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別碰我……”，一個清脆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也許是因為情緒的激動，原本好聽的聲音變得尖銳，甚至透出強烈的厭惡感。
歐悅剛觸上巧克力店的玻璃門，就聽到這劃破清晨寧靜的聲音，不過，雖然聲音裏多少彰顯著主人略微神經質的怒氣，但不可否認，那個聲音確實很好聽，清脆悅耳，悅耳動聽？歐悅搖了搖頭，他顯然不太擅長形容一個男生的聲音。
不過那個聲音確實太好聽，以至於他覺得現在似乎並不是大雪寒冬，而是大地吐綠的春天到了。
玻璃門被推開的同時，在歐悅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個人結結實實撞了過來，帶著一股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掛在門上的卡通娃娃一句句說著“歡迎光臨”，雖然與之相比那個聲音很細微，但歐悅仍然聽到了額頭撞上玻璃門邊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扶住了那個身體，略有擔心的問，“怎麼樣？沒碰傷吧？你突然沖過來，我……”
歐悅的嘴微微張大，下面的話再沒有了聲音。
他看到了什麼？
外面是還沒亮透的天，巧克力店裏刻意營造出來的溫馨燈光從後面照到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像是為他披上了一件光的衣服，光是淡淡的、柔和的，那張臉卻足夠刺人眼目。
歐悅從沒有想過，世界上竟然會有長的如此漂亮的少年。
不錯，眼前的人的確是一個少年，雖然漂亮的過分，但卻不會因此而讓人將他誤認為女孩子。
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鼻子又直又挺，鼻尖從歐悅這個角度看過去，竟然也是略微上翹，雙唇不是太紅，卻透出花瓣那種只有大自然才能打造出的顏色，皮膚更是細膩的幾乎看不到毛孔，總之，就是漂亮的不像話。
不過，這個過分漂亮的男生似乎脾氣不怎麼好，當歐悅打量他的時候，他正用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水晶一樣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歐悅，而且毫不掩飾其中的憤怒。
歐悅輕輕一笑，指了指他紅起來的額頭，“怎麼這麼不小心？”
略帶寵溺的話，兩個人都驚了。
少年眼中是鄙夷，微微勾起的唇角上都是嘲諷，歐悅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真是個頂著天使臉的小惡魔啊！
不錯，歐悅知道自己失態了，他清楚這種失態來自于那張漂亮的想讓人呵護的臉，然而只是一個對視，少年似乎也明白了他這失態的緣由，大概誤會他是登徒子，所以才會露出那麼張揚的鄙夷。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上天也果然沒那麼仁慈，給了一個人天使般的面孔，就不會同樣也給他一個天使的性格。
就在這短暫的片刻，一個穿著巧克力店店服的男子已經到了門口，兇狠的拉著少年的手臂，“你還想跑？你跑出去試試，我立刻報警，你這叫搶劫知不知道？”
搶劫？
就眼前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他，搶劫？
歐悅側身擠進店內，將玻璃門關好，“歡迎光臨”的聲音立刻停止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實在不敢相信漂亮成那樣的少年會搶劫，或者是他不願意相信那樣漂亮的人會搶劫，雖然他的性格確實有夠惡劣。
對於歐悅的好心，少年完全不領情，厭惡的瞪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到店員抓住自己的手上，然後出其不意的，將右手上的東西全都砸到了店員臉上，仍然是那一句，“別碰我！”
只是這一次，不再尖銳，也不再憤怒，而是帶有一絲危險的氣息。
歐悅清楚的看到了少年眼中閃過的邪氣，然後下一秒，少年一個靈巧的右勾拳，將店員擊倒在地，不解氣的又加上一腳，然後才猛地推開歐悅奪門而出，當然沒忘記順手也拿走了店門口的一整盒巧克力。
跑到街角時，少年惡作劇地回過頭來揮了揮手，做了個鬼臉。
雪花花瓣一樣從天空落下，落到少年的發上、身上，仿佛一個童話。
歐悅這時才注意到，少年穿的是白色的長毛毛衣，高高的領子觸到他下巴下，襯托他的皮膚晶瑩的如同美玉，而令歐悅覺得詭異的是，少年下身居然穿的是印著長耳朵兔子的睡褲，腳上也只一雙毛茸茸的棉拖鞋。
看來，是很急的出門啊！
可是，這麼急著出門，難道就是為了搶一盒巧克力？
歐悅再一次笑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那麼大的一盒巧克力被搶，又被揍了一拳，踩了一腳，店員自然是報警了，歐悅作為現場目擊證人，被責無旁貸的要求留下錄口供。
繁瑣而冰冷的詢問、店員聲淚俱下的控訴，以及一遍一遍催促的手機鈴聲，占去了歐悅一上午的時間，等到終於拿著自己定做好的巧克力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雪也已經停了。
歐悅望了一眼少年跑走的方向，唇角勾出一抹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歐悅與女友林靈約定分手的日子，兩人在一起並沒有感人肺腑的表白，也沒有日月可證的追求，因為相處的時間長了，好像理所當然就在了一起，直到如今分手，也同樣沒有爭吵，沒有移情，沒有別戀，有的也只是理所當然。
就好像水流到一個地方總要轉彎。
歐悅大三，林靈大二，歐悅打算考研，林靈打算出國，分手雖然不是必須，但隨著兩人的越來越忙，就連一星期一次的碰面似乎也會影響到兩人的時間計畫表，於是，協議分手成了必然的結果，平靜的如同幾年前。
不如，在一起吧！
不如，分手吧！
兩人相視而笑，如此的默契，也許做朋友比做戀人更好！
不過，分手的時候，林靈卻提了一個要求。
要一份新制的巧克力，心形的，而且要歐悅和她一起吃。
歐悅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原來，兩人都懂的，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愛，幾年的相處，都為對方免去了不少麻煩。為這份特殊的“愛”留個紀念也好。
沒想到，分手這一天，他們才像了真的情侶。
歐悅看見街對面大大的“KFC”標誌，掂了掂手裏的重量，又笑了一下，走了進去。
今天是星期天，KFC裏面坐滿了人，歐悅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林靈，林靈也看到了他，向他招了招手，歐悅舉起手裏的巧克力盒子揮了揮，到前麵點了餐走過去。
“到了很久了嗎？”歐悅將巧克力推到林靈面前，大口大口的喝了幾口可樂。
“怎麼這麼渴？還是個小學生麼？要讀出來才能記得住書裏的內容”，林靈一邊調侃歐悅，一邊拆開了巧克力盒，看到裏面那稱得上精緻可愛的一顆小心，忍不住嘟囔了一聲，“這麼小氣！”
歐悅笑了笑，被詢問一個上午，真是又渴又餓，不顧形象的咬了一口漢堡，“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跟你在一起兩年，都是AA，好不容易宰你一次，竟這麼小氣，早知道給你定好尺寸了”，林靈雖語帶埋怨，眼裏卻是盈盈笑意，拿出巧克力輕輕一用力就掰成了兩塊，對比了一下，將略大的那一塊給了歐悅，一看到他輕蹙起來的眉，立刻威脅，“必須吃完，否則我立刻將我們分手的消息散播出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歐悅一愣，急忙搶過巧克力塞到口中，嚼了幾下，再用一大口可樂送下了肚。
歐悅人長的帥，學習好，體育棒，又是學生會主席，垂涎他的女生多了去了，無奈他身邊有了同樣優秀的林靈，當初兩人決定分手時，說好了不對外公開，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可沒想到林靈只為了讓他吃掉巧克力，就使出這一招，真是讓他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林靈看著歐悅孩子般的囫圇吞棗，還把巧克力屑沾到了臉上，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抽出一張紙巾，很自然地就幫他擦起來，“要是被別人看到，你這C大學生會主席的臉面可就蕩然無存了。”
歐悅瞪了林靈一眼，心說還不都是因為你，然後狠狠咬了一口漢堡。
林靈做無視狀，半仰著頭喝可樂，水靈靈的大眼左瞄右瞄，嘴角勾出挑釁的笑意——有本事你咬我啊！
歐悅見她這般嬌俏可愛的模樣，輕歎了一聲，想著要是真有這樣一個妹妹該多好啊！
歐悅是個孤兒，從未體會過家的溫暖，和林靈在一起，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把她當妹妹看了，所以，不知不覺中總是對她寵了幾分。
“別碰我……”，一個突然響起的聲音引起了歐悅的注意。
清脆、悅耳，尖銳中略帶厭惡。
這不正是早上聽到的那個聲音嗎？
歐悅忍不住向聲音看過去，長睫、紅唇、細膩的皮膚，還有一雙水晶一樣的眼睛，再次見到這張臉，歐悅仍是會為他過分的漂亮而小小的驚訝一下。
此時的少年已不像早上那般急衝衝跑出來的模樣，穿了紅色羽絨服，牛仔褲，腳上是一雙運動鞋，右肩上掛了一個背包，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
歐悅看向少年的時候，少年正厭惡地對著同桌的一名女子大吼，那名女子打扮的十分優雅，但眼角的魚尾紋洩露了她長輩級的年齡。
那女子看著少年，眼中一閃而過一抹悲傷，放在桌上的右手往少年伸過去，“小忍，不要生氣，我不碰你，你坐下！”
女子幾乎是哀求的聲音，讓歐悅皺起了眉，像他這種孤兒特別渴求的便是家的溫暖、父母的愛，因此也尤其反感那些對長輩不尊敬的人。
少年在女子的手觸碰到他之前，站起來後退了一步，幾乎是急切的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喂，小董嗎？是我，你立刻轉二十萬到那個女人賬上！”
二十萬？
不多，也不少，但卻足以將好些人的眼光吸引到少年身上——無論是因為那個數字，還是因為少年讓人驚歎的漂亮。
少年掛了電話之後，並不看女人一眼，直接走到前面排隊點了餐，端回座位，見到女人仍在，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還沒走。
女人輕輕拉開了旁邊的椅子，少年愣了一下坐了下去，一言不發的將袋糖撕開倒進牛奶中，一包，兩包，三包……
不會太甜嗎？
“小忍，你最近好嗎？媽媽好久不見你了，很想你……”
女人小聲的說著，旁邊的人卻全都驚訝了。
這個女人竟是少年的母親，可是……剛才少年對她的態度……分明是……厭惡的啊！
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優雅而有些低聲下氣的母親，整個KFC裏面的男男女女雙眼中都冒出了八卦的光芒。
少年好像沒有聽到女人的話，抿了一口牛奶，皺了皺眉，咬了一口漢堡，又皺了皺眉，再嘗嘗雞翅，仍是皺眉……
直到將所有的東西都嘗了個遍，少年狠狠地推開餐盤，餐盤撞上女人的手，牛奶杯晃動幾下，乳白色的牛奶濺出來，濺到了少年紅色的羽絨服上。
女人見狀，急忙抽了一張紙巾要幫少年擦，少年卻推開了她，“你還不走？”
女人伸在半空的手微微顫抖，手中的紙巾也跟著顫抖，連帶著聲音也開始顫抖，“小忍，你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沒有！”
少年直直盯著女人，女人因為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氣，眼看唇角就要勾出笑，少年又說，“你知道，我從不對和我沒關係的人生氣。”
女人的笑僵硬了，紙巾被捏成了團，隨著那用力的手一起收回了胸前，放到了腿上，沉默許久之後，女人抬起了頭，“小忍……”
“你還不走，是不是嫌二十萬太少了？”女人的話被少年打斷。
少年聲音中太過明顯的鄙夷刺傷了女人，也引起了旁邊人的驚歎，歐悅知道一定有許多無比精彩的故事在這些人的腦中逐漸成形。
“你真的不走嗎？”過了一會兒，少年又開口，“那我走！”
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站起了身，女人卻比他更快離開了桌子，“我走，我走，你不要生氣，你的胃不好，這些東西都是你愛吃的，你一定要吃啊……”
少年死死看著女人，完全無視她的關心，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直到女人囉嗦完離開，才慢慢坐下，從背包中拿出一個大大的盒子，放到了桌上。
歐悅認得，那正是少年從巧克力店“拿”走的聖誕巧克力。
少年盯了盒子很久，慢慢的打開，掏出巧克力，剝開錫紙，低著頭一塊接一塊的吃起來。
少年吃的很安靜，完全無視身邊的竊竊私語，以及冒著心形的目光，細碎而柔軟的頭髮在額前輕輕晃動，長長的微翹的睫毛不時顫動幾下，粉唇一開一合之間，一塊巧克力就消失了。
歐悅注意到，少年的手也異常的漂亮，手指修長柔白，骨節均勻，捏著巧克力的時候，襯托的如同最好的美玉。
然而，更讓歐悅注意的卻是少年的安靜，雖然KFC中人來人往，雖然不斷有店員標準的像電子機器的聲音接踵響起，但歐悅卻覺得少年身上那種安靜太過悲傷，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人。
隨著這股別人的悲傷而來的，歐悅感覺到了自己的心疼，雖然只是那麼一瞬的感覺，他還是真實的感受到了心疼！
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呢，為什麼會覺得心疼呢？
歐悅的目光穿過空氣，緊鎖在少年臉上，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那目光溫柔的像是要拂去少年所有的不快。
“吃完了，走吧！”林靈的聲音突然響起。
歐悅渾身一震，收回目光，輕輕點頭，隨著林靈走出KFC。
經過少年身邊時，不知是不是幻覺，歐悅聽到了一句話，而他還來不及對那句話多想時，林靈就突然拉著他急急跑了出去，“公車來了。”
雖然是星期天，歐悅卻照常到學校的自習室復習功課，等他終於坐到脖子酸疼，走出自習室的時候，已是子夜時分。
感覺到肚子有點餓，歐悅打算到校外的二十四小時店去買點東西充饑，剛走出校門不遠，就聽到一聲尖銳的刹車聲，然後是一個怒氣匆匆的聲音，“找死啊！”
歐悅好奇的看過去，正好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倒在大路中央的雪地中，一輛停在靠他極近的地方，拖出長長一道輪胎印，很明顯是急刹車。
司機見那個人不動，下了車走到他跟前踢了幾腳，“裝死啊？”
那人搖搖晃晃爬起來，含糊不清的說了什麼，司機便舉起拳頭朝他揍了下去，“我看你小子不是裝死，而是找死。”
那人被司機打的又摔到了雪地中，然而這一站一摔之間，歐悅看清了他的臉，認得他正是白天見到過兩次的漂亮少年。
眼看司機的拳頭又要揍下去，歐悅急忙跑上去，抱著少年躲了過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醉了，真不好意思！”
聞到了嗆鼻的酒氣，所以知道他定是醉了。
司機見歐悅一個勁的點頭哈腰賠禮道歉，怒氣消了不少，扔下一句“看好你的朋友”後，開車離開了。
“喂，你怎麼樣？”歐悅將少年半抱著扶到了路邊坐下，問了幾聲，少年不應，反而抱著他的脖子，仿佛尋找最好睡覺姿勢般的將臉在他身上輕輕蹭了幾下。
少年的唇掠過臉頰的時候，歐悅的心沒來由的劇烈跳動了幾下，一瞬間奇異的感覺，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推開那個身子。
少年摔到地上，悶哼了一聲，卻沒有醒來，反而將身子蜷了蜷，手也枕到了頭下。
歐悅急忙上前將他扶起來，“你怎麼樣？你醒醒啊，不能睡在雪地裏，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的手，這次纏上了歐悅的腰，不滿的嘀咕了一聲“好吵”，然後又一次地輕蹭了幾下，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呼吸漸漸均勻。
“哈？”
還嫌他吵。
歐悅半跪在雪地中，哭笑不得的任少年緊緊抱著，片刻之後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背起他，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白茫茫的雪地中，深深淺淺，留下了一串腳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