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沒有變化,風平浪靜得讓人沒法想像幾樁血案就發生在不久之前。
隨著德高望重的前任盟主宣告殺人兇手墜崖身亡,整整緊張了一年的武林終於有了停歇的時間,人云亦云的武林俠客們開始慢慢自據散去,該風流的風流、該瀟灑的瀟灑,該回歸原來便如從未離去。
魏清逸依舊是洛陽大家魏府的主人,而潘鴻文也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洛陽何其之大,又何其之小,可是坐落東西兩頭的王府與魏府主人,在這腥風血雨後就如王不見王一般,再無往常時的熱絡。
走在魏家長長的走廊上,魏府已經歷任三屆主人的管家仍舊摸不透小主人的心思,自從他離家半年歸來後,那冷漠的性子更是上了一層樓,自然,任何人都明白他經歷了兩任貼身侍從的背叛,心底未免留下陰影,可是這也不能以後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好像要將自己操忙至死一般啊!
看著被自己捧進的一疊疊帳冊所埋藏的少爺,管家搖頭輕歎,將手上的飯菜輕輕放下,朝魏清逸叫道:
「少爺、少爺,該是用膳的時候了。」
握著一份文案正在沉思解決之策的魏瑰清逸只是點點頭,示意管家離開,他還不餓,也不想用膳。
「少爺,你多少吃點吧,你都瘦得快只剩骨頭了……」
這一次,管家沒有聽照吩咐離開,經過多日的實踐,他非常清楚魏清逸現在不吃,下一刻,他也不會吃的。
「管家,你逾越了。」
輕輕提醒一句,魏清逸並沒有將視線轉向熱騰騰的飯菜;事實上,打從知道師父與王爺潘鴻文達成協議後,他便有一種食不下嚥的感覺,那曾經為了賞善罰惡而不顧一切的心腸就如同被丟在冰山上,冷得讓人心碎。
「少爺,再怎麼不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你若是倒了,那我們魏家還能靠誰?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魏家保重啊!」
語重心長的勸喻換來魏清逸冷眼一瞟,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也明白家人對他的擔心,只是他尚需要時間平復。
「飯菜我會吃的,管家放心,倒是,今天信鴿還沒到嗎?」
想到今天還沒有信鴿傳來消息,魏清逸又是一陣煩燥,他練的是冷人思緒的內功,這些天來卻日日焦躁,功力顯然有退無進,魏府煩瑣的事情、江湖讓人失望的處理,加之無法排泄的苦悶,種種交織實在讓人有抓狂的衝動。
「少爺莫急,或許是信鴿發得晚了,一會兒便到,少爺還是趁空閒先吃上兩口飯菜吧。」
管家仍舊堅持不鍥鍥,他不知道信鴿帶來的是何種消息,可是看少爺這些天來的在意,必定重要,花上大量的精神處理重要的工作,又怎麼可以不吃東西呢?
實在被管家一再的提醒惹煩了,魏清逸端起飯菜正要各吃幾口權當敷衍,忽見窗台一隻信鴿停駐,那小腿上縛著的棉團正是他等著的消息,頓時心底一鬆松,手已轉向將信鴿抓在手裡。
「管家,你先下去吧,飯菜我等一下會吃的。」
淡淡的聲音有著不容拒絕的冷意,管家知道,少爺這頓飯肯定又是吃不了,但是惹毛了少爺,別說是這一頓,以後幾頓飯少爺也不可能吃,這個時候還是順著他意的好。
逐一衡量,稱職的管家點頭退下,默默看著沒有被動過絲毫的飯菜,暗暗下定決心,下一回一定要在信鴿未到前逼著少爺吃上幾口。
管家的決心魏清逸並不曉得,注意力全在信鴿上的他在展開棉團後,頓時鬆了眉間的皺褶。
『事情辦得妥當順利,一切不用掛心。』
只是簡單的了了幾句,卻安了魏清逸的心。
端起還冒著熱煙的飯菜,魏清逸這些天來的擔憂暫且算是放下了,無滋無味的吃下了幾口白飯,魏清逸當作已然了事,省得管家在耳邊嘮嘮叨叨、說他沒有用飯,又招來娘親與小妹的哭聲,到時煩上加煩,早晚會讓他失去理性。
不過……
將視線轉回到棉團上,魏髖清逸積極的提筆回應。
『事情順利,祝君好運,若有需要,請立刻回稟。銀子可夠?人手還齊?已安排好馬家,請儘管放心。』
看似打著啞謎的回話讓魏清逸細細檢查後,又將新的棉團縛回信鴿腿上,將餘下的白飯推至信鴿前,又倒了一些清水讓鴿子補足力氣。
此去遙遙千里,信鴿是唯一的托付,可千萬不能餓著它……
看著信鴿沖天飛去,魏清逸總算是放下這些天來的心頭大石,這才有心思回歸日常生活,看著堆積滿桌的文案,魏清逸輕鬆一笑,終於有了心情提筆辦公,而不是先前那端著嚴肅面容卻半個字也看不下去的苦澀難明。
信鴿飛得很是快速,吃了小半碗白飯的速度果然非同尋常,很快的便穿梭了千里之遙,來到一處小小的城鎮裡。
停落在鎮上唯一的大戶府前,信鴿熟練的穿過大廳、越過走廊,一路飛到一處小小的庭院間,這才終止飛行的路徑。
任由正在庭院裡試植糧食的主人取走棉團,在看過內容後,主人隨手一揮,棉團立即變成碎絮,然後幾片新鮮的葉子還有一小碗清水放在了鴿子面前,勞累半天,該吃東西補補了。
「莊湛,你在幹嘛?」一拐進庭院就看到莊湛在喂鴿子,剛剛忙完一堆瑣事的樓萬金很是妒忌。
莊湛同志最近越來越偷懶了,居然敢說自己不會討價還價,然後躲在一旁種菜去,就算他真的口拙也不用跑來種菜吧……虧他還認識這麼多有錢人,唉,真不懂資源利用!
「我在幹嘛你都看得到啦!怎麼樣,事情談得如何?」
「馬家答應將祖屋的修建給我們承包了,嗯,這家人真是豪爽,居然還任由我開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開大價,唉……我果然不是奸商的料。」
樓萬金笑著躺在庭院邊上的躺椅,奔忙了半天,腿腳的承受力也到了極點,再不休息,恐怕明天連站都站不起來,跟著,大爺似的伸著腿,任由莊湛走過來幫他捏捏擰擰,這年頭雖然沒有盲人的專業按摩,不過莊湛的手藝也不差,如果不是資金不足,他早就資源利用,找一堆人跟著莊湛學按摩,開展古代按摩院了。
想得前景很美,樓萬金收收快流到嘴邊的口水,然後伸手努力算接下來該準備的事項。
前些日子丐幫送來了一堆消息,可惜有前途的不過幾條,莊湛這個莊稼漢倒是挺有建樹,貢獻的幾份活都有豐富的回報,不過做人不能太貪心,要腳踏實地的幹活才行;手上的工人還有點欠缺,果然是銀子不到位,不能吸引能幹之士前來掛名,這一點一定要狠下功夫,找多些人要錢才行。
嘴上的嘀咕自然瞞不過練武的莊大俠耳朵,偷偷的記下重點,莊湛用力一擰,頓時讓樓萬金的碎碎念變成尖叫。
「好痛、好痛,莊湛,你想要我命啊?」
「你渾身硬梆梆的,沒辦法放鬆。」
「那也不用下這麼重的手吧……」痛得雙眼濕潤的樓萬金不斷地搓著腿,好讓那入骨的疼早點離去。
莊湛這個壞蛋,從來就不會手下留情!
「如果手下留情,你的腿就會廢了,別在心裡偷罵我,別忘了,是你自己找丐幫找我過來幫你的。」
想到他們還在山谷間亂轉的時候,這小子已經逃離王爺掌下,一個人悠哉游哉的行走在江湖中,莊湛就很有洩氣的衝動。
我幹嘛要為這小子擔心?這小子分明就是福星高照,怎麼折騰都不會死的品種!
一聽,樓萬金只能『嘿嘿』傻笑,其實,如果不是中途重傷病倒在客棧裡,他還真沒動找莊湛回來的心思,畢竟莊湛同志辦事太不力了,他跌下懸崖這麼多天,這個人居然連找也不找一下他,直接就判了他死刑,這樣沒有拚搏精神的夥伴,他怎麼還能再用……
只可惜,他認識的大夫只有一位,能省錢不用花醫藥費的大夫更是只有莊湛而已,為了自己那薄得可憐的荷包,樓萬金立馬決定發揮自己心胸廣博的精神,趕緊找回莊湛省錢。
倒是沒想到,這莊湛來得真快,不然他可能真的會被客棧樓老闆丟到街邊,免得在客棧裡死人添穢氣。
樓萬金不由伸手摸摸自己又瘦下去的臉,不知道是不是病過頭了,營養怎麼都無法好好吸收,不管他怎麼吃、怎麼撐,那臉、那腰硬是不肯聽話的胖起來,現在穿衣服一點都不像富貴人家,倒像一個人形竹竿,怎麼看怎麼寒酸。
「我說莊湛,有什麼辦法能讓我重新胖起來呢?」
「這個問題你問過幾百遍了,我還是老話,先調理好身體,然後多吃多睡,你早晚會變胖子。」
想到樓萬金接下任務後的不吃不睡,莊湛就覺得很是頭疼,他明白樓萬金很重視每一分機會,可是也不能這樣廢寢忘食。
「唉,我也想多吃多睡,可是這些事情都必須親力親為,旁人代理總是欠缺什麼,來的都是一些老實人,我總要為他們的出路好好安排,現在名氣大了,來的人也越來越多,為了讓我這個招牌不倒,我要好好努力才行。」
「努力過了頭,就變成沒力了,要不,你找幾個機伶的幫幫你?」
莊湛自然不會毛遂自薦,樓萬金這賣的是嘴皮子功夫,每接一樁小案子他都可以說得天花亂墜、憑空添價,這非尋常人的本事可不是隨便找個人擔得起的。
「找人,談何容易?」
樓萬金低歎一聲,這個問題他也想過,可是信得過的人原本就不多,機靈的就更少,會討價還價的……一個也無。
正自兩相沉默,突然門外急沖沖的闖進一個人,一見樓萬金便急急忙忙跑上前來。
「樓主、樓主。有生意上門了,樓主!」
不管小生意還是大生意,只要有錢賺的,就絕對不放過。
這是樓萬金做生意的名言,也是他教導屬下努力的名句,可是面對著這個主顧,樓萬金突然很想做一下甩手掌櫃,他可不可以不接這樁生意啊?
原本只稱得上是乾淨整齊的客廳,如今堆滿了林林總總的用具,一擔、一擔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在下聘禮。
看著佔據上位、正喝著自個帶來的優質茶水,一旁還有人侍候的王爺,樓萬金不得不說,這派頭實在擺得有氣勢,可是擺給他看,這又算是什麼意思?
雙目圓睜,看著自分手後幾近半年沒有見過面的潘鴻文,先前寒冷時雪裘加身,一派富貴作態,如今天氣熱了,王爺一身長袍,半身竹林,硬是穿出了瀟灑味道,僅僅在腰間掛上碧玉環珮,居然就讓人感覺富貴清雅……
樓萬金回望自己努力在模仿有錢人穿著的打扮,第一個反應就是……輸了!
「哼哼……王爺駕到,不知道是帶了什麼好處賞給小人呢?還是王爺終於想起,還欠小人一些東西,特地來還?」
輸人不輸陣是樓萬金一向的作風,王爺的派頭十足,可他也不差,手上還捏著王爺親筆寫的欠條呢,債主總比欠債人大,他不用對王爺太過客氣。
「樓少爺倒是還記得本王欠著你東西……這些天來,本王讓你親自來見,你推三阻四,我還以為你連這銀子都不想要了呢!」
慢騰騰的支起腮膀,潘鴻文直望這些天來一直在逃避他的樓萬金;這小子只有口氣大,膽子卻小得可以,早前派人過來討錢,被他打發了要本人親自上門才能取,結果這個人便連影子也沒一個,直接消聲匿跡。
「小人不及王爺這麼多手下辦事,奔忙多了,難免會忘事,幸好王爺不計較,還親自上門還錢,這樣的美德實在值得大大的宣揚,各位說,對不對?」
朝著站在四周的侍衛慇勤笑道,樓萬金就不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王爺敢耍賴不付錢?
樓萬金的小動作潘鴻文自然是知道的,對於半年不見,這個耍滑頭的傢伙還是沒有任何改變,潘鴻文有些微的氣惱,也有些微的安心。
當時甩袖離去,除了被這個人『只要銀子不要你』的論調氣瘋之外,還有一些不甘不願自己會為這個人著迷的事實。
即使患難見了真情,可是出了谷底,身份、地位、談吐、學識……林林總總都不能在激情裡隕滅,偏偏沖昏了腦袋的求愛還要被不知好歹的人拒絕,潘鴻文覺得自己不當場斃了樓萬金已算得上是萬分冷靜。
不過離了谷底,遇上來接應的下屬,潘鴻文才想起,被他拋在地宮裡的人不僅身負重傷,還身無分文,這樣甩手離開的確有些過於涼薄……
為自己找個藉口重新回去的他,眼睜睜看著地宮被一一搜刮。
在看到不能用力又偏偏捨不得地宮壁上價值連城的裝飾,最後只能望壁興歎的樓萬金那張苦臉時,潘鴻文實在是忍俊不禁,偏偏他還將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後一折一疊,硬生生將能昭顯自己瀟灑的衣裳穿得像農家漢,這等破壞力,實在是強悍。
如果不是被隨後而來的武林盟主攔截住,潘鴻文還真想一路跟上去看看這個樓萬金還能鬧出些什麼笑話來……
這邊陷入過住回憶、一副沉思姿態,那邊樓萬金花盡口水就是力求王爺知恥而付錢,結果說了半天,茶換了一杯,樓萬金才發現,眼前人早已神遊不知何方。
「王爺、王爺?王爺!」
遇上跟銀子有關的事,樓萬金的膽子就會變很大,手上一拍檀木桌,頓時……疼得自己眼眶含淚,那紅潤有神的大眼直惹得回神的潘鴻文一陣心疼。
「只是為了銀子,需要這麼紅著眼嗎?彷彿我辜負你似的。」說著,潘鴻文伸手拉過正捧著爪子吹氣的樓萬金。
向旁人打聽時,不是都說這位『樓主』很是穩重,值得信任嗎?怎麼在自己跟前,倒像是一隻炸蜢,總讓人定不下心來。
「我……我這是為銀子紅的嗎?」
慣性的被潘鴻文拉著靠進懷裡,樓萬金沒有反應過來這樣的動作何其親密,想當初他們在谷底時,親密接觸何其多,雖然都是潘鴻文在前披荊斬棘,他在後安然跟進,不過牽手這動作已是做了又做,不值得有任何驚訝的表情。
只可憐了王爺的一群下屬,王爺喜怒無常他們是見慣了,可是王爺的柔情蜜意……即便是那鳳眼充滿笑意的表情,也是難得一見的事。
一個個人型柱子立在大廳裡,樓萬金挑眉怒視,「我說王爺,別以為裝佳人才子的戲碼我就會忘掉你欠錢的事,快說,那欠條你啥時兌現?」
窩在別人懷裡仍舊不減氣勢,樓萬金自然不會為潘鴻文讓自己靠在他身上減輕腳上負擔而感恩,這年頭只要銀子實在。
看著懷裡裡囂張的男子,潘鴻文眉宇間閃過一絲怒意,對於樓萬金的說話方式,任憑再溫和的隱士,恐怕也難免激起些許脾氣。
「經由我再三考慮,我覺得憑藉你我的交情,談銀子實在是傷感情,若論能力,我潘鴻文何值幾個十萬兩白銀,『樓主』不是正缺人手嗎?就讓我紓尊降貴,陪你一程吧!」
會打太極的何止樓萬金一人,會讓人吃憋的本事也不是樓萬金獨享,認識了樓萬全的本質,然後再加以打擊,潘鴻文很滿意的看到樓萬金張開嘴巴,久久都合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