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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人間雲散》作者：蕭玉嵐舒（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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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4
標題:
《人間雲散》作者：蕭玉嵐舒（完結）
文案
雲海萬頃，無邊無際，天與地彷彿連接在一起，深翠的山峰之顛猶如孤島一般點綴其中，虛幻飄渺不似人間，彷彿是只能在重霄之上才能看到的瑰麗仙境。
白衣的青年站在山的最高處，仰望著白雲萬裏的天空，臉上綻開如畫般的笑容。微風吹拂而過，他伸展開手臂，閉上眼睛，細細的體會柔和的風吹過臉頰的感覺，那樣舒服溫暖，好像……
身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白衣青年睜開眼睛，轉過身，看著拾級而來的人，如寶石的深藍色眸子裡露出驚喜的光。
來人牽起青年伸出的手，並肩站在他身邊，溫柔的輕聲說道： 「從此，永不分離。」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眺望無垠的雲海。
風徐徐而來，浮雲流散，金烏破雲而出，燦爛的光芒照徹遼闊的大地。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4
第01章 一夢三年
仿佛是做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夢，夢中他在四處皆是茫茫一片純白色的天地中不知疲倦的不斷奔跑著。
那樣的白色，純淨的好像天上飄浮的雲朵，好像悄然綻放的白花，好像漫天飛揚的霰雪。
可是，帶給他的卻是莫大的恐懼，仿佛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緊緊攥住，讓他無法呼吸。
他想竭盡全力離開這白色的世界，可是無論他如何奔跑，依舊不見終點。
他，快要溺死在這片恐懼中。
洛研緩緩的睜開眼睛，窗外的亮光照射進來刺得他眼生疼，他連忙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過了許久，不適一點點消失後，他才再次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乾淨整潔的被褥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周圍的一切皆是熟悉的事物，櫃子、書案、幔帳以及擺放在窗臺的那一株蘭花，所有的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
可是，為什麼他卻有恍如隔世般的感覺，好像這一切本該離他非常非常遙遠。
他努力的回憶著，頭痛瞬間襲來，好像要撕裂他的腦袋一般。全身的筋骨仿佛被抽離了，讓他掙扎許久也無法坐起身子。
漸漸地，他放棄了掙扎，喘著粗氣平躺在床上。
記憶一片模糊，他記不起自己在睡著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是能隱隱的感覺到——那件事非常可怕，就好像永無止境的白色噩夢。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無力抬頭去看是什麼人來了，卻聽見一聲尖叫，然後是什麼東西跌落在地上發出的刺耳聲音，接著腳步聲慌亂地又遠了。
這到底是哪里？
儘管一切熟悉，但是為什麼卻又讓他感到陌生？
洛研閉上眼，清俊柔美的五官因為全身的痛苦而顯得稍稍猙獰。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洛研又要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之時，外面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其中一個腳步聲直到他的床前才停下，接著他聽到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
“小研，你終於醒了嗎？”
洛研吃力的睜開眼，看到一張英武俊秀的臉龐，五官仿佛精雕細琢過的白玉，帶著一絲妖魅氣息，一身玄色袍子襯托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驚訝：“清晗？”
那人在床沿坐下，伸出修長的手指憐惜的輕撫著他的臉，眼中流露出欣喜與激動的神情：“小研，你終於醒了。太醫說，若你再不醒將會永遠沉睡下去。”
“我怎麼了？我又是在哪里？”洛研問道。
清晗的臉上微微露出吃驚的表情，他微微撇過頭去，望著窗臺上的蘭花，說：“你不記得了嗎？小研，現在是建和三十三年，這裏是陽嘉殿。”
“建和三十三年？陽嘉殿？”洛希研喃喃的重複著，眼睛迷茫的瞪著床頂。
無數繁複雜亂的記憶在一瞬間洶湧而來，好像奔騰不息的洪水不斷的衝擊著，頭痛在一點點消失，記憶不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漸漸清晰。
最後的記憶……
洛研的身體猛得一顫。
記起來了，所有的事情他都記起來了。
那一天，大雪紛紛無垠，將巍峨的宮殿裝飾的猶如一片素縞。他一身白衣站在大殿的臺階前，仿佛要將自己融進這片雪中。他仰望著蒼老而頹敗的宮殿，雪落在他的身上，俄而融化。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子看到那個身穿甲胄的英武男子，看著他手中染血的長劍。
血順著劍刃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開出一朵朵妖異的紅花。
那人凝望著他，然後伸出手，說：“小研，跟我走。”
他微笑著，心中卻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對於這個叫離清晗的男人，他該抱以怎麼樣的感情。
至少，在洛氏王朝轟然倒塌之際，他是恨他的，恨得刻骨銘心，恨得痛徹心扉。
“對不起，小研。”臺階下的人再次開口，手依然直直的伸向他，眼中一片愛憐，“我是愛你的。請忘記一切，跟我去蒼離國！”
他再次仰起頭，看著一片銀裝素裹的宮殿。這裏是他成長的地方，也有著關於愛戀的深刻記憶。
可是，一切於他而言，終究是謊言，一場鏡花水月般的夢。
好似包裹著蜜糖外衣的毒藥，最容易侵蝕人的心。
他沉淪於這樣的毒藥，只到最後才恍然大悟。
“回不去了。”他輕聲說道。
“不，小研，與我一起回到蒼離國去，好嗎？”離清晗疾步登上漫長的臺階，臉上閃過慌亂緊張的神色。
他後退一步，蒼涼的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杯。
“祝願天下皆臣服於你。”
然後，他毫無猶豫的喝下那杯冰涼的酒，酒中早已下了劇毒。
在意識全部消失、墜入無盡的黑暗之時，他聽見那個一向沉穩的男人驚慌失措的發出吼叫聲。
他笑了，或許他真是愛他的。
但是——
一切都遲了，他心中所懷的是比愛更為深刻的恨。
原本以為就這樣死去，但是三年之後他竟然醒來，身處離國的皇宮。
果真是造化弄人。
洛研無奈苦笑，躲開離清晗的手，冷冷的問道：“何必要救我。”
“小研……”離清晗一愣，繼而說道：“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明白，”洛研說，離清晗的臉上露出一絲愉悅，“我自然明白你那顆惡毒的心！在你的心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其餘的一切不過是你手中的棋子！”
笑意瞬間僵住，離清晗想再次撫摸他的臉頰，卻被後者躲開。
“你還是殺了我吧。”洛研冷漠的說道。
“不！”離清晗的情緒在瞬間失控，他強硬的伸出雙手轉過洛研的頭，讓他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絕不會殺了你！小研，我愛你！”
洛研試圖掙扎，可是雙手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動彈不得，沒能躲開那冰涼的雙唇，一個吻貼在了他的唇上，強硬的試圖撬開他的嘴巴。
沉睡三年剛剛醒來，洛研根本沒有絲毫的力氣反抗，他的嘴巴被對方的舌頭輕易的撬開，輕輕的刷過牙齒，就在要更深入一步之時，卻聽外面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喚道：“太子殿下，皇上召見您。”
離清晗鬆開洛研，臉上有著隱隱的不甘與不舍。
“小研，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
“太子殿下？”洛研譏誚道，“真是恭喜您了，是以洛國的滅亡換來的吧？”
離清晗幽深的眸子注視著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第02章 前塵往事
出了陽嘉殿，對幾位伺候宮女交代了幾句話，離清晗快步走下臺階。當他走下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回身望著龐大奢華的宮殿。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在洛國的大殿前那個孤寂單薄的身影。
雪一直在下，仿佛漫天的白花，在哀悼一個王朝的滅亡。
當洛研對他說出那句話，然後喝下毒酒，緩緩倒下的時候，他感到心撕裂般的疼痛，瘋了似的奔上臺階將癱倒在地的人攬進懷中。
鮮紅刺目的血不斷地從洛研的嘴中湧出，他瘋狂的呼喊著洛研的名字，卻沒能聽到一絲回答。
他不想就這樣失去他，尋來了所有的大夫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洛研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是，洛研卻沒有醒，一直沉睡著。他將他帶回離國的皇宮，將寢宮佈置成了洛研原先東宮裏的樣子，甚至還將那一盆蘭花帶了過來。
一個月前，御醫告訴他，若洛研再不醒，恐怕就會在一兩年內死去。
聽到這樣可怕的消息，他寢食不安，天天向上天祈禱著，希望洛研能醒來。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洛研醒了。
可是，洛研眼中的憤怒與仇恨，讓他再次跌進了深淵。
離清晗仰望著天空，無奈的笑著。
是啊，怎能不恨？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洛國的皇宮，那一年他十八，洛研十五。
他，已故端雅皇后唯一的孩子，本該冊封為皇太子。可是誰能料到他的父皇娶了張太師的孫女為新皇后，不久誕下皇子。
張惶後為了自己的孩子日後能登上皇位，處處排擠他，陷害他，最後連父皇都不疼愛他了，甚至放出話來，打算立張惶後的兒子為太子。
他知道他日張惶後之子登基，那麼他必死無疑，所以他要為了性命不顧一切的拼死一搏，取得太子之位並且順利登基。
無意得知父皇有意吞併洛國，於是他以太子之位為報酬說服了父皇，讓他出使洛國。
那時候的蒼離國和洛國是友好往來的同盟國，誰都不會想到蒼離國的皇子會帶來滅頂之災。
原本計畫著接近洛皇的女兒馨惠公主，從她那裏收集情報。可是還沒見到公主，他先遇到了洛國的太子——洛研。
一身玄黑色繡銀龍萬字花紋的袍子，容貌清俊帶著一點稚氣的少年在夕陽的餘暉中，由一大群人簇擁著走過來。那樣乾淨純潔到讓人不忍心傷害的少年，令他一時停下了去往養心殿的步伐，愣愣的看著。
“你是……？”少年問道，聲音輕柔好聽。
“我……”他竟然口吃起來，少年身後的內侍小聲稟告：“啟稟太子殿下，這位是蒼離國的大皇子，今日剛到帝都。”
太子？
他默默念著，目光一直落在少年的身上，心中另一個計畫悄然產生了。
“你好，我叫洛研。”少年笑道。
“我是離清晗，太子殿下。”
洛研擺擺手，說：“叫我洛研就好了，歡迎你來洛國。”
他來到洛國表面上一是替父徨遞交國書，二是到國子監學習的，所以會在洛國待很長一段時間。在他有意的促使下，兩個人很快成為了好朋友。
洛研特意請他一起跟隨太傅學習。到後來兩人更加熟識的時候，他搬進了東宮與洛研一同生活、學習、用膳、玩耍，他們同進同出儼然一副好的不能再好的兄弟模樣。
但是，他卻是悄悄的在利用單純的洛研，從他那裏不斷的獲取重要情報。
世事總是難料的，有一天他偷偷的在書房裏查看洛國邊防地圖的時候，心裏竟然猶如針紮一般的疼，他第一次不敢去看洛研那雙清澈的深藍色眸子。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竟然喜歡上洛研了！
他覺得自己太瘋狂了，想要逃避這一切回到蒼離國去，可是那離別的話一直在舌尖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在他十九歲生日那一天，洛研精心為他安排了生辰宴會。在漫天絢爛的煙花下，洛研拉起他的手，注視著他，然後說——
“清晗，我愛你！”
區區的五個字，讓他徹底淪陷，再也顧不得一切，抱住洛研，瘋狂的吻著他，同時淚水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濕了面龐。
那一夜，無法繼續壓抑心中的感情，他們相擁在一起。
可是一想到來洛國的目的，他萬分慚愧，不久之後尋了一個藉口回到蒼離國。
因為恰巧蒼離國有位親王舉兵謀反，父皇沒有要求他立刻拿出情報，攻打洛國，將這件事暫時的放到了一邊。他心裏強烈的希望著父皇能放棄吞併洛國的計畫，他寧願另想其他辦法來獲得太子之位。
雖然兩過帝都相隔千里，路途遙遙，但他只要有時間每兩個月就去看望洛研一次。他們的感情越來越深，幾乎快要到了無法分開的地步。
時光就在這甜蜜的愛情中悄然飛逝，就在他都已經忘記父皇要攻打洛國的事情。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父皇突然宣佈要開始吞併洛國的計畫。
他想阻止，可是無能為力。
當時，最瞭解洛國情況的他被父皇任命為將軍，前往前線。他想拒絕，但是他的父皇告訴他——若不帶兵滅了洛國，死的人就是他！若他滅了洛國，那麼當即立他為太子。
父皇似乎很瞭解他的心思，外加了一條好處——可以留下洛國太子的性命。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於是無奈的答應了父皇。
憑著一年多來在洛國獲取的情報，他帶領蒼離國士兵橫掃洛國疆土。那時候，他心裏最掛念的便是洛研，他希望他安全，希望他……不要恨他。
洛國人愛好和平，不善行軍打仗，蒼離國大軍長驅直入很快攻進了洛國的皇宮。
軍隊迅速控制皇宮內的形勢，洛章帝拼死殺敵拒絕投降，最後與近衛軍死於亂箭之下。
他一個人獨自奔到東宮，只見四處一片狼籍，不見洛研的影子。
巨大的恐懼襲來，皇宮內很亂，他害怕洛研死在了刀劍之下。他瘋狂的奔走在皇宮四處，最後終於在大殿前找到了他。
許久未見洛研，他看到他的背影單薄的令人心疼。
他不曾想到優柔寡斷的洛研會喝下毒酒，他知道這是洛研給他的最好最深刻的詛咒！
讓他每每深夜夢回之時，總會想起，驚得身上一片冷汗。
天色漸漸暗下來，有零星的雪花飄落。
清晗神情恍惚，伸手接了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可是眨眼之間那片雪花化成了一滴清澈冰冷的水珠。
握住拳頭，清晗的目光變得陰沉，轉身向養心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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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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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6 12:44
第03章 掩蓋真相
離清晗來到養心殿的時候，看到父皇正在認真的批閱奏章。聽見他的腳步聲，皇帝抬起頭，將手中的奏章合上放到一邊。
“兒臣參見父皇。”離清晗恭敬的行禮。
蒼離國國君離泰今年不過五十有四，身穿玄色繡金龍錦袍，黑色的長髮中夾雜著一些花白，留著黑色的長鬍子，眉眼間和離清晗頗有些相似，整個人看起來有一份威嚴、穩重而成熟的帝王之氣。
“聽說洛研醒了？”皇帝不疾不徐的問道。
“是的，父皇。”離清晗從容的回答道，他早就料到父親喊他過來是為了這件事情。
什麼事情都休想逃得了父皇的眼睛。
皇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書案，發出細微的聲響，“洛研對於三年前的事情有何看法？”
離清晗盯著父親那雙幽深的眸子，說：“他失去記憶了。”
皇上顯然是無法相信兒子，冷哼一聲：“是嗎？”
“是的。”離清晗從容不迫的答道，毫不避開父親犀利的眼神。
皇上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良久才轉開目光，說：“清晗，朕依舊是那句話，將洛研留在身邊對你是百害而無一利。他保不准哪日恢復了，一定會殺了你替他的家國報仇！”
離清晗笑道：“請父皇放心，若洛研有絲毫異常，兒臣一定會第一個殺了他！”
“很好。”皇上滿意的點點頭。
“如果父皇沒有別的事情，兒臣先行告退了。”離清晗俯身行禮。
“多去陪陪雁琳和欣兒。”皇上重新拿起奏摺，輕描淡寫的說道。
離清晗眼神頓時有些黯淡，他淡淡的了應了一聲，便退出養心殿，發現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已經在地上積起薄薄的一層。
他想起洛研出生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所以從小特別喜歡下雪天，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總喜歡站在洛國皇宮御花園的最高處，歡天喜地的接著雪花，然後在飛舞的白花中吹一曲《落雪》。
離清晗閉上眼睛，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個在雪幕中優雅傾城的身影。
他曾稱讚洛研：此乃天下一絕。
聽到他讚美的少年，臉頰暫態一片嫣紅，隨手向他砸來一個雪球。他假裝沒有躲開，滿頭滿臉白花花的，惹得洛研“咯咯”笑著。
過去種種的一切，仿佛一個遙遠的夢，華麗而美好。可如今想來，卻是令人萬分的心痛。
一陣苦笑，離清晗調轉去往陽嘉殿的方向，轉身向東宮走去。
******
小秋端著一盆熱水站在殿前的平臺上，透過半掩的房門張望著裏面的情形，手微微的顫抖著，好似在害怕著什麼。
她是負責在陽嘉宮裏伺候那位沉睡不醒的年輕男子的宮女。今天看到他終於醒了，是她慌張的跑去稟告了太子殿下，接著她聽到房內傳來激烈的爭吵。
一直以為眉目陰柔清秀的那個人是一位性情平和之人，但今日著實把她嚇得不輕。所以，她現在害怕他會把氣往自己身上撒，萬一傳到太子殿下的耳中，恐怕她就活不到明天了吧？
“小秋，在這裏傻愣著做什麼呢？水都快涼了！”陽嘉宮的管事公公走過來，呵斥道。
“是，是。”進退兩難，小秋只能硬著頭皮推開屋門進去。
將水盆放在架子上，小秋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看到洛研睜著眼睛，無神的望著天花板，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連嘴唇上都沒有多少血色。
“呃……”小秋只知道太子殿下一直對洛研照顧有加，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卻不知道他是何許人，該喊……公子？少爺？
以前他沉睡的時候還好，不會說話，她倒不用煩神怎麼稱呼他。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她真擔心自己一個不周到，太子殿下就會要了她的性命。
雖然被調到陽嘉宮才半年的光景，但她不是沒見過太子殿下對洛研是多麼的體貼呵護。以前有一位內侍因為給洛研擦拭身子的水被太子殿下認為太燙了，結果那個內侍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糾結了半天，小秋還是決定叫他“公子”，反正現在也沒有外人。
“公，公子，奴婢小秋，服侍您洗梳。”
洛研沒有說話，長久的沉默後，小秋要不是看到胸口處的被子稍稍有些起伏，她都快以為他已經死了，只是不能瞑目而已。
“公子？”小秋再次喚道。
“外面下雪了麼？”洛研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快要聽不清楚。
小秋見人終於有反應了，心裏不禁激動起來，連忙應道：“是的，公子。”
“把窗子打開，我想看一看雪。”
“咦？”小秋勸道，“公子，外面的風很大很冷，您身體虛弱還是不要開窗子了，萬一受涼就不好了。”
“開！”洛研突然加重了語氣，僅僅一個字就讓小秋再也無法勸說什麼，走過去將窗子開了一到縫。
冷風穿過細縫吹了進來，夾雜著幾片雪花，小秋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她回過頭哀求的望著洛研，希望他能命令把窗子關上。
“再打開一點。”洛研說。
小秋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思，心裏連連叫苦，將窗子又打開了一些。
洛研望著漫天晶瑩的雪花，，思緒飄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小秋站在窗子邊上，張望著外面有沒有人，她害怕被人瞧見稟告給太子殿下，心裏一直期盼著洛研能讓她關上窗子。
“扶我起來。”洛研開口道。
小秋有些不情願的走過去，伸手去扶洛研。
洛研想坐起身子，卻發現雙腿一點知覺都沒有，絲毫不聽使喚，他一愣再次使勁，結果依舊如此。
“公子臥床多年，可能要過些時日才能站立行走。”小秋想起太醫對太子殿下說過的話。
洛研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他悲哀的想如今的他和一個活死人有多少的區別呢？更何況，因為自己的無知才使得故國滅亡，他還有何臉面苟活於世。
只是……
洛研再次望向漫天雪幕，就算是死，也要拉那個人陪葬！
第04章 不復當年
兩個內侍吃力地抬著一副木質的輪椅一步步挪上臺階，搬進了陽嘉殿內。離清晗隨後走進去，他看到洛研依舊失神的平躺在床上，床頭小幾上的粥一口沒動，宮女小秋縮著身子站在牆角，肩膀在微微顫抖。
“小研。”離清晗溫柔的喚道，在床邊坐下。
過了許久，洛研才緩緩扭過頭看著那個英俊威武的男子，惡毒的笑道：“為何要留我一命呢？你該殺了我才對，別讓我這麼痛苦的活著了。”
離清晗感到心中猶如刀絞般的疼痛，他伸手順了順洛研額前的碎發，後者厭惡的撇過頭去。
“小研，我問過御醫了，只要好好的治療，你還是可以走路的。”
“我需要的不是走路，是死，你知道嗎？！”洛研突然激動的咆哮道，一旁的小秋身體顫抖地更加劇烈了。
“小研……”離清晗無奈的歎息，“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總要為你父親和姐姐考慮吧？”
洛研一怔，不可思議的望向離清晗：“你說什麼？他們……”在軍隊闖進皇宮的時候，他們不是應該都死了嗎？
“他們都還好好的活著，父皇封你父親為歸德侯，新封了土地。”離清晗沒有看洛研，黯淡的眼底閃過痛苦，袖中的手不由地攥緊。
洛研在一瞬間露出欣喜的表情，但轉瞬又恢復成冷淡：“哼，這是恥辱！”
“小研，聽我的話好嗎？為了你父親和姐姐，至少活下去……”
“我要見他們！”
“等你康復了再見，行嗎？我想你也不會願意讓你父親見到你這副樣子。”離清晗說著，從內侍手中接過一件狐裘，然後一手抱起洛研的身體一手將裘衣給他披上。
在接觸到離清晗的手的一瞬，洛研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可是他的身體仿佛不是他的一般，任由那個人擺弄著。
細心的將狐裘裹在洛研的身上，離清晗橫抱起他輕輕地放在木輪椅上。
“這幾天一直在下雪，難得今天晴天，我帶你出去看看雪景吧。”
洛研抿著嘴唇，沒說話。
內侍們又小心翼翼的抬著木輪椅下了臺階，離清晗揮手示意他們在後面跟著就行，輪椅他來推。
望著白雪覆蓋下的宏偉宮殿，洛研的思緒在瞬間飛到了遙遠的故國去，想起了曾經……他不禁痛苦的咳嗽幾聲，厚實的狐裘似乎也擋不住那突然而來的寒意。
洛研微微撇過頭去偷看離清晗，耀眼陽光下，他的面容越發顯得有些虛幻，近在咫尺卻是遙不可及。
“殿下。”一聲溫柔的女聲打斷了洛研的思緒，他抬頭看到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牽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在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而來。
年輕女子的目光落在洛研身上，刹時臉色發白，她移開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雁琳拜見殿下。”
“有什麼事嗎？”離清晗問道，語氣平淡如水，根本就不像是結髮三年的夫妻。
“欣兒說是想見見父親，所以臣妾帶他找過來了。”崔雁琳微微笑著，將牽著的孩子推向他的父親。
孩子一見到幾日未見的父親，歡天喜地的掙脫開母親的手撲上前來。
離清晗並沒有半分動作，他身後的內侍代替他摟住皇孫殿下，“小殿下，小心一些，不要摔交了。”
崔雁琳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努力保持著平靜：“殿下，您怎麼了？”
洛研冷笑：“太子殿下，我就不妨礙您和太子妃說話了。”說罷，他伸手吃力的轉動輪子打算離開。
離清晗手中發力，止住了輪椅去勢，“你沒有妨礙我們，小研。”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雁琳，外面冷，快點著欣兒回去吧。”
“是，殿下。”崔雁琳無奈，重新牽起兒子的手，悶悶不樂的離開。
“為了我可以不理會你的妻兒？”洛研冷冷的說，比滿地的冰雪更讓人感覺到寒意。
離清晗在洛研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他冰冷的雙手，說：“小研，沒有什麼比你對我來說還重要的了。”
“事到如今，還演什麼戲呢？”洛研譏諷道，“是覺得騙我很有趣嗎？”
“小研，無論你是怎麼想的，總之我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離清晗輕聲說道，他看著性情大變的洛研，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前那個總是歡樂微笑、溫柔有禮的少年不復存在了，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擁有著他所熟悉不過的容貌，可是那種陌生與隔閡卻難以彌補。
一步錯，步步皆錯。
如果當初他按照原計劃接近馨惠公主，就不會發生如今的一切。
可惜現在再去想這些又有何用，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世上沒有後悔藥，一切無法挽回。
但是，至少他希望能有朝一日挽回洛研的心。
兩人默默無言，來到銀裝素裹的御花園中，這幾日雪下的極大，四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無邊無際。洛研抓起一把覆蓋在灌木叢上的積雪，看著雪在掌心慢慢融化，滴落在狐裘上。他輕輕咳嗽了幾聲，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褪去了。
離清晗握住洛研的雙手，傳遞著熱度。
洛研意外的沒有掙扎，清俊的眉微微蹙起，轉過頭不看面前的人一眼。
幾個進宮時日不長的內侍遠遠的路過花園看到這一幕，心中嘖嘖稱奇——太子殿下一向雷厲風行、不苟言笑，就算是面對太子妃和小皇孫，也不見這般溫柔體貼。那個雙腿似乎有殘疾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他們想起剛進宮的幾天，聽老宮人們說起過宮闈中的種種傳聞，卻絲毫沒有提及到太子殿下和那個年輕人身上，似乎是一段埋藏更深的密聞。
身處宮中，禍從口出。內侍們不敢枉加猜測，匆匆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依然站在遊廊拐彎處的陰影裏，將園中兩人的一舉一動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直到離清晗帶著洛研返回陽嘉殿，他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5
第05章 有心試探
雪後初晴，到處是明晃晃的無際白色，屋簷下垂著尖利而細長的冰錐子，緩慢的滑下晶瑩的水珠。天氣比往年寒冷許多，宮中大多數人選擇待在暖和的屋內，只有寥寥幾個人影搓著雙手，飛奔而過。
崔雁琳站在陽嘉殿的臺階下，出神的望向緊閉的暗紅色大門。寒風吹得她臉頰生疼，泛起一片紅雲，好像施了過多的胭脂。她裹緊狐毛披風，但仍然感覺冷，身體凍得似乎快要僵硬，不能動彈了。可崔雁琳沒有離開這裏回到東宮的打算。
一名宮人抱著食盒快步走來，在崔雁琳身後站定，還未喘上一口氣，張口說道：“娘娘，禦膳房已將黨參黃芪乳鴿湯做好了。”
崔雁琳回過神，看眼宮人手中的盒子，淡淡的說：“走吧。”隨即稍稍提起裙裾，拾級而上。
宮人一怔，吃驚的看著太子妃。娘娘昨天傳來太醫，詳細的請教一些藥膳，今天早上一早又派她去禦膳房，挑選最好的食材，讓禦廚做出一鍋熱乎乎、香氣撲鼻的補湯來，其中花費了多少心思，最後居然是拿給那個居住在陽嘉殿的人？
“怎麼？”崔雁琳聽身後沒有動靜，停下腳步，皺眉俯視宮人。
“沒什麼，娘娘。”宮人低頭，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臺階，恰巧小秋從裏面出來，她門一開看到太子妃竟然站在門前，嚇了一大跳，驚叫聲差點就脫口而出，她連忙捂緊嘴巴，把驚呼生生咽回去，方才慌亂行禮，“奴婢拜見太子妃。”
“起來吧，”崔雁琳微笑道，“我來是探望那個人的。”
“誒？”小秋霍然抬頭瞪著笑得文雅動人的崔雁琳，此時管事的公公不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權利讓太子妃進去，何況平常太子是嚴禁閒雜人等接近陽嘉殿一步。
崔雁琳見小宮女遲遲不讓自己進去，依然好脾氣的輕聲說道：“我只是來送補湯給那人的，等太子回宮，我會親自與他說今天來過的這裏。”
小秋咬著牙，站在門口沒有退開半分。此刻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十分強烈的期盼管事公公能快點回來替自己解圍。
見小秋還是不肯讓開，又想起早上某件不愉快的事情，崔雁琳的語氣不由地加重了：“快讓開吧，太子絕對不會責罰下來的！”
小秋的肩膀猛得一顫，閉起眼睛退讓到一旁，“娘娘請進。”
崔雁琳平息了怒氣，跨進門檻，掃視一圈殿內的擺設，特別是窗臺上的蘭花，不禁微微愣住。看這些器具擺設皆是有些年頭的東西了，雖然一塵不染，卻暗淡無光，樸素淡雅不似蒼離國皇宮中會有的。而寒冷冬季，蘭花依然翠綠，生機昂然，顯然是經過精細打理，那樣一盆普通的蘭花有必要如此精心呵護嗎？
宮人靜悄悄的將食盒放在桌上，然後小心翼翼的將碗端出來。補湯冒著熱氣，消散在暖意濃濃的屋內。
崔雁琳仍然站在原地，沒有走到床邊去看那個一直讓她感覺好奇的男人。此時她已隱瞞明白，那個人對於自己的丈夫是何等的重要。
遲疑了許久，宮人小聲提醒“湯快涼了”，崔雁琳才忐忑不安的慢慢走到床前。
洛研似乎是睡著了，臉色蒼白如雪，透著病態的透明。似乎在夢中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寧，他細長的睫毛在顫抖，眉間有幾道深深的印記，搭在錦被上的手指緊握成拳頭。
崔雁琳沉默的看著讓自己多番猜測了三年的男人，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到他，她心中不是滋味，嘴巴裏無奈的泛著苦澀。
“小秋，太子有提到過他是誰嗎？”崔雁琳問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宮女，聲音沙啞。
小秋不敢在看太子妃一眼，低聲答道：“奴婢沒聽見過……”就算聽見過什麼，自己也不能向別人透露出半分，否則太子一定會要了自己的命。
崔雁琳不信：“真的嗎？”貼身伺候在這裏的宮女竟然什麼都不知道，可能嗎？
小秋只能繼續撒謊：“自從公子醒了後，太子殿下與他談話，其他人一律都被趕到殿外去了。”
“他的名字呢？”
“奴婢不知……”
崔雁琳咬著嘴唇，不甘的瞪眼小秋。陽嘉殿裏的溫暖讓她有呼吸不暢的不適，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聽見沉睡的人含糊不清的呢喃一聲，她頓時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點住了全身穴道一般，呆站在原處。
眨眼間，淚水積滿眼眶，崔雁琳強忍著沒讓淚珠落下一點一滴，高傲的仰起頭向殿門走去。路過小秋身邊時，她吩咐道：“等人醒了，把湯熱好。”
“是，娘娘。”小秋應道，見太子妃要走了，心中長舒一口氣。
崔雁琳剛走不多時，看洛研一時半會兒不會醒，小秋正忙著把補湯收拾起來，忽然屋內光線一暗，她漫不經心的望向大門，看是誰回來了擋住門口光線。
可是這一看，她差點將手中食盒打翻在地，同時不可抑制的驚叫一聲。
小秋手忙腳亂的將食盒放回桌子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喊道：“奴，奴婢……拜見皇上！”
出現在陽嘉殿門口的皇帝陛下，面無表情，不看跪在地上的宮女一眼，大步走進來。
小秋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條逢，讓自己鑽進去躲一會兒，直到皇上離開再出來。先前太子妃突然到來，已經嚇得不輕，現在竟然是皇上親臨，她感覺自己的魂魄似乎快要脫離身體了——進宮這麼久，她還是頭一次離皇上這麼近！
皇上看眼床上的人，冷冷的對小秋說：“你去把他叫醒，朕有幾句話要和他說。”今日特意讓太子出宮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是為了來陽嘉殿一探究竟。
對於這個親生兒子的話，他始終是無法全部的給予信任。
第06章 互相利用
離清晗眉頭緊鎖，腳步匆匆地穿過宮門，向陽嘉殿的方向走去。
剛剛忙完手中的事務，卻聽宮中密探報告“皇上去了陽嘉殿”。他冷笑一聲，父親果然是無法相信自己。
他擔憂洛研會不會和皇上實話實說，失憶謊言一旦被揭穿，皇上定然不會手下留情。
想到這裏，離清晗的腳步不由地再次加快，恨不得能立刻到達陽嘉殿。
當他推開緊閉的宮門，奔進去的時候，看到皇上正緩步走來，蒼老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表情。
“父皇。”離清晗喊道，語氣恭敬有加。
皇上扭頭咳嗽幾聲，在兒子面前停下幾步，不鹹不淡的說：“這麼急著趕回宮來，難道是有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離清晗微笑：“父皇，兒臣不過是將事情都處理完了，回到宮中而已。父皇，洛研沒有恢復記憶，不知道您是誰，所以沒有衝撞您吧？”
皇上瞟眼離清晗的笑臉，“太子應以國事為重，這裏交由宮人便可。”說完，心事重重的快步離開。
離清晗立於原地，微微回首望向父親的背影，唇角浮現出一抹叵測的笑。
“太，太子殿下。”小秋看到主子終於回來，忙不迭地奔過來，她臉頰一片通紅，額頭上還殘留著沒來得及抹去的汗珠。
離清晗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走到殿門前向裏面張望，洛研披著外衣坐在床上，呆呆的望著蘭花，默默無語。
“皇上都和他說了什麼？”離清晗低聲問小秋。
小秋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說：“皇上問了公子一些尋常問題，名字，年紀之類的，公子都回答不知道，不記得。”
離清晗眉頭蹙得更緊，目光在不經意間注意到桌子上的食盒，厲聲問道：“還有誰來過？”
小秋渾身一顫，退後一步，“太……太子妃來過，是給公子送補湯的，放下東西娘娘就走了。”她連忙為自己辯解，“殿下，太子妃一定要進來，奴婢也沒有辦法！”
洛研聽見門口的動靜，緩慢的轉頭望來，看到離清晗卻猶如什麼都沒看見一般，繼續發他的呆。
“她有說過什麼嗎？”離清晗森然開口，面色比先前追問皇上情況時更加可怕。
小秋忍著眼淚，帶著哭腔說：“那時候公子睡著了，娘娘問奴婢公子的姓名，奴婢說不知道……”
離清晗注視著洛研的樣子，語氣越發的冰冷：“這裏怎麼就剩你一人，余公公呢？”
“奴婢不知道。”小秋大哭起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太子殿下請饒了奴婢吧，奴婢都是迫不得已的！”
離清晗負手轉身走下臺階，對心腹侍衛吩咐道：“你去把那些怠忽職守的奴才處理掉，另外調幾個人過來。那個丫頭……暫且留著吧。”
“是，殿下。”侍衛許常欠身領命。
“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陽嘉殿禁止任何人踏入，違令者殺無赦！”說罷，離清晗頭也不回的折身去往東宮，想到自己的妻子那溫柔美麗的模樣，他心中更加煩躁。
崔雁琳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手指一個勁的扯著絲帕，秀麗的細眉緊緊皺起。忽然，她聽見一陣急促且熟悉的腳步聲，慌張而欣喜的抬頭看去，一身黑衣的男子正大步走來，墨色的眸子裏有刀刃般淩厲的光，使得她心頭顫抖，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低著腦袋上前迎接。
“殿下。”
離清晗微微一斜身子，不著痕跡的躲過妻子伸過來的手，漠然問道：“聽說你今天去過陽嘉殿了？”
一聽夫君回宮先去的是陽嘉殿，崔雁琳更不是滋味，“是，臣妾是去……”
“行了，你不用解釋。”離清晗說。聲音陰冷如冰雪，“以後，不要再踏進陽嘉殿一步，給我記住了！”
崔雁琳望著他的眼睛，那眸子中的冰冷暫態全都滲進她的身體裏。
“殿下……”她感到眼睛濕潤了，嗓子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堵著。一直以來，她以為太子不過是因為從小生活的環境所導致的冷冰冰的性格，也許有了妻子兒女後會漸漸的改變，可是她如今方才發現自己錯了。
“你為何要這樣對待臣妾？我好心好意的去……”
“好心好意？”離清晗冷笑一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湊近到妻子面前，譏嘲的笑道：“以為裝作一副清白的樣子，我就會不知道你做過些什麼嗎？”
崔雁琳表情一滯，不敢相信的瞪著離清晗，但眨眼間她已是一副大受委屈的表情，咬咬牙道：“殿下，臣妾不知道您在說什麼，臣妾自入宮以來，一直安分守己，敬重長輩，撫育皇孫，宮裏人人都是知道的。總之臣妾只是關心您在意的人而已。”
離清晗仰頭大笑，卻讓站在門口的宮人毛骨悚然。
看著夫君的樣子，崔雁琳暗自忍耐住怒火，手指攥成拳頭，修剪精細的指甲刺進了血肉中，但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意。
“怎麼，在想編造什麼謊話繼續欺瞞下去嗎？”
“臣妾沒有說過謊話。”
“崔雁琳，不用再偽裝下去了，也不要在試圖欺騙自己，”離清晗平靜的話語中藏著一股銳利的殺氣，他緊緊盯著妻子，“一直以來，我們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去告訴你背後的那個人，陽嘉殿裏的不過是個普通百姓，不會讓她感興趣的，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崔雁琳臉色慘白，有鮮紅的液體中掌心滲出，滴落在地毯上。
“哇——”，孩子的哭泣聲打斷了屋裏劍拔弩張的氣氛，兩人尋聲望去，看到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坐在門檻前，放聲大哭，眼淚鼻涕糊的滿臉都是。一名中年宮人惶恐的追過來，扶起小皇孫，抱在懷裏哄著。
還未等崔雁琳反應過來，離清晗走過去從宮人手中接過孩子，溫柔的撫摸著孩子的腦袋。一蹭進父親的懷裏，孩子立刻不哭不鬧了，“呵呵”的笑。
“其實何必要做別人門下的走狗呢，明明有更好的路等著你，還有你們崔家。”離清晗長長的歎息道，眼中儘是嘲諷之色。
崔雁琳凝視著自己的孩子，不做聲。她明白自己是觸及到了離清晗的禁地，不管陽嘉殿裏的人是什麼身份，對於離清晗來說很重要，才讓他將一直心知肚明卻從不表露的話全部說出來。
“我的話你都好好記住，好好考慮考慮。”離清晗扔下最後一句話，甩袖離開。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5
第07章 威逼利誘
衣著華麗雍容的絕美女子懶洋洋的靠在貴妃榻上，從侍女手中接過熱氣氤氳的茶杯，慢悠悠的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她方才抬起頭望向拘束的站在殿中央的年輕女子，紅唇彎起一條淺淺的弧度。
“沒關係，來日方長，你不用急於一時。”
“可是皇后娘娘……”崔雁琳囁嚅道，低垂著頭，顯得萬分緊張與不安。昨日，太子殿下將話說開來後，她一夜無眠，最終還是決定跑來拜見張惶後，尋求幫助。只不過，她沒敢說出太子殿下讓自己考慮其他出路的話。
張惶後見她單薄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落在地上的影子扭曲而落寞，笑的如春風撫面：“雁琳，你放心。本宮有本事讓你坐上太子妃的位子，就能保你不會摔下來，而且可別忘了離光欣是你保位的王牌，有了他就算太子有這個想法，皇上也絕對不會答應。更何況，他說的對，你對於他還有許多利用價值。”
再次聽見“利用價值”幾個字，崔雁琳的眼圈不禁紅了，她忍不住極輕的抽泣一聲，忍了忍沒讓眼淚流出來。
張惶後耳朵尖，一絲不快從臉上閃過，依然保持著和藹可親的笑容，三十多歲的女子看上去仍像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般明媚動人。
“雁琳啊……”張惶後想了想，還是從榻子上起身，侍女連忙扶住她的手臂，走到崔雁琳身前，“不用擔心害怕了，再忍個一兩年，什麼不快的人和事都會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
一兩年……崔雁琳咬緊了嘴唇，說不出話來，頭垂得更低了。
“怎麼，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你我之間有什麼好隱瞞的呢？”張惶後說，體貼的拉起她的雙手，待觸抹到手上的紗布時，問道：“好好的怎麼受傷了？”
“是雁琳不小心劃破的，小傷口，無礙的……”崔雁琳慌張的說，“皇后娘娘，雁琳……我……”
張惶後輕輕拍了拍崔雁琳沒有受傷的那只手，笑問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皇后……”崔雁琳被握在皇后掌心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她狠狠心，終於覺得把那句話說出來：“皇后，請您不要再讓雁琳最那些事情了，求求您……雁琳手拙口笨，實在不是能完成娘娘交予重任的人。”
“哼，”張惶後冷笑一聲，像丟棄一樣廢物似的甩開崔雁琳的手，返身回到貴妃榻邊，冷冷的說：“崔雁琳，你難道是愛上了離清晗？”
“不，雁琳沒有！”崔雁琳一口否認，“雁琳自入宮前深受娘娘恩德，和家父、兄弟只為娘娘您鞠躬盡瘁，怎麼可能喜歡上娘娘您厭惡的人。雁琳只是覺得資質平平，不足以擔以重任，怕娘娘失望……”
“沒喜歡上那個孽種就好！”張惶後的臉色在瞬間便得陰沉可怕，她身邊的侍女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雁琳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以前你不都是做的好好的嗎？怎麼，現在被太子殿下戳破了，自信都沒了嗎？”
“娘娘……”
“我說過了，一有本宮，二有皇上，三有離光欣可保你坐穩太子妃的位子，等皇上駕崩……離光欣封王，你就是太王妃了，還有誰能動得了你呢？”
進皇后遲遲不願意放過自己，崔雁琳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落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膝蓋撞在地毯上但仍然生疼，“皇后娘娘，請您三思！雁琳真的……”
“崔雁琳！”張惶後大聲喝道，震得跪地女子噤若寒蟬。
棲鳳殿內寂靜無聲，只能遠遠的聽見外面雪融化後的“滴答”聲，一絲寒意在原本溫暖如四月的殿內無邊無際的蔓延，明滅不定的燭光照映在皇后美豔無雙的臉龐上，顯得陰森，讓人的心不由自主的產生恐懼。
這位棲鳳殿的主人亦是權傾朝野的張太師的孫女，在笑容後面藏著一顆永遠讓人琢磨不透的心，先前一刻或許還在向人微笑示好，或許眨眼後便要了那人性命。
崔雁琳深深呼吸了一口，可還是覺得胸口悶得慌。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雙手扶住她的手臂帶她起身，崔雁琳本以為是侍女得了皇后的命令在扶的，不想抬頭一看竟然是張惶後本人！
她差點沒能站穩。與張惶後相識五年，她心裏明白自己是永遠也比不過這為棲鳳殿的主人，無論才智容貌，無一不遜色。
“雁琳你記著，”張惶後的語氣明顯緩和許多，臉上重新展開了一抹溫柔的笑容，“沒有本宮，你現在估計已經和家人回到家鄉，種田為生，憂愁溫飽，過著貧苦的日子！是本宮，讓你成為東宮的女主人，雖然只是暫時的，但今後的榮華富貴也不難想像。也是本宮，讓你的父親、兄弟仕途順暢，一再升遷，光耀門楣。
“本宮有本事做到這些，自然也有辦法叫你們崔家生不如死，從雲端跌落穀底！雁琳，今後本宮可不想在聽見你說那些話了，知道嗎？不用害怕太子，他也只能這個時候囂張囂張了。”
崔雁琳心中絕望，“是，皇后娘娘，雁琳明白了。”
“你先回去吧，這幾日暫且什麼都不要做，等候本宮的安排。”張惶後鬆開太子妃的手，回到貴妃榻上，閉上眼睛。
崔雁琳像得到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氣，連忙退出棲鳳殿。她剛走到一半，卻聽張惶後忽然一聲：“慢！”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躺在榻上的女子緩緩睜開眼睛，說：“如果太子與你說，做本宮的人得到的不過是區區太王妃的名分，而幫助他將來就是皇后，太后，試圖拉攏你崔家，你會怎麼做？”
崔雁琳提起的心慢慢放下，這個問題她早有準備，“雁琳自知皇孫平庸，不可成國家之主，所以不會妄想于皇后之位，只盡心聽命于皇后娘娘。”
“哼，追隨太子那種人下場只有一個，便是死！只要你們忠心耿耿，日後必不會虧待。雁琳，你回去吧。”
“是。”崔雁琳恭敬的退出殿門，恰巧一陣寒風吹過，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恍然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她長舒一口氣，望眼那金光閃閃的“棲鳳殿”三個字，眉頭緊蹙，隨後裹緊了仕女遞來的披風，趁著夜色匆匆返回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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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掛念著父親與姐姐，讓洛研不再拒絕蒼離皇宮中的一切，積極的接受太醫的醫治，每日送來的飯菜也不再是淺嘗即止，會多吃一些，小秋看在眼裏歡喜不已。
經過半個月的醫治，洛研終於可以在內侍的攙扶下走幾步路了，一直蒼白如紙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離清晗在欣慰的同時，心中的愁雲卻越來越厚重。
洛研本性善良純潔，對於身邊的太醫和宮人從最初的厭惡和煩倦，漸漸地也能接受，對他們都很好，不會再言語惡毒。
可是惟獨對他，依然冰冷，甚至不再願意看他一眼。
離清晗無可奈何，經歷了那麼多，他不會拿在政事上的強硬手腕來對待洛研，只能默默的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冰釋前嫌。
可是一想到已經不在人世的洛章帝，離清晗不知道如何對洛研解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能欺瞞一日是一日。
這日晚上，離清晗終於忙完手中政事急匆匆的趕到陽嘉殿，卻見幾個侍衛慌張地跑過，殿內外燈火通明。
離清晗拉住一個侍衛，厲聲問道：“怎麼了？”
侍衛一見太子殿下來了，嚇得臉色土灰，結巴道：“啟稟太子，太子殿下，剛才……剛才陽嘉殿……有，有刺客闖入！”
第08章 山雨欲來
陽嘉殿離東宮不遠，加上洛研的存在，守衛一直嚴密，從未發生過刺客潛入事件。自從太子妃突然造訪後，陽嘉殿周圍更是只出得去，得到太子殿下允許才能進來。
今天，侍衛們像往常一樣在四周巡邏，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到傍晚換班的時候，有細心的年長侍衛發現地上有奇怪的泥腳印，雖然很淺，但從印記偏小像是女子 ，可是這裏唯一的宮女小秋一天都待在屋子裏沒有出來過。
眾人連忙尋著腳印呼啦啦的湧進屋子時，只看見一個黑影從窗子逃竄出去，再追已經不見蹤跡。為了能向太子殿下交代，陽嘉殿登時燈火亮如白晝，除了把手在各個小門的侍衛，其餘人等搜尋著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小秋被突如其來的刺客給嚇呆了，至今都沒有緩過神，所以仍沒從她口中探得刺客相貌等消息。
侍衛一看太子殿下的臉色，緊接著說道：“殿下請放心，公子毫髮無損。”
“仔細搜查陽嘉殿周圍，記住，不要驚動了皇上。”離清晗吩咐一句，打發走侍衛，向正殿走去。
“殿下，不會是皇后派來的人吧？”心腹侍衛端雲小聲說道。
“她？”離清晗一聲冷笑，腳下沒有停歇半步，繼續向前走，“不管是誰，只怕有人要借此掀起風浪了。”
端雲遲疑了再三，小聲說道：“殿下，將洛公子留在宮中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公子剛剛清醒，便有人三番五次的探聽消息，對殿下極為不利！”
離清晗猛得停下腳步，沉默不語，他自然清楚將洛研留在宮中會有許多危險，但是他不想讓洛研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想每天都看到他，想兩個人比鄰而居。
安排在宮外，就不能每天遠遠的看到洛研了……
良久，離清晗說道：“端雲，你去查一下今天過來打掃殘雪的宮人名單，以陽嘉殿的守衛一般人怎可能進來，只有喬裝成宮人這一條路可走。”
“是，殿下。”端雲領命，卻沒有立刻前去辦事，猶豫的望著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離清晗看著心腹，明白他心中在想些什麼，輕歎一聲：“今後如何安排，我自有打算，端雲你不必費心。另外，派人去一趟那個人府上，告訴他，好好聽從主子的話，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在意到我這裏。”
端雲點點頭，後退兩步，轉身快步離開，身影很快融進遠處的茫茫夜色中。
離清晗長長舒口氣，臉上閃過似是而非的笑容，隨後踏進陽嘉殿的大門。
小秋縮成一團坐在門邊，低垂著腦袋，渾身顫抖不止，看到玄色銀邊的衣角明知是太子殿下來了，卻沒有力氣爬起來行禮。半個時辰前突然從窗子跳進來的刺客著實把她嚇得不清，儘管那人手上並沒有利刃，並且在那人剛進來的時候，房門就被撞開，沖進來一大堆侍衛。
離清晗走到床邊，看到洛研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著洛研蹙起的眉間，眼中滿是疼惜。
洛研猛然睜開雙眼，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誰後，默默的轉過頭去不讓他再碰到自己。
離清晗問道：“沒受傷吧，今天的藥喝了嗎？”
“嗯……”洛研輕聲應道，一片陰影籠罩著他的臉龐，看不清表情。
縱然只有一聲應答，離清晗此時也感覺到了滿足，他俯身替洛研掖好了被角，囑咐道：“好好休息，不會有人再打擾到你。”
說完，他淡然一笑，毫不遲疑的起身向外面走去。
洛研微微抬起頭，看一眼那人的背影，蒼白的手指揪緊了錦被。
出了陽嘉殿，立刻有侍衛來稟報“刺客已經逃脫”，離清晗讓侍衛們回去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恰巧端雲從內侍監回來。
“太子殿下，屬下查過名單沒有可疑之處，”端雲停頓了一下，看向南邊宮門方向，繼續說道：“消息傳到皇上那裏了，禁軍統領奉命前來搜查整個東宮及周遍，現在估摸著正在趕過來的路上，統領還問陽嘉殿需要加派人手嗎？”
離清晗看到遠處點點火光，搖頭：“消息傳的還真是快……去告訴他們，東宮有人馬不需要他們，陽嘉殿更不需要。”
“可是……”
“陽嘉殿一旦增派了人手，等同於告訴別人那裏的人很重要。”離清晗收回目光，轉向東宮，“陽嘉殿一切照常。馬上召集今天去過陽嘉殿的宮人過來，我要親自一一審問！”
膽敢對洛研下手，就算最後殺掉的不過是一條走狗，就算錯殺再多的人，他也要給那只狗的主人一個警告。他不容許洛研再受到一絲傷害。
端雲抬頭時正好看見主子陰狠而鋒利的目光，心裏一寒。
這樣的眼神，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以前，太子殿下在面對朝廷中的豺狼虎豹時曾顯露出。那時，朝廷上下一片血雨腥風……
清晨，大霧還沒有散去，遮蔽了陽光，四處灰濛濛一片，風也凜冽許多。
張惶後站在棲鳳殿前的臺階上，望向要處宏偉高大的大殿，慘澹的陽光照映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點點微弱的光芒。
她似笑非笑，讓人琢磨不出心思。
而大殿上，氣氛有些緊張，大多的官員像犯了錯的孩子低頭不說話，靜靜的聽著太子殿下和刑部尚書的對話。
“還請太子殿下告知陽嘉殿中是何許人，竟會引來刺客？”刑部尚書汪和瑞不卑不亢的問道，“畢竟殿下身為儲君，事關重大，不可草草了之。”
皇上不動聲色的看著臣子們，保持著沉默，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膝蓋。
“刺客絕對不會是為了陽嘉殿中的人而來，所以諸位大可不必擔憂，”離清晗目光掃到高昂著腦袋的張太師，眉毛一挑，“我想事到如今，該議論的是守衛皇宮安危的禁軍的責任以及捉拿刺客，查名真相，而不是為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大費腦筋！”
汪和瑞也望眼張太師，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張大人，您也同意先查清楚陽嘉殿中的人是誰吧？”
張太師有些不悅：“那是自然。”
龍椅上的皇帝在心中一聲冷笑，依然不發話。
“張大人何時也喜歡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離清晗不再和汪尚書多費口舌，轉而看向張惶後的祖父，“難道張大人也認為我會在宮中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您認為皇上會對此視而不見，放任不管嗎？還是您認為我是有意欺瞞了皇上？”
張太師一聽，眉頭皺起，剛剛還稍顯得意的臉色瞬間變的難看。
皇上感覺到似乎有一道尋常中帶著鋒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掠過，抬頭看去，離清晗依舊淡定自若的面對紛紛置疑的官員們。
張太師剛要開口反駁，皇上站起身，冷然說道：“陽嘉殿中的那個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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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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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6 12:45
第09章 平息風波
官員們像避開瘟神似的，遠遠的躲著張太師，匆匆忙忙走下臺階向宮門方向走去。
張太師眉頭緊鎖，負手站立在臺階前，望著散去的官員們，想起今日大殿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鼻子裏發出冷冷的哼聲。
汪尚書從大殿走出來，瞧見張太師還沒走，躬身走上前，臉上堆滿了歉意，他不停地挫著手，不好意思的喊道：“張大人……”
張太師抬手示意他不用把話說下去了，過了良久，才不甘的罵道：“你這個蠢材！本想借此大做文章，讓太子失去皇上信任，現在倒好……”他回頭看一眼汪和瑞，“皇上竟然親自出面說明，誰還敢置疑？”
“是下官失策了，大人見諒。”汪和瑞連連鞠躬道歉，用袖子擦去額頭上汗珠的時候，一絲叵測的笑意從他的臉上閃過。
寬大的官服袖子遮擋住了他的臉，張太師沒有看到，越想越怒不可遏：“哼，這次算離清晗走運，沒有真的在宮裏隱瞞什麼秘密！不過，逃得了這次，老夫絕不會再讓他逃脫，總有一天要讓離清晗滾出東宮！那不是應該屬於他的地方。”
“是，大人說的是！”汪和瑞諂媚的笑著，附和道，“下官一定鼎力協助大人。”
“你若是再敢把事情牽扯到老夫身上，小心你的官位！這等小事還要老夫出面，丟盡了顏面！”
“是，是，大人教訓的是！”
張太師一甩袖子，正想邁步走下臺階，卻忽然聽身後有人叫他，頓時受了一驚，腳下不穩，差點一個跟頭摔下去，汪和瑞眼疾手快，扶住老太師。
張太師猛得回頭想看看究竟是哪個膽大妄為的傢伙害的自己，張口便要罵，一看清來人面容，話語生生的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汪和瑞連忙行禮。
張太師輕蔑的看離清晗一眼，隨口說道：“臣拜見太子殿下。”
假裝沒有看見張太師毫不掩飾的怒容，離清晗平和的問道：“散朝有一會兒了，張大人和汪大人還沒有走啊。”
汪和瑞上前幾步，恭敬的說：“今日頂撞了太子殿下，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離清晗大度的搖搖頭，說：“誤會一場而已，既然都解釋清楚了，不用在意了，汪大人。”
張太師翻了一個白眼，“只是太子殿下突然在宮裏安排那麼一個人，又不解釋清楚，難免遭人閒話非議。”
離清晗點頭，“確實是我考慮不周。”
看著面對自己依然如往常一樣畏畏縮縮的太子殿下，張太師心中一片得意。
憑藉滅掉洛國的功績坐上太子之位又如何，不過是孤軍奮戰，徒勞掙扎，讓自己死得更快罷了。朝廷上下，根本就不把這位太子殿下放在眼中，不過是看在皇上面子的份上，才在表面上恭敬有加。
說到底，真正把握住權勢的只有他張太師，也只有現今棲鳳殿主人的兒子才有資格入主東宮，在當今聖上駕鶴西歸後，登基為帝。
“身為儲君，我實在該好好反省才是，”離清晗又說道，“以後絕對不能再犯下此等錯誤，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張太師不屑的“哼”了一聲，“太子殿下，南方水災，皇上將賑災之事交予您處理，您怎麼還有空閒在這裏和臣等閒話呢？”
“張太師不記得您派了一些人手過來幫忙嗎？”離清晗說，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事情很快就結束了，勞煩太師關心。”
“若太子殿下沒有其他的事情，臣等先行告退了。”張太師微微欠身，也不等離清晗說話，急匆匆地下了臺階去。
離清晗平靜而幽深的眸子裏掠過譏嘲的神色，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莫測的淺淺笑意。他又看向身邊賴著不走的汪和瑞，輕聲說道：“汪大人，辛苦你了。一切照舊，好好的聽張大人的吩咐做事。”
汪和瑞的臉上不見剛才面對張太師的奉承歉意，而是認真嚴肅，鄭重其事的向太子殿下欠身行禮。
“是，臣明白了。”
離清晗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先回去吧。”
汪和瑞後退兩步，退下了。
大殿前只剩下離清晗，以及寥寥幾名如同蠟像一般的侍衛，還有呼嘯而過的空寂之風，寒意滲人骨髓。
離清晗望向棲鳳殿的方向，冷冷的自言自語道：“想將我趕下太子之位，是嗎？你太過高估和信任自己的能力了，肆意妄為到觸犯天子顏面，以為父皇什麼都沒說，是包容你們嗎？過不了多久你們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棲鳳殿的主人，從來只有端雅皇后一人而已。”
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的情景，離清晗握緊了拳頭。
最後，果然不出所料，是由父皇出面解釋陽嘉殿中那個人的身份。如此一來，誰都不會再懷疑洛研的身份，更不會想到那個人會是傳聞死在大火中的洛國太子。
所有人會把他當做在進攻洛國時，為救太子一命而身受重傷的士兵。
太子以仁義為重，為報救命之恩而收留了重傷的士兵，無微不至的細心照顧。
不僅平息了流言風波，更給他按上了一個“仁義禮孝”的好名聲。
而且，再一次的讓父皇看見朝臣們對張太師的惟命是從，這無疑是讓父皇更加反感。他們父子倆一直話語不多，但是離清晗清楚的是——自己和父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會隱忍、韜光養晦。
等到力量積蓄的足夠大的時候，那些人便要後悔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了。
離清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同時也可以確定父皇對於洛研沒有什麼意見了。他輕輕的笑了笑，慢慢的走下臺階。
算一算，離洛研的生辰還剩半個月，該要開始好好的準備準備了。
第10章 不知滋味
白雪茫茫無邊際，繚繞樹間若飛花。
隆冬時節的帝都，經常下雪。萬物被遮蓋，了無蹤跡，四野皆是白茫茫，無邊無際，放眼望去天與地似乎是連接在一起的。
陽嘉殿裏依然寧靜，惟有火盆裏燒得通紅的炭火“劈啪”作響，寂寞如那紛飛的白雪。
單薄的年輕男子坐在窗前，仰望著漫天飛雪，臉龐因為寒風的吹拂，蒼白中透中一抹淡淡的紅色。他緊緊地攥著扶手，似乎想把它們生生掰斷。
“公子，用膳了！”歡快的叫聲打破了寧靜，一個粉色衣裳的少女拎著食盒蹦達進來，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後，不停地搓手跺腳，往凍得通紅的小手上不斷哈著熱氣。
雖然冷得快要僵掉，但是小秋仍是歡樂的笑著。
洛研聽到動靜，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都看著自己的雙腿，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猶豫的神色。他鬆開扶手，扶住一旁的書案，動作卻停頓住，遲疑了良久，他才慢慢的挪動著，手上逐漸加力撐起孱弱的身體。
小秋激動的看著試圖站起來的洛研，小手握成了拳頭，給他加油打氣。
扶著書案終於站起身，洛研的雙腿在不停的打顫，他輕輕的喘著氣，額頭上冒出了細小的汗珠。稍做休整，洛研一點一點的挪著步子，好像腿上綁著沉重的沙袋似的，每一步猶如走在某樣軟綿綿的東西上，一個不小心會摔倒在地上。
“公子，還差一點了！”
洛研看了看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吃力的繼續向前邁著步子。
常人兩三步便能走到的地方，洛研花費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氣喘吁吁地坐到桌邊，他撫摸自己的雙腿，無聲的歎息。
小秋嘴巴笑得都合不攏了，貼心的用帕子擦去洛研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將幾道精緻的菜肴從食盒裏拿出來。
“公子，您終於可以走路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洛研的臉色猛然變的陰鬱，把小秋嚇了一大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膽怯的看著他，心裏思量著自己剛才哪句話說錯了。
“我能走路的事情……”洛研頓了頓，輕聲說道：“不要告訴那個人，半個字都不許提，知道嗎？”
小秋驚訝：“為什麼？太子殿下一直盼望著您能康復呢。”
洛研垂下眼簾，淡淡的說道：“此事你不用多問，，按我吩咐的做就好。”
“可是……”
洛研冷冷的掃她一眼，“若是你敢透露半個字，你會死。”
小秋咽了一口唾沫，連連點頭答應，要她這樣的卑賤宮女死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只要洛研隨口抱怨一句她侍侯不周，太子殿下的侍衛就會把她拖到某個黑暗的僻靜角落裏，然後永遠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小秋將筷子遞給洛研，慌忙的轉移開話題：“公子，菜快涼了，今天都是特意為您準備的。”
洛研接過筷子，隨手夾了一塊蒸魚肉放進嘴裏。剛嚼了一口，他一愣，拿著筷子的手微微的顫抖著，他的眼睛漸漸地變得通紅，有晶瑩的光芒流轉。
“這，這是……”
小秋好奇的望著洛研，又看看他剛才夾的菜，問道：“公子，菜不合胃口嗎？”
過了好一會兒，洛研才緩慢地搖搖頭，費力地將嘴裏的魚肉咽下去，目光停留在那一盤蒸魚上。
那是洛國宮廷才有的一道秘制菜，魚肉和配料的選擇均有嚴格的考究，加上只傳授于禦膳房總管的秘方，才能做出妙不可言的味道。
亡國後，身處異鄉他地，還能品嘗到當年鍾愛的佳餚，洛研心中感到一絲絲的苦澀，更多的卻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
“這道菜是誰做的？我想見見他。”洛研吩咐道。
小秋又笑起來，全然忘記了公子之前還威脅自己的事情，“是太子殿下親自做的，聽說今天是公子的生辰，是不是啊公子？”
洛研丟下筷子，苦笑一聲。
當年蒼離國的軍隊攻打到洛國帝都，宮裏亂成一片，宮人們收拾了包袱細軟倉皇地逃出皇宮，禦膳房的廚子們也紛紛逃散，沒了蹤影。他漫無目的地走過皇宮的每一個角落時，去過禦膳房，在地上拾起被遺落的秘笈，只有總管才能看的書冊，其中詳細的記載了每一道秘制菜肴醬菜的做法。
後來，禦膳房無緣無故的燃起大火，離開時他將秘笈丟進了火光沖天的建築裏。
從此，那裏面所記載的各種美味佳餚世上沒有人再會做了，因為他看到當時禦膳房總管被誤當做混入宮中的敵國奸細，亂箭射死在宮門前。
沒有想到，三年後卻又看到這道菜。
洛研恍然明白，那個人一定去過禦膳房偷學過，否則為什麼幾年前的味道和今日如此相同。
也許那個人還為他做過很多事情，但是他不知道。
洛研咬著嘴唇，幾乎快要出血——該恨那個人的，恨的刻骨銘心，痛徹心扉……
小秋不知所措的看著洛研，急得快要暈過去，糾結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瞟見宮女的慌亂，洛研說：“我不想吃了，都撤下去吧，換些清淡的素菜。”
“是！”小秋點頭，匆忙地收拾了東西，逃跑似的出了陽嘉殿。
洛研回到窗前的輪椅上，繼續望著紛紛揚揚的白雪，他真希望自己能化為一片晶瑩的雪花，飄落向大地，融入一片白色中。然後在明媚太陽從東邊升起的時候，徹底的無影無蹤……
如此一來，什麼愛恨，都蕩然無存。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外面的侍衛掛起了燈籠，雪依然很大，隱約能聽見有人在抱怨雪積得太深了。
小秋賊頭賊腦的站在門口，望著自午膳後一直呆坐在窗前的洛研，忽然聽見“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尋聲望去，心裏涼了大半截。
太子殿下來了！
她匆忙望一眼桌上絲毫沒動的菜，迎上前去，“太子殿下。”
“你去端些糕點來。”離清晗吩咐一句，隨即走進屋子。
洛研從腳步聲聽出是離清晗來了，他沒有回頭看，也沒有說一句話，冷淡依舊。
離清晗在他身後站定，溫柔的問道：“小研，今天的菜合胃口嗎？”
洛研低下頭，裝作沒聽見。
對於洛研的沉默，離清晗早有預料，他將手中的卷軸放到洛研面前的窗臺上，說：“我送給你的禮物。”
不再多說一句話，離清晗望著洛研的背影，手指慢慢的向他的肩膀伸去。但是勇氣在眨眼間又全部消散，他失落的垂下手，轉身離開。
等到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後，洛研才拿起卷軸，一點點的打開。
畫像全部展現在眼前，洛研呆滯住，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他抬手捂住臉，某種壓抑的聲音從指縫裏飄散出來。
為何，會是如此……
“啪”，一聲輕響，洛研茫然的抬頭望去，看到地上多出一樣東西——
一隻舊荷包。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5
第11章 太醫謹元
“一定要盡心照料，知道嗎？若是有絲毫差池……”離清晗不緊不慢的看了一眼面前身著深綠色官服的年輕男子，“不用說，你也明白會是什麼下場吧？”
年輕男子不卑不亢的微微欠身，說道：“微臣必定竭盡所能，不負太子所托。”
離清晗點點頭，不安的望向緊閉的房面，緩緩地伸出手，按在暗紅色的門上，卻沒有立即推開。他低下頭，白色的霧氣在他唇邊飄散無影，他聽見自己的心在沒有規律地跳動，一下一下地生疼。
自從洛研醒來，說了那些狠絕的話後，他便處在矛盾的狀態裏——很想在近處看一看洛研，握著他的手，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謊言能夠一直欺瞞下去嗎？
真相揭穿的那一天到來，他們之間就真的永遠不會回到從前了。
他需要一步步，慢慢地找尋回從前。
但是現在要做的是找出那天晚上神秘出現在陽嘉殿的“刺客”，那個人的存在對於這場騙局也許是最大的威脅。
看著失神的太子殿下，年輕官員默不作聲。
離清晗最終垂下手，轉過身，“杜謹元，你去給他診脈吧，每天傍晚的時候來東宮一趟。我是信任你們杜家，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是，殿下。”
“一定要讓他能夠早日站起來。”
門口傳來說話聲，但是洛研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只能隱約辨出是離清晗和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可能是三年前那一杯毒酒帶來的後果，他的耳朵有時候會聽不見聲音。有好幾次小秋喊了他許多聲，才猛得聽見，那種感覺就好像耳朵裏塞上棉花阻隔了一切聲音後，又被突然拿掉。
洛研討厭這樣的感覺，無聲的世界讓自己更害怕，寂靜令人絕望，好像死了一般。
但是他不想告訴別人，因為他更不想看到那個人每每聽到自己有個什麼差錯，而出現驚慌的眼神。
原來負責這裏的太醫，一個慈祥和藹、醫術精湛的老者，不過未察覺到他有些發燒了，被侍衛帶走沒有再回來。
小秋打聽回來，老太醫主動辭去官職，返回家鄉，但是在路上遭遇山賊，失足跌落山崖而死。
從小生活在宮廷中，他明白那也許不是意外，可是事實真相永遠不會被人提起。
洛研搖搖頭，目光掃到了靜靜躺在書案上的畫像。卷軸用紅色的錦帶一圈一圈的牢牢綁住，在末端打上死結，細細的帶子糾結纏繞在一起，無法解開。除非以弄壞畫像的代價，用利器割開。
沒有人會這樣做，所以他不用再看到畫像一眼，儘管其中的內容早已銘記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手指逐漸用力，攥成拳頭，洛研想起手心中的東西。
他緩緩地攤開手掌，一隻陳舊的方形荷包映入眼簾。淡青色的錦緞不復原有的光彩，黯淡無色，邊角處的縫線斷裂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洞，繡在中央的君子蘭依然清靜淡雅，花旁還有一個小小的“研”字。
無緣無故出現在陽嘉殿裏的荷包，讓洛研看著分外眼熟，可怎麼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里見過。惟有“研”字讓洛研斷定，它和自己有關。
是誰悄無聲息的將一隻荷包放在房內，又有什麼用意？
“咚、咚、咚”，三下輕輕的敲門聲打斷洛研的思考，他立刻將荷包塞進懷裏，才說道：“請來吧。”
門開了，杜謹元提著小木箱邁步走進來，在洛研七八步外站住，微笑道：“公子，在下杜謹元，太醫院太醫，今後負責為您診脈醫治。”
洛研淡漠的看眼新來的太醫，“有勞你了。”
“是我職責所在，公子無需客氣。”杜謹元注視著木輪椅上的清俊青年，屋外的陽光透過窗子傾瀉進來，他的身上仿佛散發出柔和的光華，寧靜美好如細細流淌的山泉。只是那一雙深色的眸子，露出警惕以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身體單薄如此，真是三年前在戰場上救下太子殿下一命的士兵嗎？
杜謹元心生疑惑，但是很快就將疑問放下——自己只是遵照太子殿下的命令照顧陽嘉殿中的這位公子的，其他事情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還是少說為妙。
“公子，我為您診脈吧。”杜謹元說，將小木箱放到桌子上。
洛研安靜的坐在窗邊，一動不動。
杜謹元走到洛研身邊，再次開口喊道：“公子，公子？”
洛研抬手撫過自己的耳朵，嘴唇細微的顫動，他深深的呼吸一口充滿藥香的空氣，才應了一聲。
杜謹元推著輪椅來到桌邊，然後從小木箱裏取出一方白巾。
洛研摞起袖子，讓太醫為自己診脈。看著神色認真的杜謹元，他垂下眼簾，細細的將對方打量了一遍。
杜謹元眉目端正，唇邊總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一身綠色的官服襯使他顯得溫文爾雅，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
“您是叫做杜謹元，是嗎？”
“是，謹慎的謹，元年的元。”
洛研又問道：“看你似乎比我大不了幾歲，卻已經當上太醫，看來杜太醫才識過人，醫術高明。”
“在下家中乃是太醫世家，祖上幾輩皆在太醫院任職，祖父曾任太醫院院使，”杜謹元回答道，細心的為洛研整理好袖子，“公子過獎了，在下是蒙太子殿下賞識。公子，您的身體還很虛，需要多加靜養才行，在下會根據您之前所服用的湯藥，重新開出藥方的。”
“多謝。”
杜謹元一笑，“公子，這是在下職責所在，無需客氣。”
洛研抬頭看眼敞開一條縫隙的房門，若有所思。他收回目光時，看到杜謹元清冽冽的眸子正含著一股笑看著自己，他低口看看自己渾身上下，“怎麼了？”
“冷嗎？是否需要關上門？”
“不用……”洛研說，又偷偷的看眼房門。
“公子放心，您一定會很快康復的。”
洛研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我相信杜太醫的醫術，所以……希望你能一直留在陽嘉殿中，不要離開。”
杜謹元略略欠身，“在下會一直待到公子康復為止。”
不知道是自己眼花還是什麼，洛研看到房門縫隙那裏有影子在晃動。他撇過頭去，凝視著書案上的畫像，不再說話。
第12章 心懷鬼胎
杜謹元煎好藥回到正殿，看到洛研依然安靜地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沒有變動半分。
“公子，藥煎好了。”
洛研點頭致謝，接過藥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自從午後就沒有見到小秋，煎藥的事情本該是由她來做的。
這個只要沒事情做就會老老實實的待在陽嘉殿裏、唧唧喳喳的說著些宮中趣事的小丫頭，竟然會無緣無故的跑到別處去？
“杜太醫，你看到這裏的宮女了嗎？”
“沒有，怎麼了？”杜謹元問道，“有什麼事情的話，我來幫你吧。”
“沒……”洛研慢騰騰的用小勺子喝著藥。
杜謹元裝做收拾藥箱，一邊偷偷的瞟著洛研。
從喝藥的姿勢來看，絲毫不像平民百姓，一板一眼的如同門閥貴族家的子弟。
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皇上連同太子殿下要隱瞞他的身份呢？
儘管明知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不可多問，不能打探任何秘密，但是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的一切還是讓杜謹元產生了疑惑與興趣。
想弄清楚真相的心思猶如一隻在心上爬來爬去的毛毛蟲，一刻都不停歇，撓得人渾身癢癢，恨不得趕緊揭開。
杜謹元略略一思量，說道：“公子，前幾日皇后向皇上提議讓您遷到帝都外的一處別院去，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攔住了，可見殿下真的很關心您。在下很好奇……公子您當初是如何救了殿下？”
洛研拿著小勺子的手停頓了一下，輕聲說道：“對不起，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哦。”杜謹元應道，心不在焉的將一瓶藥放回箱子裏，不想手上沒在意，光滑的瓶子從手指間滑落，眼看著就要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微風一陣，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接住藥瓶。
杜謹元驚愕的望著身邊的洛研，“你……”這個病怏怏的人居然會有如此快的身手，以前一定是個絕頂的高手！
洛研直起身子，平靜的將藥瓶交還給杜太醫。
“公子好身手，難怪能救太子殿下一命。“杜謹元笑著說道。
“多謝誇獎。”洛研暗自搖頭——自己何德何能，能夠救得起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的性命。
“說來，公子也算是在下的恩人，”杜謹元蓋上藥箱，說：“如果公子當初沒能救起太子殿下，在下便不可能遇到太子，得到重用了。在下能得償所願進入太醫院，必須謝謝公子。”
驀然想起什麼，洛研自嘲般的一笑。
他是救過離清晗一命。
如果當初離清晗沒有偷得洛國的機密，沒有以太子之位做為條件，沒有建立功績，張惶後一派早將他致於死地了。是他的愚蠢，讓離清晗得以活命，並且成為了東宮的主人，未來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洛研緊緊的揪住鋪在輪椅上的墊子，痛苦的閉上眼睛，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過去的，已經不會被改變。
所以他必須籌謀今後，絕對不可以因為憤怒而有任何疏忽。
杜謹元被洛研的樣子嚇了一跳，他蹲上身子仰望著對方，關切的問道：“哪里不適？”
洛研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緩緩地睜開雙眼，搖搖頭：“沒什麼。”
“雙腿仍然沒有知覺嗎？”杜謹元的手撫過洛研的膝蓋，“我查看了醫書，也許針灸是最快恢復的辦法。”
“是，”洛研吃力的鬆開攥著墊子的手，草草的說道：“我相信杜太醫的醫術，您認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希望我不會讓您失望。”杜謹元說著站起身，從床上抱來一條薄被子披在洛研的腿上，“這些天冷，雖然屋內有炭火，但像您這樣久坐容易凍著了。”
“謝謝……”洛研乾巴巴的說道，和杜謹元客氣了大半天，他已經膩了這種讓人感覺虛假的東西，“杜太醫與我說了半天話，該輪到我問你一些了吧？”
杜謹元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公子請問。”
“杜太子跟隨太子多久了？”
“家父自十多年前開始，便是負責照料諸位皇子，在下那時候常常跟隨家父進宮學習醫術，於是與太子殿下認識了。”
洛研又問：“那麼……現今太醫院中只有你一人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嗎？”
“不是，”杜謹元搖頭，“還有家父。”
洛研一笑，清冽的眸子裏閃過雪亮的光。
******
小秋匍匐在地上，充滿了清淡花香的屋子裏暖意濃濃。她的後背已經濕了一大片，不是因為熱，而是那種死到臨頭一般的緊張與恐懼。
一個看上去年歲比小秋大上一些的宮女端著熱茶糕點進來，看眼小秋又看看紗帳後面模糊的身影，用腳尖踢了小秋幾下，壓低了聲音說道：“等會兒皇后娘娘讓你說什麼做什麼，你都照辦，不要有任何疑問知道嗎？”
小秋害怕的連同為宮女的好朋友都不敢看，慌忙點頭：“謝謝姐姐提醒。”
宮女無聲的歎氣，掀開紗帳走到主子身邊。
這幾日，後宮裏大大小小的事務讓皇后娘娘忙得焦頭爛額，特別是前幾日與太子殿下因為陽嘉殿中那個人的去留問題爭論一番後，皇后娘娘的脾氣更不好了，宮人們不得不小心的伺候著。
昨天，有人悄悄的來皇后娘娘說了一些話後，臉色才逐漸好轉。
“娘娘，用些點心吧。”
張惶後揉了揉漲痛的額頭，接過茶杯，卻沒有喝，反而打破了沉默：“小秋，你雖然進宮的時日不長，但也把主子伺候的很好……本宮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很快升任為女官，你可願意？”
想到剛才皇后問了和上次太子妃一樣的話，小秋知道一定沒有好事，可是她哪里敢逆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奴婢為皇后娘娘做事乃是本分，多謝娘娘能給奴婢機會。”
張惶後站起身，宮女立刻為她掀開紗帳。
“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張惶後走到小秋跟前，瞧見地上爬過一隻不知名的蟲子，隨即毫不留情的踩下去，待她挪開腳，蟲子的小腿顫抖了幾下，便不動了。
小秋的心猛得一顫。
“在陽嘉殿裏找出一樣東西，”張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樣東西必須可以證明你現在伺候的那個人……是洛國的太子！”
“啊？！”小秋驚叫一聲抬起頭，接觸到張惶後目光的一刹那，她倒吸一口氣，連忙將腦袋垂的更低。
張惶後眯起眼睛，昨天心腹來稟告了一個消息——挖開洛國太子的墳墓時發現，棺材是空的，只有一件玄色的太子服。
當初，是離清晗說他親眼看見洛國太子奔入了著火的大殿，事後找到一具屍骨，因為實在太過慘不忍睹，便立即下葬了。
她聽聞過離清晗在洛國時，與洛國太子關係很好，常常同進同出，儼然一對親生兄弟。再想到他對待陽嘉殿中那個所謂救命恩人的歹毒，於是不由地懷疑他是不是在撒謊。
果不其然，棺材裏什麼都沒有。
那麼，“救命恩人”與消失不見的洛國太子一定有密切的聯繫！
現在，她要做的只有找出可以證明洛國太子身份的東西，然後由祖父交給皇上和文武百官看。
看那時候，離清晗還能如何狡辯！
“照本宮的話去做，只要你找到了，本宮立刻任命你為司設。”
小秋想都沒想，磕了三個響頭，“奴婢一定不會讓皇后娘娘失望！”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6
第13章 踟躇難安
小秋回到陽嘉殿，正好到了傍晚用晚膳的時候，她慌張的看眼開了一條縫的房門，逃也似的奔向小廚房。
“砰”，光顧著低頭跑開，小秋沒看到正有一隊侍衛經過這裏，大意的撞在為首的侍衛身上，她驚叫一聲摔倒在混合著泥水的雪地裏，濺起一大片水花。
“走路看著點！”侍衛呵斥道，伸手拉起小秋。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小秋身上的棉衣棉褲，寒風一吹，凍的她臉色發紫，哆嗦成一團。
侍衛搖搖頭，說：“你快去換件衣服吧，千萬別感染了風寒。”
小秋抱緊了手臂再三感謝，隨後準備回自己的小屋子去，忽然她想起一件事，連忙回身攔住侍衛們的去路，“用晚膳的時辰到了，我怕公子餓著，請大哥幫忙送飯給公子行嗎？”
侍衛上下看看渾身是污泥、凍得可憐兮兮的小宮女，揮揮手，說：“行，行，我幫你送過去，你快去換衣服吧。”
小秋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連連向侍衛行禮表示感謝，然後匆匆忙忙地跑回屋子。她好像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般慢騰騰的換衣服，一邊從門縫窺探外面的動靜。
侍衛已經將飯菜送過去了，在外面叫嚷了一嗓子。
小秋答應一聲，套上外衣，如同一隻無頭蒼蠅在房內到處亂走，清秀的臉龐皺成一團，看上去比苦瓜還要苦。她跺跺腳，急得快要哭了，看到桌上的幾隻茶杯，一手操起就要往地上砸，想了想，又放回原位。
一定都是瘋了！
所以張惶後才會找自己去問長問短，又要做那種事情。
要自己如何面對公子？
可是……
只要找出那樣東西，就可以成為女官——這可是進入皇宮一直夢寐以求的願望，只要成為有權在手的人，今後在宮內也不用什麼人都怕了，也不會隨便的就給人欺負了。
小秋吸吸鼻子，拿帕子擦掉眼角的淚花。
不管怎麼樣，自己一日在陽嘉殿中，就不可能躲著公子不見的……
小秋一狠心開了門向正殿走去，如今先走一步是一步。
來到正殿門前，小秋又猛得停下腳步，做賊似的偷偷往裏面張望。公子獨自一人，慢條斯理的吃飯。
其實從照顧公子這半年的情形來看，特別是公子蘇醒後的一言一行，她知道公子絕非一般人，以前定然是門閥貴族家的少爺。
可怎麼也沒想到公子竟然會是三年前亡國的洛國的太子。
那個本該早已經死掉的人卻活生生的住在蒼離國的宮殿內，並且深受太子殿下的關切，實在不可思議！
幾日前關於公子的朝堂之爭，她也有所耳聞，加上今天張惶後的那些話，她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找出證據，交給皇后娘娘，那意味著什麼……
她咬住嘴唇，深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最終還是沒能鼓足勇氣走進去。
儘管一開始，公子對她確實不好，總是板張臉，說話語氣冷冰冰的，和他清俊柔美的外貌極其的不協調。但是後來公子的態度也在慢慢的改變，任由她每天唧唧喳喳的陪他說話，偶爾還會笑一笑。
相比以前伺候的幾個主子，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所以她怎麼能厚著顏面，做出對不起太子殿下和公子的事情？
但是不去按照吩咐做，皇后娘娘會輕易放過嗎？太子殿下絕對不會為了她這麼一個小小的宮女而再次和張惶後翻臉的。
小秋越想，鼻子尖越酸，淚水漸漸充盈眼睛。
宮廷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是這裏的宮女嗎？怎麼站在外面，不進去。”一個清朗的男聲突然響起，小秋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回頭看去。
杜謹元好奇的看著偷偷摸摸的小宮女，緩步走過來。
“您是……”小秋瞅著他一身官服。
“我是太子杜謹元。”
小秋趕忙行禮：“杜太醫。”
杜謹元隨意的笑了笑，抬手敲了敲房門，裏面傳出一聲“請進”。
“進來啊？”杜謹元招呼道，推開房門，讓小秋先進去了。
小秋抬眼正巧撞上洛研一雙清亮的眸子，心虛的垂下腦袋，慢慢地蹭到桌子邊，低聲道：“公子……”
洛研並不在意小秋之前去了哪里，也沒察覺到她的異常，對杜謹元說道：“杜太醫還沒有用過晚膳吧？若是不嫌棄飯菜的口味比較清淡，與我一起吃吧。”
杜謹元有些遲疑和驚訝，與洛研相識不過才幾個時辰的功夫而已，他對自己卻好像熟識的朋友一般沒有陌生和隔閡。
不等杜謹元回答，洛研吩咐道：“小秋，去添一副碗筷過來。”
小秋如遇大赦，轉身就跑。
杜謹元見推脫不掉，大大方方的坐到洛研對面，“多謝公子。”
洛研用帕子輕拭過嘴唇，問道：“剛才你去東宮的嗎？”
“是。”
“太子與你說了什麼？”洛研看似不甚在意的問道，慢悠悠地倒茶。
杜謹元道：“太子詳細的詢問了公子的情況，還問我開了什麼藥方，以及有什麼方法能讓您儘快行走自如。在下還從未見過太子殿下如此關心一個人。”
熱氣騰騰的茶水注入杯子中，發出細微的流水聲。洛研盯著自己的手，又問：“對他的家人也不及我嗎？”
“這個……”杜謹元想了想，“在下不是太清楚了，不過根據宮中傳聞確實如此。”
茶水眼看就要漫出杯子，洛研冷笑一聲，眼中滿是無奈與譏嘲，他停住動作，重重的將茶壺放下。
小秋拿著碗筷回來，瞧見公子這副神色，越發的心虛，好像自己的秘密已經被人發現了一般，巨大的壓力壓頂而來，她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了。
“杜大人……”小秋將碗筷擺好，福了福，又跑出去。
“她似乎有些不對勁。”杜謹遠轉頭看著“啪”的一聲合上的房門。
洛研將茶杯推向杜謹元，眼中充滿了某種強烈的期盼，“有什麼不對勁的話，太子會處理，無須掛在心上……我在這宮中認識的人寥寥無幾，太子日理萬機，很少有閒暇時間來陽嘉殿。小秋是個女孩子，能說的話也不多，好不容易盼來了杜太醫，希望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若是杜太醫有什麼疑問，與我旦說無妨。”
洛研的眼睛清澈而幽深，杜謹元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第14章 恩斷義絕
離清晗大步走進陽嘉殿，幾個內侍井井有條的將屬國進貢來的珍貴藥材和水果放在桌子上，隨後必恭必敬的退出去。小秋好奇的打量幾眼從沒見過的水果，依依不捨的也跟著出去了。
離清晗掃視一圈，看到空蕩蕩的書案，神色微微一愣，對坐在窗邊的洛研說道：“這幾天身體如何？杜太醫照料的周到嗎？”
洛研瞥他一眼，“杜太醫醫術高明，你這是庸人自擾。”
“看來你很喜歡杜太醫。”離清晗說，話語間出現莫名的怒意。
對於離清晗的情緒，洛研似乎感到很滿意，唇邊揚起若有若無的笑，“他是難得一見的人才，自然喜歡。想必皇宮中……不，是蒼離國，再難找出第二人了吧？”
離清晗的手指緊握成拳，他壓抑住心中的怒火，依然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那我便放心了。今日屬國進貢，我特意給你帶來一些藥材。”
洛研嘲諷似的揚起眉，“太子殿下您對一介小小士兵如此關愛有加，不知朝堂上又要掀起什麼風浪了？為了您自己著想，還是全免了吧。我是三年前就死去的人，要這些引起禍害的東西做什麼呢？”
“小研！”面對洛研一次又一次拒絕自己的好意，離清晗幾乎快要壓抑不住自己倉皇失措而焦急不安的內心。他一個箭步，走到輪椅面前，黑色的眸子死死的盯著洛研。
洛研垂下眼簾，擺弄著膝蓋上的薄被子，“別喊我的名字，隔牆有耳。”
離清晗抓住輪椅的扶手，痛心的問道：“小研，你打算這樣對待我到什麼時候？！”
洛研繼續弄著被子，過了好半天，才歪著腦袋瞅離清晗，“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我不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嗎？一個敵國派來的奸細，居然無恥的奢望人們會好好對待自己？太子殿下，您是感染了風寒，發高燒所以說胡話嗎？”
“啪嗒”，離清晗生生掰斷了扶手，尖利的木頭劃破了他的手指，落下一串血珠在被子上，他略微有些吃驚的瞪著扶手。
洛研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你……”離清晗凝視著洛研，有些遲疑。按理說，他的武功還不足以掰斷手腕粗細的扶手，難道……
洛研搶在他之前說道：“看來太子殿下並沒有生病？”
一聲接一聲的“太子殿下”讓離清晗頭更疼了，不管事先如何要求自己面對洛研時要保持鎮靜和理智，但是一旦陌生而刻毒的話從洛研嘴巴裏說出來，他便無法忍受。
“不要喊我太子殿下！”
“九死一生，拼了命才拿到的太子之位，怎麼能不好好的喊一喊，太子……”
洛研的話還沒有說完，冰冷的唇忽然欺上來，將他的話全部堵住。
離清晗伸手抱住洛研，深深的吻住他。
洛研先是一驚，然後冷淡而呆板的任由他為所欲為。
得不到回應的吻索然無味，離清顫抖的在洛研耳邊輕輕說道：“你知道我是真的愛你。”
洛研立刻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利用與欺騙。”
“我是迫不得已的……”離清晗搖頭，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痛苦，他慢慢直起身子，“我不想丟掉性命，也不想失去你……為什麼你對陽嘉殿中所有人都好，卻惟獨如此對我，難道從前、現在的一切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心意嗎？”
輪椅上的年輕男子垂下頭，手指輕輕劃過沾染血跡的扶手斷處，沉吟道：“名利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你的話讓人分不出真假，所以……”他抬起頭，眼中轉過憎恨的神色，“我寧願選擇全部不相信。”
“離清晗，我們之間，不曾有過去，更不會有未來。”
離清晗忽然感到鑽心般的疼痛，幾乎能要了他的性命，淚水在一瞬間充盈眼眶。
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將過去種種一筆勾銷，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恩斷義絕，從此是無路可退的絕路。
他的臉色蒼白的好像屋頂上的雪，苦澀的笑著，“原來如此……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是嗎？”他踉蹌後退幾步，後背重重的撞在窗臺上，“過幾天，我會安排你去帝都外的一處別院靜養。”
終於還是決定放手。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
可是，為什麼說出這句話是那麼的艱難，心更加的痛？
苦澀的味道在身體中無休止的蔓延，離清晗從未有過如此的無助而迷茫——失去小研，什麼太子之位和至高權勢還有什麼意義……
洛研忽然說道：“我現在就想見我的父親。”
離清晗從混亂中猛然清醒過來，“你的父親，他……”
“怎麼？”洛研警惕起來。
“我會派人接他來帝都的。”離清晗搪塞道，心中更加的煩亂不堪。
“我還想見你的父親。”
離清晗虛弱的問道：“見他做什麼？”
“不用擔心我會揭露出我沒有失憶的事情，只是想感謝照顧罷了。”
“好……如果父皇想見你的話……”離清晗丟下最後一句話，蹣跚地向門口走去。
門輕輕的合上，洛研瘋癲般的笑起來，眼角泛起淚花。
“離清晗，我要讓你徹底變為瘋子！”
卑微的活著，遙望本屬於自己的一切，那才是最痛苦的懲罰……
寂靜的深夜，惟有從房檐落下的水珠“滴答”做響，偌大的正殿裏只有毫無睡意的他，小秋和杜謹元早就回房休息去了。
洛研張開雙臂，稍顯吃力的一步步挪動步子。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他已經可以不用扶著東西走路。
除了自己，沒人知道。
洛研“刷”的一聲抽出桌上的寶劍，燭光在鋒利的劍刃上折射出冰冷的白光，映射進他的眸子中，瞳孔的顏色似乎淺了一些，好像美麗奪目的藍寶石，卻透著冷酷而決絕的神色。
“我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洛研反復的喃喃一句話，握著寶劍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他感到到雙腿越來越無力，於是撐著桌子仍勉強的站立。
“喀噠”。
寂靜中響起細微的響動，洛研用極快地速度坐回到椅子上，警惕的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一扇窗子緩緩打開，露出一張明麗清秀的臉龐。
“研兒，是我……”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6
第15章 似曾相識
燈火昏暗慘澹，明滅不定。洛研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來人，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冷喝道：“什麼人？”
洛研看到那人的嘴巴似乎動了動，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聽見，連外面的滴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消失了。他一動不動的坐在輪椅上，茫然的直視昏暗中的人影。
一身侍衛打扮的年輕女子面色更加焦急，她不安的回頭看眼空無一人的庭院，壯起膽子，提高聲音喊道：“研兒，我是……”
“來人啊，抓刺客！”一聲尖利的叫喊劃破寧靜的夜。
年輕女子慌亂地望向由遠及近的點點火光，從懷中抽出一條黑色的布蒙住臉，然後抽出長劍迎向將自己包圍的侍衛，毫不留情的砍向他們。
刺客的劍法招招狠毒淩厲，沖在最前面的幾個侍衛還沒來得及還手，就委頓在地，一命嗚呼。
洛研愣愣的望著空無一人的視窗，漸漸地能聽見外面傳來刀劍相撞在一起的聲音，間接有人的慘叫聲，紛亂的火光映在窗子上，不停地有人的影子在晃動。
“噔，噔，噔，”有人接近屋子，洛研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寶劍扔回到書架上。同時，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杜謹元和小秋一前一後沖進來，滿臉關切。
小秋緊張的大叫道：“公子，您沒事吧？”
洛研傻愣愣的問道：“什，什麼？”他還沒有從突如其來的事態中，明白過來，“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
“有刺客，您請放心，侍衛已經將他包圍了。”杜謹元解釋道，握住洛研手腕。
“刺客？”洛研想起之前的情形，心中產生強烈的疑惑，那個人若真是刺客為什麼不立刻闖進來，而是待在視窗一遍遍不厭其煩的說廢話？
更何況，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寥寥無幾，誰會有閒情來殺“搭救過太子殿下性命的小士兵”？
可惜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
疑問讓洛研心慌意亂，他望向敞開的大門，聽見刺耳的刀劍聲，坐直了身子想看一看外面的到底是什麼人。
洛研命令道：“帶我到外面去！”
小秋自然不答應：“公子，外面又亂又危險，請您待在屋裏，不要出去。”
“我一定要出去看看。”洛研冷冷的橫她一眼。
小秋為難的看向杜謹元，後者輕柔的放下洛研的手，走到輪椅背後，推著向外面走去。小秋大吃一驚，跺跺腳，趕緊跟上去。
正殿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屍體橫七豎八，鮮血染紅灰色的地面。人群中央的女子仍在奮力拼殺，她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侍衛們的，長劍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一道白虹，縱橫在人群間。
刺客的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如夜幕般漆黑的眼睛和光潔的額頭，帽子掉落在地，一頭烏髮披散而下，隨著動作飛舞。
洛研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眉頭越皺越緊。
殺開近前的侍衛，刺客看到門口的洛研，聲嘶力竭道：“研兒！”
這次洛研聽見了，他的眼睛霍然睜大，震驚的望著又與侍衛拼殺在一起的刺客，腦子裏一片空白。
小秋低頭看他，注意到他深藍色的眸子，驀然想起從前聽聞洛國帝都的人眼睛都是深藍色，特別是有皇族血統的。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在意過公子的眼睛，以為和自己一樣是黑色的，竟然今日才發現。
而且刺客喊公子為“研兒”，洛國太子的名字裏不正有個“研”字嗎？
那麼，這樣可以證明公子是洛國太子了？
小秋臉色一變，心虛的撇過頭去。她努力的克制著，不讓自己在衝動之下前往棲鳳殿告密。
洛研和杜謹元都沒有注意到小秋的異常，全神貫注的看著打鬥中的侍衛和刺客。
洛研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漸漸感到酸澀，但仍然不放過刺客一絲一毫的動作。
突然，一個侍衛趁著空隙一劍砍在刺客的肩膀上，刺客吃痛，差點招架不住，她強忍著疼痛揮劍劈向那名侍衛，侍衛連忙敏捷地跳開幾步，逼開劍鋒。
刺客捂著流血不止的肩膀，向洛研奔來。
目光和刺客幽深的眸子相撞，洛研一個激靈，不受控制地伸出右腿踏在地上，但是之前的行走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力氣，腳下無力，身體頓時失去平衡，洛研栽倒在輪椅前，膝蓋撞擊在堅冷的地面，臉色瞬間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杜謹遠連忙蹲下身，抱住洛研，想將他抱回到輪椅上。
洛研甩開杜謹元的手，吼道：“滾開！”
杜謹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疑惑不解的看著洛研費力地一點點向前爬去。
雙腿沉重無比，洛研很快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凝望著人群中的刺客，一顆淚珠從眼中滴落，向刺客伸出手，喃喃道：“你，你是……”
“您認識他嗎？”杜謹元問道。
洛研回過神，搖搖頭：“不，只是覺得我好像認識她……”說完，他洩氣般的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原來是這樣。”杜謹元並不打算深究下去，抱起洛研回到輪椅上，“公子，回屋子裏去吧，你的臉色看上去很差，我給你把脈，再開一副安心凝神的湯藥。”
“不要！”洛研重重一捶輪椅扶手。
“公子……”杜謹元剛想勸說，卻見洛研的眼睛一直盯著刺客，似乎剛才的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刺客身上負了傷，動作不如之前靈活，她看眼輪椅上的人，握緊了長劍。
明明已經如此接近，卻始終無法到達他的面前。
不過，他依然好好的活著，那便足夠了……
刺客狠狠心，下定決心，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扔在地上，“嘭”的一聲巨響，周圍彌漫開濃重的白色煙霧，暫態包裹住所有侍衛，他們一手捂住生疼的眼睛，一手胡亂地摸著，踉踉蹌蹌地如同喝醉了酒。
洛研驚呼一聲，努力的在煙霧中辨別著人影，可是什麼都看不清。
過了許久，煙霧才消散，人們發現刺客消失不見了，慌忙地準備去追，端雲匆匆跑來，嚴厲的喝止住侍衛們。侍衛們只好先去收拾同伴的屍體。
端雲跑到洛研面前，急切的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沒有。”洛研淡淡的答道，和之前從輪椅上摔倒的狼狽樣子判若兩人。
“那麼請公子立刻隨小的前往別院。”
洛研吃驚：“什麼？！”
端雲耐心的解釋道：“陽嘉殿三番五次的有人混進來，危害到公子您的安危，所以請您前往別院靜養，那裏非常安全。太子殿下先前不是與您說過了嗎？”
洛研慌張的拒絕：“不，我住在這裏就行了。”
“公子，陽嘉殿這裏太子殿下有另外的安排，”端雲抬頭看向站在輪椅後面的兩個人，“小秋，你快去整理公子和你自己的東西，杜太醫，你也是，需要立刻起程！”
“是。”小秋不敢怠慢，按照吩咐去做事了。
杜謹元點點頭，離開。
洛研望著狼籍不堪的空地，腦海中滿是刺客的身影。
那個人是……
他現在不可以離開這裏。
“去和你主子說，我不想離開陽嘉殿！我還沒有見到皇上以及我的父親！”
端雲欠欠身，“對不起，公子，太子殿下有要緊的事情在身，無法前來。而且太子殿下下令，一定要您現在就搬去別院，見令尊的事情他會安排妥當。”
洛研一想，感覺事情蹊蹺。
為什麼在出現刺客後，離清晗就忽然的要自己搬到別院去？難道他猜到了刺客的身份，並且不想讓自己知道？
“果然……”洛研咬住嘴唇。
希望你的傷口沒有大礙。
希望你能平安的躲過抓捕。
姐姐……
清楚再做任何掙扎都是徒勞，洛研乖乖的點點同意，“好，我去別院。”離開皇宮，姐姐不會再鹵莽的跑到陽嘉殿，畢竟宮中的守衛太嚴密。到了別院，也許會有一線機會。
小秋收拾好兩個包袱出來，杜謹元也走過來。
“出發吧。”
一行人匆匆地出了陽嘉殿，直奔宮門。
離清晗站在陽嘉殿偏門的陰影中，默默地注視著忙碌地侍衛們，目光冷冷的，好似冰霜。
侍衛們將屍體處理乾淨，三三兩兩的回到自己的崗位，離清晗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端雲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身後，必恭必敬的說道：“殿下，公子已經悄悄的送到別院去了。”
離清晗問道：“沒有被人發現吧？”
“沒有。”
離清晗緩步走出陰暗的角落，一直走到空地中央才停下，看著依稀可見的血跡，“那個刺客讓我感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他細細的回想，可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殿下，刺客是洛國的餘黨？”
“究竟是誰，很快會揭開真相。端雲，你秘密的去調查宮裏誰的肩膀上有傷，”離清晗吩咐道：“還有，撤換陽嘉殿中所有的侍衛，裏面一定有人和刺客串通好了，所以知道洛研會離開陽嘉殿，因而狗急跳牆的跑來送死。”
“是，一切會按照殿下的意思去辦。”
“陽嘉殿按照平時的樣子去做，讓宮裏所有人都以為洛研還住在這裏。”離清晗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刺客一定會再次送上門來的，到時候，一定要抓住她！”
那個刺客一定要死。
絕對不可以讓洛研知道關於洛章帝和馨惠公主的真相！
第16章 心生疑惑
轉眼到了三月春回大地之際，殘雪消融，不留痕跡，風變得柔和起來，不再寒冷刺骨。光禿禿的樹枝上冒出嫩綠的小芽，灰色的小鳥在枝杈間蹦來跳去，唧唧喳喳，一片欣欣向榮。
山腳下的院子裏，單薄瘦弱的青年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懶洋洋的曬太陽。一旁的年長些的男子細心的幫青年將膝蓋上的薄被子掖好，明亮的眼睛注視著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青年睜開眼睛，手從被子裏抽出來，撫在身邊男子的手背上，輕聲說道：“謝謝你，謹元。”
杜謹元反握住洛研的手，“認識這麼長時間了，說什麼謝謝，太見外了。”
“哦，我知道了。”洛研頓了頓，問道：“離清晗什麼時候到？”
聽見青年又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諱，一直以來的疑惑重新浮上心頭。自從搬到別院，公子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喊的是殿下的名字，但一旦見到殿下卻冷冰冰的喊“太子”。
不過是有救命之恩的人罷了，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哪里還能膽大妄為到直呼名諱？
公子究竟是什麼人？
認識兩個多月，他們之間似乎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公子對於自己的姓名身世一點都沒有向他透露，不僅讓他感到萬分的失望，同時更加急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洛研輕輕喚道：“謹元？”
杜謹元回過神來，為了掩飾剛才的失神，他捧起茶杯遞給洛研，“我專門配製的藥茶，對你身體有好處。”
“嗯。”洛研乖順的喝口茶，向杜謹元笑笑。
“我給你揉揉腿吧。”杜謹元說著，搬起一旁的小矮凳坐到輪椅前，小心翼翼的將洛研的左腿放在自己大腿上，熟練的給他揉捏著。
洛研注視著認真仔細忙活的杜謹元，感觸到了什麼，眸子一黯，無聲的歎息。
“公子，已經兩個多月了，但是你的腿還是不能站立，實在叫人擔心。是不是我沒有下對藥方呢？按理說，你至少能站起來了。”
“是我身體實在太不好的原因吧，謹元不需要自責。”
“大家都期待著你能站起來呢，”杜謹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在溫暖的陽光下，顯得明媚柔和，“行動不便，讓公子很不痛苦吧？我會努力讓公子儘早站起來的。”
洛研心虛的勉強笑了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看到杜謹元的頭髮上纏著一片枯葉，於是他伸手取下來。
剛走進院門的人看到這一幕，神色一愣，隨即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輕輕咳嗽兩聲。
杜謹元抬頭一看是太子殿下來了，連忙放好洛研的腿，起身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杜太醫，你先回避一下。”離清晗說。
“是。”杜謹元無奈的看眼洛研，每次他們兩個人見面總要他回避，如此一來何時何日才能弄清楚洛研的真實身份？
洛研冷漠的看著一臉疲憊之色的離清晗，問道：“你終於來了，可以帶我去見家父了嗎？”
搬來別院兩個月，離清晗前後一共只來過五次，每次看他一眼就走了，連話都不多說一句，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事情。洛研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開始覺得離清晗一定有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
“張惶後死了，張家倒了，沒人會揭穿你的身份了。”離清晗故意避開話題。
“你們蒼離國皇后的生死與我有什麼關係？”洛研不耐煩的說，“我只想見家父一面。”還有姐姐……似乎她並沒有被離清晗抓住。
離清晗走到先前杜謹元搬來的小矮凳前坐下，說：“要多謝了那日出現在陽嘉殿的刺客，讓我借機向張氏發難……”
“我說過這些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知道那刺客是誰嗎？”
離清晗的一句話讓洛研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他鎮靜的反問道：“我怎麼可能知道？聽你的口氣，像是抓住刺客了？”
離清晗歎口氣：“我沒有抓住真正的刺客，不過是安排了假冒的人陷害張氏。張惶後一直有意害你，你不知道吧？”
“我確實是不知道！”對方不肯將話回歸到正題上，讓洛研忍不住爆發了，“我不想聽你說任何一句廢話！告訴我，家父到底在哪里？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令尊身體不適，恐怕這些時日都趕不過來。我已經派人過去，請令尊寫封信給你。”
洛研盯著離清晗的眼睛，嚴厲的問道：“你沒有騙我吧？！”
“怎麼會呢，我不會再騙……”
“好，我等著。什麼時候能送來？”洛研又問，一日不見到信他一日不能放心。
離清晗說：“半個月之內。”
洛研忽然想到什麼，遲疑的問道：“那我姐姐呢？”不如拿姐姐先試探離清晗——出現在陽嘉殿是洛馨惠，除了自己沒人知道。按照離清晗所說，父親與姐姐的言行應該都在他的監視範圍內，如果他確切的說出姐姐在哪里……說明他真的有事在瞞自己！
“你姐姐她……”離清晗剛要回答，院子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一個少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小秋歡喜的喊道：“公子，我從帝都買來你最喜歡吃的糕點……”等她發現太子殿下也在的時候，立刻閉上嘴巴不說話，慌張的跪在地上。
“起來吧。”離清晗揮揮手。
“謝太子殿下。”小秋低著頭偷偷的瞟著太子，慶倖殿下沒有責怪。
洛研不悅的瞪眼小秋，莫名的心慌起來，顫抖著聲音問道：“告訴我，馨惠和家父在一起是嗎？”
離清晗默默的從小秋手中接過籃子，取出幾樣包裹，一一慢慢地打開。
“難道你又是在騙我嗎？”
“馨惠她在……”
“太子殿下！”端雲忽然闖進來，面色微紅，氣喘吁吁：“請您立刻回帝都，有要事。”
“我下次來的時候，會帶來令尊的信。”離清晗說完，快步和侍衛離去。
洛研不甘的重重一捶扶手，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小秋膽戰心驚的看著他，壯著膽子遞上糕點，“公子，請嘗嘗吧。”
洛研看看露出害怕神色的小秋，氣消了一大半，恢復往常的平淡，接過糕點咬了一小口。
“公子，好吃嗎？”小秋高興的問道，害怕立刻消散的無影無蹤，蹲下身給他倒水。
“嗯……”洛研應道，忽然他感覺到有什麼翻湧上喉嚨，同時胸口又悶又疼，喘不過氣來。他痛苦的捂住嘴巴，弓下身子。
小秋捧著茶杯，轉頭一看，竟然有鮮血從公子的指縫見流淌出來。茶杯從手中滑落，“砰”得一聲摔了個粉碎，她失聲尖叫道：“公子！”
作者:
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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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6 12:46
第17章 幡然醒悟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腸胃炎又犯了，所以好幾天沒更新了。
對於關注本文的親們，深感歉意……
麼麼
聽見從院子裏傳出的驚駭的尖叫聲，剛剛騎上駿馬的離清晗下意識的跳下來，飛奔回去。端雲的反映稍微遲了一些，他回過頭時，看到兩扇門晃動的“吱呀”作響，不見太子殿下人影。
誰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後，站著一名華服女子，她美麗的眸子裏充滿了深深的恨意，紅唇向上彎起，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
“你無情，休怪我無義！其實……我只是想挽回你的心而已，清晗。”
離清晗沖進院子的時候看到洛研蜷縮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好像死人一般，痛苦地捂著胸口，暗紅的血液不斷地從他嘴角流淌出來，無休止的在蔓延，漸漸的帶走生氣。
“洛研！”
一刹那間，離清晗想起三年多前洛國大殿前的那一幕。
血灑白衣，無聲無息。
如此相同……
他的瞳孔猛然縮小，驚慌的跪倒在洛研身邊，將他冰冷的身子抱進懷中，“小研，小研！”
絕望般的恐懼再次襲來，讓他頓時慌了神，顫抖的手指輕撫過蒼白的臉龐，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可是小研好像三年前那般在他懷中沉睡過去。
真的要失去最愛之人的感覺猛得湧上心頭，強烈到讓他無法呼吸。一千多個日夜，埋藏在心底的擔憂與驚恐日趨嚴重，無法消解，一旦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
怎麼可以失去小研。
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就算如今形同陌路，又怎麼能失去他！
世上若是沒有他……
天空不知不覺變得陰霾，厚重的烏雲遮天敝日，猶如夜晚提前來臨，透著無法言喻的沉重不安。
“殿下，請讓微臣將公子抱進屋裏去。”杜謹元鎮定的俯下身，伸出手。
離清晗抬頭看他，眼神像極了無助的孩子。他忽然抱緊了洛研，低頭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輕聲道：“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死。我還沒有死，你甘心嗎，小研？”說完，他站起身，快步走進屋子。
杜謹元若有所思的看著太子殿下的背影，剛才他真切的聽到殿下喊公子的名字——“洛研”，屬於某個早就死去的人的名字。
杜謹元想起什麼，握緊拳頭，然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樣子，拾起地方發黑的糕點，聞了聞，又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皺著眉頭點點頭，才跟著進去。
離清晗默默的盯著杜謹元井然有序的忙碌著，似乎對於解毒有十足的把握，過了許久，他忍不住問道：“太醫，他怎麼樣了？”
“公子中的乃是來自南疆的一種毒藥，名為冥落。所幸微臣家中的祖傳醫書上有記載解毒之法，”杜謹元說，“微臣已施針控制毒藥流散全身，再服下一劑湯藥，若是三日之內能醒來，便無礙了。”
離清晗心頭一驚，無力的問道：“你不確定嗎？”
杜謹元抿緊嘴唇低下頭，再三的斟酌了詞語，絕對對太子殿下說實話：“此藥太過狠毒，公子身體又實在孱弱……微臣盡力了。”
屋子裏陷入沉默，外面雷聲陣陣，預示將有一場傾盆大雨要來臨了。
“殿下，”端雲進來，打破了寂靜，向離清晗攤開掌心，“這是屬下在宮女小秋身上發現的。”
離清晗看到一隻青翠通透的鐲子，內側刻有一個“淑”字，表明此物原本屬於張惶後。他狠狠將鐲子摔在地上，卻用再冷靜不過的語氣說道：“張氏的餘黨麼……你知道該怎麼做，端雲。另外，你代我回帝都處理事情去吧，我要留在這裏。”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一樣黃澄澄的東西丟給屬下。
“這……”端雲不知所措的碰著權杖，“殿下，事態緊急，需要您……”
“我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句廢話！”離清晗冷冷的打斷他的話，“快回去吧。”
杜謹元幫著勸道：“殿下，這裏有微臣就足夠了，國事為重。”
離清晗冷冷的看他一眼。
國事為重？
再重，能比得過小研的安危嗎？
杜謹元知趣的閉上嘴巴，端雲無奈，只能捧著權杖回去做事。
深夜，雨點砸在窗子上“劈啪”作響，除此之外，萬物沉寂，了無聲息。屋內一支紅燭，火光飄搖，燭淚緩緩滑落，堆積在燭臺上。
床上的人雙眼緊閉，眉頭稍稍皺起，似乎內心有什麼無法說出的痛苦，臉色依然白得如雪，仿佛不經意間便會消融無痕，無處可尋。
離清晗坐在床邊，黑色的眸子裏流露出軟弱與哀傷，目不轉睛的盯著洛研的臉，握住他的手，不想放開，感覺到脈搏的跳動才能稍微安心。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如此近的守在他身邊，可以碰觸到他的手。
“小研，一定要平安無事的醒過來……”
離清晗伸出另一隻手溫柔的撫摸那張臉，從額頭到眼睛，再到臉頰、嘴唇，一寸一寸，細細的。
從前的種種再次在腦海中湧現，一言一笑，一個淡淡的眼神，仿佛前生前世，遙遠卻又清晰。那是刻骨銘心的記憶，無論經歷過什麼，永遠都不會忘記。
“真想回到從前，”離清晗輕聲說道：“如果我把自己當作生長在洛國、無父無母的孤兒，守在你身邊，就不會落到這般地步……”
沒有了一心想致自己于死地的政敵，在這個冰冷而陌生的國家和皇宮中，他感受到了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然後，驀地發現——
一直貪婪的緊握在手中的權利，似乎變得不再重要了。
權利頂峰的攀登，總有一天會到達終點，之後，只有一片虛無。
而感情……
可以一直一直延續下去，當死亡降臨的時候，才來到終點。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離清晗露出苦澀的笑，痛苦不堪的連連搖頭，然後將臉深深埋進被子裏，壓抑住那一聲抽泣。
為什麼到了現在，小研再一次的掙扎在生死的邊緣，才幡然醒悟？
小研若是真的死了，會怎樣？
三年前，想到過這個問題，但是當時一心一意的認為小研一定會醒過來，最終不了了之。
現在再次想起，猛然有了答案——
生有何趣？不如同赴黃泉……
離清晗抬起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攥緊了洛研冰冷的手，目光灼灼。
雨依舊不停的下，淅淅瀝瀝，無邊無際……
第二天清晨，杜謹元端著藥站在屋門外，注視著門上的雕花，想起平日裏，公子總是會早早的起身，然後打開門，沖著站在院子曬藥材的他笑。
他很喜歡看到公子笑，薄唇彎成一條優美的弧線，眼睛像兩道彎彎的小月牙似的，猶如春天裏的藍天白雲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想跟著一起笑。
那樣美好的笑容映入了他的心裏，揮之不去。
而今天公子不會再打開門沖自己笑了，杜謹元感到怪異而彆扭，特別是太子殿下在床邊守了一夜，更讓他心裏不是滋味。
應該是他陪伴在公子身邊，不是嗎？
殿下總是會惹公子生氣，總是出現做什麼……
“吱呀”一聲，門開了，恍惚間杜謹元以為是公子，欣喜的抬頭，卻看到太子殿下疲倦的臉龐。短短一夜，對於殿下來說仿佛是極其漫長的時間，讓人衰敗蒼老，連眼睛都黯淡無光。
笑凝固在臉上，杜謹元莫名的產生了敵意，生硬的喊道：“殿下。”
“你快進來看看吧。”離清晗低聲吩咐道，往旁邊退了一步，讓出一條路來。
“是，殿下。”杜謹元也不客氣，甚至都不再看離清晗一眼，來到床邊，輕柔的握住洛研的手腕。
離清晗沒有注意到太醫的異常，無力的靠在門上，支撐住身子。
“為什麼一夜過去還沒有醒？”
杜謹元將病人的手放回錦被裏，“殿下，毒藥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解開的，需要經過精細的調理。請殿下不用擔憂。公子現在該服藥了。”他捧起剛才放在桌子上的藥碗。
“你先下去吧，藥由我來喂。”離清晗勉強提起精神，走到杜謹元面前，想接過碗。
杜謹元絲毫沒有將碗交給太子的意思，固執的捧在手中，不卑不亢的說道：“殿下，此事該由微臣來做，怎可勞煩到殿下。”
離清晗清冷的看他一眼，不由分說的奪過藥碗，然後坐到床沿，舀起一小勺先試了試藥的溫燙，吹了幾下，然後小心的給洛研喂下去。
可是藥汁剛剛喂進嘴裏，又被吐出來。
離清晗拿起帕子擦去藥汁，繼續嘗試著，可是依然喂一口吐一口，怎麼也咽不下去。他不禁急了，但仍然不氣餒的繼續喂。
杜謹元早就看不下去了，忍了好久眼看半碗藥都浪費掉了，脫口說道：“殿下，由微臣來吧。”
離清晗回頭看杜太醫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碗交到他手上。
杜謹元喂了兩口，洛研還是吐出來了，到了第三口居然順利的咽下去了。他得意的瞟眼離清晗，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著，繼續喂藥。
離清晗欣慰的笑了，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多虧有你，杜太醫。”
“微臣應該做的。殿下，您臉色很不好，這裏有微臣，請回去休息吧。”
“不了，我沒事，”離清晗說著重新坐回到床邊，“他不醒過來我是不會走的。杜太醫，你先下去吧，有什麼事情我會喊你過來。”
面對的是蒼離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杜謹元心裏再怎麼不情願也無可奈何，他欠欠身，轉身出去了，在關上門的一刹那，他的臉色驟變，眼中露出憎恨的神色。
這個騙子有什麼資格待在公子身邊！
夜晚很快再次降臨，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的離清晗再也支持不住，趴在床沿上沉沉的睡去，可是睡眠中的他仍找尋不到片刻安寧，眉間深深的皺起，手指死死的攥住洛研的手腕。
床上的人眼皮子突然動了動，然後緩緩的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周圍寂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仿佛靜止了一般。
洛研想揉一揉眼睛，一動手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什麼緊緊握住，扭頭一看，愣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一瞬間他想起了從前——有一次，半夜下雪，實在忍不住他們跑出去瘋玩了半個多時辰，結果他感染了很嚴重的風寒，高燒不退，意識模糊，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等他醒過來的時候，離清晗正像現在這樣守在自己的床邊，後來聽宮人說他昏迷的幾天裏，離清晗一直無微不至的守護在他身邊，一步都不肯離開。
他的病好了，幾天後離清晗竟然患上了天花，宮人們將他隔離到了偏僻的宮殿去養病，父皇和姐姐不允許去探視。
他清楚得了天花的後果會有多嚴重，放心不下離清晗，偷偷的跑去看望，結果被離清晗隔著釘上木板的門窗臭駡了一頓。實在沒辦法，他乾脆沒事的時候叫身邊的小內侍偽裝成自己待在東宮，自己穿著內侍衣服守在屋子外面。
那段日子非常難熬，但是他們在一起，也並不覺得有多苦多累。
當太醫宣佈離清晗的病痊癒的時候，他立刻沖進了屋子裏，抱著他歡呼。那時候，他看到離清晗即心疼又滿是愛意的目光，心中充滿了暖暖的甜意……
洛研重新閉上眼睛，深呼吸著，努力的想讓自己忘記那些陳年舊事。
為什麼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該死的往事！
洛研捶打著自己的腦袋，自己不該再這樣軟弱，再存在任何羈絆！
可是……
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總是很痛。
洛研儘量放輕了動作，坐起身子，端詳著離清晗的睡顏。
“離清晗，我分明想讓你變成瘋子，想報仇雪恨！可是為什麼……對於你，我該如何是好呢？”
這時，門開了，一個人影悄悄的閃進來，看到床上坐起的人先是一怔，隨後壓低了聲音興奮的說道：“公子，您終於醒了！”
洛研似乎沒聽見，一動不動的看著離清晗。
杜謹元看著這一幕，心裏泛起酸楚，他咬緊了嘴唇，快步走到床邊，“公子，我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告訴你！”揭發太子殿下的騙局，如此一來公子對殿下的感情為有仇恨了吧？
洛研注意到身邊有人影晃動，這才發現自己的耳朵又聽不見了。他看著杜謹元不停開合的嘴唇，沒能從唇型辨認出任何一個字來。
“杜謹元！”離清晗猛得睜開眼睛，怒視著身邊的男人。
杜謹元毫不畏懼的瞪著離清晗，唇角一勾，浮現出譏嘲的笑容，“太子殿下，您醒了啊？微臣是進來看看公子的病情。”
離清晗狐疑的上下打量杜謹元一番，在自己睜開眼睛之前，只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但是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只是今天一天下來，杜謹元的一舉一動讓他感覺有些奇怪。
“公子醒了，太子殿下。”
離清晗的目光回到洛研身上，想向他笑一笑，可是看到那張冰冷的面孔，頓時無話可說，腦子裏又混亂起來。
“醒了就好，我去客房休息了。杜太醫，我有事與你商量，跟我過來。”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杜謹元見太子出去了，見洛研有些呆滯的神情，以為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溫和的說道：“請公子好好休息。”
洛研怔怔的看著他們的背影，耳朵裏一陣“嗡嗡”聲後，又能聽見他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他看看自己微微有些青紫的手腕，有看向離清晗的背影，閉上眼睛重新躺回到床上。
第18章 信以為真
作者有話要說：聖誕快樂~~~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宮人的臉上，頓時留下一道清晰的五指印。宮人歪倒在地上，嘴角流下鮮血，她慌張地重新跪好，身體顫抖不止，低著頭不敢面前盛怒的女子。
崔雁琳扶著額頭，感覺腦袋疼得好似要裂開了一般。
那個人的命也太好了……偏偏杜太醫手上正好有解毒之方，讓他撿回一條命來。
本以為，暗地裏讓崔家投靠太子麾下，對付張氏立下大功勞，以企求太子今後能多看自己一眼，他們之間可以不再有任何算計與利用，像最尋常的夫妻那樣帶著欣兒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到頭來還是那個叫洛研的人最重要……
洛研？
“哼”，崔雁琳冷笑一聲，那日她偷偷的跑到門口向裏面張望了一眼，聽到離清晗喊出這個名字。
離清晗年少時在洛國皇宮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沒想到，他居然膽大到瞞天過海的將洛研帶回了蒼離國，安頓在身邊，甚至皇上都出面包庇，對所有人扯下一個大謊。
她算是徹底明白，那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是非同尋常的深厚。
深宮清冷寂寞，除了虛無的權勢，她唯一能依靠、找尋到溫暖的只有他，所以不管多麼牢固到堅不可摧的感情，她都要為了自己與崔家的未來想盡一切方法打破，佔據離清晗的心。
“去請我父親大人進宮……”崔雁琳吩咐道。
宮人唯唯諾諾的爬起來，正要退出去，崔雁琳又叫住她：“等等，不要去請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萬一讓太多的人知道那個人的身份，掌握了清晗的把柄，對誰都沒有好處……”因為離清晗一定會想盡辦法剷除阻礙自己的人，到時候崔家完了。
“我必須再出宮一趟，”崔雁琳自言自語，顯得有些錯亂，“應該去雇傭殺手才對，偽裝成張惶後的餘黨，這樣清晗絕對不會懷疑是我做的……”
“娘娘……”宮人欲言又止，想起那日太子妃命自己偽裝成賣糕點的販子，將有毒的糕點和張惶後的鐲子一併塞進小秋的籃子裏的事情。
小秋現在一定已經被太子殺掉了，幾日來她一直噩夢連連，對於無辜死去的人感到深深的愧疚，又害怕怨死的鬼魂會來復仇。
崔雁琳抿口茶，濕潤了乾裂的嘴唇，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先出去走走，散散心吧，此事需要周到的謀劃才行。”
幽深的夜幕下，皇宮寂靜如一汪平淡、毫無波瀾的水，洗去白日裏的一切鉛華喧鬧與紛爭，冷寂清幽。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順著宮牆匆匆向一處殿閣走去，不時警惕的左右張望，稍微有什麼風吹草動便立刻隱入到陰影裏，待確定無事後方才繼續向前走。
筆直的一條路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漫長，侍衛躲在巨大的石獅子後面平緩了氣息，轉頭看向燈火灰暗的殿閣，有四五個侍衛守在通往那殿閣的門口，月色照映在他們身上，染下一片灰色，如同石頭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躲在石獅子後面的人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肩膀，清秀的臉上滿是焦躁的神色。
自從上次好不容易確定陽嘉殿中的人真是的是洛研後，一邊躲避搜查追捕一邊養好傷，一晃數月過去，一直沒有機會混進去見上一面。
洛馨惠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她多麼想儘快帶著弟弟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當年，洛國皇宮被攻破，父皇安排的人帶著她通過秘道逃出去，本來應該與洛研在城外山林裏匯合，然後一起逃走。
可是直到夕陽西落，洛研沒有出現。
過了幾日，她才壯著膽子偽裝成男子模樣混進洛國帝都，卻聽聞到父皇戰死、弟弟服毒身亡的消息……
當時她差點徹底崩潰。
父皇不可能活著走出皇宮，是她逃走前已經預料到的了。她清楚一向平凡內斂的父皇面對國破家亡，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鬥志，發誓要和國家同生共死。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洛研，她溫順乖巧的弟弟竟然會服毒自盡。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軟弱的弟弟絕望的選擇這條路。
記得葬禮那天，她看到棺槨的那一刻，眼前暫態一片模糊，是心腹侍從死命的拉扯著，她才沒沖出人群攔住隊伍。
其實她真的很想再看父親和弟弟最後一眼。
無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抬進幽暗的墓穴，從此地上地下永隔絕。
那一天，她也看到了那個差點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離清晗最初來到洛國，父皇曾有意將自己許配給他，但後來卻不了了之。
離清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出有絲毫的哀傷。她不禁懷疑，多年來他和弟弟之間如親兄弟般的感情是真是假，同時她恍然明白弟弟為什麼明明有逃生的機會卻選擇了死亡。
因為這場亡國的戰爭。
親兄弟般的人用漫天的硝煙和鋒利的刀劍毀掉了所有。
那是絕望的背叛。
後來，她流浪于洛國的故土，投身于複國大業中，四處奔走招集有志之士。
幾個月前，混入蒼離國皇宮中的人帶回一條消息——在離清晗的身邊有一個不明身份的病人，只有宮人們私下裏議論那個人的身份是什麼，有人說那人是隨同離清晗一起從洛國帝都回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到那個人是洛研，莫名的強烈。
迫切的想知道消息的真假，她不惜冒險裝成賣身的奴僕混進皇宮，片刻不停歇的找尋接近陽嘉殿的辦法。
好不容易打扮成侍衛，都進了屋子，可是被侍衛發現，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逃走了。
第二次，她索性將幾年前親手繡有“研”字的荷包扔進了陽嘉殿裏，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洛研，應該會想起來，知道刺客是誰。
當她聽聞那個人要秘密的離開皇宮，去向不明，她按耐不住再次溜進陽嘉殿。終於真切的看到了，那個人真的是洛研，她一直思念著的弟弟。當他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她知道儘管自己蒙著黑布，但是洛研一定明白自己是他姐姐了。
可惜中了埋伏，身中重傷的她依然沒能將洛研帶走，在一同混進宮中的心腹的幫助下才安然的逃過離清晗的追捕。
她更不明白離清晗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一手毀了洛國，一手又悄悄的將弟弟帶到蒼離國……
她繼續尋找帶走洛研的辦法，無論離清晗是什麼心思，她都必須將他帶出這個令人憎惡的地方。
可是陽嘉殿的守衛一再加強，談何容易？
“研兒……”洛馨惠輕聲喚道，熱淚盈眶。
“你是誰？”冷不丁地，說話聲在身後響起。
洛馨惠連忙壓低了帽檐，轉過身來，看到一名華服女子一臉狐疑的看著自己，認出是太子妃，於是粗聲說道：“奴才陽嘉殿的侍衛，娘娘。”
崔雁琳半信半疑，仔細的打量著。剛才她一路無聊，不知不覺便走到陽嘉殿這邊來，剛跨過一道宮門卻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石獅子後面，登時想起幾次闖進來的刺客。
她命令道：“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洛馨惠握緊了手中的佩劍，慢慢的抬起頭，眼簾下垂不看崔雁琳一眼。
“你……”借著月光，崔雁琳看請了侍衛的面容後不禁一驚，這人居然和洛研有幾分相像！
洛馨惠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說：“娘娘如果沒有什麼吩咐的話，奴才告退了。”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崔雁琳目光冷冷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自己和面前的人能聽見，“你是洛馨惠，對嗎？”
“刷”，話音剛落，洛馨惠的劍已經出鞘了，閃爍著寒光的長劍架在崔雁琳的肩上，稍微一個不慎，就能要了性命。
巨大的石獅子遮擋住了侍衛們的視線，距離又遠，沒能發現這邊的情形。
崔雁琳並不感到害怕，反倒是笑了：“看來我是猜對了。”
“你若是敢引來侍衛，我會殺了你！”洛馨惠恐嚇道。
一條計策在腦海中悄然而生，崔雁琳笑道：“我不會喊來侍衛的，你放心。相反的，我還會說一件對你絕對有利的事情——洛研，早就不在陽嘉殿裏了。”
“什麼？！”洛馨惠大驚。
“在你最後一次闖入陽嘉殿后，太子似乎就將洛研送到帝都城外的別院去了。”崔雁林說，毫不在意頸邊的利刃。
儘管那天之後陽嘉殿一如平常，但是她細心的發現端雲莫名其妙的更加忙碌起來，總是往宮外跑。於是她讓心腹宮人跟蹤端雲，幾次探察下來，她才知道洛研不在陽嘉殿而是去了別院。
“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離清晗是我的丈夫。”崔雁琳說，“你若還不肯相信，去北雲山下的‘蒼停院’看一看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我會去證實的。”
崔雁琳死死的盯著眼前男裝的女子，一字一句的說道：“那裏守衛不嚴，請你一定要帶走洛研，永遠不要再出現在離清晗面前！”
洛馨惠覺得這話裏透著古怪，“離清晗對研兒究竟……”
“你身為姐姐的，居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多深厚嗎？他們……”崔雁琳說不出下去了，有哭的衝動。
長劍一顫，差點在崔雁琳身上留下血痕。
洛馨惠似乎明白了什麼，苦笑一聲，“我自然會帶研兒走，不會再讓他看到離清晗！”
“若是太子殿下在那裏，請你不要傷害他！”崔雁琳低聲叫道，帶著一絲懇求，“看在我今日沒有叫人來抓你，還告訴你洛研下落的份上。”
在洛馨惠的心中，她是恨不得能立刻手刃了仇人的，可是她不能這麼便宜了，她也要他看到自己的國家滅亡……
“好，我答應你。”
崔雁琳如釋重負般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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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令尊的信。”離清晗從懷中抽出一封書信，逼迫自己盯著他的眼睛，不要有任何躲閃，不能讓洛研產生絲毫的懷疑。
洛研的手在顫抖，他遲疑了片刻，雙手接過書信，然後急切的展開信紙，看到那再熟悉不過的筆跡時，淚水在瞬間充滿眼眶。
“一切安好，勿念。安心養病，過兩三月自會相見。”
洛研翻過背面看了看，一片恐怕，紙上只有寥寥這麼幾個字。
“只有這些麼……”
離清晗稍稍移開目光，怕字太多，一個不注意，洛研會從筆跡認出寫這封信的不是洛章帝，他只好吩咐人少寫一些。
“是。”
洛研攥緊了信，一時無法言語，惟有淚水一滴接一滴的落在上面，暈染出斑駁的痕跡。
金碧輝煌的宮殿陷入戰火中的時候，他看到滿身是血的士兵哭叫著從蒼離國軍隊攻進來的方向奔逃而來。從他們近乎瘋狂的嘶喊中，他仿佛看到了前方慘烈的撕殺。
那時，他以為父親死在了敵人的刀下……
沒想到，三年後居然拿到了父親親手所寫的信。
喜悅與哀傷充滿了全身，他難以自持。
離清晗知道洛研以為信是真的了，可是壓在心頭的巨石巍然不動，重重的壓著，讓人難以喘息。
謊言可以持續多久，究竟自己還要編出多少謊話讓死去的人繼續“活”下去？
這是一道無法填平的鴻溝，將他們隔斷在兩邊，沒有跨越的辦法，至少現在沒有……
除非洛研願意忘記過去。
離清晗自嘲的暗笑，自己又在癡人說夢了。
“殿下，藥煎好了。”房門開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
離清晗從他手上接過藥碗，“辛苦你了，衛太醫。”然後轉而溫柔的對洛研說，“來，先把藥喝了，等你身體好了便可與令尊相見。”
洛研仔細的將信紙折疊好，塞進懷裏，隔著衣服拍了拍，唇角彎了彎。
“你把謹元調到哪里去了？”他不冷不熱的說，“我自己會喝，不需要你喂。”
他中毒轉醒的那天夜裏，是最後一次見到杜謹元。第二天別院來了新的太醫，杜謹元悄然消失了，令他感到很不習慣。
離清晗早就想好了應付的話，“杜老太醫病得很重，他身為兒子應該回去照料。”
“是嗎？”
“是。”離清晗神色黯然，從前自己說什麼，洛研都不會懷疑，而現在什麼都反過來了。
那晚，杜謹元趁他熟睡時的突然出現，讓他感覺到杜謹元似乎知道了什麼事情，為了不讓秘密洩露出去，索性將人調回了帝都，命人暗中監視。
“他是一個很好的大夫，”洛研用勺子慢慢的攪著藥汁，“我很喜歡他。”
離清晗即使壓住了忽然竄出來的怒火，平靜的說道：“等杜老太醫好了，我會調他回來。”
洛研沒答話，慢騰騰的一口一口喝藥，藥很苦但是他眉頭不皺一下。
“嘭”，一聲巨響，兩扇門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麼樣的撞擊，脫離了門框向屋內幾人砸來，衛太醫躲閃不及，正好砸中腦門，鮮血飛濺，委頓在地沒了聲息。
離清晗擋在洛研身前，推著輪椅躲閃開另一扇門。
“哐當”，門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五個蒙面的男人出現在門口，遮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屋內頓時一片昏暗，他們手中的刀劍仍然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離清晗站在洛研面前，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的蒙面男人笑了一聲，答道：“殺你們的人。”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7
第19章 不能自已
屋外，寂靜如死，微風帶來鮮血的味道。
離清晗抽出放在一旁的佩劍，鎮定的盯著殺手。既然能悄無聲息的將佈置在別院周圍的影衛殺掉，可見來者並非平庸之輩，不可小覷。
只是……離清晗的心頭猛得一顫，自己武藝不是十分出眾，洛研又不能行走，面對五個殺手，能安然逃脫嗎？
為首的殺手一躍而起，舉起劍狠狠劈來。
利刃撞擊在一起激起點點火花，對方似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虎口撕裂般的疼痛，離清晗不得不雙手握住劍格擋住，使出全身的力氣不讓對方砍下來。
見離清晗奮力抵抗，一心求速戰速決的殺手撤回劍，手腕一轉，一招橫劈而來。
離清晗連忙退後半分，但是凜冽狠毒的劍氣還是割破了他的衣服，胸口有細微的疼痛，好像被無數隻蟲子叮咬一般。
殺手見一招殺人不成，隨即再一劍揮來。
離清晗身子一矮，揮劍砍向殺手的雙腿。殺手敏捷如貓般的高高躍起，在半空中一個翻身從斜上方攻擊。
離清晗撕扯下一邊的幔帳扔向殺手，幔帳飛舞，遮擋住了視線，迎頭蓋上殺手。
殺手“刷、刷”幾劍，幔帳碎裂成無數片，淡色的碎布猶如狂風中的殘花飄落，眼前再無阻礙，但是原本站在下面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就在這時，殺手注意到身旁有人影晃動，但是在半空中已發現再變換身形，“噗”的一聲，手臂上出現一條長長的血痕。
殺手痛呼一聲，這一劍傷及了經脈，手中的劍差點脫手。
兩人同時落地，相隔七八步遠。
離清晗看眼身後面無表情的洛研，用劍護在身前，冷冷的盯著面前的殺手。
血順著手臂不斷的滴落在地，殺手捂著傷口，眯起眼睛，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其他殺手一湧而上，離清晗大吼一聲，與他們拼殺起來，堅決不讓他們越過自己碰觸到洛研一絲一毫。
刀光劍影，幾個人的身影不斷的交錯，發出刺耳的撞擊聲，洛研只是安靜的看著，人影不停地在他的眼睛裏晃動著，好像這場殊死搏鬥與自己毫無關係，他不過是一個看客，僅此而已。
“砰”，劍刃再一次相撞，發出尖利的聲音，離清晗果斷的伸手去揭那殺手的蒙面布。
殺手一愣，疾身後退。
離清晗抓住時機，抬起一腳踹在殺手的胸口，在避開劍鋒的同時，撤出自己的劍向對方的手腕劈去。
鮮血噴湧而出，好似泉眼。
一隻斷手連著鋒利的長劍掉在地上，失去手的殺手痛得慘叫起來。
離清晗趁殺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傷口上，順勢斜劈一劍，長劍沒入殺手的肩膀，鮮血頓時飛濺而起。
那殺手罵了一句，抬起另一隻手死死的握住離清晗的劍，竟讓他無法抽出來了！
另外三名殺手趁此大好時機，蜂擁而上，閃爍著寒光的劍同時向離清晗劈下。
就在這事關生死的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白光閃過，其中兩個殺手身形一滯，接著“撲通”一聲癱倒在地，鮮紅的液體從他們身下緩緩蔓延而出。剩下的一個殺手及時撤身，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離清晗回過頭，看到身後手提長劍的單薄青年，眼睛猛得睜大，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洛研絲毫不在意離清晗驚愕的目光，抬手一劍洞穿仍在地上掙扎著、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殺手的心臟，那殺手瞪著一雙眼睛，弓起身子，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然後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一軟，死不瞑目。
剩下的兩個殺手都看呆了，他們哪里料到那個坐在輪椅上、弱不禁風的青年竟然能在眨眼間斬殺三名同伴。
這可是絕頂的高手……
與離清晗對峙的殺手立刻鬆開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疾步後退。
洛研斜眼看他，毫不遲疑的擲出手中的劍，長劍劃破空氣，以極快地速度直直刺來，殺手眼尖，偏開身子。
劍飛出屋子，緊接著外面響起一聲慘呼，然後是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發出的悶聲。
唯一倖存的殺手臉色登時煞白如鬼魅，竄出屋子後，躍上房頂，幾個跳躍，身影隱沒入樹林間，只是在地上瓦礫間灑下斑斑點點的血跡。
洛研站在原地，沒有要追的意思。風吹起他不染一點血跡的白衣，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看離清晗一眼，連一句話都不說。忽然仿佛是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了一般，他跪倒在地上，捂住嘴巴，劇烈的咳嗽著。
咳嗽聲讓離清晗緩過身來，他丟掉滿是血跡的劍，跪在洛研身邊，將他摟進懷中，一隻手溫柔的輕輕拍在他的後背。
洛研出奇的沒有反抗，倚靠在離清晗的懷中，呼吸有些急促紊亂，他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色的陰影，顯得臉色如死般的灰白。
離清晗分外珍惜這一次劫後餘生的擁抱，多久沒有這樣抱著小研了……
明明他如此的傷害小研，可是小研卻又救了自己一命。
欠下的越來越多，他早已經償還不起。
過了許久，洛研伸手推開離清晗，呼吸平穩了許多，臉色一貫的淡漠，好像剛才抱著自己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離清晗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但語氣中包含著隱藏不住的激動：“小研，你終於能站起來了嗎？”
“現在不能了。”
離清晗一愣，目光落在洛研的腿上。
難道剛才那是只會在生死關頭才能爆發出來的力量嗎？
“謝謝你救了我。”
洛研冷淡的說道：“我不過是救我自己罷了，你不用謝我……”
離清晗注視著洛研，伸手將他一絲亂髮理順。
曾經在洛國，洛研除了“太子殿下”，還被江湖上的人稱為“研虹公子”——顏如玉，劍如虹。
洛研從小拜洛國鼎鼎有名的武林高手為師，因為天賦凜異，一點即通，劍法了得，最後他的師傅因為自愧不如，出宮回鄉去了。十二三歲時洛研得洛章帝允許，隱姓埋名去了比武大會，一連打敗數名高手，從此名震江湖，人人稱奇。洛研那時候只肯說自己名中有一“研”字，江湖人索性給他起了“研虹公子”的雅號。
後來洛研隨洛章帝外出巡視時，被江湖人士恰巧看到，這才知道研虹公子竟然是當今太子殿下。
從前在洛國皇宮的時候，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人居然是絕頂的高手，直到洛研和十多個侍衛真刀真槍的比試過後，他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不過那是洛研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比武，平日裏洛研鮮少會碰刀劍之類的兵器。
因為看過了江湖上血肉橫飛的打殺場面，洛研有些厭惡了，只是偶爾將練劍當作普通的玩樂。
這幾個月來，聽了太醫的話，他一直以為那一杯毒酒散去了洛研的武功，可是萬萬沒想到今日……
難道洛研在有意對他隱瞞什麼嗎？
離清晗狐疑的看了看洛研，忽然發覺到地上很涼，連忙起身去推輪椅過來，這時他發現地上有影子在晃動，轉身看去——
門口站在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右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上面大片片的暗紅色血液。那人的目光猶如一頭兇惡的狼，閃爍著狠毒的光，死死的盯著屋子裏兩個人，左手中的刀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殺手，去而複返。
****** 以上更新於04：16 / 以下更新於14：14 我是河蟹社會的河蟹分割線 ******
殺手的額頭上滿是汗珠，咬緊牙關強忍著痛，在離清晗回過頭後，“哈哈”狂笑一聲 ，果斷的出劍撲向離自己最近的洛研。
沒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務，回去也是死，不如再次搏殺一回！
洛研跪坐在地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見殺手發出的動靜。
離清晗大驚，飛身撲上前去。
殺死四名同伴的人近在咫尺，毫不躲閃，手上也沒有兵器，殺手咧開嘴巴，張狂的大笑，瞪得碩大的眼睛裏充滿了可怖血絲，狀如瘋癲的妖魔。
“去死吧！”他舉起劍狠狠地劈下，就在此時眼前一道黑影閃過。
劍已劈下，濺起點點紅血。
洛研察覺到有人抱住自己，睜開眼睛看到離清晗欣慰的笑臉，恍惚間，他愣愣的伸手抱住他，卻發現手沾上某種溫熱的液體。
他的瞳孔驟然縮小，抬起頭看到正喘著粗氣的殺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媽的。”殺手罵道，再次舉起劍。
但是他卻沒能砍下來——一把長劍刺穿了他的肚子，甚至還殘忍的向一邊橫切過去，頓時肚破腸流，慘不忍睹。
“你……”殺手瞪著手執長劍的洛研，後面的話再沒能說出來，身子向後倒去。
離清晗抱緊洛研，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讓鮮血噴濺到他的身上，不讓他再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小研討厭殺人，討厭看到血……
血液一點點流失，帶走生命的氣息，離清晗閉上眼睛，世界仿佛在一瞬間靜止寧靜，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小研那麼恨自己，不如以此償還所欠下的。
只願來生來世，一切仇恨煙消雲散，他們可以再次相遇。
再次相愛……
“小研……”離清晗輕輕喚道，背後巨大的創傷越來越疼，眼前的景象也愈加的模糊，“我愛你，真的真的很愛你。對不起……”
摟住洛研的手驀然滑落，身體的重量全部向他壓來。
洛研一顫，推開離清晗，卻看到他無力的癱軟在地，無聲無息。他張開手掌，看著滿手鮮紅，大腦一片空白，望著離清晗毫無血色的臉龐，猛得爬到他身邊。
“離清晗！”洛研推搡著他的身體，試圖將他喚醒，“離清晗，清晗！”
他又看看手上的血，踉蹌地站起身子，在滿地狼籍中丟開殺手的屍體，掀開一塊門板，衛太醫頭破血流，身子已經冰冷了，呼吸斷斷續續，極其微弱。
他慌亂地回過頭，目光在屋子裏搜索著，很快在床邊的凳子上發現了藥箱，他急忙奔過去，在藥箱裏翻找著，小瓷瓶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洛研的手頓了一下，發現自己又聽不見了！
發愣只有一瞬間，他繼續翻找，很快找到標有“金瘡藥”的小瓶子，又拿出一卷乾淨的紗布，回到離清晗的身邊。
沒有多餘的力氣將離清晗搬到床上去了，洛研翻轉過他的身子，一把撕開破裂的衣服，寬闊的肩背上一道駭人的傷口，從肩頭長及腰間，深可見骨，鮮血不斷的流淌出來，可見殺手下手極狠。
洛研小心翼翼的用衣服擦拭掉血，胃裏有東西翻湧上來，他撇過頭捂住嘴巴幹嘔幾聲，待稍稍舒緩一些後，他拔掉瓶子上的塞子，將藥末細細的撒在傷口上。
不多時，血液的流淌減緩了許多。
洛研又將紗布裹在傷口上，一層又一層，他忽然發現眼前變得朦朧不清，一滴眼淚落在紗布上。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將紗布打了一個結。
洛研又起身，從櫃子中拿出一件衣服，披在離清晗身上，怕他長時間面朝下躺地上，心肺會難受，想了想，俯身抱起他，讓他靠在自己的懷中。感受到懷中人的呼吸，他感到了安心。
他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猶豫了良久，洛研一點一點的低下頭望向離清晗的臉，手緩慢地伸過去，卻又在半途中收回來，攥緊了貼在胸口，心又不由自主地痛起來，好像被一樣尖利的東西洞穿。
恨不得這個人能早早死去，可是為什麼當死亡真正降臨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卻是救人呢？
他忍不住苦笑，嘴裏泛起比藥汁更要苦澀的味道。
愛時，放任一切去愛。
想恨時，卻不敢去恨。
唯一能做的，只是逃避，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到頭來，欺騙的是自己，傷得最深的是心。
門外長雲流散，落日餘暉傾灑進來，染得一地橙黃，一切顯得虛幻而不真實。
洛研掩面歎息，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第20章 一探究竟
洛馨惠帶著一小隊人馬迅速地從樹林裏跑過，隱藏在灌木叢後面，謹慎的張望著不遠處的別院。
忽然，院門從裏面打開，出來四五個平民百姓的打扮的男人，抬著兩口木箱子，匆匆地往帝都方向走去。
洛馨惠眯起眼睛，認出為首的男人正是離清晗身邊的侍衛長端雲。她又向院子裏面看去，卻發現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心裏不禁起了疑問。
研兒不是應該在這個名為“蒼停”的別院裏嗎？
一直等到端雲帶著人走遠，沒了蹤影，洛馨惠環顧四周情形，確定沒有其他人後，示意手下在原地等自己，接著帶上一個一直緊跟在身後的年輕男子一路小跑著沖到別院門口，抽出長劍，警惕的再次傾聽院子裏有無響動。
聽了片刻，沒有任何動靜，安靜的好像無人一般。
年輕男子看她一眼，想院子裏丟進一塊石頭。石頭“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幾圈停止不動，沒人從屋子裏出來查看。
洛馨惠剛想率先進去，年輕男子抬手示意讓自己先來，還沒等她做出回應，他已經跳過門檻，沖進了院子。
年輕男子舉起長劍，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最近的一間屋子，同時注意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洛馨惠等不及親信這般慢吞吞的，也跟著進來，一間間的推開屋門查看，可是一個人影都沒看到，唯一讓人在意的是地上隱約可見的血跡。
“怎麼會沒人？”她在原地轉一圈，急噪不安，“這又是誰的血……”
“公主，會不會是那個女人騙了您？”年輕男子問道。
洛馨惠搖搖頭，“她沒理由騙我，只有我能帶走研兒，研兒一走，她會得到好處。難不成是研兒出了什麼事？”
洛馨惠一時不知所措，心裏空落落的難受——只差一步就可以帶走研兒，可是她終究是來遲一步。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年輕男子看眼外面，勸道，“再想其他辦法尋找太子殿下的下落。”
“不……”洛馨惠撲向書架衣櫃，手忙腳亂地翻找著，“一定可以找到什麼蛛絲馬跡，我要知道研兒到底怎麼了！”
就在洛馨惠尋找線索的時候，洛研正坐在陽嘉殿的窗邊，明媚的陽光照耀著他全身，可是他感覺不到一點暖意。
那日，他抱著離清晗一直坐到天黑，才等來端雲。
他看著端雲呆滯的表情，侍衛們忙碌的身影，看著離清晗忽然醒來對端雲說了什麼，然後輕撫過他的臉龐，說了幾個字。
可是，他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之前只是短暫的片刻功夫會聽不見，可是這一次，已經六天了，世界依舊是寂靜無聲的……
聽不見身邊的人在說什麼，讓他恐慌，連夜晚都不能安眠，總覺得身後好像有一把利刃對準自己，隨時都會砍下來。
身體冷的猶如血液都結冰了一般，可是額頭卻在發燙，頭暈得快要睡過去，洛研縮著腦袋抱緊了手臂，腦海中再次閃現過離清晗煞白的臉和背上的駭人傷口。
在別院待了三天，離清晗完全清醒過來後，他又回到了皇宮，來去皆是靜悄悄，宮裏的人都以為他一直住在陽嘉殿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可是回到宮中，他就再沒見到離清晗，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耳朵聾掉了，他刻意裝得冰冷，不和任何人說話，永遠保持著沉默。所以他不知道遇刺的事情有沒有在帝都掀起軒然大波。
也不知道那人的傷勢如何……
雖然到了第三天意識就清醒了，可是那人眼下的青紫色，額頭上永遠也擦不完的汗水以及發炎流淌膿水的傷口，他清楚那人是在以頑強的毅力強忍著。
從前在洛國的皇宮也是如此……
不管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從來不主動與他說，即使被發現了，也泰然的笑一笑，說是不希望他擔心，一點小傷小病而已，然後將話題轉移開。
母親的早逝，父親的冷漠和宮廷的險惡，在孤獨寂寞中長大，那人練出了非常人所能的堅強毅力。
洛研微微張開眼睛，瞟向一旁書案上的卷軸，捆綁的繩子他花費了一夜的時間用小刀一點一點的割斷，費盡了心力才沒弄壞卷軸。
他伸出手拿起卷軸慢慢的展開。
泛著微黃的紙張上一片空白，未染絲毫色彩，只是在右下角並排寫著兩個名字——“洛研”、“離清晗”。
這五個字寫在那人十九歲生辰那天，他本來打算畫一副畫像以紀念這一日的重要意義，可是思來想去不知道畫什麼才好。最後那人提議只在畫像上寫下他們的名字——世間美好而讓人留戀的東西數不勝數，可是他們所見所聞最美好的，惟有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待許多年拿起這副卷軸，儘管歲月流逝中悄無聲息的帶走許多，但是看著上面簡簡單單幾個字，回憶起那日，依然可以會有溫暖而美好的感覺。
不久之後，那人帶著卷軸回蒼離國去了。又過了一年多，蒼離與洛國的戰爭爆發，他才恍然明白那人一直是在利用自己，或許根本就不愛他……但是相處以來的一點一滴讓他難以忘懷。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甚至無法拿起劍保衛自己的國家。
重新拿到這副畫的時候才讓他徹底相信——那人是真的愛著自己的。
可是他依然迷茫……
好像在夢中的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失去了方向，找尋不到出口，唯一可做的只有無力的掙扎……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微微喘著氣的男人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後傾灑進來，當他看到窗邊的人時，臉上出現了難以抑制的興奮之色，忍不住高聲喊道：“公子！”
坐在窗邊的人依舊低著腦袋，沒有任何反應。
男人回頭看眼空無一人的庭院，進屋關門，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地沖到洛研身邊，抓住他的手，“公子，是我，杜謹元！”
突然有人抓住自己才讓洛研意識到有人進來，他回頭看著杜謹元，有些意外和驚訝，“你，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他的問話猛得停下，杜謹元的回答他是聽不見的。
“公子，為什麼你對我上次說的事情一點反應都沒有呢？難道……難道你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家人的生死嗎？”
洛研茫然的看著杜謹元的嘴唇，想從他的唇型中看出說了什麼，可是杜謹元的語速很快，他一如從前那樣，一丁點都沒認出來。
杜謹元看著無動於衷的公子，急了，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晃動著，“公子，你真的不在意嗎？難道你是……”
一陣晃動，洛研感覺到頭一抽一抽的疼，卷軸掉落在地上，他抱住腦袋彎下身子，呻吟從嘴角溢出。
杜謹元看著異常的洛研，蹲下身子，握著他的手，關切的問道：“你怎麼了？”
洛研無法回答他。
忽然間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杜謹元不敢相信的撫過洛研的耳朵，顫聲說道：“公子……你的耳朵聽不見聲音了嗎？”
疼痛從腦袋蔓延到四肢百骸，好像要散架了一般的痛，洛研大口大口的喘氣，灼熱的氣息噴在杜謹元的手背上。杜謹元能察覺到洛研的身體在抑制不住的顫抖，他二話不說，打橫抱起洛研，將他安頓在床上，掖好了被角，然後急匆匆地沖了出去。
待杜謹元背著藥箱回來，洛研已經裹緊了錦被昏睡過去，蒼白的臉色因為高熱而透出病態的緋紅色，頭髮貼在滿是汗水的臉頰上，顯得狼狽不堪。
杜謹元坐在床邊為他把脈，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視著洛研。
從第一次見到洛研，不僅被他神秘的身份所吸引，還有一種說出來的感受讓他不由自主地總是想到洛研，想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他……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後輕輕撫上洛研的臉龐，細細的將散亂的頭髮理到耳後。
洛研含糊不清的呻吟一聲。
“洛研……”杜謹元緩緩地俯下身，臉湊到洛研近前，眼中只有這張朝思慕想的臉龐，“我……我似乎是愛上你了……”
杜謹元忍不住想去吻洛研，他鼓起了勇氣，湊近過去，就在嘴唇快要接觸到的時候——
“清晗……”
一個激靈，杜謹元攥緊了拳頭，直到指甲刺破了掌心，血珠從指縫間滴落，在淡色的錦被上染出點點含苞的紅花。
洛研為什麼會念著仇人的名字！
已經使得故國滅亡，心裏怎麼還可以裝得下不共戴天的人！
瘋了嗎？！
“你不該念他的名字！”杜謹元失常的喃喃，“你必須恨他……你應該屬於我，洛研！”
壓制在心裏許久的怒氣和情感在一瞬間衝破了最後的理智，杜謹元不顧一切的再次俯下身抱洛研，吻住他的雙唇，仿佛是在宣洩一般粗暴的啃咬著，嘴巴裏泛起血的味道，但是他仍然不肯鬆手。
唇上的疼痛讓洛研迷糊的睜開眼睛，深藍色的眸子如海水般清澈純淨，透出遲疑迷茫的神色，猶如一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
“你……”洛研的口中溢出一個字，然後摟住杜謹元的頸項。
杜謹元一愣，停止了動作，但很快咧開嘴笑起來，又一個激烈的深吻後，鑽進被子裏，手伸向洛研的衣帶，呼吸開始急促而不穩，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衣帶遲遲無法順利解開。
“不要回到蒼離去……留下來，把，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好嗎，清晗？”洛研斷斷續續的說到，眼中蒙上一層水霧，幾乎快要流出淚來。
“嘶”，衣料撕裂的聲音格外刺耳，杜謹元手上攥著一片碎布，露出不甘和痛苦的表情。
為什麼還要惦念著那個人！
狠狠的將手上的碎布扔到地上，杜謹元吼道：“洛研，你應該恨離清晗才對！醒一醒，我要告訴你真相！”
謊言一旦揭穿，洛研一定會對離清晗死心。
那時候，他要洛研心甘情願的成為自己的人……
可是在他停下手後，洛研自言自語的再次陷入昏睡中，透出淡淡粉色的如玉般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再次激起了杜謹元的欲望。
*** 以上更新於29日03：18/以下更新於30日01：39 我依然是河蟹社會的河蟹分割線***
正當他再次伸出手的時候，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有女子的說話聲。
“公子，你有什麼吩咐嗎？”
杜謹元屏住呼吸，凝聽著外面的動靜，門已經插上閂，宮女是進不來的。
“難道是睡著嗎？”宮女說了一句，然後是遠去的腳步聲。
被打斷的片刻功夫讓杜謹元稍稍冷靜下來，看著洛研因為高熱而難受痛苦的臉色，急忙下了床，替他蓋好被子，然後在藥箱裏翻找著。
今天是無意中發現一直尾隨在身後的人無故不見後，才抓住了機會從太醫院那裏一路溜到陽嘉殿，本以為混進來會遇到不小的麻煩，可結果卻出乎他的預料——陽嘉殿的侍衛全都是生面孔，似乎是換了一批，他撒謊說是“奉太醫院使的命令前來診脈”的，便輕而易舉的進來了。
太子殿下身染風寒，嚴重到幾日來不曾上朝，臥病於床，院使對外宣稱“殿下操勞過度，需要靜養”，殿下除了院使和幾個貼身侍從誰都不見，也不出寢宮一步。
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若是不把握住，恐怕之後就難說了！
杜謹元拿出一個瓷瓶和小布包回到床邊，今天無論如何要讓洛研清醒過來，告訴他事情，帶他離開這個充滿謊言與騙局的地方。
杜謹元聚精會神的先將藥丸給洛研服下，然後從布包裏取出毫針，仔細的對著陽光看了看，手指輕輕的在洛研的身上按著，確定好穴道後，慢慢的將毫針刺進去。
洛研的肌膚微微顫慄幾下，臉色漸漸地好轉。
夕陽西下，屋子裏的光線逐漸暗下來，昏暗的空間讓人產生莫名的壓抑和急噪，但是杜謹元不敢點燈，生怕外面的人會產生懷疑。他一一小心取下毫針，丟在一旁的布包上，接著輕聲喚道：“洛研，洛研……”
不能再拖下去了，宮女很快就會送飯過來。
洛研的眉頭緊皺了一下，隨後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他感到自己全身酸疼無力，腦袋仍有些發燙，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隱約可見一張人臉近在眼前，可他分辨不出是誰。
杜謹元滿心歡喜的握住洛研的手，“你終於醒了，洛研！”
“呃——”洛研用另一隻手揉著額頭，過了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臉，不解的說道：“謹元？你……怎麼會再這裏？”
“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杜謹元說，胸口似乎壓著一塊石頭讓他越來越喘不上氣。
“什麼？”
杜謹元握緊了洛研的手，一字一字的說道：“太子殿下在騙你，你絕對不可以和他在一起！洛研，你現在只能相信我，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
洛研無法理解他的話，“你在說什麼？”
“你——”杜謹元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的石頭快要到達承受的極限了，“你的父親，洛章帝……三年多前，已經去世了。太子殿下一直在騙你。”
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時間凝滯。
洛研歪著腦袋看著杜謹元，許久沒明白過來。
“洛研，你沒聽見我剛才說什麼嗎？！”杜謹元對無動於衷的洛研急了，摸著他的耳朵，幾乎用吼叫的方式說道：“你的父親早就去世了！你不可以在相信太子殿下……你，不能愛他！”
洛研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可能？”離清晗拿來信上明明是父親的筆跡。
“洛研，我不會騙你，”杜謹元的語氣堅定到讓人毫不懷疑的想法，“我有什麼理由冒著被太子殿下的人殺掉的風險，跑來和你說這些呢？”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日你中毒，我親耳聽太子喊出來的。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麼要把我從你身邊調開嗎？”
洛研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點點變冷，但是他仍然極力的保存著最後一點希望，“令尊重病，你……”
杜謹元怒氣衝衝，“不，家父根本沒有患病！因為太子察覺到我知道你的身份，怕他的謊言被揭穿，所以將我調回太醫院，還命人暗中監視！”
“怎麼可能……”
一陣暈眩，洛研張了張嘴巴，試圖說些什麼，可是一個字都無法說出口。淚水在一瞬間洶湧而出，重新模糊了雙眼，好像有人將他丟進了無底的深淵，光明越來越遠，無形的絕望之手將他的心緊緊攥住。
從沉睡中醒來，父親與姐姐是讓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想到或許不久之後一家人可以團聚，他才積極的配合太醫的醫治，甚至於——
想要原諒清晗……
清晗表達了真心、不惜一死替他擋下一劍後，他至少現在明白了——當初，清晗是為了活下去，是被逼無奈才領兵作戰，才提著劍闖進了皇宮，滅亡了洛國。
那樣的成長環境，怎麼可能讓一個人甘願無聲無息的死去。
帝王的勃勃野心，豈能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可以說服的？
既然過去的已經不能挽回，既然家人還好好的活著，既然無法去恨……
不如忘卻一切，繼續愛著他……
可是夢被無情的打破，揭開虛偽的表面，展露出最殘酷的事實——父親竟然在亡國的那一天已經死去？
支持著自己活下去，不去恨的，竟然是一個可笑的謊言？
洛研的眼神逐漸渙散，空茫的望著屋頂，剛剛好轉的臉色再次如死灰一般。
杜謹元不禁開始擔憂起來，害怕洛研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洛研，你怎麼了？”
洛研從杜謹元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他，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洛國故都看一看！”說出這句話，杜謹元有些後悔了，洛國故都路途遙遙，洛研不能行走，身體恐怕吃不消。而且那裏的景象……曾經身為洛國皇儲的洛研只怕比現在聽到的更加承受不起，這樣對他孱弱的身體無疑是最不利的。
洛研沉默了片刻，說：“好，你帶我去，眼見為實，我要親眼看一看！放心，我的雙腿已經恢復了，可以走路。”
“洛研……”
“之前，”洛研撫摸過唇上一片凝固的暗紅色疤痕，冷冷的說道：“你做過什麼，我很清楚。我把你當作離清晗了，所以才……我也無法完全的相信你的話！”
杜謹元狠狠的一揪自己的頭髮，苦笑道：“好，我帶你去！”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7
第21章 真相大白
自己想要走出陽嘉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要說診脈結束就行。可是洛研大大不同了，侍衛都認識，沒有太子殿下的命令恐怕是不可能讓自己帶他走出這裏的。
杜謹元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就這時，外面響起說話聲：“公子，您醒了嗎？奴婢給您送飯過來了。”
洛研看眼杜謹元，示意他去開門。
宮女一見開門的是個陌生的男人，嚇得手中的盤子差點全砸地上，她越過陌生人的肩頭看向靠在床頭的公子。
“不用害怕，他是太醫。”洛研輕聲解釋道。
宮女向杜謹元點頭行禮，然後低著頭將盤子放在桌上。
洛研說：“你出去吧。”
宮女壯起膽子看眼公子和太醫，心裏覺得奇怪，今日的公子給人的感覺有很大的不同，面目間似乎陰沉了許多，嘴唇也莫名的破了。
但是她不敢多問，退出去了。
門剛要重新關上，被一隻纖手擋住。杜謹元停下手，驚愕的看著如幽靈般出現的太子妃。
崔雁琳看到杜謹元並不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你果然來了。”
杜謹元不慌不忙的後退一步，欠身：“微臣見過娘娘。敢問娘娘如何知道微臣在這裏？”
崔雁琳大大方方的走進來，親自關上房門，“知道監視你的人為什麼不見了嗎？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容易就進了陽嘉殿的大門？”
杜謹元反問道：“全都是您一手安排好的？”
“是，”崔雁琳毫不隱瞞，含笑看向床上的人，“太子重傷，昏迷不醒，所以東宮的一些事務就由我代為處理，於是順便知道了太子殿下刻意隱瞞的事情……一直瞞著你，不是太可憐了嗎？拿到一塊權杖調遣人手簡直是易如反掌，好讓杜太醫順利進宮。”
洛研眉頭一皺，崔雁琳笑得看似沒有任何惡意，可是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崔雁琳抬手一指杜謹元，“因為只有他能告訴你真相並且帶你離開皇宮！”
“原來你們都是這樣……”洛研長歎一聲，露出譏嘲的神色。他掀開被子，施施然的下了床，站直。
崔雁琳瞪大了眼睛看他，對於眼睛所看的感到不可思議，“你，你……”
洛研走到崔雁琳面前，問道：“那麼，你已經安排好出宮的辦法了吧？”
崔雁琳的目光在他嘴唇的傷痕以及撕破的衣襟上停留了片刻，回頭看了看杜謹元，恍然間明白過來，愉快地笑道：“早就安排好了。”
洛研垂下眼簾，手指握緊了，又緩緩鬆開。
“我現在，就想離開。”
“好，”崔雁琳從懷裏摸出權杖，交到杜謹元手上，“拿著這個你們便能暢通無阻的到達宮門口，記住，從南偏門出去，找一個叫張迎的侍衛，他會給你們盤纏和馬車。”
“皇上呢？”洛研問。
崔雁琳狐疑的打量他半天，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是想殺了我父皇嗎？勸你還是省省吧，養心殿守衛森嚴，你獨身一人前去和送死沒有差別。”
洛研冷哼一聲，“我是想問他的身體如何？”
“很好。”崔雁琳吐出兩個字，“你們趕緊收拾了東西快點離開吧，再遲一些，張侍衛萬一回去了可就不好了。”說完，她轉身準備打開房門，忽然又想起什麼事情，大聲說道：“希望你離開以後，不要再回來，不要和太子見面了，永遠不要。”
洛研沒有回答，崔雁林當他是默認了，敞開房門，一隻腳跨過門檻。
“我不能答應你，也許我們還會見面，”洛研的聲音輕到不仔細聽幾乎無法分辨，“只會見一面，那以後……所有的，全部結束。”
崔雁琳一陣心慌，停下腳步，捂著胸口。
杜謹元亦是瞪大了眼睛。
洛研的話透出不祥的意味。
崔雁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平靜的問：“你想怎麼樣？”
“你不需要知道。”
“我是離清晗的妻子！”崔雁琳爆發了，愛護最愛之人的心讓一向安靜平和她再忍受不下去了。
洛研走到衣櫃前，取出乾淨的衣服，幔帳遮擋住了他的身影，許久他才回答道：“他把你當作妻子了嗎？難道你們不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你！”崔雁琳恨不得沖過去，可是一想到這個人即將離開，遠走他鄉，或許永遠不會回來，情緒又逐漸平復。
她絕對不會再讓他們見面，從此以後她和她的家族會守護在清晗的身邊，諒他也不可能傷到清晗半分了。
“帶他離開，不要回來！否則我會殺了你父親。”崔雁琳低聲對杜謹元威脅一句，頭也不回的離開。
洛研換好了衣服，走到杜謹元面前，“走吧。”他掃視一圈，這裏佈置的與他在洛國的東宮一模一樣，可是現在絲毫不能帶給他熟悉和溫暖的感覺。
地上的畫卷半敞著，昏暗的光線下，字跡模糊。
洛研眨了眨眼睛，不再眷戀，踏出房門。
### 以上更新於3：48/以下更新於21：16 我是新年裏的全新河蟹分割線 ###
崔雁琳回到寢宮的時候，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屋裏傳來爭執聲，她聽出是太子殿下的聲音，大喜，提起裙裾奔進去。
離清晗坐在床上，臉色煞白，手按在胸口上，目光陰狠的瞪著攔在他身邊的老太醫。
“殿下，您終於醒了！”崔雁琳拿起被子想給丈夫重新蓋好，卻被離清晗一手掀開，她不禁一愣，“殿下，您怎麼了？雖然是春天了，但還是有些冷的，千萬別著涼了。”
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離清晗咳嗽幾聲，語氣堅定的說道：“我現在必須去一趟陽嘉殿。你們……全都滾開！”
“殿下，您傷口還未癒合，請好好休息吧。”兩鬢花白的老太醫苦苦哀求道。
崔雁琳心裏一涼，不僅是不知道洛研和杜謹元此時是否離開了陽嘉殿，更多是那一句“全都滾開”好像是在對待陌生人一般，可她畢竟是他的妻子、欣兒的母親……
她穩住心神，附和道：“是啊，殿下，請您聽太醫的勸告吧。”
離清晗緊攥住衣襟，幾乎快要將衣服撕裂，用盡了全身僅存的力氣吼道：“我一定要去見他！你們膽大妄為到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殿下，您這個樣子會讓公子心神不寧的，他的身體也不好。”崔雁琳俯身重新拾起被子，“而且萬一給誰看到您受傷，傳出去，天下就大亂了。”
離清晗僵硬的搖搖頭，緊咬著嘴唇，臉色白得可怕，額頭上又冒出密密的細汗。
剛才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擔憂，他從昏睡中清醒，想要去陽嘉殿見洛研一面，想法如此強烈，讓他一刻也不想坐在寢宮裏。
聽端雲說，是小研幫他包紮的傷口，還一直抱著他。
當時心裏燃起了小小的希望之火，支撐著他奮力的活下去。
崔雁琳見離清晗怔怔的不說話，以為他放棄了去陽嘉殿的想法，將被子裹在他身上，輕柔的說道：“殿下，請好好靜養吧。”
離清晗突然抓住她的手，“請他過來。”
崔雁琳沒反應過來：“誰？”
“陽嘉殿裏的那位。”
崔雁琳的手失態的一顫，離清晗沒有注意到。過了片刻，崔雁琳計上心頭，淡淡的一笑：“知道了，我親自過去一趟好了。”
崔雁琳示意太醫過來照顧，然後走出去，在東宮門口來回走了幾圈，算好時間差不多了，又折身返回。
離清晗見她回來了，臉上掠過一絲欣喜，問道：“他呢？”
崔雁琳從容的答道：“殿下，公子有些不適，已經睡了。明天再見，好嗎？”
離清晗失望的閉上眼睛，輕不可察覺的歎息一聲，心裏空蕩蕩的難受。
而在此時，洛研和杜謹元已經出了宮門，坐上崔雁琳安排的馬車，直奔南邊城門而去。
洛研從微敞的簾子看眼趕車的侍衛，低聲對杜謹元說：“想辦法在半路上把這個人甩開，崔雁琳絕不可信。”
“嗯。”杜謹元心不在焉的答應一聲。
忽然一聲長嘯，馬車刹住，杜謹元沒坐穩差點栽倒，洛研拉住他的手拖回位子上，接著他們聽見侍衛張迎罵罵咧咧的聲音，和連聲說“對不起”的男聲。
洛研想掀開簾子吩咐侍衛趕路要緊，杜謹元握住他的手腕，搖搖頭，“街市上人多眼雜，難免會有人認出你。”說完，他掀開簾子向外張望。
馬車前，站著個年輕男人，他懷中的女子受到了驚嚇，面色慌張而呆滯，似乎是女子不小心走到道路中央，差點被撞倒了，幸好那年輕人及時出手救了人。
杜謹元仔細一瞧女子的面容，表情僵住了。
這女子竟和洛研有幾分相似之處，若是他們站在一起，肯定會被認為是姐弟。
他不動神色的瞟一眼身後的洛研，怕節外生枝，惹出什麼事端來，連忙吩咐張迎：“不要罵了，繼續趕路。”
“記得帶上眼睛出門！”張迎最後罵了一句，一甩鞭子，馬車繼續上路。杜謹元放下簾子，舒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看著洛研。
杜謹元斟酌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來：“落研，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
“和太子殿下只見一面，之後全部結束。”杜謹元心亂如麻，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將真相告訴洛研是一個極其愚蠢和錯誤的決定。
恨之深刻，足以將一個人逼上瘋狂的境地與死亡的絕路。
全部結束……是意味著死嗎？
死的是太子殿下，還是洛研他自己……
洛研沉默了良久，眼神空洞黯淡，看不出他的情緒。馬車穿過張燈結綵的繁華街道，與巍峨磅礴的宮殿越來越遠，最後連最高的鐘樓上點點燈火也消失在夜色中。馬車駛出帝都城門，直奔最近的碼頭。
“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洛研終於開口了，冷峭的晚風從窗子竄進來，他縮了縮腦袋，蓋上披風，清俊的臉龐被兜帽的陰影遮擋住，只露出尖細的下巴。
杜謹元的心一直提著，聽到洛研的話，知道再問下去同樣沒有任何意義。
自始至終，洛研不曾真正的向自己敞開過心懷，更沒有表達過愛慕之意，他的心思、用意又怎麼可能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自己不過是一相情願，癡人做夢罷了。
酸楚的滋味泛上心頭，杜謹元注視著洛研修長而過於蒼白的手，真的很想握住，給予他溫暖。
可是一切都註定都太遲了。
他從來沒有去過洛國，沒有在離清晗之前認識洛研；他不是能說會道的朝廷重臣，無法勸皇上不要發動勞民傷財的戰爭；他更不是一個有能耐並且足夠優秀的人，無法從離清晗的手中奪過洛研。
宿命早已決定，到最後……他能做的，惟有當一個局外人，眼睜睜的看著，走不到洛研的心中，無法看到充滿愛意的笑。
現在想來，洛研的笑容，洛研對他的好，都顯得虛幻而不真實，像是隔了一層紗，一道永遠不是他能揭開的紗，亦是無法跨越的隔閡。
杜謹元越想越消極，發現自己與洛研之間似乎什麼關係都不是，最多是大夫與病患。
可笑，實在可笑……
沒人再說話，耳邊惟有馬蹄疾馳的“嘚嘚嘚”聲，更讓人心浮氣燥，時間扭曲而漫長，目的地遙不可及。
杜謹元掀開簾子看了看，城外的道路沒有燈火，黑暗無邊，一輪孤月高掛於夜幕之上，月色淒冷孤寂，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有很多銀色的魚兒在水中來回遊動。
他問侍衛：“還有多久？”
“前面就是。”張迎簡短的回了四個字。
杜謹元想了想，和侍衛一起坐在車轅上，抬頭望著月亮，眉間深深的印記無法撫平。
果然，一盞茶的功夫，視野一下子開闊了，江岸邊停泊著大小不一的船隻，有幾條船上有明滅的燈火，隨風飄散來魚湯的香氣。
張迎停了馬車，跳下車轅，對杜謹元說：“請稍等，小的立刻還船家過來。”說著，他急急忙忙地向最左邊的一艘船跑去。
洛研走出車廂，望著江面，又望向遙遠的南方。
走水路最快十天就能到達洛國的都城。
闊別三年多的故鄉，他終於要回來了，但是他卻感到無法言喻的恐懼，他害怕看到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那些東西足以撕心裂肺，無人能活……
杜謹元提醒道：“洛研，他們過來了。”
洛研跳下馬車，與杜謹元一道走過去，船家看到兩位衣飾不俗的年輕少爺，立刻恭敬的點頭哈腰。
“兩位是要去蒼州郡，對吧？請跟小的來。”船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蒼，蒼州郡？”洛研看向杜謹元。
杜謹元為他解釋道：“就是原來洛國的國都。”
“蒼州郡……”洛研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
這時，張迎說道：“小的就送到這裏，兩位一路順風。”
杜謹元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張迎會一直跟著他們到蒼州郡，沒想到剛到了渡口就要走。不過想想也是，萬一太子殿下的人馬追來，崔太子妃的人在這裏的話不好脫身了。
“多謝。”杜謹元抱拳。
張迎笑了笑，“不用，不用。告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們走吧。”洛研說，率先跟著船家走過去。
上了船，船家掛起帆，招呼著夥計們趕緊開船上路。洛研站在船頭，遙望南邊的天空，一顆星辰都沒有，明天或許將有傾盆大雨。
江水潺湲，發出細微的聲音，悠遠若一曲婉轉的琴聲。徐徐晚風從江面吹拂而來，青絲飛揚，白衣輕舞，他向南方緩緩的伸出手臂，月色照映在他的眸子裏，泛起哀傷的光。
杜謹元站在他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看得這一副景象，心不由地一動，一步躍上前去，拉住洛研的手，順勢將他擁進懷中。
洛研冷眼看他，不疾不徐道：“崔雁琳說只有你能告訴我真相並且帶我離開，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我可以走路。我們，本應該在出了宮門就分手的，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為你是一個大夫，我需要你幫我調理身體。”
“若是你再敢這樣，不是說一聲‘後會無期’的事情，而是——我會殺了你。”
杜謹元猶如一棵瞬間枯萎的植物，頹敗的鬆開洛研的手，“你是說，我連半點機會都沒有，是嗎？”
“是。”
杜謹元仰天長歎，“我知道了……放心，我只作為大夫會照顧好你的。”
一路馬不停蹄的連夜奔波，在第十日，船到達了蒼州郡外的渡口。渡口邊只有一艘破舊的船隻，船家愁眉苦臉的坐在船舷上抽旱煙，岸上寥寥十數個行人，個個面露菜色，背著行囊腳步匆匆。
洛研緩步走過渡頭，四處張望，一點點的在記憶中尋找熟悉的痕跡，可是殘敗冷清的渡口與記憶中熱鬧非凡，車水馬龍的景象大相徑庭。
“怎麼會這樣！”洛研加快了腳步，飛奔向郡城的方向。
“洛……”杜謹元想到了什麼，趕緊閉上嘴巴，左右瞧瞧，連忙跟上。
闊別三年的家鄉就在面前，幾面灰色的旗幟迎風飄揚，城牆殘破不堪，原本刻著“帝都”二字的地方，換成了“蒼州”，惟有這兩個字顯得嶄新，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洛研頓住腳步，仰望著城樓。曾經他站在那最高處，眺望繁華的帝都大街和遠處的蒼翠山脈，立志將來要做一位英明賢良、愛護百姓的君王。
他的目光又落向城牆根，一大群衣衫襤褸、瘦若枯柴的乞丐坐在那裏，他們面前骯髒的破碗裏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兩個士兵打扮的中年男人抱著佩刀，懶洋洋的靠在城門上聊天。
頭忽然撕裂般的疼痛，洛研抱住了腦袋，顫聲問道：“這裏……真的是洛國的故都嗎？”
杜謹元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洛研鼓起了勇氣，蹣跚的向前走去，每接近一步，都要用更大的力氣邁下一步。
乞丐一看到有兩位衣著光鮮乾淨的公子走過來，一呼而上，圍住他們連聲哀求討要一些吃食或者銀子。
當班的兩個士兵見狀，不耐煩的驅趕開乞丐，諂媚的向洛研“呵呵”的笑著：“這位公子，您這是打哪里來的，來蒼州郡做什麼？要不要小的給您領個路？”
洛研厭惡的瞟他們一眼，杜謹元揮揮手，丟給他們幾兩銀子，按耐住怒意：“不用了，我們是來探望親戚的，知道路怎麼走。謝謝你們的好意，買點酒喝去吧。”
士兵一見銀子到手，一邊鞠躬一邊讓開路，“兩位公子請慢走。”
洛研遲疑了一下，走進城門，期望著至少城內不是如外面的這般景象，可是當一切展現在他面前，他方才知道，自己又錯了。
灰濛濛的建築，殘破的青石板路，有些地方還殘留著戰火的痕跡，觸目驚心。路上行人不多，小販無精打采的叫賣手中的貨物，可是沒有人在他們的攤位前駐留片刻，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
洛研感到自己的心在顫抖，快要無法呼吸了，像是有人在他的腦袋上狠狠砸了一塊磚頭，眼睛越來越看不清楚，腦海中閃過紛亂無序的畫面。
這哪里是他的故鄉，什麼都不一樣了！
杜謹元擔憂的看著洛研，想伸手扶他。可是一想到幾日來在船上的冷言冷語，伸出的手又縮回來。
走過幾條街道，拐過前面的街角就可以看到洛國的皇宮了。
洛研再一次放慢了腳步。
離清晗說過，父親的王府就建在皇宮附近。
事實究竟如何，即將真相大白……
洛研頓住腳步，看著灰色的地面，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了，連日來一心期盼著的就要出現在眼前了，可是無邊無際的恐懼將他的心緊緊包裹住，他不敢邁出最後一步。
經過的行人好奇的看一眼兩個面生的青年，然後繼續趕路。有幾個人皺起眉頭盯著洛研，似乎在思索什麼。
杜謹元低下頭，沉默著。
洛研終於抬起一隻腳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然後一個轉身，放眼望去……
第22章 落花成泥
洛國的太祖皇帝在前朝宮殿的基礎上，徵召數十萬工匠日夜辛勞耗費十年，建成了氣勢恢弘，富麗堂皇的宮殿。據史書記載，當時四海八方，沒有國家的皇宮可相比。見過宮殿的人們能做的，惟有讚歎。
可是……延續三百年的壯麗宮殿，如今化作了一片廢墟。
沒有比此時此刻所看到的讓洛研感到更加震撼，腦海中紛亂的畫面在一瞬間碎裂成千萬片，餘下一片空白。
他踉踉蹌蹌地走近廢墟，無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沒有邊際的殘垣斷壁，灰舊破敗，烈火焚燒過的痕跡清晰可見，烏鴉聚集停息在突出的一塊巨石上，用不祥的眼神看著出現在廢墟前的人。野草從縫隙間冒出來，幾乎快有半個人高，微風吹過，草木輕搖，發出“沙沙”的聲響，猶如無數冤魂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遊蕩，久久不願離去。
洛研看了很久很久，才確信這裏真的是自己的家。
回來了，家卻不在了。
過去的一切記憶和數不清的鮮活生命都被埋葬了廢墟之下，不復存在。
耳邊一陣巨大的轟隆聲，洛研捂住耳朵，緊閉上雙眼，似乎有無數的哭訴喊冤之聲飄蕩在他的身邊，讓他無法承受。身形搖晃幾下，他“撲通”一聲跌跪在地上，喉間泛起血腥的味道，抿起嘴唇，但仍有鮮血從唇角流出，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自己竟然還想著要原諒他，卻發現他撒下了無法原諒的謊言……實在是太可悲了。
無法再去原諒。
不管曾經有多麼愛他，不管他又是真心實意的愛著自己……
心痛到了極點，洛研失聲痛哭。
杜謹元站在他身後，踟躇彷徨，淚光在眼中閃爍。可是短短的幾步路，終究是天涯般的距離。
他不能去阻止什麼，一切都將要結束了……
“你，”一個穿著破舊灰白衣服的老叫花子疾步奔到洛研身邊，攙住他的胳膊，詢問道：“你是……”
洛研抬起頭的那一刹那，老者渾濁的眼睛裏散發出驚喜的光亮，他抓著洛研胳膊的力道猛然加大，幾乎快要折斷洛研纖弱的手臂，“您真的是殿下！老臣叩見太子殿下！”說著，老者改蹲為跪，向洛研連磕了三個響頭。
周圍的幾個人見此情形，也跟真跪下來，聲淚俱下，“殿下！”
洛研抹掉血跡，看著老淚縱橫的叫花子，依稀眼熟，“您是……尹太傅？”
“是，是老臣！”老者擦擦眼淚，哽咽道：“老臣以為殿下您三年前已經……過世了。自從有傳聞說您還活著，老臣心心念念的等著這一天。上天眷顧，終於讓老臣在有生之年看到您歸來了，殿下！”
洛研無言以對，回來又如何，看到不過是與記憶中有著天壤之別的景象，還有揭露出的殘酷事實。
老者吸了吸鼻子，穩定了情緒，笑著說：“洛國的遺民們若是看到您活著，一定能鼓舞士氣的，請您跟隨老臣來。”
洛研疑惑：“士氣？”
老者緊張的看眼周圍，看到杜謹元的時候咳嗽幾聲，眼中蒙添上一層警惕和敵意。
“無妨，您說吧。”
“公主殿下這幾年一直四處奔走，招兵買馬，準備複國大業。”
洛研瞪大了眼睛，抓住老太傅的手，“我姐姐在哪里？！”
“公主去了蒼離國都，說是找尋您的下落，”老太傅說，“難道殿下沒有見到公主嗎？”
洛研失落的鬆開手。
那晚一別，從此再無緣見面。
茫茫天地間，唯一的親人身在何方？
罷了，事以至此，不見也好……
“那麼……”他猶豫了一下，“我的父皇在哪里？”
“陛下他被安葬在了城外的皇陵。”
洛研深深的呼吸一口，努力的不讓自己再落下眼淚。
“殿下，請隨老臣來吧！久留此地太不安全了。洛國的遺民們也想見到您呢。”
洛研眸子一黯，深藍色的瞳孔猶如一汪死水，他拿開了老太傅扶住自己胳膊的手，退後一小步。
他小小的動作讓老太傅驚訝不已，“殿下，您這是……”
“我……”洛研搖搖頭，他不敢去見洛國的遺民們，他有何臉面去見他們！
當年父皇刻意隱瞞了這件事情，知曉的人寥寥無幾，可不代表沒有發生過——若不是他太過信任離清晗，洩露了洛國的機密，蒼離國的軍隊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長驅直入，風捲殘雲般的在極短的時間了將洛國吞併！
可是洛國百姓們的期望偏偏全都寄託在了他的身上……
“殿下，快走吧，”老太傅焦急的提醒道，“雖然城內官兵鬆懈懶惰，但是每隔幾個時辰會巡邏全城，萬一給他們認出您，就危險了！”
“不，我不能去……”
“小研。”
一聲呼喚驚到了洛研，他不可思議的轉頭看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一身黑衣的英武男子正站在街口，滿面風塵，長法散亂糾結，墨色的眸子裏滿是不安憂心的神色，蒼白的嘴唇乾裂，衣擺處和靴子上滿是泥土。
“這是誰？”老太傅緊張的問道。
洛研不去答應離清晗的呼喊聲，對老太傅說：“你們先離開這裏，我還有事情需要處理。您告訴我地方在那裏就行了。”雖然自己永遠不可能去，但是為了支開洛國的遺民們別無他法。
老太傅不敢不聽太子殿下的話，小聲在他耳邊說了兩句，然後帶著遺民們匆匆離去。
當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洛研轉過頭繼續望向廢墟，嘲諷道：“這就是你所說的一切安好嗎，離清晗？”
“小研，對不起……”離清晗艱難的向前邁出了幾步，“我是怕你無法承受，導致病情更加嚴重才騙你的。”
“你不需要再解釋了，沒有任何用處。”洛研說，轉過身望向離清晗的臉龐，“發生了的無法改變，謊言也無法原諒。
“離清晗，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你。”
春風吹過，從不知名的樹上飄落下雪白的花瓣，在他們身周輕舞繚繞，紛紛揚揚猶如雪花，亦或是在哀悼逝去的東西。
花瓣落在泥地裏，最終，純白變得污穢不堪。
洛研垂下眼簾，盯著與泥土混在一起的花瓣，心中蒼涼一片。
離清晗的嘴唇在顫抖，他看向由自己一手摧毀的宮殿的廢墟，仿佛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間，說不出一個字，那一句“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你”不停的在耳邊響起，猶如惡毒的詛咒讓他快要瘋癲。
瘋狂的愛情與痛苦的掙扎過後，他們的結局竟是如此……
無法再回頭了嗎？
“小……小研。”
“我現在不會殺你，”洛研一字一字的清楚說道，“等你的傷勢痊癒，我們來一場公平的較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小研，真的沒有辦法再……”
“事實如此，你還想怎麼樣呢？”洛研咄咄逼人的反問道，“就好像地上的花瓣，你還有辦法讓它們變回純淨潔白的模樣嗎？！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愚蠢！”
離清晗無言以對。
恨，足以斬斷一切。
也許是時候要為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價了……
“一切就快要結束了……”洛研殘忍的笑道，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
身上的傷口竟然感覺不到疼痛了，離清晗一直站在原地，仰望漫天飄舞的花瓣，再看著它們零落成泥……
###### 以上更新於3日00：58/以下更新於4日01：31 哥分割的不是更新，是寂寞 ######
端雲扶著虛弱的離清晗找到蒼州郡最好的客棧時，天已經暗下來。曾經的國都早已失去往日的繁華，在夜色中仿佛一座無人的空城般冷清寂靜，風吹過時可以清晰的聽見“沙沙”的聲響，仿佛死於戰亂的冤魂們正在四處飄蕩，令人不寒而慄。
“殿下，傷口又裂開來了，”端雲心疼的說道，小心翼翼的上藥包紮，“連日趕路，實在是太傷身體了。”
離清晗似乎沒聽見侍衛的話，靜靜的聆聽窗外的聲響，半晌才呆呆的說道：“端雲，你聽到那些聲音了嗎？三年了，我不敢來到這裏一步……至今，我還清楚的記得，洛國子民的守城之戰是多麼慘烈。”
“六萬余人葬身於此，屍骨遍野，血流成河，一度盛世繁華的洛國帝都，誰能料到有朝一日變成了人間地獄。最後……甚至不得不下令摧毀整座皇宮……”離清晗抬頭望著遼遠幽深的夜空，沉浸在三年來不願想起的往事中，“那裏……有我們開始的記憶。”
端雲默默的聽著，不說話。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太子殿下的時候，看到他跪在皇宮廢墟前，黑色的衣服掩蓋了滲出的鮮血，好像失了魂魄般呆滯不動，惟有淚不停地流。
他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脆弱成這般模樣。
離清晗幽幽的歎道：“既然他如此恨我，不如讓我死在他劍下好了，希望大仇得報，他可以忘記一切，快樂的活下去……”
端雲一驚，剛包紮好的紗布頓時鬆散開來，“殿下，您這是……您乃是一國儲君，怎麼可以……”
離清晗苦笑一聲，眼中是深深的寂寞與決絕，“什麼太子，什麼權勢，對於我來說都不重要了。站在頂峰又如何，沒有他陪伴在身邊，生有何趣呢？不如讓所有的愛恨以死做為終結，不要再糾纏痛苦下去了，我該為過去的錯誤付出代價，我也沒有力氣繼續活下去了……”
與小研初次相遇的情景仿佛又出現眼前，離清晗的臉上露出慘澹的笑意。
多麼想回到過去……與他一起讀書談笑，看著他暖人心田的笑容，聽他吹奏悠揚的曲子，牽起他的手登高望遠，將他攬入懷中緊緊擁抱。多麼想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在他耳邊留下真心的話語，撫摸他清雅俊秀的臉龐，親吻他……
如今，這些都是極其遙遠的夢，比天的盡頭還要遙遠。
如同奔騰的江河無法倒流，永遠，都不能回到過去了。
只願來生……
“端雲，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勸我了。”
“是……”端雲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勸動不了現在這副心態的太子的，繼續包紮傷口。
離清晗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明天我們起程回帝都吧，我要聽他的話，養好傷，公平的來一場決鬥。”
小研，能死在你的劍上，我很知足……
******
蒼翠的群山間雲霧飄忽繚繞，猶如一層潔白的外衣，一望無垠。只有山頭顯露出來，如同茫茫海洋中的孤島，虛幻飄渺似是人間仙境，又如一副生動的畫卷。
洛研站在懸崖之上，眺望遠方。他的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從下面吹來徐徐的冷風，白衣翻飛，青絲輕舞，他的眸子好像失去了光明一般黯淡無光，良久，他向白雲萬里的天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除了虛無的空氣，他的手抓不住任何東西。
杜謹元慢慢走來，手上拿著包袱，似是不忍，他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洛研，我走了。記得，練劍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否則……”
“我知道了，謝謝你，一路順風。”洛研淡漠的打斷他的話。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再見，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話到了舌間又不能說出來了。杜謹元最後看一眼洛研孤寂的背影，將其深深的刻印在心底，然後沿著陡峭的山路離開。
洛研默默無語，目光久久的落在攤開的掌心上。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1-6 12:47
第23章 約定來生
無邊細雨，霧靄霏微，天地一色。
懸崖之上，兩個人影相對而立，儘管天色陰暗，但是他們手中的三尺青鋒折射出的微弱光芒仍寒人心魄，水珠順著劍刃緩緩滑落。
“今天，讓所有的——都結束吧。”白衣青年面無表情的說道，他深藍色的眸子黯淡無神，雖然是望向前方，可是似乎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他對面的男人淡淡的應道：“是該結束了。”
洛研握緊長劍，縱身飛撲上前，地上水花飛濺，驚起的鳥兒慌張的飛入天際。
陡峭懸崖上，茫茫白霧中，身影交錯，白虹縱橫。寧靜的群山間，惟有不斷的利刃撞擊聲，如絲細雨被狠厲的劍光斬斷，嫩綠的青草被踐踏成泥。
洛研的眼中終於有了一些光彩，他略微詫異的盯著離清晗和他手中的劍。
離清晗的武功高低他再清楚不過，只及他一半，從前能接他十招已屬不易，可現在，在短短一個多月後卻能接他幾十招！
一個失神，離清晗抓得空隙，一劍揮來，洛研連忙向一邊偏身，可還是遲了一步，手臂上出現了一道血痕，妖異的紅花綻放在白衣上。
洛研掠過草尖，足尖輕輕點地，落在離清晗三四丈開外的地方。看了一眼細小的傷口，他抿緊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眉頭緊蹙，似在強忍著某種不適。
離清晗盯著洛研白衣上的鮮血，一愣，繼而想起一件事，唇角蕩開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洛研微微調整了氣息，再次向離清晗發起進攻，他將數年來的一切仇恨的力量全部彙集在三尺長劍上，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刺向對方的心臟，到了近前的那一刹那，離清晗並沒有防衛，反而丟掉手中的劍。
“哐當”一聲，寶劍落地，濺起的水花濕了他們的衣擺。
雨聲越來越大，霧氣愈加濃重，四野寥落空寂。落下的雨滴，漸漸變成紅色，在地上蜿蜒流淌，泥土與野草被染成刺目的紅色。
洛研抬頭注視著近在眼前的人，那人的面容依然顯得沉穩冷靜，仿佛死亡根本沒有降臨。
“快要結束了，清晗。”他聲音細弱，好似九天之上徐徐的風。
離清晗低下頭，洛研的劍洞穿了他的身體。
鮮血不斷從離清晗的嘴裏流出，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洛研，抬起滿是鮮血的手伸向洛研的臉，在那張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手印。
就在那只手快要垂落下的時候，洛研一把抓住，緊接著握劍的手狠狠的往自己的方向一抽。
血液噴湧而出，染紅了衣襟。
離清晗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然後身體猶如失去支撐的布偶一般，委頓在地，身體不斷地抽搐，血越流越急。
洛研握著離清晗的手，被連同著跌坐在地上。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一言不發，眼裏只有那個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人。
眸子裏的光芒逐漸暗淡消失，好像燃燒殆盡的蠟燭，離清晗一點一點的閉上眼睛，似乎對這個世間還有許多留戀，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一些，定定的看著握住自己手的青年。
可是他終究抵抗不住濃濃的倦意，又一次閉上眼睛的，再也沒有張開。
雨水沖刷盡了他臉上的血跡，安詳的如只是進入了夢鄉一般。
感覺到那人的脈息停止了跳動，洛研嗚咽一聲，淚水奪眶而出，晶瑩的淚珠混合著雨水落在死去的人臉上。
他顫抖地伸出手撫摸過離清晗的臉龐，一點點細細的撫過。
“清晗，今生的一切愛恨都結束了。願來世，我們可以相遇，然後……”
洛研忽然捂住嘴唇，暗紅色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滲出，與地上的血跡融在一起。他痛苦的攥緊離清晗的手，掙扎著將未講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們，我們可以再次相愛……希望來世，我們能夠一直一直相愛下去……”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遙遠，洛研感到累極了，他緩慢地躺在離清晗身邊，閉上雙眼。
十指相扣，約定來世。
細雨紛紛，微風陣陣，吹不散萬里愁雲……
****** 我是一條萬分杯具的分割線，真的很杯具 ******
握筆的手猛得一顫，筆下的一豎頓時歪了，濃黑的墨蹟在宣紙上暈染開。
書案後的黑衣男子緊皺起眉頭，臉色蒼白的有些可怕，左手按在胸口上，感覺到心臟的跳動漸漸恢復正常。
他望眼窗外，霪雨霏霏，霧氣繚繞。雨下了整整一天，眼看天快要黑了，仍沒有停的意思，已經五月了，可天氣卻像初春時候一般冷。
無心再去看案上的卷宗，他丟掉手中的筆，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陰霾的天空。
烏雲滾滾，遮天敝日。
剛才沒來由的一陣心痛，猶如丟失了最珍貴的東西，讓他越來越焦躁不安。
“殿下，”一名年輕美貌的女子走進來，向窗邊的男子微笑著行禮，然後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一整天的書了，休息一會兒吧。”
黑衣男子淡漠的看她一眼，走過去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鑽心般的疼痛再次襲來，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崔雁琳被嚇得不清，連忙扶住離清晗的手臂，關切的問道：“殿下，您怎麼了？”
離清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根本沒辦法回答崔雁琳的話，手指死死的揪住衣襟。，額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連嘴唇都在霎時間失去了血色。
心口一抽一抽地痛，他慌亂地望眼外面，緩緩搖頭，似是不相信什麼。
崔雁琳急了，“殿下，您到底怎麼了？”她害怕的看著丈夫，快要哭出來。
離清晗甩開崔雁琳的手，快步奔向外面，卻被門檻一絆，狼狽不堪地跌倒在地上。崔雁琳趁機追上來，死命地扯住他的衣服，不讓他離開半步。
離清晗仿佛瘋了一般，顫慄而倉皇的念念有詞：“我要去見小研一面，我現在一定要見到他。”
如被閃電劈中了一般，崔雁琳全身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鬆開離清晗的衣服，瞪大了眼睛，恐慌的看著他。
他要去哪里見洛研？
去哪里，才能見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崔雁琳的臉色登時蒼白的如同鬼魅，她清楚的記得半個月前，以省親之名離開皇宮。其實她並沒有回老家，而是悄悄的去了別處。
心腹侍衛張迎在帝都城外，雖然表面上與洛研、杜謹元分手，實則一直暗中跟蹤，發現了洛研和離清晗之間那個可怕的決鬥約定。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丈夫死在江湖人送“研虹公子”之稱的洛研手上？
趁著離清晗臥病在床，大多時候迷糊不清，她一方面調派人手密切監視洛研，一方面從自家的死士中挑選人手，易容成離清晗的模樣。
最後她帶著假扮的死士代替離清晗，約洛研出來決鬥。
她知道洛研武功高強，不指望假“離清晗”能殺掉洛研，於是在劍上塗抹了毒藥，要他無論如何都要砍傷洛研，然後裝做甘願受死，讓洛研放鬆警惕，之後躲藏在遠處樹林裏人馬便能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親眼看著“離清晗”的劍砍傷了洛研的胳膊，看到他們一起倒下，看到洛研靜靜的躺在地上，很久沒有動靜。
實在忍不下去了，她上前查看，發現洛研已經沒了氣息，可是洛研身上的傷口根本不足以致命。
隨同的侍衛在檢查後，告訴她——洛研事先服了毒藥。
她萬萬沒想到洛研會在殺死離清晗後選擇自盡。
看著他們緊緊相扣的十指，怨恨湧上她的心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才分開，然後吩咐侍衛將屍體運到很遠的一個亂葬崗埋在極其隱秘的地方，還要踏平了墓地，並且不能立墓碑，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算一算，今天差不多是洛研下葬的日子……
崔雁琳痛心的看著狀如瘋癲的丈夫，無力再去阻攔他。
離清晗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入茫茫夜色中……
******
從此，沒有人再見到過離清晗，他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了無蹤跡。
第24章 人間雲散
雲海萬頃，無邊無際，天與地仿佛連接在一起，深翠的山峰之顛猶如孤島一般點綴其中，虛幻飄渺不似人間，仿佛是只能在重霄之上才能看到的瑰麗仙境。
白衣的青年站在山的最高處，仰望著白雲萬里的天空，臉上綻開如畫般的笑容。微風吹拂而過，他伸展開手臂，閉上眼睛，細細的體會柔和的風吹過臉頰的感覺，那樣舒服溫暖，好像……
身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白衣青年睜開眼睛，轉過身，看著拾級而來的人，如寶石的深藍色眸子裏露出驚喜的光。
來人牽起青年伸出的手，並肩站在他身邊，溫柔的輕聲說道： “從此，永不分離。”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眺望無垠的雲海。
風徐徐而來，浮雲流散，金烏破雲而出，燦爛的光芒照徹遼闊的大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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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來閒談~
作者:
大豬仔
時間:
2010-1-6 15:16
整篇好愁~~~~
崔雁琳最後都功虧一簣~~~~~
作者:
MABEL4506
時間:
2010-1-6 20:58
啊~~~結尾是表示怎麼樣? 一個死掉一個發瘋去當乞丐了嗎?
作者:
cheetahs2934
時間:
2010-1-7 12:00
沒有結束的感覺啊……= =||
作者:
眼模糊心清楚
時間:
2010-1-7 12:47
沒有結束的感覺啊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1-7 17:31
這樣的結果感覺不太像是結果...
有那種無限的想像空間
是說，雀雁琳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成功，那真的很好~
如果成功了，那後續發展真不可想像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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