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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一直很安靜》作者：塗鴉【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星夜淚痕    時間: 2009-12-28 13:05     標題: 《一直很安靜》作者：塗鴉【完結】

下雨的時候，全世界都被打濕成一片。
就算冷意沁進最深處，我也不會哼一聲。

就像我們的愛情，三人世界裏，總要有一個是安靜的。
所以，你的她，應該也是默許著吧？就像我無怨的對你們付出一樣。

你們。
是呀，你們。
你和她，我和你。
因為有你，我付出。可是她有你，所以我照樣付出，只為了你。

有人笑我傻，誰知掉進愛裏的人，無一不傻？不過，你卻不是那個無一的人，他也不是。只是在等了，等你開口，或是他向你要求。

只是未到，不是不會到。
什?時候開始，日子變得像在數字，等著那天的到來？

是開始咬著牙，忍著所有撕心般疼的夜吧？不管那些冷汗怎?流下，我卻堅決眼裏始終清澈。眼淚，不適合我，更不適合有你的我。

那代表什?？如果擁有淚，我代表什?？懦弱？還是承認失敗？承認因為你，所以我是個戰敗的俘虜？……或許。

──所以，不准流淚。


「過來。」

我轉身看著你，移動我的身子邁向你。依順的俯在你身邊，柔順的靠在你腿上，始終不語。

「累了？」你這?說的時候，在想什?？

如果我回答是肯定，你就願意放手了?？

「嗯。」這樣的回答，你喜歡嗎？或許太過模糊，可是卻也剛好在中間地帶。

你抬起我的下頷，眯起眼看著我。從這個角度，我依然可以清楚的看清你的表情，你的臉龐。

如果，我沒有如此依戀你的輪廓，是不是會好一點？

「不要給我打啞謎。」冷質的聲音，原本的你。

「累。」那?這樣呢？

「碰」的一聲，我被甩進了另一邊沙發裏，感覺不到痛。你隨即覆了過來，你的重量，我始終無法習慣。

或許，你只是需要個溫順的娃娃。

「這可是你選的，你想退了？」靠近我的唇，所有熱氣皆讓我感受到了。「想得美……」

一直很想問你，吻我的時候，你想著誰？她嗎，還是……

錯了，你只是為自己。我早該這?認清的…不是嗎？果然，我真傻。

我只能不動，任你所有的恣意在我身上遊移。任何你想的，你做的，我都不能反抗，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能退，只能等你厭。

你厭了嗎？

她跟我同段時間出現，不過我想我們的際遇不同。你對她，或許是責任的，更或許是必要的、必須的。而我呢？或許只是你的調劑。

我曾問你，在我還是一樣傻的時候。

你會選我嗎？你說，不會。

我沒有太震驚，其實我早就明瞭。是呀，她還是你最後的選擇，就算你也讓她知道我的存在，不過…那都不是太重要，對嗎？

因為她知道，你最終還是會回到她身邊。

如果心痛可以讓所有都不再感覺，那我自問，你是否可以再傷我更重些？

這樣，就不會再感覺到痛了吧……多好。

所以，我跟你僵在這裏，在等什?？等你的一句話，把我永遠打入黑暗，連痛都不會寫。

你說，我對你的味。

笑了。是嗎……果然，要當必然的另一個，安靜是基本的。這也是我唯一可以給你的，所以你也清楚。畢竟，對上她的驕縱，你偶爾也需要我的柔順。

算算，也有段時間了。快到了吧……那最終的日子。

而你，而她，會怎?樣呢？或許我知道，也或許我不會知道。只是，得到所有心裏想要的你，將不需再有我。

我還在等。

---寫在後面

這是文稿。
最近想寫點虐文。
「天使不說話」或許只能成為悲文。而「一直很安靜」，我很清楚會是一篇虐心的文。
呵，朋友說塗鴉有寫虐文的潛力，是這樣嗎？（笑）可以嘗試哦！：）

不過應該也是等日月光完結吧，也或許是等考完試，塗鴉更空的時候，總之，還是會寫的吧。總不能每篇文都是甜蜜好結局。（笑）

不知道大家是否喜歡虐文？不敢保證寫的多好，卻也希望喜歡的朋友們可以多支持羅！

我不知道自己的文到底好看與否？我只知道，那都是自己想寫，想跟大家一起分享的。或許沒有多好的文筆，也希望大家有意見想法都可以告訴塗鴉。

聽過阿桑的“一直很安靜”嗎？很耐聽哦。塗鴉推薦。

1

那天，天空陰暗，嘩啦嘩啦下起一陣暫不停的大雨。淅瀝淅瀝中的力道，在皮膚上的跳動大的讓人都痛了。

接近角落的雙人位置上，男子支手靠著下頷，即眼的瀏海下望著窗外的視線專注，發上還有稍早淋濕的痕跡，早已過了晚膳的時刻，適的姿態一如上一個小時前般恬然。

偌大空間內，高雅的裝潢燈光淡淡，每桌間的距離由風格獨具的屏風隔了開來，雖過了用餐時段，裏頭的位置還是幾乎占滿。

服務生好幾次的前來禮貌問餐，卻沒有讓男子打消等人的念頭，鋪上暗色桌巾的桌面上，七分滿的水依然。

好脾氣的等待，是男子向來的素養。

靠窗的位置上，透明的材質外有許多不小的水珠順著不直的痕跡滑落，一次又一次，幾乎看不見外頭的情形一片模糊。

不知是等待裏的一個小時過後又幾分鐘，「叮叮」幾聲細小不全的鐵與磁間相撞音傳來，男子下意識的扭頭。

瞬間被推開的咖啡色大門隙縫外，一抹女性特有的纖細身影連忙走近室內，雙眼下意識的搜尋著。

見女人看到自己後的臉上佈滿歉意，男子淡淡一笑，習慣性的把眼前的水杯往前挪到對面。

女人一坐下順勢就拿起來灌了一大口，一點也不秀氣的行為帶著大剌剌，跟端麗的外表呈反比。

「……」

終於放下見底的水杯，女人帶著歉意的雙眼看著男子，輕聲道：「顗莫…，對不起啦。」是真心的抱歉著，因為自己的嚴重遲到。

男子微笑面容不變，甚是帶著寵溺，拿出隨身的素色手巾，往前遞去。

「快點擦乾吧，頭髮都濕了。」

心知男子的溫柔與好脾氣，明白他不會計較，女人生性直率也就坦然地接受對方的體貼，會心一笑便也不再多說解釋，接過了手巾，問道：「怎?你自己不擦？」

外頭大雨始終不停，女人雖然是從計程車下來的，還是免不了在短距離內給淋個都是。眼前男子額上的黑髮色澤明顯濕潤，幾乎跟自己擦乾後差不多。

「我剛擦過了。」接過服務生的Menu，男子專注在餐點上。

女人自然的伸出手，指尖觸碰的發絲根根分明，手間在其中一小撮上輕揉著。

「怎?這?慢乾啊…」女人收回手，興歎口氣。

男子發質細緻，三千黑絲間，儘是細細柔柔，一遇到水氣總是很難乾。

指尖還有殘留的觸感，女人歪著頭仔細看著男子。

「我看你隨身帶吹風機算了……」打趣著，女人眼裏有幸福。

駱顗莫一聽，抬頭笑道：「好啊……」

「叮叮」門口的輕脆撞擊聲響起，駱顗莫反射性的視線一轉，挑起了眉。

女人見著男子的視線，順勢轉過身一看──

高大的男人穿著深色大衣，顯然身份頗有份量，只見餐廳經理從裏頭走出來親自招呼著，旁邊的女人身段美麗小鳥依人，另一旁還有個年紀不過十來歲的孩子。三人並立而站，明顯不同於外人的氣質吸引著室內無數目光。

「怎?了？」

駱顗莫沒有回答，視線依舊定在不遠處三人方向。

「喂，你有我了……還看美女啊？」伸出指尖戳戳男子幾乎出神的面容，藍雲俏皮的眨了下眼。

此時服務生送上餐點，駱顗莫笑了笑，動作優雅的系上餐巾。

「快吃吧。」


那時是初遇，外頭下著雨不停。他身邊有他，還有她；而他呢，身邊也有個她。

而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他始終都沒有向女人承認過，當然他也不會說；自己看的不是她眼中指的她，而是另一旁的他。

僅僅只是一眼，卻讓他無法不震懾於男人的雙眼裏，那一股混然天成的傲氣。那是個會成功，且會站在雲頂上的男人；他眼裏有自信、霸氣、還有……勢在必得，讓同樣身為男人的他感到賞識。

而他也從來沒有往後想過，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個際遇。

2

偶然相視的瞬間，世界寂靜成一片，窗外暫停的大雨被遺留成力道，潛藏在心底刻下淡淡痕跡。

修長的指節穿過杯耳，輕輕勾起至嘴邊淡淡啜著，濃郁的味道隨即在味蕾上漫延開來。

「加糖吧？」

搖搖頭，駱顗莫放下手中尚未變溫的黑咖啡。

蹙起了眉頭，藍雲頹然狀的放下手中勺子，裏頭一點小細狀便落回糖罐裏。

「我看著都覺得苦了……」皺起了鼻尖，瞪視著對面的白色容器。

男子喜歡黑咖啡，帶酸的藍山會在入喉那刻短暫侵蝕著味覺，他體驗那感覺，是化不開的苦澀再慢慢吞咽進深處。

「要不要喝喝看？很棒。」嘴角的笑容依然溫暖，盯著女人的視線藏著戲謔。藍雲不愛苦味，甚至偏愛甜。

加了比平量咖啡要多奶精的卡布奇諾味道香醇，沒有苦味，更不會有難已下嚥的酸澀，女人享受著薄薄一層奶泡帶來的香濃。

嗔了眼男子，藍雲放下杯子又道：「明天的事準備怎?樣了？」

駱顗莫聞言漾開了抹笑。

「準備好了，放心吧。」

那笑容讓人安心，極其暖和的味道，悄悄闖進淡定漠然的冰冷深底。

「駱顗莫，駱先生──」

「是。」

「麻煩請您移駕到右邊電梯直達15樓。」

順利在第一輪筆試與第二輪面試上過關，男子彷佛對此結果毫無任何疑問，微笑的面容依舊。

不同於樓下因為人數過多而擁擠，此樓層的空間幾乎是辦公區，旁邊有一間偌大的會客室；依照指示，駱顗莫步伐絲毫不亂，在敲門過後走進了一間房間裏。

「各位好。」淡起的微笑，禮貌性的在座主考官們一一問候。

「那?，請先行自我介紹。」

「好的。」微頷首，男子的雙眼專注，對上主考官們的視線。

「駱顗莫，二十四歲，……」

「………」

男子溫文的嗓音速度不疾不徐，面對五位主考者的態度從容、得體大方。就在最後一項問題進行時，「砰」的一聲門霍地被打開──

所有人包括駱顗莫皆轉過頭看向聲音來源，突然出現握著門把的男人面無表情，嚴厲的視線掃過全場，停在站著的人身上。

「你，跟我過來。」說完隨即轉身快步離去。

被點到的人立在原地沒有動作，主考官的聲音忽地急忙響起道：「駱先生，你被錄用了。請你馬上到45樓！」

從男人出現的怔然裏回神，駱顗莫見五位主考官們的臉色不一，額角溢滿著汗滴。



總經理三個大字橫在眼前，瘦長的身影站在門外，低頭不知思索著什?，門突然從裏頭被拉了開來。

「駱先生，裏面請。」隨著秘書的手勢看去，偌大的辦公室有挑高的落地窗，明亮的室內設計簡單，卻不失上位者該有的韻調在。

男人背影高大，光線在肩頭劃出一絲細邊，黑色西裝勾勒出健朗的體魄。感覺雙眼一澀，駱顗莫轉開視線眨了眨眼走近。

「雷先生。」

「駱顗莫，在學時雙修，主修電子程式，副修雙語。」男人轉過身，低沉嗓音不似前刻的霸氣與不容質疑。

依著聲音對上男人的視線，背光中的身影讓駱顗莫有瞬間的閃神，頓了下隨即恢復從容。

片刻間沉默中兩人對視，不過幾秒，男人點點頭走至位上坐下，無表情的面容看不出情緒。

「很好，回去整理一下。今晚八點，和我到翡冷翠。」

3

氣氛是安靜的。漫長的飛行裏，頭等艙只占滿了幾個座位，高空下的夜色一片漆黑，望出去的視線裏什?都沒有。

然而，心裏卻是憾動的。

他和他一直是沉默，上機前丟了疊檔夾給他，順便丟了句：『看完它。』便沒再口過；他無異議的接下，十幾個小時內要把那厚達十來公分的資料看完，夠了。

隔著因為需要而戴上的眼鏡，他專注在手中的資料，一頁大約百來個字，夾雜英文與義大利的雙義並沒有讓他遇上困難，輕鬆的瞭解整份資料結構，對他來說駕輕就熟。

然而，卻是一直忍耐著。

忍耐著要自己的視線不要轉移，脖頸因為某個角度而彎著，他始終不曾轉過頭，身旁男人的動靜，他卻都能清楚感覺到。

姿勢的變換，用餐的聲響，跟服務員的對談，甚至是他解開安全帶的動作，心上傳來的一點顫動都讓他清楚的知道，這個男人正坐在他身邊，跟他一起。

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偶有的失神就可能把一絲情緒給洩露一地。

不能這樣，所以他只能專注在手中的事物上。

然而，事情總有崩弦的時候。

一陣平穩的呼吸聲傳進了耳際，駱顗莫困難的把視線轉向關緊的窗戶上。深呼吸的幾個動作，卻彷佛過了幾千年。他困難的，再困難的轉動頭顱。

男人陷入假寐的面龐就在眼前。

呼吸一窒，就再也轉不開視線。感覺臉頰與胸腔一陣熱流經過，他知道，事情再也無法簡單下去。

他細細的看著那面容，蛻去了領導者的霸氣，閉上了淩厲的雙眼，平靜的臉上柔和了一切，就連傲氣的眉宇間也舒展許多。

只要他願意，有多少人會敗倒在他褲腳下？而，他呢……

初見時的那一刻，他僅只是欣賞於一切；再見時的那瞬間，他卻只能震懾於所有。

佈置高雅的副設咖啡廳裏，雙方面對面而坐。初見時的寒暄很快就接入正題裏，義大利當地的廠商代表隨即拿出原先的合約開始滔滔不絕。

比起另一邊廠商代表好似非常興奮的表情，男人雖然適的態勢，表情卻深沉難以透視，而中間的駱顗莫雖端坐著，表情卻顯微窘，眼神甚是不自在。

「Per quanto riguarda tale decisione, ho ritenuto ero spiacente molto.」
“對於這樣的決定，我感到很抱歉。”

「Se possa, spero che possiate anew valutare ancora.」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可以再從新估價。”

對面的男人面無表情，冷竣的視線掃了眼對面的廠商，道：「告訴他，兩千萬美金是我最後的底限，如果他再討價還價，叫他另請買家吧！」隨即將視線調回窗外。

點點頭，駱顗莫習慣性的咬了下唇，俐索的轉向對方傳譯。

“Tre certamente dollari sono il mio prezzo basso finale, se negozia avanti e indietro ancora, gli sono denominati per invitare il compratore in piu.”

廠商代表原本順心的表情瞬間微變，低頭思考了會。

「Buon, allora posso conoscere l’espressione di significato del sig. Lei per dirigere, ma inoltre chiedo al sig. Lei di abbonarselo bene nel buon hotel con il sig. Luo in noi per voi a resto, domani presto alla mattina, potro voi per portare le notizie.」
“是的，那?我會將雷先生的意思帶回公司，還請雷先生與駱先生於我們為您預訂好的飯店內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將會為您帶來消息。”

見雷殷回應般的點了下頭，廠商代表整理好資料準備起身離座，期間眼睛煞是有意無意的瞟向一旁低著頭的駱顗莫。

「Vedali！」（See you.）

「Attesa.」（等等.）

低沉的嗓音突然開口，另外兩人皆都同時轉頭看向發聲者，之中又以駱顗莫的表情最為古怪；而廠商還以為是雷殷的突然變卦，正欣喜的低身準備再回坐，後面的內容卻叫他只能僵在原地：

「La volta prossima non avra ancora lo ha lasciato vederlo per mettere fuori una mano al mio subalterno, altrimenti perderete il vostro lavoro.」
（下次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對我的部下伸手，不然你準備回去吃自己吧。）

廠商代表的臉頓時黑了大半，隨即臉色難看的快步離去，另一旁的駱顗莫咬著唇，臉龐泛白隱約透紅。

一刻間座位上只剩下兩人，各自再也沒聲音，空氣裏彷佛只有呼吸聲。

「吃虧就直接說，悶著誰給你出頭？」

駱顗莫愕然地抬頭，旁邊坐位上的人早已不再，轉頭一尋，只剩下那寬闊的身影背對著自己。

4

夜晚的義大利星空出奇的澄澈，一點點黑色中的深藍透在蒼芎裏，晚風撫過的瞬間讓人不覺的閉起了雙眼。

剛洗完澡的發絲依然濕潤，被風吹過的涼意更深，直沁進心底。張開了雙眼，坐在陽臺外的他看向遠方。一點點小小的圓看不清，直視的瞬間甚至越來越迷離。

看不清，看不透。

這是個美麗的城市，名副其實的典麗、優美，卻又富滿文藝氣息。

輕籲了口氣，胸口間一塊悶氣，他需要要解解心。轉念一想，俐落的跳下陽臺欄杆，他決定去散散步。

在這個小城市裏。

晚夜裏的翡冷翠顯得冷調，不同於白天的典雅，暗色下的街道有種寂靜的美。

東方人特有的五官與外表吸引著街上許多目光，男女老少，再再的視線都會瞟過一個瘦長男子的身影。

適的腳步走過一間又一間早已閉店的商店外，晃過一條接著一條古色古香的舊義式建築，每巷間的彎延幾乎就像個小型的迷宮般；深入前方地域的所有轉折裏，有著未知的謎樣，卻還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終究，只為了個出口與答案。

時間轉了圈便不覺的繞過，空氣裏傳來一種窒熱感，小巷道似乎越來越窄，駱顗莫回身看了看四周，來時的路早已記不清。

原來不覺間便走了這?遠。

心底卻異常的竄起一陣靜謐，坐在花圃上，思緒一瞬間便陷入了飄渺裏。

腦海中出現的輪廓清晰，持續纏繞不去。他以為，他以為就這?被這涼夜裏的風一吹，便可以停止感情的流放；流放，…是為了那些乍然響起、突湧而上的情感。

好像就再也收不回去。

歎息，……其實，一開始便沒有刻意的去克制自己。想起了臺灣的女人，翹麗的短髮上總有孩子氣的笑；兩個人，幾年間的感情難道就……

沉思的瞬間稍縱即逝，恍然間回神才欲起身往回走，迎面而來的幾個高大男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Elimini i vostri soldi！」（交出你的錢！）

怔著，其中一個男人已快速的脫口而出義大利語，駱顗莫蹙起眉，擺擺手表示自己此刻身無分文。

義大利當地的治安極差，駱顗莫思考著該如何脫身，都怪是自己太大意，孤身一人還彎進了罕杳人煙的區域裏。

幾個大男人皺起眉頭，凶著臉咒?著髒話，突然圍在一起私語著，偶爾視線還上下的掃過駱顗莫。

雖然是極小的聲音，但是偶爾傳出的當地語言還是竄進了他的耳裏，驚愕間，還未從那努力拼湊起單字的聲音裏回神過來，粗壯的男人們已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靠近。

下意識的後退，不過幾秒間便退再無路可退，驚恐著，駱顗莫閉起雙眼全身皆冒起了冷汗，一瞬間心裏閃過千思百緒，最後停在一張冷硬著線條的輪廓上。

自己，還沒跟他交談過一字一句……

「砰」的一聲，肉身被重擊的聲音傳來，駱顗莫倏地睜開眼，腦海裏的身影就在自己眼前──他，怎?會知道自己在這裏？

「快跑！」快速的擂倒對方，雷殷已極快的速度上前拉住還怔著的駱顗莫。

被動的被拉著跑出巷道外，視線跟在男人的背彎上，心頭瞬間空白成一片，眼裏只有自己被握著的手，男人比自己更加寬大的手覆在指節上，使著力氣帶著他跑……

如果，可以就這?跟著他跑下去……

心下突然一緊，下意識的咬緊唇瓣。他突然覺得害怕了；自己在不覺間已放得這?深了嗎……


兩人奔跑於街上的身影在市廣場停了下來，占滿人群的空間裏，只能氣喘吁吁的呼著氣。周圍的目光全是不相望，偌大裏的他們，也只是一小角了。

是男人先開的口，那聲音，讓正在跳動的心臟失了幾拍。

「搞什?？！你難道不知道義大利的治安有多差嗎！？」

還喘著氣，看著男人氣急敗壞的臉，駱顗莫心跳依然沒有減速，說不出話來，注意力還在交握的雙手上……

他該抽回自己的手。對嗎？

「對不起…。」然而，一瞬間的貪戀卻沒有讓他這?做。他，放不了…

手還是交握著，他知道自己在發抖。剛才落入險境的緊張與恐懼他早已忘了，只是在看到男人身影的?那間，感到害怕。

……更害怕男人突然放開他的手。

緊咬著唇，他想克制從自己身上湧起的顫慄。閉上眼垂下了臉龐，突然一個股力氣把他拉過。

愕然間，他已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裏，鼻翼間傳來的陌生味道卻讓他安心的想閉上眼。

抬起他的下顎，姆指在那緊咬的唇間磨娑著，雷殷望進了他眼裏──

「別咬了。」俯身，低頭，覆上那已咬紅的唇上。

一聲歎息，雷殷握著他的手始終沒放開。

5

終究還是沉默；只是，就不同了。

一樣的機艙裏，一樣的座位上。兩個身影比鄰而坐，但空氣裏一點淡淡的因數，就變化了。

又或者，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認定不同了？

依然望著窗外，一樣的天空，不一樣的景；再過幾個小時，他們即將回到那個小島國，熟悉的故土，該有的人。

可能昨夜就不在。

他還是沒有餘力再轉頭，男人炙熱的體溫就在身旁，像昨夜的懷抱一樣。讓自己連心跳聲都分不清楚是誰的。

幾乎要不由自主的伸手模上唇間，…似乎還留有淡淡痕跡。不敢問的，不想提的，都在那裏，還有餘熱。

然而，什?都沒說；卻給了一夜的懷抱，入睡安穩的夜，清晨醒得驚，腰上的手臂依舊，相擁間，也怕一宿只是夢；他也想過，如果是夢…就別醒了吧。

奢望。

他們終究得在無言的早晨裏互相整理好行李，然後坐在豪華客艙裏分享回國的空氣。他正在釋然著，一度湧上心頭的不舍。

說些什?也好，哪怕他的解釋只是為了安撫他情緒也好；畢竟，在當下的他，是真的怕了。

怕什?，他心底清楚。他呢，把自己抱進懷裏又吻了他的人，清楚嗎？他是男的，他也是。變笑話了嗎？……好一個上司和下屬。

不是沒想過，那吻與擁抱，又或者是牽著他的手，真的只是一種安撫。不得已的…

或許昨夜只是曇花一現。

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卻意外地對上男人的眼。墨黑的瞳眸下，沒有依他所想而轉開，而是在他回過頭瞬間緊緊的看著他。

那瞳孔裏有自己。

……夠了。

相視間，也就幾秒。誰還是沒開口、沒發問、沒解釋；調開了雙眼，幾乎是同一時間的事。

下機前，雷殷淡淡丟下一句：「明天早上九點，45樓。」

那?，他便懂了。駱顗莫真的懂了；這是代表他真的被錄用了，對吧？是真的肯定他的能力了？亦或者只是為了撫恤他被那個義大利男人摸上大腿一把的慰問？

苦笑，他沒有問出口。



「雷殷！」甫一踏出機場外，女人細柔的嗓音喚來。兩人皆同時轉向來者。

女人美麗的臉龐上只有淡淡的妝，駱顗莫知道她，那天餐廳裏一瞥此刻依然有印象；當然，那身段、細緻的臉龐與優雅的氣質要人忘也難。何況他也是男人。

只是，就沒辦法往心底去。

「不是說了不用接機嗎。」男人連墨鏡也沒摘，聲調沒有起伏，若不是他俯身給了女人臉頰一吻，還以為他的態度近乎冷淡。

雷殷放置好行李，接過鑰匙便坐進了駕駛座裏。女人笑盈盈的臉龐看了眼一旁的駱顗莫，沒表示什?，只是點了下頭，便也跟著坐進了副駕駛座裏。

耳邊是已發動的引擎聲，半餉間，駱顗莫只是出神站在原地。銀色M3的車窗倏地刷開，一張英俊的臉龐出現，讓他還反應不回來。

「載你一乘吧？」

駱顗莫這才回神，對上眼的瞬間，視線不由得慌亂了起來，想移開卻對上了女人看過來的目光。

「不了，謝謝。」頓了下，微笑依然：「女朋友快到了。」

怎?都覺得嘴角苦澀。

男人隔著墨鏡盯了他一會，就在那抹笑容要掛不住之際，才回頭關起車窗，不過幾秒間銀色跑車便呼嘯而去。

恍恍然的，他站在原地，臉也跟著車尾巴，直到一陣塵硝再也看不見。

「顗莫！」

一隻手掌拍上他的肩，怔然的轉頭，是自己女友俏麗的臉龐和稚氣的笑容。

習慣性的，他又遞上了溫柔的笑。

「我回來了。」

總是習慣一身的深藍西裝，剛好的線條襯出他瘦長的身材，或許是曾在英國念書的關係，男子身上有慣性的禮貌與紳士風範。

頭髮因為軟度而無法固定在任何一個位置上，眉上的長度偶爾掃過雙眼，那眸裏總是溫暖，一點點濕度在黑色的瞳孔上，微笑時總像抹溫度撫過心房。

藍雲愛著這個男子，像掏了心一樣。

驕傲的看著他，她雙手幫他調好領結，男子的整齊常讓她好挫折感；有時她也想幫他打理，讓人知道她也有一雙可以成為好妻子的手。

「加油！」踮起腳尖，她在那好看的唇線上印了下。

男子還是微笑，不變的面容依舊，心底卻早已沉了。

……真的沉了，打上了木椿的鐵塊，飄浮著就忘了方向，移游間連原有的氣力都遺忘。只能飄浮著。



一樣的高樓，一樣的氣派。鳳氏集團，財力龐大，商場上涉獵繁多。要說不同，當代董事長膝下無兒，獨生女鳳天儀志向不在商，一心都在藝術上。

年邁的董事長鳳集天早已不管事，整個商場已由代理總裁兼總經理的雷殷所掌控；據說，不久後這鳳氏也將完全屬於他。

帶點陌生的電梯，即將帶他步上45樓。他站在只有鏡子的空間裏，一顆心吊得老高。

是再見他的那個地方；此刻，他依舊像那天佇在門口外，總經理的渡金頭銜以一樣的角度與高度鑲在門上。

總是害怕自己忘了從容，喉頭驀地一緊，困難的咽了口唾液，他已伸手敲門。

「進來。」

順了口氣，握上門把的瞬間，門把被施力逆向拉去，一個驚愕不穩，瘦長的身子已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裏。

「真準時。」

那聲音，低沉，在耳邊有點沙啞。只覺得呼吸與心跳都要停止，卻還是聽到心臟鼓動的聲音，敲得駱顗莫的耳朵跟眼睛都痛了。

6

倚在那還記得味道的懷抱裏，一顆心不由自主的來去，昨天想的那些苦澀也掉到了腦子後，駱顗莫驚瞠著雙眼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本不是這樣奢望的嗎？這樣的擁抱。怎?這刻心卻慌了起來。

那塊鐵即使沉了，依舊還是有主人的；自己的心雖飄浮，卻還是有個方向在；若真的遺失了，那…主人怎?辦……

「雷總……？」慌忙的要推開環著自己的人，使力間卻不見他移動半毫。

「今晚八點，Parte等我。」

那低沉的嗓子就這?竄進了耳裏，經過腦袋沖進了心窩處，「咯?」一聲，便把心臆給咚了個大響；霍然間地，什?都明白了。

掙扎的推開懷抱，男子略白的面容一下子泛得更難看。

「…你原來就會講義大利文，怎?還需要帶翻譯？！」

是太盲目，所以那天在翡冷翠的咖啡廳裏，明白自己已瞠大了眼裏的驚訝，卻還是漠視掉了疑問。

似乎不意外會被推開般，雷殷只是挑高了眉，那冷峻的五官卻沒柔下一絲一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身形就陷入了高級皮制椅間，慵懶的，像只冬天裏的豹。

「難道你不想要這個職位？」男人問得雲淡，卻不似風輕。

修長的指節穿過桌面，在底端拿起了桌上的煙，固定的牌子早已換了幾次的包裝，卻總還是習慣在嘴邊叼上一根。

再怎?冷厲的男人，還是有戒不掉的習慣。

幾乎下意識的，好脾氣的他皺起了眉頭。什?意思？他當然想要這份工作，但不是依這種像被施捨的方式。

「但我更希望能力被肯定。」

微窘的，他整理好自己剛稍顯亂的儀態。要自己對上眼前這個男人，直覺的，他知道自己該從深陷的泥沼裏抽手。

還是想做最後掙扎嗎？……那真是笑話了。

卻還是極力自持著；別忘了，自己有的主人，容不得被心底的脫軌給抹煞掉。

幾乎是困難地，駱顗莫要自己恢復從容，並且用視線迎上這個人。縱使，他心裏切切的明白，這男人深知自己的條件。

「你怎?知道我沒有肯定？」嫋嫋的白煙，從男人嘴間呼出，再升空，然後不見。

那需要多?的費力，才能把那在煙中明已顯模糊，自己卻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臉龐當作毫不在意？咬牙，他知道這男人不簡單。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一時語塞，卻是不爭的事實。然而，那些奇怪的疑問就可以這樣被駁回了嗎？不，事有蹺蹊。

「鳳氏集團前線人才需要通過三輪徵試，我不認為最後一項進行途中我就可以被選中。」平靜地，他勉強著判斷力指出疑點。

雷殷低笑了聲，帶著諷意的，他反問：「你到底在懷疑什?？」

怔著，話便像根針刺進了駱顗莫心底，揪得他疼，也清醒了過來。沒錯，自己到底想聽到什?話？……原來，想聽的就是那些不該去奢望的話。

太傻。或許，那天真的是曇花一現了。

「抱歉。」微頷著首，他已是那個客氣有禮的駱顗莫。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是笨蛋，也明白男人說的是什?，隱藏的警告，不言而喻；而他呢，該是個識時務者，也會是個俊傑。

沉默僵持了片刻，由男人冷然的聲音打破：

「我想鳳氏會很需要一個兼具翻譯能力的工程師。」

一句話，隱約帶著慍味的生硬語氣，為45樓準時九點的這段對話劃下句點。

「Ann，帶駱先生到他的辦公室去。」

不過是一個鍵，一個指令，就把他從這辦公室給請了出去。駱顗莫始終垂目未抬，直到秘書有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駱先生，請跟我來。」

挺起身子，他要做到最後。以鳳氏新聘的工程師身份。

他埋入工作裏，像他本就應有的本份。

在那間嶄新的辦公室裏坐定，隨即而來的資料夾已在桌上開始堆積。像是為了他而擺設的空間內，長形原木桌上，左右兩邊各一台電腦。

不是左，就是右。除掉剛開始的熟悉工作基本外，右邊是工程，左邊有翻譯；對他而言，都是再得心應手不過的事了。然而，卻始終忘了時間。

只有忘了時間，才會停止思考；沒有了思考，就不會有緒念。

「嗒」的一聲，敲進最後一個按鍵，連西裝外套都忘了脫下的人往椅背上靠；一瞬間的放鬆，竟疲累的讓人睜不開眼。

閉目沉思中，像是想起什?，駱顗莫看向腕上的表，微訝。已是七點二十分。

他和女人有約，晚餐時刻同樣的餐廳。

辦公室外頭已是一片漆黑，時間是怎?過的，他連想都沒有想，只是沉著一顆心去接受所有他該忙的事務，專心可以讓人沒有雜念，他覺得這樣很好。

或許，只是瞬間的迷惑與意亂情迷。

這?告訴著自己，也要自己漠視心裏那湧現的悵然。

收好桌上的資料，電話聲卻在這時響起，直覺的往西裝內袋一搜。

「顗莫，你加班呀？」

女人俏皮的聲音在接起那刻傳來，駱顗莫笑笑，道：「抱歉，我這就過去。」

是了，他有她。就不該遺失方向。


趕到約好的地點時，早過了相約時間的准點，「叮叮」木質深色大門被推開，著深藍西裝的人腳步不緩，見著坐在角落上的人露出一笑，連忙走近。

不過是幾步間的距離，卻在中途無意對上某雙眼的瞬間，叫人像是走了幾裏遠，嘴邊的笑就再也支撐不住。

男人看著他面無表情，一雙始終淩厲的眼眨也不眨，駱顗莫看著心跳漏了一拍，腳步也頓了。

他都忘了，男人曾跟他說八點在Parte的事。

7

對視的瞬間，太多隱藏的思緒便赤裸裸地被發現；太明目張膽，而他卻無法控制，以為能夠自持的事，卻被那雙眼給駁回。

那雙炙熱的眼盯著他，瞬也不瞬。幾不可微地，喉嚨縮緊的時候，連唾液都難以吞咽。

被發現了嗎，難以壓抑的情感。是從來沒有過的，是從前沒有想的，是從未體驗到的，對男人近乎一種渴求的欲望。

而男人薄唇勾起的瞬間，心又被「咯?」了聲。像稍早一樣把心臟給咚了個大響，然後再次霍然地，又什?都明白了。

男人，這個雷殷，是確確實實的知道自己所想的、所要的……所希望的……

是終於被發現竊行的大貓，幾乎難堪地，駱顗莫轉開自己的頭顱，調開雙眼的視線，忐忑的舉起腳步走向角落，在等著自己的桌前站定。

「顗莫？」

女人的聲音飄進了耳裏，卻帶不進心裏。

走了神的雙眼一度失焦。想什?呢……全是男人對上自己的雙眼。那?淩厲，那?深刻；卻像股螺旋，一但注視其間，便拉不回身。

男人獨自坐在距離角落幾乎五桌的距離，那?近，也那?遠。而自己舉起腳步時，卻猶如身掛千斤般難以行進。

「顗莫，你怎啦？怎?不坐？」那是藍雲的聲音，再次飄進耳裏，明明就在身邊眼前，卻似飄渺間。

如果可以，是否可以拉他一把？否則，就真的只能墜入深淵……。難道，真要他坐進無盡的情感，冠上枷鎖，一路奔到最底端？

坐如針氈，強烈的感受到背後那股沉重壓迫感，男人也是背對著，就在他斷了視線走至角落後，那修長手臂也只是淡然地拿起香煙。

空氣間，飄來的氣味，是稍早在自己眼前升空的嫋嫋白煙。熟悉的，帶著涼意的，男人習慣性抽的煙。

竟然，就真的記下了，…那味道。

牽強地，要以外界無法察覺地方式，他再度扯開嘴角，他是駱顗莫，那個會帶著溫暖微笑的他。

所以，微笑如初。「抱歉，想事情。」

女人的個性本就喜化小事，怎?會計較？何況，更是一個在心頭上的男人？笑了下，依舊是俏皮的痕跡。

「該不會是上鳳氏第一天就把你給嚇著了？」戲謔著，卻蘊含著關心。

──什?樣的話語可以激起人無限的罪惡感？

「…是啊，工作不輕鬆。」說謊。就連自己也覺得荒謬了。

「呵，難怪你今天遲到，這可是我第一次等你！」笑著，女人沒心機的笑容始終不曾懷疑。

駱顗莫笑著，眼角瞥到服務生即將送過來餐點，微訝，藍雲見狀道：「我怕你餓著了，先幫忙點上等你來就上餐。」

體貼，是小女人為另一半著想的毫無保留。

感覺眼角一澀，眨了眨眼，他盯著對面的臉龐，是專屬於女人的輪廓，一瞬間，卻讓他心擰了起來。

送上的餐點是駱顗莫熟悉的菜色，每次前來總是在幾道間徘徊，真要說，他也是個戒不掉習慣的男人。

卻沒想過要改變。

除了遇到無法遏止的欲望。

擺好所有餐點，服務生未離開卻從託盤上拿起了張紙，裏頭是什?還未揭曉，卻讓那接過的人心臟停了半拍。

「駱先生，這是雷先生給您的留言。」

這句話也同時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只見藍雲微睜著眼，只要不是冠上跟自己同性的字眼，便彷佛都可以不在乎般地好奇。

「怎?了？」

心跳鼓動的太大聲，震得他都疼了。

和著女人的疑問，男子被看男人看透的欲望，輸得徹底。

──『你還有十分鐘。』蒼勁的筆跡，留下男人獨有的霸氣。

下意識的，駱顗莫看向腕上的表，抬眼看見女人緩慢的喝著濃湯，心跳的鼓動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就在快要呼之欲出的瞬間──

「…公司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簡單的一句話，卻長得讓人嘴巴發澀。

8

他坐在車子裏，再也無法微笑的嘴角只有苦澀，似無法吞咽的藥味；窗外落下的大水逐漸模糊視線，眼中，是女人獨自品嚐佳餚的身影。

雨夜，黑。

前方宛若無盡張開大口等人墜落的懸崖，不能勒馬，無法止步，來不及回頭。

七點五十九。

電梯上升的聲音緩緩，一股彌漫在周遭的氣息壓得人無法喘氣，然而跳動不已的心跳卻隱隱訴說著所有澎湃。

深藍的身影捲縮站在角落，四周互相反射出一張慘白臉孔上的惶惶不安。擁抱著臂膀，卻一點力量也沒有。

「叮」是到達樓層的指示，一瞬間腦海閃過女人的笑臉；嘴邊的角度，是一種信任，襯著眼裏的不懷疑，竟透徹得射向男子心窩。

罪惡感，跟隨著自己被擲進了深淵裏。

將會無窮盡。

長長的廊道上，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標示房間號碼的深色大門被擦拭得光亮，甚至可以映照他雙眼裏的糾纏，那?深。

把人給引進就再也逃不出。

「叩」第一聲，是駱顗莫的呼吸聲；「叩」第二聲，是心臟的跳動聲；「叩」第三聲，是門後男人的面容。

駱顗莫幾乎是猶豫的抬起了眼，霎時，已落入一個懷抱裏。

再也沒有機會猶豫，會就此深陷。

身後關起的門「喀」一聲，把心底的強烈壁壘也給震得破損，從此不復在。

再也回不了頭了。

「真準時。」

同樣的一句話，同樣的懷抱，男人稍早也是這?對他說。八點整。是他指定要到達的時間。

那聲音是男人讓人難以忘記的嗓子，鼻息間是男人讓人不再陌生的味道。想起了那個翡冷翠讓他安心的夜。

就真的從此安心了嗎？太可悲了，關於他自己。

「為什?…要到Parte？」問著，希望聽到什?？

雷殷一聽挑起了眉，反問：「我可沒有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約定？」駱顗莫有副清清冽冽的溫文嗓子，此刻，卻彷佛被撼動般的不穩。

感覺到男人胸前因為低笑而震動著，茫然的，是自己不自覺伸出手覆上他左胸的動作。那是真實的感受著，溫熱心臟的活躍力；是存在。

…真的，存在嗎……

「八點Parte。」從擁抱他的空隙抽回了手，覆在自己胸前的手背上，雷殷把指間勾了進去。

手心扣住了他的手背，兩人不同顏色的手掌就交貼在一起。深刻的，讓駱顗短暫間失了神。

「我還沒回答你…」

抬起了胸前那略尖的下顎，雷殷低頭覆上微開的唇瓣。

「可是你來了。」

一瞬間的事，沒有猶豫，只是閉起了眼全都交付給這男人。

早已忘了所有的事，甚至連自己都遺忘。殘餘的，是他給自己的懷抱與溫度。

就連是否還有所有，他都忘了想。一心地，他只能坐在通往最底端的感情枷鎖裏，伴隨著他唯一僅有的，在第一眼初生的所有痕跡裏，那被深深刻劃進心底的力道。

被脫下的深藍外套裏，手機輕聲掉落在角落邊，冷白色的光芒在暗示，裏頭多少通的電話在等待。

失了神，沒了神，終究只剩他。抱著他的他，吻著他的他，撫著他的他，只是一句『相信我。』他交付出所有。

緊緊環抱著，被進入的那刻，咬破的嘴唇被吞沒在男人嘴裏，一次又一次的嘶喊皆聽不見，獨留一聲又一聲的嚶吟。

不知道淚為什?會滴落，只是依稀記得那滑過臉頰的熱度，深深地，燒痛著他。

夜是無窮的夜，雨是無聲的雨，細細的，在玻璃窗外留下痕跡，一滴接著一滴覆上再覆上，直到新的雨滴再降臨。

9

第一道陽光灑進了房間內。

暈開的淡金色在空氣裏留有一些點點，似乎在呼應著上一個夜晚的歡愛餘味。

輕輕地，眼皮顫了下，慢慢睜開後即霍地起身──看了眼周圍，……只有他一人。身邊的床位早已冰涼，就算是陽光的照耀，也只是反射性的暖和。

好冷。

環著自己的臂彎，還好有身下的裸裎提醒著他。抬頭看著天花板，一片潔白，眨眨眼發了愣，半餉才緩慢的下床舉步踏進浴間。

……剛剛一瞬間，他還以為昨夜只是場夢。

好似已被烙了印，像那初見?那般，他腦海就已記下他，那個會像天一樣存在的男人。嘩啦而下的熱水澆不去他殘留在身上的味道，眼睛酸了下，原來是水跑進了眼裏。

恍著神停下失控的水柱，身體間還有餘熱的水氣，他還是覺得冷。只是四月天啊……

房間桌上留有白色字條，是在打理好自己時發現。上頭的字跡不過是第二次看到竟就讓人再也忘不了，蒼而有勁的力道，龍飛鳳舞般的曲線。

失神盯了多久，才細細讀起字間裏的意思。

下意識的把它收進口袋裏，腕上的時間是九點三十分。走出了可能會讓他在未來某一刻想起的房間；始終忘了外套裏，那被遺忘的手機。

還有昨夜留下的十幾通未接來電。

那是第一次，他這?衝動。

完全沒有敲門，沒有猶豫，握著門把的手像是自有意識般的，他打開那扇深色的門。

裏頭已忘我的兩人沒有發現門口的他，他也忘了自己該有什?動作。只是站在原地，手依然在門把上，看著擁吻的他們。

女人彎著腰的曲線纖細，藕臂自然的靠在男人肩上；男人的手環在女人腰上，那是雙指節修長的寬大手掌。

在昨夜，還在他的背彎上撫著。

緩慢地，駱顗莫將手臂漸往自身靠，想把門關上。

「進來。」

門只關了一半，微啞的嗓音從裏頭傳入耳裏。他停住動作想著，擁吻多久才讓那嗓子變成如此？

猶豫了會，他垂目再次推開門扉。

「雷總。」

女人早已立好姿態，彷佛沒事般的臉龐看了眼門邊的駱顗莫又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再次俯身在雷殷頰邊印上一吻。

「中午見。」是女人獨有的甜膩嗓音。

鳳天儀曼苗的身子走過駱顗莫，身形一頓停下腳步，側臉看了眼著深藍西裝的人，嘴角漾開了一抹意味深長地笑。

「你身上…留有情欲的味道?。」

單薄的身子倏地一震，頃刻間，只餘下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Christian Dior, Poison.

恍然的抬起雙眼，視線裏是男人慵懶的陷在皮椅裏的身影，頂頭一雙深沉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偌大空間裏剩下沉默，直到門扉「扣」的一聲關上。

「怎?不多睡會？」

那聲音喚回了他，瞳孔的焦距晃了下又恢復；身前，是一副寬闊的胸腔。雷殷已走到了他面前，鼻息間有他的味道。

「我…」感覺喉頭澀了點，他舔舔唇，再次嘗試道：「…想見你。」

三個字，卻耗盡了他所有心神。

低笑了聲，雷殷把他抱進懷裏。

「早。」

那一瞬間，因為昨夜歡愛而留下的痕跡，在他的心底跟身體裏，都劃上了一道，終於感覺到疼。

疼得讓他頓時忘了呼吸，只能在男人的懷抱裏存活著。緊緊的，指間抓緊那臂上的布料，像是終於抓到浮木般，得到了救贖。

太可悲了。他真的，……已全然的奉獻上所有。

10

他不是個貪心的人，絕對不是；至少，在這之前不是。說簡單點，他甚至是個恬淡無欲的人。

從未特別追求些什?，也從未想過。遇上女人之前，平淡為生活而生活的日子是正常也是平凡的。

緩步進入電梯裏，低著頭的目光未抬，不敢看向光亮表面反射出的自己。車鑰匙在手中被握到發熱，外套內袋裏的手機寂靜。

上一刻自己注意到它的時候，最後一絲電力消失也帶走了他的思緒。不下十通的未接來電訴說著什?？略帶諷意的，他自嘲著自己。

像什?了？說謊，掩飾了一切？

「當」的一聲，駱顗莫微怔步出電梯，太慢的身子被兩邊的門給夾了下，沒感到痛倒是拉回了神智。

手中一串叮叮噹當聲，找尋著最外頭大門相對的鑰匙，半天依舊不著，頹然的放下手，連頭都無力抬起。

「顗莫？」門突然的打開，女人小臉上有一夜不成眠的痕跡。

相較下自己，…表面上的不一定就跟表面下的成正比。身上的痛他說不出，心上的痛卻表現不出。是為了女人等門，自己的心疼。

伸出手指在女人眼下細細來回磨娑著，不舍像撕裂般傳來。

瞬間，他覺得自己殘忍。

「怎?呆站著，快進來呀…」見人猶然站著沒反應，藍雲索性反手一拉。

「自己的家，被工作一堆就認不得了？」笑謔，是女人無意的打趣。

卻把聽者的心臟給撞擊了好大一下。幾乎無法平復內心名為心虛與歉疚的騷動。

「抱歉…」

「為什?要道歉？」不明所以的看著對方，女人眼裏只有不解。

從來就沒有過懷疑。信任，是一種毫無保留。

「……」沒有回答，猶豫著…是否該伸出雙手把女人抱進懷裏？

太狡猾了吧，自己。想用擁抱擦掉所有的背叛？背叛，多?燙人的詞；卻的的確確存在於心底。從看見男人的第一刻起。

拉著駱顗莫走到餐桌前，奇怪比自己大的手掌卻顯得冰冷，伸出另只手覆上搓揉著，想把自己溫暖的體溫傳遞過去。

「昨天就想幫你送點東西過去吃呢，不過你一定是沒時間接我電話了。來，快吃吧……我剛做好的哦！」

桌上完好的盤中四菜一湯，碗裏還有呼著熱的白飯。駱顗莫盯著卻沒動作，眼裏一度失焦。

當女人擔心著自己的時候，他在做什?？

「啊…你先把西裝換下來，我等下拿去送洗。穿了兩天很不自在吧。」

當女人為自己著想的時候，他正在那裏？

「你快吃啊，發什?呆呀……顗莫你今天好怪。」

只是無心的，只是女人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人心跳因此不能再齊全。從最底端回來的自己，難道還想保有一身潔白？太可笑了，早在冠上枷鎖的?那，就註定好他再也收不回來的一切。

他，心，身。


「不過，你今天怎?可以中途回來呀？這?好？」好奇的問著，順便夾了些菜到男子碗裏。

慢慢吞咽著，喉頭好澀。「我……」

「該不會是你們老闆看你加班太晚，所以免你半天？」插了話，藍雲自顧的猜測，卻沒料想到答案七七八八不離十。

感到些微混沌，駱顗莫困難地溢出微笑。

「是呀…」

他的確是被放回來的。從男人的辦公室裏。或者該說，他是被特赦回來的？


……


感覺到耳邊心臟的跳動聲，那一刻，他想著這男人是真實的存在著。至少，在他也伸出手回應的時候，存在。

「不是要你再睡會，今天不用進公司的嗎？」

那聲音低低沉沉，從喉嚨到心臟，透過震動，震著他的耳膜。

知道男人指的是字條裏的話。駱顗莫只是搖搖頭。

「不累？」語帶戲謔的，雷殷啄了下他的耳廓。

臉霎時漲的通紅，語間的露骨不言而喻，駱顗莫抬起頭看著他道：「你呢？醒得好早。」

低笑的聲，雷殷似乎有不錯的好心情，滿臉是愉快。

「我得回來坐鎮。」男人看著他，指尖在他耳垂上揉著，又道：「今天回去休息吧，我准你假。」

說著再度埋入他頸間，手臂環在他的腰上，厚實的掌心在他背上來回輕輕撫順著。

感覺背上的力道，恍然間，想起男人剛也是這樣的角度環著女人。

那比自己身為男人還纖細，柔弱好似一握即斷的腰，有著男人掌心的痕跡；在昨夜擁抱他過後，他親吻著女人，毫不避諱的。

也不需要避諱。不是嗎？

他親眼所見，就在剛剛；而他沒有問，他也沒有開口。

開口什?，…解釋嗎？不。

因為不必要。


11

如果被碰了手，手心手背都會是痕跡；如果被碰了心，整顆心就難想再留全。

男人都有戒不掉的習慣；女人，也不例外。

浴室裏傳來水聲，藍雲整理好桌上的餐餘，拿起駱顗莫剛剛脫下的西裝外套抖著，那是一種習慣性動作；不具特別意義，只是習慣。

感覺到不同的重量便會開始掏掏搜搜，首先是內袋；一摸上那微凸的觸感，女人明瞭一笑，拿出手機不意外它是沒電狀態。

昨晚被自己打了那?多通的情況下，如果還有電，那?她一夜不成眠的等待就是則笑話了。

一笑就是輕鬆了，或許女人都有種猜疑的心，雖然信任還是不免小心翼翼。至於一鬆懈下來，就忘了其他地方也是有口袋；知道另一半沒有隨身帶錢包的習慣，所以安心之餘便把衣物裝袋下樓往洗衣店去。

那時，女人沒想過，只要再多緊繃一點，就會早一點發現到不同。

關於那些，在下意識裏…被不小心留下的痕跡；甚至是，蛛絲馬跡。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站在淋浴間，垂首斂目，任花灑的勁道在身上落下，幾乎很難睜開眼。透明的水滑落四肢軀體，一次又一次卻蓋不過身上被留下的斑斑紅點。

還是想做拉鋸賽嗎？理智與情感。

忘不了剛剛一瞬間的抽痛，來自心裏最深處，會一股腦地侵襲著他的意志。自問，是女人眼裏的信任扯痛了自己，還是明白男人眼中不明的深沉而感到痛？無解。

手心，還可感覺上一刻留在上頭的震動感。他依稀可以感覺的到，當他伸出手，那心臟便回應了他。

最後一絲理智在掙扎。

……最終只能乏力。雙手圍繞著自己，因為冠上罪惡的枷鎖找不到鑰匙孔。熱水澆不去再次的冷意，也洗不掉背彎上被撫順過的力道。

是逃避了，以為只要在黑暗中不開燈就會看不見，卻沒想過早已深烙的印將會隨著他在往後的日子裏，浮浮沉沉。

「顗莫，你洗好了嗎？你怎?不開燈?…」

因為不覺間在裏頭待的太久，從外頭傳進來的聲音裏有擔心。

「啪」的一聲，暈滿熱氣的空間裏暫態明亮了起來。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卻掩飾不掉一刻間的慌亂，拿起女人準備的長毛巾，頓了下，還是選擇了冬天的長浴衣。

他需要遮掉所有的痕跡。男人留下的。

日子，在時間不經意裏流逝。他與他的關係維持在一個平衡點；上司和下屬，駱顗莫與雷殷，男人與男人，……各有著一個她的他們。

然而感情終究還是贏了理智。在沉默的時間裏，誰都沒有開口。開口那些，會打破平衡的話。

如果已經坐上末班脫軌的車箱裏，如何掙脫才能喚回失控的速度？

「駱先生，總經理請你到他辦公室。」

內線電話裏，是秘書有禮的聲音，讓他停下了忙碌的神智。進入鳳式的日子有絕對的充實，彷佛接不完的Case會一再的上門，桌上堆滿的資料幾乎要淹沒整張長形面積。

忙碌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很多事便可不必思考太多。

「我這就過去。」

從容是他原有的本錢，卻一再的被考驗。

那個男人，知道自己擁有什?，能掌握他什?。他被感情套牢，一但奮不顧身就難再全身而退。

熟悉的深色大門前，握住門把的一度遲疑會讓他再三的猶豫，頓了下還是抬手敲門。

一次的衝動，並不代表可以承受第二次衝擊。雖然，他早就該明瞭。

「進來。」聲音裏公式化，卻依然霸氣。

男人的背影緩緩轉身，陽光從他身後圍出一線光影，亮得…讓他睜不開視線。眨眨眼，再睜開已是熟悉的胸腔。

抬眼，是男人冷厲線條的臉龐。

下意識垂下了目光，卻被抬起了下頷。

「昨晚沒睡？」

「嗯…耗了點時間。」雖然早已習慣男人的碰觸，卻總在一瞬間讓心跳漏了半拍。

淩厲的視線看了他一會，緩緩鬆開那略尖的下巴，雷殷走回位上。

「今天我約了個客戶，七點你先過去。」

「是。」

公事上的事，一概分得清楚。

男人順道交代了些事，駱顗莫一一記下。半餉卻沒聲音，從記事中抬起頭，是雙深沉的目光。

緊盯著他，讓他呼吸倏地一窒。

「沒事了，出去吧。」嗓音低低，微暗。

「是。」喉頭滑動了下，公式化的回答，千遍一律。

轉身，才剛握上門把，手臂突地被用力一拉，身體被扳回。愕然的焦距下，是男人溫熱的呼吸。

「中午，就在這吃吧…」

隨之覆上的，是男人嘴裏的淡淡薄荷煙草味。

脫離的軌道，不是煞車可以挽回。

12

熟悉的地方，Parte.

依然的風格，依然的擺設。距離現在不過也才幾個月前，竟像隔了好幾年。只是心境再不同，那時是他初見他，而他一直沒有向他提起過那第一眼。

原來深陷會讓人逃不開，還會帶走意志力，讓他無法計算時間的流逝。只是，總希望時間可以多停留一些。

拿起瓷杯，裏頭有自己喜歡的黑咖啡。一樣的苦，一樣的澀，卻是那?醇。像他的感情，只有一人品嚐的味道，總是從喉間一路燒到胃裏。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燙著他的心窩。

痛，說不出口。卻無法開口請求。

不知是第幾次攪亂黑色的液體；等待，從來就沒讓他有想看表的欲望。

熟悉的「叮叮」聲響起，下意識抬頭一看，入眼是個褐發褐眼的男人，氣勢與他腦海裏那個男人不相上下，卻多了份自在的輕鬆感。

也是個極有自信的男人。

「嗨，你是駱顗莫？」

微訝，但是慣性的從容沒有讓他遲疑太久，起身伸出了手，嘴邊是他向來溫文的微笑。

「你好，管先生。請坐。」

「抱歉，雷總他有事耽擱了。」待男人入坐後，駱顗莫招來了服務生。

管謙只是擺擺手，輕鬆的笑了下：「沒關係，雷那傢伙要去接他的美人未婚妻嘛！」

男人隨意的一句話，卻讓收回的手暫態僵在半空中，大腦停擺一時間還反應不回來。

他說什?？──她…要過來？

下意識的咬著唇，轉眼卻對上一雙專注看著自己的視線。

那裏頭有什?，好似是頓悟，又好似是明白。

心臟快了半拍，像是被人窺視般，慌忙的雙眼隨即轉開。有些狼狽。只要是扯上那個人的事，他的從容不禁被考驗，也被反駁。

終究只是個平凡人，在感情關係裏，瞎等著；卻抵不過人家無意間的一句話。

他怎?可以…怎?可以在時間的快速流動裏，卻依然期盼些什?？──未婚妻，三個字比起早就明瞭的心更讓他感到痛。

苦澀的痛，化為一種淒苦，幾乎讓他連笑都掛不住。

服務生依舊完好的態度佇立在桌前，微弓著腰，隨著一度的沉默，等待的眼裏已有了疑問。

暗吸了口氣，順著跳動不安的心，他需要極力說服自己才能再度恢復正常。

「…管先生要先喝點什?嗎？」

然而對面的人卻沒回答他，抬手一擺，服務生彎了下腰即離開。

「我沒想到鳳氏的首席程設師會這?年輕。」看著他，管謙意味深長地笑了。

「你沒想到的事還很多。」

低沉的嗓音驀地插入，帶著一種沉穩的淩厲，讓同時避開目光的人心砰了好大一下。

下意識咬緊唇瓣，極力自持著自己，但不自在的臉色卻依舊僵硬，在桌底下的雙手早已緊緊絞握。

聽到身後的聲音，管謙只是無表情的看了眼對面的人，半餉才起身坐到他身旁位子，臉上勾出一抹笑痕。

「喏…位子給你們去相依，我跟顗莫坐一起就好。」

男人聞言眉梢一挑，視線淡淡地掃過始終垂目的人。

「才遲到幾分鐘，你們已經是熟識了。」臉色漠然地淡道，雷殷讓挽著自己的佳人先入內坐定。

「還不錯…不過剛要聊起來你們就出現了。」語氣裏大有你太早來了，好似打攪了他們。

兩個男人視線瞬間交會。一個愜意自在，一個淡定漠然。

雷殷沒再說話，倒是身旁的女人先開口了。

「顗莫，你的頭髮感覺好軟！」像是發現了什?，鳳天儀的語氣很驚喜，說著就想伸手摸摸看，卻被男人給拉住了手。

男人終是無表情的臉容，只是在?那間，雙眼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沉。

聞言的人全身一震，緩緩地抬頭，幾乎困難地，嘴角才牽強的拉起笑容。那笑，比哭還難看。

「我只是想摸摸看嘛……」蹶起嘴，女人滿臉不甘心。學藝術的她對美的事物特別好奇。

氣氛頓時陷入沉默。

還是管謙招來了服務生先開口道：「我看大家也餓了，先點餐吧。」

反客為主，倒是沒人有意見。各自點完了餐，四方桌裏四個人，不同位置不同心思。就要再度陷入膠著沉默之際，溫文的嗓音再度開口：

「對了，你們婚期決定了沒？」

聊式的，是男人輕鬆自在的問話。卻像一顆炸彈突然投擲，震的在場某些心裏轟轟作響。

雷殷看了對面的管謙一眼，後者也回望。

女人羞赧地笑了下，美麗的臉龐微有紅暈，嬌柔的身軀往旁邊的偉岸倚了過去。

「還沒呢，雷殷他──」

「抱歉！」

冷不防的聲音驀地打斷，至始終垂首的人臉上隱約藏有複雜，感覺喉頭滑動一緊，駱顗莫在三人目光下起身。

「我…離座一下…」說罷即推開椅子離開位上。邁開的腳步略帶一絲淩亂與不穩。


偌大的鏡面裏，反射出一張覆滿水珠蒼白的臉孔。

難受地，勉強自己對著鏡裏淺笑；…半晌，苦澀的滋味彌散胸臆。

猛地壓下翻湧上來將要撕裂胸口的痛楚和窒息，再度舀起水往臉上潑去，卻潑不去那些騰湧的酸楚。

好酸好酸。讓他眼角也跟著睜不開來。

「好點沒？」

聲音從背後響起，駱顗莫霎時抬起頭，鏡子裏一雙褐色的瞳眸緊盯著他。熱切又溫柔。

「…你…」嘴唇翕動著，一時半刻卻說不出什?。

他站在那裏多久了？

從鏡裏看著那張驚愕的面容，管謙低低笑了聲，走近他耳畔道：

「離開他，跟我吧。」

13

兩雙視線膠著在鏡子裏，愕愣的人還在那話裏停頓思索，另一個高大的身影已走近。

「我是認真的，你可別以為我太。」嘴角劃出了笑痕，管謙雙眼始終看著鏡裏的人。

站在鏡子前的身影單薄，好似一碰就會往後傾倒不再，雙眼雖然因為被丟了個問句而停擺，但那斯文臉龐上的神色卻帶了些許失落與淒苦。

感覺到身後人的靠近，駱顗莫驀地回神，眼睫動了下，不著痕跡的轉身，適時地拉出兩人的距離。

原來，他跟他的事，是有第四個人知道的。莫名的，他感覺有點諷刺。想再笑來看看，卻怎?都覺得嘴裏有苦味。近乎難堪的，他也難再勉強自己。

垂下了眼簾，他思索著該表明清楚。「抱歉，我不是…」

「只因為『他』是雷殷。」

駱顗莫抬起頭，那個一逕盯著他的人，和煦的臉孔掛著笑，雙眼裏卻有著不可忽視的認真。

「對嗎？」管謙歪著頭，兩個字的聲音竟親切的讓人鼻頭發酸。

有些狼狽的，是他被人給揭曉的深處，那一刻被翻起的痛讓他整顆心都擰了起來，好酸、好澀。

沉默登時回在兩人之間，駱顗莫垂著頭的目光不知該往哪放，臉上還留有點點水珠，慢慢沿著開了又闔的嘴角，滑至下巴，直到滴落兩人間。

他是不是該說點什?？說對，或者不對？……雖然，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我…」

下頷突地被抬了起來，瞬間靠近的男性臉龐上，有剛毅的五官，那?近的距離裏，叫人難以想像就是剛剛笑得輕柔的人。

「或許你不該回答我，而是問問你自己。」管謙說完，指間輕輕劃過他的嘴角，抹掉了水珠，在那唇瓣上細細的娑著。

「他對你好嗎？你是一個人陷在裏頭，還是…也有他？又或者…是別人？」

不同嗓音卻一樣低沉的聲音，卻不曾使人遺忘了溫度。那話卻讓人不能反應，心被刺了幾下就無法再呼吸，感覺到胸口處的劇痛，是他所有最深處的逃避，被人硬生生給扳了開來。

「喀」的一聲，廁所門突然被打開，出現在門後的人，臉龐是讓人過目難忘的五官；此刻，卻覆滿冰霜。

裏頭的兩人反應皆不同；管謙瞥了眼來者，再看向此刻臉色已僵硬的人，接著只是不在意般地聳聳肩，臉上卻不是如風的笑意。

就在轉身離開之際，冰冷的聲音開口了：

「沒有人教你，別人的東西不要碰？」

管謙的步伐停止，頓時笑了出聲，隨之搖搖頭後走開。

「誰說，他是你的『東西』呢？」

撂下一句話，卻叫已僵硬的面容暫態轉白，感覺到身旁驟降的氣氛，駱顗莫困難地別開了眼，無法定焦的視線在空中盯了幾秒，才緩緩回頭。

「不是你想的那……」

話語被截斷在狂風暴雨般的吻裏，深深要讓人窒息的力道在唇間覆著，輾轉間連絲呼吸都不給他，唇瓣被咬的紅腫，卻感覺不到痛。即在眼前的臉龐有著難抑的狂怒；閉上了眼，緩緩地，他伸出手環上男人，習慣性地回應。

他，果然逃不開他所給予的一切。



一頓飯在半分沉默裏結束，期中唯有女人跟對角男人的聲音，兩人愉快的交談著，不管是什?話題，其中之一就是有辦法聊到盡興。

或許，關係如果不是這樣擺，這會是場很完美的聚餐；偏偏，裏頭一點奇異的氣氛就是叫人要吞咽飯也覺得難以下口。

而在這場飯局裏頭，該談的卻一次也沒有提到；鳳氏與身為室內設計師的管謙之間有份合約在，雙方見面本就是為了此目的，卻莫名的誰也沒想到要開口。

然而有些話，卻悄悄在某些心裏頭拋下了種；該怎?開，又該怎?想…都只能順應自個兒的心。

離開餐廳後，四人兩台車；在男人的視線裏，駱顗莫婉拒了管謙的好意，坐進了副位已有人的車子裏。

獨留在後座的人，看著車外一切卻看不進眼裏，深色玻璃窗反射出的他只有沉默。嘴角有他強迫自己隱去的情緒，淡淡地，卻在心裏化不開。

他隱忍著，要自己維持這樣的角度就好，不要轉頭。那卻是極度難熬與殘忍的事。或許是他自己認為，那個他應該算擁有一半的男人，獨留操控方向盤的左手，右手與女人纖細的手掌交握著。

而他，在口袋裏緊緊絞住布料的手，不管怎?捏緊，依舊空蕩蕩。然而壓抑的手，卻不小心把力道傳遞回心窩裏，狠狠的把自己給弄痛了。

他，一直在男人毫不保留的坦然下，參與著他們的一切。

在另一方面，女人也知道的情況下。

14

銀色M3停在無人的巷夜裏，和著此時流竄而出的情欲，一絲淡淡曖昧迷離在蔓延。

單薄的身子仰躺在副位上，襯衫的下擺被拉了開來，一雙大掌伸進了腰間遊移著，眨著眼，無法專注的神經茫然，感覺背後似乎還留著餘溫，鼻息間來纏繞著一股香味。

Poison，女人下車前留下的味道，淡淡，卻又深深。

微感苦澀的擰起眉，心上一陣酸麻，原本迷蒙半闔的眼倏地閉上，將臉埋進了臂彎，擋掉所有揮之不去的繚繞香氣和幾經想脫口而出的…呻吟。

修長指節緩慢的解開顆顆扭扣，薄唇劃過所有熟悉的敏感地帶，身下的人雖然震顫著，卻沒有自己料想中的反應，啄了下鎖骨間的美好形狀，一路滑下過紅點上，舌尖伸出輕舔了下含住。

「嗯…」

滿意的聽到一聲嚶嚀，男人出奇不意的用力齧咬了下──

「啊…！」感到一陣疼痛的身子弓起，駱顗莫霎時睜開眼，雙手抵在男人肩上。

皺起眉，雷殷瞟了他一眼，不滿地拉開那雙手環到自己頸間，「你不專心。」說著，手往下一探，隔著褲子的布料穩穩一握，男性的脆弱就在自己手上。

「你跟管謙那傢伙倒是很愉快，嗯？」

「我、呃…」咬緊唇瓣才能不表現出痛楚，難受的看著男人依舊冷靜的面容，雙手無力的垂靠在他身上，想開口解釋，額間卻溢出了點薄汗。

「不是…你想的那樣………」

感覺那趨緊的力道，知道男人不會聽他的解釋，駱顗莫仰起臉龐喘著氣，被拉下褲鍊的瞬間，喉嚨裏再也無法承載所有默然，艱難地，他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你要結婚了……雷！」驚呼出聲，褲子被迅速褪去，還未反應過來已被拉過排檔杆跨到男人身上。

不顧他的驚訝，雷殷撐開他的臀瓣，抬高他的腰往下一坐──

「啊──！！」沒有受到滋潤的甬道被強硬的入侵，一陣劇痛湧上四肢百骸，讓他幾乎要承受不住的暈厥。

如果可以就此暈過去就好了……

「別、別這樣……啊……」

按住他欲掙扎起身的腰，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開口，身下的挺進依然，雷殷舔掉他頰邊的水痕，脫掉他身上僅存滑落一半的上衣。

「不、不要…！」激烈的搖著頭拒絕被拿走最後一絲遮掩，駱顗莫有一瞬間的清醒，想著女人是否還在上頭開著燈等門，等著他回來？

暗夜的巷子裏，他在自己家樓下，全身裸裎的待在車子裏……被男人抱著。

「不…」喃喃地，他最後一聲的請求。

聽聞那聲音，雷殷看著他，感覺那失神的臉龐望著窗外的視線，眉頭倏然皺緊，用更猛烈一個撞擊讓他只能抓緊自己的臂膀。

「想著我。」

「啊…！」仰起臉，豆大的淚珠滑下臉龐。

無遮蔽物的身體背對著車外的一切，比起男人全身服裝的完好，他在這個夜裏已是赤裸裸的所有，就像他早被人攤開的心。

幾乎難堪地，把臉埋入了他的頸項，淚滴落在男人身後的皮椅上，一次又一次印深了淺色皮面。

「她早就存在了，不是嗎？」雙手箍緊那略細的腰，因為律動而不穩的聲音在他耳畔道。是回答他，也是反問他。

「嗯？…你在質問我嗎，顗莫？」

感覺那勃發的怒意，卻無法張嘴回答他的話，雙手只能無助的緊攀附著靠他最近的人。

靠他最近的人，此刻，在他身體裏與他結合的人……

真的在嗎……緩慢的，咬牙忍住身下的擺動，鬆開手掌覆上那始終穿著完好的上身，一陣摸索，輕輕的停靠在左胸的地方。

調動著，溫熱的心，存在嗎？……真的…在嗎？

「嗚！」咽唔了聲，駱顗莫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緊緊的壓著，不讓男人發現，卻無法收回更加快速流出眼眶的液體。

……從來就沒這?痛過，無法再壓抑的撕心感讓他全身泛顫。就算知道自己與另一個女人一起擁有他，也比不過男人給的這句話。

是他自己選的。卻被殘忍的，硬生生地把他所有僅存的希望都給駁回。

感覺到肩膀上的溫熱，雷殷停下了律動，拉過他的頭，在他避開自己的模糊視線裏，吻住他咬緊的唇瓣。

「婚期還未決定。」

被橇開的嘴裏，有被強行灌入的氣息，屬於男人的氣息。那句子叫他失神了下。

他在安慰他嗎……心一陣苦澀酸痛，頓感疲憊地無力再去細想，恍然間，身體再度被抬起搖擺。

閉上了眼，他掩去最後一滴淚。

「我明白。」聲音卻已沙啞。

聞言，雷殷更是一記挺進。「你明白什?？」

昏昏沉沉地放空自己意識，感覺著這個男人，他的思緒已無法完全，赤裸的身體逐漸痙攣，就在快達極限間，雷殷在他鎖骨大力的咬了下。

「記住，你是我的就是我的。除非我不要，否則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我不允許。」

痛嗎？不。不是那裏，那被無數次印上記號的地方，早就不知道痛。

痛的是，他再無力奢望所有的心。

「等著看吧。那女人的所有…我都會拿到。」

他都忘了，男人曾跟他說過的事。鳳氏，將會在他手中。

一陣熟悉的震顫感覺攀上了他的全身，僅存的理智開始消散。被一記硬挺，一聲低吼，男人在他體內灑下所有熱流。

卻溫暖不了他驟降變冷的心。

15

男孩縮在女人的懷裏，手因為不安而緊抓著胸前的布料，衣領被帶出了些許皺折。

『顗莫？別怕別怕…我在這裏呀…』

『媽媽，爸爸為什?要站在那裏？』越過了所有看向自己的目光，男孩伸出手指，那個背對著他們的身影，穿著一襲熨燙筆直的黑色燕尾服。

『那個人是誰？她牽著爸爸的手呢！』小孩子不懂，看著遠方正互相宣誓的新人，卻也不明白為什?大家都要轉過頭來看他？還要用看討厭東西的眼神看著他呢？

感覺摟著自己的力道更緊了些，緊得讓他肩膀好痛好痛。看著母親，那美麗臉孔看著前方的眼神，好專注，卻也好遠好遠……

『你爸爸他…要跟旁邊那個人，接受共渡一輩子的祝福…』

『祝福？』大張著眼，男孩不解的反問，眼睛怯怯的看了眼周圍。那些目光還是不停地回過頭來看著他們，偶爾用眼角掃過，但不管是誰，裏頭都帶著令人害怕的嫌惡。

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為了這天，爸爸說一定得來參加，還帶了好多漂亮的新衣服給他和媽媽選呢！

『祝福就是……』

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臉頰上，男孩抬起頭，母親看著前方的雙眼，早已覆滿了淚水…伸出小小的手，抱緊那顫抖的纖瘦肩膀，小臉也心疼了起來。

『媽媽…你怎?哭了？不哭不哭…莫莫在這裏了……抱抱你就不哭了哦……』

『莫莫乖…媽媽只是太…難過了……』女人咬緊唇忍住所有的撼動。

『媽媽你還沒跟我說完呢，爸爸為什?要人家的祝福？那媽媽有沒有祝福？莫莫也要……』

『對不起…對不起……顗莫…是媽媽…是媽媽太愛他……』

母子相連，感受到那無盡的悲傷，孩子頓感一陣心慌，急忙伸出手想抓勞母親，卻只能抓住一片虛無……

『媽媽？』小小的手伸向前，想承接那熱燙的淚水，卻怎?也觸摸不到。

媽媽，別哭…

『讓你受罪了…噓，不要聽他們說什?…他們不懂、他們什?都不懂！你是媽媽的孩子，也是爸爸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嘶喊著，哭泣著，女人悲慟的臉龐已沒了神，渺渺間…想著什?呢……

『我們只是…無法跟爸爸一起得到祝福……』

媽媽你別哭，我給你祝福吧……莫莫給你祝福，別人不要緊……我給你祝福，媽媽……你別哭……媽媽，你幸福嗎？

『顗莫，你知道幸福嗎？幸福就是找到一個你愛他，而他也願意跟你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懂嗎？愛情是永遠不朽的紫丁花……』

……紫丁花？

媽媽？……媽媽你別走…別走，拜託……不要走……媽媽……我會幸福的！我會幸福的……媽媽，你回頭看我一眼……

媽媽……──不要！！

「砰」的一聲，所有皆玉碎，白色衣裳倒臥一片紅色裏，就此…不復返。

「……嗚！」沉睡的臉龐倏地睜開眼。

驚醒的瞬間是女人擔心看著自己的臉。「…顗莫？」

「藍…雲…？」眨眨眼像是不確定，喚出的聲音低啞不全。

一夜沒睡的倦容慘白，苦笑了下，伸出手摸上對面那張臉，輕輕地，揉掉他佈滿臉頰的淚痕。

「做惡夢了？」

那細緻的手在臉上溫柔的觸感，像一股暖流流緊心房。好熟悉……

習慣性的給了一個微笑，手覆上女人的手背，感覺到水意，疑惑的摸上自己臉頰，指尖觸到一股黏濕感，頓時像被燙傷般縮回。

垂下了眼簾，想藉此掩去所有湧上的思緒。卻蓋不過往事回到腦海的灰暗感，更消弭不去……那些曾經不刻意掩飾讓他知道的言語。

夢見了母親，…那個生下他，撫養他到十歲的女性。最後一眼，是她看著心愛男人照片的臉龐，眼裏有悲傷，嘴角笑著卻有遺憾。

因為…母親愛上的人，他的父親，最後選擇跟別人步入禮堂。

「在想什?？」藍雲看著他，這個她愛入骨髓的男子。專注看著他的眼裏有絲憔悴，然而對面的人卻沒發現。

也沒發現她臉上，顯而易見的淒苦。

有多久，自己不曾再想起、記起那些無法消失的過去？──是女人出現之後。

搖搖頭給了抹安心的笑，駱顗莫起身走下床，卻發現身上猶穿著西裝。訝異著，背後傳來女人的聲音，幽幽、淡淡，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昨晚…你老闆…帶你回來的……」

驚愕的回頭，藍雲避開了他的目光，起身走出房間。

「！」下體突然傳來一陣麻疼感，四肢驀地虛軟了下……混沌的腦子裏開始組合起所有的事，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不安的看著女人的背影，卻怎?都無法安慰自己不是這?回事──不會的…不會的…，雷殷他不會的……

心臟的跳動聲越來越大，男子有些狼狽卻只能無助的呆站在原地，微啟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沉默持續了一會，女人突然回頭給了一個笑容，道：「你們老闆人真好！背你上來說你昨天辛苦了，今天准一天假呢。」

駱顗莫愣了愣，看著又轉身背對自己的身影，才想開口，女人已完全走出了房門外。

「快去洗澡吧，早點做好了，快來吃。」

…藍雲…

恍然間，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那顯得有些落寂的背影，跟記憶裏的母親重疊在一起。

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那聲音問著他，也問進了他心裏。真真切切的問題，讓他不得不面對，也不得在逃避。

──『你是一個人陷在裏頭，還是…也有他？又或者…是別人？』

他困在所有感情最黑暗的枷鎖裏，還拖著別人一起。


16

兩人用的小餐桌上，放滿了女人一早精心製作的餐點。裏頭點點的心思，只是想讓心中那個人感覺更好。

是否還可以……讓他感覺更好？

對面而坐的人，各自安靜著。然而誰也不明白，那一刻心裏是否各懷著不一樣的事。

「顗莫。」

「嗯？」

見沒有後話，駱顗莫遲疑的從報紙裏抬頭，咬了口吐司，看著對面盯著自己卻不說話的人。

「什?事？」

「爸昨天來電話……」舔了下唇瓣，藍雲掩飾性地拿起了牛奶，吞吐地道：「他問…」

「問什?？」漾起了笑，是熟悉的溫文味道。

「他……」垂下了目光，再次抬起頭，她要自己提起所有勇氣。「爸問我們…」

「叮」的一聲，桌面上的手機泛著冷白色的光芒，駱顗莫抱歉一笑拿起了手機察看訊息，忽略了女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與難堪。

「顗莫…」嘗試性的喚著，只是想掩蓋過心裏極害怕的失去。

駱顗莫收起手機，嘴角抱歉的笑痕略僵，就連眼裏也是深深的抱歉。

「抱歉，公司裏有事。我得趕……」

「顗莫！」藍雲突然站起身拉住他。

愣了下，駱顗莫掩不了驚訝的看著她。拉著他手腕的力道極緊，垂目一看，那指間因為用力而已泛白。

「藍雲？」微微的刺痛感從手腕上傳來，駱顗莫眉頭輕蹙，伸出手想拉開那力道，卻愕然觸到那雙手的顫抖與緊繃。

「顗莫……」微啟的唇瓣輕喊著，雙眼直盯著他眨也不眨，像是兩圓空洞暗穴。

忍著痛，手輕觸她的臉頰，異常的冰冷傳來。「怎?回事？」

那是熟悉的輕柔嗓音，感覺到臉頰上傳來的溫暖，藍雲緩緩地鬆開了手，雙眼不自在的瞥開，僵硬的笑著。

「抱、抱歉。」她…失態了。因為不安，所以她像個慌亂的孩子，急欲抓緊可能、即將會失去的東西。

她只是出於下意識及本能。

「是不是不舒服？你臉色不太好…」撫順著手腕上的紅痕，幾個小小微凹凸的顯示著剛剛女人使的力道。嵌進他皮膚上的指甲印，紅得讓人眼眩。

失神的看著自己留下的指痕，搖搖頭問道：「你今天會回來……吃飯嗎？」

雖然頗覺奇怪，但是仍舊習慣地給了一個安心的微笑。

「當然會。」

揉了揉那俏麗的短髮，好似不知不決間也長長了不少。轉身走進了房裏，沒有看見背後猶站著的女人，滿臉泫然欲泣的酸澀。

當然會。他這?回答了自己。

過去半年來無數個夜晚，她都在對方不變的正面回答下，一個人孤身坐在餐桌上。

只有，一個人。她。

滿心擰痛的乏力感，她悄悄擦去不注意間留下的水珠；她依舊接受了那答案。今晚，同樣時刻，依然的餐桌前，等他。

桌上被遺留下的吐司，咬過的半圓形的弧度是每天的習慣；而從什?時候開始，那些弧度已失了准，只剩不完全的小裂角。

而留給另一人在心裏滿滿化不開的，是直覺該抓牢屬於自己的人，卻再也沒有辦法的無力。

「早，顗莫。雷總要你到會議室找他。」

「好。」微微一笑，手不覺的伸向雙眼間，微微的浮腫感，還帶了點疼痛。

雖然早上已用冰塊敷過，但那像是從來沒有過的兩次潰堤，好似用盡了他雙眼間的氣力，讓他連眨眼都覺得疼。

就連全身，也是酸痛不堪。垂目，暫不再想。

看了眼手中的時間，筆直的朝目的地去。面容依舊溫和，似乎一點也不訝異原本被“允許”的一天假期又被取消。

那個人，公事上的事總是為最先。所以他一點也不驚訝，甚至是感到任何情緒；他只是…遵照著他下的指示。

嘴角微揚，卻是抹苦澀。

說好不再想。

站在深色木制門前，深吸口氣把自己調到最好狀態，伸出手敲門。

……

半餉始終沒人回應，駱顗莫頓了頓，側耳傾聽卻發現裏頭一點聲音也沒有，也沒有交談聲。

奇怪的旋開門，偌大的會議室裏只有一個背對著的身影。

那背影高大，卻透出抹適，還有一頭在陽光下閃著光的淺色頭髮，褐色的。

「管…謙？」不確定的開口，那人轉過身來，瞬間背著光的身影，他隱約只能看見嘴角的笑痕。

「嗨，顗莫。早啊！」

耳熟的聲音，朗朗的回蕩在空間裏，極有力氣的音量讓人精神也為之一振。

笑了下，心情莫名的感到輕鬆。

「怎?來了？」挑起眉，問著臉上同樣維持笑意的人。

「當然是想你才來的。」

17

挑起眉的動作停住。半餉，淡去微訝的臉龐，輕輕斥著：「不要亂說……」

「我可沒亂說……」男人嘴角的笑意加深，大步走近他，卻不意外看見對方向後一步。終於忍俊不住，噗笑出聲：「哈哈…你真逗，反應好直接。」

眉頭微蹙，看他不遮掩的笑意，駱顗莫低聲道：「這不好玩。下次不要亂開玩笑……」

說罷走過他身旁，卻被拉住了手臂──

「！」抬起頭，一陣溫熱氣息撫在耳邊。

「我沒說是玩笑。」低沉的嗓音傳進了耳裏，管謙看著他，眼裏的專注，話裏的認真，都不容他質疑。

卻不夠讓人相信。「請你放手……」掙扎著，卻拉不開臂上的力道。

「我說真的，…離開雷殷吧。」他直接挑明。

愣了下，駱顗莫用力甩開他的手。信手整理好衣襟，撇開了視線，臉上卻是藏不住的白。

「…我知道。」近乎冗長的沉默過後，他才開口這?說。聲音極小，好似說給自己聽。

說服自己嗎？……明知已逃不開。卻還是想這?說，說給自己聽，也給心裏聽。但，有用嗎？

然，另一個人還是聽見了。挑起了眉，管謙靠牆勾起雙臂看著他，「你知道？」懷疑。

艱難的轉開了臉，不願讓人多注目著；畢竟，裏頭有太多連自己都不信任的成份在。

「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挑起的眉頭皺起，管謙不認同的道：「他有未婚妻，你有女朋友！你們兩個註定是無言的結局！」

「……」

見他不答話，他索性道：「你不認為，在雷無法給你承諾的同時，你也在傷害著你女朋友？」

一記強力的針直接撞擊上心坎，讓他不由自主震了下。

「我…」怎?都覺得苦澀。他明白的…他真的明白…，他只是…

「喀」會議室門被打了開來。裏頭兩人皆轉向來者，一男一女站在門外，對他們的在場似乎都有些驚訝，卻隨即逝去。

「你們好早哦！」鳳天儀率先走進，笑了下又道：「好像很愉快的樣子…讓我加入吧？」

駱顗莫早已僵硬的臉不自在的調開，什?話都答不出來。更無法看向隨後進來的男人。卻忽略不了那道冷凝視線。

「好啊，下次你提早來！」管謙一臉輕鬆，一點也不像曾皺過那?大的眉頭。

咬著唇，泛白的臉龐看著窗外。一節一節的白頁窗外，只有淡淡的日光，隔著一小長的遮掩，卻還是可以照進任何地方。

多?自在，而他卻總是學不會。在他們面前。

……

「OK，後天早上我要看到你們的企劃書。」明確的下完指示，淡淡的掃了眼在座的兩名男子。

「沒問題。」收起資料夾，管謙應允。眼角不經意的看了下隔壁的人。

「顗莫，你呢？」

世界彷佛跟他劃分開來，頓頓地抬起頭來，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是的。」慢半拍的回答，連忙低下頭整理東西。只想趕緊離開這個空間。

視線始終瞟向別處，他不敢看。他不敢正眼迎上對面男人的目光，就像他不敢回應女人盯著他的視線一樣。…太刺眼、太深刻。讓他連基本的從容都幾乎要拋下。

他卻不能退。無法退，他選的路…怎?退？

他知道，衝破枷鎖的情感就像脫了韁繩的野馬，獨自馳騁在所有看不見周圍的路上。近乎盲目的，只能依著直覺往前方的路去。

再也回不了頭。

然而他明白，也知道該怎?做──沒有人應當陪著他深陷泥沼裏。該自由的，他不會拖。

最後一個走出會議室，關起了門，他的動作一切都是這?小心翼翼，只是不想引起太多注意。看著走在前方的男女，視線竟然移不開。多?可悲，明明就是賞心悅目的事，他卻只能在背後看。

苦笑。正面他要怎?接受事實？太殘忍了點。

──『今晚留下來。』

男人的聲音，彷佛就還在耳邊。離去前丟下的一句話，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雖然，機會從來便不曾給過他。

身旁走過一個身影，抬起臉。是管謙溫和的笑臉，他卻無法也給他一個笑容。曾幾何時，給上一個微笑也變成一件困難的事。

對方倒是不介意，伸出手道：「希望未來…合作愉快。」

愣愣的，他被動的伸出手回握。看著那離去的高大背影，想起他說的話，心霎時揪了起來，明明知道的，卻還是忍不了那瞬間的痛。

走進了自己辦公室裏，駱顗莫疲憊的雙手掩住臉。卻擋不住一陣酸澀難堪的心。無力的蹲下身子，把臉深深的埋緊臂彎裏。

他……還可以撐多久？

18

那是一個小湖邊，天空的顏色照在湖面把四周亮成一片深藍。幾個老舊古燈的裝飾把氣氛打得更幽靜。

周圍滿是細細霧氣，白白的，透明的繞在身邊。湖邊口，一座看似古時建築的淺色木屋佇立在一角。仔細一聽，隱約還可以聽見遠方傳來的談話聲。

深山裏，微低的氣溫似乎完全感覺不到。溫度從被牽著的地方傳來，直直的傳向他心窩處。

好靜謐。

嘴角忍不住的漾深了。看著前方拉著自己的背影，黑色西裝外套被提在手邊，另一手向後牽著他。

兩個男人，在此時的景色裏站上一角，竟也不顯得唐突；甚是奇異的合諧。

來到了延伸著湖面而出的木造堤防邊，湖面上似有點點小光茫，驚的目不轉睛，男人一個用力把他拉過身前倚著。

「漂亮嗎？」低低淺淺的嗓音，就在耳邊。

輕點了個頭，忍不住想把所有重量傾靠給男人，還未這?做，已被拉著坐在木板上，身體結結實實的靠進一個懷抱裏，牽著的手始終未放。

男人聲音不變的淡漠，他卻從來不覺得陌生。一種幽幽意遠的感覺，第一次浮現在那聲音裏。聽著，手不覺的握緊。

感覺到手裏回應自己的力道，雷殷嘴角淡淡地勾起。

「還是孩子的時候，常來這裏。」

閉起眼把頭窩在男人頸間，一刻的安寧氣氛攪得心湖一片沉靜。額頭似可以感覺到那頸脈的跳動，張開了眼，微可見那堅毅下巴的曲線。

男人看著遠方的目光深邃，他看不到，卻彷佛可同見那陷入回憶裏的撼動。

「怎?想到要來？」他問。

一微輕風吹過，撫順了剛才突湧的翻騰，帶起湖面一陣漣漪，感覺些微涼意，肩膀抖瑟了下。

「想帶你來看看。」西裝外套繞過身前，寬大的衣面把懷裏的人給圍了起來。低笑了聲，道：「瞧。這樣就把你整個人包起來了。」

隨手把玩著覆在身上的外套一角，感染到那愉快的心情，駱顗莫嘴角拉了抹淺淺笑痕。

「包起來我怎?起身？」

……一陣靜默。

沒有聲音回應，奇怪的側著頭，才發現那一直看著自己的目光。對視間，炙熱的，攪動著他的心窩，讓他忍不住失漏一拍。

「那就不要起來了。」說著，俯首，拉高外套，兩人的身影就隱沒了起來。

微笑的嘴角也被男人給吞沒，直到一聲淺歎，還有壓低在耳邊的低語。

──『永遠都在這裏。』

這男人……感覺自己必須捏緊手中的布料直到指節泛白，才能壓抑某種情緒翻騰湧上。某種會讓自己忘了要隱忍，而不住從眼角瀉落一地溫熱液體的衝動。

點著頭，他輕聲回道：「我在。會一直都在。」

承諾，是給予他，也是給予他自己。依他所能，望他所給。

感覺環著自己的力道加深，駱顗莫閉上了眼，用心去感覺，所有在周圍屬於自己的真實。極近的距離，讓他可以感覺到那陣心跳；同樣的頻率，同樣的節奏。

這一刻，這男人屬於他。就讓他暫且這?想。哪怕只是一次；完完全全的屬於他，雖然不可求，但他現在正在經歷著。

他不貪心，這樣就好。

就算知道感情枷鎖被套牢在三人之間，他也沒有怨言。知道他要的是什?，他也不會開口要求做選擇，哪怕每一次的溫存都將如曇花，他也不會有二話。

一句話，便可叫他吞咽掉所有苦澀。

這樣就甘願了嗎？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心怎?選，他沒有回避，不管別人怎?說，他明白就好。

就算未來，…他得一個人承受所有。

回到熟悉的街巷口，已是將近午夜。男人離去前在臉頰上的一吻還留有餘溫，電梯內的四面鏡子，反映出他嘴角的微笑，不夠完滿；但也矣足夠。

站在大門外，鑰匙推進縫裏的的聲音，響在空間裏大得可怕。

感覺手心沁滿了汗。一股莫名的怪異感彌漫在胸口，想起自己稍早給女人的應諾，蹙起眉頭不禁深深地責怪起自己。

門扉開啟時，驚訝室內黑暗的一切。想著女人應是放棄了等門而睡去，手在牆上摸索著，竟然覺得不熟悉。

「啪」燈光亮起的瞬間，駱顗莫喉頭霎時一滯。

餐桌旁，一抹纖細的身影低垂著頭坐在熟悉固定的位置上，燈亮起的瞬間動也沒動，沒有任何反應。

「藍雲？」

低喚著，女人猶然的姿勢，對他的靠近好像沒有反應，細小的肩頭卻隱隱約約的顫抖著。

心驀地一陣扭緊。

桌面上放著四菜一湯，完全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兩副碗筷對面而擺，淺色的湯碗裏，上頭已因為長時間在空氣裏沒有攪動，留有一層薄膜。

駱顗莫神色複雜地攥緊拳頭，一時半刻忘了該怎?發聲。

那種殘忍，早已擰痛他心臆，升騰出哀傷來。竭力地閉上了眼，半餉再睜開時，眼裏已是滿徹心扉的痛苦決心。

「藍雲…」

女人緩緩地抬起頭，睜著略微空洞地雙眼看著他，茫然的臉龐上淚流滿面。

「顗莫……不要說……」

19

「不要說…不要開口……不要……」

他站立在原地，翕動著嘴，竭力忍著眼眶眨不下來而引發的酸疼。疼…侵蝕著他的胸口。

搖著頭，藍雲大張著眼看著對面的人，眼角不住往外掏的流向臉頰，因為動作而更顯狼狽的在臉上氾濫成一片。

「藍…雲……」緊握的手使力又松，來來回回幾次，只覺得虛軟，不停的顫著抖。

當他覺得自己幸福的時候，另一個人在做什?？終於眨下雙眼，止不住的乾讓眼球上的薄膜被擦出了水液，一次又一次，直到上下眼瞼泛了層紅。

「嗚……」還是搖著頭，女人一樣顫抖的手倉皇的捂著嘴，不咽出聲。雙眼忍不住眯了起來，一陣更是洶湧的水流泄出，把雙手也給浸濕，手放開…再捂著，直到吸了口氣。

「顗莫……顗莫……」

極力維持著自己，藍雲遲疑的伸出手，直到碰上對面那張面容，嘴角努力的拉出笑痕。

「顗莫…餓不餓？…一定很餓吧？對…都這個時候了…一定很餓……」咬著唇壓下抽搐的嘴角，使得笑容扭曲；吐著氣，慌忙的周旋在桌子邊。

「藍雲…」

「用熱…對…要用熱……顗莫一定很餓……」

渙散的眼神，低聲喃著，拿起盤子就要往廚房去，卻被拉住了臂膀，一個不穩，手心抖了下──「框啷」──

白色盤子在地上打起一陣碎花，白色的…和著裏頭完好的菜肴，瞬間濺起所有的翻騰於一地。

幾顆鬥大透明的水珠隨之滴落於殘骸間，被吸進了地上的破碎裏，女人呆站在原地。

難忍沉痛的，駱顗莫輕輕地碰上那已定格的人。

「藍雲…」這是他第幾次呼喊這個名字？胸臆間瞬間灑滿了疼痛，咬牙，硬是扳正那早已僵硬的軀體。

瘦弱的，女人顯得更為不堪的顫抖身形。

「顗莫？」抬起眼，藍雲看著他。努力睜大著眼，專注的看著。儘管擋不住一次又一次往外泄流的淚水，早已浸濕的眼眸還是看著。

微啟的唇瓣上下開闔著，伸出手捧著那端麗，而此刻已是狼狽的臉龐，指尖輕輕的劃過眼下所有痕跡，一次又一次，卻揮不乾所有濕潤。

「……」決心，只有一次。泥淖裏的人，只可以有一個。抿緊了唇，所有言語將在下一秒裁決……

「別說！」尖著聲，藍雲伸出手捂著對面的唇瓣，擋住所有將出口的話。「…別說……不說就行了……噓！顗莫你別說……」

淚終究是忍不住，細細的往眼角滑下，流進女人的指尖裏。和在一起。

閉上眼放任淚水，駱顗莫拉開那雙手心。「藍雲……」

「你別說呀…別…求你…顗莫…你不可以說出口的！不行！」瞠張的眼，女人慌忙的喊著要再次抬手，卻被隔了開來。

堅持，是出於他所想給的。如果能讓被傷害著的人離開所有，那?疼痛又怎?會是一回困難的事？似乎也變得不那?難以忍受，……就讓他一個人承受就好。

「對不起。」

那總是暖和的聲音，此刻卻像根冰刀，帶進了所有寒意…直往心口上插去。狠狠地，冰凍了所有溫熱的血肉之軀。

三個字撼住了所有，震懾的瞪視著眼前的人，洶湧的淚水卻洗不掉才剛落下的話語，一陣窒息感，忍不住緊緊的抽著氣，接著，只想傾力宣洩掉所有。

「啊啊啊啊────！！」

瞬間的失聲尖叫，彷佛想要掩去所有。女人抱著頭，雙手緊緊揪纏著，時而落下垂打身前的人。

「你怎?說了？你怎?可以說的？不行的！！……顗莫……不可以說的……」

「嗚……說了就真的殘忍了……就真的…殘忍了呀……」

拉著女人的手抵在胸前，駱顗莫早已相差不毫的淚臉滿是痛苦，哀戚著所有。

到底誰不該？……到底誰該怨？……又到底誰能不去怨？只因所有的事皆不屬該與不該，……只是，心被掏了空，就難再要回……

喉結動了動，「對不起。」再一次，將人給打進更沉的痛裏。

幾乎空洞地，痛能把人全滅，讓誰都苟活不了意志。

盲目的…盲目的……是誰為誰呢？

「你怎?可以？你怎?可以這樣對我？！你怎?可以這?殘忍的對我！！」

震驚的張著眼，咬唇失聲抽噎了下，比女人還要高寬的軀體一刻間竟不穩，腳步往後顛了下。

殘忍的……殘忍的……是自己………終於被明白的指控了出來！

「顗莫────！！」拔高聲音尖喊著，卻蓋不過撕心裂肺般的傷口，低淌著血……紅的，溫的，……冰的。

為什?要說出口？為什?……。說出口，一切就崩壞了呀……那?，她還能有什?理由繼續待在他身邊？……沉默是她唯一能夠緊守的最後防線了……

為什?…為什?要輕易的讓它瓦解？

甩開那雙手，藍雲崩潰的跌坐在地上。扭曲悲憤的臉漲紅卻又蒼白，揮著手想再隱忍，卻只是徒然。

「那是不可以說的！！」

「不說就沒事的！……沒事的……嗚……」哽咽著，還是忍不住痛哭失聲。

須臾，所有化為靜止。

那張女性特有的臉龐啜著泣，低低的啜著，像個無助的孩子。

緩緩地抬起頭，藍雲倏地站起身子，撲向駱顗莫，雙手緊緊、緊緊地抱著他，淒苦的神色茫然，眼淚潸然流淌的看著他，低聲哀求著：

「顗莫……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拜託……」

「不要這樣子……求你………」

女人滿是淚痕的臉上，水跡交替，和著一股悲傷與哀慟，澆痛著另一個人。

她也曾經歡聲大笑過，總是喜歡翹著唇說些可愛的話給他聽，雖然個性糊塗，但是總是大剌剌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

「其實我知道的……」一張白色紙條飄落，落於兩人之間。「可是……我不知道該怎?辦……」

「那個男人抱你上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可我卻連幫你脫掉外套……都沒有勇氣……」

回抱著女人的顫抖的身體，男子總是溫柔的臉上什?都沒有，空洞的雙眼盯著地上的紙條，幾乎無法克制地喃聲：

「不行的，來不及了……不能…不能拖著一起……」

通往底端的失控位子，只能有一人。

就算痛，他甘願嘗。因為早已交付出的心，已無一絲一毫屬於他自己。

20

一夜無眠。雙眼乾澀不已，眼眶下的顏色極深，周圍泡水過久般的浮腫，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了幾下索性放棄。

窗外已是初出白肚的顏色。轉眼看著身旁，女人臥躺在床上緊拉著棉被，另一手伸出緊抓著他的衣角。那一塊，幾乎是折皺不堪的紋路。

動作放輕的起身，無聲的歎口氣，慢慢地扳開那細小手掌，指尖在掌間輕輕地揉搓著，心裏頭千思萬湧。抓這?久，想必麻了吧……

頭疼慢慢侵襲著意識。一下又一下的敲著頭，像要敲出更多難熬心思。

解開了領帶，襯衫鬆開的?那，手指無意觸上鎖骨間的斑斑痕跡，幾乎是觸目驚心般的深度。恍然間，瞥見地上的紙條，耳邊頓時響起女人的話。

──『那個男人抱你上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可我卻連幫你脫掉外套……都沒有勇氣……』

心驀地扭了下。原來……嘴角一絲苦澀，搖搖頭，走進了浴室。動作突然一頓，帶著猶豫的，還是將它檢起。

紙裏的話洩露了所有，卻沒有為他帶來震驚。或許本就該是這樣，卻因為他的猶豫與不夠果斷傷害了對方。

是他的掙扎，是他的掙扎不已才造成那樣的局面。然而，他卻自私的移遊在舍與不舍間。皺緊眉頭，女人留下的眼淚跟自己的溶化在一起……好燙。

說出口的話收不回，也不能。……一個人就好，一個人就好。他一個人嘗就好…

想起那人在湖岸邊牽著自己的背影，卻怎?也無法給自己慰然的安心。

難受地閉上眼，心口又是一陣擰痛。霍地紐開水龍頭，一瞬間落下的冷水，卻澆熄不去所有的疲憊與……燒毀著胸臆的酸澀。

「嗨！早啊。」

熟悉富有精神的清朗聲響起，微側過頭，駱顗莫想回過身招呼，不料身影卻晃了下──

「顗莫！」管謙連忙快步跨過，正好扶上重心不穩的人。

「抱、抱歉。」給了個虛弱的笑，駱顗莫不著痕跡的推開他。「…謝謝。」轉身就想往鳳氏裏走去，不期然的被拉住。

蹙起眉，管謙伸掌在他額際一摸，眉心聚得更緊。

「你在發燒！」

看著那蒼白的臉色還猶自逞強的笑著，胸口驀地一陣揪緊。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手上已使力將人帶往停車場方向。

「走，我帶你去醫院。」

駱顗莫一怔，當下會意過來搖頭掙扎，不料更是搖的頭暈目眩，「不用的！」見對方不理，他一急忙道：「管謙！我……」九點有場重要會議，他不能缺席。

知道他在擔心什?，管謙停下了腳步看著他，口氣不免大聲了起來：「請假就好，你堅持什?！有什?比身體更重要的？」一雙褐眸瞪著他，微慍。

搞不懂他在想什?，燒成這樣還來上班？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反正你有雷那傢伙挺，怕什?！」

這句話頓時叫人白煞了臉，駱顗莫用力甩開他，眼裏有一絲狼狽。「不要這樣……」該怎?說出口？他有他的堅持。

掩飾不了眼裏的苦澀，駱顗莫低垂著頭，雖然已是頭重腳輕，不代表他的意志也會潰散。他……不希望那人給他位置，就得庇護著他。

他，只想做好他可以做到的事。……在他還有機會的時候，他會儘量付出，讓鳳氏更好。這次的會議攸關著最近的飯店計畫，不能夠拖的。

被甩開的手猶停在半空中，管謙看著他，細柔的頭髮因為角度而垂下，長睫下的陰影極深，眼皮還浮腫，一陣不忍，手動了下卻又縮回。

無奈的撇著嘴，半餉靠近他柔聲道：「上去吧。我幫你買退燒藥。」說罷不等他回答，逕自轉身離去。

駱顗莫抬起頭，燒紅的雙眼有感激。順著氣，緩緩穩住自己腳步走進鳳氏。

他可以的。


甫一走進辦公室，已是滿頭大汗，雖然是坐電梯直達，每一步還是耗進他的體力。看了眼時鐘，忍住暈眩感拿起資料快步往會議室走去。

高層幹部會議，偌大的空間將會幾乎占滿。穩住心神，努力維持自己的步調吸了口氣，旋開門的瞬間，猶是從容的他。

然而額間沁滿的冷汗卻悄悄洩露了秘密。

21

40樓的會議室裏，鳳氏上上下下有參與新式飯店企劃的幹部皆聚於。依照部門與階級，每人分位而坐。

甫一進門，駱顗莫維持依然的步調走至固定位置上，期間不乏禮貌上的微笑與招呼。坐下的瞬間，難忍暈眩的籲了口氣。抬眼環視周圍，各部門的正副手們也不露，正比對自己的報告做最後衝刺與確認。

猶不見主位上那個身影。閉上眼，穩住心神。

還有幾分鐘會議就要開始，依所有程式與人員到最後，今天將會是個冗長的開始。

片刻，門被無聲的打了開來，駱顗莫沒有張開眼，知道進來的是何人，耳邊明顯感受到一股氣氛。

「雷總。」

雷殷坐到主位上，一雙銳眼淡淡掃過一圈，視線停在正對面閉目的人身上。

似是感覺到那目光，臉色蒼白的人遲疑了會才張開眼，對上熟悉無波眼眸的瞬間，手也打開了資料夾，雙眼也隨之垂落與文件裏。

不稍多久，傳來會議開始的討論聲。鳳氏新式飯店計畫，正式開始。會議已極平緩的速度進行著，每位元參與的職員皆已最完美的報告呈現自己的企劃。

太陽穴的地方已一種非常強的力道在敲擊著自己，頭腦也越來越昏沈，感覺耳邊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報告的人的身影也很模糊，駱顗莫揉了揉眉心，強迫自己凝聚注意力。

轉頭看了下身邊的位置，該來的人還未到。心裏泛上一堵愧疚。要不是因為他，他也不會遲到了……

「砰」的一聲，門霍然地被打開來，站在門外的人雙眼藏有一絲焦急，完全勿視所有怔視的目光，整了整神色凜然道：

「抱歉。」說罷，管謙往裏頭走去，在駱顗莫身旁的位置坐下。

忍住暈眩，駱顗莫連忙低聲抱歉：「對不起，都是因為…」

「來。」打斷他的話，管謙俯在他耳邊輕聲道：「快把藥吃了，不然你一定撐不下去。」遞上手中的水杯，另只手也塞了幾顆藥丸過去。

點點頭，駱顗莫在所有人把專注力放回會議時把藥吞下，手中的水杯傳來溫度，是溫開水；眼帶感激的看著管謙，由衷道：「謝謝你。」

管謙只是看著那蒼白面容一會，須臾才轉頭於會議上。


會議在走了將近半圈時鐘後結束，每個人離開後，就算沒被脫去一層皮，也都宛如脫了層水般無力。所有計劃的漏洞皆被主位上的男人給挑了出來，就算是最細小的地方也逃不過企劃被翻盤的命運。

其中卻已獨攬電子設計與內部設計的駱顗莫與管謙倖免。

等到所有人離開後，駱顗莫緩緩地闔起資料夾慢慢起身，好不容易因為藥力而支撐的體力彷佛一瞬間松了口氣而崩坍般，身子晃了下，往一旁倒去──

「顗莫！」管謙身手極快的扶住他。手在那額上一摸，藥效早已褪去，只餘極高的溫度。「該死的…」

看著那泛白卻升起紅暈的面容，管謙二話不說，打橫抱起那已虛軟的身軀往外沖去。不顧一路上的詫異目光，推開電梯前的所有人直達停車場。

懷中陷入高燒的人，雙唇開開闔闔不停地囈語、低喃著些什?，管謙聽不清楚，心急如焚的仔細一聽，整張臉頓時變得鐵青。

「該死的…該死的……！」拳頭忍不住往身旁揮去，控制板震了下，「叮」停在中間樓層。

「媽的！」低咒了聲，見門外的兩道身影，眉頭不覺的皺了起來。

「謙？」

管謙硬著臉點頭，臉色怎?也好不起來，摟緊懷裏的人往後一站，瞥了下跟著女人進來的小男孩。

美臉龐上的微訝逝去，淡淡地瞄了眼倚在男人身上的背影，「顗莫？怎?了嗎？」目光看不出情緒。

「發燒。」

鳳天儀點點頭哦了聲，美眸看著那背影一會，轉身對著身旁男孩道：「翔，他就是你一直想看的駱顗莫。」

男孩戴了頂鴨舌帽，冷淡地回頭睨了一眼。「就是姐夫說公司裏最厲害的工程師？」

管謙不作聲，蹙起的眉峰擰得更深，感覺手中的身軀顫了下，外套衣料也被大力攥著，低頭看了眼懷裏的人，雙手不覺摟得更緊。

「我以後一定會比他強！」不屑目光輕易的流出眼眸，鳳天翔見人沒反應，無趣的撇著嘴。「呿。」

「翔！不許沒禮貌」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鳳天儀回頭漾起嫣紅的唇，「顗莫，抱歉呀…還是個孩子，不懂得分寸。」

背對的人沒有反應，半餉慢慢回身，垂首輕聲回答：「沒關係。」

鳳天儀發出一聲短笑，隨即啊了聲想起什?又道：「對了，我跟雷殷下個月訂婚，顗莫你記得來衝衝喜氣唷…」

「叮」電梯門在此時開啟，女人笑容依然的拉著男孩移開。

「快送他去醫院吧！」

管謙忍住瞪人的衝動，把一瞬間被抽光所有力氣而滑落的人抱起，離開前丟下一句：

「你玩過火了。」

隨之響起一陣清鈴般的笑聲，跟著關起的電梯門而漸漸隱沒。

22

醫院裏有種沉悶的味道。和著藥物，那種刺鼻味會侵入人意志裏，…讓人感到一股難抑制的沉悶。

男人骨骼特定的肌理上，手臂旁的凸起總是大小不一。比起瘦弱的人，有些人更是纖瘦的彷若不堪一擊。

透明的細條管子由上順到下，兩邊尾端各接著不一樣的實體；一瓶500c.c.黃色點滴，緊緊依一種速度流向管子內，再留進另一頭。

一隻手臂放置在椅子扶手上，很白很白的肌膚上，卻看不見血管，醫生用力拍了好幾次甚至插錯了兩次位置。

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抱怨聲或忍痛呻吟。倒是一旁站著的高大男人，原本已鐵青難看的臉，更是冷得像隨時會賞醫生狠狠兩拳。

「你到底會不會？」冷冷地，管謙瞪著戴眼鏡的醫生。

「抱、抱歉。這位病人的血管太細了…」結結巴巴地，細針終於在第三次時順利插進血管。

這是什?理由？傭醫！睇了眼慌忙離開的白袍背影，管謙撇撇嘴蹲下高大的身子，心疼的看著那手臂上的瘀痕。

「顗莫。」輕聲喊，彷佛太大力，有些東西就會消失不見。

醫院裏忙忙碌碌，急診室內也擠滿了人，就連看診只也能在走廊上就地解決。要不是硬要了張椅子來，這身子哪還經得住站著折騰？

毫無血色的唇瓣緊緊抿，對身旁喚聲置若罔聞。一雙眼睛只是看著前方，動也不動。

管謙忍不住握緊拳頭。想起剛剛他就自己身邊瞬間脫力的畫面，眉又擰了起來。沒回應自己的臉龐依舊看著前方，原本總是溫暖的瞳眸此刻就像失了溫度的無機質眼珠，空空洞洞。

順著那雙視線看過去，前方不遠處一家子緊挨在同一個位置，母親抱著孩子，父親站在一旁焦急的等待醫生，小小角落裏，沒礙著別人。

多?相依的情景，不管處境怎樣，家人就圍繞在身邊。多幸福。

「顗莫？」

蒼白的臉孔依舊望著前方，久久才眨一次眼。每眨一下，身旁的男人心也跟著抽了下，一次又一次，越來越緊。閉上眼，管謙牽起那掌心放在手裏。握著，緊緊的。

「還會不舒服嗎？要不要睡一下？」打了點滴應該會嗜睡，依這種速度，應該不消幾分鐘就會開始昏昏欲睡。

「……」許久，乾澀的唇才緩緩開啟，聲小若蚊。

「嗯？」管謙又側耳移近了些，。

「水…」聲音已沙啞不清。

手輕柔的撫過額間黑髮，笑道：「我去買，你在這等我。」

將那身子往牆上靠著，管謙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眼，見人靜靜的倚在牆邊，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快速走出已寸步難行的走廊。


「！？」拿著水回來的人，愕愣在原地。

原本該坐在位子上的身影，只留下空無一人的椅子以及透明的傳輸管線垂著，點滴因為失了另一邊的壓力，尖頭緩緩流出藥液形成一小窪水跡，顯示了人已離去有段時間。

慌忙的轉頭看看周圍，依舊遍尋不著那瘦削身影。

眼前彷佛可看見那細瘦的手臂忍著痛，…或是他已感覺不到痛，狠狠地拽掉針孔，隱忍著所有不舒適往……耳朵嗡嗡作響，想起他陷入高燒時的囈語──

『雷殷…』

「該死的傢伙！」嘖了聲，管謙丟下水往醫院外跑去。

這是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慌張與擔心感到力不從心

駱顗莫茫然的在大街上走著，好幾次的暈眩就要往前倒去，卻是一股力量支撐著他。他自問不了為什?要走，走要走去哪，只是腦子裏的所有都在叫囂著想見到那個人。

為什?想見到那個人，或許是圖個安心，亦或只是想……不懂了，他到底怎?會懂得自己在想什?？早就不懂了。

她…那個女人，鳳天儀剛是怎?告訴他的？對了，他們要訂婚了。腦子裏一陣混沌，把已燒得不能再燒的意志給燒得快要瘋了。

那種心理驅策著他的雙腿、他整個人，見他一面。

走了多久，看見白色建築的?那，身子已虛軟的差點往地上跪去。是那股堅持讓他賣力的走到這。雖然只來過一次，但那大段路他就是記得了。

什?都是一次就記得的，往心裏放去。關於那個男人的事。

紅色甲蟲停放在外頭，銀色M3就在一旁，兩台車張狂耀眼的並排在一起，燒痛了雙眼，好痛好痛……卻只能忍在心裏頭。

敲門的時候，細碎的水珠開始從上空慢慢落下；周圍，昏昏暗暗，陰霾一片。

雷殷開門的時候，見著的就是一個男子蒼白著臉，抬頭看著天空，專注的看著，長睫扇下一次又一次，雨水滴在他的臉上，延著他熟悉瘦得削下般的臉形滑落。

天空深藍，白色襯衫的他仰望著雨水。那像是隨時會往後倒的一個角度，把那瘦長的身軀給拉得更加單薄。

那是一個，到很久很久以後，讓男人想起來會覺得心臟一陣緊縮的記憶。

緩緩拉回視線，「顗莫。」

被喚了聲，蒼白面容才拉回，男人穿著睡袍的身影就在眼前，一隻手拉著門，一隻手靠在門欄上，卻恰恰沒有擋住室內的人。

女人同樣穿著睡袍的身子纖纖細細，眼角柔媚似的睨了眼門外的人即走了進去。

雨水把臉龐打的一陣濕涼，他已感覺不到燒燙的體溫。

「我…只剩下你了。」怎?都覺得口水難以吞咽，喉嚨乾澀。

「回家去。」

「你…對我…是否有感情？」胸脯上下起伏，嘶啞的，類似於哀求的聲音。

雨在這時候變大，傾盆的力道把在室外的身體打的啪啪作響。不痛，真的不痛……痛的是，他用手也摸不到的地方。

「你在跟我鬧脾氣嗎？」男人開口，冰冰冷冷。

駱顗莫茫然地搖搖頭，感覺胃裏一縮，難受的讓他擰起了眉。

「這就是你的選擇？」雷殷冷道。不去看他臉上的所有水跡，那會讓他開始猜測，那是雨，…還是淚？

駱顗莫決然地點頭，傾身想把重量交付給對方，男人淩厲的聲音卻已先一步響起：

「想要我也同等回報你，是嗎？」冷笑。他的目光已沒有了溫度。

「我……」

好難堪，他想反駁，說他不是這樣想，他從來就沒這?想；卻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那聲音在耳邊回。

「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選擇你。駱顗莫，你越矩了。」

「不…不是的…我…」

駱顗莫急促地想說，門卻已關了起來。輕輕地，在他面前闔上。

他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就哽在嘴角。

「我只是……不想拖著她…」喃喃地，垂下的雙眼已紅腫，熱流往外掏都被雨水給打散。

他只是不想拖著另一個人陪他熬……他越矩什?了，他做錯什?了，他…奢求過什?了？……為什?，他可以這?冷漠的把他推開……

「顗莫！」

尖銳的緊急煞車聲傳來，一抹高大身影沖進雨中接住往後倒下的身軀。

23

天空灑落水，獨留寂靜在身旁，蒼穹只餘無光夜，一切殘留照天明；再也聽不見，再也看不見。

大雨落下的力道那?深，不會為了任何理由而停擺，一陣一陣間，把所有皆打濕不存。

「傻瓜…」緊抱著懷中顫抖的軀體，管謙不舍的緊貼那蒼白臉頰。輕輕廝磨著，想幫他多留點溫度。

「走…你得再去一次醫院……」

「不……」無力的抓著管謙，駱顗莫恍惚的搖著頭，他不想去醫院。醫院有種味道，讓他好害怕…那種像會剝奪最後意志的味道，會讓他遺忘掉許多事。

不可以忘的…怎?可以忘呢？遺忘過好多事，好多好多、太多太多；忘了母親對他微笑的臉，忘了當年被送去國外的寂寞，忘了該抓好自己的心，忘了該開口拒絕，忘了該…最終都忘了該給女人一個交代，也忘了…最終他也忘了，付出的心…怎?收得回……

管謙細細的看著他，湛白的面容彷佛被掏空了所有，他多想問問他，現在還支撐著你的，是什?？

「……」然而，終究沒有問出口。

感受到那被拋空的神智，心就像被啃蝕般的疼。又酸又澀。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知道，他也把心給了一個不會再完全的人。

「他有什?好呢…」

緊緊抱著他，高大身子邁起步伐，雨中的背影竟顯得有些狼狽。

[ 本帖最後由 yunwinni 於 2014-10-19 00:18 編輯 ]
作者: 星夜淚痕    時間: 2009-12-28 13:06

門鈴才剛按下，馬上打開的門力道即快又猛，管謙站在門外怔了怔，對著來開門的女人張開嘴巴一時卻找不到話，想了想只道了句：

「發燒…」

女人的臉跟懷裏的人差不多，就連眼睛也是一樣腫。管謙揪著她瞧，對方只是一逕的看向他手中的人，那眼光專注又帶了些異樣。

「呃，小姐…」

藍雲看都不看管謙，沉默的移開身子讓人進來。

把人安置到床上，管謙才剛轉身，就看見女人拿了條乾毛巾靜站一旁。悶不做聲的，那目光依舊盯著床上的人。

看女人動作輕柔的擦拭著駱顗莫身上的濕跡，氣氛僵持的奇怪，耐不住那感覺，管謙不放心卻還是得叫自己放心，猶豫了下拿出藥袋放在一旁，道：

「退燒藥我放這。每三個小時給他吃一次。」向來總是明朗輕快的聲音，這時竟是小心翼翼。

女人背對著沒回答，等了半天，管謙呼了口氣走出房子，要帶上門的時候，手僵在門把上動也不動，半餉硬是逼著自己把門關上。

搔了搔頭，他都忘了，那女人是他女友，會照顧他的。

哪能輪到他。


室內恢復靜默。藍雲來來回回幾次替換著毛巾，床上的人高燒不退，意識彷佛深鎖般，昏沉的低喃囈語，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她卻沒有動手換掉。

幾個小時過去，喂了兩次藥。床上的人才慢慢止住騷動。藍雲垂目看著他，雙眼裏閃爍著一絲極細微的光芒，犀利的，像要穿透他一樣。

……

「熱…」蹙著眉，陷入睡夢中的人意識不清，卻明白的感受到身體不對勁。

熱…太熱…那熱像要把他整個人都燒成灰燼一般。

「顗莫。」藍雲歪著頭，淺淺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因為高溫而喘著氣，依稀聽見耳畔的喚聲，緩慢的睜開眼，是一張的俏麗臉龐。

「藍…雲…」帶著模糊的視線猶是不確定，開口的聲音竟像初生孩子般不穩。

「顗莫。」始終笑著。

「…熱…好…熱…」手胡亂的揪在衣領間想扒開，完全失了力只剩徒然。

「顗莫。」女人俯看著他，「很熱嗎？」

點著頭，一時忍不了那熱度就想起身，卻被按了回去，眼前放大的臉龐是自己一直很熟悉的面容，然而此刻笑著的她卻讓他感到不認識般，好陌生。幾乎讓他有種莫名的驚惶感。

傻了嗎…是藍雲呀……腦中迷迷糊糊地想著，抵擋不了那溫度索性就想躺著隨它去，只是身上緊黏的衣服很難受，擰緊眉無耐地歎了一聲，衣襟霍地被打了開來──

神智越來越不清，張開眼想謝謝對方幫自己解開不舒服感，一雙冰涼的手掌覆在胸前遊移。

「顗莫。」藍雲貼在他的唇上，笑著，輕柔道：「你好久沒抱我了。多久呢？一個月？三個月？或是半年？…不，不對……是你進鳳氏之後。那是多久呢？」

呵呵笑著，她揭曉答案：「是整整九個月哦。」

「藍雲…」耳鳴的厲害，就連視線也開始混濁，駱顗莫努力睜著眼，卻什?都看不清。「你…說什?……」

手指細細的在胸膛間觸碰，每隔一小段距離就停住，再往下……多久，女人逐漸凝起風暴的眼，是怒意，是難堪，還有……更多的不甘。指尖恨恨的用力刮過，那些深色痕跡就被劃的更紅。

「看你…皮膚這?細，我多久以前給你留下的吻痕，現在還在呢……」低喃著起身，卸除一身外衣，細長的腿跨坐到駱顗莫身上。

「藍雲……你…幹什?……」竭力睜著眼，手本能的推拒著，但重病又因為怪異熱度而失了力的他，卻怎?也贏不了女人的微薄箝制，恍惚間，下身突然被摩擦的熱度跟身體的一起在翻騰。「呃……」

像是極其明白身下的人無法脫離自己，藍雲緩緩地拉開皮帶扣環，幾乎著迷的喚著自己深愛的人。

「顗莫……顗莫……」一聲又一聲，懷著什?樣的心情，在此時此刻。

「不要這樣……」拉練聲刺耳的響起，駱顗莫虛軟的身體頓時僵硬。

震驚得無以復加，卻什?都明白了過來，什?都明白了。藍雲……腦子裏吵鬧的響著，身體卻違反了意志，駱顗莫茫然地張著眼，卻什?都看不見…看不見……

「不行的…藍雲……不行的……」

「不……不……不…」

開闔的嘴巴不停發出短促的聲音，身上女人的動作他卻無力阻止，僵硬的手無力，僵硬的身體無力，……僵硬的他，整個人都在一陣嗡嗡作響聲裏空空蕩蕩……

殘存的一點點意識裏，什?都感受不到。惟有的，是男人硬生生把自己推開的話。

雷殷…

摸不著的地方傳來一陣平穩卻夾雜不和諧的細微雜音，……是心臟疼痛不堪的?喊聲。

24

疼痛到了一個階段便會習慣痛。習慣了痛是否接下來就不害怕痛？

這個時候，他卻想起了男人。那個初遇，他見到一雙會成功的眼睛，裏頭蘊含多少野心，只要他想要，又怎?會脫於手？除非他不要了。

他真的……明白的。多想苦笑，然而做不出表情的臉只是一灰死槁。

視線裏，什?都沒有。有的只是茫然看不清的天花板，身體的反應清清楚楚，然而所有意識卻都已經迷離。

全身僵硬的幾乎停擺，像根木頭似的空娃娃，女人在他身上做些什?，那是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說服自己不去細想。

就算心裏不是自願，身體卻還是擁有生理反應。藍雲突然仰起了臉，嘶喊著什?，駱顗莫閉上了眼。什?都感受不到了……

「顗莫…」

女人汗濕的身體，汗濕的手臂，汗濕的手心，輕輕的，觸摸著他。然後，深深的，開始低低的哭了起來。像個孩子，像前一個夜晚他們在客廳時，是個手足無措落淚的孩子。

做錯事了嗎？是誰呢？誰做錯事了該畏罪而流淚？

「顗莫…」

想起了第一次遇見女人的時候。那時倫敦起了濃濃的白霧，把周圍的視線薰開成一片不透澈。他走在無彷佛沒有盡頭的街道，那時她的微笑，讓他的心情泛起一汪溫暖。

好濃好濃，讓他就算在異鄉這?多年，也不曾有過這?舒服的感覺。那時，年紀半大不小的他們，好像就是這?相依在異國裏。

四年的感情是因為兩人都有份堅鑿的信心；然而，那卻也是極容易就被潰散的東西。多?不可靠。而背叛那份如石堅硬感情的，就是自己。

總有東西太殘缺，就是不夠圓滿。感情，就總是寂寞；因為愛，使人孤寂。而心裏面有個角落，好像再也沒辦法填滿。

愛是雙方的事。付出卻可以是件單打獨鬥的事。

除了藍雲，那?他自己呢？有辦法同等付出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的感情背叛就可以找到個出口了嗎？所以是否定。既然犯了，怎?可能因為道歉就不是罪？

「對不起…」聲音啞的，幾乎快聽不見。

咽嗚的一聲，女人捂著自己的嘴巴。卻怎?也掩飾不了哭聲。

顗莫，顗莫，…你為什?哭呢？為什?你可以這?悲傷的流下冰冷淚水？好殘忍，把你溫熱的感情給了他，卻只能給我冰冷的淚。

「顗莫…顗莫……不要說對不起，走…走…我們一起走！你跟我走……」拉起癱在床上的人，那軀體卻好似沒有意志般虛軟。

「藍雲…」眨著眼，眼前一片模糊。他什?都看不到…他真的…什?都看不到……

捧著她深愛的臉龐，想看見他的眼裏，然…卻只能看見什?？沒有對她的感情，還有什?？只是歉疚。

「那個男人有什?好？他有什?好？他有未婚妻了！他根本不愛你！可是…我…顗莫…我愛你呀……」

「砰」什?聲音？是感情被撕裂的聲音。駱顗莫呆站著，茫茫然的，睜著眼任淚滑落卻做不出反應。

對…他要訂婚了，而「愛」是什?呢？到底是誰曾開口付出過？──好可悲，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那個湖前的夜晚，也只是曇花一現了吧。太虛渺了，已經不夠真實。終於明白，為什?他可以給自己一夜這?溫暖的擁抱。從那過後，那也不再屬於他了吧？不…從來就沒有屬於過他。

疲憊的閉起眼，駱顗莫甩開那拉著自己的手，頹然的倒回床上，窩著。把自己捲縮成一團，然而背上那長長的脊椎紋路，卻在顫著。好痛……

「顗莫，你不可以這?殘忍！！看我，你看我……」再次拉起他，藍雲歇斯底里的要對視著他的眼，卻總被拒於千里。

「啊──！！」嘶聲尖叫著，藍雲揪著自己的發，無法遏止的酸疼從四肢百骸侵襲過來。

為什?…為什?要這?執著？到底盲目的是誰？

「駱顗莫。」凜冽的，幾乎絕冷般的聲音。

緩慢地，駱顗莫將視線調向女人的位置，太陽穴的震動在叫囂著疼痛。然而卻痛不了他的神智，一瞬間，銀色光影閃過，來不及辨別什?，他已睜著眼沖上前去──

一切歸於寂靜，殷紅的液體順著白皙皮膚涓涓流淌。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紅點，彷佛還可以聽見啪嗒啪嗒聲……

如遭雷擊般的縮回了手，沾有血跡的尖銳刀面敲擊地面「鏹」一聲，藍雲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右手始終被緊緊抓住──

在最後一秒，他還想傳遞力量給對方，希望對方不要怕、不要擔心、不要…難過。

「對不起…」那是僅僅，他惟一可以說的話。

「顗莫！！」

失去意識前一刻，躍入眼裏的是女人臉上熟悉的面容，溫柔的雙眼帶著驚惶……

漾起了抹安心的笑。就此……沉沉睡去。

25

「很好。工程進行到目前……」

……

威嚴冷峻的聲音回在偌大的空間裏，所有人皆專注的參與著。最前方上位的人視線緩緩一繞，停在對面末端位置上，眉頭幾不可微蹙了起來。

「他呢？」聲音清冷，毫不避諱的語氣，連名都不帶上。視線剛好，就是問著旁邊座位的人。

所有人目光登時轉向被問者。也很好奇工程師怎?沒來？開工程會議呢，竟敢翹掉還沒請假！幾乎都想忍不住偷偷瞥一點雷老大的臉了。

被問話者懶懶地從資料裏抬起頭，看都沒看問話的人，知道他指的是誰，低下頭不經心樣。

「我怎?知道。」此話一出，四座霎時一陣抽氣聲。既不是疑問，也不是肯定，意思多明白──幹嘛問我？

眯起眼，雷殷臉上看不出清緒，「散會。」

會議意外的提早結束，大夥雖頗覺奇怪驚人，但也沒有二話。可以早先離開水深火熱，誰不要啊。

「管，你留下來。」聲音恰恰好，讓所有離去的人也聽的一清二楚。

已起身跨步的人動作一頓，向來笑開的臉上此刻面無表情。

門被隨手喀的一聲關上，室內暫態恢復沉靜。兩個男人對面而站，氣氛，異常的跳動。

「顗莫呢？」問著，話裏有什?？

既然沒有別人，那?臉色也別裝了，更何況他根本不想裝，那大家就攤開來吧，要耍冷面誰不會！就是心狠沒誰強！

「顗莫顗莫…你除了會這樣叫他，你還會什?？當他是狗啊？！」

對他的用字蹙起眉。「他三天沒來了，你知道嗎？」

管謙一聽怔了下，但隨即逝去。諷道：「你沒電話？不會打嗎？我記得你不是喜歡他隨傳隨到嗎？」嗤了聲，意思還是暗示他把他當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管…」沉下聲，雷殷已難再有和顏悅色。

瞪著他，管謙實在很想沖過去揍他個兩拳。雖也驚訝駱顗莫的缺席，但因為不是同公司，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竟那?多天沒上班，這對他一直保持著堅守崗位的態度有落差……那天離開他家後，他雖也想打個電話過去，但無耐不知道電話，就連……內心也在掙扎……

歎了聲，管謙移開了視線。「我早叫你不要貪心了。」

雷殷眉梢一挑，問：「怎?，你看上他了？」

聞言，管謙意外地沒有動作，緩緩地站起來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要太有自信。尤其在你這?傷他以後。」

「你很關心他。」抱著雙臂，雷殷點了根煙，視線調向了窗外。

「那你大可不必問我啊？他不是你的嗎，你有的是辦法找到他，不是嗎？」說完，管謙懊惱的皺緊眉，像什?了！他竟像個高中生一樣沖著對方。

籲了口煙，雷殷在霧裏的臉飄渺不清，「電話我打了，他家我也去過了。」

管謙不禁訝異的微睜著眼。這傢伙居然找到他家去了，他家還有個女人在呢，他堂堂大老闆沖上去找人？……一陣恍然大悟，心下頓時明白了；這傢伙，果然自私。自己想要的就要，卻不准別人可以獨自擁有。

雷殷…你夠狠。

卻也忍不住笑出聲，卻是帶著滿滿的譏嘲：「原來你也會關心他，我還以為你只懂的推開他。」

閉上了眼，雷殷知道他在指什?。卻沒開口辯白。似是在煎熬內心的答案，該怎?回答？

靜默了會。空氣間聽不出是誰先投降的一聲喟歎。

「到底是誰不可看上誰呢？嗯？」

撂下最後一句，已不想再多說，兩人的問與答到此結束。管謙懶得再搭理他，撇撇嘴握上門把，不料門卻早一步被推了開來──

「抱歉！我…」倉皇的道著歉，來者掩不住慌張，抬頭見室內只有兩人，張著嘴把話都忘了。

「管、管謙…」卻只能??的說出靠最近的人名。

天…管謙忍不住心顫了下，手伸了出去，輕輕的撫上那面容…

「顗莫…」

這名字一喚出，在場的心皆失了拍。瞬間，把人痛得要擰出汗來。

輕輕的碰著那臉龐，幾乎想就這樣把他覽進懷裏，他要多克制住自己才可以不要這?衝動？心好不舍，三天不見的臉龐，竟然消瘦見骨，臉色難看呈現不健康的死白，就臉總是微笑的嘴角，也是毫無血色。

忍不住苦笑。他叫他什?……連名帶姓的，真是疏遠。

終於明白了，原來他也是傻子一個。那天雨中的不清不楚，現在全都清楚與明白了。真正的明白了。心…是真的丟了。

臉不著痕跡的脫離對方手心，雙眼不自在的飄了下，對到了站在裏頭的那雙目光，心上登時一緊，遲疑了一會才脫口問道：「會議結束了？」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勇氣才開口。得到了管謙肯定的回答，駱顗莫雙眼一黯。

他還是沒有趕上。他已經盡力的趕來了。無奈醫院硬是不肯放人，要不然他就不會耗那?多天了…怎?辦？他……一定生氣了。

26

「顗莫…」

一時半刻，張著嘴開闔半天，管謙竟然不知該怎?開口安慰他，知道他對參與這項計畫的重視，他其實大可直接要他別在意，然觸覺到他看著男人那?惶惶不安的專注，他卻什?都說不出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狼狽。

自己在意的人就在面前露出那樣的表情，再強勢的男人也有無法言語的時候。

三人之間氣氛莫名的凝滯。

「……對不起。」久久，站在門外的人才輕輕吐出這句。

閉上了眼隱忍著，管謙良好的修養一再被挑戰，想著乾脆就把人扛起來走人好了，吐了口氣，他今天像個小夥子暴躁極了！

心想著乾脆化解這樣的情況，手伸出就要拉人離開，才剛握上那手腕，一聲壓抑般的痛吟傳來，幾乎細小的要讓人錯過。

管謙看著駱顗莫，蒼白的臉上溢滿汗珠，嘴唇緊咬著，好似在隱忍著什?。擰起眉，倏地拉過那只想往袖裏藏的手掌──

呼吸倏地一窒，管謙瞪著自己掌上的另一隻手。白色繃帶一層又一層包裹在掌心，那顏色在白晰的皮膚間竟更顯觸目。

「顗莫你…」喉頭一緊。

不著痕跡的收回手，那陣刺痛讓他冷汗直冒，卻給了一個笑容，緩聲道：「沒事。」

「什?沒事！你…」

管謙看著那牽強的面容，心裏難忍漲痛，著急的想再說些什?，另一道突然響起的聲音劃破兩人的對話──

「管你先出去。」

管謙聞言頓了會，轉頭瞪著雷殷，眼裏翻湧著，與那人的淩厲不相上下。兩人誰也不讓誰，直到一隻瘦弱的手拉住他。

「我…謙你先出去吧……」搖著他的手，眼裏有乞求。

表情難看的沉著，卻又拒絕不了眼前那張面容的為難神色。手握著拳，管謙僵持了一會才點點頭走出會議室，將空間留給其餘兩人。

……

暫態間，沉默再次滯留在空間裏。好像連某些聲音也可以清晰聽明白，例如那些揣揣不安的心跳聲。

「為什?三天找不到人？」

低沉的嗓音先打破了僵局，駱顗莫看向他，剛好錯開男人轉開的視線。

如果什?都失去，他應該還可以保留他原有的條件。從容，原就是他給人的外在認識。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於這男人面前消失殆盡。

抿了抿乾澀的嘴，他尋覓著好的藉口。「我……不舒服。」

「不舒服？」聲音的驅近，雷殷走到他面前。

「嗯…」點著頭，還來不及對突然接近的距離反應些什?，手已被拉過翻出了衣袖──

「啊…」倒抽了口氣，男人握著自己的力道不深，但卻恰好進了傷口。皺緊眉心，想縮回自己的手，卻不被放開。

「雷……」

冷峻的臉龐深沉的看著傷口，向來無波的視線瞬間降了溫度，冷絕的，卻灼傷了人。

「你的選擇就是這樣？」硬著聲，雷殷眯起眼。

同樣的話，那個雨夜他也是這?被推開。

心上猛的一緊，駱顗莫搖著頭，設想好的藉口還未出口即被打了回票。張著嘴，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事情並不是他所想，但是喉頭就像被千言萬語給倒灌般，什?都說不出。

手心的傷口更痛了。痛的他整個人發顫。他突然深刻的意識到，不管他可以開口什?話，都無法抹滅掉此時男人下的篤定。

「我…沒有…」

「你沒有？」雷殷拉起他的手腕，突然被出完整出示的傷口就像實證般的，讓人百口莫辯。

「為什?要用這種方式？嗯？」

俯著首，駱顗莫只是沉默。肩膀微微顫抖著。他只是，靜靜的聽著男人的聲音。靜靜的，不置一詞。

「想用這個留下我嗎？」

什?樣的話可以讓人崩潰？

「砰」──閉眼落淚瞬間，門被甩上的聲音跟心碎的聲音一起響起。沉悶的，卻好大一聲。幾乎要把人震碎。

如果心可以被震碎，為什?還要讓它留下？

「我從來就……沒奢望過什?……」

走出鳳氏大樓後，管謙臉色陰沉的在街上走著，從前的輕鬆開朗形象不復在，皺起的眉頭有化不開的鬱悶。

腦海裏全是那張泛白的臉孔，完全無法想像他居然會……想起來一陣擰痛，卻什?辦法都沒有。上頭的情形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卻無法遏止去想他們是否會因此和好？「嘖。」手插著口袋，管謙當下有種衝動再上去找人好了。

周圍景色驀地沉下，天空一片暗淡，深灰的雲罩在頭頂，想走走順順心情的氣氛都沒了，管謙忍不住撇撇嘴。乾脆走回去拿車。

每次一下雨就沒好事。

轉身肩膀突地被撞了一下，力道極小，管謙不經意一瞧，隨即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就在自己面前不穩的踉蹌了下。

「小姐你……」管謙適時的攙扶住女人，驚訝發現她的面善。

女人半開著雙眼迷離，茫然的張著嘴不知在低喃些什?。

「顗莫…顗莫不見了……」

27

「你說什?？！」腦袋空了一下，管謙瞪著女人意識不清的臉龐。不見？怎?可能不見？他剛明明……

藍雲甩開了他，身子晃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周圍，似想起了什?捂著臉，喃著：「不見了…不見了……醫生說他不見了…他手上有傷的……」

擰著眉，管謙越聽越糊塗，看著女人自言自語卻毫無頭緒的臉，腦子裏一面嗡嗡作響。臉上突然一涼，細小的水珠開始滴落，心裏頭倏地一陣煩躁，總覺得有什?事哽在胸口。

「等等…」拉回了女人不穩的身子，連忙按制住她掙扎的手，管謙急忙：「冷靜點！顗莫在公司裏！」

「對…怎?可以不見呢？醫生生氣了…我去找……我得去找他……」不搭理他，藍雲用力甩開他箝制的手。

「你知道那傷口怎?來的嗎？」不再勉強她，他只是想知道那傷口不是如他所想般得來的。如果事實真是如此，他很難壓住心中的不舍與憤怒…

踏出的背影驀地停住，肩膀開始顫抖，藍雲轉過頭來瞪著他，面容惶惶不安帶著害怕與恐懼。像是忍不住般的，她驟然蹲下身子，將臉埋緊了膝蓋間，雙手緊緊按著耳朵。

見女人那個樣，管謙深皺的眉頭趨緊，大步跨向前抓起她。怎?回事？為什?她看起來這?…異樣……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刀子好利…刀子好利…不小心就……傷口好大好大……血一直流、一直流……嗚…對不起、顗莫……」啜著泣，女人喃著彷佛失了神，只是一逕的任淚滑落。

藍雲脆弱的模樣讓人不舍，天空飄下的雨點越來越大，管謙順著她的背，一時卻不知該怎?開口，只是……心卻松了一口氣。

原來…真的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樣。忍不住想咒?自己，怎?會以為他是為了那個人而傷害自己呢？……意識突然一頓，心霎時停擺了下；他會這?想，那?當時在場的另外一個男人──

也會這?想。

「來！」牽起了女人，管謙帶著人往另一個方向跑。

拜託…希望不是他所想那樣……拜託……

腦意識想起那個雨中搖搖欲墜的身影，而那身影也真的就在他面前倒下……心不可抑制的擰著；他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他這?堅持，就像他不懂到底是什?在支持著他，然而一瞬間他卻什?都明白了。

傻瓜……

一路帶著女人跑到了鳳氏大樓，管謙看了眼大樓，已快下班時間，應該還找的到。

「你在這裏等我，我帶顗莫下來，好嗎？」安慰性的輕撫著女人已被雨打濕的頭髮，管謙柔聲道。

遲疑的點著頭，女人眼裏猶是不安與惶恐。


「顗莫？他今天不是沒進公司嗎？」秘書疑惑的皺著眉，順帶拿起公事包，又道：「他三天沒來了。」

怔愕著臉，管謙頓時明白剛剛心中的不安；他當然知道他三天沒來了！重點是為什?剛還在的人現在竟沒有人看見他？一陣焦急使火氣又沖了上來，抓著幾個人再問清楚，答案卻是依舊，忍不住脫口咒了些話奔出了鳳氏。

「該死的雷殷！」

所有職員皆怔在原來。充滿疑問的，這還是第一次見著向來健朗的人失控。

一抹暗色的瘦長身影走在大街上，幾乎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一步一步，緩緩地，任落下的雨點打在身上，像是沒感覺般的，臉上沒有表情。卻面如死槁。

又下雨了……駱顗莫幾乎像是被動的抬眼望著天空；好灰好灰……好深的顏色。

雨滴打進了眼裏，一陣酸澀，不經意眨了一下，更多溫熱的液體流出眼眶，熱的，幾乎要燙傷面頰。

放眼望去，在雨中的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

被推開了，他再次被推開了。在他毫無心裏準備，毫無任何料想下，他再次被那人徹底推開。

記起那個沒有人的生日，那時10歲只有他自己，突然被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他迎接了在異地的第一個生日。

生日要唱什?歌？祝你生日快樂。

他躺在河堤邊，無邊的夜色向他襲來。獨自一個人唱著歌，卻深深的思念起母親來。那個在他生日前就離開這世界上的人。有張美麗的臉，還有溫柔的微笑。

『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那時他一邊唱，淚也一邊流了下來，嘴角雖然微笑，心臟卻也痛了起來。

想望一個完整的家庭與生活，似乎變成一種奢侈了。

醫院裏那對父母擔心著他的孩子，所以就算人再多他也不會離他身旁，就算在擁擠，他們依然緊緊的靠著對方。

……多好。總是雙方在乎著彼此。那是，雙方都同樣擁有的事。

付出不是因為想得到什?，而是因為想要這?做。從沒奢望過什?，那是因為他知道在這段關係裏，他什?都不是……

他什?都不是。

他從來…就什?都不是。

身體一陣顫抖，他卻連擁住自己都沒有力氣。站在熙熙攘攘的車道旁，獨立站在這裏的他是誰？

張開被繃帶裏緊的手心，大雨把所有都給打深，變得沉，幾乎要讓人動也動不了。仰望著天空，什?都看不見……張著嘴巴，開闔著，卻只能無盡的哽咽；好想哭，好想嚎啕大哭，好想用力哭……

如果大力的哭可以把心溶出來，你還要不要？

28


「顗莫！」

有人在叫喚著他，他聽到了，卻又好似聽不到。遲疑著轉頭，從車裏奔到雨陣裏的人也擁有一副偉岸的可靠身軀。

那?高大，比起他的懦弱，那是可以承擔更多更多的放心壁壘吧……

大雨無情的刷落，把視線都打迷糊了。男人就站在他眼前，筆直的布料因為被打濕而緊貼在腿上。

閉上了眼，他緩緩地抬起頭，無視眼角滑落的酸澀液體，此刻，他只想給他一個微笑。

「嗨，謙。」

管謙凝視著他，凝視著頹然坐在地上的人，灰暗的雨水把視線都變色，他專注的、專注的看著他手心上的紅，多?觸目驚心的紅，還有那個笑…他在笑著，那個他看過最溫和嘴角的弧度……多美，此刻，卻多?悲傷………

很痛吧？一定很痛很痛……所以，連安慰著別人的微笑看起來都這?苦。為什?還要費心去想到別人呢？

再也隱忍不住的情感就此傾泄，驅使著他像頭受傷的野獸，低吼著他的心疼，然後…彎下身子，緊緊的、緊緊的把這男子抱緊懷裏。

像要把他揉緊軀體，就此帶著走的力道。那?深…那?深……如果可以，就帶著走吧……好不好？……你說好不好呢？

沒有愕然，這個瘦弱的男人，緩緩的張開手，回抱了這個男人，這個現在把力道傳遞給他的男人。

輕輕地，他說：「對不起。謙。」

聲音這?柔和，像撫順著受傷的鈍角，直想把他磨圓，這樣…就不會痛了吧？

感情，也就這樣被反駁了。

閉上眼，男人像被哽住的喉頭上上下下滑動，想說的不能說，彷佛淡淡的迫切和心疼；半餉只能苦笑著無奈，低喃地，用著幾乎只想讓自己聽見就好的微小聲音，說：

「笨蛋…我找到你了。」

告訴他，他還有多少次機會可以找到他？



床上的人有沉靜的睡容，眉宇間卻有不安的皺折。他站在床邊看著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像不安心似的要再重頭尋視一遍。

換下一身濕的衣褲，疲憊的身形陷在柔軟的床墊裏，乾淨的寬鬆服飾讓他更顯纖瘦，那像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崩碎般的脆弱。

露在外頭的手心裏是一層清新乾淨的白，卻讓人何心與忍去觸看。那…會擰心，會把心給擰得更緊……緊到讓人幾乎不能呼吸……

感覺有人來到身邊，管謙膠著著視線晃了下，提起神笑問：「你…要不要也睡一下？這一夜折騰了……」

藍雲沒有回答他，看著床上的人，雙眼裏一片清澈。

「如果…他遇見的是你，哪有多好？」

歎息般的話，讓另一人微微側目。微詫異的轉過頭看著她，卻赫然發現了腳邊的行李……

「藍雲…」

「我在車上看著他，他給了笑。真好看的笑容，向來總是忙著要安撫別人，像當年認識時一樣。他不要別人擔心他，所以掛著那個安然的笑。其實誰又真正懂得他。」

平靜的說著，藍雲目光裏只有透徹的釋然，給了管謙一個笑，她最後一次轉頭深深地凝望著床上的面容，雙眼不經意一眨，是一直忍著的苦澀掉落。

「我們都不是他，我們卻都只懂的要付出，但是誰想過什?是他心裏最希冀的東西？」拿起了行李走到門口，最後，她只是輕聲說：

「謝謝你。」

背著身，管謙痛苦的閉上眼，良久才溢出一聲輕歎。

「我又何嘗不想給呢？」

高大的背影佇立在落地窗前，傲然的雙眼凝視著腳下的一切。黑暗的，卻有些燈光閃爍。太不真實…就像手裏只能暫且握住的一樣……

「我以為，你可能就此要住在這了？」

輕脆的嗓音驀地響起，卻激不起對方任何反應，依舊是直挺著身子望著窗外。

「這棟冷冰冰的大樓有什?好？」細長的手臂攀上了對方，緊緊環上了腰間，眷戀似的輕歎一聲，又道：「比起我可以給你的，真那?吸引你？」

男人沒有回答，看著遠方的視線眨也不眨。讓人看不透。三天來的夜晚他獨自站在這裏，一個人站在這裏，睨著腳下的一切。

然後…品嚐著一個人難割捨的矛盾與掙扎。

「再不理我…我就咬你羅？」

呵笑著，鳳天儀似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反應，只是一逕的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翹著紅唇就想欺上，卻被人一揮，連人帶身的踉蹌於一旁。

些微狼狽，微惱地，但是沒有顯現，她看著冷漠的男人，嘴裏有絲笑意，絕冷的。

「怎?？在想你安靜的情人？」試探的，卻帶絲嘲意。

沒有理會她的話，雷殷索性拿起鑰匙往外走去。女人拉住他，一定要對視上他的雙眼般地，緊緊拉著他，不讓他拒絕──不可以拒絕！

「哪…你要乖乖的哦，不然我們說的就不算了……」嘻笑了兩聲，確定般的問道：「好嗎？」

向來淩厲的雙眼更是降下了溫度，雷殷推開她，薄唇微啟，好似下一刻吐出的話語只有冰冷：

「不要以為你可以駕馭我，天儀。」最後兩個字，女人的名字，溫柔的讓人打顫。

愣愕了一會，女人隨即反應過來鬆開了手，笑道：

「原來你真的會捨不得。呵……到什?程度呢？」

不理會她，雷殷頭也不回地跨出黑暗裏的空間，獨留背後女人細小的笑聲。

「那就玩玩看吧……我還沒拿回我該有的呢。對嗎？」

29

他在一片晨曦中醒來，薄黃的陽光讓蒼白的膚色更顯透明。

好像隱隱間就會消失不再。

「你醒啦！早。」

朗朗卻帶著些微疲困的聲音傳進耳裏，駱顗莫睜著些微惺忪的眼，給了一個微笑：「早。」

「餓了吧？有粥哦。」管謙說著走到廚房，沒察覺到身後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環視著周圍熟悉的一切擺設，早已疲憊的黑瞳難忍傷痛地閉起。

「顗莫？」端著餐盤走進臥室，卻瞧見床上人閉目的凝思，管謙輕聲喚著。

半餉得不到回應，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至床沿坐下，凝視著那張面容，泛白的嘴唇似隱忍著什?般的咬緊，讓他忍不住想伸出手觸碰，?那，長睫顫了下，一雙清澈的雙瞳緩緩睜開。

動作的手停頓在半空中，兩雙視線僵持了一會，最終，收拳放下。

難抑的溢出苦笑，胸腔傳來一陣刺痛，心像是要漲破一樣泛著疼痛的漩渦。掩飾似的拿起餐盤，手卻被一隻瘦弱的掌心覆上。冰冰的，微涼的溫度。把胸臆的痛都給凍結。

「藍雲…走了？」

微顫著嗓音，忍耐著。管謙反手握住，兩掌包緊磨娑著。笑著問道：「如果可以重來，你還是會選他嗎？」

那一瞬間，心臟大力的跳動著，幾乎要直達他的喉嚨。

沒有抽回自己手，駱顗莫看著他，一陣恍惚，喃道：「可是……無法重來了……」

磨娑著溫暖的手頓了下，隨即恢復，管謙呼了口氣，挑著眉鬆開面部，倉促的笑了下再次拿起盛著熱粥的碗。

「你胃不好吧？這可是她熬的，你的胃可別辜負人家的心意了…」說著勺起一湯匙吹著，視線卻不再抬起。

「他是孤兒……」

再此開啟的嗓音，彷佛從很遠飄來，讓人動作徹底停在當下，忍住手心的顫抖，管謙幾乎頹然的放下手中食物，臉上有著難解的變化。

那是……心被凍結又被撕裂的瞬間。

「我已忘記我父親的臉。」輕輕、淡淡的語調。

「可是我記得他的背影。穿著黑色燕尾服的背影，他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母親把我抱在懷裏。我那時心想，他就要得到幸福了吧……」

移開臉看向窗外，管謙緊握著拳，直到指尖幾乎刺緊脆弱的掌心，卻感覺不到痛。他的痛……早已全為了這個人而滿載。

「母親走的第三天，他帶我到機場告訴我要一個人生活下去，我仰著頭卻看不清楚他的臉，陽光太刺眼，把眼睛也刺痛了。直到現在……我依然想不起來他的樣子。」

「顗莫……」

「他的背影我卻怎?也忘不了。」

「顗莫……」吞咽著嘴裏的苦味，卻咽不進嘴角的酸澀。

「他是孤兒。他告訴我的時候，我想著一定要給他幸福。可是幸福是什?？我不懂。他說就是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

「顗莫！」

「所以我……我要幫助他得到幸福。」

「顗莫！」終究忍不住緊抓著那纖細的臂膀，他看進他的眼裏，低吼著：「幸福要自己爭取！！不是成全給別人！！」

駱顗莫卻似聽若罔聞，感覺不到臂上的力道，繼續道：「一個家……」

「不是的…不是的……」急急的想反駁，卻在那淚終於滑落的瞬間哽住所有。

「給他一個家。謙……給雷殷一個家吧……」

把沉埋在心底最深最深的惟一盼望，轉交給予那人成為希望。從來就不求什?，只是冀望……你也可以幸福快樂……

「顗莫……」

再也說不出話，他把那副已是殘弱不堪的疲憊身軀緊緊擁在懷裏，任那早已淚流滿面的瘦削臉龐把自己胸間淌濕，無法言語的心疼與不舍在發酵。

「……你的幸福呢？」

誰來成全你的幸福？

30

他靜靜的站在他身後，那背影專心於手中事物裏，多久，不曾回過頭或是移開目光。只是一心一意於那些密密麻麻程式裏。

他卻無法調開視線。更無心於手中的設計稿。

第幾天了？三天？還是四天？…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可以發生多少事？前方不停忙碌的雙手裏，其中纏著繃帶的一手動作些微遲鈍，但卻沒有讓他停下連續敲打鍵盤的動作。

沉吟了會，管謙放下手中的製圖筆。

「顗莫。」

「嗯？」沒有回頭，只是應了聲。

「休息一下吧？」走到他身後，看著閃著光的螢幕，裏頭程式畫面不停的在跑。裏頭投注了多少心力？

「我還不累。再等等…」聲音降了下來，似發現到了Bug，雙眼眯起找尋著修復。

「你餓不餓？」

「……我不餓。」動作頓了頓，駱顗莫索性停下，轉頭看著身後的人，問道：「謙，你…是不是有什?事要說？」

管謙看著他，深深的看著。

「嗯？怎?了？」不解他的目光，駱顗莫微笑道：「難道是你餓……」

「雷殷訂婚了。」平緩的語氣，不急不慢。只是要讓他知道這項事實。

微笑的臉龐瞬間僵住，半餉再也維持不住，帶著藏不住的狼狽回頭繼續於螢幕，良久才低應了聲：「那…很好啊。恭喜他。」

管謙低下身子凝視著他，側臉看著前方依舊專注，好像一點也沒注意到他靠近的臉龐。只是放在鍵盤的雙手卻沒有動作，靜靜的停在那裏。

「都已經訂婚，…你何必堅持把這玩意兒搞出來？」瞪著藍底的畫面，管謙忍不住問。

既然雷殷已跟鳳天儀訂婚，那?所有一切也都勢在必得了，不是嗎？

為了這個程式，駱顗莫寧願冒著可能被拿掉工程師資格的險，一個禮拜沒有踏進過鳳氏，更別說是所有會議。

無聲消失一個禮拜，那傢伙應該會氣瘋吧？

駱顗莫沒有回答，已恢復平靜的神情，手也開始再次忙碌敲打著。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管謙挑挑眉，放棄似的回到沙發，拿起設計稿繼續，筆卻怎?也動不了。索性繼續抬頭看著那背影發呆。

「這是籌碼。」良久，才傳來這聲回答。

管謙愣了下，疑問：「籌碼？」

駱顗莫繼續背對著他，平穩的聲音緩緩道：「鳳集天要看成果。這是他把鳳氏交給他的條件。」

他坐在電腦前已經七天，七天可以改變很多事。他的手機不再有熟悉到難忘的電話號碼出現，也不會有人皺著眉頭要他不要熬夜趕程式，也不會有雙冷厲的雙眼看著他，說些只有他懂的話。

那一切，他想是已經結束了…

「那老傢伙都準備要嫁女兒了，不會再刁難准女婿吧…」

那三個字，讓人心也瞬間擰了起來，閉上眼舒口氣再睜開，駱顗莫放空所有思緒。只把眼前的事物定為首要。

「鳳天儀學的是藝術，但她卻有MBA。」一句話已明白。

管謙聞言擰起眉，他想他懂了。

就算今天沒有雷殷這個女婿，鳳氏負責人鳳集天也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他有計劃的栽培女兒，更遑論那女人是什?樣的個性……

鳳天儀對雷殷抱持著什?樣的情感與心態。她怎?可能讓幾乎到手的男人被自己的父親否決掉？

思緒一轉，管謙忽地全都明白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那女人可以忍受未婚夫擁有一個男性情人，卻無任何反應。

她不是沒有反應。

鳳天儀是個聰明的女人，既然知道無法束縛他，那?就放任讓他去。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知道父親開出什?樣的條件，那?她一定也知道，這個跟她分享同個男人的人，就是完成條件的最後關鍵。

看來一山還有一山高。

「所以，這個中央系統程式……就是為了讓雷殷能夠……」

敲擊的動作停下。駱顗莫轉頭看著他，微笑道：「這程式接近完成了。」

管謙怔神的看著他。他一直知道雷殷的野心，然卻沒有想到此計畫竟是攸關掌權問題，更沒有想到的是……

鳳氏新式飯店計畫裏，最主要的工程即是此中心點，電腦中央控制。挑出所有飯店可能會遭遇到的Bug問題與漏點，此程式將會為整棟大樓帶來所有最完善的設備與管理，幾乎前所未有。

撇開正在已在進行的飯店工程不說，要是將此程式拓展到各項市場上……

那是一項新商機，更是一項新挑戰。鳳集天要看的是成果，只要雷殷能帶著這項完美成果迎娶他的掌上明珠，那?鳳氏將完全掌握在他手裏。

管謙登時無語。那雙眼睛閃爍著開心的光芒，像是完成了一件極致之作而歡愉著。在暗處卻隱藏了深深悲傷。

為了他所想要的，所以你拋下所有去付出？他終於懂了，終於懂了為什?他要這?執著於出席這個企劃……

顗莫。你這個笨蛋……

「這個程式在學校時只完成一半。只是……沒想到現在能派上用場。」平淡的語調，好似在訴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明天是最後期限。今天一定得完成。」

只要明天把程式交出去，那?鳳氏的掌握權就跑不掉。

閉上眼，緊緊的。駱顗莫咬牙忍住所有頃刻間劃過的畫面。

很痛嗎？

痛的是這裏。輕輕捏緊胸前瞬間的刺痛。

那個地方，再也沒有人摸得到了。

然而，他卻永遠記得自己掌心曾感受過的跳動聲。溫熱的，是那人當時回應他的存在。

他會永遠記得。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會傾盡所有給你。

你會幸福吧？當你得到你想要的。


31

晨曦的日光微微透進射下，一夜未眠的背影猶自坐在電腦前，修長的指尖敲出最後一個按鍵，Key in最後步驟，螢幕藍底黃字開始隨著系統迴圈跑著，雙眼下的速度一致，忍不住舒了口氣，幾千頁的東西終於完成。

「嗶──嗶──」正式告結系統最終檢測Over。

斜躺在沙發上的軀體動了下，揉著惺忪的眼，管謙一對好焦便見那白色背影坐姿依然挺直，隨著電腦傳出的最後一聲，緩緩地，那身影趴到桌子上，將臉埋進了臂彎裏。

他看著，乾燥的嘴角嘗到一絲苦味，澀澀的，在舌尖化不開，只感覺痛。

茫茫然的盯著那疲憊巧憩的背影一會，化不開的東西就是化不開，再勉強也只是讓某些地方更難熬罷了。起身轉轉腰，總是一付輕鬆笑容的人試著拉拉臉皮，總不能僵著一臉苦相去喊人吧？

「顗──」才剛喊出來就頓了下，腕表上的時候距離會議還很長，想了想，有種東西讓他像個小夥子似的笑了。

那笑，像個孩子偷摘了糖。多甜啊…

挽起袖口，露出的酒窩深深的，可見那嘴角拉開的角度有多?大了。樂顛顛的走進廚房，看了眼乾淨的擺設，心裏有點忐忑，活到這?一大把，想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他管大少何時想過為另一個人做早餐？

撇著嘴，卻還是撇不開笑意。得了得了……一生就栽這?一次了。

刺鼻的焦味喚醒了他的睡覺，微開著眼突地睜大往廚房沖了過去，男人高大的背影不知在幹什?，但看的出很手忙腳亂。

「謙？」

濃濃睡意的嗓音在背後響起，驚訝的語調卻不失溫和的客氣。管謙悻悻然的轉頭抱歉一笑，尷尬不已。

「嘿嘿…沒想到蛋這?難煎啊……」搔著臉頰，大男人的微凸的顴骨上有著罕見的紅塊。

怔了下，駱顗莫忍不住笑了出聲，走近道：「餓著你了吧？抱歉，給我吧。」接過了平底鍋與鏟子，三兩下俐俐落落，沾在邊緣的焦黑不知明物體就清掉了。

「吃顆蛋，加培根好嗎？」抽空轉頭看了還站在一旁的男人，沒看見他直望著自己的表情。

兩人身長站在不大的廚房，意外地不顯擁擠，甚是有些恰恰好。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著那側向的臉龐，長長的眼捷向外打了個尖，挺直的鼻尖因為熱度而沁了些細汗，緋薄的唇瓣輕輕抿著。

專注的，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沒得到回答，駱顗莫奇怪的再轉頭，一個黑影倏地罩下，唇上被用力一壓，卻只是幾秒間的事……

身體微微一震僵硬不已，視焦再抓回已不見男人的身影。小小的廚房裏，隱約殘留剛剛瞬間碰觸的聲音。

極小，像極了某種已承諾要藏好的熱切渴望。


車裏的空間無聲沉默，方向盤一轉，俐索的往大樓的停車場駛去。

靜止的車裏，微悶的氣氛有些停滯。手裏不覺緊抓著碟片，緊緊的握度讓手心溢了些濕度，本人卻是不覺。

深呼吸，終於想罷。「謙，我……」

管謙伸出手捂住他的開口，見那雙黑瞳直望著自己，裏頭的清澈與一貫的溫和此刻竟讓人胸口極悶，伸出另只手捂住他的視線，放開另只手，指尖輕輕的摩娑描繪那唇瓣線條……

「我不怕辛苦，我也不怕難熬，我更不怕…付出。顗莫，讓我陪你上去，至少在你忍不住想倒下的時候，我可以讓你緊緊抓牢。」

「好嗎？」

艱澀的收回手，終是忍不住緊緊握拳，遲緩的放開另只手，卻被反握住，那冰涼的溫度讓心失了一拍。

「謝謝你。」真誠的，他只能這?說。

管謙凝視著他，半溢出一抹苦笑揉亂那頭柔軟的黑髮。

為什?要說謝呢？因為無以回報。


∮


走進了鳳氏，駱顗莫有點意外沒被人欄下來，照理說一個禮拜無故曠班的人早該被拿掉職位，然而當他有點揣揣地拿出識別證刷過感應器時，警衛僅僅只是瞄了他一眼。

而在自己所屬的樓層裏，所有人的視線也無異議。秘書甚至連疑問也沒有，照樣把開會資料交給他即轉過身繼續辦公。

不只駱顗莫覺得奇怪，就連管謙也很詫異。

走進了會議室，兩人並沒有引來側目，反而像是早知道他們一定會出席最後一場企劃會議般的，理所當然。

「平靜的有點詭譎。」喃了聲，管謙依然一副大剌剌樣的靠在椅背上，眼裏卻添若有所思。

首席工程師翹班七天，七天來無人Call班，也沒有任何疑問電話，工程部沒有反應，就連人事室也沒有向上來程報缺席率，秘書更是連問都沒問，一切怪異的讓人無法不疑問。

此時周圍全都靜了下來，門被推了開來，氣氛變得有些凝聚，感覺身旁的人全身繃的緊緊，管謙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駱顗莫轉頭給了他一個笑，有些牽強。

「都到齊了？」

熟悉的威嚴嗓音驀地開口，駱顗莫抿了抿唇瓣，那是習慣性的緊張動作。他自己明白，知曉他的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小動作。

暗暗地籲口氣，準備好從容迎接這最後一次。

閉上眼，再睜開已是泰然自若。毅然的抬起頭，不意外對上一雙深幽不見底的眼睛。

裏頭的傲然，他知道。裏頭的自信，他明瞭。裏頭的霸氣，他熟悉。

就是這最後一次了。雷殷。你要的，我給你。

只要能站在頂端，你就會快樂了吧？
作者: 星夜淚痕    時間: 2009-12-28 13:06

32

像是準確接收到那無聲言語，嚴若寒霜，緊抿的薄唇緩緩開啟，問道：「駱，中央控統完成了嗎？」

這是第一次，他喊他駱。

沉穩的站起身，拿出程式片的手指修長，隱約有著不經意的顫抖，白色繃帶刺眼的橫在手心上。

忍著不去看那觸目的白，雷殷打了個手勢要秘書接過並轉接入電腦裏。室內突然變得昏暗，前方偌大的螢幕開始出現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程式碼。

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駱顗莫卻只能僵硬的站著，後頭一隻手撫順著他的背。調了下氣，他拿過聲控開始解說。

很快就會結束的。他這?對自己說。

……

室內「啪」的一聲突地轉亮，伴隨著熱烈的掌聲，所有人莫不將注意力放到站著的人身上。系統的完美讓人驚，裏頭將會造就鳳氏未來毋庸置疑的成功。

嶄新的嘗試與設計概念，將會帶來無限商機。

耳邊彷佛聽不到所有人的道賀或是褒獎，他的雙眼只能定定的看著前方那個男人。

雷殷無語的看著他，向來無波的目光閃過一絲複雜。他也只能定定的，回望看著自己的人，那像是……將會隨時消失不再的最後一抹深刻。

如雷貫耳的掌聲停住，室內瞬間變得靜止。

半餉，像是終於找回自己聲音的人才開口道：「做的很好。…駱。」

溢出淺淺苦笑，他最後一次，看著那個男人。那個將會得到他想要的男人。

「是嗎？」

輕脆的嗓音突然插進，所有人莫不轉頭看向門口。鳳天儀如女神般高揚的神色傲慢，雙眼掃過猶站著的人，唇畔有記狠冷。

管謙霍地站了起來，瞪視著門口像要唱出勝利之歌的女人。

「我們鳳氏偉大的首席工程師真是辛苦了。」

「你進來做什?？」雷殷臉色微沉的看著女人。

鳳天儀只是微微一笑，得體的走近雷殷，低頭輕聲道：「我？當然是來清理丟鳳氏門臉的人羅。」說完抬眼，瞬間湧上的陰狠讓人膽寒。

「啪！」一聲，一疊厚厚方方的紙張從鳳天儀手中拋下會議室長桌。

幾十張照片上散在所有角落，讓人輕易就可以瞧見裏頭的內容，讓室內瞬間湧起的一大片抽氣聲，更是激起另一片議論紛紛。

擰起眉，雷殷不動聲色。雙眼直直的望向對面，所有人目光也一致看向那瞬間臉色刷白的人身上。

「你可真大膽，偉大的駱工程師，翹班七天跑去跟男人鬼混哪……」挑著細長的眉心，女人狀似不經心的言語，卻道出了讓人震驚的內容。

緊緊抿著唇，被直接點名的人沒有回應，一雙黑瞳只是看著前方端坐著的男人，從頭到尾，不置一詞。

「要不是我先攔截，明早報社一登出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你叫鳳氏以後在商場如何生存？明知飯店工程正在進行，這對鳳氏而言是多?重要的的一項計畫，你身為參與人卻不知道潔身自愛？」

不堪入目？原來他的感情是這?見不得人的事……雙手緊緊捏著才能止顫，駱顗莫依然沒作聲。視線所及的照片全是被人從某些角度截取的畫面。

管謙掩不住駭異的看向照片，向來和煦的表情不復在，只餘濃濃的震驚與不安交替。

那些照片裏，所有角度皆只照出一張面孔，另一張該出現的臉孔都被恰好的避開，然而所有曖昧擁抱的姿勢皆清楚表露無遺。

而那剛好被巧妙隱起來的人，就是他。

「顗莫……」管謙輕聲喚著，神色微惶。

「難道花錢請你來，就是為了讓你好跟『同性友人』在雨天廝磨的？嗯？偉大的駱工程師？」咄咄逼人，鳳天儀目光淩厲的問著。

「天儀，你夠了沒有？」管謙回頭瞪著女人，要她收斂。

女人只是巧笑了一下，柔聲道：「要不是你知會我，我還不知道我們偉大的駱工程師曠班七天呢。辛苦羅……表哥。」

「天儀！」管謙臉色難看無大喝，卻已來不及止住所有已出口的事實。揣揣看向身旁的人，泛白的臉孔猶是不說話。只是靜靜睜著眼看向前方。

循著視線看過去，對面男人一樣默不作聲，管謙攥緊拳頭，輕輕握住隱在桌面下的掌心，卻被掙了開來。

低低的，像是壓抑著什?，駱顗莫開口道：「不要碰我。」聲音隱隱發顫。

「顗莫…」管謙擔心的看著他。瞬間湧起的不安與恐懼交替。他害怕，害怕跟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就此被摧毀。

連絲窘迫都沒有，也沒有辯解的話，駱顗莫微開著嘴，可是喉頭似乎哽著些什麼熱燙的東西，教他發不出聲音。

承受著所有目光，那些帶著震驚、鄙夷、不屑、厭惡……全都像把尖銳的針刺進他心裏，然而他都不在乎！凝視著對面那個男人，他看不清，也看不透。

絕望般的寒冷，絲絲滲透進胸口。讓駱顗莫的殘存意識裏只剩活生生的，似要凍結的寒，細胞乃至骨髓都被那寒意腐蝕得幾欲凍僵。

半餉，一絲淺淺，如羽毛般的輕柔的微笑溢出，卻深藏了多少淒然。白色的面容更如瞬間癱倒了所有般，幾乎慘澹。

疲憊不已的閉上眼。他挺直站立，道：「我會自行辭職。」

說罷，藏不住的哀傷的目光看向前方，頭也不回腳步不亂的走出會議室，後留滿室餘聲的議論。

「顗莫！」

管謙追了出去，期間跑過女人身邊丟下憤怒的眼神，後者嗆著勝利的笑容，鳳天儀拋向窗外的視線犀利，冷絕的，毫不留情。

「散會。」

冰冷地，是讓人無所質疑的聲調。

男人抵著下巴的十指交扣，與聲音迥然不同的是無事般的悠適態度。卻莫名的讓在場所有人頭皮發麻。

待最後一位職員離開，門「扣」的一聲關緊，尚留一絲寂靜的室內倏地被一聲沉悶聲響劃破──

「呃！」纖細的脖頸只大掌緊緊錮住，強硬的把她抵在牆上。

氣管被緊緊壓迫著，鳳天儀難受地喘息著，嘴角卻緩緩地溢出笑意。

冷睨著對方痛苦的模樣，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放鬆，雷殷無表情的面容下暗暗閃爍著陰蟄兇狠。

「你知道死的滋味嗎？」

33

「呵呵…」

極力吸著氣，被阻礙的地方只有越來越深的窒悶，那幾乎是要斷了生路般的感覺。

然而鳳天儀還是笑著，絲毫不畏懼的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得到完美成果後，將會牽著她的手步向未來的男人。

「怎…怎?？…你……要讓我感…受嗎？」反問他。眼前已近乎模糊，鳳天儀卻還是靠著一股意志力讓自己清醒，不退縮。

手中的力氣依然沒有減弱，雷殷眯起眼，冷冷地看著她，笑了聲：「我說過，這只是場交易。」

知道這男人的笑有多?殘忍，她卻還是一意孤行想要看清楚，明知道她的生命可能隨時就會在他手中消逝，她還是告訴自己要清醒。

這?堅持是為了什?？因為想要擁有他。

如果不能徹底擁有他，那是否選擇一起毀滅吧…

忍著顫抖的手摸上頸間箝制的手，肺裏的空氣讓她美麗的面容開始扭曲，不變的微笑是她一直希望能給他的印象，此刻的一瞬間，她卻有種不確定的動搖。

交易？對，這是目的。在為了她愛情的願望裏，她和男人的交易。

想起那個被自己已某種作為趕出去的男子，她記得，他是昂然的走出她的視線。而她用這行為明白的告訴他：你的愛有多不堪。

不堪？再也沒有人比她的愛更不堪了。所以她冷笑，她冷眼。她要那個讓她感覺嫉妒的男子，永遠消失在她的面前！

這是彌補！彌補她得忍受自己惟一的至愛被一起分享！

忍不住大笑出聲，鳳天儀用盡一切所剩的力氣大笑，然後，不夠完美細緻的眼淚劃落，卻掩不過她嘴角的弧度。

就算是慘敗，她也要擁有最漂亮的笑。

就像此刻，這個男人，她的未婚夫，將一隻有力的手掌，牢牢的禁錮在她的氣管上。那力道，打從一開始就不曾示弱。

「雷……」臉已開始漲青，她顫著唇，話已開始說不好。卻還是堅持著要開口。

雷殷睨著他，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那是隱忍著一瞬間可以捏碎所有美麗東西的力道。然而，在他手中這個美麗的女人，用著最後一口氣喊出他的名字，他依然無動於衷。

冰冷的面孔，是他向來擁有的面具。

「你…的心……真殘忍……」

全世界好像都為了這句話而撼動，雷殷全身一震，記起胸前曾有只湛白纖瘦的手，輕輕的覆著，然後像是為了聽到他的心跳般，那?專注的感受。

使力的手驀地一松，那隨時可以在他手中香消玉殞的軀體像癱被剪斷線的娃娃，柔軟的不堪一擊。

「咳、呵…咳……呵呵……雷殷，你一定會輸的！」跌坐在地上，鳳天儀依然是具美麗的娃娃，就算臉色難看幾乎灰敗，她卻美麗猶存。

雷殷看著他，他不是個喜歡開口的男人。沒有必要的話他不喜歡說，該說的也會挑對象。鳳天儀，只是個可以跟他交易的人罷了。

美麗？那是怎樣的存在？

鳳天儀看著男人無情轉身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漸漸跨落，是淒苦的，最美的淒苦。


∮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那個冰冷的空間，也不知道為什?全身的血液都像凍結般僵硬。那像是一個不經意，可能就會讓他在地上碎成一片。

「顗莫！」

不要叫他！不要叫他！他不想聽……耳邊有太多聲音，他卻一個都分不清，這個世界太晦暗，如果沒有聲音的吵雜，是否會更美好？

管謙快步追上駱顗莫，終於在大廳攔上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臂，硬是要逼他回頭看著自己。

然而，他該怎?面對？事實絕對是殘忍。

而信任，也是一種隨時可以崩坍的信念。

駱顗莫是冷靜的，就算事到今天他只剩殘破不堪的軀體，保有最終冷靜的尊嚴是他惟一的支柱。

如果沒有了這樣保護體，他還剩什?？他連情感，都已經失去了……

大力揮開管謙的手，被拉回、再揮開，所有的動作幾乎快要讓他失去理智。

再也忍受不了被拒絕的艱熬，管謙奮力拉住他的手往牆上一抵，強迫他跟自己對視，而那雙黑瞳裏…一片空洞，裏頭卻有隨時會掉落的晶瑩。

「我……」他想著，他思索著。最後，他卻只能說：「對不起。」

那顆晶瑩終於堪地心引力，瞬間，滑下臉龐，讓他白色的臉頰顯得一片透明。

「不用道歉。」

管謙愣了下，沒想到他會掉淚，剛剛的打擊讓他像個戰敗退場，卻是坦蕩蕩的榮譽兵，因為不愧對。而現在，卻是為了什?而掉淚？

背叛？還是信任被打碎？

是黑暗。

明瞭的瞬間，心慌的讓他無力，管謙急忙道：「顗莫！一開始的確是我沒有說明我跟鳳式有關係！但那從一開始就不該是個存在的問題，不是嗎？你應該要相信我的！我怎?可能讓那女人拿那種事來威脅你？」

「那七天曠職…我承認！我承認是我私心不想讓你再回到這間大樓！那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為他付出那?多心力！我不要一個失魂落魄的你！」

「顗莫……」他痛苦的，痛苦的喃著他的心：「我比任何人都要來得不想傷害你呀…」

傷害？

駱顗莫看著他，緩緩搖頭道：「我不怪你。」

管謙聞言只覺一陣目眩，連心都要崩潰般地狂跳。他還是…傷害他了……

他做錯了嗎？他利用他對他的信任接近他，為了不讓他回到有那個人的牢籠裏，所以他向鳳天儀交出事實，卻沒想過那已成了背信…

兩人僵持在大廳的行為早已吸引不少注目，突然周圍起了些騷動，兩人卻依舊沉在片刻的沉默裏無法回神。

直到──

「謙。」嚴厲帶勁，卻聽的出已是在歲月裏磋跎過的年邁嗓子。

管謙怔怔的回神看向門口，卻放不開手裏被自己握住的細弱臂膀。他怕他一放手，就再也抓不回來了……

「姨丈。」

駱顗莫全身驀地僵硬。

鳳天儀的父親？難堪低，駱顗莫恍然的神智恢復，下意識想低頭避開，卻在視線掃過門口的瞬間震懾在原地。

鳳集天，鳳天儀的父親。掌握鳳氏所有權的男人。在商場上稱霸的男人。那個擁有幸福家庭的男人。

記憶裏，他記得一個背影。高傲的、堅決的、冷漠的，不曾回過頭看看他的背影。

那個……讓他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想起的面孔。

「啊……」

虛軟的，駱顗莫幾乎要克制不住雙腳的顫抖萎靡於地。

「顗莫？」管謙看著他彷佛瞬間被抽離所有的神情，痛的讓他心悸不安，直覺的伸出手，卻被狠狠的揮開。

「顗……」

駱顗莫推開他的呼喚，在所有驚愕訝異的視線裏，他用盡全力逃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

34

45樓，鳳氏重要高階樓層。此刻，彌漫著一股怪異氣氛。

「董事長。」

「雷殷呢？」

「雷總剛跟幹部門開完會議，現正在辦公室等您。」秘書畢恭畢敬的答道。

走過長廊，鳳集天銳利的視線掃過一旁不停晃頭觀看的職員們。被那視線一掃到，所有人不禁縮了縮頭，趕緊回到座位上待命。

好久沒出現的大龍頭一現身，通常會先隨意抓個人做績考，被點名的人要是辦不好，哪怕突然被職位下降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這裏是45樓。

而從稍早就一直圍繞在某種氣氛裏的樓層，還是掩蓋不了一些竊竊私語流竄。

剛剛的會議就像一場夢一樣，任誰也沒想過平常總是面帶微笑的溫和工程師會是個同性戀？還是個差點丟鳳氏集團臉的同性戀……

目前商場同業裏，莫不張大眼等著看鳳氏此次的飯店工程計畫，要是隨時有什?突變，或是有點差錯，只要是一點小風動也可能影響大局。

而，剛剛最後留在會議室的總經理與鳳氏大小姐之間，誰也沒錯過，先出來那人臉色異常冰冷鐵青。更沒忽略隨後走出來的人臉上，那掩飾不掉的淚痕。

到底發生什?事？下個月就要步入禮堂的兩人，誰會猜到偌大的空間裏發生了什?？

「叩叩」

「進來。」男人的聲音，已恢復平常。

甫一踏進總經理室，鳳集天威嚴的臉上就佈滿了滿意的微笑，極淡，卻清晰可見。

不是個拖拖拉拉拐彎的人，不猶豫，直接開門見山來意，道：「雷總經理，我想你會給我個滿意的成果。」

氣氛膠著了一下，沉默。

男人沒有因為老者的到來而展現絲毫謙卑，猶然坐在自己的位置裏，放鬆姿態看著面前的人。

兩雙同樣淩厲卻不一樣滄桑歲月的視線對上，誰也沒有先調開；一個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一個掛著愉悅微笑，同樣看不出點波瀾，周圍只有淡淡不知雲莫名，讓一旁的助理與秘書有點不知所措。

好似暗暗隱藏的繃弦，一觸即發。

然而，誰也沒有挑弄撥弦的意思。

挑起眉，拿出了磁片，雷殷勾起嘴角道：「成果必定滿意。」雙眼裏卻沒有笑意，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點了根雪茄，鳳集天目光掃過磁面，暗示助理拿過後接進了電腦裏，抬頭環視了眼周圍。

「怎?沒看見天儀，她說今天會來公司裏找你。」

「來過了。」

「哦？」看了眼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鳳集天還想講什?，目光卻被電腦裏的畫面給吸引住。

雷殷默不作聲，手指在桌上玩弄著煙盒，直到鳳集天抬起頭，兩個人視線再度對立於空中。

相同的犀利，一樣的傲然，追求著前方的堅定視線。然而，同樣看不出內心的所有深埋黑暗精光。

「很好。」鳳集天向來威嚴的臉部線條不禁松了下來，顯示他對此成果的無限滿意。

「雷殷，看來這次的計畫是勢如破竹了？那?鳳氏跟天儀我就放心了。」雙眼裏有著明顯的讚賞，話裏的意味也明白清楚。笑道：「年輕人有幹勁就是好。」

看來鳳氏掌權人對於未來女婿極滿意，那?交出實權也只是一張薄紙的程式了。

沒有回答老者的話，雷殷不置可否般地，往後靠到了倚背上，點了根煙讓嘴角感覺煙味的苦澀。

他向來不對誰躬身，也沒必要對誰曲臂。就算是掌握他未來路程的人也一樣。所以，他從不掩飾自己唯我的本性。

鳳集天是何等人，又怎會不明白？然而基於對眼前這男人的欣賞，他只是下意識覺得他有本錢與條件這?對待站在他面前的人。任何一個人。

是該把天下交給下一個人了。他相信雷殷會讓鳳氏拓展成更好、更寬，更強大的王國。

只是功臣功不可沒，所以鳳集天問道：「雷殷，有幸讓我會會這位出色的工程師吧？」

幾不可微的冷笑在嘴角隱沒，雷殷狀似不經心，起身站到落地窗前，背著身道：「可惜完成這位出色的工程師已經離開鳳氏了。」

「離開？」忍不住驚訝的疑問道。他不想錯過好人才；何況會議剛結束不久，程式也是才交手，怎?會突然離開？

「辭職嗎？」

「是的。」凝視著窗外的一切，定點於遠方。腦海裏是那瘦長的脆弱背影。

「叫什?名字？怎?不挽留？」擰起眉，鳳集天不明白原因，更不會想到是何種原因。他只是出於下意識的，想為自己的王國留下人才。

一旁的秘書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總經理。

雷殷緩緩轉過身，全身沐浴在光線下，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駱顗莫。」

一瞬間的事，坐在對面的老者臉上被震撼給震得僵硬扭曲，那雙銳利的眼睛，瞳孔不經意放大幾倍。心臟也彷佛被敲了好大一聲，讓心跳聲在耳邊裏鼓動鳴響。

沒有多看一眼老者瞬間怔愣在原地的驚異表情，雷殷緩緩地道：

「他叫駱顗莫。從英國回來，身兼電子工程與雙譯能力。也就是完成這次中央控統程式的鳳氏首席工程師。」

犀利的目光終於掃向老者，雷殷訝異狀的挑起眉，忙問：

「鳳董事長，您怎?如此驚訝的表情呢？」

首此有禮的詢問。淺笑，從雷殷背著光的嘴角溢出，那是覆滿冷意的角度。決絕般地，盯視著面前猶自震懾在原地的老人。

老人聽若罔聞呆怔在原地，經過歲月洗禮的記憶開始往回繞。

幾經多年不曾想起或憶起的舊黃色片段一幕幕在眼前被強硬的翻開詳閱。

一個瘦小仰頭看著自己的身影，瘦弱卻依然堅強的挺立站著。知道他有多?渴望自己給他一個擁抱，像父親一樣的擁道，因為這樣期盼，所以就算得酸澀著脖頸，他依然用美麗的黑瞳瞬也不瞬、期盼的看著自己。

那雙黑瞳，像他的母親一樣，美麗又溫和。

35

那個背影，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正前方，在所有人帶著祝福的前方，在那個神聖的地方，他伸出的手心牽著另一個人，穿著白色的長邊洋裝，好漂亮。

父親的身影，很高。喜歡穿著深色的西裝，把頭髮一絲不苟的往後梳。

記憶裏，父親微笑的時候很少。

最後一次，是他愉快的告訴母親。隔天一定要穿的整整齊齊去那個地方湛白著一切的地方。神聖的，莊嚴的，隆重的，是個帶著一切純粹的地方。

那個夜晚，母親在父親離去後把他抱得好緊。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開始宣讀著些字句，母親的懷裏很溫暖，可是手卻很冰冷。

『我願意。』兩道不同聲音，卻說出同樣的話，清晰的從前方傳了過來。

感覺一滴熱燙的液體掉在臉頰上，他抬起頭看著母親。向來溫柔的臉龐只有無盡的傷痛，年紀小的他不明白。只是心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拍著母親，他想給她一點力道。

母親只是緊擁著他，輕聲的說：『他就要得到幸福了。』

幸福？母親說，幸福就是找到一個你愛他，而他也願意跟你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祝福？祝福是要站在所有眾人的面前接受的？

父親身旁那個穿白紗的女人，他不曾見過。而他卻曾經以為，站在父親身邊的人，會是自己的母親。

只是，機會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又或者是從來沒存在過。

父親，你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母親，你也知道的對不對？父親他，擁有一切的他，現在很幸福……


又下雨了，窗外被打的模糊。他看不清楚，只好將也是模糊一片的雙眼埋進了腿間，讓衣料吸去多餘的液體。

透過了布料，卻全都淌進了皮膚裏。好熱…好燙…好酸，把整個人都給浸蝕。

過去的事，不是在夢中出現。而是被完整重現在眼前。閉上眼睛也遮不去不了，閉上眼睛也無法逃避。

怎?逃避呢？有些東西是抹滅不了的真實存在。

母親…母親手裏的溫度，最後一絲溫度……也是真實的在他懷裏消逝……

「碰」「碰」強烈的敲門聲響徹了一整夜。

「顗莫！！你開門！！」焦急的聲音也吼了一整夜。

掙扎著什?呢…只是徒勞。給自己一個微笑吧……玻璃裏的他，慘白著臉，嘴角顫抖，停不下來的淚和著難看的嘴角弧度。

真淒慘。

「顗莫！…顗莫……你說說話……讓我知道你在這裏……顗莫……求你……」

心跟著那聲音失了幾拍。駱顗莫隔著蒙朧婆娑的雙眼看著被自己深鎖起的門板，深色的，好像在撼動。一震一震的，敲擊著某些脆弱不已的心房。

而那是幾乎要困難求救的聲音，好像隨時會倒塌的最後一抹防線，只想祈求一聲想聽的回應，讓他還能得到一絲安心。

還剩下什?呢？僅剩迷蒙般的恍然。

像失魂般的走到門前，定格了好幾秒，終是忍不住靠著門板「咚」一聲，如同虛脫般慢慢滑坐在地上。

「謙……」

「顗莫？！」欣喜不已，是因為一個夜晚的第一道回應。

終於安心了嗎？不。因為無法親眼所見，所以只能更堅持的待在有他的地方。

隔著門板，駱顗莫輕輕地笑了，然後淚水再一次滑落。好鹹，好苦。

「我看到他了。」淡淡的語調，其實已疲憊不已。

「他？誰？」

「他愉快的笑著。真好看。」記憶裏，父親從沒對他展開笑顏。顫抖著雙手捂住自己狼狽不已的臉龐，緊緊的埋著，卻無法掩住哽咽。

父親……你真的幸福了吧？擁有了你想要的一切，現在的你，已經可以暢懷的笑著。

就算只是一個微笑……對他來說，那曾經是個奢望。想望一個家庭，想望父親的擁抱，想望父親真切的笑容。……奢望。

「顗莫？顗莫你說誰？」他聽到了，他聽到那從喉頭裏溢出的無助。緊緊的，讓他心緊繃了起來。

是誰可以讓一個人這?難過的哭著？除了可以為那個人流下傷痛的眼淚之外，還有什?可以侵襲你脆弱的心窩，讓你這?難過的哭著？

難過。

是因為這?多年來，終究忘不掉那個長年留給自己的背影。挺直的、昂然的、無情背影。就連再見面那一刻，他還是無法忘掉。

而這?久後的現在，那第一眼，竟是那身在幸福生活裏而延生出的笑靨。

終於看見父親的臉孔了。然後，就無法從此忘掉了；然後，背影會漸漸變得模糊；然後，新的記憶將會佔據；然後，那個將要逝去的背影會告訴他：這個人，這個在笑著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父親，您曾對母親這?笑過嗎？

抖動著肩膀，駱顗莫再也忍不了那份疼痛的煎熬，包圍起身體，讓自己深深地哭了起來。

門板的另一邊，另一個人背對著相倚。像是感受到那無力的悲傷，鼻翼拂了兩下，也跟著留下酸澀的淚。

「顗莫……顗莫……別哭啊……告訴我……告訴我是什?讓你這?悲傷…」

張著嘴，他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道，聲嘶力竭的喊道：

「他是我父親……是我父親……」

父親，為什?當年要拋下只剩一個人的我呢？

36

時間是最殘忍的東西。比習慣還可怕；前者可以戒，雖然偶爾不能斷根。可是時間卻留不住。連想克服都不行。

克服不了就忘掉，反正它依賴好似什?都不存在般的繼續行走。忘不掉呢？又該拿什?去克服？

一輩子夠不夠？

想笑。他曾多少次多少次告訴自己微笑吧……，卻總是被考驗。

那?，笑就變成一種奢侈了？怎?會呢……再等等。再讓他等等，最後的一刻只是到來，卻還沒被完成。

再讓他等等，讓他等待最後的完美Ending。

就快了吧。陽光打到了身邊，在透明玻璃窗上打下一層斜角，他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好看嗎？他分辨不出來了。已經有多久多久的日子，他不曾正視過自己是否微笑或是微笑的角度。

多久？一個月？三個月？

又是一年四月光景。

陽光移動了，跟著固定的時間與變化，然後步調就會改變，因為雲層的遮掩。如果太厚，那裏是灰色的；如果太薄，那裏是金黃的。

只是，他已不再看了。

都是一樣的。不過有沒有陽光，是不是下雨。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了。

以前陽光可以讓他愉快，雨天卻不一定讓他鬱悶。只是，現在害怕下雨了。那力道，太深了。會把人打痛，打沉，打深，打散……打成所有不再。

只是，不再看了。真的不在意了。

鼻息用力吸了吸，手上的味道快變薄了，等上頭的白煙散的完全後，杯裏的溫度也差不多降了。然後味道也會跟著變調。

但現在他已感覺不出來。

夜晚睡前可以喝杯咖啡幫助睡眠，只是可能一次要好幾杯才可以讓他徹底閉上眼睛。癮就跟習慣一樣，固有了就可怕。所以，那小顆的豆子已漸漸磨掉了他的味蕾，再過些日子，可能連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白天也要喝咖啡，像現在這樣。等待對面那個正要過馬路的人，那人高挺的個子穿著淺色大衣，衣角被風吹過，吹起了一片特有的明朗。嘴咧著笑，舉起手遠遠就打著招呼。

低頭啜了口。早已感覺不到苦澀亦或是香醇。不加糖，不加奶精；他還是喝著黑咖啡的駱顗莫。白色杯子留住了點溫度，尚有些餘溫。

一口氣，喝掉了最後一口，正抬起手要招來服務生，深色的木門和著鈴鐺聲開了，來者讓午後的陽光曬過，滿身爽朗的味道。就跟本人一樣。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拍掉他舉起的手，轉頭對著已過來的服務生低了聲，再轉頭看著微笑著人，有絲怨道：

「叫你不要喝那?多咖啡了…」

男子笑了笑，撥開前額的頭髮，動作輕盈，自然。那柔軟的黑髮比起三個月前長了不少，那個痛苦的夜之後，臉色卻沒紅潤過。猶是蒼蒼白白的，好像白紙一樣。

男人看著他，眉眼間全是強迫隱藏起來的疼。他知道，那顆心，也快變得跟白紙一樣了，什?都沒有，什?都不復在。

那有些東西呢？……像是人類最脆弱，卻一定還會擁有的東西。如果他是看不見的，就不是實體。卻一樣可以輕易打碎，很簡單，讓捧著它的手鬆開，輕輕讓地心引力帶走，「砰」的一聲，就可以四分五裂。

你的呢，還在嗎？

避去了那道顯而易見的灼熱目光，男子的微笑依然，淺淺的恬適。

「喝點，不然舌頭會想念。」

「喝點？你的喝點就是一天破杯數？」忍不住想數落，實在是因為面前的人不懂的珍惜自己的胃。

短促的笑從鼻息間溢出，駱顗莫看著面前的男人，褐色的頭髮被陽光打得很明亮。是很好看的顏色。很溫暖，很漂亮。

「謙，你的發色還是一樣美。」

男人看著他的笑，他也笑了聲，心卻痛了起來。幾乎要讓他停住呼吸去忍住那疼痛難耐的感覺。三個月來，在他的面前，他無時無刻不這?感受。

已太深刻了。他揮之不去，但也不想習慣。習慣很可怕，如果習慣了這樣的痛，他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說什?呢，才半個月不見，我依然沒變，當然發色也不會變啦！不過，我還是覺得你的美。」

「哦？」挑起眉，不經意看了眼遠方吧台。他是熟客，服務生知道他要什?。

「當然。很深的色澤，卻是最純粹。顗莫，…像你的心。是最美麗的顏色。」

因為那顆心，是最真實的存在，全然的存在。管謙認真的說，認真的看。看著這個男子。因為他是那?的……美麗，讓他無法將視線移開。

駱顗莫輕輕笑了下，很淡。幾乎讓人探究不出其笑容的背後。

知道他在想什?，也許是不以為意。早該知道了，已經沒有什?事可以再讓他牽動了。吞咽下嘴角的苦澀，他不喝咖啡的，卻從認識這個男子後，苦味變成一種隨身攜帶的味覺了。

大大的歎了聲，知道他會看自己，所以管謙笑了開來，像個孩子終於得到注意力般的。然後他把一直帶著的牛皮紙袋放到桌上，道：

「你要的，我幫你用好了。隨時可以過去。」

駱顗莫看了一眼，隨即將視線放到走過來的服務生身上。

「駱先生，您的牛奶。」

挑起眉，駱顗莫看著對面的男人，是詢問。

男人接收到了那目光，所以得意的笑開，開懷的。

歎了聲，駱顗莫微笑的嘴角有絲無奈，但他還是伸手拿起了那杯液態飲品。

啜了口。無進食的胃頓時感覺一陣溫暖。

看著杯面，湛白的顏色。杯子卻是黑色的，素面，沒有圖案。兩者呈現強烈的反比，卻異常的和諧。

轉頭看著窗外，一片明亮的街道，調頭看著對面的男人，嘴角給了一個更大的角度。

「謝謝你，謙。」

被雲遮住的金黃色再次灑了下來，灑進了午後的玻璃窗內，把坐在窗邊的人打出半邊角度，那位置，在眼睛，在發梢。

那最刺驗的陽光亮度，沒有讓他黑色的眼睛與發梢失色，而是顯得更為清澈。

而那抹笑，卻顯得太透明。向是一眨眼就會消失不見。

他想，那個男人將會用掉他一輩子的時間。

37

「顗莫，你會去嗎？」

接近許久的沉默後，男人突然這?問。

接過了那封牛皮紙袋，男子白色面容上的白色笑容依然潔淨，依稀像抹風中的溫暖，那?輕，那?純然。

知道他不會回答自己，管謙笑了笑站起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男人這?說對他說，用那雙褐色的雙眼深深凝視著他，然後這?說，語氣這?平靜。

點點頭，男子的笑容依然那個溫度。輕輕的，撫過心房內外，給了一層安心的寄託。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男子轉頭看著窗外那個離去的高大背影，桌上的熱牛奶已漸漸失溫，上頭結了一片薄膜，淡淡奶香溢了出來，是溫度消失前的最後一抹溫暖。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會好起來的。

而他知道，那將會用掉他的一生。

被分割成一條條的舊金色日光讓空蕩蕩的室內顯得寂寥。瘦長的身子立在中間，細細環視著所有角落，一次又一次，來來回回看著。

小小的房子裏，擁有太多回憶，他幾乎帶不走。一年多前，這裏是他們回國後的第一個棲身地。小小的，兩人的空間。

角落有塊木板，他們喜歡把報紙上的剪貼往那上頭貼去，日子久了，上面就推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開心的、悲傷的、溫馨的、倉促的、過往的……

真的是過往了。翻開一張張被覆蓋住的舊色故事，細長的指尖在上頭遊移，遊移那些過去的曾經，當他們覺得可以被感動與被撼動的時候，他們選擇這塊木板把故事留住……

深色的木板上留住所有。卻留不住曾經的快樂。

屬於他們的快樂，被他親手給抹煞掉。

就在不久前，他坐在一列脫軌的列車裏，浮浮沉沉，讓感情左右自己，卻傷害了別人。現在，他交付出了所有，然後餘下傷痛給自己。

黑色的眼瞳裏有絲恍然，已經是曾經了吧。

搖頭笑了聲，拿起一旁準備的白布，柔軟的黑髮在耳畔邊擺動著，憶起，曾經有雙手喜歡撫著他難乾的濕發在他耳旁低語……

那低喃會讓他湧起一陣心悸。

拿著白布的動作突然不再動，駱顗莫在黃昏的橘紅色下站著，一抹難解的惆悵襲了上來，竟然比痛還讓他難受。

「好了……」歎息般的一聲，是要告訴自己。

攤開的白布幾乎要將一個人的身影皆遮住，讓那抹白布蓋住所有曾有的痕跡。

風從視窗吹了進來，吹起室內僅存的一切白色世界，白色布幔翻覆著，吹起地上被翻閱過的一疊紙張，瞬間被打散的所有扉頁全散了開來，男子看著那一地殘餘，平靜的目光最後停在一頁鬥大標題上──

『鳳氏名巨之女，嫁於百萬婚禮。』

溫和的嘴角輕輕地劃開一個弧度，在夕陽的折角下反射出一抹不真實。



午夜，室內無光。等待不會太遙遠。

駱顗莫端坐在牆角，月光的顏色太透明，照不進他剩餘的清醒裏。

手心裏的咖啡失溫了，等待還沒完，杯裏的溫度卻已先一步棄他而去。然而他的卻還沒完成。

輕輕無聲的歎息，在黑夜裏化為無嗅的過去。門鈴於同時響起，雜亂的、急促的連續聲，跟那人向來的優雅自得錯開，宛若最後的理智被削弱般，響徹在寧靜的夜晚。

開門的瞬間，男子嘴角的微笑就跟他同時接到的寬大身軀一樣，深深的刻劃著，在他的血液、身體、肌膚，都留有重量與力道。

深深的擁抱。

「雷。」輕喚。是他早就知道的到來。所以他等待。

酒氣混合著男人特有的氣息隨之覆上了唇瓣，駱顗莫閉上了眼，靜靜的承載不意外中被給予的親吻。

炙熱的、快速的、帶著毫不保留與侵佔。那是對於意識裏，所有物的絕對性與不接受拒絕。

這個時候，這個最後一刻，隔了這?久以後，這個男人想著的是，懷裏無法放掉的人依然是他的。

被放開的唇瓣在黑暗裏閃爍著美麗的紅色，男人伸出指尖在上頭細細描繪，然後眷戀不已的抱起他往更暗處走去，放下他的瞬間，傾盡了所有最細緻的溫柔。

懷裏的戀人有著黑夜裏也無法遮掩的細白肌膚，讓他雙眼移不開。他早就移不開了，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將看著他的雙眼移開過。

「顗莫……」喟歎與輕喃，一聲又一聲：「顗莫……」

回應他的是一雙臂膀，駱顗莫在那嗓音裏緊緊抱住雷殷，然後將自己埋進他頸項間，讓平靜卻震的心跳被深藏起來。

最後一次深吸口氣止住震顫，輕輕地，在顫抖的唇瓣裏，道出了這一生中最後、也是唯一擁有的字句：

「我愛你。」

男人那雙在黑暗中灼灼閃光清亮的眸子，像有東西在之中潰散了，如同寧靜的湖水被石子砸出陣陣漣漪……然後，在那給予永世的承諾裏，化為滾燙的唇廝磨著每一寸溫暖的肌膚，灼熱，然後濃烈。

讓它帶走今夜最後的依存吧……，因為這是你給我的，最美好的記憶。

男人幾乎膜拜似的索取一切，他的唇瓣，他的下巴，他的頸間，他的鎖骨，他的胸膛，他的腹間……他的，是他的，全是他的，所有。

因為太深刻，所以始終在疼痛後也無法鬆開手。

那就深深地，眷眷地，留下真真切切的肌膚烙印吧……你的身體和心，永遠都記得我……再也不能遺忘……再也……

黑夜裏，猛烈的撞擊，竭力使交纏的身體有最深切的結合，薄弱的身體跟隨著男人的狂野與霸氣，激烈律動顫動，搖晃。

「你要來。你一定要來……」

攀上最後的瞬間，男人在他耳畔的要求沒有熟悉的薄溫，濃濃冽冽，低低啞啞，只有淡淡的迫切與希望。濃烈的，燒燙著另一顆心。

在那個美麗的神聖之地，希望那一刻，這個人，這個他的安靜的情人，能夠看著他。

伏在沉沉睡去的男人的懷裏，他的愛。駱顗莫咬緊唇瓣，吞去眼角耐不住的溫熱，……然後，將心抑不住的顫痛忽略，輕輕地，吻上男人的眉，眼，鼻。

最後，停在堅毅的唇間，略薄的線條，記憶裏，他獨有的淩厲與冷冽。

「說好不哭的。因為我會微笑的看著你，並且祝你幸福。我的愛。」

38

清晨，他微笑，一步步緩緩、慢慢地在無人的大街上行走。

腦海裏不再是空白，而是最後他給自己留下的回憶。用了一夜記住那個男人沉睡的面容，那卻已不是第一次他這?做。

過去以往多少個相擁的夜晚，他曾伏在男人懷裏看著熟睡的他，鬆開的眉眼與嘴角，少了平時的冷峻線條，其實早已刻劃在心底。

而這個夜，是最後一次。

他留不住什?，也帶不走什?，但他留下了他的愛。

此生，唯一的愛。

所有的希冀也給了他，而他知道，他會得到。

仰望起天空，這個世界這個時候的天空，應該都是這?透明……冷了，四月早晨的風，直沁的冷意，吹進了心裏。

環抱著自己，他卻已找不到溫度。

消失了。

空蕩的街景，湛放著普魯士藍的天空下，男子身影單薄，來來往往，不會有誰為他停駐，風又吹了開來，吹過他的發、他的面容…他的淚……

然後，帶走一切……



深色木門被推了開來，「叮叮」的聲音被響開，來人微挑的眉，發現自己是第一位客人。

「歡迎光臨，啊…駱先生，好久不見！」老闆從吧台裏抬起頭，驚喜不已的看著站在門前的男子。

微笑的點點頭，駱顗莫朝角落的位置走去。

腳上有疲累，他在街上走了很久。然後回到這個最初的地方。環視了眼周圍，還是不變的裝潢。

「今天真早，以前你總是晚上出現的。」老闆親自招呼，帶上了Menu。

駱顗莫接過了Menu，大概的流覽過，抬頭笑道：「還是忘不了你的手藝，照舊吧。」

老闆眨眨眼，嘴角上的鬍鬚散了開來。「沒問題！今天第一個客人可得回饋一下了，我看來杯愛爾蘭吧？」

愣了下，想是老闆忘記自己只喝黑咖啡，本想回絕，轉念回道：「好啊，那就麻煩老闆了。」

擺擺手，老闆高大的身影消逝在吧台後。

男子將臉轉向窗外，過了早晨，大街上已開始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Parte，熟悉的地方。義大利語即是「分享」。

這裏曾是他擁有第一個回憶的地方，那時是初見，他被那雙眼裏的一且所震懾，然後再也移不開。

看了眼表上的時間，快到了吧。天空正好打起一陣悶響。駱顗莫怔了下，接著搖搖頭，嘴畔有抹笑意。

今天一定會是晴天的。老天不會打擾一對新人迎接祝福。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駱顗莫了然的笑著按下接聽鍵，一抹清朗嗓音傳進了耳裏，很大聲，很愉悅的語調。

“顗莫！”

「早啊，謙。」接過送上的餐點，駱顗莫朝吧台邊的老闆點頭謝意。

“不早了啦，都十點多了，你在幹嘛？”

「我？吃飯。」勺了口飯在嘴裏慢慢咀嚼，視線再次調向窗外，已是灰濛濛的一片。

“吃飯？那?早，你難得有吃飯的心情…啊！下雨了……”

「是呀。」他這邊也看到了。雨漸漸大了起來，頓了下，道：「那……」

“放心，場地是室內的。”

電話裏傳來調侃似的笑聲，駱顗莫跟著笑了笑。是呀，他怎?忘了，在那種美麗的地方，都是被圍繞在室內的一片神聖裏。

傳來些滴答聲，玻璃上開始佈滿點點痕跡。

門口停了台計程車，一個小女孩從裏面下了車，小腳跑呀跑的，「叮叮」兩聲跑進了店裏，卻還是被淋得一身濕，一個女人從後面追了進來，拿起手巾幫溫柔的擦著那張小臉。

女孩吐吐舌頭嘻笑著，母親括括她嬌翹的鼻尖，然後母女兩牽著手選了個位置入坐。

駱顗莫看著，手裏忘了要再動作，也忘了要回話，只是嘴角卻笑了下。多?熟悉的畫面，當時，跟他的第一面，外頭也下著雨。他也曾遞出過手巾，給坐在他對面的女人。

“顗莫…”

「嗯？」有些漫不經心，看著窗外數著雨水。可是雨水怎?可能數，他卻還是專注的看著想數。

窗外的雨瞬間停了，陽光開始照射亮度了，掃過每一個地方，把原本灰壓壓的一片世界給打明。

男子臉上也跟著漾起一片明亮，是原本的擔心卻又被安撫住的放心。

還是晴天了。總會是晴天的。

“我們去旅行吧？”

駱顗莫低頭啜了口咖啡，沒有回答手機裏的聲音，男人低沉卻愉悅的嗓音像在鋪述一件天氣般，讓心也跟著明朗了起來。

“選個國家吧？去歐洲好了，那邊天氣一定很好，我們可以走到塞納河，再走到羅馬競技場，不然我們遊去愛琴海，或是……去看櫻花吧？春天的櫻花很漂亮哦！還是你想賞楓……”

男子嘴角的弧度變深了，靜靜聽著，正想告訴他那些國度都不是在隔壁，用走的可能要用一輩子，然後他抬起頭就僵住了。

“顗莫…”

男人的聲音還在耳畔裏，他回答不了，他的視線就只能定在窗外的馬路上。

駱顗莫猛地站了起來，力道大的把桌子給推出了一點發出聲響，老闆跟服務生都愣了愣，女孩跟母親也看了過來。

“不要回答我那會走很久，很久我都會陪你走……”

他看見了什?，他看見了什?……那抹身影他怎?可能會忘掉，他不可能會忘掉的，清瘦又嬌小，原本的短髮已到了耳下，過大的衣服遮不住身前的隆起，他怎?可能會忘掉！

追了出去，在要過馬路的瞬間，他已聽不到電話裏的聲音，張嘴想喚過對面的身影，那人清麗的臉龐已轉了過來，四目交接的瞬間他抬起腳步追了過去，卻在女人眼裏的驚恐與張惶的尖叫聲轉頭──

「顗莫──！！」

一陣尖銳的煞車聲越來越接近他，兩道白天不該開的亮燈直射了過來，那瞬間把他眼睛刺的好痛好痛……

「顗莫！！」

煞車聲終於停住，一陣雜亂的撞擊聲傳來，身體突然變輕，他聽不見耳邊傳來的女人喚聲，腦裏嗡嗡作響，然後化為孤寂，什?都聽不見。

“顗莫？顗莫？回答我？……你怎?不說話呢？”

手機被拋了很遠，那裏頭還有遠方另一頭男人急切期盼的聲音，可是他再也不會知道。

閉上眼，有片白色的純粹之地，那裏有著神聖與莊嚴，在前方，有兩雙緊緊交握的手，那兩雙手，會一直一直牽著對方，然後接受眾人的祝福，那一刻，他將得到幸福……

父親……現在很幸福……

……雷……你會幸福了……對嗎……

在那個湛白著一切的神聖建築物裏，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身影挺拔。

木色大門早已闔了起來，擁擠的人群已入席，高貴的進行曲開始奏出，穿著白紗的女人挽著父親的手緩緩走過紅地毯，然而自己想見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緩緩地，他回過頭。穿著白紗的女人已走到身邊，從父親的手裏交付到他手裏，她正微笑的看著他，她的眼裏有份光芒與期盼，看著他，等著他將戴著白手套的手把她握緊。

男人最後一次，轉頭看向門口。

座位席裏，一片寂靜裏，什?都沒有，沒有他希望存在的人。

角落裏一個拿著電話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那像會射得他千瘡百孔的視線卻突然一頓，嘴巴快速的喊著同樣的話，雷殷聽不見就只能看著那目光，心突然止不可抑的強烈收縮了起來。

管謙收回手機，最後看了他一眼，朝門口快速走去，然後打開厚重的門，遠離了一室的潔白。

雷殷回頭看向前方，神父開始宣讀誓言，他牽著身邊人的手卻在顫抖，那是第一次，一種痛擰緊了他心臆，升騰出一股深深哀傷來……痛徹心扉。

他知道，他已失去他安靜的情人。

39

時間可以改變事情，卻改變不了一個人。

這些字串起來的句，讀起來很淺顯，卻要讓人思考很久。有時候得不到確切的答案，是因為心中某塊地帶被深藏了起來；事實，也就跟著被深埋了起來。

不要提，不要想。

當日子開始在陰天裏看見藍色晴朗，擁抱翠綠的大地就可看見雨後的彩虹。

事情，簡單很多。



六年後

過了這?久，鼻息間已滿是山林的清新，那些城市裏的塵囂，早已忘懷。

坐在駕駛座的男人手臂擱著門，臉上經過歲月的輕劃，卻不減那些爽朗的氣質，發動了車子卻想到了什?，連忙轉過頭對著門外的人叮嚀著：

「你可別忘了要吃飯。還有，咖啡不可以喝太多！一杯就好！」

「莫叔晚上見！不可以一個人先睡哦！」小孩突然從後座竄了出來，圓圓粉粉的白晰臉上有雙水靈活躍的眼，嘴角笑起來的角度甜膩。

「是是…小傢伙，就等你回來。」啞然失笑的摸摸那小頭，男子認真的頷首。

「好了好了，要走了！別煩你莫叔。我們出門羅！」女人揪回小傢伙不死心抵在門邊的臉，笑著接話。

「路上小心。」

遞上一個微笑揮揮手，待看到休旅車的寬闊尾巴走遠了，男子瘦削的身影才慢慢穿過院子走進木造平房裏。

陽光從沒有遮掩的上頭射了下來，又是一個好天氣，男子眯著眼想往上看，手擋上了眉心，卻撐不過幾秒而放棄迎接明亮的天空。

眼瞳瞬間刺痛著，溫文的臉龐上還是掛著笑。

走進了廚房，桌上的稿紙被窗外的風給翻的紛飛，手心輕輕一蓋，一切恢復靜止，只剩徐徐的吹動，靜謐的下午，空的角落。

聲聲低淺的蟬鳴連串，從窗口望出去，樹冠間隱約透了片遠方的湖影出來。

拿出咖啡杯的動作一頓。頑皮的風吹過柔軟的發，帶起頰間一陣搔癢，勾發到耳後，決定出去走走。

帶上了門，緩緩地轉身，緩緩地步行，不遠的路，他需要比常人多十來分的步行。一路走過山林旁的林景，沁進一身清新草木香。

湖邊口，有座古時建築的淺色木屋佇立，那裏平時人煙稀少，假日和晚上卻少不了熱鬧；此時，他會是少數的客人之一。

「顗莫！中午好！」

挽著頭巾的老闆娘見門被推開，撇見是熟悉的溫文面容，朗笑的打了聲招呼，隨即動作俐落的拿出咖啡杯，不過多久，一杯純黑的液體就送到剛入座的人桌上。

「今天吃什?？老頭今天抓了尾魚，我給你做糖醋吧？」

「那當然，我嘴巴都饞了…」

老闆娘笑呵呵轉進廚房，徒留男子一人坐落於靠窗的身影。陽光從透明的玻璃打了滿室，讓那白色面容有了些朝氣。

男子眯著眼，細細眺望遠邊一景。橫向延伸著湖面而出的木造堤防邊，只有小艇上的三兩老者在垂釣。

遠離高樓城市林立，偏遠的山中極是片深藍大湖，周圍一年四季清涼，就算被陽光灑落，河面吸收了熱氣，像春又像秋的曠野會讓心靈舒透。

男子捧著咖啡啜了口，嘴角的笑容輕輕淡淡，望著遠方的雙眼卻深深濃濃。



接近城市的道路上，黑色休旅車穿越過所有熟悉的景色。一如六年來，他們來來往往山中與城市間。

小傢伙又要出山到熱鬧的街市去，整個人愉悅著，小腦袋瓜看著車窗外千遍一律的景色也不倦，黑黑的眼睛閃著亮，嘴角上有上揚的角度。

女人轉頭看了眼，笑道：「快給小傢伙買完，趁日落前回去吧。」

男人從後照鏡看了眼後座，笑了聲：「別急。我這幾天又給他多接了幾本，那些厚度夠他忙了，忙著翻頁就空不了了，別怕他會無聊。」

女人聽了沒說話，卻相視一笑。就怕他一人無聊了，其實明白他心裏怎?可能會有這兩個字存在？

六年花掉一個人的生活，也可磨掉一個人的回憶。也許，早在那個下過雨的晴朗瞬間，他的回憶也被帶走了吧……或許該說，被藏了起來？

藏起來的地帶像大海，最淺區的溫度卻暖不了最深裏頭的冰冷。

有時下完雨，天空太過明朗。眼睛看著男子微笑的面容，心就擰了起來，腦海會跟記憶裏的畫面重疊，害怕的心情幾年來不曾淡過。

如果當時就失去了他，那?現在如此平靜安詳的生活在哪里？

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伸過來交握住女人的，輕輕的施了些力道要對方寬心，兩雙幾年來一起扶持著，這時候，交換著同樣的心情。

惶恐帶著驚懼，每一個夜、每一個清晨，都怕他會從此一覺不再醒。

每一刻，他們都衷心感謝蒼天沒有狠心的把他帶走。


∮


「今年會計部的結算出來的財務報表……」

……

比肩而站的各部門職員正報告著績效，男人背對著立在47樓落地窗前，往下看盡一片繁華，對耳邊的所有聲音聽著卻都沒有反應。

「總裁，今年歐洲那邊將會是中央控統的市場。」

被喚做總裁的男人沒有答話，空間裏靜默幾分，所有人靜待著指示，然而一直沒有開口的人只是突然擺擺手揮退了他們。

秘書連忙向前道：「總裁，夫人今天來電說要和您一起用晚膳。」

男人回過頭來，歲月沒有在他深刻的五官留下痕跡，冷淡的眼削薄的嘴，那是張久年少有神色變化的淩厲臉龐。

「跟她說我沒空。」

「夫人說……」

雷殷不耐的揮手打斷秘書接下來的話，那話他已聽過太多遍，但那女人一次也沒有說到做到，那?多聽幾次也只是廢話。

「下次叫她自己來跟我說。」

秘書頷首退出辦公室。

門徹底闔起來的瞬間，男人英氣的面容像突然潰敗，露出底下一片疲倦。

六年前他站到這個最高的位置，六年後他依然在這裏。只是最初的心情已變得不同，倘若雙眼沒有被野心蒙了光，如果可以重來……

狠狠地吞咽所有懊悔，再次旋身於落地窗前。遠方的景他已慢慢看不到，枉若當年的長遠目光，此時只能眷戀起身邊曾有的溫度，那瞬間，男人深邃的眼裏刻下濃濃想念。

幾欲發狂的思念。

閉上眼，腦海裏的那張恬靜容顏無法淡掉。

太多的心緒可以在六年間回繞。一次又一次，他在午夜裏醒來，然後感到胸口失去重要核心般的疼。那痛，太深太深……叫囂著想見到那個人……

……你在哪里？

40

鳳氏集團

褐色頭髮的男人坐於柔軟沙發裏，彷佛置身於另一處，隨性的牛仔褲跟所處的地點不搭軋，閉上眼哼著曲，手指無聊的在桌面上敲著節拍，一點也不在意隨時會遭到任何白眼或斥責。

「你遲了兩天。」放下藍圖，雷殷只是概略的掃過。

「我忙啊。」猶閉著眼。

「我找了你一個禮拜。」

「我忙啊。」還是一樣的回答，就是不願多言。

「忙到每天遊山玩水？」

管謙霍地睜開眼，瞪著對方，硬聲：「你找人調查我？」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雷殷淡道：「我對你沒那情。是你助理說的，其碼你還會跟他交代行蹤。」

暗自咒了聲，管謙一派若無其事的道：「哦。那你以後就透過他找我好了，你知道我懶得接你電話。反正離動工還很久，圖我也交了，沒事我走了。」語畢擺擺手就要離開。他可是一刻也待不住。

男人突然轉過身來。「管。」

還是停下了腳步，是因為那個高傲男人語裏難見的遲疑吧。背對著他，管謙只是靜待他要說的話，雖然他知道他要問什?。

「他在哪里？」聲音些微不穩。

又是這句。冷嗤了聲，管謙回頭睨了他一眼，僅道：「我不知道。」懶得再搭理他，往門口走去，手機卻在此時響起，看到來電顯示，直覺的馬上接了起來。

「……我馬上過去。」突然沉下的聲音裏帶有明顯的急迫，然而另一個人卻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而沒有察覺。

收起手機，管謙回過頭看著落地窗前的背影。那片寬闊的肩膀，此時充滿落寂。淡淡地，他問道：

「雷殷，現在的你，幸福嗎？」

聞言的人，略略的回頭，側身頓了頓，終究沒有回話。

因為時間的流動，因為時間過的太快，抓不住的瞬間，讓他變得過於小心翼翼，向來冷靜沉著的人早已亂了陣腳。

不然，何須耗費六年去尋找……

門，真正地關了起來。徒下滿室突兀的問句回於耳邊，繚繞不去。

良久，才傳出一聲低語：「怎?可能……幸福得了……」

電話內線突然響起，打斷了思緒：

「總裁，您跟范董事長的約定時間到了，司機已在樓下備好車。」

「我知道了。」

斂好心神，端上了面孔，他還是他。只是卻變得越來越困難，一次又一次，他問自己還可以撐多久？



走出了鳳氏，管謙的腳步漸快，幾乎是略急的小跑步向停車場去。

掏出了手機，另只手在方向盤上轉動，接聽的?那是女人語帶哭泣的焦急聲音傳來：

“謙！怎?辦…顗莫他……”

「怎?回事？怎?會讓他一個人出來？」

“今天學校有事耽擱了，我…等我回到家時他已不在了！我打電話給許醫師，他說顗莫到了約定時間卻一直沒出現……”

「在家等我電話！」打斷藍雲的話，管謙「啪」一聲掛下電話，加力踩動油門卻連腳都顫抖，冷汗從額際上滑落，男人向來開朗的臉上有無法壓下的害怕。

拜託……喃喃祈求著，向過去以往的每一刻……他祈求不要讓他們失去他……心，早已無法負荷任何會失去他的可能性……


∮


走在這些曾經應該是熟悉的大路上，他卻無法仔細分辨出過往。他得慢慢的走，緩步緩步的走，他現在眼力不太好，睜著一會都會帶著不經意的疼。

城市裏的陽光特別刺眼，不過幾分鐘，眼睛就會疲累。那是他無法持續接受的亮光，太疼了，幾乎讓他酸澀的掉淚。

輕輕地眨個幾下，再睜開，然後行進幾步。那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擁有的步調。

這個城市還是那?大，卻總是好擁擠。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站立在街頭，突然有些茫然，想不起來自己的目的是什?。他想不起來，眼睛又痛了，拿出藥水卻被人群給撞了肩，藥罐子脫手滾遠了，他沒去追。遲疑了回，繼續往前走。

想起來了，他得去醫院復診。六年來每個月他都得回到這個城市報到，以往有家人陪著他去，這次他一個人走出了小屋，重新摸索這個城市。

「叭──叭──！！」

刺耳的喇叭倏地聲傳來，駱顗莫腳步一頓，有些疑惑的往旁邊一看，人行道上的紅綠燈裝置似乎已變了色，因為他看不出來，所以才沒有注意的繼續前進。

輕輕頷了首向差點撞上自己的車主道歉，面帶抱歉笑容的人往後退一步，靜靜等待可以通過的秒數。

人潮在身旁快速而過，這個城市的步調越來越快，他想，他可能已跟不太上。

隨意的看著周圍，有些地方太過熟悉，他卻想不起來是那裏。前方的看板上點綴了些字眼，淺色的，不管他多?努力眯著眼，卻始終無法認清寫些什?。

只是，那紅色如龍般牽起的企業名稱字體，太明目、太顯眼，就算他想避開，眼角也忽略不掉。

……

深色轎車在大路上行駛，於約定地點前停下，還未等司機向前開門，後座的人已自行開啟車門走下。

街上人偶爾投射過來注目禮，雷殷冷峻的面容上卻只有淡然，卻在不經意瞥過約定的地點時怔然在原地。

最初的地方，是最初的第一眼。留下的第一面讓過去曾經擁有溫度，現在卻只能在懊悔與想念裏尋找。

有多久沒來踏足過這裏？失去他多久，時間就這?計量。

視線不由得在透明的玻璃窗內向內遊移，似盼望可以找到些什?，卻只有枉然。心頭上一陣失落，嘴角卻輕輕陷入了過去……

那抹單薄身影總喜歡坐在角落的靠窗位置，滿足的溫著白色咖啡杯細細的啜飲，過去多少次，他會從對街看著玻璃窗裏的他，然後慢慢走近……

瞬間，眼睛眨不了，手抖了一下，心好像也顫了起來──

這個瞬間，真的以為他就在這裏了，視線裏，彷佛真實看到那微笑的面容，就這?倒映在他雙眼前……

真的以為他就在這裏了……真的，就這?以為了……

微暗的透明玻璃窗上，反射出對街一抹白色的身影，佇立在那裏的微笑面容沉靜，正等待著什?，那始終如一的恬靜氣質他不可能忘記，他想轉身，卻怕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緩緩地回過頭。

那動作幾乎用盡他一生的勇氣，帶著倉皇與失措。

41

記憶裏，他的頭髮總是柔軟如絲，碰了水便不輕易乾，襯著他白晰的臉龐，那抹黑，深得讓人愛不釋手。有時候，輕輕一屢薄光就可照亮那色澤。

瞧…一抹陽光就這?剛好打灑了下來，他更瘦了，白色的襯衫卻讓他更為脫俗，他總是最好的，最好的人，有顆最柔軟的心……

雙手開始顫抖，劇烈的顫抖，全身都在顫抖著，就連骨骼都在叫囂著！他要過去、他要過去…他要走到他眼前、他面前、他身邊……

他，就在對街上，不過幾步遠的距離，他卻怕永遠都走不到，舉起的腳不像自己的，他像有自己的意識，直到綠燈亮起，被付予了資格，他真正走了過去。

因為不確定，所以男子眯著眼張望著兩邊來車，胸口卻突然就不舒服了起來，好似在催促著他趕快離開原地。見有人走了過來，他便也抬起步伐開始移動，突然被擋住了路，他忙後退幾步，抬起了臉想道歉──

那一秒，兩雙眼睛互對上了焦，就是那瞬間，那陣顫悸把兩顆心給擰得都疼了……

眼睛好酸、好澀。他得眨眨眼才能讓視焦清楚。雖然顏色都是一樣的，但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不一樣的。

這個男人，這個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誰…這個模糊的男人到底是誰？

模糊裏，深色的西裝，挺拔的身體，淩厲的雙眼，削薄的唇瓣，風吹了過來，他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這些翩翩神采，還是和以前一樣啊……那西裝，一定是黑色的吧？

他習慣的黑色西裝，總是俐落的勾勒出他的完美。

淡淡一笑，點了下頭，這男子輕輕地道了聲：「你好。」

有禮的語氣，載滿了陌生與疏離。

這就是六年後的第一句話。忍住滿心的急切，還有一種衝動，把他擁進懷裏的衝動。雷殷只覺得喉嚨乾，好像話也不會說了。

唾液滑過了喉管，艱難的開口道：「這幾年…」似乎有點澀，男人一向直接的行事作風頓時泄了大半。「好嗎…？」

駱顗莫看著他，平靜的容顏依舊，嘴角的弧度不變，雙眼看著他，卻什?都沒有。彷佛過頭的山壁，只為阻擋所有外力。

雷殷瞬也不瞬的看著他。他會回答自己什?……？好，亦或是不好？然後自己呢…又希望聽到什?回答？

他總是自私的。在沒有他的這段日子裏，他不好；所以他便自私的希望他離開了他就跟他一樣不好。可是，會是這樣嗎？當初那?竭盡所能離開他的，不就是眼前的他嗎？

「還好…」出乎意料地，答案不是兩者之一。只是他平淡的語氣卻是讓人害怕的客氣。

心，又酸澀了起來。

時間滴答走，他們站在路肩上，氣氛有些僵，男人卻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字。他以為他會問問自己，是否好不好？不住苦笑，他或許以為自己過得很好。

那向來，不就是他的希望嗎？希望他過的很好。

藥丟了，眼還疼著，頭也開始沉了，後背一下下的抽了起來，冷汗已開始沁上發際。抿了抿因為天氣而乾燥的唇角，視線越過了男人，輕輕地舒口氣緩和，才啟唇：

「那…」

溫溫的嗓音突然開口，雷殷那一瞬間心臆的地方，跳了好大一下。

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他一急，問道：「去坐坐吧？」

指向身後剛自己站過的對街，那裏就是間店門口，熟悉的地方。其實他就想直接拉過他的手走過去，然後進了店門口，坐在以前他們的老位置上，細細問出這些年。

沒有忽略他一瞬而過的怔然，雷殷又道：「你很忙嗎？」話中，卻還是無意透露出他的霸道。

駱顗莫眼裏連猶豫都沒有，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不忙。不過我還有事……」轉身，看著他。「有機會吧……」

有機會吧…有機會吧……還有多少個六年可以找尋機會？他還有多少個六年可以等待？

太陽穴的地方在跳動，雷殷在原地攥著拳，卻沒了話。見他走的背影緩慢，腳步不俐落，他大步追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怎?回事？你的……」他看著他的雙腿。

移開了視線，眼裏有什?被掩掉了。他輕聲回道：「沒事。就這樣了…」手，不著痕跡的掙脫開來。

「什?沒事？你給我說清楚！」

這男人，還是一樣的專制，他突然想笑。原來時間真的改變不了一個人、也磨不掉一個人的本性，更何況是他呢……

眼前突地昏暗，像一片模糊擋住了視網膜，連眯起眼也沒有用，眨眼更是疼，冷汗瞬間盛滿臉頰。

「顗莫？」雷殷雙眼沒離開過他，那臉色倏地變得蒼白，讓他感覺驚慌。那像是，隨時會倒下的虛弱……

「你……」

他想說些話，背脊上的緊抽卻不順他的意；疼，深入骨髓。疼痛讓他扭曲著臉，他不想讓他知道的……眼前驀地一陣暈眩，早已沒有顏色的周圍就要陷入黑暗裏，最後一刻，他想的是──

你幸福嗎？


∮


男人坐在病床邊，姿態爾雅，卻像隨時會跳起來般地蓄勢待發，堅毅線條的下巴繃緊，頭髮有些淩亂，雙眼赤紅的瞪著床上的人。

一下午的時間，讓他變成這樣。現在，他只能一刻也不離的緊盯著床上的人。哪怕是一眨眼，他都要小心的逮到瞬間。

看了眼腕上的表，距離他在自己面前像破線娃娃般脫力倒下算起，他已躺在病床上十個小時。

他還不醒……他還不醒。

認知到這一點，他的心開始不穩的痛了起來。害怕和失去都讓他強烈的心悸。

急促不停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門被推開，出現的一男一女臉上只有驚惶。跟稍早的他一樣，都是無法遏制住的心情……

完全無法……幾乎讓人無力……

領口突然被攥了起來，雷殷被狠狠摜到了牆上，帶起的一陣聲響卻吵不醒病床上沉睡的面容，就連一絲一毫的……動靜也沒有。

「你對他做了什?？！」腥紅的眼，怒吼的語言，管謙臉上的激動無法覆蓋住焦急，只能一次又一次重複問著手裏的男人：

「該死的你為什?要出現在他眼前！？啊？！你對他做了什?？！」

42

我對他做了什?……？

雷殷沒有回答，雙眼有些茫然，怔愣地回頭看著床上的人，腦筋一片空白。

我對他做了什?……我都對他做了些什?……

管謙緊緊的攥的拳，力道似能從領子傳遞過去般的絞緊，讓憤慨怒紅了眼，咬著牙，他一字一字地道：

「為什?你要出現…為什?？！──你該永遠帶著你的霸業滾得遠遠的，離他越遠越好！看看你幹的好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都是你！」

「不要吵！」一道斥喝倏地插入兩個男人間，緊接的細聲呢喃帶著小心翼翼：「你們會吵到他的……」

藍雲顫著伸出的手在沉睡的面容上描繪，想真實的碰觸他，卻怕一切顯得冰冷……

怯懦的收回手，藍雲道：「顗莫，該醒羅！睡太久了，小穆吵著要找你，你快醒來……」

洩氣般意放開雷殷，管謙調適著呼吸，卻順不下整顆心的失律，病床上沉睡的面容讓他害怕，他幾乎不敢走過去，哪怕只是一小步。

他睡得太安靜了，那?長的時間竟然動都沒有動一下，呼出的氣息雖然平穩但太過細微，幾乎讓人不能察覺。

偌大的空間裏，空氣仿佛凝結，整個房間在黑夜裏點著亮燈，然而三人間的突然寂靜，任誰也不會想到這裏其實還有另一個人，一個睡著的人。

雷殷看著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雙手還有他倒下前的溫度，低的彷佛像失溫，讓他掌間幾乎出汗。

巨大、莫名的恐懼像一張無邊無際的黑網將他牢牢纏住，他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張睡顏，目光不敢偏離一絲一毫，他也不敢動……甚至，連氣都不敢出聲……

等待，漫無邊際般地灼人心傷──

那雙長睫緊貼眼瞼扇動的瞬間，救了三個人的命。駱顗莫蹙了下眉頭，輕輕地，彷佛被那點餘痛給佔據了短暫思維。

終於緩緩地睜開眼，恍惚間，看著白色代表某種意味的天花板，了然的眨下眼，心下登時明白發生了什?事，轉過頭，一抹熟悉的笑容浮上嘴角。

「顗莫！」

「抱歉，又讓你們擔心了。」

那聲音因為初醒而略微沙啞，帶著安然的微笑，那一刻讓突然被拯救回來的三具靈魂舒了口氣，眉眼間卻還是無法鬆開，只能緊緊的盯著他。

恐懼與害怕，同時侵襲著他們；這時候，誰都是心上的敗兵。

雷殷握著拳，看著被兩人圍繞的初醒面容，心痛像針氈。他邁不開腳步過去，他只能定在原地，不稍息的看著他。

「碰！」的一聲，門被粗魯的推開，一抹嬌小的身影沖了進來，和著一聲歡呼，直往病床上撲去：「莫叔你醒了！」小傢伙咧開了笑抱緊駱顗莫。

駱顗莫溫和的臉龐充滿了疼愛，揉著小傢伙的頭，笑道：「怎?沖進來了？」

「他等不及羅。」一道聲音突然插入，著白袍的斯文男人走了進來，看見一旁的雷殷時微愣，隨即點頭微笑。

「許醫師。」管謙走到醫生面前，臉上的表情凝肅。後者點點頭，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後率先走出病房。

「媽咪讓我在外面等，我、我想見你嘛……」

藍雲愛憐的摸摸小傢伙，臉上雖然笑著，卻帶了絲酸楚。

駱顗莫莞爾一笑，驀地瞥見站在角落的男人，怔愣的對視裏，眼神一黯但隨即隱去。

「莫叔你這次要在醫院待多久啊？不要待太久啦，小穆等你回來說故事呢。」小傢伙歪著頭，大眼睛看著病床上的人問。

「小穆乖，莫叔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不會太久的。等我回家了，我們再一起睡覺，聽整夜的故事好嗎？」輕輕順著孩子的頭髮，那是跟他一樣的黑潤色澤。恍然間，眼裏藏有一種相連的愛與不舍。

孩子點點頭，嘟著嘴要求：「那你還要每天做早餐給我吃，你不可以睡過頭！你睡覺時間越來越久了，這樣我早上去學校會想念你的早餐的……」小臉上可憐兮兮的，又偷偷靠近男子耳畔小聲道：「媽咪做的早餐不好吃……」

駱顗莫愣了下，隨即笑出聲的抱住小傢伙，眼裏滿是寵溺，讓那雙黑瞳顯得精神奕奕，雖然他才從一場不短的沉睡裏醒來。

藍雲在身後紅了眼，終是忍不住捂著嘴走出了病房。剩餘沉默的空間裏，小傢伙不滿足的索性擠進病床內，男子讓出位置抱著他，兩人開開心心的窩在一起。

雷殷看著那笑容，目光在那孩子與白色的平靜面容上來來回回移轉，直到定在最後那張蒼白臉上，反應猶是被抽走般的只能呆站在原地。

「你走吧。」

打破沉默的突然開口，充滿請求與距離，聲音彷佛從飄渺的地方傳來，那?幽遠。

「……顗莫。」

「走吧…」

「顗莫。」

「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你走吧…」

病床上一雙望著他的大眼睛充滿好奇，雷殷看著他，心一陣劇痛，一時沒了思緒；半餉，沉聲丟下了話走出房間：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

突然徹底靜默的房間內，是小傢伙終於忍不住的發問：「莫叔，那個人是誰？他剛一直一直瞪著你呢……」小腦袋回想那目光，溫熱的，像是會把人燒出一個大洞……

駱顗莫聞言張開了眼，複又垂下。

「莫叔？…你又睡著了嗎？」

良久，一道極其微弱的聲音才從空氣裏傳來：

「他是……從天堂來的幸福。」


∮


「……六年已是非常不簡單，那樣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為有心願未完成……如果情況………」

……

病房外的長廊角落，任何聲音都可被隔絕，男人背對著身後，女人握著他的手，肩膀因為難過而顫抖著。

點點頭，管謙握緊手心裏的另一隻溫度，止住所有震相互給予力量。

「謝謝你，許醫師。」

「好了。」拍了拍男人高大卻在瞬間顯得薄弱的肩膀，許醫師微笑離去時的臉龐充滿不忍。

徒剩兩人的廊上，餘下濃濃的無力與無措。太多事現實的讓人改變不了，讓人無助的緊揪著心卻只剩枉然。

「那孩子是他的？」

沉穩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管謙深吸了口氣回過身，眼神冰冷地瞪視著走近的人。

「不關你的事。」

「那孩子是他的。」

眯起眼，管謙戒備的問：「你想幹什?？那孩子是我們的。你這個外人想做什?？」

雷殷擰起眉。「那個孩子是顗莫的。」

「砰」的一聲，雷殷霍地被一拳揍歪了下巴。

揪著他，管謙再次將他狠摜到牆上緊攥著，紅著眼咆哮道：「你還不懂嗎──你還不懂嗎？！啊？！」喉頭一緊，些微哽咽的聲音猶是說著：

「他希望你擁有什?？一個家！他把所有的盼望放到你身上！孩子能叫他爸爸嗎？他能嗎？他……還有多少日子可以讓一個孩子親口叫父親？！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只能在隔離房看著他！那種無助的眼神你怎?會知道？你又怎?會明白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讓親生兒子叫他叔叔？！」

衣領被緊緊攥在對方手裏，雷殷的視線平靜到森冷。那像是被震懾後只餘無所盾形的愕然充斥在心底，只能築起防備去面對。

藍雲走向前來，輕輕拉開管謙的手，看著雷殷，平靜的雙眼明白地透視出對方那抹被隱藏起來的自責與後悔。

「六年前，要不是看見我他不會追出來，也不會……」藍雲頓了頓咬緊唇瓣，感覺手心被握了握，深吸了口氣，緩緩地繼續道：「那時他說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家，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你懂嗎？……你怎?會懂呢？你的快樂日子是他用心換給你的！像你這種人…像你這種人也不配懂！」

環抱著痛哭失聲的女人，管謙背過身，抬起頭扶著額間，滿身的疲憊顯而易見。

「你走吧。孩子是我的，他姓管！是顗莫和藍雲生的孩子，是我的兒子！你沒有權利剝奪！顗莫不會給你這種權利的！」

直到最終的沉默，腳步離去的聲音似已不能再沉穩。那人離去前的最後話語，叫人失力的心更是難以平復。

「謝謝你。」

──『那樣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為有心願未完成…』

耳邊響起醫生離去前的話，閉上了眼，管謙難忍聲音裏的虛弱與縹緲：

「……那…是我僅僅能為他做的事啊……」

43

門被開了起來，屋子內沒有開燈，寂靜的所有，一切顯得昏暗又陌生。扯開了領帶，他將身子落在客廳的沙發上，清亮的雙瞳在空間裏環繞。

這是一間屋子，不小的空間應該生活著兩個人。又或許，該有更多人。

然而，六年來，在這裏的只有一個人，一個獨守空閨的女人。

他的妻子，他合法上的另一半。因為她的存在，所以得來的一切顯得理所當然。

──『你的快樂日子是他用心換給你的！』

雷殷閉上了眼，籲了口氣來緩和心的擰痛。

怎?可能會快樂……怎?可能會快樂呢？

曾經以為，他曾經盲目的以為，鴻圖霸業遠比什?都來得重要，在他擁有另一份真摰感情的時候，他硬生生把他推開，並自私的認為，他還是他的，還會留在他身邊。

是他太有自信，所以漠視掉給他的傷害，自以為是的以為他終究不會離開，卻忘了一個人心靈可以容忍的程度。直到現在，他才像個孩子無措的顫抖，然後深深地後悔著一切。

心，空了六年。再見他那一刻，他依然期盼可以再被填滿。

「我以為你不會再踏進這間房子。」

燈光「啪」的一聲，室內驟然明亮，女人穿著一身白衣站立走廊上，臉上的清醒不難猜測出她已站了多久。

雷殷沒有回答，睜開眼看著那清麗的面容。太多事像種感慨似的被揭發出來。再次閉上了眼，手中一疊薄紙被丟了出去，穩穩落在桌面上。

鳳天儀平靜的走到對面落坐，視線在桌上被拋出的紙張裏。

沉默，開始回。

直到要真正攤開的這一刻，被翻覆不平靜的心還是選擇安靜的接受。

怎?可能不接受……六年可以磨掉生活，也可以看清太多東西，心與心無言的折磨一直都是種距離。

離婚協議書與鳳氏資產轉讓書。

深色字體刺目的橫亙在上頭，多?希望此刻雙眼就是在夢境裏徘徊，那?終究要面對的事情就可在醒來時過往雲煙。

「你找到他了。」在午夜顯得清盈的聲音打破了沉默，陳述著一件事實，她不想承認的事實。

鳳天儀忍不住緊絞扭著雙手，早知道…當年就不該讓他繼續苟延殘喘……當時，她應該讓他連留下呼吸的機會都沒有……

雷殷睜開了眼沒有給予正面回答。他知道，這一切都將會徹底改變，或許會讓他恢復原點；但，他卻可再變得完整。須臾間，他眼裏一片柔軟。

「我以為終究可以擁有你。」冷靜的平述，聲音卻已是不穩。

六年時光在這段生活裏流逝，太多的煎熬已像兒戲，與對方間結合的那一刻，註定未來這一刻的所有晦澀心情。

「我也以為我可以如你願。」但事實事，他做不到。空了的心，怎?也沒辦法另外填補。

「七年不短。我一直都以為我可以熬過，你最終會真的成為我的。為什?不再熬下去？雷殷！再一年你就完整擁有鳳氏了！」

看著她，炯炯有神的視線緊盯著對面的女人，美麗的面容依然，優雅的身段卻消瘦許多，他已太久太久……沒有這?認真仔細的看過她。

「我遺失了六年，再一天我都等不下去了。放手吧，對你、我都好。」

女人看著他，從來都覺得他的臉龐陌生，因為不夠親近。

當年在父親公司第一眼看見他，她告訴自己，這男人會是她的。事實上，她做到了，卻也輸了所有。她看見這男人的野心，所以她用條件做叫換，卻沒想過付出不求回報的人就在那裏；當年那個男子，那個總是微笑的溫柔男子，他為他付出了什?，她便利用了什?。

天之驕子，天子驕女，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辦到！

用條件交換的夫妻名義始終在戲臺上演出，她的心，此刻卻找不到下臺的出口。

抿著唇，她找尋自己原有的驕傲，道：「拋走了一切，你將一無所有。」

雷殷只是將目光看向窗外，深邃的眼裏像是一片暖洋。

「是他讓我擁有一切，他幫我換得了一切，他希望我什?都擁有。這六年我是抱著什?樣的信念才走下去這一大段路…天儀，你真以為我還是那個只想要握權的我？」

「……你輸了…你真的輸了，雷殷。」漾著淚，她堅持不讓它滴落。直到這一刻，她真正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已成定局。

或許，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這六年來，她霸佔住的，只是一副軀殼罷了…

雷殷起身橫過了桌面，雙手捧著女人倔強轉開的面容，直視她的目光輕柔，讓她雙眼早已盛滿的液體的終是忍不住滑落。

輕輕地，他用指尖拂去那些淚痕，將一吻印在她的唇上，短暫的停頓卻溫暖不了另一個唇瓣。

「我甘願。」

離去，離開本該是盼誰所望而完成的一個家，男人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留下的餘音從背影深深地，流淌進另一個人的心裏。

直到門再次傳來闔起的聲音，女人才真正的痛哭失聲。


∮


隔日，雷殷來到昨夜曾待過的病房。

毫無意外的，他知道裏頭不會再有那單薄的身影。卻還是忍不住帶著失落轉身。

「咦？……你是昨天的？」

爾雅的嗓音在背後響起，雷殷轉過身，認出了他是他的主治醫生。

見男人轉過來的面容有種不可直視的氣勢，那是種混然天成的與生俱來的氣質，許醫師笑了笑，道：

「你果然就是他口中的那個「他」吧？」

雷殷走了過去，昂揚的身影帶有種絕對性。他知道，自己會在這一刻接受某些事。

某些，在那個時候就已無法改變的事。

……

「血塊壓迫到他的視覺神經，雖然當時已盡力清除，不過因為腦部解構之間太過細微，那些殘餘會讓他的視力不如平常人般完好。」

「但他的雙眼在這幾年的藥物治療下，尚且可以分辨出各種事物。但是，另外一處的困難在於，脊椎的末梢神經太過豐富和集中，所以沒辦法動手術。骨頭外的可以受到藥物控制，這也是這些年他可以承受的唯一辦法；但……」

看了眼男人專注嚴肅的面容，許醫師頓了頓，繼續道：「在肉眼無法看到的地方，那塊東西一直以固定的速度成長與侵略內部……」

話音剛落，男人眼間隱藏的痛苦太過明顯，幾乎讓人動容。

「這幾年，每個月他都會來我這裏報到。治療的過程很痛苦，我會跟他說說話，我聽說了很多關於一個人的事。」

雷殷看著窗外，另一到侃侃而談的聲音在耳邊繚繞，然後深深地傳到心底去，他的雙眼眨不下，裏頭太多複雜的情緒，教人無法忽略。他細細的聽著，手緊攥著拳，隱約，發著抖。

「……他曾告訴我，天堂的之所於是白色，是因為那裏充滿了祝福。」

男人回過頭來，喉嚨乾澀的說不出話來。半餉，他才啟口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許醫師。」

直到男人離去，許醫師臉上的微笑才卸下，心上不禁感慨萬千。拿下了眼鏡走到窗外，天空又是一片晴朗，蔚藍的讓人像是無憂。

想起那蒼白面容上的瞳眸，黑的很美麗卻總是空洞。那個被他偷偷藏起來的心願，有不被人所知的苦澀，卻讓他靠著意志力殘存到現在。

…這一次，那雙眼眸一定會被填滿。

而他知道，那個男人將會完成他的心願。

帶著他不會看錯的，真切的心。

44

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想有一雙翅膀。有了翅膀就可以飛，要到哪就到哪，可以多遠就多遠，哪怕永遠飛不到終點；只要可以握著一切，那?就不會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了吧……一個人太冷，也太寂寞。

他想要溫暖，可以把心照亮的暖流。

那個時候，他看見那抹光，在那外頭一片黑暗的冰冷雨夜裏，他就只看見他。那?深刻的存在，彷佛世界只有他一個人，那抹溫順的色彩奪去他的注意力。

那時他想，一定要得到這?美麗的笑容。

他做到了。……卻也失去了。

木造的平房就立在小徑邊，四方的建築全用木頭製造，從門邊隱約可見前院的清雅，周圍的大樹隨風搖曳，時而帶來一片遮影讓屋子顯得涼爽。他抬頭看看天空，想著他一定也時常仰望這片天空。

同樣一片天空，同樣的藍，他看著，想著當時的他，心裏想什?呢……

推開了深色柵欄，傳來幾聲鈴響，聲音質地輕脆，讓人耳畔略過一陣熟悉，男人眼裏似被風吹過，留下一片柔軟。

一抹嬌小身影聽到聲音從屋內跑了過來，看見來人時呆站在原地，登時瞠大了雙眼。

「啊──？」張著嘴，紅紅的嘴巴圍著圓。

男人原本想親切的笑，看著小傢伙小臉上的黑瞳卻一陣百感交集。

管淨穆伸出手，認出男人道：「天堂來的！！」

雷殷愣了愣，隨即真實劃開一抹笑意，走近小傢伙面前，遲疑著慢慢抱起了他，微驚訝他沒有掙扎與拒絕，問道：「你叫什?名字？」

「小穆！我叫管淨穆！」大咧咧的，小傢伙一點也不怕生，睜著眼打量著男人。

淨穆……淨與穆，亦剛亦柔的字很漂亮，是他取的吧。

摸了摸管淨穆的頭，雷殷好奇又問：「你不怕我嗎？我是陌生人。」

管淨穆搖搖頭，隨即像怕被聽到似的看了看周圍，接著靠到男人耳邊輕聲說：「莫叔說天堂是純潔的地方，那裏的人都很善良，所以我不怕你。」

「哦？」挑眉，他喜歡這個孩子。像他一樣堅強又有勇氣。

管淨穆絕對的點點頭，又道：「莫叔喜歡天堂，他說那裏有白色的美麗，你是來帶他走的？」

男人看著孩子，心上一陣被搗弄似的酸，牽強的笑笑，「是呀。我會帶他走。」頓了下又問：「你說好不好？把他交給我吧？」

小傢伙似很喜歡男人，呵呵笑又童言童語道：「好啊！那你要給莫叔幸福才行哦！」

忍不住抱緊了小傢伙，男人略微模糊不清的低沉嗓音沙啞，像從深處裏傳來：「會的…我會給他幸福的。放心…交給我吧……」

管淨穆小臉上一呆，不懂這個說話如此堅持的人，是為了什?而突然哭泣著。他反手，也抱住了男人，道：

「好啦好啦…交給你了，莫叔是小穆最愛、最愛的人了……你不可以欺負他哦！」

輕拍流著淚的男人的背，小小的手上有股熱度，稚嫩的嗓音有股認真；那是，一個孩子也有的深切盼望。

這個上午，男人高大的身影悄悄走進閣樓的房間裏，窗邊的單人沙發裏蜷伏了一個身影，昏黃的陽光隱約打在他臉上，卻打不亮他蒼白的膚色。

雷殷蹲下身子，看著這個人。仔細的看著。

六年的思念讓人發狂，他想在這一刻，好好的看著他。

同時，把心找回來。

「你來我家做什?？！」管謙不敢置信的瞪視坐在客廳裏的男人，沉聲的質問著。

雷殷沒有回答，蹙起眉頭看著桌上的稿紙，反問：「為什?給他做這種工作？他的眼睛哪能經得起這種疲累？」

「還不是你老婆幹的好事？！要不是她，他堂堂一個工程師需要做這種小工作嗎？！」懊惱的回著話，心卻想著到底是誰開門給他進來的！？瞪向一旁的小傢伙，只見他倒戈的窩在男人身旁吃餅乾。

小傢伙看見老爸遞過來的視線，老神在在的轉頭看著老媽，藍雲抿嘴笑了下抱起小傢伙，一反常態的沒有任何反應，好似對雷殷出現在這裏沒有意外。

「不再是了。」

「什?？」管謙疑問。

「我跟鳳氏沒關係了。」

管謙驚訝的看著他，呼吸有瞬間的靜止，半餉才問：「你…你全放棄了？」怎?可能？費了那?多心機得到一切，卻在六年後親手毀於一夕？

轉頭睨了眼對方，雷殷笑了笑沒有回答，起身往另一頭走去。

管謙瞪著他的背影，怔愣著。那傢伙在笑？認識他幾年，第一次見他笑！

往後院去的走廊上，雷殷跟剛進屋子的藍雲擦身而過，短暫的對視讓兩人皆停下了腳步，沉默裏，女人僅僅只是遞了個微笑。

一個溫善的笑意。

那瞬間，雷殷有些顫動的心多了些力量，讓他更加堅定的朝那人走去。一隻小手在眼前晃動，轉眼一看，是管淨穆在揮著手。

握住那只小手，互相傳遞了手心了熱度，那種感覺，讓雷殷幾乎動容的想落淚。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脈，是他的唯一了……

藍雲了然的看穿他眼裏的心疼，手覆上小傢伙臉上，輕聲道：「他不希望孩子難過，所以才有這樣的決定。其實對他來說，他已什?都沒有了……」

雷殷緊握著雙拳，緊到指甲抵得掌心生疼。

「我想，因為他心裏還有你，是那份情感支撐著他到現在……」抱起小傢伙，藍雲眼裏有咄人的目光，卻埋藏著一份懇求，她問道：「你是否…會給他幸福？」

鬆開了雙手，一種刺人的疼從掌心逝去，雷殷回望著女人，眼裏的絕對不容質疑。那是真實的承諾，從心出發。

「錯過了六年，我不會再放開。」

藍雲微微一笑，轉身繼續邁開步伐，隱約間，滿意的眼裏藏了些淚光。

管謙走上前來環住了藍雲肩膀，讓女人在他懷裏真正地哭出聲，鬆開緊皺的眉與眼，此時，所有皆剩一片坦然。

「交給他吧。」

只有他，才能給予他所有啊。



高大的身子慢慢地步下木制臺階，緩緩地走進後院一片空曠，視線定在不遠處一片花圃間的薄弱身影上。

駱顗莫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拿著鏟子正在鏟土，身旁有片淺色花海，裏頭各式花卉齊集，極其淡雅美麗。

曾經他想，這個男子用他自己的一切換了所有給他。那?辜負這兩個字怎?可以存在？

然而事實上，他卻還是被蒙了眼。婚禮上他沒有出現，他沒有參與自己最後完成的路。那時心上一片落空，沒有了他，他擁有這一切有什?用？

他就是他的幸福了……為什?要用六年來換回這個道理……

一道清澈的聲音突然在他走近時響起：

「這是蓮香花，花瓣略帶清香，形狀很優滿，是臺灣少有的品種，我失敗了好多次才成功。那是花菖蒲，在希臘神話裏就是彩虹之……」

雷殷站在他身後靜靜的聽著，半餉突然沒有聲音再繼續，他忙問道：「怎?了？」

駱顗莫頓了頓，才道：「抱歉，你一定覺得很沒趣。」

話裏頭陌生的語氣，叫男人連手指都在顫抖。「顗……」

艱澀的吞咽掉苦楚，雷殷霍地從身後抱住了他，感覺懷裏的人一顫，工具掉落在地上造成一大聲響，他握住他的手，聲音略微不穩的在他耳畔輕喚：

「顗莫……」

咬著唇，駱顗莫蒼白的面孔一片忍耐，喃著：「為什?你要來呢？你該好好對待鳳家的…人，包括…我父親。」

「我醒來你就不見了，這一次是六年！」咬著牙，他不接受他的拒絕，手上更是使力的握緊他的雙手。牢牢地，抓緊。

那手腕太過纖細，恍惚間好像就會不再，那溫熱卻真的從掌心傳了過來，…是那?真實的存在……是真的在他懷裏……

「不要推開我……拜託。」埋在他的頸間，男人的聲音像個祈求的孩子。

駱顗莫慌張的想抽開身子，比力間卻怎?也躲不開男人的溫度，一會，像是累了般的放棄，頭垂得低低的，吸了口氣緩聲道：「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雷殷霎時全身僵住，就連出力環著他的臂膀也緊繃不已。

「因為我現在腿瘸了，眼力不好，背也有問題……所以，你才願意大方的施捨一點感情給我……」幾乎扭曲的聲音，又道：「你不必……同情我的。」

雷殷再次收緊手臂，想拂去胸腔忽然的刺痛，心像是要漲破一樣泛著疼痛的漩渦。

手背被落下的液體滴到，燙人似的傳到胸臆，雷殷難受的喘著氣，艱難的道：「為什?要這樣說呢……顗莫，為什?你要說出這種話……你應該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呀……」強硬的把人轉了過來，那?近的距離下，他吻去他閉眼時滑下的淚珠，低聲道：

「我是不是忘了說？……我一定忘了說了吧，對不對？」捧起那張愛憐的臉，心像被破了個洞，難受的，讓人幾乎要支援不住。「別哭……噓。」

那些淚滴，讓他的心也跟著被割傷般，流淌失血般的疼。

「不、別…」別說、不要開口……太過突湧的一切，讓他毫無心理準備。如果再次給了他冀望，他不知道怎?再找尋出口……

曲起手，駱顗莫瑟縮著雙肩的拒絕模樣讓男人失吼出聲：

「不可以不要！我說過不可以推開我，顗莫你怎?捨得推開我？我知道我以前自私，可是……現在讓我愛你就好、讓我愛你……」

駱顗莫抬頭看著他，驚詫微然的掠過，卻擋不住那股熱流往外掏……顫著抖，恍惚的以為自己在做夢了……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那就什?都沒有了……雷，那就什?都沒有了！！」嘴唇在顫抖，駱顗莫猝然淚流滿面的嘶啞著。

「噓！不會沒有的……不會沒有的，有你！」雷殷急急吻去他的淚，一遍又一遍，他道：「我有你呀，顗莫…我有你……」

那就可以了吧，只要有你，飛遠了也不會覺得累，因為有你。空了的心，被填滿了就無法收回，因為有你。

駱顗莫恍然著，臉上細碎的吻，是真的吧？是真的存在吧？如果是，請不要讓他醒來……

「嗚…」忍不住捂住抽咽的聲音，雙眼又痛了，他卻控制不住情感被再次的挑起。

「……結婚吧。」

──霎時間，全世界的運轉就這?停在這一刻。就連風，也吹不動之間的牽絆。

駱顗莫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淚總是停不了，全身因為繃緊而發著抖，那種茫然失控的神情讓他都覺得痛了。

拉開他顫抖的手，雷殷輕輕地，吻住他緊咬的冰涼唇瓣：「我一定是忘了說了……」抱緊抽泣不停的軀體，手在他背上來來回回撫順著，男人閉上眼，抵住他的額頭，輕聲真切道：

「我愛你。……顗莫，我愛你。」

神啊，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就讓他闔上眼到永遠吧……。

「我們會有一個家，一個屬於你和我的家。好嗎？」

45

直直橫向延伸湖面而出的木造堤防邊，佇立著兩道人影，各自背對而站。比起另一名的滄桑背影，男人始終還是挺拔的氣勢。

那種氣息，讓老人覺得眼熟，只是，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比起野心的欲望，勇氣才是真正的難得可貴。

「他還好嗎？」蒼勁有力的聲音先劃開了來意。

雷殷轉過身，比起半個月前的凜然，現在的他整體更顯得一股自然與完整，只是眉宇間的冷凝顯示他此刻的心情。

「好與不好，對你來講牽涉的是什?？關心？」

老者聞言側過身，對他的諷言只是淡淡一笑。早已經不起煎熬了，所以幾十個年頭只能往前做個抬頭的鴕鳥，以為不看見，就可以逃避。

湖面因為清晨升起淡淡水霧，美的不真實。鳳集天看著一陣悵然，往事的美麗與晦暗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痛苦的記憶。

傷感的後悔。

雷殷撇開了視線，眼裏有抹厭惡與輕蔑卻也飄過一種熟悉。就差這?一點了，就差這?一點他也會犯下這個老人當年的錯誤。

這個老人，擁有了一切卻從沒開心過。那風中殘月的背影始終站立著，卻只是為了能夠悼念悲傷，追尋過往曾有的一段刻骨銘心。

「我以為我可以給他們母子幸福。」

看了眼腕表，時間慢慢爬升，男人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裏。只是老人的話還是讓他側目傾聽，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是他的親人。

鳳集天淡淡的掃了眼雷殷，笑了聲，卻充滿苦味：「卻沒想過……原來自己就是他們的幸福。」

幸福──他已經明白。想起那抹容顏，雷殷視線望向不遠處隱約可見的木造屋頂。

「他母親的決定讓我來不及後悔，我懷著懊悔卻不敢看著他，他是如此的像他母親……那雙眼，那黑髮，那笑容………」

「所以你把他一個人丟到國外。」

對雷殷話裏的肯定沒有回答，鳳集天抬起頭閉上了眼隱去傷痛，深深的一口氣，道：

「他母親走的太突然。那孩子卻太過堅強，我以為他會在我面前流淚，他卻只是看著我。我知道他想要什?，但我卻沒有勇氣回過頭丟開已到手的一切。」

老人被歲月刻劃過的痕跡埋有深深自責與懊悔，雷殷握緊了拳頭，緊緊抿著唇，為那獨自走過那?多孤獨日子的人而心疼，苛責的話，卻再也說不出。

這個人，給予他血緣關係的老人；在此刻，也只是個為了過去而沉沉悲痛的悲哀父親罷了。

還有什?好開口質疑的，責難他，那個人也不會高興。因為他的善良，從來就不容別人互相傷害。

這是抹借鏡，看著他，雷殷由衷慶倖自己被自私欲望與野心所蒙閉的眼，終究因為那抹溫暖而清明。

「帶著你的後悔離開吧，他不會樂於見你如此痛苦。」頓了下，低沉的嗓音已像從遠方傳來：「他一定……從沒怪過你。」

老人訝異的目光裏，已是一抹手插口袋轉身離去的背影；半餉，腳步一頓回頭又道：「他的幸福，我會給。」

鳳集天微愣，隨即背過身淡淡地笑開。

「比起我，你更是擁有勇氣與擔當……」

徒留滄桑落寂的人，獨語與喟歎，靜靜劃開空氣裏的安靜，那?幽遠。

四月春季，世界不再飄雨。

婚禮在一個小小的禮堂裏舉行。

小小的建築物裏，是個盼望中的白色世界。比起那些富麗堂皇的裝潢，不大的空間裏僅佈置著淡淡熟悉花香味。

在神父宣讀的所有神聖誓詞前，一黑一白的身影相依而站。雷殷看著身旁的人，手緊緊的牽著他。

小傢伙拿著捧花站在一旁，只有至親與好友的場面裏，沒有熱鬧卻滿富溫馨。除了管謙與藍雲之外，還有駱顗莫的主治醫師，許遠深也在受邀裏。

在最後一句誓詞下，駱顗莫在男人真切的目光裏，用那雙漆黑的眼瞳，深深地回望著他；然後他帶著一抹微笑，輕聲道：

「我願意。」

那聲音與那誓言，回在教堂裏，一遍又一遍。藍雲紅著眼睛，終是隱忍著沒有哭出聲音，管謙挽著她，輕拍她的臂膀，這樣美麗的日子，不適合掉淚。

雷殷雙眼藏不住內心的激蕩，銀色指環套住他纖細手指的時候，他俯身親吻駱顗莫的額際，一路漫延到微笑的唇瓣。最後，他緊緊地抱住他，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的重覆說著：

「我愛你。」

淚，再次滑落眼角，駱顗莫回手抱著這個男人，手心在顫抖。

太過真切的感情就像一場不願醒來的夢。如果擰著也會痛，那?是否可以就此忘記過去回憶的苦澀滋味與甜蜜？

多少次，兩人之間的分別就沒有再相聚。

可是此刻他握著他的手，他牽著他的心。

就此，做一個約定，做最終的承諾。

拉著他的手心，十指交纏，一絲隙縫也沒有。雷殷看著他，唇畔劃開一抹笑，柔軟深切的感情就這?真實的攤了開來。

「你只要，握住我的手就好。」

婚禮過後，他們坐上了飛機，飛到一個很遠的小島國。

在那裏，世界總顯得一片明亮，海與天連成一線，藍的透澈，藍的見底。

島上的氣候溫暖宜人，來到這裏以後，駱顗莫蒼白的膚色恢復少許紅潤，雷殷喜歡拉著他，兩人光著腳ㄚ子手牽著手在海邊漫步。

手總是緊緊的握牢，走著，就這?一直走著。

如果可以，願永遠像這一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天，在海邊的別墅裏，陽光從窗外打下的那一刻，雷殷會俯在床邊，細細看著正在睡眠中的面容，然後在等待的漫長時間過後，用一聲又一聲的叫喚，喚醒沉睡中的人。

「顗莫…」

來到這裏之後，駱顗莫睡眠的時間越來越拉長。一但入睡後，已很少自己蘇醒過來，總要雷殷反反覆覆喊上很多遍名字才會睜開眼睛。

「顗莫…」

因為安心，所以沉睡的面容也帶著沉靜與恬然。熟睡的意識極深，呼吸聲會變得極其輕緩，淡淡的吐納如果不湊近些根本感覺不到。

「顗莫…」

雷殷輕輕貼靠著他的嘴唇，微紅的色澤與溫度說明了血液仍在緩緩地流動。

「顗莫…」

閉上了眼，雷殷將臉埋緊了他的頸間，深深地，吸口氣。是一直忘不了的淡淡清香味。

「顗莫……」

已不知喊了幾聲，那長長的黑睫終於扇動，睜開眼的瞬間，雷殷獲得了一個擁抱與笑容。

「雷。」

「該起床了，顗莫。」輕輕地回擁愛人，雷殷深吸了口氣來調整自己亂了頻率的心跳。「今天想吃什?？」

「雷。」沒有放開擁抱的手，駱顗莫懶懶地喊著。

「嗯？」任由他抱著，雷殷撫著他的背脊，來來回回輕柔的撫過。

「雷。」

「嗯？」

終於鬆開了手，駱顗莫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剛剛我在夢裏，聽見你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把我喚醒。」

再次把愛人抱回懷裏，雷殷止不住雙手的顫抖。那震，讓心都痛了。

「雷。」

「嗯？」

「你在嗎？」伸手覆上耳邊男人左胸的振動，有溫熱的強烈撼動。深深地，熨燙著他的手心。

雷殷將手覆上他的，手心與手背，都在自己懷裏。

「我在。」

閉上了眼，駱顗莫像在回憶裏，啟唇緩緩說道：

「媽媽很喜歡紫丁花，她最愛的就是紫丁花。……這裏，是否也有紫丁花呢？」



夜裏，月光悄然。輕輕泄過一地透明。

偌大的白色床上，兩個身影擁抱著入眠。

駱顗莫醒著，難得的醒眼。他坐起身來，感覺到腰上的重量，手指在身邊沉沉入睡的人臉上遊移。

記憶裏，他淩厲的臉龐會在睡著時鬆開，像此刻一樣。頭發散了，眉頭卻緊緊糾結，眼下有淡淡淺色痕跡。環著愛人入睡，夢裏頭卻還是無法松心。

好似一刻都不可以鬆懈。

他疲累了。駱顗莫知道他累了。每一刻他入睡，他都守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等待他每一次的長眠後把他喚醒。

「對不起，辛苦了……」

手指小心地穿過那修長指節間，牢牢地交纏著。駱顗莫俯下身，在那緊抿的薄唇印上一吻，淺淺地，卻深藏他的所有感情。

「每次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你。」

「謝謝你，我的愛。」

重新躺回他的懷裏，頃刻間兩人氣息再次相融，互相糾纏著每一個地方，手、指、發…還有心。

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

愛嗎？我對你的感情，遠不止愛這?簡單。

你就是我的全部，因為遇見了你，我相信還有愛。

我的愛，永遠記住我。

因為你，我在；因為你在，我不會消失。

我愛你，雷殷。

是早晨的第一道細風將雷殷喚醒。那像愛人的手指，細細、又柔柔。轉過頭，與自己交纏的是愛人纖細的手指，湛白的，不留一絲暇庛。

「早安，顗莫。」

像過去的每一個早晨，雷殷輕輕拂開他額上的發，俯首在那唇瓣印上一吻，卻在接觸的瞬間感覺不到溫度。

「……」雷殷緩緩地抬起頭，深邃的眼睛無波，眨也不眨地，他只是看著那張睡顏，目光沉著與堅定。

「冷嗎，顗莫……」

低啞著嗓子，裏頭有濃烈的心疼，抱著他，輕聲道：

「我把你抱緊，你就不會冷了。沒關係，有我在……」

將駱顗莫緊緊地擁進懷裏，用著自己全部的體溫來環繞著他，交纏的頸項，交纏的雙手，交纏的雙腿，緊緊地，不留有一絲空間。

胸口處也要嚴謹地緊貼著，因為可以將自己的心跳傳過去……

「還會冷嗎？溫暖了對不對？」

感受著懷裏漸漸提升的溫度，雷殷滿意的笑了。

「那?，現在我要吻醒你羅……」輕輕捧起那張沉靜的睡顏，雷殷用深情的目光與力道，緩緩地貼上那已失溫的唇瓣。

「顗莫，你快醒了對不對……你快醒來，我帶你去看紫丁花，…好嗎？」

細細地描繪著愛人的五官，雷殷發出了滿足的喟歎，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從緊閉的雙眼滿湧而出，劃過那他平靜卻又崩潰失淚的臉頰，滴到了駱顗莫的臉上。

一道又一道的溫熱，在下頜處時彙集，沿著脖頸細細的逶迤出一道蜿蜒水痕……

那是一道彎延無止盡的長河，承載了所有的愛與悲傷。是雷殷心底深深地哭泣，那將會永遠地，在他內心深處的低鳴。

哭泣著，為那永遠不會再醒過來的……最深最愛的人。

我們總以為可以帶給別人愛，也可以輕易為別人所愛，卻總忽略對方要的是什?。回過頭的那一刻，才知道夢已經離我們有多遙遠。

有些事，以為隱藏了就不會出現。其實，逃避與現實卻只隔在一線間。當手中握住了所有，心底卻還是一片殘然，破了的心早已是經不起歲月的修補。

為了愛，有過深深切切，也有包容放縱與盲目；以為愛就是付出，卻選擇忽略自己需要的溫暖。

愛，其實很簡單。

抓住它就是了，僅此而已。
作者: bubusun    時間: 2009-12-28 13:58

結局了嗎?有一些使人感覺不安的因素存在?!
作者: cocfish    時間: 2009-12-29 00:54

一直在哭呢..
結局竟然是悲文，
雷殷也挺可憐的，
才相擁一瞬的時間就與顗莫天人永隔了
作者: 喵喵叫的羊咩咩    時間: 2009-12-30 12:41

悲文...充滿了背叛的故事
雖然很可憐...但是一點也不覺得同情
作者: overage    時間: 2010-5-2 20:17

覺得淡淡的哀傷
作者: jeremya1b2c3    時間: 2010-5-2 21:34

悲劇好啊
比起喜劇，悲劇更難寫
要讓人每看一次都會產生相同的悸動
我一點都不同情主角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作者: dykjo022    時間: 2010-5-3 18:19

雖然他讓我哭腫眼睛
雖然最後顫莫死掉很難過
但如果這個故事到最後2人還能相守到老
那麼就不會那麼讓人感到刻骨銘心了
作者: kalingmax    時間: 2010-5-3 19:20

這種劇情最適合be了！大好啊！
作者: dds6287    時間: 2010-5-3 21:11

淡淡的悲傷
好喜歡這篇文章
感情都淡淡的
作者: 闇櫻    時間: 2010-5-3 21:45

就是一個"傻"字吧…
愛情讓人"傻"…
還是老話一句吧…
失去才懂珍惜…
作者: 米莉    時間: 2010-5-4 03:42

悲劇啊…
沒想到最後幸福的只有簡單幾年…
難過~
小莫那麼辛苦…應該要快樂的活下去才對…
怎麼會…醬結束了…
作者: cocog6458    時間: 2010-5-27 04:29

小受好可憐
不過我一點都不同情小攻
曾經放手過的幸福
要他回來已是強求
回來了人卻不在了
徒留許多悔恨給小攻
作者: kalingmax    時間: 2010-5-27 10:53

8,10,14樓的親說得大好啊！
作者: jane66    時間: 2011-4-24 18:41

只是希望有一個家
卻為了成全別人的家，一再讓步
寧願孤身一人，也希望他們幸福

最後
能得到一個家
他很幸福

帶著依然沉靜美麗的臉龐
回到
純白的開滿紫丁花的天堂
母親溫暖的懷抱
作者: 暗夜之語    時間: 2011-4-24 20:04

沒想到他最後還是死了
嗚嗚
沒想到是悲文
作者: kazy    時間: 2011-4-25 03:59

難過~雖然劇情適合be  不過為啥要讓小受死掉呢....讓他另外有幸福的生活不是也很好嗎....欸
作者: catkin0117    時間: 2011-5-23 03:29

看悲劇…總讓我覺得情緒低落。。。
作者: van9550    時間: 2011-6-5 02:28

嗯......
雖然我極力的忍,
但我還是掉淚了!!
作者: fatong    時間: 2011-8-26 10:18

呀呀呀!!!
冇得咁嫁囉/[]\
作者: 向晴    時間: 2011-8-26 16:39

愛，其實很簡單。
抓住它就是了，僅此而已。
作者: upupupp    時間: 2012-5-22 20:57

雖然最近想看虐文
但我沒有想要看悲劇的意思阿O__Q
只是也死的太突然了吧
後面覺得有點草草收尾
雖然氣氛很對味
BE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作者: 紗夜    時間: 2012-5-25 02:22

和管謙在一起阿~
為什麼要讓愛變成痛苦呢?
作者: 荻安    時間: 2012-5-25 08:26

被名利衝昏頭,悲哀哎...
最後還是走了...嗚
作者: janjamie    時間: 2012-5-25 11:15

顗莫的溫柔守候是承自母親對愛情的執著
安安靜靜的守候是為了愛人的幸福
這樣的愛  太偉大  也太傻
忘了有時候愛也是要積極爭取的
雷殷的醒悟太晚
名利權力的追求盲目了眼
也太過自以為是
真正的愛著  怎堪讓他獨自在背後默默流淚
六年才懂得的珍惜始終來的太晚
才讓所謂的幸福如曇花一現般的短暫
也讓所有的人付出心痛的代價
作者: 霖冰    時間: 2012-5-28 23:45

很感人
不過看了真的很難過呢....
雖然也不是完全的不好
記得我爺爺過世的時候說過
有一個可以思念的人  是幸福的^^
作者: ji_jheng    時間: 2012-5-29 05:09

這篇看不只一次了
卻每次看都會哭

看文完想說的太多太深太複雜
一言難盡
只是很難過、很難過
作者: 想念    時間: 2012-6-13 01:35

淡淡的憂傷
沒想到卻是個悲劇
之前看過了 再看一遍還是覺得
傷感
作者: lemonyee    時間: 2012-6-13 06:12

悲文。。。 最後都唔可以白頭到老
作者: WL-09722    時間: 2012-6-13 19:30

不喜歡悲文
為什麼要讓駱顗莫這麼可憐？
沒辦法得到幸福？
作者: as7139    時間: 2012-6-13 21:37

似乎這結局也挺不錯的~被一時的利益迷惑 換來的是一生失去摯愛的痛苦
作者: 越亦亞    時間: 2012-6-13 23:28

悲劇阿
我又難過了
so sad!
作者: 傻子    時間: 2012-6-13 23:29

愛，其實很簡單，牢牢抓住就好。

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後悔藥了，有些事情過了就是過了。

花了六年，過程中的痛苦，在六年後等到救贖，但是結局不會永遠完美，人生也是如此。
作者: a413614a    時間: 2012-6-14 16:14     標題: 隔了一個上午看完時的情緒終於平復

時間過了就不再回來，心可以修補。
但是太過殘破終究只有敗壞逝去。
如果可以重來，是否會不同？

在這，找到了不同事情相同點的共鳴。
所以悲傷，也憤怒。
感情當作一場交易、當作籌碼。
換來的只是更難過更差更不能修補的關係與結果和無止盡的空虛。

(默         在打什麼在打什麼 都偏掉了還在打什麼?)
作者: amylin    時間: 2012-6-18 06:25

很好的文章,好像還有真的很幸福,
作者: gg8012    時間: 2012-7-9 18:50

每次看完悲文就會有難過的的感覺一直在心裡面
很不喜歡這樣
但又很想看下去
其實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自虐
作者: myfeeling69    時間: 2012-7-9 23:26

──『你的快樂日子是他用心換給你的！』
因為這句而崩潰

駱付出了多少心才換來雷的權勢
雷卻又是怎麼回應他的
六年後才來後悔
為什麼不好好把握

只能短暫相伴也許就是給他的一種懲罰吧
作者: syk薰    時間: 2012-7-9 23:50

看塗鴉的文
總是會覺得很悲傷  悶悶的
作者: 呆玲    時間: 2012-7-11 23:58

這還要說是BE還是HE呢
其實我覺得是悲劇了.....
有些事有些人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欸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雖然說我是不喜歡莫名奇妙就原諒然後就皆大歡喜的戲碼
但是也不要這麼虐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喂 你到底想怎樣)

話說發文的大大 如果是BE可以稍微註明一下嗎 謝謝
唉 虐點低的孩子傷不起阿傷不起ˊ口ˋ
作者: 954255    時間: 2012-7-14 14:37

好悲傷呀 ...
讓人看到最後心都忍不住也跟著痛了起來 ...
這才是現實吧
不是每段故事都是有歡樂的結局 ..
反而是悲傷的結局多更多 ...
作者: 文霓兒    時間: 2012-9-26 22:15

沒想到結局是悲劇，，，，，，
二個人都好可憐，
如果結果是好的我會喜歡
作者: aliceng1960    時間: 2013-1-26 17:28

已不知哭了多少回，總希望結局會是美好的，但哭腫了雙眼卻看到如此的結局，太悲哀了。
作者: 殤狁    時間: 2013-1-26 19:58

阿阿，在一開始雖然就有心理準備說應該是BE。
但沒想到，他竟是如此悲傷的故事。

尤其是最後，本以為兩人會苦盡甘來。
之後就安安穩穩的過下去，
沒想到最後，顗莫還是離開了阿。

在看到最後，雷殷抱著死去的顗莫時，
阿阿，我也哭了。

算是一篇好文，感謝分享。(笑)
作者: jjefghjk    時間: 2013-1-27 21:01

顗莫好可憐
不過最後走了有他愛的人在身旁
作者: moe茶    時間: 2013-9-2 23:52

超揪心的
原本以為會是是he但原來始終是be
作者: dramdram    時間: 2013-10-2 15:36

好悲傷的文喔!!!
讓人忍不住跟著落淚了
作者: liliana1209    時間: 2013-10-22 19:56

其實我看過這篇好幾次了，
不過這次還是忍不住(X)手賤(X)自虐的按進來了TUT
我看這篇的時候大部份時間都在哭...
真的感到好悲傷啊,
不過至少駱顗莫在最後的最後是幸福的...
感謝分享
作者: huiling    時間: 2014-10-17 19:45

喜歡塗鴨的文,可是結局太悲了
作者: 夢遊愛麗絲    時間: 2015-1-31 20:53

看看這些悲文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會想像到失去伴侶的野獸流著眼淚，眼神空洞，不斷驚恐的推動、舔舐伴侶的屍身，就好像只是睡著般的要對方起來，喉中不時發出哀求的低鳴......
作者: 惜花戀月    時間: 2015-1-31 22:04

醒悟的幸福來的太慢也太晚
缺少了愛 在多的權勢又能代表什麼?
沒有愛人的家庭 又能稱為"家"嗎?

錯過了太多 剩餘的也太少
停止呼吸的冰冷 一切的幸福也就停留在那一霎

很惋惜 卻不同情雷殷
自己的幸福 終究只能靠自己去爭取
有些事情 是沒有辦法後悔的

也許這不能算是悲傷的結局
至少對駱來說
在他死前的那一刻 他應該是幸福的吧
因為 不管如何 他知道他就在身邊。

[ 本帖最後由 惜花戀月 於 2015-1-31 02:07 編輯 ]
作者: 晴杏夜雪    時間: 2015-1-31 22:08

看這篇文的時候一直覺得似乎和我以前看過的不太一樣，
後來才發現我以前看得是同名但不同作者寫的文。
這篇真的很虐，看到快哭了。
作者: traumend    時間: 2015-12-12 17:22

看第一人稱不是很習慣
有些地方感覺不清楚

結局居然是BE...........................
只能說是主角個性和環境造成的。
哀
那老頭居然一點貢獻都沒有。。。
甚麼鬼爸爸＞＜
作者: 界透雪    時間: 2015-12-25 01:13

性格使然造成的悲劇吧
沒談過戀愛的我無法評價
但幸福是要爭取 而不是成全
我不同情小攻 也不憐憫小受
局外人的我沒有資格
希望下一世他們能得到幸福
作者: 冷冰兒    時間: 2015-12-25 01:50

流著眼淚看完⋯⋯一直在想愛人的人真的是為了成他人，而吞下所有的苦嗎。
如若可以，寧願都不愛∼∼∼
不過結局真的好令人感動
作者: j0958860587    時間: 2017-9-28 09:48

感覺BE才符合劇情畢竟小攻之前真的很渣
沒道理讓他可以挽回
受已經在最後享受到幸福
至少是快樂離去
那就讓攻繼續被放逐在悔恨中吧
作者: 黑寧    時間: 2017-12-9 13:53

哭到一個不行
眼睛明天一定腫到爆
明明相愛的人卻不能一起走到最後
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
雖然到最後都會走到分離
但他們明明才剛開始阿
顗莫好不容易才剛得到幸福的
卻走了
作者: cge1210    時間: 2017-12-13 17:32

我已經很久不看悲文了  因每每看都一定會掉淚  但這次我卻把它看完了  
也許有的人會認為是小攻自己放棄的不值得同情  小受呢也是因為放不下  
但起碼小受最後的日子是幸福的  雖然結局並不完美  也許是最近
看了身邊的人許多事情  加上這篇文  深深的覺得如果真得互相很相愛的話  
就要好好珍惜  因為不知明天或下一秒會發生何事  不要再讓遺憾發生  最近有著很深沉感想的人
作者: 髮夾yeah    時間: 2018-3-3 02:57

很喜歡這種隱忍受！雖然結局是BE有點難過
作者: chuchunm    時間: 2018-3-23 00:35

讓人痛恨的愛
權力令兩人分離
病情令兩人再會
可惜只是一瞬間
全都會完結了
作者: abbyface    時間: 2018-3-26 00:31

哭慘了我
顗莫的真心讓人心痛
這結局正正反映了現實
錯過了就可能沒法再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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