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美,有時是一種罪惡。
特別是這樣一副靜謐神聖、昇華靈魂的奪目美景,更讓人不禁推測,是否有個妖魔隱藏在裡面,伺機而動,等待著擄走人魂魄的機會。
紫,鋪天蓋地而來。
站在紛紛細雨的大叢大叢藤花樹底下,男人的發被雨沾毛了,男人的睫被水吻濕了,男人漆黑的瞳眨也不眨,定定地承受著雨水的細細打擊,讓它替代自己從未掉落過的淚珠,滑下臉頰。
他想起來了,就是這樣的季節,站在這樣的地方。
十年前的自己,所遇見的十三歲的佳人。
先闖入他視野的,是兩小截袒露自她飛旋而起的雪白裙擺底下,玉蔥般的赤腳兒。不著鞋也未穿襪的,直接踩在草地上,輕盈靈巧地轉啊轉、轉啊轉。接著往上,那宛如仙子般娉婷的身段,奪走了他的呼吸,而高舉著白細的雙臂,朝著被風吹拂下來,漫天舞動的片片紫心,努力伸手撈捉的天真姿態,奪走了他的心。
在還沒有看到那張臉蛋兒前,他先戀上了佳人的無邪。
可是如今紫藤依舊在,佳人蹤成謎。
不知此時他身在何方?派人找遍了天下,為何還是找不到他的蹤影,難道他已經......
不可能。他不會死的,他不會軟弱地自殺,必定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男人垂眸,望著一抹緩緩降落在自己掌心上的紫心花瓣。
但,若是真讓自己找到了他的下落,又如何?如果他有心要留在自己身邊,當初就不會不告而別了,即使再把他找回來,也許他又會再度消失。
不,就算是這樣也無妨。起碼,再見一次面,可以把我在那一夜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說給他聽!
握起拳頭,收起那朵飄忽不定的花瓣,男人親吻了下拳頭。但願佳人能像這枚花瓣一樣,從天而降,回到自己的身邊。
「鄴王殿下!原來您在這兒。我就說呢,前一刻還看到您好端端地跟在後頭,怎麼下一刻您就不見了。您要停下腳步來賞花,行,但也跟小的說一聲嘛,小的可以在這邊候著您的!」
聒噪的宦官一攪和,過去的幻影霎時消失。男人悄悄地收拾起不為人知的惆悵,漠無表情地揮揮手。
「走了。」
「哎呀,小的沒有半點催您的意思,您慢慢欣賞沒關係的。我記得以前有位宮妃也挺喜歡這兒的,只要藤花一開,她成天就往這兒跑,後來被打入冷宮中,就再也沒見過她的人了呢。真可惜,我還記得那宮妃年紀尚輕,進冷宮時也還沒滿雙十佳年呢,卻得一輩子待在不見天日的冷宮,真是糟蹋--」
「走、吧。」威嚴的黑眸一瞪,冷冷打斷。
「是,是,小的多嘴了。」宦官再不敢多嘴,躬了躬腰,繼續領著男子進入深宮內門禁最是森嚴的地帶。
◇ ◇ ◇
自始皇於神州開朝迄今,「天隼皇朝」的五百年歲月中,有過內亂外患、有過天災人禍,有繁盛有興衰,也曾一度面臨搖搖欲墜、命在旦夕的存亡危機。
但她挺過了,依然健在。
儼如這座世上占地最廣、建築最為富麗堂皇、防衛固若金湯的宏偉皇都宮殿--天禁城,無論遭受多強多大的狂風暴雨來襲,撐過了這一時,霽天晴日終將再度照耀宇際穹蒼。
目前在位的天隼十五世皇,自十五歲時登基到現在已過耳順之年,是皇朝史上在位時間第二長的皇帝,若是他再長壽一點,成為第一位也不無可能。
執政長達四十五年的歲月中,他最為人稱道的並非無為而治的平盛政績,也不是任內靠著驍勇善戰的兒子們,成功擊退進犯邊境的蠻族,平定了長年以來困擾「天隼皇朝」的外患。而是他打破歷任天隼皇帝崇尚的保守、禁欲作風,設立了荒yin無度的「後宮三千嬪」,這項前無古人的豐功偉績。
十五世皇初登基時,年紀尚小,還能維持住後宮舊制的一妃二嬪,但是他在二十歲那年到藩國巡視時,看上了自己屬臣的如花美眷,於是暗中動了手腳強搶入宮。自那時候,開啟了他食髓知味的廣獵天下美色之大門。
或有稱天下選秀的活動,到各地民間找尋美女;或有耳聞誰人妻女色藝過人者,便強要入宮,讓後宮的妃嬪人數屢破紀錄。
所謂的後宮三千,並不是指真的有三千妃嬪。過去在皇宮中,除了列位妃嬪者外,其餘宮內女子絕不會有蒙皇帝恩寵的一日,但十五世皇卻是出去散個步,看中了哪名宮女,便於花園草地間臨幸了她的「隨性所致」皇帝。因此外界說他有「後宮三千」是指整座後宮中,連打雜的小宮女都是他的「妃嬪」,暗有取笑他饑不擇食之意。
所謂上行下效,上有天隼皇帝的愛好美色為典範,下至貴族高官、平民百姓間也興起了一波波蓄妾包妓的風潮,一口氣瓦解了「天隼皇朝」過去森嚴的男節女貞之制,帶動了開放之風。
大爺兒花心成了理所當然,貴婦沉醉于包養小童也不稀奇。十五世順理成章地成為「天隼皇朝」最yin亂、糜爛、奢侈的年代。
雖然擁有眾多的妃嬪,十五世皇帝得到的子嗣並未有想像中的多。
為他生養過兒女的妃嬪共計有二十餘人,其中半數以上是女兒。由於第一位皇子誕生前,約有十數年妃嬪們皆產下女兒,甚至有人懷疑皇室受到了某種不得產男兒的詛咒,還招來法師大肆作法。姑且不論作法有效無效,長皇子一誕生,掃除了宮廷內人們的悲觀,陸陸續續也有其他皇子呱呱墜地,「天隼皇朝」也少了「後繼無人」之憂。
今日被召入皇宮中的長皇子鄴王已堂堂邁入而立之年,連最小的八皇子也都成年了。大家都已離開皇宮,各自為天隼王分配的屬國之王,擁有一方天地,而各皇子經營屬國的成果,則會拿來供作十五世皇挑選下一任「十六世皇」的參考。
這幾年呼聲最高的接班人,仍是長皇子鄴王,及特別受到十五世寵愛,人人公認絕頂聰明、文韜武略的天才暮王。兩位皇子各有各的擁護者,一論及兩人的優勝劣敗,總會掀起一場東西軍大戰。
「啊,真難得,那不是鄴王殿下嗎?多久沒看到他在皇宮中露面了呢!」
「聽說是陛下召見。大家都在猜,應該是為了那件事吧!」
「哪件事?」
「噯,還不是「千陰之亂」,陛下一定是找鄴王殿下商量此事。」
「這麼說來,今日也能見到暮王殿下囉,那我得趕緊去梳妝打扮一下。」
「為什麼你會提到暮王殿下?有鄴王殿下可以商量就夠了,暮王殿下來湊什麼熱鬧啊!」
「呵,你替鄴王殿下抱什麼不平啊?大家都知道,陛下打從心底信賴暮王殿下,凡事找他商量有什麼不對!反正未來天下也是暮王殿下的。」
「你這廝,說話小心點。天下是鄴王殿下的,鄴王殿下可是長子,長幼有序你沒聽過啊!」
「能力才重要!」
「長幼之序才重要!」
只要是在鄴王與暮王較量的場合,類似的場景必定會出現。實際上鄴王與四弟之間,也的確存在著暗潮洶湧、爭相角逐的競爭心。但非常矛盾的是,兩人之間的兄友弟恭之情也同時存在。
領頭的宦官帶著鄴王來到皇帝寢宮--因為最近皇帝的身體微恙而鮮少離開床榻的關係,今日才會在此接見。
「啟稟陛下,鄴王殿下懇請接見。」守門護衛朗聲頌名。
內侍管立刻開門。「陛下有傳,殿下請進。」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愉快的濃重藥草味兒,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寢室內顯得陰陰暗暗。鄴王不禁蹙起了眉頭,莫非父皇的身體已糟糕到某種地步?否則這屋內的沉沉死氣是怎麼一回事?
越過了數個花廳,終於來到了寢榻前。
只見白髮蒼蒼的父皇靠躺在一名妃子的膝蓋上,仰頭讓另一名妃子喂他享用西域進貢的葡萄果。
頓時一股怒火中燒。這哪像是「身體微恙」?根本是縱欲過度不想上朝的糊塗老人罷了。
「父皇陛下,兒臣向您請安。」冷冷地行了一禮。「不知父皇找孩兒前來,所為何事?」
相貌一如其政績「平而無奇」的十五世,揚起視線道:「噢,你來了,鄴兒。一旁坐吧,等暮兒到了,朕再一塊兒說。」
鄴王握了握拳,默默地退到內侍為他準備好的扶手椅子,筆挺地端坐下來。他儘量不去注意眼前父皇與兩名妃子嬉鬧的場景,專心在腦海裡處理著自己屬國--太郢的公務。如果不這麼做,他很可能會克制不住自己離席的衝動。
父皇的荒yin他早已不想去理會,但要他在一旁觀賞......他可沒這閒工夫。
「暮王殿下到!」這一聲唱名拯救了鄴王。
跟著進入屋內的俊挺男子,一見到鄴王立即就上前抱了抱他。「大哥,好久不見了!」
「暮王,你該先問候父皇。」
「哎呀,那老頭子常常見,等會兒再問候也不會怎樣。」
常常見?雖然說暮王的領土接近天禁城,鄴王也沒想到他會三天兩頭往這兒跑,苦笑了下,果然是最受父皇寵愛的兒子的特權。
「暮王,朕聽見了,你竟以『老頭』稱呼朕?這是多大的蔑視之罪,你知道嗎?」
暮王笑了笑,「陛下,是人都會老,您本來就是老人家,稱呼您老頭子並無不妥啊,您要是不滿,我就讓您稱呼我為小老頭子,如何?這樣公平了吧。」
「嘖,淨會強辯。罷了罷了,你們兩個都坐下吧。」
十五世皇終於坐起身。「今天找你們來,不是為了別的事兒,就是照王那孩子......也不知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好好一個千陰給他治理,卻連個叛亂賊軍都治不了,反而還被亂賊所俘。這還是上個月發生的事兒,現在才傳到朕耳中。」
搖了搖頭,滿臉不悅的皇帝又繼續道:「朕把屬國交給你們,本是不打算插手各國的內政內亂,要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但照王已經被俘,朕不得不出面,畢竟照王也是朕的兒子。」
「陛下,您打算把這事兒,交給我還是鄴王兄去處理呢?」暮王搶先一步問道。
「你想接下嗎?暮王。」
暮王一拱手說:「如果陛下信賴兒臣,兒臣當仁不讓,必將照王兄安全救回,並給千陰的叛徒們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十五世點了點頭,轉向鄴王。「你呢?要把機會讓給弟弟,或是你也願意接下這任務?」
對於父皇的兩手策略,鄴王早已有了心得,同樣拱起手說:「兒臣認為若交付給暮王,毫無疑問的,他會完美地達成父王給予的使命,但是......」
「但是?」
鄴王抬起目光,與父親對峙。「您認為交給兒臣,比較不會傷了照王的心,所以您不會把這次的任務交給暮王。如果是這樣,兒臣當不負父皇所托,戮力以赴,會於最短時間救出照王,並把此次動亂的罪魁禍首綁回天禁城,交由父皇發落。」
「為什麼我出面,會傷了照王的心?」暮王不解。
鄴王心想:因為你是天才,這就是你的致命傷,暮王。
天才是無須嫉妒他人的,所以四子暮王不會懂得二哥照王,是多麼嫉妒他這個弟弟受到的寵愛。派暮王去救他,不等於是在他嫉妒的心口上再插一把刀?
十五皇再怎麼偏心,也不能對次子照王狠心到這種程度。
「長幼有序,這次你就吃點虧,讓給為兄吧。」鄴王淡淡地說道。
暮王嗤了一聲,心有不甘地說:「下次我可不讓了,鄴王兄。年紀這種事是天生的,不能拿來當成搶功的藉口。」
「放心吧,下次不會了。」除非連老三也被劫走。但......那個行事低調又不起眼的老三,應該是不會有這種危機。
十五皇滿意地點頭。「朕正式下令,鄴王接旨。朕命你即刻率領你太郢軍出兵至千陰,救出照王,弭平當地動亂,擒下動亂之賊首送回天禁皇城受審。」
「兒臣遵命。」
鄴王眼中,此次出兵對付小小亂賊,對他太郢軍是大材小用,不過能在父皇面前掙得一功也未嘗不是種收穫......但他還不知道,更大的收穫,將伴隨此次出征,從天而降......來到他的手中。
山林間的夜,總是霧深露重。
他身上的普通布衫實在擋不了多少霜寒,而身為俘虜能有個地方躺著睡已經是萬幸,哪敢奢想有條毛毯禦寒。因此他只能瑟縮著身子,忍耐著發冷打顫的手腳所傳出的陣陣麻痹感,試著合眼入睡。
驀地,靜謐的空間闖進了一股可疑的、令人不得不警戒的氣息,躡手躡腳地靠近了他的身後。
--是來殺我的嗎?
他雖然早已料到,前來滅口的殺手,絕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此趟旅途終點的京城,但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來取命。自他出面自首、被捕迄今,也不過才短短三天,莫非殺手一開始就已埋伏在太郢軍中?
現在此人要取他的性命,是易如反掌吧!雙手被反捆在後方,腳上又有一條長長的鐵鍊繞過了一旁的樹幹,他想跑都跑不掉。
黑影摸到了他的身畔。撲通撲通撲通地,他緊閉眼睛佯裝熟睡,等著冰冷的刀刃穿透自己身軀的那一刻。
喀啦一聲,他腳上的重擔突然一輕,來人解開了他的腳鐐。他當然無法再偽裝下去,詫異地轉身,想看清偷襲者的面目--十分不可能,難道是「他」來救他了嗎?這時一隻大掌自暗色中忽地伸來,罩住他的嘴。
「噓,不要驚動他人,安靜地起來,跟我走。」
是個不認識的男人的聲音,這是怎麼一回事?
「快點起來,你想被別人看見嗎?」
對方不給他猶豫的時間,強行把他從地上拉起,並押著他往森林裡的深處走去,有匹健壯的馬藏在那兒。
蒙著面的歹徒催促著他先騎上馬之後,自己也跟著坐了上來,執起鞭子一聲吆喝,駕駕聲中馬兒向前奔跑。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挾持我?」害他一度以為是「他」對自己伸出了援手,現在想想真傻,明知向來「墨守成規」的鄴王不是那種會違反皇命的人。
「挾持?這怎麼會是挾持呢?我是在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解救你,我是你的救命英雄,你該要感激我才是!『禾鬼』」
這可令他傻眼了,原以為是多年來處心積慮要滅了自己的刺客,想不到......
「我與你素昧平生,何以你要冒這種危險來救我?我可是逆賊之首,理當受斬首之刑的兇惡罪犯,你不知道嗎?」
其實這是假的,其實他只是為好友頂替罪名,其實他另有目的才會甘願淪為俘虜--這些,他都不能講出口。
「我知道......但是,我想你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吧!千陰的照王是個性格殘暴的主君,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你會組織義勇軍一定也是為了人民著想,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你實在不該被處以死刑......就此香消玉殞,太可憐了!」
蒙面人語氣中的莫名熱誠,給了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經常出現在過去光顧『霜月樓』,指名要點紅牌的『雪鴉姑娘』--他的另一個偽裝身分,的眾多青樓恩客口中。
這傢伙......該不是迷上我了?
倘若真是這樣,接下來自己可要大傷腦筋了,這種人是最難纏的了。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幫你想好了退路。等到了前面的鎮上,賣掉這匹馬,我會幫你買些婦人的衣裳,像你這樣纖細的體型,穿上姑娘家的衣裳也不會被人發現。然後咱們租輛馬車,直往西域而行,只要脫離了天朝,你就能得到自由了!」
「自由?」恐怕不是如此吧。「我實在沒有理由讓萍水相逢之人,為我冒如此大的風險,還是算了吧。我們馬上返回營地,趁鄴王大人還沒發現前,一切還來得及。」委婉地提議。
「回去?你想自尋死路嗎?我好不容易才帶你出來的!」
這傢伙,還不懂得他這是為了他好嗎?他真的以為自己能逃離鄴王的追捕?
「我為你冒這麼大的風險,你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可以以身相許,還報我的恩情不就好了嗎?我並不在意你是男兒身,你比任何我見過的姑娘家都還要美,我、我、我......」
身後的男人忽然收緊了擱在他腰間的雙臂,氣息粗喘地把臉湊上他的頸子,口氣轉為激動。「我戀上你了,『禾鬼』!」
「唔哇--小心,前面有樹啊!」
說時遲那時快,放足賓士在月色朦朧的林徑間的馬兒,等察覺前方有障礙物時,已經來不及收腳,只好側頭一閃--啡啡嘶鳴了一聲,整個身軀撞到樹幹,把背上的兩人一起摔飛了出去。
「嗚......」整個人撞到地面上的瞬間,他以為自己全身骨頭都被撞散了。
世上有比他更倒楣的人嗎?連想要安分地做個俘虜,都會被強行「拯救」,如今還在逃跑的途中摔馬,摔得他七魄飛了六魄......真是好一場飛來橫禍。他不信自己還能比這更倒楣了!
「你不要緊吧!」蒙面人先他一步爬起,關心地問候。
「嗯......」
他慢慢地從雜草叢中支肘起身,發現手肘擦破了皮,前襟被樹枝戳破了個大洞......幸虧沒戳到肉裡......看樣子別無大礙。
「受了點皮肉傷罷了,不要緊,倒是馬兒的狀況--唔哇!」
蒙面男突如其來地撲上來,將他壓倒在雜草叢中。「看到你的小乳頭,我真的受不了了,一下子就好,我保證不會太粗魯的,你放心。」
「什--哈啊!」察覺到男人意圖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死命轉頭閃躲著男人硬嘟上來的嘴。男人於是乎轉往他的胸口,像發情的瘋犬一樣,啃著他從破裂的衣襟處暴露在外的乳突。
自已要收回前言了,如果這不叫做「更倒楣」的情況,又該稱做什麼呢?
「啊,好痛......拜託你,請住手......追兵......追兵隨時會出現......」
但這些話對於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而言,起不了半點效果。
「別胡說了,哪裡痛了,這小乳頭都硬起來了。」
笑得yin褻的蒙面男子,卸下了好人的面具,露出只受下半身支配的雄性動物本色,邊擰著他的胸尖,邊解開自己的褲帶。
「說你是叛軍之首,我實在不信。是不是你的男人叫你出來頂罪的?瞧你這嬌媚的模樣,白細的身子,哪一點像是拿刀砍人的叛賊?我猜你應該是那些叛賊頭頭晚上暖床的工具吧!不要再裝了,我會救你的,可是你也得讓大爺我好好地爽一爽,知道嗎?」
唉,又是這張臉惹來的禍。他是不是該好好考慮,在自己臉上劃個兩刀,好拯救那些動不動就被這張臉迷惑的男人--可是這麼做,自己也少了一樣可以迷惑「那個人」的武器了。
在他苦笑的時候,蒙面男已經打開了他的雙腿。
他皺起了眉,冷冷地開口。「你想活命的話,最好立刻替我鬆綁雙手並且不要再碰我了。」一改前面的好言相勸,面對已經失去理智的對手,無須再客氣。
「活命?你被五花大綁成這樣,能對大爺我怎樣?」始終不聽勸的男人,動手拉扯下他的褻褲,在手心吐了吐口水,住下身摸去。「讓大爺我教教你什麼是真男人的滋味--」
看樣子自己也不用愧疚了,一切都是這男人自找的。
「要進去囉,我的很大哦,你好好爽--」
一道劃破空氣而來的飛矢,擦過蒙面男的臉頰,插進了離他們不到兩尺前方的大樹上,晃動的箭尾還沒停歇之際,第二箭、第三箭分別從蒙面男的頭頂及別一側臉頰飛過。
「咦、咦--」發出驚駭至極的鬼叫,蒙面男動也不敢動地張著凸出的眼珠,陷入無比恐慌當中。
果然,以鄴王謹慎的作風,他怎麼可能讓他們有機會逃遠呢?大概在蒙面男帶走自己沒多久,下一批巡邏的士兵就發現俘虜不見了,便迅速追了過來。
他稍微抬起身,看著面色凝重的太郢軍主帥一手持著長弓,從遠處一路飛騎到離他們只有兩尺的距離前,勒馬停下。
「來人把他們倆捉起來,帶回去!」
呼......得救了。當蒙面男被其他士兵揪住,從他身上撇走之際,他暗地為自己捏了把冷汗。但,接踵而至的一道冰冷而蔑視的目光,射入了他的視野中,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心。
騎乘在馬背上,一身軍戎裝扮,挺拔而威風凜凜的男人,用著仿佛在看低賊的螻蟻般的眼神,迅速地一瞥他襤褸的衣衫及敞開的下擺間。那抹隱約可見的濕漉,更讓男人從蔑視轉為鄙夷與厭惡。
毫不遲疑地撇開頭,率先掉馬離去的男人,連一眼都不曾與他四目相交過。
除了三天前,他自投羅網地出現在男人面前時,男人曾驚愕地呼喊了聲「是你」之後,便再也不曾正眼看他第二次了。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他難掩惆悵地望著鄴王的背影,露出自嘲的一笑。
已經過去那麼些年,我們之間早已人事全非,縱使還殘存著些什麼,那也絕對不會是「愛」,不是嗎?如果繼續對鄴王抱著過去的感情不放,必定又會再一次被弄得遍體鱗傷。早點放下吧,你別再傻了,榮真!
重複過去多年不斷訓斥自己的內容,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跟著押解的士兵們,徒步走回營區內。
不許回頭!
鄴王必須緊捉住韁繩,才能強迫自己不回頭去看他。
偽裝與演戲是他最拿手的把戲,過去在宮中,自己不是好幾次都吃過他的虧了嗎?過了這麼多年,狗改不了吃屎,那張發青的臉,以及隨時都要摔倒的無力模樣,全是為了等會兒的脫罪鋪路吧!
但是他不會上當的,罪證確鑿,自己的這雙眼目睹到的一切,就是最好的鐵證。
--在失去你音訊的這些年裡,我瘋了似地到處找你,現在找到了你,我卻後悔得不得了,早知道你會變成今日這樣,不如--
鄴王咬咬牙,高高地揮鞭,「駕」地一甩,鞭策胯下的馬兒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營區。
一到主帥帳前,他剛下馬,左將軍的副手黃尉郎便趨上前。「殿下,逃犯呢?捉回來了嗎?」
一蹙眉,也許屬下是太過擔心,萬一就此被犯人逃跑,天隼皇帝必會問罪於太郢軍,但這種質疑的口吻未免有辱了他鄴王。
「誰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
黃尉郎惶恐地低頭。「鄴王殿下說的是,請恕小的失言之罪。」
「罪人在後頭,等他們到了,押他們進來受審。」面色不豫地丟下這句話,鄴王大步跨入營帳內。
「殿下,您辛苦了。」小隨從接住了鄴王脫下的披風,機靈地問道:「您一定渴了吧?小柿子我泡了壺茶,這就為您端上來。」
「不了,我不想喝茶,給我弄壺烈一點的酒來。」
機伶的小隨從點頭回道:「我知道伙夫帳內備有上好的白乾,可以嗎?還是殿下喜歡別的,小的也可以為您去找。」
「就那個了,去吧。」
不喝一點酒,麻痹自己腦海中的怒火,等會兒要如何審問那兩人?
好不滑稽。要是讓人知道了,一向以兄弟間行為最為「謹慎」、「穩重」自居的自己,如今卻得靠酒增加點自信,才能去面對一個人,他鄴王的名聲定會跌落谷底,成了兄弟中的一大笑話。
可是......和如今佔據他心頭的榮真相比,與兄弟們之間的競爭早被拋到腦後,隨便怎麼樣都好了。
這三天他在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平定「千陰之亂」後,當他要求照王把義勇軍之首交出來時的那幕景象--
「我就是義勇軍之首,禾鬼。」
狂妄地說著挑釁的話語,解開面具之後,露出真面目的榮真。
「沒想到我會自投羅網是嗎?」
巧笑倩兮地說著,一點也沒逃避自己錯愕目光的榮真。
他說「自投羅網」究竟是指以禾鬼的身分自投羅,還是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各地不斷地找尋他榮真的下落?
他明知叛亂是死罪一條,還出面自首,是不是認為憑他們倆過去的情誼,自己定會釋放了他?
太多的疑問,讓鄴王裹足不前。
當他還在思考如何應對榮真帶來的種種問題之際,負責看守俘虜的後營竟傳來「俘虜脫逃」的消息。
--太奇怪了,你為什麼要逃?因為我這三天都對你不聞不問,讓你後悔前來自首了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喝著小柿子端來的酒,神情凝重地坐在主帥帳內,腦中則是揮不去的一幕幕令人發火的影像。
被壓在男人身下的榮真。
男人猥褻地在榮真身上磨蹭的動作。
榮真衣衫不整,敞開身子的無恥模樣......
鄴王倏地舉杯,猛灌入一口烈酒,渴望能一口沖掉這些令人不快的畫面。
「啟稟大人,兩名犯人到了。」
審判的時候到了嗎?鄴王放下杯子,揮揮手要小柿子撤下。重拾今日冷靜與嚴肅的模樣,朗聲下令。「押進來。」
◇ ◇ ◇
俘虜脫逃不是件小事,這名俘虜又是天隼皇帝指名要移送到京城受死的重大罪犯。因此除了鄴王以外,太郢軍中的左右兩將軍及校尉等級也全部列席,參與這次審問。
「殿下,放走犯人的這個傢伙,身分已經查出來了。他是負責看守俘虜『禾鬼』的三班輪替的十二名衛兵中的一人。」
鄴王才一轉眼珠瞥了瞥那傢伙,那傢伙即叩首在地,不停地喊著:「請原諒小的,殿下,小的是一時被那俘虜給迷昏了頭,忘了自己的職責,不是有意要放走犯人的......」
一旁的左將軍伍錯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名俘虜引誘了你,要你帶他逃跑是嗎?」
「沒、沒錯。是他誘惑我的!他說只要我肯放了他,他就會......獻身給小的。小的不慎起了色念,才會著了他的道。我現在後悔極了,請殿下及諸位將軍、校尉大人明察秋毫,給小的一次反省的機會。」
「殿下,這賊廝太佞邪了,都已經落網了,還想靠自己的身子來博取活命的機會,我看不好好地整治他一頓,難保他不會故技重施,也這麼對其他人下手。」負責督導後營的田校尉激動地說。
「等等,凡事不能只聽片面之詞,也該讓俘虜說一說話。」伍錯將軍撚了撚白須道:「究竟是田校尉手下的衛兵,自己起了色心,還是受了俘虜的引誘,這事攸關重大。如果是前者,身為督導的田校尉,也該負一定的責任才是。」
「伍將軍的意思是,我為了脫罪,故意想卸罪到俘虜的身上嗎?」
「田校尉自己心裡有數吧。」
鄴王擊了擊掌,厲聲喝止。「本王什麼都還沒定奪,你們吵什麼吵。把俘虜押上前,讓他自己與衛兵對質,看看究竟事實是什麼!」
「是。」
原本被押在後方等待的榮真,被帶到了最前方,與那名衛兵並排而跪。
與一跪下來就拼命磕頭求饒的衛兵恰成反比,榮真即使跪在諸多將領的面前,也未有半點局促緊張。他衣衫破爛、秀髮淩亂,那張如詩歌傳詠的洛神容貌仍帶著不卑不亢的神情。那道筆挺的背脊,儼然顯露出罪犯不該有的高貴之氣,令眾人瞬間都為之震懾不已。
田校尉吞了口口水。
伍錯將軍瞠了瞠目之後,也咳了兩聲。
鄴王......則完全沒把旁人的反應放入眼中。他的眼中只有榮真,一如榮真的眼中只有他。
我喜歡你,榮真,這絕非一時戲言!
我想做你心中唯一無二的人。榮真,好不好?
榮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臉,你滾!
--這近十年下來他們之間累積的浮光掠影,短暫地在彼此交流的目光中,竄起又流逝。歡喜的、哀傷的、痛苦的、難解的一切過去記憶,看似早已遠颺,其實它從未離開彼此的心中。
「咳咳--」薑是老的辣,先回過神的伍錯將軍,點醒鄴王道:「殿下,是由您問話呢?還是由屬下代勞?」
「......你問吧。」鄴王斂了斂眉,收回視線。
「是。」伍錯轉身指著榮真的鼻子問道:「說,你是不是引誘了旁邊的衛兵,求他放了你一條生路,並允諾他這麼做的話,你就會許身於他?」
榮真瞥了一眼身旁頭低得不敢抬起的男人。
「快點回話啊!」
「敢問大人,我看起來像是『被釋放了』嗎?如果照他說的,是我引誘他,要他放了我,現在我的雙手怎還會綁著原來的枷鎖?讓他帶著雙手還被捆綁住的我逃跑,怎麼想都不合情理。」
「喔,這麼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
田校尉焦急地跳起來,往俯身在地上的衛兵頭頂一踹。「喂,臭小子,你敢編謊話的話,老子絕對饒不了你。說,人家的手銬還在,是不是你貪其美色,想獨佔才把他劫走的?」
「小、小的......小的......沒有......」
「那他手上的枷鎖沒除,又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應該要放了他,兩人一塊兒逃跑才對嗎?」
「因......因為......因為......因為小的無能,只能偷到腳鐐的鑰匙,手上的弄不到。結果他跟小的說沒關係,只要能騎馬,等逃了出去,再想辦法除去枷鎖。」衛兵緊張地吞咽了好幾次口水。
「這邊聽起來也挺有道理的......」伍錯將軍摸了摸頭。「糟糕,這下子要怎麼樣才能知道哪邊是說真的,哪邊是說假的。」
「......再過不久,說謊的人,即將受到報應了。」榮真淡淡地說。
「什麼?」伍錯將軍眯了眯眼。
「最好還是趁現在說出實話,你還有救,否則再晚一點,你的小命就不保了。此時你應該感到非常口渴才是吧?」瞥了一眼身旁不停發抖的衛兵,榮真以憐憫的口吻說著。
「我、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衛兵本人並未發覺自己臉色越來越紅,雙眼開始渙散,只是一徑為了求活而編織漫天大謊。「你、你為了引誘我,還在中途故意叫我把馬停住,邀我到草叢間尋歡,自己把衣服都扯破了!沒錯,你是狐狸精變的,專門吸取男人的精力,你是妖魔鬼怪,活該被殺的!」
連伍錯將軍也發覺到衛兵有異常之處,他上前扣住衛兵的脖子。「喂,小子,看這邊,這兒有幾根手指?」
可是衛兵似乎並未把他的問話聽進耳中,反復不停地說著「我是被拐的!」「是妖魔騙了我!」云云的話語,而從他的嘴唇上方、額頭,都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
「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伍錯將軍瞪著跪在旁邊的榮真問道:「你對他施了什麼法術嗎?」
「不是法術,是毒。」爽快地回應。
「毒!你、你對他下了毒......該不會,你在身上藏有毒物?」
伍錯臉色大變,其他人也紛紛議論。在軍中,大夥兒的飲食起居都在一塊兒,若裡頭有個懂得使毒的高手,可是全軍營的人都要遭殃的!
就在人人遠離榮真之際,田校尉跳了出來,拔出劍怒道:「妖人,你竟對太郢軍下毒,你好大膽子,你是打算殺人滅口是吧?」
榮真睇著指向自己的劍尖,長歎了一口氣。「我沒對他下毒,是他自己色欲熏心害了他自己的。」
「說仔細點!」
「如諸位所見,小人不擅拳腳功夫,但行走江湖總得有幾招防身之術。仗著對藥理有幾分研究,我自己研發了一帖毒劑是抹在身上的,如有人要非禮我......很遺憾的,這種無恥之徒還不少......他們只要舔到小人身上的毒,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會毒發而亡。而且舔得越多,毒發得越快。」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一般,口吻極冷淡。
「太可怕了......」伍錯嘖嘖地搖頭。「我從不招惹我家那婆子以外的人,想不到還意外地保護自己免於被你這毒蛇蟄到啊。」
田校尉驚呼。「你、你也喜歡這一味啊?」
「哇,你可別胡說啊!我又沒說我對他有興趣,萬一這傳進我家那婆子的耳朵裡,我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呿,是你自己說不清楚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當中,那名衛兵聽見了榮真所說的話,整個人像是瘋病發作似的,抱著頭大吼大叫,滿地打滾。「我會死、我會死,我不要死啊!我還不想死,救我、老天爺,救救我--」
「你這傢伙,吵死了。」伍錯不客氣地往他身上一踹。「你不想死,還不快點把實情給招出來,並求人家的原諒,也許人家有解藥可給你用。」
衛兵聞言,撲倒在榮真面前。「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強行帶你走,我承認了,是我在說謊。我獸性大發、我不是人、我是畜生!」邊說邊打自己巴掌,打得兩頰通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求你、求你給我解藥,求求你了。」
也不想想一刻鐘之前是怎麼對待人家的。伍錯將軍想著,太過赤裸裸的人性看多了,真的會讓人無法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這種動物。
一直靜默看著事情發展的鄴王,終於打破了沉默。「禾鬼,如果你有解藥,就給他吧。」
榮真的表情不見生氣也不見喜悅,似乎早已料到地說:「解藥在小人的指甲中,請給小人一杯水酒,並解開我手上的枷鎖。」
鄴王向小柿子使了個眼神,吩咐他去準備之後,繼而向那名衛兵宣佈。「你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逃。你不僅縱放人犯,還在本王面前撒謊,為了避免日後再有這種事發生,本王就判你宮刑。待你毒性一解,即交由軍刑官執行。」
衛兵聽到「宮刑」二字,當場翻了翻白眼,暈厥了過去。
事情到此可說告一段落,伍錯將軍欽佩鄴王殿下的定奪能力,一如以往總是讓人心服口服,找不到半點缺陷。
這也是讓伍錯認為自己跟著鄴王殿下准沒錯的理由之一。能力高強如暮王殿下,固然令人臣服,可是王上個人的能力強,和他是不是最適合處理國家大事,可是兩回事。像鄴王殿下這樣,遇事臨危不亂,沉穩內斂的處事風格,才是最適合坐在上位的人。
「如無其他事要稟報,你們可以下去了。」
噢,等等。伍錯急忙上前一步說:「殿下,這次犯人逃脫事件,就算大家都知道不是這名俘虜的錯,可是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接手這燙手山芋了吧?別的不說,他懂得下毒這一點就......所以請殿下指示由誰負責看守他,要不等會兒下屬們會吵成一團的。」
其他將領們無不點頭同意。
姑且不論他的美貌會招來多少「覬覦」,給負責的將領們增添多少麻煩,光是會使毒這一點,就已經夠嗆人、夠令人避而遠之了。
鄴王思索了一會兒,答案很快就浮現。「由本王親自看守他,這樣你們就沒話說了吧。」
「殿下,這、這、這怎麼可以呢?萬一 他對您不利--」
鄴王瞥了瞥面無表情的榮真一眼,揚唇冷笑道:「你是擔心本王也會被下毒嗎?伍錯將軍。」
「難道殿下不擔心這點?」
「他毒死了我,誰來保護他不被全太郢軍追殺?我們的俘虜可不是空有漂亮臉蛋的娃娃,他沒那麼笨。」
榮真漾開一抹微笑。「多謝鄴王殿下的讚美。小人深感榮幸。」
一瞬間,鄴王露出了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表情。
伍錯輪流觀察著這兩個年輕人,他們之間那道言語無法形容的「暗潮」,是他多心了嗎?他感覺這兩人並不只是單純「王」與「俘虜」的關係,至少在方才他們所交換的電光火石的一眼中,曾傳達了一些什麼。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這次的任務可是天隼皇親自交代的,換句話說,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否則鄴王殿下在皇子之間的地位定會一落千丈。
求上蒼保佑,別再橫生什麼枝節,能夠平平安安地抵達天禁城是最好。
◇ ◇ ◇
「咦?從今天起,這卑賤俘虜都要待在主帥帳內,和鄴王殿下同寢同食、同進同出嗎?」
平日貼心機靈,懂得察言觀色的小柿子,聽到由主子口中下達的「本日最震撼指令」後,也不免露出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率直,噘了噘嘴。
「而、而且他兩手兩腳都被綁著......小柿子不是得伺候他,像在伺候主子一樣,什麼都要幫他張羅好?」
鄴王面無表情地一瞥。「你不想伺候他,那由本王來做好了?」
這當然是反諷,小隨從臉色驟白。「小柿子該死,小柿子說錯話了,小柿子吃了熊心豹膽,竟對殿下的命令起疑,敢請殿下降罪于小的。」
「本王今日已經奪走了一個男人的雄風,一日之間這樣的血腥量也夠了吧,我不想再懲罰誰了。」自嘲。
「但是這樣小柿子會無法原諒自己的,請殿下給小的一個懲罰吧。」
鄴王闃黑陰鬱的眸,移到杵在帳門邊的纖細身影,又落到了他始終垂在身前,銬著沉重鐵枷鎖的雙手,最後看往被拆去了腳鐐,一無負擔卻留著明顯破皮紅印的腳踝。
「好吧,你堅持要懲罰,去替那個俘虜弄盆水,把他身上的毒洗乾淨。」
小柿子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要他幫那俘虜洗澡啊?不,殿下也沒吩咐他幫忙弄熱水,只是要去掉那傢伙的毒而已......哼,雖然有種「我幹麼要幫那種人洗身子」的憤慨,但既然是鄴王殿下的命令,就算要他舔那傢伙身上的毒,他也會照做的。
「是,小的馬上去辦。」
他走到帳口,扯了扯俘虜的手銬。「喂,你給我過來,跟我走!」
「你要把他帶去哪裡?」
「回稟殿下,小的帶他去外面洗身子,免得這卑賤傢伙汙了殿下的眼。」
「誰讓你多事的。我叫你弄盆水來,在這兒洗。」鄴王白了白眼。「小柿子你往常的機靈都到哪裡去了?今兒個我很累了,你別再想東想西,照著吩咐去做就行了。
「是......小的明白。」沮喪的小隨從,默默地退出帳外。
一旁見著這一幕的榮真,對他升起些許同情,服侍像鄴王這樣「不通人情」的主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追根究柢,這一切還不是小隨從的護主心切所產生的抱怨與不滿,誰知適得其反地換得了主子不諒解的蹙眉白眼。
不過,如果小隨從知道自己被一名俘虜同情,會更受打擊,倍感屈辱吧。
能成為主帥的隨從,可不是一般平民老百姓出身的小兵能勝任,多半是貼近主帥的老將功臣,為了確保兒子將來的輝煌前程,趁年幼就讓他跟隨在主帥身邊......一方面是學習,更重要的是要在主帥身邊打基地、造地盤。
可以想見方才名叫小柿子,外貌伶利、眼神活潑,舉止有教養,卻相當鄙視身分低下者的小隨從,應屬非富即貴的特權階級。
而特權階級,最無法忍受被地位低下的人看扁,連同情也不行。倘若等一下自己言行間露出了一點同情的跡象,那小隨從必定會把自己列為頭號眼中釘,那麼自己在這帳內的處境,只有更為難了。
這些都是自多年的宮廷生涯中,不想學也得學會的人際關係利弊分析。
唉。
榮真把視線由帳門拉回到地上,縱使他可以感覺到鄴王打量的目光,正由自己的頭頂一路看到腳趾頭,他也不打算抬起視線與他正面交鋒。
已經夠了。
如果再繼續接近鄴王,也許他又會多了什麼不必要的期待。
他並不是為了那些「期待」而前來自投羅網的。或許鄴王以為榮真是為了某些目的再次接近他,事實上恰好相反,當初得知前來征討叛軍的人是鄴王時,他還一度猶豫要不要放棄這回的機會,等待下一次返京的良機。
要不是理智告訴他,這種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下次不知何時再有,他才打消了逃避的念頭,若無其事般地在鄴王面前現身。
本來榮真早把自己與鄴王之間的關係當作過往雲煙、不復存在。可是一靠近鄴王身邊,另一個愚蠢的自己,又開始跟著鄴王的一舉一動,撩亂了心中一池原是無風也無波的春水。
這也證明了有些人,不是說忘就能忘,說不在乎就不在乎的,他就像命中一顆移不走的大石,怎麼繞他就是擋在那個地方。
所以說,夠了。
你用不著擔心我會拿昔日的事說情,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昔日的榮真。
你和過去的你一樣,一點都沒變,是我變了,過去的榮真已不在了。
我會做個認分、不引人注目的俘虜,你也繼續做你一板一眼、中規中距、高高在上的偉大主子。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我也無意逃跑,你用不著為我傷什麼腦筋了。
榮真在心頭默念,忍耐著被鄴王視線巨細靡遺觀察的煎熬。
一會兒,不情不願地捧了水盆,小隨從回到了帳內。「殿下,水拿來了。」
鄴王將一把鐵鑰匙擱在手邊的案上,一手支頤,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把他手上的枷鎖解下,衣服脫光了,全身上下都仔細地刷過一遍,小心別讓毒水接觸到我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小柿子眼一瞠。
什麼?要把鎖打開嗎?萬一......可是方才自己多嘴已經招惹了主子不悅,今日的主子又怪怪的,心情教人捉摸不定。想一想,小柿子也不敢再多嘴,默默替俘虜開了鎖,移開這最後一樣拘束住他的東西。
「謝謝。」
小柿子聽到這句輕柔低軟的道謝,哼地抬眼瞪了瞪俘虜。
以為用那狐狸精般的勾魂眼,裝作順從聽話的樣子,就可贏得每個人的「心軟」嗎?
也不過就生了張還過得去的臉,皮膚比普通人還透了點、白了點,水汪汪的眼睛比姑娘還媚了點,還有臉頰旁那兩撮醒目白銀發,特別了點兒,其餘的也沒啥突出的。這種姿色或許在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地方是驚為天人,在天禁城內也不過就一般而已。
「我是聽主子吩咐,又不是幫你什麼,輪不到你謝我,你謝了我反而讓人一肚子火。」小柿子粗魯地揪開俘虜的破爛衣帶。
「抱歉。」
氣死人了,這傢伙是想怎樣?「閉嘴,你不要再開口跟我說話了。我當自己在洗一張椅子,不把你當人看還比較舒爽。」
「我可以自己洗。」榮真舉舉自己已經自由的雙手,和善一笑。
「喂,你想再害我被主子罵啊!閉嘴啦。」
咋著舌,一臉嫌棄地把俘虜身上破爛的衣衫丟進衣籃子裡,小柿子擰了擰浸過羊脂油的布巾,拉直了俘虜的胳臂,閉緊嘴兒,忿忿地從指尖兒開始幫他搓洗著。嗯?這是什麼......
最初以為是髒東西附在他的手上,定睛一瞧,小柿子嚇了一大跳。
三角狀微突起的肉瘤,像是被鐵楔鑿過手心所留下的疤,翻過手心,果然手背也有一點兒尖尖的小疤口。
--不只是右手,連左手也有!
「這、是什麼啊?」實在忍不住好奇,就問了。
俘虜的眼神黯淡了下,微笑地說:「這可是爹親的愛......」
哈啊?小柿子嘟了嘟嘴,這什麼鬼答案。「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才懶得知道。」
刷洗完了手臂,見那細皮白肉的皮膚,被自己搓到發紅還冒出一點點血色小紅斑,小柿子心中揚起一股「活該,是主子叫我幫你洗乾淨點兒的,就算被我刷掉一層皮,你也沒得抱怨,最好痛死你!」幸災樂禍的笑意。
而且下賤的人就是這麼下賤,小柿子開始拿布刷他後背,邊小聲地奚落說:「不愧是習慣脫光光給人看的賤種,在別人面前袒胸露股,前面連遮也不遮,知不知羞,有沒有點兒自尊心啊。」
「自尊?」榮真含著笑,溫柔騷動著耳膜的美聲淡淡地說:「那是給你這樣的小少爺用的,不是我這種人用得起的奢侈品。」
「哼,藉口。自尊這種東西,哪需要花半文錢,明明就是你沒種、沒骨氣,不知道「人必自重而後他人重之」的道理,才會像只沒原則的狗,輸了就是一敗塗地。我要是你,當初根本不會出面自首,被捉到京城也一樣要死的話,當然挑個有尊嚴的死法,自刎明志,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使勁吃奶力氣地,把眼前白嫩的皮膚刷到通紅,小柿子不客氣地教訓他。
應該相當吃痛的俘虜卻連吭都不吭一聲,還猶有餘力地淡笑著說:「小少爺真了不起。」
小柿子擰了擰眉。這傢伙!不管被人怎樣羞辱,他都不會發脾氣的嗎?他不是叛軍頭頭嗎?拜託,這種一根叛逆骨頭都沒有的傢伙,真的有那種勇氣,在千陰掀起了那麼大的暴動,還有本事挾持照王殿下嗎?
--我看他一定是冒牌貨,騙人的!
刷完了背,要刷往他的腿之際,俘虜紅通通的背上,卻隱隱約約浮出了白色紋樣,小柿子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菩薩?這人在自己背上紋了尊白菩薩呢!由於他皮膚白,帳內又陰暗,小柿子之前脫他衣服時沒發現,現在因為整個背部血氣暢旺,那尊莊嚴的菩薩像跟著跳顯了出來。
「我說你這人還真愛在身上搞鬼,你背上的這個菩薩又是怎麼回事?」
俘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聲音更柔地說:「這是護身符......也是娘親的愛。」
小柿子差點沒把手中的毛巾往地上一摔,這俘虜開口閉口什麼爹親、娘親的愛,敢情他的雙親是腦子有毛病的人,有在自己兒子身上刻東西、造傷疤的怪癖嗎?真正疼自家兒子,該是連根毛都不忍損傷才對吧。
而且,要紋不會紋個顯一點的色,誰會紋得怎麼不清不楚,目的是想做什麼?
「你是怪人,可是你爹娘更怪!」
罷了,這都不幹他小柿子的事,快快把他洗完,結束這磨死人的差事。
◇ ◇ ◇
曾經,自己也親吻過他背上皎白的圖樣。
把自己的一部分深深地挺入他時,從背上流下的汗水,落在菩薩的臉頰,像極了灑淚的觀音。
曾經,自己也問過他手上的傷痕。
當時笑而不答的他,用那雙手上的傷痕,遮住了自己的雙眸。
「殿下,人都弄乾淨了。他身上的枷鎖和腳鐐,是不是要重新套回去?」
鄴王一直在思考著要拿他怎麼辦,越是思考,腦子卻越是混沌。對他分秒遽增的渴望,再再干擾著思緒。
「殿下?」
收回心神,緩慢地開口。「不必。在這帳內,不必給他套上手銬腳鐐,但也不要給他半件衣服穿,把所有的、我身上以外的衣物都撤走,放到你的帳內去吧。」
彷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小柿子臉色微微一白。
「怎麼了?沒聽懂嗎?」
「不,小的遵命,馬上去辦。」伏下盈滿錯愕與不解的眼,少年慢慢後退到帳門邊。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小柿子。」
「是,鄴王殿下。」
「再幫我備水,本王也要洗掉今日在外奔波找人的滿身塵埃。」也一併洗掉這個猶豫不決的自己。
鄴王撥開了腦內令人彷徨的迷霧。
令他難以取決該如何處置榮真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自己心中對過去的他仍戀戀不捨--畢竟是多年來尋找的人兒,突然間又回到自己身邊。這份依戀與「帶回叛賊」的使命感相互衝突,他畏懼自己若太過接近榮真,會因私忘公地拋棄未來的一切。
可是所謂的恐懼,多半來自自己的想像,一旦揭開想像的面紗,現實反而一點也不可怕--或是自己所害怕的狀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站在面前的容真,也許美麗一如往昔,不,可能更勝往昔......把過去的他比喻為一朵盛開的溫室薔薇,此刻的他在歲月與環境洗禮下,更是朵飄散著成熟惑人香氣、開過了頭的妖豔野薔薇......但,現在的鄴王已不再是衝動莽撞、血氣方剛,一心為愛的純情青年了。
證據就在......
以指頭撫摸過自己的下唇,鄴王若有所思的審視眼神下,赤裸的俘虜,局促而不自在地移動腳步靠近帳篷布幔,似乎是想藉著風吹起伏的篷布抵擋一些教人不知所措的目光,就算聊勝於無也好。
......過去的他辦不到,現在的他卻可以。把榮真的肉體與靈魂分開看待,縱使是滿口謊言的騙子,鄴王照樣可以毫不猶豫地擁抱他污穢、誘人的yin亂身子。
幾趟來回,在鄴王專用浴桶內倒滿了水的小柿子,揮一揮汗說:「殿下,水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讓小的為您寬衣吧。」
「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小柿子。」
鄴王從案前起身,走向浴桶。
「呃?您不需要小的為您刷背嗎?」
鄴王頭也不抬地,解開自己的盔甲,道:「我會讓『他』幫我。」
少年倒抽了一口氣,狠狠一瞪角落的俘虜,抖著委屈的唇,連聲「告退」都忘了要說,掉頭沖出帳篷。
「你還站在那邊幹什麼,過來把盔甲接過去放好,榮真。」
一聲輕歎,不一會兒一雙手接走盔甲。「你這又是何必,小隨從那麼想幫忙你,就讓他幫,不一定要我才行吧?剛剛他跑出去,眼角還閃著淚光呢。」
鄴王把綁手伸到榮真面前,冷聲命道:「脫下。」
秀麗的眸子眨了眨,撇撇嘴,非常認分,手腳勤快地動了起來。一下子替他寬衣解帶,一下子連腳上的軍靴也是老練地解開繩處,俐落地脫掉。
沒多久,鄴王身經百戰、在他們分離的五年內,鍛煉得更為結實而精悍,筋肉雄偉隆起,洋溢男性美的極致戰士肉體,大刺刺地以雙腳分立的傲人姿態,現于榮真之前。
「開始刷吧。」
啞然無語。
對鄴王忽然間展現出來的「征服者」、「勝利者」面孔,榮真以逆來順受的態度,既不反抗也不回嘴,接過了布巾,仿照著先前小隨從刷洗的過程,伺候著這位王者。
不同的是,無論怎樣使勁地刷,男人堅韌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也不會被刮傷。
「你真的是義勇軍之首嗎?」
正努力刷著他胸口的榮真,停了一下,旋即又繼續動作。「是--雖然只是兩個時辰,當時我是義勇軍之首,沒錯。」
鄴王壓低了眉,一瞪。「你倒承認得爽快,自己其實是個代罪羔羊。」
「無論我多麼大聲疾呼,誰也看得出我不是軍人的料,又怎麼可能率領那些人打打殺殺。但是不管時間長短,我做過義勇軍之首是事實,而天隼皇陛下的命令,也沒有指名要哪一個首領。因此你帶我回去交差,絕對沒有違背陛下所下的指令,誰想在雞蛋裡挑骨頭,也是白費功夫的。」
「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我只能向你保證,我的目的絕對不會給『天隼皇朝』帶來任何危險。倘若你對我有一絲疑心,那不妨在這兒就殺了我,帶我的首級回去也行。」刷洗完了前胸,轉到後背,他說。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嗎?」
「......」
鄴王想了想,不急於此刻問個水落石出,等日後慢慢推敲,反正歸途還很長呢!
「除了頂替義勇軍之首外,這五年來你還做了些什麼?」
「......可多了。」聲音裡多了抹嘲諷。
「譬如說?」
「譬如說......在千陰的榮邑一個名叫『霜月樓』的地方,我扮過花名「雪鴉」的姑娘,賣笑為生過了一段日子,恩客還不少。」
他恬不知恥的說話口吻,讓鄴王眯起了眼。「你不當大夫了嗎?」
榮真聳聳肩。
「偶爾也還是幫人看看,不過做大夫實在是賺不了多少錢。對了,我也在暮王的軍隊裡待過一陣子,做隨軍大夫,那時候我叫『柴魚』。」
聽起來簡直是一派胡言的鬼扯,什麼柴魚!
鄴王知道一旦榮真下了決心不說實話,誰也套不出他的真心。他會不停地編織許多誇張到讓人不可能會相信的謊話,直到你厭倦且放棄再追問為止。
現在他知道,要對付榮真的變化萬千,只有比他行動得更快。
「喂,你一直在刷我的背和我的腿,也該是刷刷前面的時候了。」半轉過身,鄴王使出下一招,他扣著榮真的手,把他捉到自己面前。
當榮真看到聳立在鄴王下腹的巍巍男物,頓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美麗的臉蛋第一次顯出了狼狽的表情。
鄴王冷靜地觀察兼緊迫盯人地挑釁著。「怎麼,你剛剛不是自稱有不少恩客嗎?那麼看到這玩意兒,總不會還想像五、六年前那樣偽裝自己是清純處子吧?展現一下你的花樓絕技給本王看看吧。」
榮真抿了下唇,以指頭把頰邊的長髮勾到耳後,接著仰起視線,沖著鄴王嫣然一笑--那的的確確是不折不扣的煙花「女」笑容,耍弄自己的放蕩風情,眼兒唇角無一不媚。
「你在懷疑我嗎?或者只是想爽一下而已?如果是後者,用不著那麼拐彎抹角,隨時說一聲,我都很樂意為您服務的,鄴王殿下。」
太陽穴抽動了下,鄴王抬起下顎道:「你幾時變成這樣的,榮真?」
呵地笑開了嘴。榮真跪到他的身前,毫不猶豫地用一手圈住他的男性,一手刺激著雙珠,吐氣如蘭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呢,你要猜一猜嗎?」他的櫻紅小口一開,暗赭紅色的男物寸寸沒入其中。
鄴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的熱度往上攀升,心的溫度卻快速下降中。
「唔......嗯......嗯......」
鄴王凝視著如癡如醉地以雙唇專心服侍自己的榮真,望著yin靡的舌頭在自己下體上蠕動舔弄的模樣,一邊卻自虐地想起他們倆最初相見時,彼此都還純真的那段甜蜜時光。
◇ ◇ ◇
六年前。天禁城,皇家狩獵場。
「大家快追呀,不要讓那只稀有的白色公狐狸逃跑了!」
天生患有殘疾而無法騎馬的天隼第五皇子,興奮地坐在輪車上對著眾兄弟呼喊著:「你們一定要幫我把它捉到手,不可以殺死它喔!」
騎術為皇子間最為精湛,總是一路領導在最前方的暮王,回頭朝著唯一趕得上來的鄴王嘟嚷道:「嗣王又來了,一點都不知道打獵要活捉是件多難的事,老是動不動就喊著『活捉』、『活捉』,任性得要命。到底是誰把他找來了?有他在,狩獵都不像是在狩獵,倒像是在幫他搜集寵物呢!」
「讓他說吧,他除了只能說一說,又能如何呢?」
「可是萬一不小心射死了那頭白狐狸,事後又得聽他哭哭啼啼地念什麼悼詞,真是的,真想大聲痛快地罵出「虛偽」兩字。如果這麼喜歡那些動物,就不要叫我們捉,讓它們快快樂樂地在森林裡玩不就好,比起被我們殺死,被他關在那小院子裡,綁著鐵鍊,哪裡也去不了的動物,更可憐好不好?」
大聲抱怨完,暮王甩了甩韁繩,突然把馬兒策往另一頭道:「想一想我還是不幹了,那只白狐狸讓你去捉,我去追先前在那邊遇到的花鹿,我們來比誰先捕到獵物!」
鄴王還來不及回答,他人已經遠去了。
說嗣王任性,暮王又好到哪裡去?搖搖頭,鄴王還是循著白狐狸的足跡,促著馬兒前進。他的死心眼個性和隨心所欲的暮王不同,一旦決定好目標,沒有達成前,他絕不輕言放棄。
足跡進入了雜草茂密的林野中,鄴王皺了皺眉,好一隻狡猾的狐狸,這兒到處都是障礙物能遮蔽行蹤,方便藏身,要捉到它可能不容易了。
他拉住了馬兒,取出最擅長的弓箭,拉滿這柄父皇命人為他特製的--普通人別說是拉滿,連拉開一厘都很困難的金銅長弓,屏氣凝神地眯起一眼維持著以箭尖瞄準前方叢林的姿勢,緩緩地、一丁點、一丁點地搜索著前方的風吹草動。
忽然間,一抹雪白在樹幹與半高的草叢一晃,鄴王手中的箭已疾發而去,箭羽筆直地乘上風,咻地刺中了獵物。
「啊啊--」
這獵物居然發出了人類的慘叫。
糟糕,難道我射到人了鄴王立刻收起了弓,趕往草叢晃動,沙沙作響的地點。
「喂!要不要緊......」
聞聲回過頭來的,乍看以為是那只狐狸變幻的美麗生物,尖而小的下顎,細長黝黑、圓滾滾的眼珠像泡在透明的液滴裡......
對,傷勢!
現在不是對著人家的美貌,看得兩眼發直、靈魂出竅的時候!
「讓我看看,我射到你哪裡了?抱歉,我以為你是我正在追的那頭白狐狸,我應該再多做確認才是。」
自責地蹲到一身白衣的麗人兒身邊,箭不偏不倚地射到他的小腿肚上,不幸中的大幸,並未射斷骨頭,而是刺進了肉多的地方。
「你忍忍,我這就幫你把箭拔出來,要是想叫疼就叫,想哭就哭吧,這樣也會輕鬆一點。」
鄴王不由得感激嗣王斤斤計較著「活捉」這事兒,讓自己臨時換下平常使用具有倒勾刺的箭頭,而改用了圓錐狀、傷口最小又易拔的箭頭,這樣可使得麗人兒少受點皮肉之苦。
「我要拔了......」
淚眼婆娑的麗人兒,緊張兮兮地瞅著他。
「一、二!」
刻意不數到三,挑麗人兒全身繃緊的前一刻,把箭拔了出來。
「啊啊啊--」
從小腿處噴出了一小道血泉,麗人兒尖叫了一會兒,翻翻白眼厥了過去。
結果,鄴王的箭,誤射到了--雖然不是狐狸,而是人--一頭「公的」。
這名暈倒在他懷中的獵物,是一名漂亮得不像是「公的」的少年。鄴王撕了一截自己的衣袖,替少年紮好了腿肚上的傷口,當時他也乘機「順手」確認了一下,這不知名的美人兒的性別。
鄴王並非有意趁人昏迷時吃他豆腐,而是在他倒於自己懷中後,他定下心神多瞧了幾眼這張可愛的臉孔。那纖細雅致的輪廓,猛然地觸動了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咦?這不是......是她嗎?
這裡是離後宮御花園不遠的狩獵場,守備森嚴,應該不可能有外面的人隨便闖進才是。
莫非是她從後宮跑來--縱有數年不曾再見到「她」了,但當年的「她」,掐指一算年紀,也該和懷中人兒差不多大了......
但狂跳的心,在確認了對方是「公」或「母」的之後,很快地平復了下來。
既然眼前是個少年,即使輪廓有那麼一點像記憶中的人兒,他也絕不可能是數年前,僅有一面之緣,就能讓自己一夜間嘗到初戀與失戀滋味的那個「她」。
我是怎麼了,竟有悵然若失之感?不是已經決定別再奢望什麼奇跡了嗎?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她」可是禁忌中的禁忌,我萬萬不可碰觸的物件。
沒錯,我該感到慶倖,他不是「她」。倘若他是「她」,我誤傷了人家的寶貴玉體,還在頭上刻了這醜陋的箭傷,萬死也難以向「她」謝罪。
不過,少年生得與「她」頗為神似,不知這兩人是否有什麼血緣關係?所以少年才會出現在這皇家狩獵場中......是從後宮迷了路跑來的?
看樣子只能等待少年清醒之後,再來盤問他了。
「唔......嗯......」
經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他懷抱中像具美麗人偶的少年,嚶嚀著,逐漸恢復了意識。眼瞼下方的兩把黑翹羽扇抖動了下,在臉頰上拍了拍,最後完全的張開。鄴王在那兩泓黑漆漆的深湖湖心中,覓見了自己溫柔注視的臉龐。
「你還好嗎?」
「咦......啊啊!」傻了傻,少年驀地大叫,在他懷抱中大力掙扎了起來。
鄴王鬆開手,降低他的緊張。「你用不著怕,我只是幫你紮好了傷口,不會對你怎樣的。你為何會在狩獵場中?這兒實在太危險了,以後不可以一個人闖進這裡。你家住哪兒?來吧,我送你回去。」
少年拍開了他的手,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
「喂,你不要勉強用腳站立,萬一血又流了出來可不好。」
置若罔聞的少年一拐一拐地走離他。
自己是射傷他的人,少年會採取漠視或敵對的態度一點也不奇怪,但鄴王就是有些不爽。跨幾個大步,輕鬆就追趕上去。
「喂,我不是壞人,射傷了你我很抱歉,但你也不該在狩獵場出現。你到底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能夠進來這裡?在你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揪住少年的手臂,強迫他轉身。
「追逐遊戲很好玩,是不是!」回過頭的少年,豎起爪子--尖長指甲咻地往鄴王的手背上一抓,有如獠牙的野獸朝他攻擊,並吠道。
怎......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還擊」的鄴王,吃痛地收回手。
「狐狸也是一條命,也是會痛會受傷的,只是為了好玩就任意追逐、任意射殺,到底狐狸哪裡得罪了你?最好哪天你也被狐狸追著咬,被狐狸所傷,嘗一嘗被獵是什麼滋味,哼!」
把鄴王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少年,氣勢驚人地掉頭,二度離開。
「這算......是什麼......什麼玩意兒?」
鄴王眨了眨眼,少年的身影都消失了,他才回魂。聽少年講得好像他就是狐狸一族的人,否則他幹麼那麼替狐狸說話?不過就是打個獵,卻被自己的獵物劈頭賞了一頓教訓,這還真是活到今日前所未有的奇特遭遇。
噠噠噠噠地,撼動地表的馬蹄聲,陣陣接近。
「大哥!我逮到花鹿了,那只白狐狸呢?你捉到沒有?」暮王率領幾名手下,揮著手對他喊道。
「射中了,但是給它跑了。」
鄴王把手中染著血的箭舉給弟弟看。「恭喜你了,這次比賽是你贏了。」
「哈啊?這可稀奇了,天下第一、百發百中的神射手竟會難得地出包了。以往被大哥射中的獵物,十有十個都跑不掉的,這回是怎麼了?」
「因為我的公狐狸變成人了。」
暮王一瞠。「我真受不了大哥你,拜託你說笑話的時候,不要用那一張嚴肅的臉說,教我都不知該怎樣回答你。」
「我沒有說笑的意思。」
「那就更可怕了,我還以為大哥是兄弟裡腦筋最清醒的,無論何時都可依靠信賴的,這樣往後我還能找誰商量?」
「用不著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你哪需要商量的人,你是一個只要有競爭對手在,就可以變得更強的人。」鄴王拍拍弟弟的肩膀說:「但你放心,我腦子沒壞,是你誤會了我說的話。」
接著把方才的一連串狀況,約略告訴弟弟。
「哈,大哥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你應該把他留到我來為止,我也想見見那狐狸般的美少年。」
「這點你得原諒我,大哥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指著鼻子斥責,花了點時間適應這新奇的感受。」苦笑地嘲諷了一下。
「你讓我更想會一會他了,不但有膽子對「天隼皇朝」的長皇子開罵,還兼具神秘美麗的外表。難道大哥你在他離開前,都沒問出些什麼有關他身分的線索嗎?如果知道他是誰,要去見他也不難吧?」
搖了搖頭。「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只有事後在我射到他腳的地方,撿到了一隻裝滿剛摘下的藥草的竹編籃子。」
「草藥......他是個大夫嗎?」
「有什麼大夫會在皇家狩獵場內采草藥?宮廷的太醫苑中,什麼樣的藥草庫存沒有?何需在這兒采?這是我百思不透之處。」
暮王思索了會兒。「也沒必要傷腦筋,他籃子丟在這兒,就有可能回來找。大哥不妨派個手下守在這附近,一有風吹草動,就把人扣住,捉到你面前盤問不就得了。」
「嗯。」鄴王聳了聳肩。「再說吧,我想想。」
不知怎地,他暫時還不想把少年在此出沒的事洩漏給太多人知道。
◇ ◇ ◇
又過了半個月。
「今天也是白來一趟了嗎?」
鄴王拍拍愛駒的脖子,他也不懂自己在執著些什麼?看著竹籃子裡的藥草樹根都乾枯變黃了,有些還因為下過雨而發黴臭爛了,加上竹籃也不值幾文,對少年而言毫無取回的價值......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死了這條「想再見一次」的心,每天都藉口幫嗣王捉那只白狐狸,而耗上一、兩個時辰在此等待。
「等了這些天都不見人影,看樣子是不會再遇見他了。」再怎麼死心眼,鄴王也懂得該適時放棄的道理。
「我們走吧。」他扣著愛駒的鞍頭,正想翻身上馬,遠遠一聲--
「腳下留步!」
駐足回眸,拔足朝自己狂奔而來的少年,不就是讓自己等了又等的他嗎?他臉上、身上、發上處處沾滿了泥濘,一副剛從泥巴堆中滾過,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跑到他身邊,不顧三七二十一地牽起鄴王的手,還拿起掛在馬兒身上的弓。
「拜託你,我需要你的幫忙,請跟我來。」
那雙哀戚央求的黑眼揪住了鄴王的心,他拋開了「謹慎」兩字,邁開了大步跟在他身後狂奔,他們進入了狩獵場內最是雜草叢生的荒蕪地帶。四周的樹頭綠蔭密佈,還掛著重重疊疊的藤蔓,枝頭上還可見顏色斑斕的蛇在爬動,而腳下隨便一踩就會陷入濕軟的爛泥中。
「那裡,就是那個,請幫忙救救它!」靠近到危險的沼澤岸邊,少年直指著前方,即將分出勝負的一場激烈戰鬥。
體積龐大,約莫七、八尺、比成年男子好長的鼉龍,大張血盆口,尖銳的牙咬住了幾番抵抗後終於不敵的白狐狸,一寸寸地正要拖回沼澤之中。這時還有另一隻白狐狸沖上前去,以尖銳的爪子對付敵人堅硬如奇石嶙峋的皮。
鼉龍左右扭擺著身軀,痛不可當地放開口中的白狐,轉而攻擊從背上摔下來的那只白狐。
「快點兒、求求你!」
老實說,鄴王頭一次對付鼉龍這種動物,能不能順利擊退對方,他也沒有幾分把握,但是一股「不能讓他失望」的念頭,令鄴王舉起金弓,全神貫注地瞄準鼉龍醜陋細小的眼,咻地射出一箭又迅速地再一箭。
「中了!」少年歡喜地驚呼。
先射後發皆不分軒輊地準確命中。鼉龍痛得張開血口,身軀在水中大幅晃動數下,便迅速地沒入水面,以驚人的速度遊開。
少年毫不遲疑地奔到方才戰鬥的那兩隻白狐狸身邊,把它們由沼澤內撈了起來。但隨後趕到的鄴王,望了一眼便知道它們都已經沒救了,血染紅了雪白的腹肚,雙雙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時,一隻幼小的白狐狸由草叢中嗚咽地鑽出來,不停地繞著兩隻白狐狸打轉,小狐狸在兩隻傷重的狐狸身邊,不停地舔著它們的臉頰與傷口處。
其中一隻狐狸努力地回舔了小狐狸一口,接著渾身竄過陣陣抽搐,僵直,便再也不動了。過沒多久,另一隻狐狸也跟著斷氣。
「嗚嗚嗚......嗚嗚嗚......」小狐狸坐在兩隻狐狸的屍體中間,不停地甩動著尾巴,發出嗚嗚哀嚎。
生離死別,不分動物或人,都是悲傷的事。可是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亦是世上永恆不變的真理。
會有這樣的下場,全是因為它們太靠近鼉龍的勢力範圍,既然雙方力量如此懸殊,明知道敵不過,為何不遠離這附近呢?
少年抖動著雙肩,抱起了小狐狸,無聲地掉淚,背對著他開始述說--
「去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的爹娘們的時候,它們在草原上相互追逐玩耍,看起來好不快樂、好不幸福,後來讓我分得一點小小的幸福。後來
每回來這兒,都會刻意找尋它們的蹤跡,看一眼它們快樂的模樣,也會讓我分得一點小小的幸福。後來,有回我見到它們不像過去那樣活潑亂竄、四處奔跑,還擔心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其中一隻狐狸的腳邊,多了這只搖搖晃晃,走路還不穩的小東西,我才知道,它們已經生子了。真教人羡慕,我自幼小就與父母緣薄,能和雙親這樣和樂融融地過日子,無異是美夢中的美夢。
「雖然自己無法擁有,但是能夠看到它們擁有幸福,多少撫慰了我。尤其它們倆在有了小寶寶之後,之間的聯繫比過去不知緊密了千百倍,總是形影不離,兩隻大的護著一隻小的,在林中覓食、休息、嬉戲,感情好得不得了。但,就是你射傷我的那一天,在稍早之前,我發現它們有了異狀--
「我看到母狐狸倒在地上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小狐狸則驚慌害怕地貼著母親,而公狐狸並不在它們身邊。不知道它們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我先探視母狐狸的狀況,它似乎是不小心吃進毒蘑菇,於是我到附近想采些解毒的藥草......結果卻被你的箭射中了。」
他口氣平淡,鄴王卻不由得紅了紅臉。「抱歉。」
少年垂著臉,繼續說:「因為腿上的傷隔了好幾天後,我才又回到這兒,它們已經不見蹤跡了。我猜測是這林子不再讓它們覺得安全,恐懼人類的接近,於是它們移往平常少會接近的森林更深處去了......今日,我來到林子就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要發生,然後我聽到小狐狸的叫聲......不是想爹娘撒嬌討食的聲音,而是呼救似的淒厲叫聲。
剩下的你應該猜得到了。我發現鼉龍正在攻擊它們,我又沒有能力能幫得上忙,只好去搬你這個救兵......」
「原來你知道我在那裡?」
少年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頭說:「所以我會避開那一帶......我怕會被你捉起來質問,我是怎麼進來狩獵場的。」
鄴王皺了皺眉。「聽你的口氣,你是非法闖入了?」
「狩獵場再過去一點,有個很高的懸崖,沒有人知道那兒其實有路可以爬上來,我都是從那兒進來的。」
「進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你采的那些草藥?」
頷首。「狩獵場是附近最大片的林子,來這邊找藥草可以省下不少時間跟力氣。」
「這麼說來,你是個大夫了?」
搖頭。「我的醫術差得遠了,還稱不上是個大夫。」
這可怎麼辦好?鄴王古板的天性抬頭,想要訓斥他私自擅闖皇家狩獵場,又盜采這些藥草,若是被自己以外的人逮到,可是殺頭重罪。但是方才自我譴責的良心又竊竊私語,間接而言這雙狐狸是死於自己之手,他已經讓少年哭了一次,再搬出這些不留情面的大道理,少
年恐怕會恨死他了。
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道理,鄴王不知,但他並不想成為少年的敵人,他希望能與他做朋友......假如讓他討厭了自己,朋友也做不成了。
「我......是不是會被捉起來關呢?」少年躊躇地回頭,擔心地窺看著鄴王。
少年紅通通的鼻尖,淚雨剛結束的濕潤黑色眼瞳,白嫩的臉蛋,像極了惹人憐愛的白兔......鄴王再次想起了「她」。
「你有姐姐或是妹妹在後宮中嗎?我是說,幾年前被召入後宮的?」
少年眨了眨眼,垂下眼瞼。「......沒有。」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嗎?鄴王搔了搔頭,蹲到少年身畔。「要是我把你捉進牢裡關,這只已經沒有爹娘的小狐狸八成會恨死我吧。這只小狐狸看起來還不到斷奶的年紀,要是你肯將功贖罪,每天來這兒照顧它到斷奶,我就答應你,不揭穿你闖入狩獵場的事。」
這是名為「懲罰」,實為「賄賂」的拉攏手段,鄴王很卑鄙地利用了自己皇子的身份,給少年一個難以抗拒的誘餌。
「真的......可以嗎?我可以來照顧它?不會......被罰......」
鄴王眯細了眼,含笑點頭。
就像少年看著狐狸一家就能擁有幸福感,鄴王的眼睛享受著少年靈動可人的喜悅表情之際,心中也分得了他的滿心歡喜。
「嗯,我也會來確認小狐狸是否健康,你可不能偷懶,一定要來照顧它。」鄴王朝他伸出一手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安置它,跟我來吧。」
他帶著少年來到狩獵場中,一座過去用來關閉並訓練獵犬的場所。
這棟設有獸欄及一片可供獵犬運動的草地的獵犬屋,因為犬口日漸繁殖增加而不敷使用,便在遠離後宮、靠近山邊的地方蓋了間新的,把獵犬全移了過去。但這間舊的也沒拆掉,就此棄置,久而久之,很多人甚至忘了有這麼個地方。
少年見著這理想的小屋,雙頰透紅地興奮道:「真的可以使用這裡嗎?不會被人發現嗎?」
「就算被發現,還有我在,你怕什麼?我會找匹乳羊拴在這兒,你每天來這兒取羊奶餵食它吧,有空我也會過來看看的。」
「是,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真是可愛。
鄴王不禁感歎,自己雖有六、七個弟弟們,但各自都是不同母親生下的。大家聚在一起玩樂的時候,也仍不乏競爭心、鬥爭味,因此他一次也不曾覺得弟弟們可愛過。在他眼中,照顧弟弟們或仲裁他們之間的糾紛,全是出於一份責任心與義務使然。
然而少年卻讓他打自心底認為,要是有個像他這樣的弟弟就好了。不過是為了這點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卻興奮到雙瞳閃爍著感激的淚光。
「你叫什麼名字?」
「榮真。榮光的榮,真摯的真。」
「是嗎?榮真,你有個很棒的名字。」
「我娘替我取的!」他喜出望外地說:「第一次有人稱讚我娘為我取的名字,我好高興喔,謝謝你!」
鄴王被他的笑容所誘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自我介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
「請等一下,請您不要告訴小的您的身分。」少年慌張地以手掩蓋住他的嘴,然後跪在地上說:「小的知道不管您是誰,都是小的無法高攀的對象。要是您說出了您的身分,小的或許會害怕得不敢再與您說話了,請您見諒,小的膽子很小,沒這份勇氣聽。」
「我並不在意這種事情啊。」這是真心話,如果是少年,無論他是賤民或乞丐,鄴王都很願意跟他做朋友。
「請您見諒!」少年一逕頑固地不抬頭。鄴王歎了口氣,一笑,不再堅持。
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長皇子身邊多了一名名叫榮真的少年友人。
他與少年加上一隻嗷嗷待哺的小白狐狸,在皇家狩獵場的廢棄獵犬屋裡,共度過了一段家族般奇妙而溫馨的光陰,鄴王代替了公狐狸替小狐狸找來食物,榮真代替母狐狸給予小狐狸愛與照顧。
他們每天都樂此不疲地帶著小狐狸在獵場中玩耍,偶爾也會分享一點苦水與牢騷,但分享得最多的是日日夜夜看著小狐狸成長的歡喜笑聲。
這是鄴王記憶中過得最無憂無慮、其樂無窮,做什麼都非常開心的日子。
◇ ◇ ◇
真摯的真?好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乾脆改為「從不說真話」的真,更適合他。
本以為這五年來,他有充分的時間與機會演練,扮演起來得心應手,無可挑剔,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自信不會被人拆穿--此刻卻是每撐一下,心如刀割的痛感就快毀掉他的辛苦偽裝。
......你有沒有點兒自尊心啊!
之前小隨從問起的時候,榮真本來回答了沒有,現在想想「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東西,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他唯一稱得上是自尊的東西了。
縱使全身都可以感覺到男人高高在上、俯瞰而下的觀察眼神中,過去的關愛已燃燒殆盡,只剩下鄙夷的冰冷灰渣,榮真仍然在心中低語著:這一點也不苦。
怎麼會苦呢?
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味道,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一部分,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憤怒與憎恨。
日後這趟旅途結束,自己的生命到達終點,化為一抔黃土,他就再也不能接觸、不能擁抱,更無法親吻他所愛的人了。
光是這一點,榮真覺得自己的忍耐,已有了世俗無法計量的最高價值,就為這最後的、短暫的,如夢似幻的一刻相聚。
「唔,差不多了......」男人停頓住,輕蔑地眯起眼,喘息著問:「你想喝下去,還是想要我弄在你臉上?」
榮真把自己的嘴移開一點點,仰望著男人堅毅剛強的俊臉,以及為了自己而憤怒、為了自己而亢奮的表情,背脊一顫,娟娟微笑。
「請讓我喝,我想要大口大口地把你得種子喝下去。」
眼眸倏地火花一閃。「賤人。」
粗魯地揪住了榮真的雙耳,男人重新挺入他的小嘴中,幾次的抽動後,一股苦澀的濃汁直接噴入了上顎內側,滑入了喉道。
之後又斷續地抽動兩下,把剩餘的汁液盡數發洩完,男人才釋放了榮真。
「這樣你滿足了嗎?」
榮真嗆咳,以手背擦拭著淌出嘴巴的體液,並以舌尖將它重新舔光。
「謝謝殿下的賞賜,小的期待您的下次光臨。」
「你這--」鄴王勃然大怒地揚起一手。
榮真閉上雙眼,等待著降臨在臉上的吃痛的一擊,但是......浴桶中傳來嘩啦的水聲。
背對著他,把身體泡在浴桶內的鄴王,揮了揮手說:「剩下的我自己來。」
結束了嗎?自己成功地隱瞞他的雙眼了嗎?榮真搖搖晃晃地,走到稍遠的角落,縮起手角蹲坐了下來。
好累。有點想睡了......不知道在夢裡的鄴王,願不願意給自己一點稱讚或鼓勵,說「你做的很好,榮真」?
這樣子,等他醒萊,一定會有力氣繼續在真正的鄴王面前,扮演不知羞恥的yin婦。
正午時分的獵犬小屋裡。
一陣香氣飄進了耽夢少年的鼻孔裡,讓早已饑腸轆轆的五臟廟騷動了起來。但疲憊的意識還貪戀著睡神,遲遲不肯離開他的懷抱。
「......再不醒來......全部都讓我吃掉囉......」
唔,不行,留一點給人家嘛。
「呵,真拿你沒辦法......喏,聞一下,這麼香的肉包子,是我特地要禦廚做的,你真的不吃嗎?」
嘴唇邊的,熱騰騰的、香噴噴的肉汁味兒,喚醒少年全身的「貪吃魂」,本能的張開嘴,往前大咬一口。
哈哈哈的大笑聲,不絕於耳地自頭枕靠著的物體內響起,那物體上下起伏著,發出令人安心的微微震動,悅耳的男低音持續回蕩在耳邊。
「沒見過有人可以一邊睡一邊吃東西的,榮真,你也太厲害了吧!」
唔地噘了噘嘴,把口中的包子咽下後,他才邊揉著惺忪的眼,邊在男人的懷抱中伸了個懶腰說:「有什麼辦法,我一夜沒睡,昨兒個也沒吃什麼東西,真是困死了也餓扁了。為什麼人不能一邊睡一邊吃東西呢?這樣可以省多少功夫,你想過沒有?」
「呵,這麼難的問題,我不知道怎麼解,等你這聰明的小腦袋想出來之後,再告訴本......我好了。」
少年笑看著青年滴著冷汗把「殿下」兩字吞回去,內心也因為青年善體人意的溫柔而暖和了幾分,但嘴巴卻不饒人地說:「好狡詐哦,明明是我先問你的,怎麼轉眼就變成了我的差事?這樣子算不算是以大欺小!」
「要是你解出來了,我大大有賞!」
「哼,就會拿賞賜來釣人,我可不會每次都吃這一招的。」轉開頭,故作嗔怒,實則撒嬌。
果然男人迅速地笑開嘴,掐了掐他的鼻尖說:「榮真,你是不是越來越難伺候了?以前我才說賞,馬上就感激涕零的小可愛,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被眼前這嬌蠻又撒野的東西給吃掉了?瞧我這就剝開你的皮,把以前的榮真找回來再說!」
十指在少年的腋下到腹側間不停地遊動、捉弄著。
「啊哈哈哈......饒命、爺兒饒命!」
「不行、不行,榮真是壞孩子,不好好教訓一下不行。」
「呀!不要......不行呐......我最怕這個了......啊哈哈哈哈......」
榮真雙眼閃動著笑淚,又尖叫又哀嚎地閃躲著男人死纏不休的手,衣也亂了,發也散了,雙頰染上健康的紅暈。
驀地,笑聲歇止,他發現在自己忙著笑與閃躲時,竟不知不覺變成了躺在男人身下的狀態--兩手還被男人的雙手扣住,十指與十指緊緊交錯--即使是他這樣未經人事的處子,也明白男人腿間的隆起意味著什麼。
這狀況......很糟......不太妙吧?是不是該推開鄴王殿下比較好?
可是我的心,跳得好快,身子也跟鄴王殿下一樣熱......
因為擁著我的、碰著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最喜歡的鄴王殿下呀......
榮真不敢直視男人火燙的眼神,快要窒息在這股濃密的危險氣氛下,他連氣都不敢喘一聲地僵直等待著--等待什麼呢?榮真是否暗暗地希望男人對自己做些什麼呢?答案昭然若揭,他卻不敢去碰觸。
「抱歉。」
一聲低啞的道歉後,移開了壓在榮真身上的四肢,解開了兩人糾纏的十指。
身分高貴、性格拘謹的青年,己經恢復了平常的面孔。替榮真拉攏好他敞開的衣襟,再度做回他溫柔且善體人意,親切且不擺架子的大哥哥。
「是我戲弄得過火了,你不要介意。」摸了摸榮真的頭,拉著他起身道。
心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是啊,壓得我的背好痛喔。」
若無其事地抱怨完,榮真「啊」地叫了一聲,差點忘記一件重要的事--「百兒!」他叫著,沖出了休息用的小屋,拔腿往獸欄裡跑。
我也真是的,一見到鄴王殿下,腦子裡就開滿小花,竟沒想到你現在還不舒服地躺著呢!你可要原諒我這不中用的笨東西,百兒。
愧疚地在心中向百兒道歉了千百次,榮真來到了獸欄前方。
他首先注意到昨兒一整天都沒啥動靜的食盆中,已經少了大半的碎田鼠肉,這代表病懨懨了兩天之後,百兒終於肯進食了!然後他雀躍地打開柵欄,邊往裡面走,邊呼喚著。「百兒?百兒?」
原本趴睡在稻草堆中的白色狐狸,抖了抖耳朵,舒開圍成一團毛茸茸球體的身子,豎起了脖子。
榮真立刻伸開雙臂說「你真的沒事了!百兒,過來,讓我抱抱!」
聰穎的狐兒搖了搖白白胖胖的長尾巴,以修雅纖細的長腿撐起身子,靜悄無聲地靠到榮真身邊,榮真感慨萬千地喟歎了一聲地攬住它。
還記得百兒剛到這獸欄時.不過是抱在懷中小小一團的小東西。
但時光荏苒.從雨季迄今經過大半年的時間,季節來到偶爾會飄下小雪的初冬,百兒的體型也已經與它過世的雙親沒多大差異了。
「乖百兒,你可別嚇我啊!好不容易決定這個月要放你到林子裡,讓你適應一下自由獵食的感覺,你就一會兒絕食、一會兒發燒的,你這是在怨我嗎?我不是無情地不要你,百兒,而是你本來就屬於外頭的天地,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小小的狩獵場中過一輩子啊。你得學著一個人......我是說一隻狐去過生活......」
不知聽懂或沒聽懂,一臉聰穎的白狐蹭了蹭榮真的臉頰,尾巴也在榮真的身子上拍了拍。
多窩心的小東西!榮真再次緊緊地抱了抱它,心中滿是感歎。這段時間下來,百兒像是他所養的孩子一樣,已經成為心頭的一塊寶貝肉了,捨不得也割不下,日後自己放開了手,讓它回去森林,定會終生牽掛著它吧。
「我倒不這麼認為,你要一輩子留它下來,也無妨。」背後,跟上來的青年溫柔插口道:「它己經習慣有你、我陪伴的日子,和我們在這兒過得多快活,何必強迫它非改變不可。我始終反對把它送回林子,你是知道的。」
榮真一顫。他又何嘗不喜歡這樣子的日子?他比誰都想要持續快樂兩人一狐的生活。但,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回到林子裡,它才有機會遇到夥伴,找到中意的狐狸......像它爹娘一樣,與另一隻狐狸結為生死與共的愛侶。」撫摸著百兒柔軟的白毛,榮真把自己軟弱想哭的臉藏起,含笑地說著:「難得我倆把百兒養育成這麼雄壯又威風凜凜的的美狐,不見到它幸福地覓得良緣,豈不是枉費了我們這番苦心?」
「你比我成熟多了。我一點兒都不在乎百兒的幸福,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我是個自私的人。」聲音低沉了幾分,憮然地說:「倘若百兒回了林子,日後我們......你......還會來見我嗎?
榮真不敢吭聲,怕自己在說話前.會先掉下淚來。
「你若是答應我,送百兒回林子之後,也會經常與我見面--要不就告訴我,你到底住在哪兒,或乾脆到我的身邊來--我就祝福百兒早日在林子裡找到幸福,否則我不許你把百兒送回去!」
這番熱情的言語,說得榮真臉頰都臊熱起來了。這一點兒也不像是鄴王殿下會說的話,他以為像鄴王殿下這樣成熟的人,應該會更內效、保守些,不料他也有任性衝動的時候。
也許是剛剛的「嬉戲過了火」的殘毒,還留下了一點在彼此心中。
縱使近來鄴王看著榮真的眼神益發火熱,榮真相信那是一種分離前的依依不捨,所造成的一時衝動使然。
「你在說什麼呢!」榮真強忍著顫抖,饅慢地轉頭微笑說:「讓百兒聽了都要羞羞臉,這麼大個人兒了,明知是不可能的事,還強要為難我這個年紀比你小、又地位低下的人。按照當初與你的約定,我己經把百兒養到成獸了,算是贖完了之前擅闖林子的罪,日後豈敢再跨進這狩獵林子半步?請爺兒也最好別再繼續和我這種人混在一起,會有損您的顏面。」
「榮真,你認真聽好--」
青年憤慨地上前,一把提起了跪坐在百兒身邊的他的上臂,強拉他起身,接著雙手擱在他肩膀上,黝黑的瞳底盈滿著血氣方剛的激情。
「我,喜歡你!」
榮真緩慢地瞠開雙眼,刹那間天地為之逆轉,神魂為之顛倒......天可憐見,他竟能聽見這句話從鄴王的口中說出.他就是死在這一刻也了無遺憾。
◇ ◇ ◇
鄴王殿下自身井不知道,他在某個命運多舛的失恃少年心中,有著形同日月星辰般崇高的地位,是令人無法不憧憬的象徵。
那是在榮真剛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娘親,且又遭受了爹親殘酷無情的對待的時候,對一名年僅十來歲,各方面都帶著孩童稚氣的少年而言,這難以承受的雙重打擊,強烈到使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過了好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
他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整個人也了無生趣,而改變他的關鍵人物,是偶然在一場皇帝下令的比武大會中,某個登場的青年箭手。
他不明白那一日為何自己會特別注意到他?明明場子上.不乏體格比他高壯的、戰鬥得比他更兇猛的,面容志度都比他更自大傲慢、不可一世的人。
或許是青年一登場時,四周的人不由得靜默下來的恢弘氣勢;也可能是青年筆直的優雅背影宛如孤高的鷹,總之青年躍進了榮真死氣沉沉的眼睛,並且更進一步地以他美麗的拉弓姿態,贏得了榮真的全神貫注。
好厲害!
那麼大的一把弓,竟能以那雙修長的......明明並不十分粗勇的手臂,比誰都強而有力地拉開它。
多強悍!
青年堅定的意志,清楚地透過空氣傳到了四周,就像那支直直飛射而去、毫不彎曲、絕不後退的箭一樣,咻地命中目標。乾淨而俐落。
真謙恭!
青年在取得每場勝利後,表情始終是那樣地內斂自持,穩重如山。一點也不像那些俗夫莽漢,為了一次的勝利就大聲歡呼、大肆宣揚,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跪在地上膜拜他們。
榮真對青年這種剛柔井濟的強悍,開始心生嚮往。
如果能像青年手中的箭一樣,活得勇往直前,那有多好?
如果也有那麼一天,自己能培養出無論是面對怎樣的困境,都可以處變不驚地面對,有一顆堅強且柔軟的心,多好?
不知不覺的,他開始好奇青年的身分,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青年的事。而在得知了青年竟是「天隼皇朝」中,繼皇帝之下身分地位最為崇高的嫡長皇子,榮真的崇拜更多了一層......
希望能成為像青年一樣,不為身分所拘泥、也不被地位所束縛,把自已鍛煉到拋棄了身分與地位的虛名,也照樣可以讓人心悅誠服的人,想要像青年一樣,做個頂天立地,不卑不亢的「人」!
爹親咒駡他是「不該出生的冤孽」、「看了就讓人心煩的東西」、「活著就是種禍害」--難道自己就真的這麼該死嗎?
對廣大的世間而言,他是一點價值也沒有的、連人都不是的東西嗎?
不,不該是這樣的。自己應該也有自已能做的事,能為這天下盡一點力......對了,未來嫡長皇子成為皇帝的話,自己也想在他統治的天下,盡自己微薄的一份心力,為他做點什麼。
鄴王,就是榮真再次尋找到的「為什麼我要活下去」的理由。
而誰會想想得到,多年之後,自己竟會......竟然......
鄴王殿下真的對我說了那句話嗎?
我一定是在作夢吧?不不不,我哪有膽子作這麼驚人的夢,對方可是那個......鄴王殿下呢!
榮真手指顫抖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剛剛,這裡,還被鄴王給親了,鄴王殿下高貴的雙唇就印在他的嘴上。
熱燙燙的,濕軟軟的,甜滋滋的......太過驚訝、太過緊張、太過惶恐,人不知所云、快要氣絕身亡的一吻。
即使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榮真的腦子裡仍為那一吻而吹著恐慌的狂風暴雨,四肢也使不上力氣、停不了微微的顫動,像個軟骨人一樣。
這樣你願意相信我了嗎?榮真。
我說「我喜歡你」是真心的,絕不是隨口說說、也絕非一時戲言。
大半年來,我都迫不及待想來這裡看你一面,想同你說說笑笑、排擾解悶。
一次一次,我日漸渴望著,能永遠把你留在身邊。
我本以為自己對你只有像對弟弟那般的寵愛,但是我一想到你只把我當大哥哥看,就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畢竟一個當哥哥的,在你總有一天要與喜歡的姑娘家成親之際,非得恭喜你一聲不可,不是嗎?但我做不到。就像我不想放走百兒一樣,我也不想放你走,我想做你心中唯一無二的那個人。
榮真,好不好?
好不好?這用得著問嗎?
從更早更早之前,榮真的心裡就不曾裝進過鄴王以外的人了。
......啊,人會不會因為感覺自己太過幸福......幸福到了只知道吃吃地笑,無法吃、無法睡,什麼都做不了而死?
我怎麼會如此地幸運呢?感謝上蒼,讓我遇見了鄴王殿下,被鄴王殿下的箭射中,又擁有殿下的喜愛。
榮真從未比今日更珍愛自己過。
他曾經覺得自己的容姿欠缺男子氣概,也曾為了這張與母親萬分神似的臉,得到別人異樣的關懷而恨不得去換張臉。但是這樣的他竟能得到鄴王殿下的心,過去他對自己容貌的自卑、痛苦,一瞬間全變換了,越看越可愛--他愛所有鄴王殿下所愛的一切。
「真妃娘娘、真妃娘娘,您醒醒啊,陛下就要到了!」
貼身宮女焦急地叫了好幾聲,將榮真從癡傻的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他眨眨困惑的眼,左右一瞧,才想起自己在接受完鄴王殿下熱情的表白後,一路踩著心不在焉的腳步,沿著老路子從狩獵場連接太醫院的密徑,神鬼不知地混回了後宮。
「真妃娘娘,您聽見了沒?」
榮真紅了紅臉,瞧自己被鄴王殿下的幾句話,迷得失魂落魄到這種地步。「我、我聽到了,是陛下......陛下來了,是嗎?」
「是啊,內待公公要我請您到紫藤宮門口,準備迎接陛下。」
榮真點了點頭。「我馬上過去。」
陛下最近並不常移駕紫藤宮,讓榮真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個「真妃」的身份,整日陶醉于扮演鄴王面前那名單純采藥少年的身份中。
他取過銅鏡,理了理整把束在腦後的黑色長髮,把微亂的髮鬢塞入耳後,抿了抿比平常更紅豔的雙唇,拉整好身上的--糟了,他還穿著與鄴王見面時的灰色布衣及黑褲呢!
「皇上駕到。」
門外內侍公公聲如洪鐘地唱道,門內榮真則滴了幾滴冷汗,沒時間更換了,就這麼出去接見吧!
「妾身接駕晚了,請陛下怒罪。」
滿頭灰發的第十五世天隼皇笑了笑,牽起了榮真的手,邊走入紫藤宮內,邊以父執輩一般和藹的口吻說道:「不打緊、不打緊,朕也是一時興起,想到已經好久沒來真兒這邊走走了,便來這兒探探你。看你這副樣子,是不是剛從太醫院那兒回來?」
榮真寬心地一笑。「是的,陛下。」
「你到那兒跟太醫們學醫術,有多久了?」握著榮真的手,皇帝坐在花廳中央的主位上,而榮真則站在他身側。
「已經兩年了,陛下。」
「噢,辛不辛苦啊?會不會太累?」一如往常,以慈祥長者的笑容閒聊著。「太醫總監是個脾氣古怪的人,我有交代他不可乙太刁難你,他應該沒給你出太多難題吧?」
「沒有。他很照顧小的,一點也不辛苦,我也不覺得累。」
「是嗎?那很好。朕很高興你的上進,你可要好好地學習醫道,將來朕晚年的健康就全交由你照顧囉。」
「陛下太看得起小的了,小的怎敵得過太醫院的諸位名大夫們。」
「呵呵呵,用不著謙卑,太醫也在朕面前盛讚你冰雪聰明,積極好學,是個可造之材。」
「謝謝陛下誇獎。」
宮女們送上了茶,榮真接過茶盤,替皇帝陛下掀開了杯蓋,接著吹了吹茶液,等它稍微涼了些,再送到皇帝陛下的嘴邊。
「陛下,請用茶。」
「嗯。」沒伸出手來接的皇帝,微啟金口。
榮真不敢有所怠慢,在他唇邊把茶杯慢慢地傾斜一個角度,徐徐地喂茶給他......在遇到鄴王之前,只接觸皇帝陛下的榮真,還以為所有的皇族都和陛下一樣,無論是吃飯、喝水,都是習慣接受他人「餵食」,連根手指頭都不動的人。
後來他才曉得這是陛下特有的「習慣」,他喜歡接受妃子們無微不至的「伺候」,絕不會自己動筷、捧茶碗,一切都得要妾妃照料。
當皇帝一噘唇,榮真也迅速地把茶碗移開,以手絹為他擦拭唇角。
「嗯......你也長大多了,手腳真俐落。記得你剛到這紫藤宮來時,還是個小娃兒吧?那時候你幾歲啊?真兒。」皇帝拱著蓄著細細長長尖指甲的手,斟酌著問。
「回陛下的話,那時小的十一出頭。」
「噢,真快,都五、六年過去了呢!你那時候捧杯茶還會摔到地上去,要不就是弄濕了朕的衣裳,老惹得內侍總管生氣,如今你樣樣都能幹,伺候朕的動作也是最靈活的一個。唉,就可惜了你是個男娃兒,否則朕早已傳你侍寢,讓你做朕真正的妃子,給你更多寵愛。」皇帝以手撫了撫榮真的手背道。
榮真每次聽見這句話,總有股莫名的恐懼。雖然陛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沒有了陛下的保護,他絕不可能活到今日,可是他光是想到被陛下碰觸就......
垂下眼眸,榮真舔了舔唇,緊張地開口道:「陛、陛下,小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你說。」
「......小的,想離開紫藤宮,請求陛下恩准。」
拍撫在榮真手背上的長指驀地一震。「噢......真兒想離開朕的皇宮啊,理由是什麼呢?」
「承蒙陛下的厚愛與好意,讓小的在宮中住了這麼久,小的感激不盡。同時小的也極為惶恐,小的隱藏男兒的身份躲藏于宮中的事,隨著我年紀增長,如此的身高、外貌要扮姑娘家,已經越來越吃力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被揭穿,會給陛下帶來什麼麻煩,實在難以想像......所以......請陛下恩准。」
榮真祈禱陛下能接受,這樣子自己就可以到京城去覓個小屋,佯裝那兒是自己的家,並與鄴王殿下......
「真兒,你太天真了。你要知道,如果沒有朕的保護,你馬上會被那批人找到,他們會日夜不停地派殺手追殺你,直到你斷氣為止。唯有在皇宮高牆的保護下,你才有可能活下來,你不知道嗎?想想你娘是怎麼死的!」
娘親慘死的畫面驟然躍上心頭,榮真臉色一白。
「你遺傳了你娘親的花容月貌,縱使高挑了些,但以你穠纖合度的身子扮起女子,也絕不會被人懷疑,你還是打消這種傻念頭,留在紫藤宮吧。朕不許你離開,朕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步上你娘的後塵。」
同樣是霸道,鄴王的霸道對榮真而言是甜蜜的束縛,陛下的霸道卻令榮真感到絕望。
「請陛下再考慮一下,小的真的無法再喬裝下去了......」
「夠了,再說朕就要生氣了。難道要朕把你禁足在紫藤宮中,你才高興?」不悅拍案,十五世皇忽地一笑說:「說到這兒,朕許多未見真兒換上你娘的舞衣為朕跳上一曲了,今日你就為朕舞一曲霓裳羽衣,快去。」
吞下滿腹未完的話語,榮真默默地行了一禮,退到屋內去。
經過約半盞茶的時間,紫藤宮內響起了陣陣鼓樂交織的悠揚曲聲,輕上胭脂薄妝的榮真,化身為十五世皇心中最為懷念的絕代舞姬--三十年前豔名滿天下的「茈姬」,也是榮真的娘親,在紫藤宮的花廳裡婀娜曼妙地起舞。
十五世皇滿意地欣賞著輕紗飄揚的榮真,重溫當年與榮真的娘親擁有過的浪漫片刻。
然而這一回榮真卻無法再像往常那樣,全心全意地為陛下扮演好「茈姬」的角色,特別是此刻的他,真正想獻舞的物件只有一個人。
怎麼辦?要怎樣做才能離開這座華麗且盈滿了娘親虛影的宮殿,前往真心所愛的鄴王殿下身邊?
◇ ◇ ◇
榮真這傢伙,是在哭嗎?
從冷掉了的浴桶中起身,鄴王套上寢袍,回頭一瞧,發現榮真已經抱著膝蓋在角落睡著了。儘管帳內燃著溫暖的火盆,但偶爾吹進來的夜露冷風,仍使得身無片縷的他邊睡邊冷顫著。
這可不是我在心疼他。
鄴王皺了皺眉,彎身打算把榮真抱到唯一的一張睡榻上--也是鄴王自己的榻上,並在內心辯解著:我總不能帶著一個生病的俘虜回去吧!
但是鄴王的手才碰到榮真,睡著人兒的眼角突地滑下一行清淚,把鄴王嚇了一跳。
好端端的,這傢伙哭什麼哭?
「......不......不要碰......不要碰我......我不是她......不要......」
這傢伙究竟夢到了什麼?他所說的這段落夢話,是在對誰說?有什麼意義在裡面嗎?這個「我不是『他』?」裡面的「他」,又是指誰呢?
鄴王衝動地想叫醒眼前的男子,掰開他固執的嘴,叫他把所有的秘密全部吐出來!但他深呼吸了幾次,終究忍了下來。
問榮真有什麼用呢?這傢伙上面的嘴巴什麼謊話都編得出來,不會騙人的,只有他下面的yin亂嘴巴而已。
等等,榮真說他曾在各國遊走,那麼只要寫信去問問其它王弟,請他們查一查身邊有無榮真化身的各號人物?以及這些年榮真在當地都做了些什麼?或是有誰從榮真口中聽說了什麼?也許更能查出榮真出面自首的背後,那個令鄴王猜不到也想不通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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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tayaaa 於 2009-1-24 07:36 A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