟,再也不让你抽那种破烟了,再抽,你的牙可要黄了。我可不想老的时候对着一个满口黄牙的糟老头。还有,我也不让你去捉鬼了,多危险呀,又是义务的,一分钱都没有。还有,对我这种有钱人来说,钟萍钟响那学费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包了,还有出国的费用。还有呀,你那破工作太累,就过来给我当个跟班司机什么的,再也不用看人眼色,呵呵,开心吧?对了,还有,你那次不是说半天你擦的那辆破奥迪有多神气,说不定我好几辆呢,你换着开。周末我们去海边兜风,你想开哪辆就开哪辆。要是不喜欢奥迪了,想开宝马,我就给你买,要是宝马也不喜欢,又想开法拉利,尽管吱一声。咱什么都没有,咱有的是钱……道士,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呀?道士,你发什么愣呀?看我要回去了,是不是怕我甩了你?放心,我可不是陈士美,我心里呀,永远就你一个。你呀,就把心放在你的肚子里好了。怪不得你紧张,原来我是有钱人。你怕我飞了。放心,我就是风筝,飞得再高,线也在你手里。对了,这老头和这女的是谁?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头是你爷爷,女的是你铁定的未婚妻。」
「啊?我订婚了?」
「目前还没有,但醒后可能就要订了。」
「道士,又吃醋了?看着我……」钟华把眼睛从床上移了过来,范剑看着那双眼睛,慢慢说,「老天在上,我范剑在此发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此情不移,此心不改。那个女人,只有对不住她了。」
「你不叫范剑,你叫冯征。你刚才是以范剑的名字发的誓,有用吗?你醒来后,就是冯征!将来会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听钟华如此说,范剑急了,「道士,又怎么了?又犯小心眼了是不是?上次林玲的事还没折腾够呀?现在想继续折腾,是不是?你不放心我,你就不要把我带来呀。我的心什么样的,你要有本事,你钻进去看呀,就怕你没紫霞和白晶晶那本事。昨天就说你不对劲了,一晚上闹别扭,都闹到现在了,还找不舒服。告诉你,你不放心我,我就不回去了。我就做一辈子鬼跟着你。这下总放心了吧?咱们走,别在这呆了。现在就走。」范剑来拉钟华,却哪里能拉地住?
「我还想开宝马呢?怎么能走?」钟华幽幽吐了口气。
「不生气了?小样!非要呕呕气才舒心!」
冯老先生和胡雨可目瞪口呆地听着钟华的自言自语,觉得诡异而又有些莫名的阴冷。难道冯征就在身边?两人像两尊泥塑,一动不敢动。
钟华不再理他,范剑在屋里来回踱着,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钟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范剑正好转身看到他的动作,「对了,还要给你买块手表,咱到瑞士去订做,全世界也没有几块的那种。我可是有钱人。道士,我变成了人,你可再也不能钉我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哈哈,我的前途无限光明……」
钟华瞥了他一眼,真怕范剑兴奋过度。
「冯先生,胡小姐,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是钟华进门后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子夜时分,病房。
冯老头握住冯征的左手,胡雨可握住了右手。钟华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冯征,千万不要睁眼。钟华咬破了食指,扒开了冯征的病服,在他胸前画了个八卦图案。
范剑站在旁边,嘴里还在唧唧歪歪,「道士,手指疼吗?你咬那么用力干什么?出那么多血。快让我瞧瞧……」
钟华没理他,又咬破了另外一个手的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到了那个图案上面。
「道士,你疯了?」
钟华仍然不理他,任他叫嚣。钟华又咬破了舌尖,俯身到病床上,对着床上的人亲了过去……
「道士,道士,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亲他?不许亲,不许。你在我面前就出墙,你想气死我呀?」钟华一把扯过正在叫嚷的范剑,吻了上去,虽然是虚无的。
「道士,怎么又哭了?我心里好难受。」
「别忘了我!」说完这句话,钟华一张符粘到那个胸前的图案上,范剑最后叫嚷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忘了你?是不是呀?你说呀!!!道士,不要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忘了你呀。道士,你好狠……不要呀。」
冯征的胸前发出了一道红黄之光,伴随着那声歇斯底里的「不要」的喊声,范剑被吸了进去。然后那道光慢慢湮没,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窗外的夏虫在吱吱地鸣个不停,远处马路上的汽笛声隐隐传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第六章
冯征是在黎明醒来的。微微的亮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挤进房间,窗外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
睁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墙壁,然后就看到了那幅画。他还以为是在书房小憩了一会儿,因为那幅画本是悬挂在他书房的墙壁上的。然后他就想起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就是和迎面而来的车撞个正着,而那车好像是故意冲自己来的一样。然后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一片混沌,一片黑暗,自己好像处于迷雾之中,但却感觉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所以自己一点都不怕,而那个人却不知是谁。
侧头,冯征看到了趴在床上的人,陡感一真温馨,勉强抬起胳膊,推了推她,轻轻喊,「雨可,雨可。」
胡雨可的头陡然抬了起来,大睁着眼睛,好像不相信似地看着面前微笑的人,然后泪水就一滴滴落了下来,再然后,就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听到胡雨可的哭声,在外面守了半宿的另两个人冲了进来。
「爷爷!」一句话把冯老头的泪也喊了出来。冯征的眼光只略略在钟华的脸上掠过,就移到了怀中的胡雨可身上。
钟华黯然地转过了身,轻轻带门走了出去。
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果然忘记了。
冯征没有在意那悄然出去的人,刚才扫了一眼,想着是爷爷的司机什么的,也没在意。他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胡雨可压到他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看她哭得伤心,却怎么也不忍推开。久了,有些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黑,他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冯征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医生,都用惊奇和欣喜的眼光看着他。冯征还压根不知道他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根本没可能醒过来的植物人莫名其妙地就完全清醒了。
等到他稍许恢复后,他却从爷爷那里听到一个很荒诞的故事。他竟然是被一个道士救醒的!这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种事。他能醒过来当然是他命大,是医院治疗的结果。怎么可能是个神汉跳大神把他跳醒的。但对着爷爷严肃的目光,雨可凝重的眼神,他笑不出来。爷爷还说让他当面去谢谢那道士。这也太可笑了吧?冯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个骗子,恐怕骗了钱早就溜了吧?到哪里去找?爷爷年龄大了,冯征不怪他,但雨可明明是年轻人,怎么也信这一套?冯征有些郁闷。
没等冯征去找那个神汉,神汉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拎了一兜苹果。冯征几乎是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满身的民工样,连双皮鞋都不穿,竟然是双破球鞋。问题是,这大热的天,他竟然戴了顶帽子。这……可别脑子有毛病吧?
冯征请出了病房里的所有人,说是想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单独谈谈。
冯征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脸上的微笑收敛了,有些阴沉,一直盯着眼前的人。
钟华也看着他,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有什么话,直说吧。」
「听说是你救了我?」
钟华看了看他,没说话。
冯征舒服地靠上了后面的靠垫,眼睛却一直盯着钟华,「怎么?不敢承认?我可听说我这条命是你上窜下跳给救回来的。可惜我没福气看你这神汉跳大神?怎么样?现场给我来一段,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你要的不就是钱吗?」
钟华的手有些抖,但他用力握住,仍然没有说话。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连爷爷都蒙地住。你骗了不少钱吧?我还以为你早逃了,谁想你还有胆到这里来。告诉你,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
钟华慢慢把手张开,从兜里掏出烟。
「你没有看见这是病房吗?果然是没素质!就抽这烟,你骗那么多钱干什么去了?」
钟华丝毫不理冯征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掏烟,点上,深吸了口,重重吐了一口出来。
钟华始终没说一举话,在冯征冷漠的眼光中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把烟蒂扔到光洁的地面上,还上去用脚踩了踩。丝毫不理会冯征的眼光从冷漠又转到了鄙夷。
然后,钟华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笑了。
看着眼前人的苦笑,冯征陡然愣了,他的心不知怎地缩了一下。
「别再用你那鄙夷眼神看了,我就是民工,学不来你这贵族。也好,这下死心了,你已经不是你,我还在想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是一条道上的。」
听到这话,冯征的心更紧地缩了一下,他分明看到对方的眼里闪着什么。
钟华站了起来,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是江湖骗子,我是道士。你爷爷让我来救你,是有条件的,但我的所作所为值得他那样做。我问心无愧。你不用想着来怎么对付我。」钟华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手放在把手上,一句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好好对你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女人……」
钟华说完,头也不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征的心紧紧缩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疼?难道睡了一觉,那西施的病给睡出来了?他一个大男人作捧心状不知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冯征想自嘲地笑笑,但却没笑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做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是一种他不清楚的悸动……
恍然间,他匆忙下了床,站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看着大门。当那个人要走出门的时候,果然回头朝这个窗户望着。冯征赶忙躲到了一边。其实,隔着窗纱,那人什么也看不见。等再次站到窗户前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里还有半丝那个带帽子的身影。
「他娘的!」冯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还朝地上啐了口。
然后他就愣了,印像中,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第一次有这种行为。
***
冯征订婚了,这是他出院后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冯征在出车祸前,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友,但这些女友中却没有胡雨可。雨可一直都很喜欢他,这他知道。但他却一直把雨可当作妹妹,亲妹妹那种。两家是世家,要是联姻,是很好的选择。可冯征已经不是那种靠联姻来维持自己江山的人。他有足够的能力把冯氏经营地很好。所以,冯老爷子也不干涉他的选择。
可是他出车祸后,所有的女友在最初的探望后,就一个个全都销声匿迹,只有雨可一个人守着他。冯征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但他却知道,一个女人在病床前守了他近一年,不求任何的回报。他不愿再去追逐什么爱情,他只想好好去爱身边的这个女人,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再说,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他冯征还没遇到过,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了吧?想到这里,冯征心里一紧,他抚了抚胸,想着好久都没疼了,怎么又疼了,找个时间得去看看医生。
订婚仪式很隆重,电台电视台报社都来了,甚至连网路媒体都有来。他们的爱情被宣传成了一个再也浪漫不过的故事。但在那天,冯征却一直不舒服,他怀疑自己真得了心脏病。
悄然间,叶子开始往下落,飞扬在秋风中,像是一只只舞着的蝶,凄冷,却也带着那么一丝丝美丽。
有天,钟华正端着方便面吃着,看到面前飘来一张报纸,他一把抓住,摊在面前看了起来。报纸已经很旧,但报纸上的人却依然笑地灿烂和幸福。钟华看到后,没有丝毫愣怔,仍然拼命往口里吞着方便面,把汤也一点不剩地喝了下去。但最后却被呛住了,呛地咳出了眼泪。
报纸随风又飘走了,钟华也终于止住了咳,看着飘飞的报纸如风筝般飘向了空中。很久,很久……冯征,你是风筝,但我却不是那掌线的人。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天是真来了。一场雨过后,擦车的人多了起来。钟华一天都没怎么休息。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终于有些空闲。车行里的人都走了,他留下来锁门。关门前抽支烟,是他的习惯。一支烟没抽完,见一辆车开了过来,还是辆奥迪,显然是来擦车的。虽然东西都收起来了,但上门就是客,却也绝没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再说这车是钟华最喜欢的那种。钟华忙忙拿了东西,冲了过去,嘴里还叼着烟。
车上下来一个人,钟华忙说,「先生,擦车?」
说完这句话,看清眼前的人,却愣了,心里却在苦笑,这个世界还真是小。车前的人,虽然多了副眼镜,虽然穿上了高档衣服,虽然头发梳地溜光,虽然显地那么高贵,但钟华却也知道他就是范剑。
冯征也愣了,但随后竟然哼了一声,「改擦车了?不跳大神了?这可比你做那行苦多了,钱也少多了吧?」
钟华的脸冷了起来,「擦不擦?」
「不擦?到这难道是找你聊天呀?我还没这闲时间。」
钟华不再理他,拿水冲了冲车,擦了起来。那人竟然一直看着他,像只猫在盯一只老鼠。看够了,点了支烟,悠悠开了口,「你靠骗我爷爷不仅得到了你弟妹的学费,还给你妹妹找了个工作。冯氏从来不是个靠情面能进来的地方,竟然被你给破了先例。你还真是有本事呀。你到底怎么让我爷爷相信你的?我倒真想知道。你不过是个神汉罢了,说好听点,是个狗屁通灵师,说不好听的,你就是发死人财。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你可真是够积德的呀。」
钟华「啪」把抹布扔到了车前厢上,转过头,看着那不可一世的人,低声说,「住嘴!」
「笑话,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你是我什么人?」
钟华朝前走了一步,冯征笑了,「想打架?我好久没练过筋骨了,和你喂喂招也不错。不过,说好了,打伤自理。」他最后的话没说完,钟华已经逼到了近前,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跟着吼了一句,「你给我住嘴!」
冯征见他出拳,已经条件反射地出手去挡,却没挡住。当脸上感到疼痛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瘦比自己还要矮些的骗子竟然是个练家子。想他冯征从小也是打架打出来的,后来长大后还练过自由搏击,真没想到自己轻轻易易被打了。刚才肯定是意外。冯征给自己打了打气,呼一腿踢了过去,钟华哪里容他踢到,闪身躲开,翻身还了他一拳,冯征右边脸也挨了一下。冯征却仍然告诉自己那是意外,他再次扑了过来,钟华闪开他,喊道,「还打?还没挨够?」冯征没有丝毫的犹疑,仍然出招去打。钟华一脚踢到了他前胸,把冲过来的冯征踢了个仰八叉,躺在地上成了镇关西。
钟华看他不动,急了,忙冲过来,只见冯征两边的脸都红肿起来,鼻子也流了血出来,眼镜也不知飞哪里去了,梳得流光的头也成了鸡窝。钟华的心疼地厉害,忙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用衣服轻轻去擦他的鼻血。
实际上,冯征没有昏过去,刚才头碰到地上,只是有些头晕,但脑袋却是有意识的。他感到那人抱着自己,很轻地在给自己擦鼻血,冯征就有些迷糊,这动作好像有点不对劲。下雨了?冯征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却是双……似乎很熟悉……却让他心碎不已的双眸。
心突然痛了起来,脑子晕得厉害。
钟华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头慢慢,慢慢低了下来,找到了那双唇,轻轻吻了上去。
秋日的傍晚,微雨轻扬,簌簌落叶飞舞着翻腾着,挣扎着不愿落向大地。
从始至终,冯征的眼睛都没有合上,他完全处于一种发抖的状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种从内心深处的叫嚣和渴望,冯征唯一能做的就是大睁着眼睛。
钟华抬起了头,轻轻抚着冯征微肿的脸,喃喃着,「对不起。」怔怔地盯着那双大睁的眼睛,钟华低声但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冯征的心狂擂起来,但瞬间,他突然好像清醒过来,抬手「啪」扇了钟华一耳光。
钟华愣了。
冯征勉力爬了起来,摇晃着走向自己那擦了一半的车子,开启了车门,上车前,转头,看着身后的人,「你又在演什么戏?」冯征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开口,语气冷地似乎能凝出冰来,「你爱我?别说我不是同性恋,即使我是,你配吗?今天的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冯征说完,上了车,把车灯全部打开。风雨突然间密了起来,钟华全身都笼罩在清冷的灯光中,看着车里的冯征,眼神透着一种绝望。
冯征的心又痛了起来,他捂着胸口,突然间有种想冲下去抱住那人的冲动。但他却始终没动,勉力开着车,在风雨中狂飙而去。
***
钟华没想到冯征说的代价竟是让他走投无路。那事过了两天,老板把钟华喊了过来,推给了钟华一个信封,叹了口气,说钟华得罪了人,如果不让他走自己的车行就要关门。说这是他这个月的工资再加一个月的补偿,让钟华另谋高就。钟华想着自己没得罪什么人呀,自己向来不是个惹事的人。即使得罪了谁,那也应该是只鬼呀。老板看他皱眉,提醒了他一句,说是姓冯的。知道是冯征,钟华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不就打了他一顿,亲了他一下吗?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找人把他打回来不就结了?
师傅和工友都很生气,要去找老板理论,钟华说自己得罪了人,老板也没办法。师傅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说让他手机随时开着,自己去找找旁人,看能不能再给他找个相似的工作。老板听到了,说既然他得罪的是个大人物,到哪里也没人敢收他。师傅又叹了口气,说钟华你一向老实,你怎么去招惹了个大人物呢?钟华说自己今年背,说不定过了年就转运了。然后和师傅和工友和老板一一握手,说谢谢大家这近三年的照顾,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就走了。
没工作就算了,钟华没想到连住的地方也没了。回到那栋别墅,已经有人在等他了,说张先生有事找他,当然是电话。那边的张先生满腔的歉意,说自己有亲戚突然要住进来,真不好意思,只能让他搬走。钟华又暗叹了口气,想冯征还能折腾,这样费事,却也不知他到底为了啥?
钟华只是简单收拾收拾,拎着那个破袋子,仍然骑着那辆破车子,离开了这富人区。他想自己现在没工作,没住处,没前途,没光明,还没有爱情……还不知冯征能做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钟萍,心里一咯噔,忙给钟萍挂了电话,那边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知道她没事,才放了心。晚上就去了钟萍学校,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钟萍,自己只留了几百块钱而已。说老板在G城开了分店,老板要自己过去张罗一段时间,过年可能也回不来了,让钟萍照顾好自己……钟萍眼圈眼看要红,钟华笑着说只去一段时间,还会回来的。
从钟萍学校出来,钟华推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不知该往哪里走?他搞不清楚冯征把他搞成这样到底有什么目的?而这时,冯征就坐在不远处的车子里,看着钟华。
冯征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他像是着了魔,实行着自己要钟华付出代价的「诺言」。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他要真是好人?怕是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冯征也不认为自己很闲,苏醒后他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太多。
自从在医院见过那面后,冯征极力劝说自己忘了那人,他甚至已经快要成功了。但该死的老天,偏偏让自己又遇见了他。打又打不过,还被他……被他给……
而问题是自己看到他时为何每次心都很痛?冯征确实去看了医生,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没心脏病,他很健康。冯征放心了,那次订婚后很久都没再疼过,他也把心给放下了。事情太多,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号人。可是,再次的相遇又把他的心给揪了起来。冯征突然间很恨,他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他是堂堂冯氏总裁,怎么可能和个不入流的民工有过什么故事,居然还是个男的,居然还被他告白。如果不是他冯征疯了,那肯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恨,他就要报复。怎样去报复一个人?在他的脑海里,不是打他一顿就够了的,他要让他「一无所有」,他要让他「走投无路」,他要让他「生不如死」,他要让他……冯征把工作完全撂到一边,一心一意实行自己的计划。
钟华被赶出车行时,他就坐在车里,看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心又揪疼起来,但冯征偏能扯出一个笑。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脏,他至少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很高兴,不是吗?看,自己在笑。
钟华被赶出别墅时,他仍然在附近,看他推着那辆破自行车踯躅街头时,冯征的心又开始疼,但这次他想笑,却没笑出来……
钟华从学校走出来,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时,天又下起了雨。他瑟缩着身子,推着自行车,踽踽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冯征的脸扭曲了,他的心已经疼得令他无法忍受。他突然间,想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扔下工作,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把他赶出了车行,赶出了住的地方。难道就为了傻傻地在他后面跟着,难道就为了看他的茫然表情,然后自己的心像刀割一样疼?难道自己真有受虐的倾向?难道自己是真疯了?冯征终于笑了出来,笑地让司机寒毛直竖。终于笑完了,冯征示意司机把车开走,他要想想,好好想想,自己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钟华当晚找了个地下室住了下来,每晚五元,是很多人在一起的大通铺,但总比没地住强。钟华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想着老板的话,钟华放弃了重新找工作的愿望。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了几天,钟华给自己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冯征铁定剥夺不走,因为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垃圾筒搬走。
在这个城市迎来她第一场雪的时候,钟华正式成了个拾荒者……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刚入冬,就飘了场小雪,这场雪已经是第三场雪了吧?钟华没骑自行车,太冷。他裹了个大棉袄,蹬了双大头靴,头上的帽子换了顶厚的,地摊上买了双便宜的手套,手里拿着个拾荒者的标志——蛇皮袋子,行走在夜色寂寂的街道上。
恐怕钟萍当面碰到他时,都要顿一顿才敢认。钟华一直都不太注意衣着,要不那顶被范剑笑歪嘴的迷彩帽子他也不会戴那么长时间。但钟华却也知道自己这么个穿着确实有些影响市容,所以他一般都是晚上出来。「工作之际」,他倒也不忘自己的兼职,有了什么,也出来管一管。但最近,这个城市仿佛太平许多,出来闹事的东西几乎没有。而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一是李三他们的治安好,再个原因就是这里来了一个让小东西让道的大物件。钟华当然了解李三他们的实力,所以他更怀疑是后种可能。所以,这几天,他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宝贝,以防什么不测。
雪花又扬扬洒洒飘了起来,飞舞在空中,像是一个个白色的精灵。
好像圣诞节快来了吧?看着那一株株华丽的圣诞树,从来不关心洋节日的钟华也有了一丝触动。那些花花绿绿的灯球,还真好看!街上没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慢慢驰过。钟华把蛇皮袋子放下,拂掉树边坐椅上的落雪,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看着商场前面摆放的真人大小的白胡子老人,钟华突然笑了,自己不也是圣诞老人吗?自己也有个袋子呢,只不过破了点。
此时的冯征,正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睡得香甜。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完全用工作给武装了起来,睡也睡在办公室。反正回去也没人,爷爷在他完全接手后就出国度假去了。所以他干脆家也不回了,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工作,他把工作从两个助理手里全部接过来,事必躬亲。只差办公室灯泡坏他爬上去换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子有丝毫的停顿,往往是累坏了一下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这样他可以不做梦;这样他可以不去想那个人;这样他可以心口不疼;这样他可以……真的可以吧?
自从那天之后,冯征再也不提那个人,也不去关心他任何事。他只告诉自己,他已经报复了,他该安心了,还有,他快要结婚了,他有个最美丽的新娘,他们老的时候会一起看夕阳。
这天晚上,太累了,冯征趴到办公室的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突然做了个梦,惊噩之下,就醒了。醒来,却忘了梦见什么。
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踱到窗户边上,点了支烟,望外看着。雪花在飘,楼下的圣诞树发着明明灭灭的光芒,像是彩色的雪花。旁边,一只烟头泛着淡淡的红光,在这白色漫舞的世界里却是那样的显眼。
冯征的心突地疼了起来,突然,他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办公室,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电梯间,又飞奔了出楼……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总裁只穿了个衬衫就冲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坐椅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难道是梦?看到地下的烟头时,冯征知道那不是梦,那个人刚才确实在这里坐过。冯征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竟然把他逼去……拣破烂!
雪仍在飘,寂寂无声。
没有在圣诞树下找到钟华,冯征疯了般地取了车去追。没多久,就看到了背着袋子踽踽独行的钟华,他时不时还停下来扒拉着垃圾筒。冯征开着车,在他身后悄悄跟着。这一切,冯征做的时候,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他的身体在如此叫嚣着而已。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上白白的,钟华背着袋子走在路上,不觉间又走到了那座大桥。时间过地可真快呀,一晃都快一年了。
还是那个老头,在烧冥钞,漫天的纸片随风翻飞起舞。
钟华的帽子没往上推,他可不想看到一堆鬼在那拼命抢钱的情景。虽然看不到,可是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那个上窜下跳的聒噪鬼。真想他呀,可,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老头烧完纸就走了,钟华把袋子放在脚边,掏出烟抽了起来。河里没结冰,仍能听见流水哗哗的声音。一支烟抽完,钟华扔掉烟蒂,俯身背起了袋子。
抬头的刹那,却发现桥头站着一个人,站地笔挺,好像已经站了很长时间,怔怔地看着他。钟华的脚步滞住了,往前一步也迈不开,只是瞅着那个人。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相同的街灯,时间仿佛倒流了……
却见那人努力地迈着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他,脸却呈扭曲状,走到他旁边,却猛然掐住钟华的脖子。钟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鬼上身?
正想还手的当口,那人却开了口,语气竟然带着哭腔,「你到底给我施了什么法?为什么每次见你心都疼得要死?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个混蛋,你快给我解了!」
钟华放弃了抵抗,他想,在这座桥上,自己欠了他一命,如今还了他,倒也两清了。眼前越来越模糊,钟华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