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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美男子的養成方法》作者:暗夜流光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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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09:57
標題:
《美男子的養成方法》作者:暗夜流光 (完結)
1、救命的阿達
東方英才,這個太過一本正經的名字有點愚蠢,把這個名字跟它的主人對號入座之後,就顯得更加愚蠢。
他總是一身樸素到土氣的打扮,因為好看的衣服沒有他能穿下的尺碼;他胖,但並不是胖到太恐怖的程度,頂多胖得平凡而猥瑣,放在人堆裡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個。
他其實不傻,甚至還很有想法,他總在不停的思考問題,比如他的人生到底是因為醜陋的外表才變得悲慘,還是因為人生太悲慘才連累外表都變得醜陋。
他無數次詢問自己,又無數次得出相同的結論:悲慘的人生跟醜陋的外表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兩者不可能脫離對方而獨立存在。
失戀對他而言是多麼幸運,因為現在的他無戀可失;他一向以為自己很樂觀,再怎麼慘,他也有一樣勝過許多人——他擁有一個真正的朋友,而且那個朋友裡外條件都近乎完美。可是到了平生第一次失業的當天,他才悲從中來的覺得,擁有太出色的朋友也並不是什麼好事,對方比自己強過太多的倍數,這會讓失敗的自己更加崩潰。
飢餓的感覺太難熬,他開始無意識的罵罵咧咧,從幼兒園搶走他糖果的同學一直罵到吹毛求疵的上司。罵了一會他又想哭,察覺到這樣太淒慘,他趕緊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找了個可以笑的理由——這樣很好,正好減肥,說不定變瘦了就能進化成帥哥。
勉強打了幾個哈哈,他自己也深感無趣,只好打開電視,用那些比他的名字更可笑的綜藝節目混混時間。他環視周圍,這個不到二十平米的租屋已經住不起了,過幾天就要搬走,拖欠的房租還沒有付……
昏睡間聽到手機在叫,叫一會,再叫一會。到不知道第幾次又響起來,他終於被惹煩了,看也懶得看就直接按下接聽鍵,「我死了!」
對方靜默幾秒,輕咳了一聲,從聽筒裡傳來的聲音冷淡而嚴厲,「你說什麼?」
「我……」下意識想要解釋,卻羞於說出自己的處境,東方英才慌亂間改口,「我……我在減肥!」
「減……肥?」對方拖長的音調表現了適度的驚異,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這倒是個新聞。怎麼,工作不順嗎?」
「……」
這個人總是這麼聰明,他瞬間無言以對,耗了一小會,對方也並不催促他,而是很有耐心的等著他。
「呃,工作是有點不順,你也知道,我幹的這一行要外表順眼加臉皮夠厚……我這正在修煉呢。」
「聽不出來你在修煉,只聽得出你狀態很差。要我來嗎?」
他差點順勢說好,想了想才一咬牙,「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行了,順便……減肥。我是真的想減肥!」
「好吧,減歸減,別弄壞身體。我過幾天再找你。」
放下電話,他是三分安慰三分失落,外加四分感慨。今晚整個世界也就只有對方記得他……哦,還有幾小時前上門追債的房東。那麼正好減肥。他也確實需要減肥。這是他理應順從的天意。
餓著本來就很餓的肚子,趴在床上什麼也不幹,堅持到第二天的時候他就有點迷糊了。到了當天晚上,他忍不住起床喝水,走到客廳幾乎就要奪門而出。
飢餓已經讓他失去了所謂的意志力,幸好還沒有餓得失去理智——他搜遍口袋,只找出不到二十塊。
二十塊,等於一斤多豬肉、兩個盒飯、三碗牛肉麵、四個……他竟然想不出來其他的了。於是他又灰溜溜地饒回床上繼續裝死。
到了第……不記得幾天,他終於不再頻繁的起身喝水,所有的感覺只剩下頭暈目眩加渾身乏力。甚至思維都不夠力氣了,他試著想了想瘦下來以後會有哪些福利,但腦海裡飄過的全是偌大的雞腿。
電話似乎響過,門也似乎被拍過,他卻無法確認是真的還是幻聽。恍惚中大門那邊傳來幾聲巨響,短暫的高興過後他嚇得精神一振:完蛋,他要給房東重新裝一扇門。一扇門的價錢是多少來著……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
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怒吼,可這種語調太過陌生。那個人的嘴裡從來不帶髒字,哪怕話裡的意思把人損得想去上吊。
他頗感新鮮地努力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終究只能睜開一條縫,「我……減……減……肥……」
「這叫減肥?在自殺吧你?」那個人動作粗暴地拍打他的臉,好像在試圖讓他保持清醒。
「不……不是……我真……減肥……我……我……我瘦……瘦點沒?」他被搖晃得想吐,肚子裡又實在沒貨,只一邊咳嗽一邊傻笑,想要聽到一點好話。
「等你醒了自己去照鏡子欣賞吧。本來就不好看,還鬍子不刮臉不洗,臉色跟死人一樣……喂,給我醒醒,不准睡過去,聽見沒?」
他沮喪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怎麼這樣都不能變得好看些呢。如果能夠變得跟身邊這個人一樣出色,他拿命去換也值得。可現在他拼上小命換來的,是一個比從前的東方英才更難看的人……那還是趕緊求活吧。
「我……我餓……」他不爭氣地軟下了氣勢,整個人倒向對方的懷裡,並就此不省人事。
當然,這幸福的昏迷非常短暫,只躺在醫院的床上輸完液,他就不得不醒了。其實他醒得更早,針頭一刺進手背他就想叫了,他一向那麼怕疼。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為他知道那人就在旁邊,等著把他痛罵一頓。
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餓得進醫院實在太蠢,他可以想像送他進醫院的那個人會被多少看客瞪視、斜視以及仇視。
他是聽到醫生很明確的交代說「沒事」了,才磨磨蹭蹭地睜開眼睛,搶在那人開口之前發出一聲超長的歎息。
「唉……說來話長……」
那個人沒有笑,一本正經地把椅子搬得離床更近,「沒關係,慢慢說。」
「呃……先出院吧?」
「醫生說你要留院觀察。餓太久,胃會有問題。」
「我……餓!對,我餓了!我要吃點東西……」
「你不能太快吃東西,再說也不需要。你不是要減肥嗎?繼續,我等著看你堅持到底。」
「呵呵……呵呵……」這種矇混的方式顯然沒用,他只好咳了一聲,虛弱地望著對方的眼睛,「我那是一時想不開,受刺激了。」
「這不是理由。從小到大,你哪天不受刺激?」
被對方這句話嗆得噤聲,他總算同情起那些得罪過阿達的可憐人。
「好吧,我說。阿達,我失業了……沒錢吃飯交房租,不好意思回家去要,更不好意思找你。我想得太好了,找個肯干就能賺的工作,混好了能在你面前直起腰來,我太他媽可笑了。就算我真的瘦了帥了,工作找好了賺錢了,也永遠不可能比你高!」
「……」對方聽得皺起眉毛,等他整個說完才慢條斯理的回他,「挺激動的啊,就為了這些?」
那種不以為然的眼神讓他一下子洩了氣,在對方墨黑而幽深的瞳孔裡,他看到一個面紅耳赤的胖子。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很搞笑,就真的笑出來了。
沒有具體意義的笑,卻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以至於眼睛都被淚水糊住。
阿達沒有笑,照樣皺著眉看他,等到他笑得聲嘶力竭、就要冷場的時候,才伸手摸一下他的頭,「別笑了。好好睡一覺吧。」
跟往昔一樣平穩的語調,只在尾音上多出一點溫柔,他受寵若驚地擦乾笑出來的淚水,用鼻音「嗯」了一聲就閉上眼睛。
2、要命的回憶
東方英才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的胡思亂想。
從小到大,他的整個學生時代就是一部被蔑視和傷害的血淚史,蔑視他的是男生,傷害他的是女生。
他人生中唯一的亮點,也是唯一管他、對他好、為他出頭的那個人,叫做盧啟達,然而這個人也正是他被女生們傷害至深的罪魁禍首。
好吧,讓他從頭回憶一下。他最初隨父母搬到城裡來的那年,是九歲。轉學到城裡待的第一個班,班長就是盧啟達。
轉學的第一天開始,幾乎所有的男生都愛笑他,他土氣過時的衣著髮型、肥嘟嘟的小圓臉,都是他們反覆打擊嘲笑的內容。他憋不住還過幾次嘴,就被他們下課後堵在廁所裡的牆角痛扁,一邊打他還一邊繼續笑他,「不疼吧!你肯定不疼,這麼胖,把力道都擋住了!」
他怎麼不疼,都疼到哭了,但不求饒的話會疼得更久。以前在家鄉的村裡也是一樣,其他小孩最喜歡逼著他求饒,求饒就求饒吧,反正那些欺負他的人總有天也會被人欺負。
他閃動著眼神開始幻想這些傢伙倒霉的樣子,嘴巴卻癟著哭出了聲音來,一臉都是可憐兮兮的淚水,「嗚嗚……別打了!我疼!」
他的求饒讓男生們高興和滿足,打下去的力道輕了許多,改為侮辱性的調笑,「呵呵,那你學狗叫!學得好,我們就不打你了!還給你糖吃呢!」
他心裡惡狠狠的咒罵他們,從他們的祖宗罵到他們的後代,臉上卻是一副傻乎乎的表情,「我、我不會……你教我。」
那個調笑他的男生清了清嗓子,「聽好了,汪!汪汪汪!」
他想笑,但是不敢,只能再次搖搖腦袋,「一點都不像……我學不會。還有人會嗎?」
另一個男生顯然聰明得多,用力一拳捶在他腦門上,「叫你叫你就叫,不准不叫!你還敢倒叫我們叫!」
這一下讓他嚎啕大哭,整個腦門好像都腫起來了,沉重而遲鈍的感覺異常恐怖。
他怕痛,但更怕的是被人打成傻子,因為他本來就長得又胖又矮,如果再一傻,那就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他爸爸對他說過很多次的話——英才,你要努力唸書,爭取出人頭地,不然長大就只能做和尚了。
他正因變傻的恐懼拚命嚎哭時,突然聽到了有人在笑,那個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的班長出現在廁所門口,捂著嘴笑得很開心。
打他的男生們拿不準班長想幹什麼,只好先住了手往旁邊退開。盧啟達這個班長向來都像大人一樣,說什麼做什麼都很有威嚴的樣子,讓同齡的男生們對他有種本能的敬畏。
盧啟達很快就笑完了,放下手對那些男生揮了揮,表情也變得嚴肅,「你們走吧,以後別再欺負同學。我不會向老師報告,但值日歸我安排,你們懂嗎?」
幾個男生悄悄放下了心,對他又有點害怕,又有點感激,齊聲恭恭敬敬的點頭回答,「是,班長再見!」
被丟在廁所牆角的東方英才現在總算覺得安全了,伸出手摸摸自己可憐的腦門,那裡果然起了一個大包。
他癟著嘴又想哭,站在一旁的盧啟達卻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幾眼,再次發出忍俊不禁的笑聲,「你有點聰明,真好玩,都把我逗笑了。」
東方英才很生氣,原來班長救他只是因為覺得他好玩,這跟其他欺負他的人有什麼兩樣?於是,他很激奮很有氣節的嚷嚷道:「我才不跟你玩。他們都是壞蛋,你也是壞蛋。」
盧啟達露出很輕蔑的眼神,臉上卻掛著笑容,「我從來不跟誰一起玩,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如果你求我陪你玩,我就不讓別人欺負你了。」
東方英才趕緊快速地轉動眼珠,盯著盧啟達漂亮的臉蛋開始思考。這個壞蛋班長是騙他還是說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如果是假的……好吧,其實他有什麼東西可以損失的?
「好吧……」
他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點了點頭,但一點沒忘記伸出自己的小指。
盧啟達睜大眼睛看著他那根粉嘟嘟的小指頭,十分無奈的搖搖頭,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對方,「真是小孩子……就算你有點小聰明,也還是個小孩子。」
東方英才這下比較放心了,收回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未干的淚水,聲音還帶著哭過的嘶啞,「好,你不是小孩子……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妖怪?」
盧啟達被他哽了一下,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瞪了他一眼,用很威嚴的語氣教育他,「東方英才,以後不許再罵人!否則值日!」
東方英才很不情願的點點頭,站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嘴裡卻在小聲嘟嚨,「他們打我,我又沒還手……我也沒罵他們……是他們自己笨……」
盧啟達微微瞇起了眼睛,跟上去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說大聲點,我聽不見。你說什麼還手?」
「呃……我是說,只有別人欺負我,我不敢還手,也不敢罵人。班長,你今天答應了我的事可別忘了!」
東方英才伸手揉揉自己額頭那個大包,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真的很疼……幸好很疼,否則自己還真哭不出來了。
盧啟達看著眼前淒慘又狼狽的小胖子,不但額頭上一個大包,脖子上也有被人掐紅的印子,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類似的傷。真是可惜了那點小聰明,這個小胖子其實很沒骨氣,打一打就哭成淚人,膽子也小成那樣。可是,他是一個能把自己逗笑的人,這算是一點特別吧?
盧啟達想到之前搞笑的那一幕,忍不住又發出了輕輕的笑聲,對這個沒骨氣的小胖子也寬容起來,甚至伸手模了摸對方受傷的額頭,「那個……你去不去我家?我家有醫生,給你把這個治好了,再送你回家。」
東方英才有點不明白了,「醫生不是在醫院裡嗎?我不去醫院,我家沒錢!」
盧啟達第一次對人產生了真正的同情心,他從來沒聽過哪個同學說過這樣的話。對於自己來說天生就有的東西,對於這個小胖子而言卻是聞所未聞的,就算分一點自己的東西給對方,也不算什麼,反正自己擁有的東西太多。
「不用你家花錢,你跟我去就行了。我家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你喜歡什麼,我可以送你。」
東方英才畢竟是個九歲的小男生,一聽到好玩的東西,眼睛馬上發亮了。他自己的玩具實在太少了,也都舊了,尤其是全家搬到城裡來以後,爸媽幾乎再也不給他買玩具和漂亮的衣服了,他們說要給他存錢上學。
盧啟達當然也發現了對方亮閃閃的眼神,不禁感到一種輕快的愉悅。對自己來說微不足道的東西,竟可以讓這個小胖子不哭了,反而變成一臉的興奮,那就隨便給一些嘛。
小胖子高興,就能把自己逗得更高興,應該是這樣的吧。
3、友情無限好
當天下午,東方英才就隨著盧啟達去了他家。回家是在學校後門口坐的轎車,小胖子一上車就變得拘謹了,說話的聲音都低到聽不清,十根手指也在膝蓋上攪成一團。
看到對方這種丟人的表現,盧啟達覺得自己有點掉價,他怎麼會想到跟這個小胖子一起玩呢?他皺起眉頭轉開了自己的視線,卻聽到小胖子怯怯叫他的聲音,「班……班長,我還是……我想下車,我自己回家。」
一陣小火從心裡頭冒上來,這個小胖子還真會氣人,現在變成他強人所難,求著小胖子去他家玩了?哼,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一百個小胖子也抵不了自己的一根小指頭!
可是,他狠狠盯了小胖子幾秒鐘之後,嘴邊冒出的話竟然很溫和,「你怕什麼,我家可好玩了。我的玩具都放了一間房,還有很多沒穿過的新衣服、新鞋子,你喜歡什麼?」
小胖子的眼神又變得晶亮起來,顯然被他美好的描述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真的?我……我都喜歡,行不行?」
赫!還真敢說!不愧是鄉下來的小土龜!盧啟達竟然在心裡說出了罵人的話,更加蔑視這個虛榮又貪婪的小胖子了。但是……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對這個小胖子卻是最高的夢想了吧?
他還是很溫和的點了點頭,「嗯,可以,你喜歡就好。」
這個下午,東方英才獲得了他人生裡第一次豐收。盧啟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從「壞蛋班長」一躍成為除了父母之外最好、最親的人。而且從此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盧啟達都在他身邊牢牢佔著這個位置,一直到了他對女孩動心的年紀才遭遇真正的考驗。
初次喜歡上隔壁班的女生,正是東方英才十五歲那年。盧啟達比他其實還小半歲,只是人長得高,十四歲就被女生們稱為校草,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也越來越輪廓分明,從而完成了「漂亮」到「俊美」的飛躍。
反觀盧啟達的「好朋友兼同桌」東方英才,個子不高、膀粗腰圓,五官由於肉比較多而擠在一塊,本來尚算秀氣的大眼睛也因為圓嘟嘟的臉只顯得喜感,雖然皮膚又白又嫩,可怎麼看都不像個發育中的男生,而像個需要減肥的胖女孩。
有校內風雲人物盧啟達罩著,其他男生不敢當面欺負東方英才,也不敢當面嘲笑他,只敢背地裡看不起他,給他隨便取上幾個綽號,比如「珍珠丸子」、「東方肥妞」什麼的。
如果東方英才真的很笨,那麼他的校園生活應該算得上快樂,可是他不笨,他還有點小聰明,就跟每個外表寒磣但自尊心很強的人一樣。
他無法克服自己的自卑,並且經常在盧啟達面前說出自己的委屈和抱怨,但同時他又經常感到一種扭曲的自傲。
「他們在背後說我,笑我,我都知道!他們以為我是傻子,我就裝傻給他們看,哼,但總有一天,那些笑過我的人都會倒霉,我不整治他們,也有人整治他們!壞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如果有一天,我變得有錢了,我變得帥了,我就去狠狠的報復他們!」
盧啟達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的這一點,即使明明知道他只是向自己發點牢騷洩憤而已。
「英才,我早就警告過你,嘴巴別這麼毒,那些人背後說你笑你是不對,但你跟他們這麼認真幹嘛?當他們是空氣就好,他們值得你報復嗎?你就是這樣,太注重別人的看法,你有精力時間,多注重自己的成績!你最近分數掉得厲害,我給你補習吧。」
「我……」東方英才神秘兮兮的看了眼四周,發覺沒有別的人經過才湊近盧啟達,「我喜歡隔壁班的王美慧。我想約她,但又怕她不喜歡我,不理我。」
盧啟達面色一沉,盯著東方英才發出冷笑,「我就說呢,你怎麼越學越差。原來是長大了,想跟女孩子交往了。你上個月全班第三十名,中等偏下了,還想談個戀愛?」
東方英才在這一點上很怕盧啟達,對方像他哥又像他爸,管他管得太嚴了。他沒有想過這種關係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他從九歲起到現在都被對方管習慣了。
他有點怯意的撓了下頭,壓低聲音找借口,「我……我成績跟她沒關係。那個……我是因為沒有追到才患得患失,成績下降,如果追到了,成績肯定會回升……」
盧啟達並不發怒,而是冷冰冰地繼續笑,「哦?你的想法還真新奇。既然是這樣,好吧,我陪你去找她。你不是不敢嗎,我陪著你,你總安心了吧?」
東方英才很雀躍的歡呼了一聲,可隨後又有點狐疑起來,他可不傻,盧啟達怎看都不像是在為他高興的樣子。
「呃……阿達,你在生氣吧?你是故意整我的還是真想幫我?」
盧啟達皺眉低喝:「不許叫我『阿達』,別人聽到了怎麼辦!反正,這件事就按你說的,我陪你去表白,不管人家答不答應,表白完了你都要安心補習!」
東方英才總算放下了心,果然是阿達對他最好。
他伸了伸舌頭,笑著拍了拍盧啟達的肩膀,「我會小心啦!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這麼叫你,一次也沒錯吧?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嘛。阿達,你對我真好,沒有你的話,我簡直就是一堆爛泥巴。」
盧啟達被這個胖乎乎卻十分真誠的微笑逗得很開心,說話的聲音也終於溫柔起來,「胡說。你哪裡爛了?就算只考了三十名,也還是中等,比別人不差。那些笑你的人不知道,你有多聰明、多細心,我心裡高不高興,你一眼就看得出來。」
東方英才誇張地歎了口氣,「可惜我長得太胖,如果長高一點,再瘦上幾十斤,說不定可以跟你平起平坐,收到很多女孩子的表白信呢。」
盧啟達也輕聲歎氣,「你以為收到那些信很好?回也不行,不回也不行,當面拒絕太傷人自尊,避而不見又好像太狠,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你這個飽漢不知餓漢饑的傢伙,真欠扁!我把你剛才的話錄下來,放給全校男生聽,讓他們暗殺你。」
盧啟達還是笑得很愉悅,「你不會的,你出賣誰也不會出賣我,要是失去我這個朋友,你就孤家寡人了。」
東方英才做出難過和生氣的表情,「你要不要這麼直接啊?我只有你這個朋友,你朋友也不算多吧!」
盧啟達很嚴肅的搖頭,「這你就錯了,多的是人想要跟我做朋友。不過……呵呵,我不想跟他們做朋友,我跟他們只算認識。」
聽到盧啟達最後的那句話,東方英才真的很感動,他知道阿達說的是全是實話。阿達是個很傲氣也很出色的人,家世又那麼的好,天底下多的是人想要跟他做朋友,可他選擇了自己這個大肥仔。
而且阿達是真的看重他,跟他在一起時表情多是自然開心,也會跟他開玩笑。但他很少看到阿達對別的人笑,更別說彼此間開玩笑了,甚至是去阿達家裡,也很少看到阿達跟父母講話。有錢人家裡難道都是那樣嗎?在那種時刻,他有點為阿達感到難過。
阿達其實很寂寞,但並不是因為寂寞才選擇了他來做朋友。僅僅因為這一點,他就永遠不會背棄阿達。
他不是個善良的人,他自己心裡很清楚,從小到大,他都想要報復每個欺負過他的人,只是他沒有那個能力而已。阿達不喜歡那樣想的他,可他還是一次次對阿達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喜歡阿達教訓他的樣子,很正義、很嚴肅,也有點硬邦邦的可愛。
從現在到將來,他可能對不起很多人,但他最不可能傷害的人就是阿達。
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他確實是那麼想的。然而,只過了短短幾天,他的感情與信念都受到莫大的顛覆。
4、意料中的失戀
阿達向來說到做到,果然陪著他去找了王美慧。用溫和有禮的態度把女孩叫出來以後,阿達就把他推到了女孩的身前,自己站得遠遠地,以眼神鼓勵他勇敢出擊。
阿達穩健的眼神似乎擁有某種魔力,他急速的心跳緩和了點,深深吸進一口空氣,抬頭直視女孩寫滿疑問的臉。雖然面皮發燙,但起碼沒有結巴,「王美慧,我是二班的東方英才,我想跟你認識,你願意嗎?」
女孩眨眨眼睛,帶著笑意看了看他和站在一旁的盧啟達,「好啊,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然後呢?」
東方英才拚命壓抑住滿心驚喜,極力保持鎮靜而自然的表情,「你這個星期天有空嗎?我想約你一起出來玩……看個電影,或者逛逛街。」
女孩想了一想,微笑著露出臉上的兩個小酒窩,「我們才剛認識,單獨在一起可不行。我想再約個女同學,你也帶上你那個朋友,我們四個人一起玩怎麼樣?」
東方英才立刻轉頭看向盧啟達,眼神是興奮中帶著可憐巴巴的哀求。盧奇達皺眉瞥他,雖然並沒聽清女孩的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求自己什麼,但還是微微點了個頭。
東方英才這下高興了,對女孩很用力的點頭,「嗯,那就這麼說定了。呃,我們去哪裡接你們?幾點鐘?」
女孩再看了眼遠遠站著的盧啟達,對東方英才提出建議,「把你朋友也叫過來商量吧,看看他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約時間地點。」
此時的東方英才還沒察覺到危險的臨近,他畢竟是第一次追求女生,但到了這個週日的上午,他無師自通的發現了一個事實——只要盧啟達在他身邊,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孩會注意到他。
事後回想起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約會簡直遭透了。阿達是一臉的不情不願,兩個女生的目光則一直圍繞著阿達,本該是主角的他完全像個佈景擺設,而且還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種。
從前他也曾幫女孩子遞過情書給阿達,但從來沒感覺到現在這種失落和妒忌,因為那些女生都不是他喜歡的。
美慧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子,暗戀的時間就將近一個學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告訴給阿達聽,也鼓起勇氣約到了美慧,卻得到這樣一個淒慘又悲哀的結果。
更讓他無力的是,他好像沒法怨恨阿達或者美慧,只能怨恨自己沒有吸引住女生的優點。就連他自己看看阿達再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相差實在太遠。如果他是個女生,他也不會選擇自己,阿達確實是所有女生夢想中的那個白馬王子。
阿達這個傢伙,總是顯得溫柔又成熟,就算再不喜歡一個人,也會保持基本的禮貌,然後客氣過頭的逐漸疏遠和冷落對方。
他也曾經笑過阿達,說這樣很虛偽,但阿達只要一個反問就能封住他的嘴,「我對你有這樣嗎?認識的人太多,我只挑喜歡的交朋友。誰都是這樣吧?」
他想說,他不是這樣。喜歡跟不喜歡也是需要資格的,他只有阿達這麼一個朋友。
在許多人裡面只挑選自己喜歡的人做朋友,這種優越的好事輪不到他。就像在許多女孩裡只挑選自己喜歡的做女朋友,這對阿達是很自然的事,而對於他,則是一件可笑的事。
他初戀的慘敗讓他意識到,他根本沒有挑選的權力,所以他暗自勸慰自己,只要有女生能看上他,他就應該高高興興的接受並且感恩了。可是同時他又很不甘心,他喜歡的女生就是美慧,明明都已經認識了、約到了,再往前幾步說不定就能交往。
於是,某個躁動的夜晚,他獨自一人站在美慧的窗前,徘徊了好幾個小時,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敲窗。青春的衝動和激情到底抵不過理智,他真的不笨,所以他沒敢第二次鼓起勇氣,親口詢問美慧到底喜歡他還是阿達。
他呆呆地站在窗戶下面,望著房間裡那片模糊的燈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始終無法踏出那一步。
夜越來越深,燥熱的感覺逐漸消失。不記得過了多久,美惠的房間終於變得漆黑,他也只好轉過身,像來時一樣默默離開。
體驗過平生第一次失眠過後,他只想快刀斬亂麻,逼迫自己不再想著美惠臉蛋上可愛的酒窩,而是老老實實跟著阿達每天回家補習。
阿達似乎感動又困惑,但並沒有追問他什麼,只是以意味深長的眼神時不時看他一眼。
他反而是先忍不住的那個人,放下書本很認真地詢問對方,「阿達,你喜歡美慧嗎?」
「不喜歡。」
「呃……為什麼?」他很驚詫,美慧是那麼的可愛又爽朗,也有恰到好處的矜持和害羞,阿達怎麼會不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麼,你很希望我喜歡她,然後搶你的女朋友?」
「呃……」東方英才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如果自己真的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肯定會受不了的,「那,那以後呢?我再喜歡上第二個女生,她又喜歡你而不喜歡我的話,你會喜歡她嗎?」
盧啟達微微皺起眉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繞口令啊?反正你喜歡的人,我都不喜歡,你放心吧。」
東方英才是聰明的,所以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阿達,你真好!其實你是為了我才這麼說的,因為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會搶我的女朋友……阿達,我太感動了,來抱一個!」
盧啟達臉上浮起尷尬而無奈的神情,但還是放下了手裡的書本,任由他撒嬌般抱住自己。
此後的許多年裡,這樣的場景時常不定期上演。
5、天堂並地獄的一周
將要考大學的時候,東方英才正遭遇著第四次失戀,那個女生竟然並不是喜歡上了阿達,而是為了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生甩了他。
他遠遠偷看過那個男生,深刻覺得那個男生遠遠不如阿達,甚至還不如他自己,所以這次失戀的打擊也特別嚴重,嚴重到他對某些女性的審美觀產生了惡意的質疑。
他在大考臨近的一個月裡,一邊暴飲暴食,一邊狂看言情小說和漫畫,想要透徹的研究女孩們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這種任性的舉動沒有被阿達發現,因為那時候作為學生會主席的阿達實在太忙了,找阿達談心咨詢的同學每天絡繹不絕,還有些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喜歡三五不時撲在阿達的懷裡哭一哭,以尋找到安全感和緩解升學壓力。
他其實也想撲在阿達懷裡哭幾次,如果真的那樣做了,說不定他的失戀綜合症馬上就能治好。
可是,他每次悄悄經過學生會門外,都只聽到裡面很多人在講話,要麼就是阿達在給其他學生會成員安排事情做,唯一一次只有阿達在的時候,阿達竟然累到睡著了,他推門走進去那麼大的聲音,都沒有把阿達吵醒。
他蹲在椅子前面,看著阿達疲憊的睡臉,伸手摸了摸對方額前柔軟而乾淨的頭髮。忙成這樣的阿達,還能保持衣服和頭髮這麼潔淨,這可真累啊。
再想想自己,頭髮又長又髒,身上也發出不太好聞的味道,尤其是這個月的暴飲暴食,讓體重增加了十幾斤,阿達如果醒過來看到,肯定會狠狠一頓好訓。
算了,還是不打擾阿達了,東方英才自慚形穢的站起身來,對著玻璃窗觀察了幾眼自己目前的尊容,懷著一點心虛和自卑悄然離開。
當天下午放學,他早早跑出校門,找了個理髮店把頭髮剪短了。回家之後趕緊洗頭洗澡,又把所有租借的書都還上,第二天精神抖擻的去了學校。
早已不是跟他一個班的盧啟達連教室都在另一棟,那是各年級尖子班專用的新教學樓,跟他們這些混混班遠遠隔開。如果阿達不是正好就在尖子班裡,他會比其他同學罵得更狠,可阿達得到了好的待遇,身為朋友的他只有高興的份,所以每次聽到其他同學酸溜溜的罵起那棟新教學樓,他都緊緊閉著自己的嘴,臉上卻帶著傻傻的微笑。
其他的男生還是不敢太欺負他,不過冷嘲熱諷和言語侮辱是常有的事。他也已經不是萬事都要向阿達哭訴的年紀,有些不想忍的事一咬牙也就忍過去了,僅僅為了在阿達面前保留一點自己的面子。
比如現在,他臉上的傻笑顯然得罪了剛才罵罵咧咧的男生,對方坐近他居高臨下「呸」了他一口,「你笑什麼?我很好笑嗎?東方——肥妞!」
對方刻意的怪腔怪調讓全班同學都轟然大笑,東方英才還是繼續傻笑,「謝謝你告訴我哦,原來你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好笑。」
那個男生氣得拍一下桌子,「你個死胖子,仗著姓盧的給你撐腰是不是?有種跟我出去單挑!」
他考慮了一下,這不是個好選擇,他會白白被打。換了往常,他肯定是沉默走開,不理會他人挑釁,但這次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一語不發的站起來,跟著對方走出了教室的門。
毫不意外的,他被暴扁了一頓,肥胖的身體和缺乏技巧的動作使他只能挨打。挨打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被校方給抓進了辦公室之後,大部分同學的證言都是那個男生單方面毆打他,而他根本沒有還過手。
那個男生被記大過一次,他卻奇跡般的逃過了懲罰,也可能是他滿臉的青腫看起來太過淒慘,從而奪取了大量的同情。
不過,當放學後在校門口看見等待他的那個人,他就明白了自己又一次得到了對方的照顧和幫助。他腳步歪歪斜斜的走過去,盧啟達一直皺眉看他,等他走到面前才摸了摸他臉上腫起最高的部位:「疼不疼?」
他「嘶」地倒抽一口涼氣,誇張的往後退開幾步,「你說呢?這麼用力的摸!我都好久沒被人打過了,好痛!」
盧啟達沉下臉開始訓他,「那是你自作自受,為什麼要理睬別人的挑釁?我都問過了,你如果不跟著他出去,他根本不敢在教室裡打你,老師隨時會進去。」
他嘴巴掀動兩下,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地,「我……那我是想……那個,我昨天去找過你,你睡著了……呃,我剪頭髮了,不過今天髮型又亂了,唉。」
盧啟達聽著他毫無邏輯的話,想了想才斜眼瞥他,「你這是抱怨我?最近冷落你了?還是說你最近心情很爛,想要我安慰一下你?嗯,你還想說,你最近有點自暴自棄,才幹這種被人打的蠢事?好看看我還管不管你?還是說,你為了讓我高興才想要振作一下,所以去剪了頭髮?」
東方英才的臉逐漸紅透,兩隻腳無意識的在地面上碾來碾去。聽到最後那句才無奈而忸怩的點點頭,「好了好了,你都對……別說了行不行?那個……我失戀了!」
盧啟達盯著他淒慘到完全認不出五官的臉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是撒嬌?你失戀了不起啊?每次失戀都像炫耀似的,非要我哄你好久。」
東方英才臉更紅了,趕緊提腳往校門外面快步而走,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好了……別笑我了……我走了。」
盧啟達也快步走出來,一個用力拉住他的手臂,「跑什麼?跟我回家。我又不是不肯哄你,反正……我今天也有空,我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你傷成這樣也不好回自己家。待會到我家了再打電話回去,就說考前單人補習。」
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住了腳,學盧啟達經常看他的那種斜睨眼神,「你也開始騙人了呀,叫我騙爸媽補習?」
盧啟達發出一聲得意的冷笑,「什麼騙人,我是說真的。從今天晚上開始,單人考前地獄式補習。」
「啊,殺人了!只有一周就大考了呀!」
「嘿嘿,抱佛腳對你來說,有用。你就是那麼點小聰明,給我死記硬背!」
就這樣,他被阿達逼迫著進入了地獄般的一周。但是,最後的考試成績確實比他自己預期的好了一些。
他考進了一個不好不壞的本城大學,而且只是專科,但比起原先他和父母所恐懼的落榜,能考進大學已經值得高興。他的成績向來不算好,是阿達逼著他管著他,時不時來個補習才能一直維持在班裡的中等。
阿達說過的那句話,他自己其實也很明白:他是有一點小聰明,但也只有那麼一點小聰明,如果他再英俊一些、高大一些,那點小聰明也許這輩子就夠用了,可是他不但肥胖、還比較矮小,長到十八歲也沒能高到阿達的下巴。
阿達已經是標準的模特身材了,他還停留在十五歲那年的身高,據說太肥胖會造成發育遲緩,他多麼想乾脆拿把刀削掉身上那些肥肉。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09:58
6、長大的必經之路
其實跟其他的同學比起來,他不算太矮,不算太醜,可是他身邊站著的,是阿達——家世、學業、外表……他人眼中樣樣完美的盧啟達。
只有在他的眼中,阿達才不是那個模板式的存在吧。阿達這個傢伙,對很多人都虛偽又冷淡,對女孩子尤其不假辭色。這也就是說,阿達很自傲,很挑剔,可能一輩子都挑不到滿意的老婆。
他有時會悲觀的想到,也許在遙遠的將來,他和阿達會成為一對滑稽的難兄難弟。阿達因為過於挑剔而孤家寡人,他則會因為太過滯銷而獨家寡人,到了那時候,他和阿達都會寂寞得要死,乾脆一起生活算了。
當然,這是他至今為止最可怕最悲觀的一種想像,但不知為什麼,他把那些想像中的細節落實起來竟然也還覺得ok。跟阿達一起生活,其實很不賴,阿達喜歡收拾,家裡總是乾乾淨淨,對食物和衣著的品味也十分之好,自己卻是那種什麼也不想幹什麼也幹不好的人,怎麼算都是自己佔便宜、阿達吃虧。
本來呢,他還悄悄想過,萬一他和阿達能夠進同一所大學,就可以校外同居,盡情占夠阿達的便宜,但那真是萬中無一的可能。阿達的考分非常出色,而且據說考前就已被外省著名學府特招,他每次問阿達,對方都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他用自己那點小聰明預感著,阿達將會要離開他。所以他才會在考前又是失戀又是打架,失態得全校很多同學都注意到了他這個透明人。事實證明,阿達仍然是最注意他的那個人,這一點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想,現在的他應該可以笑著送走阿達。無論是最初的起點還是最後的終點,他們的位置相差太遠,他們注定只會在路上重合一小段。
他暗自傷心了兩個月,這兩個月裡阿達找過他很多次。他不敢再問阿達選擇了哪個學校,兩個人一齊笑著踏遍了每一處他們從前喜歡的地方。
然而到了將近開學的那幾天,他實在無法再偽裝,只得低著頭對阿達說出自己最不情願說出的話,「你……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走?我走到哪裡去?」阿達托起他低低垂下的腦袋,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容,「我跟你同校啊!」
「啊?你……你……」東方英才趕緊把快要溢出的眼淚用力收回去,惱羞成怒的狠罵對方,「你怎麼不早說?害得我……」
「呵呵,害你怎樣?」阿達似乎很享受他的窘迫,一點不打算讓他糊弄過去。
「害我……害我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你別再這樣了啊,我嚴正警告你!」
回答他的是一陣輕快的笑聲。
嶄新的大學生涯裡,他們當然不會同班同系,但東方英才很直接的要求阿達:「我們住校外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住!」
阿達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有點喜悅又有點困惑。這樣猶豫不決的阿達真的很少見,對方一向都是特別強勢和果斷的傢伙。
「阿達,快點答應我啦!你不會在乎那一點租金的對吧?你知道我沒錢……」東方英才拉住阿達的手臂耍起小小的無賴,這是被對方長期寵溺而慣出來的無法無天。
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相聞。正是炎熱的九月,東方英才身上卻沒有難聞的味道,這個超懶的小胖子在夏日也很少出汗,身上只飄來一陣淡淡的廉價肥皂香。
盧啟達的額頭上冒出了幾滴汗珠,不動聲色甩開了對方的手,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別鬧了……這件事不行。」
東方英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九歲到現在,阿達第一次如此冷酷的拒絕他。
「那、那為什麼呢?我、我出三分之一的租金好了!呃……要不,我出一半!」
盧啟達又好笑又好氣的瞪他一眼:「拜託!這不是租金不租金的問題!你認識我這麼久,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小雞肚腸的人?」
東方英才氣得鼓起了圓滾滾的面頰:「呼……那到底為什麼?我那麼窮,肯出一半就是我最大的誠意了!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錢多得用不完啊?還小雞肚腸,你罵我是不是?」
盧啟達對付他是輕車熟路:「我哪有罵你,是你自己小人之心。不說這件事了,我送你去新宿舍,陪你見見舍友。」
東方英才看到對方臉上那個萬年不變的淡然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願望徹底泡湯了。只要阿達擺出這幅「辦正經事」的模樣,就說明對方已經對前面那個話題失去了興趣,鐵心要轉移掉雙方的注意力了。
儘管心有不甘,還有點小小的怨恨,可東方英才只敢鼓起臉、嘟起嘴,以表示自己在生氣和難過,卻不敢公然跟阿達對著幹。
從九歲起就被阿達管到現在,無論是對方的寵溺容讓還是強勢管制,他都早已習慣,甚至由此產生了莫大的依賴和惰性。比如對方現在要陪著他去新宿舍,他一點也不覺得丟臉和不妥,阿達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任何事都會幫他,這一點再自然不過。
兩人一起去了學生宿舍,東方英才的幾個新室友看起來倒還和善。彼此簡單的打過招呼之後,盧啟達發揮了完美的社交能力,跟那幾個同齡的男生禮貌而客氣的交談起來,順便把東方英才鄭重的托付給他們照顧。
男生間的那份友誼是彼此最能夠理解的,誰沒有一兩個死黨兄弟呢?那幾個新室友都答應得很爽快,盧啟達當天就豪氣干雲的請客吃飯了。
在熱火朝天的飯桌上,幾個男生喝著啤酒越聊越歡,宿舍裡最高大的那個拍著胸脯應諾:「英才以後就是我兄弟了,誰要欺負他,就是跟我過不去!」
盧啟達至此才笑得陽光般燦爛,同樣誠懇地伸出手掌拍了拍這個男生的肩膀:「你這句話,我記住了!以後有事只管開口!」
東方英才也有點感動,除了阿達之外,他還從來沒有得到過其他同齡男生的善待呢,看來進了大學是不一樣了。
在其他男生的挑唆鼓勵下,他也激動起來, 裝做沒有聽到阿達的勸告,勇敢地舉起杯子,把杯裡滿滿的液體一口飲盡。
不幸的是,才喝到第三杯,他這個酒國新丁就轟然倒地了,意識消失前他看到阿達驚慌的臉。想想這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阿達真正著急的樣子,今天竟然發生了好幾個第一次。
醒來的時候,阿達早已不在他身邊,同宿舍的男生輪流照顧了他一晚。從此以後,他的朋友將不再只限於阿達一個人,但為什麼他小小的心眼裡莫名的泛酸,覺得阿達是不是……不再把他看得那麼重要了?
阿達不願意跟他一起住,寧願把他托付給新的室友;阿達主動給他找了新朋友,是不是意味著阿達以後不想太頻繁的陪著他?他們畢竟會有分離的那一天,他們的路果然還是不同。
他也不笨啊,何必那麼沒出息的死死纏住阿達,他應該交新的朋友,談新的戀愛,無驚無險混完大學幾年,再高高興興的徹底長大。
7、外面的世界
此後的日子,他開始得過且過的,也不得不就這麼過,因為阿達來找他的頻率確實減少了很多。
他明明早就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忍不住滿心的幽怨,沒出息就沒出息好了,他想要跟阿達見面。
有太多話想要跟阿達說,新的女友、新的舍友、新的班級八卦、新的瑣碎家事……那些毫無營養的話題,阿達以前都願意聽他講,只有在臨近高考的那個月,自己才被冷落到發霉。現在的他跟那個月一樣慘,不……還要更慘一些,他明顯的察覺到阿達的眼神,經常會刻意的躲避他。
因為這一點,他幾乎不存在的自尊又神奇的回歸了。他暗地裡臭罵過死阿達無數次,什麼惡毒的詞彙都給想到了,但每一次跟阿達碰面時,他還是歡喜雀躍,那種搖著尾巴奔上去的醜態連他自己都感到鄙夷。
阿達已經不喜歡聽他瞎聊,尤其聽他講到新女友的名字,更是隨便找個借口就要離開。學乖了的他只好趕緊吸取教訓,下次見面時絕口不提他的新戀愛。
他是委屈的,他不但委屈還想方設法的求全。他始終想著阿達對他是那麼的好,為了他放棄遠方的名校,而投考了這麼一個本地的二流學校。他不是笨蛋,向來都不是,他只是搞不懂阿達到底為什麼冷落他。
也許……阿達就是那傳說中偉大高尚的友人,想要激勵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早日成才,才故意給自己痛苦的磨礪?呃……這麼想真的很牽強,但這是最讓自己開心的一個幻想,東方英才從小就很阿Q,現在也一樣受不了苦,所以乾脆像抱稻草般拽住了這個荒唐的想法,以此激勵自己按照阿達的期望努力成才。
可是,他的天分確實很普通,何況他的喜好也太普通……在被最好的朋友冷落的情況之下,他的整個大學生活,有一大半世間沉迷於遊戲和戀愛。
室友們果然很照顧他,有什麼好玩好吃的都不會忘記他,他也就十分高興的接受了,隨時與室友們打成一片。
短短的幾十個月裡,宿舍裡這群精力旺盛的男生打爛了無數副撲克、玩爛了好幾台電腦、經歷了N次失戀、第N次共醉過後重頭再來……東方英才也不例外。
在經歷了整個學生時代的第六次失戀之後,他終於吃力的拿到了畢業證,與同學們一起狂歡了小半個月,再跟其他的同學一樣,提著簡單的行李離開。
他的畢業考成績有點爛,之前又渾渾噩噩的沉迷於遊戲和撲克,應該實習的時間全跟舍友們一起消磨了,難得的暑期打工也只維持過短短兩個月。大學生涯只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果,他有點沒臉去見阿達,他想念著阿達的笑臉和教訓,更想念著阿達怒視他的神情,可是……他害怕阿達只會跟他淡淡地打個招呼:「哦,畢業了?好,再見。」
在離開學校之前,阿達有來找過他一次,站在宿舍門口冷冷看著他的阿達,眼神正掃視他手上的一疊撲克牌。他有點緊張地藏起了它們,跳下床去迎接阿達,可阿達只對他輕輕點了個頭:「不用出來了,我還有事,路過而已。」
這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冷笑加路過」,那一刻的他沮喪得快要抓狂。如果早知道阿達會來,他一定把自己弄成平整乾淨的大好青年,才不會像現在這樣——腰間掛著地攤上買的四角褲、因為貪吃零食而崛起的小肚子露天挺著、頭髮也好幾天沒洗過了,一縷縷貼在頭上像用了定型膠。
經過上述的這一次會面,東方英才離校時是靜悄悄的。為了下一次跟阿達見面時不再丟臉,他要努力振作,努力獲取一個合適的工作。
等到自己混得像了樣,他會回來主動找到阿達,主動請阿達出去吃飯,說不定還可以去阿達熟悉的那個法國餐廳。
就這樣,他邁向了傳說中遍地都是機遇的社會。他懷著莫大的期待和好奇,跟其他的應屆畢業生一樣,準備一出社會就遇到伯樂,然後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可是……事實跟理想的差距總是比較誇張。他遞了一個月的簡歷,網上網下都試遍了,通知他面試的公司只有兩家。
而兩次面試的過程也很糟糕,一套不合身的西裝破壞了他所有的形象,意識到了就業艱難的心態也讓他非常緊張。
滿頭大汗的離開面試辦公室之後,他甚至在廁所裡偷聽到他人的談話:「這次來面試的都不怎樣……沒實力起碼要談吐打扮得體順眼吧。要麼就胖墩墩,要麼就瘦成竹竿,還一個個天花亂墜的胡吹,卻沒有一點實際經驗。如今的年輕人太懶了,都想著不勞而獲呢!」
誰想不勞而獲了!他差點衝出去跟對方理論,他也想好好學習、潛心做事,他都洗心革面了,再不會像在大學裡那樣瞎玩。當然,最後他還是沒衝出去,他不是那種血氣大過智慧的人。
他老老實實的回了家,再次翻開所有的招聘報紙,任命的開始選擇低門檻的工作。
因為他的識時務,第一份工作很快有了著落,他要去賣保險了!為了配合工作,他還花血本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父母家離公司太遠,他擔心會每天遲到。
經過短期的培訓,他對保險行業產生極大的熱情,他家裡一直都算窮,他迫切的需要那些佣金。雖然他的人緣一向不太好,但如今他已經進入社會了,他會努力遷就,努力贏取他人的好感,最主要的是贏取客人們的好感。
於是接下來,他過得很忙碌,像一隻野心勃勃、四處亂撞的小蜜蜂,勤勞得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料。
他每晚對著鏡子排練許多第二天可能用到的台詞,每天奔波於可以見到任何成年人的場合之中,對每個陌生人硬著頭皮雙手遞上名片,堆上一臉自認為誠懇老實的笑。
這樣奔波了整整一個月,他終於拉到了第一筆保險,那還是他自家的鄰居,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給了他照顧。他高興得立刻忘掉了之前的辛勞,滿腦子都想著日後那大筆大筆的鈔票,並且馬不停蹄的跑去離開不久的學校。
這月的薪水還沒有發,就算發了也不會多,他還沒有過試用期呢。但是,他終於可以挺起胸膛,請阿達出來好好的吃上一頓飯了,哪怕這一頓飯過後,他可能會餓上大半個月。
8、失業良民
看到眼前最少有兩個月不見的東方英才,盧啟達淡淡說了聲:「你曬黑了,好像還瘦了點。」
如果不是身邊人來人往,東方英才真想扎進對方懷裡,多久沒聽到阿達這樣跟他說話了呀。
還好,阿達對他不是太客氣,說明對方的心情比較好,他伸出手、踮起腳,勉力挽住阿達的肩膀,「走,我請客吃飯!」
阿達的眼神終於顯出點驚異,東方英才從未像此刻般自豪過,「我工作了!拉到了第一筆生意!我要慶祝,請我最好的朋友吃飯!」
阿達直直看他半晌,終於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伸手摸一下他頭上剪短的黑髮,「嗯……這是好事。怎麼樣,工作很辛苦吧?」
「……不累!我們走啊,早點吃完飯就去唱歌,今天全程我請,你不許買單。」
「呵呵……」阿達似乎笑得更加開心,大學幾年來的距離與隔閡一下子消失了。
雖說是東方英才請客,但盧啟達堅持要自己點地方,東方英才也很大氣的點頭,「好!隨便哪裡,我今天拼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盧啟達竟帶著他去了學校附近的家常菜小店。他剛進大學的時候,倒是跟舍友們常去這家,菜味不錯,量足又便宜,但阿達只陪他去過一次,還嫌棄過那裡的口味和衛生。
被阿達拖進店裡坐下之後,東方英才小聲咕嚨,「你這是給我節省?你看不起我啊……換一家吧,我請得起!」
阿達斜睨了他一眼,湊近他聲音極低的開口,「我是真的想進這家店。你以前跟他們來過很多次,但只帶我來過一次,我說這裡的菜不好吃、衛生也差,可你還是經常跟他們一起來……」
東方英才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低叫:「好哇,你吃醋了?我們的完美先生盧啟達同學也會吃醋?」
盧啟達臉上隱約浮起兩片可疑的紅雲,咳嗽一聲正式轉開話題,「別說這個了,談談你的工作,保險不好做吧?你離校時都沒跟我說一聲,我也沒去查你到底去哪了。電話我給你家打過,你爸媽說你一直沒住家裡。」
「呃,我搬到公司附近,我怕遲到啊,試用期超過五次就不用再去了。我不像你還能多讀幾年書,不早點工作就要完蛋。阿達,我相信我可以掙到大錢的,你等著看吧,我將來要請你去最貴的餐廳吃飯!」
盧啟達被他逗得瞇起眼睛,嘴角也彎了,「好,你胸懷大志,要請我去最好的餐廳吃飯!原來我就是你努力振作的電源。那麼,為了讓你早日實現理想,要不要我……」
「不要,千萬不要!我那麼聰明,又肯幹,才不想靠你呢!小時候不懂事,什麼都依賴你,結果長大了什麼都不會做。阿達,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做一輩子朋友,就不能一直依靠你。」
聽清楚他的這段話,盧啟達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了,換上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的表情,「……嗯。我知道了。我不會幫你,你自己多努力。」
菜很快端上來,兩人間短暫的沉默又被打破了。東方英才笑嘻嘻的夾起味道熟悉的菜,「嗯。還是這裡的菜味道好!公司的飯太難吃了!」
「……英才,外面的世界就是這樣,你要一個人走,會很辛苦。你真的想好了?」
阿達的語氣很奇怪,既像是在心疼他,又像是在誘惑他。他其實是個超級軟弱的傢伙,差一點就要對阿達撒嬌了,可那些被阿達冷落過的日子還牢牢扎根在記憶裡。
他猛然打了個冷戰,對著阿達用力點頭,「我想好了!阿達,別說話了,我們放開肚子,吃!」
這頓飯吃得很無語,請客的人吃得撐了,被請的人一直吃得很斯文。東方英才是被盧啟達扶出小店的,以他這個撐法,也不可能再去唱歌。
盧啟達笑著招來一輛計程車,把他塞進了車裡,「早點回去休息。你現在工作了,要記得保重身體。」
東方英才抱著肚子暗自紅臉,誰叫他是一個月沒吃到好東西的難民呢?唉,又在阿達面前出醜了。
記得小時候,他從來不怕在阿達面前丟臉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阿達面前想要保留自尊那種完全無用的東西?
他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幹這樣愚蠢的事呢?他只要繼續依賴阿達,他就可以得到不勞而獲的工作,還有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不是最實際的嗎?
可是,利用誰也不能利用阿達,他早就對自己說過這句話。對阿達的友情反而成了他獲取利益的障礙。他愛錢,窮人家出身的孩子哪個會不愛錢呢?他小時候曾經那麼的貪婪,霸佔了阿達的那麼多玩具。
但現在不同了,他們已經長大,如果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去纏著阿達給他更多的利益,那麼他在阿達的心裡,是不是會越來越渺小,然後被拒絕、被冷落,直到一年也見不到幾次。
他已經撞過一次黑,再也不想撞到第二次。他其實還是那個軟弱又虛榮的小胖子,有不要錢的玩具肯定是想撲上去霸佔的。可是,如果那些玩具要拿阿達去換,未免太過昂貴,他這輩子也不肯答應。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清高、最硬骨頭的想法了,可惜現實總是那般殘酷。他過於積極的工作態度並沒有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反而換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投訴。
他學著所有的保險從業員一樣,對女客戶送花、獻慇勤、贊對方美麗迷人;對男客戶則是不折不撓的死纏爛打,相信自己總能用真誠感動對方……在工作後的第三個月,有好幾個客戶投訴了他,女的說他眼神猥瑣、行為下流;男的說他騷擾過度,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他委屈得想要撞牆,在上司狠狠訓他時義正詞嚴的為自己抗爭,「我沒有!二組的陳xx比我過分多了,這些還是他教我的……」
「小陳多帥啊,年紀小、嘴巴甜,一雙大眼睛騙死人,女人都吃他那一套,男客也不討厭他,說他態度誠懇!看看你這衰樣,你跟他比?」
「我……」東方英才忍耐了三個月的憤怒一次性爆發了,「你欺負人!你這是人身攻擊!」
「喲,你還不服氣?反正沒滿試用期,你走人吧!自己去財務部結算這個月薪水,然後趕緊離開公司,否則報警處理!」
「啊?」東方英才完全沒有料到,這樣一場小小的口角就能讓自己被炒。從前在學校,即使跟老師頂嘴也只是被訓一下而已,他現在才真正看到象牙塔外的現實。
「滾啦!」中年男人拿起桌上的電話,「不然我馬上通知保安上來押你出去!」
「……」他終於頹喪地低下頭去,很小聲地說了一聲,「不用了,我自己走。」
最後的一點尊嚴總要保住,他已經失去了工作,不能再被人拖出或者抬出這層辦公樓,這裡已經不是老師的辦公室,靠著請求和眼淚就可以混過難關。失敗就是失敗,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面對。
9、多餘的人
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紙箱,垂頭離開熟悉了三個月的大廈,整個過程沒有人給他打招呼,這還真是殘忍,但也算是一種仁慈。
他回頭瞄了眼高聳的大樓,突然意識到自己只要多干兩天就能挺過試用期。自己的被炒應該不是偶然,而是上司早有預謀的必然,但誰叫自己太笨呢,主動給了對方炒人的理由。
站在人潮人湧的大街上,他茫然想著自己應該往哪裡去。回家?好像太丟人了;不回家……他身上只有最後這個月結算下來的一點點現金,連交房租也不夠。
發了好久的呆,褲兜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失神地拿出它,看清對方的名字才顫著手指按下接聽鍵,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撒嬌般的哭腔,「阿達……」
對方立刻察覺到他的不妥,沉聲反問他,「怎麼了?心情很差?工作不順?」
當著無數陌生路人的面前,東方英才很想「嗷嗚」一聲就嚎啕大哭,其實也沒有人認識他,他此刻再丟人也沒關係。可是……那樣會讓阿達厭煩吧?
還是免了吧……他強行把眼淚和嗚咽都堵回身體裡,換上平靜的口吻向對方撒謊,「沒有……我很好。我只是發現自己不喜歡這個工作,想要換一個。」
阿達沉默了幾秒,以命令式的口氣開口,「你在哪裡?我來找你。工作不喜歡就辭掉算了,你到我這裡住幾天散散心。」
東方英才極其意外的張大了嘴,又是驚喜又是不安,他拿不準阿達說出這句話是巧合呢,還是已經預料到他的慘況才刻意安慰他?
現在的他多麼想馬上見到阿達,可一旦阿達出現在面前,他就必須老實交代一切。他所謂的自尊會蕩然無存,他所謂的努力也會變做笑話。
「……還是不用了,我剛跟經理吵了架,隨便發洩兩句而已。開玩笑,我哪有這麼容易倒下,你忙你的去,我也繼續忙了!」
「我不太相信你,你聲音有點不對。我還是……」
「阿達,你就讓我自己作主吧!」他在慌亂中大聲嚷了一句,「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好吧。」阿達在電話彼端沉默了幾秒,用低沉的聲音這樣回答他,之後就切斷了訊號,也切斷了他已經到達舌尖的道歉。
滿心的愧疚讓他不安了許久,反而一時記不起失業的悲慘,渾渾噩噩地坐上公車,又糊里糊塗地回到租屋,屁股都沒坐熱就被房東找上門。
他掏出了兜裡所有的現金,才夠湊滿上個月的房租,這個月也只剩兩天,房東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垂著頭說出底氣不足的保證,「我會想辦法的……再寬限幾天吧,我不會賴帳的,押金還在您那呢不是?」
畢恭畢敬地送走債主,他坐在沙發上發起了愁。回家去要,肯定能拿到,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再靠家裡……好吧,其實現在已經是火燒眉毛,只不過他還想再努力一把。
只要在房東下次光臨前找到新的工作,拖到第一次發薪就可以挺過去了。他握了握拳,決定就這麼辦。
奈何幻想總是比現實迷人,一直拖到口袋裡只剩二十塊而房東又親自上門的那天,新工作還是沒有光顧他。
再然後就是更加丟人的那一幕了……他竟然餓得昏迷在房間裡,險些死得輕於鴻毛,幸虧阿達一腳踹破大門,表演了一場英雄救狗熊的戲。
後來有鄰居告訴他,那個年輕人把他從屋裡拖出來的時候累得夠嗆,叫車也花了十多分鐘那麼久,好幾輛計程車看到他們的情況都不肯停,好不容易等到個雷鋒車才收下他們。那個年輕人當時氣得不行,板著臉惡狠狠地說了句,「我明天就去買車!」
被阿達救回一命,虧欠對方的更多了,東方英才愁眉苦臉地感受著生存的幸福,躺在病床上自言自語地小聲演練,「阿達,我不用你幫忙,我自己能搞定……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那個……重來!」
他頓了一頓,對面前的白牆堆起滿臉獻媚的笑,那聲音假得自己都打哆嗦,「阿達,我沒事呢,新工作找到了,不用你操心……不對不對……」
他想了想,換上特別嚴肅誠懇的表情,「阿達,真的謝謝你,但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靠自己,要不然我永遠都……」
……要不然,我永遠都追不上你。
他在心底來回重複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可又忍不住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笑。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起身去上廁所,在鏡子裡第一眼看到的影像就讓他嚴肅的表情化為烏有,瞬間被一種滑稽的視覺效果打破。
鏡子裡的人頭髮亂得像鳥窩,一雙不大的眼睛下面是臃腫的臉頰和肥碩的鼻頭,雖然鼻樑挺直,上面的浮油卻光可鑒人……無神的雙眼還被黑眼圈包圍著,眼周也因為太久的昏睡而腫著,他自己都被好好噁心了一把。
所以……還是不要搞那種煽情的台詞了,這樣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對完美的阿達說出那一句話。這樣微小的自己,就算整個消失掉,對身邊大而擠的世界也造不成任何損失吧。
他上完廁所,就躲在病房裡換上來時的衣服,再悄悄溜出醫院。連出個院都要偷偷摸摸活像隻老鼠,害怕當面被阿達問起所有丟人的事,這種軟弱的表現也讓他對自己的窩囊有了更深的認知。
溜出醫院後他也不敢回家,就漫無目的地順著大街往前慢走。阿達一旦發現他溜走了,肯定會很生氣……發脾氣的阿達很可怕,但如果阿達根本不會生氣,而是笑著把他這個麻煩又愚蠢的傢伙順手丟掉呢?
想到這裡,他嚇得定住了腳跟、僵直了身體,回頭望向距離還不太遙遠的醫院。
可是,回去就要面臨阿達的質問跟看管,這雖然比獨自寂寞要幸福百倍,卻能夠繼續磨損他所剩無幾的自尊心。這個東西他本來就不多,再不能失去一星半點了,否則,他會更快的被阿達丟棄吧?
這樣想著的他,全身都因為一陣突來的寒冷感而戰慄起來。
在一片絕望的靜寂中,口袋裡猛然響起歡快的鈴聲,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掐斷,看到來電號碼時卻猶豫了。連續不斷的鈴聲在催促他做出抉擇,他額上冒汗、背上發癢,手指也在發顫。
最終,他還是摁下了熟悉的接聽鍵。他想要聽到對方的聲音,這是身體先於思維做出的選擇,尤其在經歷過剛才的寒冷之後。
10、共醉
「你在哪裡?出聲啊!給我老實呆著,我馬上過來!」
被對方連聲的低吼嚇得抖了一下,東方英才立刻忘記了腦中亂糟糟的猜想,依照長久以來的習慣服從對方,「是!我在xx街xx大廈門口!」
不到三分鐘,一輛嶄新的車就停在他面前,敞開的車門內是阿達嚴厲的聲音,「上車!」
「呃……是!」阿達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在跟他生氣,他連自傷自憐的膽量都沒有了,只想著怎麼討好對方。
一路上阿達都沒有開口,車速不快不慢,臉色也一直沒有變過。東方英才越來越緊張,忍不住主動小聲提問,「呃……阿達,你是不是在生氣?」
盧啟達用眼角的餘光掃他一眼,以鼻音輕輕「嗯」了一聲。他這才挪挪身體,再湊近對方一點,「你在生我的氣?」
盧啟達往旁邊讓了讓,聲音嚴肅中帶了無奈,「拜託,我在開車!要撒嬌回家再說!」
「呃……」東方英才莫名的紅了臉,趕緊擺正眼神坐正身體。阿達這樣講話很奇怪,感覺有點老夫老妻……錯了、錯了!這樣想的自己才是奇怪吧?
把車駛進一個暫新的花園小區,盧啟達停好了車,帶著東方英才一起走向自己目前的住處。
看著眼前陌生的社區,東方英才睜大眼發出驚歎,「很漂亮……你什麼時候租的?我都不知道……」
「嗯,這裡環境還可以。我前一陣學著投資,賺了點錢,所以先買好房子,為獨立生活做準備。」
「啊?你買的?」東方英才雖然沒資格妒忌對方,但對自己的現狀更加灰心。
盧啟達聽出他語氣中的沮喪,停步皺眉看他,伸手在他背後重重一拍,「挺直了走!自己買房子沒有什麼了不起,你將來也能。」
被對方的拍打小小激勵了一下,他用力挺直腰部跟上阿達,「嗯,我會努力的!可是我現在……那個……」
到底要不要說呢?那場窩囊而快捷的失業的全部過程?一直到坐在了阿達的新房子裡面,他還在偷偷猶豫。
阿達已經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顯然是在洗耳恭聽,但他真的不想把那些倒霉日子再回憶一遍。
「……好吧,不要想太多了,你先去洗個澡。我把你的行李放進房間,待會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完全命令式的安排結束了無聲的尷尬,東方英才輕鬆地吁出一口氣,決定聽從阿達的指示。這樣他就可以暫時不去考慮其他的煩惱,也不用太過丟臉的訴說自己悲慘的失業歷程了。
兩個人在社區附近的餐廳吃飯,東方英才主動的要求喝一點烈酒,盧啟達倒也不阻攔他,甚至還願意陪他喝一些。
東方英才真是感動,記憶裡阿達從來不喝烈酒。阿達微笑的臉也是那麼溫柔體貼,「英才,我今天捨命陪君子。」
他狠狠吞下一大口辣喉的酒液,眼淚終於可以找到流淌的借口,他一邊痛快地流著淚,一邊傻笑著對阿達舉杯,「呵呵,這酒真辣,夠勁!阿達,你真好,比這酒還好!」
盧啟達哭笑不得的也對他舉杯,吞下一小口酒後持筷給他夾菜,「你別光喝酒,記得吃菜。」
他真的很快樂,即使失去了其他的一切,阿達還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大學生涯也曾有過其他的友人,可他們比起阿達,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阿達,都有著錦上添花跟雪中送炭的區別。
「阿達……我想一輩子,都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要努力趕上你……配得上你……可我沒用。我……我連個工作都做不好,我……我真窩囊……」
酒過三巡,他開始流著淚胡言亂語,整個人倒在阿達的懷裡,把對方一身昂貴的衣服蹭得濕漉漉地。
可盧啟達一點也不介意,反而伸出雙臂把他抱得很緊,濃濃的酒意讓這位完美先生也失去了自制力,在友人耳邊輕聲嘮叨起來,「我其實……有點高興……英才……我高興你失業了……我不是好人……對不對?英才,別睡著……我抱不動你……」
最後的最後,微醉的盧啟達把喝到爛醉的東方英才連拖帶抱弄出了那間餐廳。
在許多人的注目禮下,盧啟達竟然不覺尷尬,反而笑得很開心。儘管扶著的那個身體實在是重量級的,把他累到滿頭大汗,但對方完全依賴於他的、小孩子般的軟弱姿態,讓他嘗到了久違的快樂與滿足。
艱難的步行了半個小時,兩個人才一起滾進家門——由於他們都走得不穩,其中一個更是軟成泥,他們真的是「滾」進去的。
被重重壓在底下的東方英才終於發出了哼聲,如夢初醒般睜開眼睛左右亂瞟,「啊。這是哪裡?幾點了幾點了?我要上班!」
壓在他身上的盧啟達伸手拍他的腦袋,「別鬧了……都晚上了!上什麼班!」
「哦——」長長地吐出一個字,東方英才又閉上了眼睛,過半晌才猛然「啊」地一聲:「我不用上班了……嗚嗚……我被炒了,阿達,我被炒了!」
盧啟達摸摸他的背脊,盡量哄他,「知道了知道了……炒就炒了唄,誰一生中一次也不會被炒的?」
「嗚嗚……可,可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了!」哇啦大哭的東方英才把對方當作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拚命把眼淚蹭到對方身上。
這樣痛哭著的東方英才,又好像回到了九歲那年,被其他男生欺負和痛扁過後的眼淚,軟弱中顯出幾分稚氣可愛。
盧啟達是真的感到心疼,但又隱隱感到有點高興,把對方軟綿綿的身體整個圈在雙臂中,「英才,盡情哭吧,我在這裡。」
「嗚嗚……阿達,我已經盡力了!他們說我長得難看才得罪客戶,女的投訴我好色,男的投訴我騷擾……嗚嗚……太不公平了,我是全組最努力的人啊……阿達,我要像你那麼帥就好了!」
「你一點也不難看,我也不算很帥……男人只要努力做事業,一定會帥起來的。英才,你說過要努力,我相信你。」
正在哭的東方英才又笑了起來,拽住盧啟達的衣服用力點頭,「嗯,我要努力!阿達,我決定了,我還要繼續減肥!還要向你學習很多東西……我一定要成為你這樣的帥哥!我……我……」
這個「我」字弄了好半天也沒下文,盧啟達都以為他睡著了,準備把他扶起來送進臥室,他卻接著當才的話尾小聲嘮叨,「我要配得上阿達……跟你平起平坐……我要跟你走在外面,不會被說成是你的跟班和小弟……我不要當你身邊的小丑……阿達,阿達……」
盧啟達沒有再回應他的低喃,只是默然坐在他身邊陷入沉思,不時伸手輕輕撫摸他汗濕的頭髮。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09:59
11、同居
到第二天清晨醒來時,東方英才深刻體驗到放縱的後果。頭痛欲裂加上胃裡空空,難受得他幾乎是爬去衛生間的。
盧啟達早已不在房子裡,只給他留了一張字條,「我上學去了,早餐在冰箱,你自己熱熱再吃。」
他又慢慢爬去冰箱前面,拉開門觀察裡面的食物,剛要拿出大瓶牛奶和麵包時,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只好極速跑進衛生間,把僅有的一點膽汁也吐了出來,再回到客廳時就一點食慾也不剩了。
坐在沙發上痛苦的揉著自己的頭,他這還是平時初次失去食慾這個東西啊。腦子裡好像想起來什麼,他恍然驚喜地低叫了一聲:「對!我要減肥!沒有食慾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是呀,如果想變得跟阿達一樣帥,首先就要減掉自己滿身軟乎乎的肥肉!
總之,當盧啟達下午回家打開大門,第一眼就看到倒在沙發上的東方英才,因為極度的飢餓,他看起來簡直奄奄一息,慘白髮青的臉色也十分嚇人。
盧啟達衝過去拽起他,臉色簡直比鍋底還黑,「你瘋了?才剛出來呢,又想進醫院?」
「我……我餓……但我能忍住!」東方英才臉色是很難看,但他竟然在笑,「阿達,我可以的……我忍住了!我一天……沒吃東西。我要減肥!」
盧啟達恨不得打他一巴掌,但看著他一副病容,才強行忍住自己的怒火,換上輕聲地誘哄,「你很好,一點也不肥,別餓壞身體了。」
那個餓到不行的傢伙卻一下子有了精神,眼眶裡浮上淚花,想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倒出來,「你當然不覺得!你那麼優秀!我有多慘你不可能體會!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努力就能被別人承認,可是不行啊!我要減肥,阿達,我要減肥!」
「……」盧啟達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摸摸他的頭:「好吧,但你不能用這種方法。我給你找營養師和健身教練,做一個健康有效的規劃。」
東方英才正在後怕,自己從來沒對阿達這麼凶過,他以為阿達肯定會很生氣,搞不好還會把他趕出去……所以,一聽到阿達那麼溫柔的話,他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眼睛又不爭氣的濕潤起來,「阿……阿達……你真好……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呢?」
這麼簡單而煽情的一句話,卻讓盧啟達愣住了,眼神也變得略帶迷茫和苦悶。尷尬的表情在臉上僵持了半天,盧啟達才清清嗓子站起身來,「你去洗澡,我給你約人,快一點,別磨蹭了。」
「哦……嗯!」本該全身無力的東方英才聽到「約人」兩個字,猛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全速奔向浴室,感動的眼淚也瞬間蒸發。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東方英才又是一次天堂和地獄的結合,跟這比起來高考前的那次補習完全是小兒科。
阿達為他請了幾個真正的專業人士,安排他減肥、健身,還有教他社交禮儀和衣鞋搭配什麼的。
他問了阿達很多次,這筆費用一共是多少,將來一定要還給阿達,但對方總是板起臉漫不經心地說:「以後再說吧。」
其實他也不是笨蛋,這筆錢對他來說肯定是天文數字,但對於阿達而言,應該不算太大的支出。可是,他真的想還這筆錢,將來他也一定能掙到,如果不還給阿達的話,他和阿達的差距永遠都是那麼的大。
無論在揮汗如雨的運動中,還是忍饑捱餓的痛苦中,又或是每減輕一磅的喜悅中,他都提醒著自己:還差得遠呢。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最初的動機和最終的目的,只知道他還要繼續堅持下去。
這也是軟弱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堅持這麼久的事情,而全程都有阿達陪在身邊,也讓他彷彿回到了久違的童年。想起來他和阿達很久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小學畢業之後的整個中學和大學時代,他都沒能和阿達同班。
他長期佔據著阿達的客房,他也偷偷問過社區裡其他的業主租金應該是多少,並且偷偷把價格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加上其他估算的費用一起。
科學的方法果然好過自己亂來,他迅速的瘦下來了。不但身材變瘦,該有肌肉的地方也一一鍛煉出完美的形狀,合理的運動和食物搭配讓他皮膚跟體格都變化巨大,整個人簡直脫胎換骨。更別說還有那些禮儀訓練、心理學課程,讓他學會了真正的人際溝通,比起他在公司培訓裡所瞭解的皮毛完全不同。
每個休息日,阿達都會跟他一起出門,說是要讓他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很快的,這就成為他最喜歡和最期待的事。倒不僅僅因為可以學會更多為人處世的方法,而是因為這個過程中,一直有阿達陪在他身邊。
至於自尊,他已經不再需要了。他不願意捨棄自尊的原因,只不過是害怕失去阿達這個太過「高級」的朋友,現在阿達對他這麼好,他也就趕緊得意忘形了。這是阿達對他的縱容,雖然幸福卻總有盡頭,也正因為一定會有結束的那一天,還擁有的時候就更要抓緊。
阿達一路注視著他所有的變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高興,只給他簡短的鼓勵和大部分沉默的陪伴。
他時常看著阿達正在對他微笑的臉,回以笑容的同時卻心情忐忑,他總忍不住悄悄揣測,對方到什麼時候才會要求自己搬走呢?如果卑鄙一點,他可以永遠不主動提出來,而是把那個難題留給阿達去開口。
他本來以為,這短暫又幸福的同居只會延續幾個月,時間過得太快太快,他一次次的數著日曆還是留不住它飛逝的速度。當他不知第幾百次翻開日曆,才發現他在阿達家裡已經過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的生活其實很單調,可以用幾句話就概括,無非是運動、上課、等阿達回家、週末一起外出……但回味起來竟然有數不完的細節。
他並不想太快去回憶,所以要把它們留在心裡比較深的地方,等到將來的某些時刻再拿出來慢慢咀嚼,那樣他的人生才不會變得太悲慘。
12、告別
又是一個週末,阿達照樣帶著他逛街,讓他自己挑選喜歡的衣服試穿,這也是專業人士們交代的「功課」之一。
穿好一套合身的西裝之後,他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耳裡不經意聽到了兩個售貨員的低語,她們在稱讚他很帥。他覺得這只是促銷的手段,雖然他也感到了虛榮的快樂。
過了幾十秒,有三個經過店門口的女孩也站住腳步,用很低的聲音竊竊私語起來。
他從鏡子裡觀察三個女孩的表情,她們確實滿臉都是憧憬和誇讚,但這可能是因為阿達……他再從鏡子裡偷偷瞄了一眼阿達,才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他這一邊,眼神變得跟之前不同了,不再是親密又關切,而是帶著一點不悅與疏離。
他不知自己應該竊喜還是害怕,阿達是感到了一點妒忌嗎?因為女孩們對自己的讚美?其實就算不看向其他的任何人,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身材還是儀表,他不再是半年前那個猥瑣又失敗的胖子。這個奇跡般的轉變是阿達賜給他的,他最想得到的也是阿達的讚美,而不是這種冷淡的表示。
整整大半年的時間裡,他完全被阿達養著,阿達終於對他感到厭煩了吧?他就像寄生蟲一樣,依附在阿達身上佔盡便宜,享受著幸福的同時也毫無尊嚴。
這短暫的半年裡他並不需要自尊,只要阿達的笑容就好,可是現在,他即將失去其他的東西,唯一能抓住的就只剩自尊了。
已經太久了……他和阿達美好的同居生活,在看到阿達這種眼神的時候,終於走到盡頭。
他動作優雅地轉過身,對阿達露出被訓練過的笑容,「怎麼樣?我就穿著這一套去面試,你覺得合適嗎?」
阿達的眼神變得更不高興了,可臉上也露出微笑,對他語聲平穩的說:「嗯,很合適。你想去哪一家公司面試?說給我聽聽。」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阿達,我還要去賣保險。不過,我想換一家公司,我從前工作過的那家最大的對手……它們就在同一棟大廈裡。」
阿達微微皺起了眉,「有必要這樣嗎?真是幼……呃,算了,你喜歡就去吧。」
東方英才壓下心裡那一點難過,笑得還是很陽光,「嗯,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成功!」
阿達注視他的笑容,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些呆。他被對方看得有點不自在起來,輕輕咳了一聲,阿達才猛然移開視線,大步走向收銀台那邊。
他小步跟在阿達身後,努力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道別的句子,「那個……阿達,我也該搬了。不好意思,打擾了你這麼久。」
阿達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來對著他,眼睛再次鎖住他的臉,「你……」
他不想聽到阿達言不由衷的挽留,趕緊在對方繼續說下去之前搶著開口,「我想好了,也決定了。」
看到阿達的臉色越來越黑,也許這種話不該由他這個無賴的房客提出來,但是阿達那麼慷慨,應該說不出趕他走的話,總是等待著告別的自己太可悲了。他握緊拳頭來了個深呼吸,硬著頭皮第二次表明決心,「阿達,真的。我其實早就想說了……」
阿達瞇起眼睛,舉起手打斷了他,臉上的一絲笑容也帶著勉強,「我早就說過,不要在別人面前這麼叫我,你總是不記得。」
對啊,阿達不喜歡自己在別人這麼叫,他從前總是記得很牢,這大半年卻因為彼此過於親近而漸漸忘形了。他跟阿達根本不是一個級數的人,他應該永遠都記得這一點,就算鏡子裡的他外表已經不再肥胖醜陋,骨子裡仍然一事無成,他可以拿什麼跟阿達相比呢?
光是這種企圖跟對方比較的念頭就很過火了,但他沒辦法阻止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妄想。那麼就去努力拚一拚吧,不然這個可悲的自己也永遠都不會死心。
他想到這裡,挺直了腰部看向阿達,甚至悄悄掂了掂腳後跟,盡量讓自己能夠高到平視對方的程度,「嗯,以後不會了,就算只有我們兩個,我也不會那麼叫了。啟達,謝謝你這麼久的照顧,我會努力的。」
盧啟達仍然是那種看不出太高興也看不出很生氣的樣子,在他的注視下點了個頭,「嗯,加油。」
兩個人一路沉默回到家,誰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輕鬆的聊天。「再見」畢竟不僅是一句話、兩個字,比起平淡卻快樂的相聚要重得多。
當天晚上,東方英才久久沒有睡著,他盯著四周的牆壁跟熟悉的擺設發呆,一呆就是一整晚。
這間客房已經被他住舊了,牆上有好幾處不小心弄髒的污跡,床下還有他偷偷網購回來的成人雜誌。唯一不能跟阿達分享的,也就是這一類東西了,想必阿達也藏著不少好貨呢。
他忍不住偷笑起來,稍微想像了一下阿達面紅耳赤跟左手奮戰的鏡頭,但竟然不太想得出來。阿達總是很正經的,從來不跟他談論成人話題。
他不知道其他的同性好友之間是不是百無禁忌,他這裡沒有可比性。可是以往在公司,就連普通同事在衛生間裡也會開一些帶色的玩笑。也許阿達是不同的,又或者阿達有很多事情不想跟他分享,尤其那些很隱私的感情和身體的秘密。
他不是沒有好奇過,但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去主動刺探,在他的面前,阿達不但威嚴,還很高大,他只能服從加依賴。當然,在他們共同認識的其他人面前,阿達更加完美,幾乎到了不可褻瀆的地步。
曾經被他叫了二十多年的「阿達」,就已經是對方能給他的最大的縱容了吧。
亂想了好幾個鐘頭,他始終沒法睡著,正好提前起床收拾行李。可是他收來收去,竟然找不到幾件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他這大半年裡擁有的一切都是阿達給他的。吃飯、零花、衣服……甚至是節日給父母帶的禮物,都是阿達買單的。
幸好他「工作不久」,父母早就說好三年內不要他給家用,否則連這份錢阿達也會幫他出的。而他之所以能夠臉皮那麼厚全部接受下來,無非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借的,將來一定會還給阿達。
錢也許有能夠還清的一天,可是阿達這二十多年帶給他的一切,他這輩子也不可能還得清。也正因為這樣,他這輩子也不可能跟阿達平起平坐。他們最初的起點就牽扯著物質跟金錢,儘管他們那時候都只是小學生。
他苦笑著數起阿達曾經送給他的很多東西,從小時候的玩具到今天的西裝,它們都曾帶給他許多歡樂,但它們也是他跟阿達之間始終存在的那條鴻溝。
他只是裝作不介意,他也知道阿達是真的不介意,然而從學校走到外面的世界裡,再一敗塗地之後,還有阿達來收留照顧,在感受著幸運的同時,過山車般起伏的人生也讓他學會害怕。
所以,他必須主動離開阿達,否則他會無法忍受將來的寂寞,甚至無法生存下去。依靠阿達活著的自己,也隨時都會失去由阿達賜予的一切。這麼簡單的道理,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的,只是……一直不捨得越來越熟悉的這間房、這張床吧。
13、特權效應
為了盡快擺脫不恰當的留戀,東方英才非常堅決的搬了。他離開的時候幾乎沒有帶上什麼行李,因為這個家裡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正屬於他的東西。
阿達沒有挽留他,而是沉默地目送他走出大門,他不敢回頭看,於是背對著阿達故作瀟灑地揮揮手,「兄弟,再見了!一找到工作我就請你吃飯!」
阿達似乎無意回答他,只是敷衍般地「嗯」了一聲,他按捺住轉身的衝動甩甩腦袋,大步走下樓梯,直到確定遠離了阿達的視線才開始加快速度。
他一路狂奔著跑出這個美麗的社區,想要把有關於它的記憶全部隨風丟棄,耳側的風聲卻太過淒厲,讓他整個身體都有種奇怪的痛感,連眼睛都跟著變酸。但是不要緊,總會過去的,就像人生的每一分快樂和每一段失意。
他必須忙碌起來,以便壓下心裡太多混亂的念頭,所以他匆忙地回家了一趟,把行李放下、跟父母短暫地打了個招呼,就立刻衝向本地最大的人才市場。
這天正好週三,趕上了本周第一場招聘會,他花20元買了張票,用力深呼吸幾下,面帶微笑、邁著看似自信而穩健的步子走進場內。
他的掌心全是汗,但早已在那些心理勵志課程中學會如何隱藏內心的不安,他從招聘方代表的眼神裡看到了大量的好感。
儘管如此,結果還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回家後的第二天,就同時接到了兩家公司的電話。
這說明了什麼?他看著鏡子裡乾淨而斯文的臉發出概歎,「真不公平,他們果然都是以貌取人的,如果換了以前……」
當然,他不會選擇這兩家小公司,只是想要測試一下自己改頭換面的成果,他早就有了特定的目標。現在的他終於獲得了更多的自信,丟掉了沮喪和自卑,雖然還是為從前的自己感到悲傷和同情,卻也萬分樂意與那段失敗的人生徹底告別。
他感到一股熱浪從胸口升起,有什麼東西開始劇烈膨脹,他再次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轉身挺直胸膛走向暫新的未來。
「美」是一種絕對的特權,他從小就在妒忌和羨慕中深深明白。醜陋肥胖的小孩總會被別的小孩欺負,漂亮的小孩才會人見人愛。
他的童年是標準的灰色,除了自己的父母,其他所有的大人都不太喜歡他,儘管他們嘴裡也會說著「可愛」,眼睛裡卻只有冷淡或者厭惡。曾經有位阿姨對另一位叔叔說過,「這個小孩真不可愛!長得不好看就算了,還一肚子的壞主意!你看他瞪著我呢,真是怪嚇人的!」
那時的他委屈地低下了頭,其實他只是盯著那位阿姨手裡的蛋糕而已,身邊的每個孩子都跟他一樣,可只有他得到了「嚇人」的評價。
而此刻的他,終於從幾位面試官的笑容裡看出,他不但被所有人共同正視著,並且已經先於其他的競爭者得到了某種特權。在他鎮定地告訴他們前一次離職是出於個人原因之後,他們甚至並沒有追問其中的細節,就當場通知他下週一來報道了。
如果換作以前,他肯定會在面試官的追問下滿頭大汗、結結巴巴,然後被那些嚴厲的眼神嚇得蜷縮起身體,根本沒有說出細節的機會就被掃地出門。其實過程基本一樣,只是結果大相逕庭,這全是因為他外表的脫胎換骨。他身上筆挺的西裝、平穩的音調、自信的微笑還有英俊的容貌……就算換了是他自己,也一定會先於其他競爭者選中這個賞心悅目的年輕人,這份工作的需求就是獲取客戶的好感與信任,有著優質的外表肯定能事半功倍。
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工作,可以不用獲取其他人的好感與信任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句古話說盡了全人類都是以貌取人的本質。他甚至冷不丁的想到阿達,如果小時候的他比阿達更好看,家裡比阿達更有錢,對方還會不會選中他作為身邊最親密的朋友呢?
這種想法實在有些卑鄙,可他還是忍不住猜測了下去,阿達對他的好,有多少是因為居高臨下的同情?如果他處處都可以出色得與阿達相互比較,阿達還能容忍他的眼淚和依賴?絕對不能吧……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會允許。
反過來想的話,他倒要慶幸他幼年時的自卑可憐,正是那樣的他才能得到阿達的友情,鏡子裡現在的這個他即將得到許多,卻無法再得到只屬於他的阿達了,如果可以交換……
東方英才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阻止自己那些荒謬的想像,他的智商不應該跟著體重下降。現實世界裡沒有魔法,現在的他已經應該要歡呼雀躍才對。
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嘗到捷徑的滋味,他整個人都應該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也應該更加深信,他接下來會找到更多的捷徑,他能夠用好這大半年來學到的所有本事。
他需要更多的忙碌,以鞏固他剛剛獲得的特權。他的新工作做起來並不陌生,用的還是跟過往一樣的招數,那些被前上司罵得一文不值的點子卻是那麼得心應手。
他用著所有保險從業員都用濫了的工作方法,電話、上門、約談、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尋找著潛在客戶。
短短兩個月下來,他竟然簽到不少保單,基本上都是來自女性客戶的,還被有意向的客戶回約過幾次。這些並沒有讓他欣喜若狂,在從陌生到熟識的女性們信任又依賴的目光下,他的胃口和野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他確信自己能夠做成更多保單,只要他繼續眼神專注、聲音誠懇,解釋合同條款的時候可以對那些熟練的專業知識倒背如流,再加上一點含蓄的誘哄和露骨的溫柔。
他太忙了,忙得兩個月裡只跟阿達通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超不過三分鐘就有別的事情繼續要忙。這幾次電話問候裡,阿達主動掛斷的只有一次,而且好像是生氣了才掛的。
「你說過請我吃飯……你就這麼忙……你在鬧什麼彆扭?喂!說話!你少裝啞巴,我忍你很久了……你這算過河拆橋?還是小人得志……喂?」
「啟達,對不起,有別的電話進來,我待會再回你……」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誰的電話比我的重要?你有女朋友了?」
「呃……我待會打過來給你再說吧。」
「算了,你不用說了,我也有事要去忙了。沒什麼重要事不用找我。」
這就是阿達最後的一句話,東方英才用了一整晚來揣測對方這句話的真正用意。
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竟然要靠猜了?他在漆黑的深夜裡無聲苦笑,拿不定主意到底回不回電話、什麼時候回電話、電話裡又該說些什麼話才不會把他跟阿達之間的關係搞得更糟。
離開阿達身邊到現在,他們並沒有爭吵過,可是某種奇怪又微妙的尷尬越來越明顯了。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他沒有辦法搞清楚原因,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答案,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即使阿達也看出來他其實是在掩耳盜鈴。
14、盧啟達
盧啟達是個很有教養的人,即使罵人也不帶髒字,比如說出「小人得志」這個詞的時候,他臉上還有微笑;在他用力按下掛斷鍵的時候,也沒有一點生氣的表情。可是,他緊緊握著電話的手已經爆出青筋。
他早該料到有這麼一天,他從來就不該去相信所謂的友誼,更不該打破朋友之間應有的屏障,靠得太近會毀掉一切。
從第一天認識東方英才,他就從沒期待過那個傢伙能有多堅貞。虛榮、軟弱、心胸狹窄……還有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但他一直把局面控制得很好,他喜歡對方身上那些「不完美」卻無比「正常」的人性特質,那是他自身所缺乏的,最鮮活生動的部分。
這是他經歷過數次理性分析得出的結果,否則他無法解釋這段友情的延續。他早已預見他們總會在人生的某個點上分道揚鑣,因為他們各方面的差異實在太大,可是他從沒想到,先退出「好友遊戲」的那個人會是東方英才。
那個總是軟弱的躲在他背後,依靠他去解決問題的東方英才,從哪裡得到了獨立的勇氣?僅僅因為外表的改變這種淺薄的理由?哪怕這個改變也是得益於他?
他為自己高估了對方而感到生氣。按照世俗常規的眼光來看,對方這種行為叫做「卑鄙」,按他自己的評價,這種行為叫做「愚蠢」。
他從不介意是不是被對方利用,即使從小到大他們的關係都確實有這個成分,也是他授權允許的。他願意給,對方才能得到,否則東方英才從他這裡將會一無所得,無論物質還是情感上。
他待在一個安全的高度享受著友情,直到那個愚蠢的傢伙差點意外自殺為止。那短暫的幾分鐘裡,他的確亂了陣腳,他被人妒忌的高智商和高控制力差點一起失靈。他畢竟是人,不是什麼完美的機器,他既然容許了這位朋友的存在,並且已經容許了這麼久,那份友情的重量不言而喻。
他有些失控了,不惜玩起了小詭計,把對方從合適的距離拉近,牢牢栓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他對這份友情的緊張程度,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比喻,姑且用「心愛的小狗」來形容比較好理解。
是的,作為朋友,他喜歡東方英才,但從沒把對方跟自己放在一個天平上。從家庭出身到後天培養,從外表到智商,他們最初的起點就是天與地,這是再清楚不過的現實。
大多數正常人都會喜愛親自養大的小狗,也能夠理智而富有感情的善待那隻小狗,當它走失或者死亡的時候,會傷心和哭泣,但絕不會認為那隻小狗比自己更加重要。短則幾天、多則幾年,人們就會淡忘悲傷,養一隻新的小狗。更嚴重一點的,當他發現自己仍然留戀那只死狗,以至於無法接受任何替代物,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他會從此拒絕再養狗。
當然,從這件事上,他也再次印證了自己身為「常人」的那部分——他的自控能力下降,對他人的控制欲卻增強了,他並不討厭這種轉變,甚至有點喜歡這樣的自己。
可是,他沒有想到,當他開始欣賞自己這種人性化的轉變時,東方英才就像吃錯藥了一樣,開始對他避而遠之。這是要幹什麼?還是對方真的談戀愛了?這麼快……那也難說。他回想起自己少年時就收到過很多情書,至今也有不少女孩子主動放下身段熱辣的追求他,以東方英才的那點自控力,有女孩子示好鐵定會受寵若驚吧?
他緊抿起嘴角嚴肅思考了好幾分鐘,決定這週末去堵人。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說的就是東方英才這種可氣的小人吧。要把對方隨手丟棄,目前的他做不到,心裡的鄙夷是真實的,想念同樣也是真實的。那個傢伙……是他唯一從小玩到大的陪伴者。
用慣了的那個茶杯,已經舊到掉色,但是他一直沒有更換,習慣是種可怕又溫暖的事。它甚至摔過一次,杯蓋上有了個醜陋的缺口,有時還會劃傷他的手指,他也都沉默的容忍下來。只要它還能修補,他始終會習慣用它的,除非它真的有一天徹底摔碎。
週六早上八點不到,盧啟達沒有先打電話就突然襲擊了。東方英才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往外一瞄,睡意立刻飛到九霄雲外。
「開門,我知道你還沒起床!」盧啟達很清楚這一點,東方英才從小就是個睡蟲。如果遇上節假日,都是睡掉一整個上午,盧啟達曾經許多次把他從床上挖起來過。
「哦……」東方英才在女性客戶面前的自信全部跑光了,表情緊張地拉開門,只要一看到盧啟達,他就會自動矮上一截,乖乖聽從對方的任何指示。
從前那是輕鬆和自然的,可現在的他已經開始怨恨自己這一點,越是這樣,阿達肯定越看不起他。上次被罵的話一直留在他的心底,「小人得志」的他已經被阿達徹底討厭了吧。
盧啟達臉上沒什麼表情,跨進門裡的姿態比東方英才更像主人,換了鞋直接走到沙發那裡坐下,對站在沙發旁的東方英才擺一下手,「坐。」
東方英才老老實實地點頭坐下,半晌才回過神來,「啊……阿……啟達,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我好像沒有……」
盧啟達看著他的眼神完全是壓倒性的,威嚴中帶著一點淡淡的不悅,「你確定,沒有跟我說過?」
「呃……可能我說過!我記性不好,忘記了……那個……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呃……我請你去吃法國餐吧,我說過要請的。」
東方英才窘迫地尋找著話題,他哪裡敢承認自己根本沒有把這個新住處告訴阿達。阿達果然是神通廣大,他還是不要想對方怎麼找到他的了,多花時間想一下,怎麼才能讓阿達不再那麼討厭他。
盧啟達逼視著垂下頭的東方英才,心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十分澎湃,「第一,今天週末,我當然有空。第二,你沒有告訴過我,你的這個地址,是我電話找伯父才知道的。你真長進,當著我的面撒謊敷衍我,客氣話也說得夠拙劣。你現在都是這麼跟人交際的?」
東方英才簡直無地自容,盧啟達講話從來這麼不留情面。對方待一個人好起來的時候,溫柔得可以把你融化,一旦發起脾氣,就是這種聽似平靜卻傷人到底的語句。
看到東方英才閉緊了嘴巴,打算採取無聲抵抗的戰術,盧啟達再逼進一步,「你談戀愛了?如果真的談了,告訴我吧,你不覺得這種事我有權知道嗎?」
「我……」東方英才心裡掙扎半天才抬起頭來,「嗯,是的。所以……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啟達,我們出去吃飯吧?」
盧啟達坐在沙發上的身體微微一沉,審視著東方英才的眼睛也瞇了起來,「真的?那我們今天出去吃飯,你也請她出來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怎麼說你也應該介紹我們認識。」
「她……她出門旅行了,等她回來,我們再請你吃飯。」東方英才流著冷汗繼續說謊,企圖用新的謊言蓋住舊的謊言,哪怕這些謊言其實根本不必要。
15、後生可畏
週一回到公司,東方英才幹勁十足。前天與阿達的見面,又讓他深刻感覺到兩人間莫大的差距。
即使他的著裝跟阿達身上的牌子一樣,髮型也是在同一家剪的,可到了法國餐廳正式用餐的時候,對方是不緊不慢的從容,而他卻是緊張的做著每一個步驟。
這讓他倍覺沮喪,更別說回答對方問話時也是錯漏百出,似乎總不能挺直腰桿,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就像做了什麼對不起阿達的事情一樣。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不過是心急了一點,想要加快十倍百倍的步調去追上阿達。他對自己這麼說著,次數一多也就深信不疑了,總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對阿達搖尾乞憐,而是早日幹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吧?
阿達過去就一直那麼說,男人一定要有事業,而且也是身體力行的。阿達現在還沒有畢業,就已經買了房子和車,這些讓他望塵莫及的事對他來說是痛苦也是激勵。
公司裡響徹的口號聽來鼓舞人心,每一條都能刺激他亢奮的神經。
「保險不是人幹的,是人才幹的!」
「百萬不是夢,十萬剛起步!」
「你只要想發財,那你就能發財。關鍵在於你想不想!」
是的,金錢對他那麼重要,那是能夠最大程度證明一個男人成功的方式。他握緊拳頭野心勃勃地站起來,提著越來越重的公文包走向門外。接下來他要幹的事也算不上卑鄙,頂多是替那位同事亡羊補牢。
那個比他還要菜鳥,跟他一樣是見習業務員的應屆生,有一個談了好多天都簽不下來的公司客戶,年齡相近的同事只能拉著他訴苦,還請他一起到對方公司拜訪過。又一個禮拜過去了,這個單還是沒有能簽下來,他終於忍不住想取而代之。
這不能怪他,做業務本來就各憑本事,佔著潛在客戶卻搞不定才是浪費資源。他頂著烈日又猶豫了幾分鐘,總算做完心理建設,站在街邊招來了計程車。
持續不懈的努力了幾天,週四的下午他終於簽到那張保單。客戶的評價讓他對那位菜鳥同事又少了幾分抱歉——現在出來做事,就是要你這樣的人,捨得下功夫,也捨得給好處,呵呵,以後還的是機會給你。
他懷裡揣著保單,心跳得非常快,回公司的路上整個人都陷在驚喜和害怕的情緒中。
對著業務主任滿面油光的笑容,他心神不寧的暗示了一下自己所用的手段,已到中年的業務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指示道:「不管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他稍稍咀嚼了一下,然後安心了,接著聽到更好的事,「英才啊,你表現很突出嘛,見習期提前結束,恭喜你,從下周開始就是正式業務員了,好好幹!」
「啊,謝謝主任!」這倒真讓他有點意外,不受到批評指責他就滿足了的,哪知道竟有額外的獎勵?
他不禁混亂起來,但還是迷惑地點了點頭,站起來轉身走出了主任的辦公室,堵在門前的一張面孔讓他驚恐的後退了一步。
手裡緊捏住電話的菜鳥同事死死盯著他,混雜著傷感和委屈的表情慢慢轉變成純粹的敵意,「東方英才,你有種。多虧你給我上了一課!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
他不太敢跟這位同事眼神相觸,畏縮著靠在門板上的身體發出聲響,驚動了門內的主任。
「唉呀,你們這是幹什麼?同事之間要相互友愛,相互關懷嘛。來來,小王,我正好有事找你,你進來吧,你這個月還要努力呀,我跟你說啊,連續三個月保單掛零的話,我也很難做的……」
主任一邊溫和地訓示著那位菜鳥,一邊對東方英才露出油膩膩的微笑,他懸起的心再一次放了下去,挺起胸抬起頭,向著自己的那張辦公桌走去。
其他的同事早就在注意這邊的異動,但一看到他走過來,都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了。司空見慣的搶客而已,只不過在同為新手的年輕人身上比較少見到。好幾位混了三五年的老油條,都悄悄對東方英才投去戒備的目光,也懷念起從前同樣後生可畏的自己。
這一個週末,東方英才主動約了盧啟達,反正他那個「女友」還「沒有結束旅行」,他做到第一筆大業務的事卻可以跟對方分享。
兩個人坐下來談了幾分鐘,盧啟達就面露些微驚奇,「你簽到那家公司的保單?我有親戚在那邊工作,聽說是人精成堆,你一個星期就簽下來了?跟你見面的人叫什麼,我打個電話問問看,你不要被騙了。」
「不用了,我是在他們公司裡簽的單。放心吧,啟達,我長大了,沒那麼容易被騙。」
盧啟達拿電話的手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審視意味,「你……該不是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吧?這種公司的單子,哪有這麼容易給新手簽到?」
他背後立刻流下冷汗,勉強笑了笑搖頭道:「哪能呢?這種事你就不要管了,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既然入了行,當然順著行規走……」
「少跟我說這套,什麼行規不行規,你想說潛規則吧?英才,我警告你,不要走錯路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也不笨,怎麼就……」
「好了,啟達!」生平第一次,東方英才打斷了盧啟達的話,一股深深的委屈火山般從他心底爆發了,「從小到大,你說什麼我都聽,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可我畢竟已經入了這一行。我不是你,天生就比別人高貴,你會幹這行嗎?顯然不會,你只需要按幾下手機,就可以找到一大堆給你送錢的人,我每一天都要去討好別人!」
「你……」盧啟達非常意外,甚至有點懵了,「你跟我吵架?」
對方迷茫的眼神讓東方英才軟了下來,趕緊下意識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阿達!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我也有話想說清楚……」
盧啟達沒有聽清對方後面的話,只帶點恍惚地看著餐桌桌面,人可真是脆弱敏感的動物,連他也不外如是。
他失神了幾十秒,手在額頭上揉了兩下,聲音有些疲倦,「好吧,你慢慢說,我聽著。還有,不要再叫我阿達了,我跟你說過的。」
有一些什麼東西,確實已經變舊和磨損了,即使他用力的想要修補,也只能把自己劃傷。可是,他仍然企圖去修補。
東方英才明顯變得高興起來,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起保險業的辛酸笑話,「一人做保險,全家不要臉,我們公司很多新手都是這麼拉業務的,我算起來已經是好的了,全靠自己完成了任務。啟達,我相信我只要努力,一定能盡快升職,我不會讓你和老爸失望的。」
「噗哧……」旁邊的一桌傳來低低的笑聲,兩個女孩子捂著嘴瞄向這邊,顯然是被這邊誇張的順口溜逗樂了。
「咦?」其中有個女孩子看清這邊的兩個人後,竟然走了過來,「啟達?你也來吃川菜?我記得你不能吃辣呀。」
盧啟達微笑著也站了起來,「蘇晴,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愛吃辣。來,我給你介紹……」
東方英才早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不由自主手腳緊張。對方實在是太漂亮,漂亮到讓他自慚形穢的地步。盧啟達和女孩都看了他好幾眼,他才回過魂猛地站起身來,「啊,不好意思,我……蘇小姐,你實在太美,我失態了。」
蘇晴白嫩的一張臉有點發紅了,但還是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蘇晴,你……謝謝你的幽默。」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09:59
16、丟卒保車
東方英才的整個人生都被點燃了。他對蘇晴一見鍾情。
第一眼的邂逅太驚艷,以至於後來說了些什麼,他都不太記得。幾十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沉浸在極端的亢奮中,不時拿出手機查看對方留下的電話號碼。
什麼時候打出第一個電話至關重要,不能太急迫也不能太慢熱,像蘇晴那樣出身良好又大方優雅的女孩子,簡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典型。
他追問了阿達很多關於蘇晴的事,過分的狂熱引起了阿達的不悅,「你問她這麼多事?你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
他愣了一愣,撓著頭含糊地說:「那……蘇小姐這麼出色,多個朋友總是好的。再說……我那個女朋友她……她嫌我沒錢,工作也忙,所以對我不太滿意,說不定過一陣就會甩掉我了。」
盧啟達眼中射出寒光,「你的意思是,你想把蘇晴當做備胎?英才,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東方英才焦急起來,同時也很委屈,「我哪有!她這麼好的條件,我怎麼敢這麼想?我去追她肯定是高攀不上的,我看她只喜歡你……你們兩家的大人是世交,你們兩個又都這麼出色!對,是我不該妄想……」
盧啟達強忍著怒意放緩聲音,眼神卻仍然銳利,「英才,你不要偷換概念,我只當她是普通朋友。但她畢竟是我的朋友,還是個女孩子,我要確保你不會傷害她,才能讓你接近她。」
東方英才在盧啟達的逼視下如坐針氈,腦中一片混亂。丟卒保車還是死扛到底?對蘇晴的熱切嚮往壓倒了他對阿達的懼怕。
「阿達……是我不對!我說有女朋友,其實是說謊。我怕你怪我最近太忙,對你冷淡了,才隨口亂說的。」他垂下頭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些話,不敢再看盧啟達的眼睛。
盧啟達沉默了一會兒,才自嘲似地微笑著說:「那我是應該覺得高興呢?還是應該對你更加失望?」
聽到阿達的語氣不太對,東方英才悄悄瞄過去一眼,被對方臉上類似於悲傷的表情嚇了一跳。第一次看到阿達氣成這個樣子,他不知所措又渾身發僵,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捏住對方的,「阿達,你別嚇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沒在生氣……我只是……」盧啟達微微皺起眉頭,對自己複雜的情緒感到不解,胸口酸楚又帶著一絲甜美的滋味太過陌生。東方英才緊張的反應和剛才的那些話,都像一隻討厭的攪拌棒,把他一直兩極分明的世界攪成了一團糟。
擔心他的責怪而說謊,根本是不必要的事,英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害怕他離開而承認說謊,卻又這樣的緊緊抓住他不放,為什麼他會覺得這時候的英才萬分可惡又可愛到不行呢?
盧啟達瞇著眼凝視東方英才的手指,它們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蒼白,他竟然忍不住反握了過去,用溫和的聲音安撫它們,「不用怕,我不會走。」
東方英才慢慢放鬆下來,臉上仍然露出怯意的笑,「啟達,我……我不該亂想。你不要安慰我,跟我直說吧,蘇晴她不會看上我的,是不是?」
盧啟達收回了自己的手,把它們安靜又端正的平放在身前的桌上,好像守護著什麼東西一樣。
「蘇晴她……不是那種女人。她很好,是我很少能談得來的女性。你如果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去追她試試看,我……不會做任何干涉。」
立場公正,語氣客觀的措辭,這是身為一個摯友應該說出的最合適的話吧?盧啟達用極強的控制力忍住轉身離開的衝動,剛才就答應過英才自己不會走,那麼他就不能走。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食言二字。
「真的?阿達,你對她沒有興趣?她那麼好,你也不想追她!太好了!」東方英才滿臉的喜悅十分真切,本來就已堪稱英俊的臉,閃耀著燦爛的光澤。這是一個男人陷入戀愛心情時異樣的亢奮狀態,彷彿能夠追到那個女孩就能夠得到所有的一切。
盧啟達開始用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面,心裡有一股隱隱的煩躁,它們不知從哪個源頭而來,也不知該往何處排解。
「我再說一次,追她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會做任何干涉,你也不需要跟我報備。」不再是單純的少年時代了,可以幫著對方去追求女生,盧啟達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乾脆抬手招來侍應生買單,甚至忘記抗議東方英才又叫他「阿達」了。
東方英才有點沮喪,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更好。沒有阿達的幫忙,自己追蘇晴也許會更困難,但是無論最終得到女方的青睞或淒慘地被甩,都不會與阿達有關。
「好,我自己努力!」東方英才樂滋滋地翻出手機裡蘇晴的號碼,雖然不急著打也要多看幾遍,「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不喜歡她這種類型?啊,可能是你們太像了,出身都很高貴、唸書都很行、樣貌都這麼好,所以沒有新鮮感,不會來電?」
彷彿是想要再三確認一般,東方英才注視著盧啟達完美的面龐,眼神中又閃耀出那種異樣的狂熱,「我小時候看到你們這樣的人,簡直不敢相信,哪有人能夠家裡又有錢,人又長得好看,書又念得好……我認識你就像做夢一樣,恨不得住進你家再也不走。可是後來我們玩熟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你的衣服和玩具,更不好意思經常住你那裡了。」
盧啟達嘲諷似的笑著,動作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出身不能讓一個人高貴,英才,讓人高貴的只能是其他一些東西。」
「哦,我知道,男人需要事業和風度,還有一個好的家庭。呵呵,如果我是女人,或者你是女人,我早就對你死纏爛打了,憑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你說不定不會拒絕我……」
開餐時就喝了酒,得到蘇晴的電話號碼後又喝了一杯,獲得了阿達「絕不干涉」的承諾後更是連喝了好幾倍,東方英才在亢奮的情緒中放肆起來,渾身都散發出濃烈的醉意,「阿達,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根本不用那麼累那麼努力,我只要追到你,然後嫁給你……」
「呃……」他不自禁打了個酒嗝,接著清醒了幾分,「不過,那是童話故事而已!我是男人,不能當灰姑娘,就只好靠自己了。」
已經買完單的盧啟達站在桌前,居高臨下俯視這個發著酒瘋的東方英才。眼前明明是個猥瑣、功利又軟弱的人,但這幾句話竟讓他見鬼地微笑了起來。
17、四人約會
與蘇晴第一次見面的三天後,東方英才打去了第一個電話,用最傳統的追求方式約對方看電影。
蘇晴爽快的答應了,同時提出要多帶一個朋友,還請他跟阿達一起來。他心裡咯登一聲,但不敢有任何異議,也許女孩子都是這樣吧,畢竟是初次約會,他對於蘇晴來說還是半個陌生人,有雙方都認識的朋友在場才比較安心。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初次失敗的戀愛,開端跟現在有夠相像,不過現在的自己不再是那個畏縮難看的小胖子了,對女孩子而言應該有那麼一點發展下去的吸引力。
他馬上又掛電話給阿達,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英才,什麼事?」
他保持著欣喜中帶有隱憂的心情低聲說:「蘇晴答應跟我看電影了,不過,她不要我去接她,還要多帶個朋友,也要我請你一起去,給個面子吧,這週末?」
阿達沉默了兩秒,回話的態度變得冷淡,「哦?上次我們不是達成共識了?這件事我不干涉,也不幫忙。」
他有點臉紅,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下不為例,就一次?蘇晴也是你的朋友,她跟我不熟,女孩子嘛,總有她的矜持,如果她拒絕了我,我也不會麻煩你,但是她已經答應我了,只不過……」
被他纏得一個電話講了十多分鐘,一直不怎麼回話的盧啟達最後還是鬆口,「好,下不為例。週六我去接你。」
奮戰成功的東方英才歡呼了一聲,像少年時那樣誇張地撒嬌,「阿達,你真好……啊,對不起,不過現在我在家裡,身邊沒外人在。」
「算了……你愛叫就叫吧。」阿達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奈,但也含著淡淡的寵溺,「我再強調一次,蘇晴是個好女孩,她家跟我家也算世交,你好自為之。」
阿達似乎對他信心不足,這讓他微感挫敗之餘更加充滿鬥志,「不要看扁我,我覺得她對我很有好感!好了,我要出門去拜訪客戶,週末見!」
放下電話,東方英才整理好衣服站在鏡子前,仔細審視現在的自己。端正的相貌、整潔的穿著、恰到好處的身材,怎麼看都是帥哥一名,雖然皮膚因為經常在外面跑而曬黑不少,但這種健康的黑也給他增添了幾分男性的粗獷之美。
他滿意地對著鏡子微笑了起來,握緊拳頭鼓勵自己,「東方英才,加油!」
週末之前,他又成功的簽下一個保單,也提前得到了屬於他的正式工作合同。在主任的誇獎和其他同事的恭喜聲中,他徹底無視了那位菜鳥同事的憤怒眼神,反正下個月對方就要走人了吧,跟當初毫無競爭力的他一樣。
人生不過就是這樣,只有現實的物競天擇,沒有什麼黑白分明的對錯。無論從前在學校還是如今在社會,也無論是在情場還是工作的戰場,弱者注定被淘汰,強者注定能更好的生存。
阿達是絕對的強者,所以生來就擁有一切,學生時代的他卻要依靠阿達的保護,才能免遭他人的欺負。只要他稍稍離開阿達遠一點,就會被同學們戲弄辱罵,直到進了大學後跟同宿舍的傢伙們玩成一片,才又有了新的靠山。
要想鶴立雞群,除非你真的是鶴,不然你就得變成雞,還要踮起腳裝成其中最高的一隻。阿達天生就是鶴,這一點毋庸置疑,他也想有天跟阿達站得一樣高,只好跑進雞群中,再努力地偽裝成一隻鶴。
他的上進心熊熊似火,妄圖用最快的速度躍上巔峰,靠著賣保險顯然不太可能。蘇晴……是那麼完美的對象,他回味著對方全身上下的優秀,在花店裡對賣花的小妹綻開灼熱的笑容,「當然是玫瑰,全部要紅玫瑰!」
盧啟達的車停在花店門口,看到他捧著那麼大一束紅玫瑰動作誇張的走出來,臉上不由自主有點發青,但還是沒有像往常般毒舌一番,只用眼神委婉地表示了鄙棄。
「阿達,你覺得我太庸俗?呵呵,據說女孩子都是喜歡玫瑰的,就算她嘴裡不喜歡。」
「……」盧啟達繼續保留意見,發動引擎緩緩上路。
兩人一路上沒怎麼交談,東方英才是在緊張的準備台詞,盧啟達緊抿著嘴唇專心致志的開車。
到了影院的檢票處,蘇晴和另外那個女孩竟然早到了,一起神態親密地在喝東西。對方禮貌的態度讓東方英才受寵若驚,趕緊走上前去獻上那束玫瑰,蘇晴愣了下才面帶羞澀地接過去,那個跟她一起來的女孩卻忍不住笑了。
女孩的笑聲十分清脆,東方英才臉都紅了,只好轉身去買零食,蘇晴狠狠瞪了那女孩一眼,把那束花扔給了她。
等東方英才該捧著吃的回來,蘇晴跟盧啟達都接過來一些,唯有那個捧著花的女孩但笑不語。蘇晴又瞪了她一眼,招呼東方英才和盧啟達一起進場,「要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進場後東方英才不動聲色地往前擠,想要佔住蘇晴身邊的位子,同時捏了捏盧啟達的手,暗示對方去跟另外那個女孩一起坐。這是理所應當的安排,盧啟達也並沒有異議,甚至回捏住了他的手,直到入座時才輕輕放開。
可是當他正要在蘇晴身邊坐下時,那個不太友善的女孩搶在他前面坐下了,還十分甜美地抬頭一笑,「對不起哦,我視力不好,坐這邊看得清楚一點。」
「呃……沒關係……」東方英才愣了一下,有點鬱悶地坐在蘇晴的另一邊,這時候整個場內也黑暗下來。
盧啟達坐在他的身邊,仍然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則歪著頭看向蘇晴美麗的側影,準備小聲說出一句幽默的開場白。
正式放映前的大片廣告已經開始了,正是適合小聊一下的時間,他抓緊機會在蘇晴的耳邊湊過自己的嘴,「蘇晴,我……」
「蘇晴,換個位子,我這裡還是看得不太好。」那可惡的女孩又開口了,東方英才覺得自己在耳鳴,對她那清脆的嗓音恨到極點。
「哦……」蘇晴竟然立刻就起身了,跟那女孩瞬間更換了位子。女孩坐過來後又發出清脆一笑,東方英才終於認出了她的聲音——那天吃川菜時聽到的笑聲原來是她,根本不是蘇晴。
啊……莫非這女孩對他很有意思,才這麼不遺餘力地吸引他的注意?東方英才滿腔的惱怒化作飄然的聯想,心中立刻原諒了她的冒失。
可是接下來的電影放映時間,他又不那麼確定了。枯坐了整整一個多小時,電影都快放完了,身邊的女孩竟然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也根本一眼都沒看向他。說不定……是在害羞吧,他有些絕望地想,完全忽視了身邊的阿達一直握著他的手。
他茫然看著屏幕上爆笑的好萊塢大片,很想仰天大叫出心裡的憋悶,可影院裡只有此起彼伏的笑聲,於是他也只好跟著乾笑幾聲,總比一個人悶死了強。
幸好,身邊的阿達就像瞭解他的心事一樣,默默抬起手臂從他肩後繞過,將他整個人半抱在了懷裡,這無聲的安慰讓他大為感動,乾脆放鬆身體向對方倒了過去,還湊嘴在阿達耳邊抱怨起來,「不好看!這部電影太不好看了!」
可阿達那個混蛋,竟然用嚴肅又認真的語氣回了他一句,「我覺得不錯,挺好看的。」
18、屢戰屢敗
高熱的情緒幾乎引起大腦發燒,東方英才絕不輕易言敗。所謂烈女怕纏郎,只要他捨得花費時間和精力資本,遲早能佳人在抱。
他懷著必勝的信念,勇猛地發動了第二波攻勢,蘇晴似乎也對上次被破壞的約會感到抱歉,主動提出選一個環境簡潔安靜的餐廳單獨見面。
東方英才感覺到蘇晴已經在為他省錢,一股強烈的感動和自豪油然而生,越發篤定蘇晴確實是喜歡他的。
兩人見面時都有少許尷尬,畢竟實際上他們還根本不熟,雖然已經一起看過電影,可東方英才沒有找到什麼獻慇勤的機會,那個疑似暗戀他的女孩把蘇晴從頭纏到尾,防賊一般完全不讓他靠近蘇晴。
想到這裡,東方英才有點後怕地看了看餐廳門口,確定蘇晴身後沒有跟蹤者才微笑著為她拉開座椅,「蘇小姐,請。」
蘇晴點著頭坐了下去,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似乎在害羞,也似乎在猶豫什麼,看了他幾眼都是欲言又止。
東方英才察言觀色,暗自欣喜,這些異乎尋常的反應預示著蘇晴已經墜入情網了吧。也難怪,現在的自己不再是過去的小胖子,連蘇晴這麼出色的女孩子都難以抵擋。
「東方先生,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清楚……」蘇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斟酌著合適的用詞開口。
「我洗耳恭聽,蘇小姐,有的話你不用說得太明白,我也明白的。」東方英才用自己側面的笑容斜斜對著蘇晴,再用上自己最溫柔的聲音。
「哦?那就太好了,我長話短說。你確實很帥,我相信喜歡你的女孩子非常多,我的條件也很一般……」
東方英才受寵若驚,飄飄然打斷對方,「哪裡哪裡,蘇小姐的條件非常好,我第一眼見到你就驚為天人……」
蘇晴微微皺起眉頭,卻沒有直接表示出不滿,只是接口笑了一下,「東方先生繆讚了,我有自知之明,請讓我把話說完吧。」
東方英才總算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太禮貌,紅著臉點頭稱是。正好服務生送水過來,他趕緊端起杯子就往嘴裡倒,結果動作太快而不慎與那個服務生相撞,整整一杯水全部灑在了他的身上。
當眾出醜,而且還是在自己心愛的女孩面前,東方英才愣了幾秒就站了起來,怒視那個正在手足無措的服務生,「你是故意的吧?這種素質怎麼做事?叫你們經理來!」
服務生連聲道歉,想要幫他擦掉身上的水漬,坐在對面的蘇晴眉頭皺得更緊,嘴裡小聲勸他,「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看到蘇晴不高興的表情,更加恨上眼前這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用力推開對方的手,「不用討好我了!叫你們經理來!我要他當面給我們道歉!」
蘇晴的臉色由白變紅,突然踢開椅子站了起來,「東方先生,我先走了,你慢慢吃。以後請不要再打電話給我,謝謝!」
東方英才措手不及地呆住了,直到蘇晴擰著包包轉身走出好幾步,他才舍下那個快要哭的服務生去追蘇晴,「蘇小姐,等等,為什麼……怎麼會……」
蘇晴沒有回頭,反而加快腳步走出了餐廳,追到門口的東方英才被保安員禮貌地攔住了,「先生,您還沒有買單,請留步。」
再怎麼憤怒委屈,他還是只能乖乖回去買單,也無心再追究那個服務生,當務之急是狂打蘇晴的電話以挽回事態。可是,蘇晴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了,打過幾次後甚至關機,他前思後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一時間悲從中來,下意識地打了個電話給盧啟達。
聽到他有氣無力的聲音,盧啟達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你好像很沮喪?不會又要失業了吧?」
「阿達,我好像……被甩了。」東方英才站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心裡卻覺得孤單得要死,「又被甩了……她明明是喜歡我的,都怪那個服務生!我真冤,阿達,你在哪?我好餓,氣得飯都沒吃就買單了,真虧啊!」
聽到他最後那句話,盧啟達輕聲笑了,「好,我來找你,陪你吃飯。」
站在大馬路上失魂落魄地等著阿達,東方英才又試著撥了幾次蘇晴的號碼,還是關機,看來對方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盧啟達看到東方英才的時候,忍不住再次彎起嘴角,那副西裝筆挺卻滿頭是汗的可憐相還真搞怪,配上滿臉的失落委屈就更顯幼稚,可東張西望正在等人的樣子又讓盧啟達心裡暖了一下。
「英才,過來!」盧啟達搖下車窗,竟然就在路邊非法停車,東方英才也趕緊大跨步跑過去,趁車還沒徹底停下就往上躥。
「呵呵,這麼急,你餓慘了?」
東方英才撅著嘴悶聲回答:「當然,快去吃,啊,對了,我們回那家去吃吧,我要讓那個該死的服務生被炒掉!」
盧啟達瞟了一眼他變得猙獰的表情,緩緩把車停在路邊的露天車位,「好吧,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東方英才立刻就像受欺負的小孩一樣,加油添醋地說起了剛才那個倒霉的約會。亂七八糟balabala之後,他憤怒地總結了重點,「……她明明很喜歡我的,就因為那個該死的服務生,把她今天的心情弄糟了,她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阿達,你一定要幫我解釋一下,我不能因為這個小誤會就被蘇晴甩了!」
「東方英才,你真有出息。」盧啟達半側著身體俯視他,過近的距離產生極大的壓迫感,他再怎麼粗神經也能察覺到阿達在生氣,而且非常非常生氣。
「阿達……」他渾身的氣勢都軟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往後退過去一點,「你在氣什麼?難道……難道你還是喜歡蘇晴?啊……她單獨跟我約會,你不高興?你明明跟我說對她沒興趣,我才出手的……」
「閉嘴!」盧啟達重重一掌拍在座椅上,臉上是已經忍耐不住的失望,「你以為蘇晴看上你了?你以為……她會看上你這樣一個只會欺負弱者、胡攪蠻纏的小人?」
東方英才又一次措手不及的呆住了,但這次只呆了幾秒鐘他就反應過來,「阿達,你反悔了不要緊,可你不能這麼說我!我哪裡做錯了?我哪有欺負別人,明明都是別人欺負我!從小到大,同學也是,老師也是,同事也是,今天連一個小服務生都能欺負我!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幫外人!」
盧啟達冷冷地看著他,起初一瞬間的激動早就沉澱下來,聽他講到聲嘶力竭、七情上面,才動了動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下車。」
從沒見到這麼冷酷的阿達,連一句話都不願再跟他說,緊抿的唇角不帶一絲憐憫。東方英才渾身被凍住般想要發抖,傻子一樣聽從對方的話拉開了車門。阿達的眼神讓他害怕——如果自己不肯下車,對方會親自動手把他推下去。
19、背叛的報復
明明是熱暖的天氣,東方英才卻得了重感冒。雖然他很敬業地每天上班,但同事們都離他遠遠地,一副唯恐被傳染的樣子,就連業務主任也主動批假給他,油光滿面地微笑著讓他回家休息,不要為了工作這麼拚命。
可是他真的不想放假,因為休假會讓空餘的時間更加難熬,而且生著病也不能去拜訪客戶。他使勁抽著鼻子,茫然站在公司大樓的下面,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比較好。
一空閒下來就要胡思亂想,他狂躁地轉了兩圈,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拔出熟悉的號碼。不出所料又意外絕望,阿達依舊不肯接他的電話。他咬牙狠狠咒罵了幾句,之後耷拉著腦袋走向路邊的公用電話亭。
這幾天他都沒有再嘗試找蘇晴,甚至有點怨恨起這個導致他和阿達反目的女人了,也有點怨恨不爭氣的自己,還有那個為了女人跟他翻臉的阿達。
他不得不感到害怕,沒有蘇晴,他完全可以再去追求另一個女人,他還年輕,總有機會遇到不比蘇晴差的對象,可是阿達只有一個。如果阿達真的那麼在乎蘇晴,最開始就應該直說,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忍痛放棄。
電話響了很多聲,終於被人接起,聽筒裡傳來的聲音那麼熟悉,讓他聽得差點想哭。儘管帶著被陌生人打擾的不悅和疏離,盧啟達還是禮貌地問道:「請問哪位?」
他激動起來反而失聲,喉嚨也因為發炎而沙沙作響,盧啟達等了幾秒沒有得到回答,繼續追問道:「請問找誰?打錯了嗎,那我要掛機了。」
他趕緊抓住機會嘶聲低叫:「阿達,是我!不要掛!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會,才冷淡地反問:「你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我……」他又用力抽了下鼻子,嗓子越發難受,但還是掙扎著說了下去,「我感冒了……咳咳……對不起,我不該那麼做的,你不要再生氣了!」
盧啟達這一次只停頓了兩秒左右,回話的語氣明顯柔和了一點,「真的知道錯了?那就不要再犯。英才,如果我不看重你,何必管你是個怎樣的人?我對你……是有期待的,你明白嗎?」
東方英才聽得有點迷糊,可能是感冒燒壞了腦袋,只得順著對方的不知道什麼意思點頭應聲,「哦……嗯……我不會跟你搶蘇晴了,我想好了,你們在一起吧!我……我捨得的。」
盧啟達的聲音沉了下去,也變慢了許多,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你說什麼?你給我好好地再說一遍?」
「啊?」東方英才又不知道對方在不高興什麼,難道是嫌他的退讓還不夠徹底。他想了一想,抖著聲音認真重複,「我退出!我不追蘇晴了,以後也不跟你搶別的女孩子……只要是你看上的,我都……」
「東方英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錯在哪裡?」盧啟達好像要暴走了,東方英才第二次聽到對方這麼憤怒的聲音,第一次是自己差點餓死的那天,那一次聽到明明覺得很幸福,這次卻只有莫名其妙的可怕。
「我……我不管哪裡錯了,總之是錯了,這還不行嗎?」東方英才真的想哭了,滿腹委屈如排山倒海般想要跟對方傾訴,「阿達,我想見到你,我很難受……」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混帳東西!」盧啟達終於忍無可忍地罵道:「難受你就去找醫生,不要找我!」
又被掛電話了……東方英才呆呆看著手裡的聽筒,電話亭外面已經有人在使勁敲門,連讓他安靜的傷感一會兒都不行。
他幾乎被人揪出了電話亭,還為此跟對方吵了起來,奈何嗓音殘破,實在吵不贏那個中年大嬸,反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他再沒有多的力氣回嘴,在圍觀者的訕笑中突然聽到了悅耳的來電鈴聲,專設給親友的曲調簡直妙如天籟。
他拿出手機快步衝出人群,看一眼來電又蔫了,苦著臉摁下接聽鍵,「爸,什麼事?」
「英才啊,你病了?快去看醫生!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啊?」
「我正要去了,沒什麼事,就是感冒,外面天氣熱,你別出來啊!」
「哦,去完醫院就回來休息吧,我給你煲湯補一補。」
「……好吧,我下午回來。」他鬱悶地掛掉電話,真搞不懂阿達為什麼這樣對他。
去醫院打完針,他真的回了老爸家休息,喝了好幾碗熱湯,出了一身的汗,病情似乎好轉不少。昏昏沉沉地躺到天黑,再醒來時已經好了大半,腦子裡漿糊似的疑團一個攪著一個,打盧啟達的電話還是不通。他想了再想,腦子都打結了,終究爬起來衝出家門。
到了那個住過半年多的小區門口,保安員一見他就親切地打招呼,還主動給他開門放行。他慢慢步行到阿達的樓下,亮著燈的窗口似乎正在對他發出邀請,他握了握拳就硬著頭皮掏出兜裡的鑰匙,自行打開單元門悄悄上去。
搬出去這麼長時間了,這把忘記歸還給阿達的鑰匙始終放在他的身上。也許是早就預料到這麼一天,阿達不再願意給他打開這道門,連堵在門口等待的資格都被剝奪,才自私地為自己留下這個機會。
他惴惴不安地上了樓,站在大門前緊張地按了門鈴,打定主意如果阿達不願意開門,他就找準「還鑰匙」的借口來下台階。
踱著腳步等了大概一分鐘,緊閉的大門徐徐打開,他驚喜地抬起頭看過去,正對上盧啟達雕像般俊美而冷酷的面孔。
「進來。」盧啟達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把門拉得更開,他趕緊躥進去彎腰準備換鞋。可剛一進門,客廳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就讓他愣住了,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身邊,「她……她也在?那,我……我要不要先走?」
蘇晴顯然也看見了他,站起身來走向門口,連招呼也沒有跟他打,只跟盧啟達微笑著道別,「你們聊,我先走了。」
盧啟達看著她的眼睛伸出了手,做出一個挽留的動作,「蘇晴,趁你們都在這裡,你跟他說清楚吧。他這個傢伙,又淺薄又笨,你不徹底說個明白,他不會死心的。」
看著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貶低他,配合得還挺默契,東方英才就像被冷水澆了一頭,才好的感冒彷彿又復發了,「是我該走了,你們慢慢聊吧!打擾了你們,對不起!」
說完這句賭氣話,他轉過身就跑下了樓,一直跑出老遠才喘著氣站住了腳。晚上九點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是什麼好事?是他笨,才眼巴巴地跑過來讓人羞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阿達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因為那個女人,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他死死盯著剛才跑出來的地方,把差點流出來的眼淚強行擠了回去,因為他看到那個女人也腳步輕盈地走了出來。
傷害了他最寶貴的東西,還能這樣若無其事的輕鬆,絕對不可原諒。他鬼使神差地走在了她的身後,屏住氣息、一步快似一步地跟上去。
20、衝動的懲罰
蘇晴在月光底下慢慢走著,突然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毛骨悚然的預感讓她加快腳步,改變方向對著光線強一些的地方走去。
剛經過一個轉角,背後的那個人也瞬間加速,衝上來拉住了她的手臂,毫無疑問屬於男性的力量讓她尖叫,「啊——放開我!」
背後的男人似乎慌亂起來,伸出手狠狠捂她的嘴,拉扯中她手上的包包也掉了,但是那男人並沒有放開她去撿包,顯然不是為了劫財才對她動手。她害怕得六神無主,情急之下用力一咬,對方登時發出低聲慘叫,可還是沒鬆開手,反而拽著她拖向路邊的樹叢。
男人整個壓在她身上,高熱的體溫充滿威脅,緊貼著她的身體卻在顫抖,他用受傷的那隻手繼續捂著她的嘴,另一隻手不成章法地壓制她亂動的手腳,「別叫……是我!」
東方英才?蘇晴聽出了他的聲音,不禁掙扎得更用力,剛剛才有過衝突,就被對方尾隨並襲擊,鬼都知道這個男人現在非常危險。
「蘇晴,別動了……不許動了!」東方英才渾身是汗,根本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辦,襲擊對方的舉動完全出於一時衝動,看到對方加快腳步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
他的恐懼和緊張也感染了蘇晴,她發著抖猛然點頭,他這才慢慢鬆開手掌,疼痛和濡濕感此時變得清晰,躥入鼻間的血腥味飄散開來,把他刺激得感官失調。
清冷的月光下面,他終於可以近距離地注視蘇晴,美麗的面孔和驚恐的表情組合得很怪異,讓他享受到一種報復的快感,但擔心對方報復的情緒又讓他十分焦躁。
「蘇晴……不要叫,我不會……」他語言混亂,汗流浹背,大腦跟身體完全脫節,「你不該這麼對我……向我道歉!你不許跟阿達在一起!你不是個好女人!你……你破壞我們,你戲弄我,也會背叛他的,是不是?你說!」
蘇晴只能不斷的發抖,搖著頭低聲否認這些亂糟糟的指控,「我沒有,對不起,我沒有戲弄你……也沒跟他在一起!放我走吧,我保證不追究……」
她最後這句話提醒了東方英才,想到這一時衝動的可怕後果,他簡直要為自己的愚蠢哭出來。對啊,這個女人肯定會追究,會向阿達哭訴,甚至會把他告上法庭,讓他背著可怕的罪名去坐牢!他的一切都會被對方毀掉。要怎麼補救才能挽回呢?向對方求饒?這顯然不行,他對她好成那樣都被戲弄和侮辱,更何況是襲擊過她的以後?
心緒混亂不堪的同時,他看到蘇晴四處游移的眼神,於是他的手掌再次捂在了蘇晴嘴上,(刪)犯罪的衝動越來越不可遏制,直到他的頭髮從後面被一股大力揪住。
跟後腦的疼痛同時到來的,還有一個熟悉而憤怒的聲音,東方英才聽到它的一瞬間就嚇得渾身僵硬,魂飛魄散,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混蛋!」屬於盧啟達的聲音怒聲狠罵著,把他整個擰起來推倒在草地上一陣暴打。巨大的驚嚇讓他連護住頭部都不記得,呆呆地任由對方打罵,疼痛也不太能感受到,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打了足足有十來拳,盧啟達才陡然住了手,揪住他的頭髮拉近光源處,「是你?東方英才?竟然是你!」
他終於無地自容地流下眼淚,扭動身體想要把整個自己埋起來,卻被揪住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臉上,用力之大讓他嘴裡都嘗到了血腥味。
他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想遠遠逃走,才爬出幾步就被拉了回去,又一連吃了好幾個耳光。
盧啟達狂怒之下一言不發,打過他好幾巴掌後就去扶起蘇晴,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把在附近撿到的包塞進她手裡,「不用怕了,來,我送你回家。」
蘇晴腿軟地慢慢站起來,看到倒在旁邊的男人還是會發抖,盧啟達側過身替她擋住視線,扶著她走了幾步後,乾脆一把抱起了她。
向前走去的盧啟達沒有回頭,只以冷酷而平靜的聲音丟下一句:「去樓上等我,如果我回來發現你不在,我親自送你去坐牢。」
接下來的等待就像凌遲,即將被審判的男人坐在樓梯間變作化石。他不敢離開,也什麼都不敢想,只要一想事情,腦子裡就會出現盧啟達憤怒到失去了表情的那張臉。
不知道等了多久,樓下的單元門發出被打開的響聲,他繃緊了全身的神經縮成一團,恨不得縮小到整個消失掉。熟悉的腳步聲停在身前,他被揪住衣領拖了進去,重重地扔在沙發旁邊。
「起來,坐好。我問,你答。」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發腳上,用腫起來的嘴唇含糊地說:「我還是……不坐了,沙發太乾淨……我、我身上髒。」
「好,你本來就髒,也不配坐。蘇晴說不告你,她不想把這件事鬧大。」
「啊?」這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讓他瞬間感覺得救,微抬起頭看向眼前神一般的男人,「阿達,你,你為我求她不要追究?」
「不要再叫我,你不配。」盧啟達看不出表情的臉隱隱發青,「我讓她告你,她不肯……我真想親手殺了你。」
「我、我是一時衝動,不是故意的……」他無力又焦急的解釋起來,得救之後就想要挽回一切了。
「住嘴!我不該跟你說話,你只會說謊。」盧啟達站了起來,踱著步靠近他,「你還是不要開口了,我要好好想想,怎麼才能治你這個病。」
被對方冰火交雜的眼神逼視著,他只得乖乖閉嘴,垂著頭聽天由命,反正就算阿達真的要殺他,他也抗拒不了。
盧啟達沉默著注視他許久,眼神漸漸悲哀混亂,呼吸卻粗重起來,「我想不出,我也有病……憤怒會讓人失控。」
隨著這奇怪的一句話,盧啟達把他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刪)
無論是什麼都好,只要能換來阿達的原諒,他不想、也不會有任何抵抗。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0
21、溫柔的傷口
人之所以要穿著衣服,最大的原因不是取暖,而是遮羞。所以,當一個人所有的衣物都被除盡,他身為人的尊嚴也就所剩無幾了。
東方英才光溜溜地被推進浴室,熱水灑下來時他痛到整個身體都跳起來,想要躲避的動作卻被盧啟達嚴厲的眼神阻止,只得一邊低聲叫痛一邊苦苦忍痛。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盧啟達把他摁在花灑下衝了很久,似乎怎麼洗都嫌他太髒一樣,太多的水讓他嗆到了好幾次,差點以為對方要在浴室裡殺死他,咳到全身乏力地倒在地上才被暫時放過。
滿室霧氣騰騰的蒸汽中,盧啟達也脫光了自己濕透的衣服,匆匆沖洗過後就再次壓在他的身上。他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準備全部承受而已,當他光裸的兩條腿被分開時,他僅僅以為這是某種帶有侮辱性的體罰。直到對方試圖用手指進入他身體最隱秘的那個出口,他才無比震驚地睜開眼睛,雙手抵在了對方同樣光裸的胸前,掌心觸到的肌膚帶著濕熱的粘膩感,朦朧的空氣使一切都不顯真實。
盧啟達立刻停止了動作,抬頭看向他恐慌的臉,充滿力量的注視讓他瑟縮,他搶在對方開口之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打我吧……這樣很奇怪……」
「奇怪?」盧啟達摁住他的雙手俯下身,兩人間近到鼻尖相觸,「你對別人這樣做的時候,心裡又是怎麼想的?你是覺得奇怪,還是覺得興奮?你有沒有想過,這會毀掉別人的一生?」
這種精神上的拷打太難以忍受,他抖著嘴唇勉強擠出幾個字來,「蘇晴不一樣……她是女人……」
盧啟達額上爆出了青筋,抓住他手腕的力道也大到失控,「不許提她的名字!你休想再去碰她,無論是她還是其他的女人,你都不要再想去碰了!」
東方英才被盧啟達狂暴的姿態嚇壞了,只得順著拚命對方的話尾點頭,「我不提……我再也不提了!阿達,你不要再生氣了,我、我做什麼都行!」
盧啟達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臉上仍然看不出什麼表情,手卻順著他的脖子一路滑下到雙腿之間,再次用力分開它們,「我會對你做……你想對別人做的事。我不會對你溫柔,我會比你更粗暴。」
這種恐嚇明明聽起來像玩笑,但東方英才半點也笑不出來。阿達的表情太認真,認真到看起來不像是恐嚇而已。他渾身都發起抖來,語不成句地說:「別……開玩笑了……阿達……」
盧啟達看著他恐懼的目光,捂著他的眼睛把他整個翻了過去,「不要看我,我不會對你心軟……我不能把你送進監獄,也不能把你殺了……反正我早就想這麼做了,現在我不會再忍。反抗吧,我讓你走,你走出這個門口,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阿達口中說出的每個字都很清楚,但組合起來他完全消化不了。腦子一片混亂中,身體再次被劇痛侵入,他發出了低聲的慘叫,脖子一抬就被身後的男人揪住頭髮,「很痛?你可以說『不』。」
他痛到大口喘氣,失神地看向浴室的門,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但他還是緊緊閉上了自己的嘴。儘管不時會洩露出疼痛到極致的聲音,他卻想著只要一會兒就能熬過去。阿達太生氣所以才會失控,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像之前那十來個耳光一樣,等阿達氣過這一陣,等他忍過這一晚,他和阿達就能回到過去。
疼到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挪動身體,阿達也就順著他的動作,讓他轉過來抱住自己的脖頸。他神智迷糊地緊貼著對方,屬於阿達的體溫和心跳竟然能撫慰他,讓那些不適和怪異的痛楚減輕許多。接受著疼痛和羞辱的同時,他察覺到自己第一次跟阿達靠得這麼近,近到再沒有任何距離,甚至產生了一種親密的錯覺。
他叫了阿達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是單純地發出了破碎的音節。阿達立刻就用嘴唇堵住了他,溫暖又柔軟的觸感讓他平靜下來,這彷彿是一個不會丟棄他的承諾。他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所以必須接受懲罰,接受了懲罰就會被原諒,只是這麼簡單而已吧。
整個過程很漫長,持續的猛烈衝擊使疼痛漸漸麻木,鼻端潮濕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到最後他幾乎因為缺氧昏了過去,可是一直沒有說出那個「不」字。
癱軟的身體被抱了起來,極輕的擦拭和清洗過後,接觸到乾燥的棉質布面,舒適得像在夢境之中。他用殘餘的意識微睜開眼,竟然看到了阿達溫柔的目光,連耳中聽到的聲音也是緩和而親切的。
「好了,我可以照顧你了。明天我會請假,也順便幫你請假。」
阿達的微笑雖然帶著苦澀,但先前那些憤怒都找不到了。他忍不住也高興起來,嘶啞著聲音低聲問:「阿達,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阿達把他輕輕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上來,雙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我再也沒有資格原諒你了。現在你是受害者,我是兇手。」
他癢得打了個噴嚏,隨後被對方抱得更緊,「冷就抱著我睡,不要感冒了,還是說……你想讓我出去?」
他什麼也沒想,伸出手臂牢牢回抱住對方,哪怕太過緊密的擁抱讓他呼吸困難,也不願意一個人孤單地待在黑暗裡。
「英才,你可以不用成才,但起碼要是個人……我對你的期待只有這麼多。」阿達的聲音又低又暖,聽得他就要睡著了。
「嗯……」他閉著眼睛輕率地同意對方,僅僅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
「我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是不可以原諒的,你明白嗎?但這是我唯一能容忍自己……留在你身邊的方法。」
「嗯……」他似懂非懂的繼續點頭,安心於現在什麼都不用去想的狀態。
「我再不會比你更高貴,我只是個卑鄙的罪犯,所以……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無理的要求了,我會盡量滿足你……」阿達似乎發出了心平氣和的低笑,手指也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這實在超出他最高的期待,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了。
只要承受那種程度的懲罰,就能換來這麼好的對待,他簡直覺得再多幾次也無所謂。
22、反射弧
東方英才睡得很熟,太多的體能消耗和得到原諒的結果讓他安心入夢。
盧啟達一直沒有睡著,就著床邊的夜燈注視對方的臉,腫起來的面頰像一頭小豬,怎麼看都談不上美貌,但意外的跟從前的東方英才有點相似。
是什麼時候對身邊這個人產生了憤怒、寵愛和慾望夾雜的心情,食之無味又揮之不去,想要徹底丟棄這個越來越卑鄙的人,卻又急迫地想要瞭解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份量。
跟他預料的一樣,然而他多麼希望自己犯錯,這個怯懦的罪人寧肯躺下來任他踐踏,也不願意捨棄那份虛偽的友情。他從來沒有把對方當作真正對等的朋友,今天以後就更不可能,他已經丟掉了完美的假象,釋放出心裡的那隻野獸,而對方也得到了他認真的承諾。
這可能是東方英才人生中唯一做對的事,也可能是所有錯事中最可怕的一件。盧啟達伸出手指輕撫對方腫脹的嘴唇,回味起對方隱忍著全然接受的姿態。無論如何,這是東方英才自己的選擇,對或者錯都不重要。
陷入熟睡的年輕男人身上有很多傷痕,大部分是他留下的,唯有手掌邊被他包起來的那一處不屬於他。他皺著眉將那隻手掌拉到唇邊,洩憤似的用力親了一下,隨即為自己太過強烈的佔有慾微微吃驚。
被騷擾的熟睡者發出無意識的呻吟,收回手掌翻了個身繼續做夢,極輕的打呼聲讓盧啟達有點生氣又覺莞爾,這個毫無廉恥的傢伙……竟能在發生今晚的這些事後還睡得像豬。
這頭豬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間的天色已經大亮,枕邊空空地,摸一摸還留有餘溫。他立刻心急地想要坐起來,卻因為動作太大而痛得又躺了回去。他沒心情管這個,只顧著高聲亂叫:「阿達!」
連著叫了好幾聲,敞開的門口才探進一個腦袋,盧啟達板著臉表情嚴肅地說:「不要吵,等我一下。」
「哦……」東方英才又有點不安了,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面對阿達。跟從前一樣?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還是倚仗著對方對他做了過分的事,從而要求更親密的容讓?
他還在猶豫這個愚蠢的問題時,盧啟達從外面拉開了臥室的門,手上端著香氣四溢的早餐走了進來。看著他吃驚到呆住的面孔,盧啟達仍然表情嚴肅地坐在他跟前,用勺子舀起賣相漂亮的食物送到他嘴邊,「魚片粥。」
他還是不能消化這過於體貼的舉動,夢遊般慢慢張開了嘴,盧啟達在他白癡似的眼神下竟然有點臉紅,又把勺子收回自己嘴邊輕吹了幾下,然後再次送進他嘴裡,「快點吃,冷了會腥。」
「……」他猛地回過了神,用力地嚥下一大口,眼睛還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對方。盧啟達終於惱羞成怒,木著臉把手裡的碗塞給他,「自己吃吧……我去叫醫生,你在發低燒。」
他順勢點了一下頭,隨後又反對起來,臉上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透出了紅暈,「別叫醫生!吃點消炎藥就行了。」
「不用替我省錢,這種時候……你應該盡情壓搾我。」盧啟達拿起電話,查找相熟醫生的號碼,試圖用輕鬆些的口吻化解兩人間太過凝滯的氣氛。
「不是……還是別叫醫生來了。這種事……」東方英才低下頭斷斷續續地說:「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萬一……你有麻煩的話……」
盧啟達當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地轉過身來,放下手中的電話沉默良久才說:「好吧。我去給你拿藥。」
這種難堪的相處真讓人受不了,東方英才趁對方出了房間,煩惱地抓亂了頭髮。他很想要阿達對他好,這一點絕對沒錯,可剛才的那種方式未免太肉麻,搞得讓他沒辦法很快忘掉昨天晚上的事。
當時的那一會兒只有羞辱和痛感,他以為捱過去了就會沒什麼,完全沒有想到過後的現在才會有什麼。果然跟阿達之間還是不能靠得太緊,待會吃完藥他就回去自己家好了。阿達昨晚說過的話,每一句他都記得,但是他想要得到的,不過是跟以前一樣而已。
胡思亂想了一陣,阿達拿著好幾個藥瓶過來,仔細看了說明後配好藥放在他的手心。
「我去倒水,你不要坐起來,給我躺好,最好趴臥……便於恢復。」
秘密的傷口隨著這句話隱隱作痛,東方英才趕緊側過身面朝牆壁,再也不敢去看盧啟達的臉。等到乖乖地吃完了藥,他才清了清嗓子粗著聲音說:「阿……啟達,我還是回去吧,那個……你幫我請了幾天假?」
盧啟達瞇起眼看著他的頭頂,對他超長的反射弧明確地表示不滿,「你在害羞?你是不是太遲鈍了?昨天晚上我讓你走,你給我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架勢,今天才來害羞?你後悔了?想跟我絕交?再也不準備跟我見面了?」
他嚇了一跳,轉過頭矢口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阿達,我……那我還是不回去了,那個……剛才的粥呢,拿來給我吃,我很餓。」
盧啟達瞥了一眼他青紅交雜的面龐,暫且讓他矇混過關了,「冷了,我去熱一下再拿給你。」
「哦,謝謝……」背後冒出冷汗的東方英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只能這樣得過且過地繼續煩惱下去。他並不覺得昨晚的事情有多可怕,比起現在,那真的好受多了。可是……他開始反悔昨晚的想法,如果發生了那種事就一定會有現在的這種尷尬,那還是再也不要發生的好。他會盡力約束自己,千萬不要再犯錯,關健是千萬不要再惹惱阿達。
23、過敏症
住在明明應該熟悉而親切的房子裡,東方英才感覺每一分鐘都變成一個小時那麼長。他沒辦法控制住身體和精神的緊張,即使背對著阿達,也總覺得對方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還有那些最平常的小動作的接觸,也一次又一次讓他神經過敏。
阿達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困擾,甚至在享受他手足無措的反應,每次看到他像小貓豎毛般的姿態,都會露出忍笑的表情,而且往往刻意地並沒能忍住,還會用輕快的口吻調侃他。
「你怎麼突然敏感起來了?之前還那麼粗神經。」
「不要亂動嘛……身上有傷還扭來扭去的,難道你是故意的,想讓我多照顧你幾天?」
東方英才簡直要崩潰了,他又不是女孩子,怎麼能夠回應阿達這種調情似的話呢?他只想懇求阿達,不要再提起那件怪事,就讓它趕快過去好了!如果他是個女孩子就不用想別的,可以直接嫁給阿達做老婆,也根本不會有任何尷尬,可他不是,所以不會因為那件事而改變對阿達的感情。
當一個男人佔有了一個女人,就有娶她的資格和責任了,這是他一直以來認同的觀念,無論從父親那裡還是他所喜愛的小說跟電影裡,都接收著類似的訊息。他對那個女人做了錯事,他是想要娶她才那麼做的,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那很無恥,但他認為那是可以完全得到她的方式。
阿達罵他那樣會毀掉對方的人生,他不敢反駁卻並不同意——蘇晴是喜歡他的,他又願意娶對方做妻子,除了不該用強,最終的結果跟正常的戀愛並不會不同,或者還要更靠得住一些呢。一旦真的佔有了她,他就沒有反悔的餘地,必須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做一個負責的好丈夫,這跟他是用什麼手段得到她的,沒有太大關係。
可是阿達對他做的……他只能相信那是種古怪卻有效的體罰。他確實受到了教訓,再也不敢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那種念頭,被強行進入身體的感覺實在太糟糕。幸好那個人是阿達,他還勉強熬過去了,要是換成別的什麼人,他肯定會嘔吐並且從此不舉了。所以,他對蘇晴真的有了負罪感,他並沒有想到過那會是非常嚴重的傷害,而且是身體跟精神雙重的。
不要說對女人施暴了……他都懷疑自己沒辦法再跟任何人順利的做那種事。只要阿達一碰到他,他就會反射性的緊繃起來,一半是心理上的難堪,一半是下意識的恐懼。時間隔得越久,那些痛苦的細節就越清晰起來,雖然他想要盡快的忘掉,但人的身體有著本能的記憶力。
他並不想讓阿達發現這一點,只好盡量不去接觸到阿達,內疚的感覺比傷害別人還要難受,必須不斷的找出一大堆借口來讓自己好過,可是根本沒有什麼好的效果。就像他現在對蘇晴,就像他曾經對那個菜鳥同事。
他的沉默跟尷尬起先還能取悅阿達,可他太多的躲避漸漸讓對方失去耐心,在他又一次拒絕回應阿達曖昧的低語之後,他垂到胸前的下巴被用力抬高,「你打算一直這麼跟我相處?」
「當然……不是,那個……」他認真的考慮應該怎麼說服阿達,早一點放他回家。正在猶豫間,阿達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又鬆了一口氣,用眼角的餘光偷瞄對方的表情,發現阿達遲疑了一下,再看了他一眼,才快步地向房外走出去,邊走邊摁下接聽鍵。
他有點好奇,阿達很少背著他接聽電話,從早上到現在,除了做吃的和去衛生間,阿達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那麼這個電話難道是……他猛地坐起身來,齜牙咧嘴地下了床,挪到門後面把耳朵貼了上去。
「你好點了嗎?我待會就來看你……不,你根本不用謝我,這件事我難辭其咎,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嗯,見面再談……我知道你現在很難下決定,我也一樣……不,我跟你不同,你們兩個除了性別問題,其他方面都很合拍,但我的問題太多了。晚上只有你一個人在吧?好,你先休息,我晚上過來。」
聽阿達掛了電話,他趕緊回身就跑,卻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阿達在外面叫了他一聲,只用幾秒鐘就了衝進來,看到他摔倒在房門後面,蹲下來扶他的同時沉著臉問他:「你偷聽我的電話?」
「我……」他痛得冷汗涔涔,腰和腿都像要斷了,但還是焦急地解釋道:「我只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不會再做什麼,也不敢再見到她了。」
阿達審視他的臉,表情嚴厲,扶起他的動作卻很溫柔,「她好多了,不勞你掛心。如果你真的有在反省,那就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再犯。」
他點頭苦笑,「就算我想,也……放心吧,阿達,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她是在交往吧?那以後我都要迴避……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能出現,不然你會難做。還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我不能當你的伴郎了。」
阿達凝視著他的眼睛,彷彿看出他想哭的心情,竟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次他沒有縮起身體,反而靠過去了一點,只是不敢再與對方眼神相觸,否則他就真的哭出來了。
「英才,我沒有跟她交往,以後也不會。就算將來你在報紙雜誌上看到了類似消息,也不用去相信。我那天叫她跟你說清楚的事,是她從來沒喜歡過你,她喜歡的另有其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沒有絲毫懷疑阿達口中說出的話,只是震驚地呆住,半晌後喉頭才發出意味不明的怪聲,跟他昨晚的犯罪和受罰一樣可笑。原來這件事的源頭就是個誤會,自己昨天晚上的衝動毫無意義,僅僅是一個罪惡又滑稽的笑話,然而他為了這個笑話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
「我知道了……」他忍不住笑出了眼淚,並且搶在阿達的手指碰到他之前就自己擦乾了它們,卻無法控制更多從指縫間漏出的液體。一雙強壯的手臂抱住他的背脊,把他的頭摁進懷裡,他掙扎不動,也就順勢倒了下去,用全部心力堅持著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彷彿這就是他僅剩的什麼東西。
「哭吧,你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有哭過,這不正常……哭過以後就會好一些,你還可以罵我、打我,或者歇斯底里。」
阿達的聲音柔和而冷靜,充滿奇異的煽動力,但他漸漸抑制住了無用的哭泣。即使他偶爾會哭,也是個真正的男人,在這種時候尤其不能像可愛的女孩子們那樣發洩情緒。
「阿達,別開玩笑,一個大男人歇斯底里,也太難看了,你是故意刺激我吧?」他紅著眼睛笑了起來,用力在阿達背上拍了一掌。對的,這才是男人跟男人之間應有的相處方式,他總算找回來了。
24、矛盾體
知道了自己的一切都是個笑話,東方英才反而迅速的回復正常,仿似敏感症的神經緊張極少再出現。就算阿達仍然會給予他過分的體貼,並且繼續那種曖昧的關心,他也能夠帶著笑反擊回去。
之前只不過是他想得太多而已,阿達並沒有跟蘇晴交往,也沒有背著喜愛的女人把他悄悄的藏起來,更沒有頭痛於在他跟蘇晴之間怎麼取捨。
就像他對蘇晴做了可怕的事所以內疚,阿達對他也只是懷著類似的心情吧,只要努力的表達自己並不在意,阿達和他就能夠把那件事一起忘記。
他對於阿達來說,遠遠到不了跟女友並重的地步,充其量只是一個讓阿達丟盡臉面的壞朋友。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讓阿達因為有他這個朋友而自豪過,永遠都讓阿達看不起,這次更做出了應該蹲監獄的醜事,難怪阿達會被他氣到失控。他沒有委屈的立場,也沒有埋怨的資格,只能在這個教訓裡學會自律,為了阿達……不會再弄髒自己來教訓他。
他做了很多保證,像個犯了大錯的小學生,雖然他並不是那麼能相信自己,但他一定會盡力。至於那個夜晚所遺留下來的痛苦和恐懼,他會慢慢地想辦法克服,時間是治療任何傷口的良藥,何況他還有這個徹底原諒了他的阿達。
兩個人同睡在一張床上,他總陷在一種矛盾的境地。他需要阿達躺在他的旁邊,對方的體溫讓他舒適安心,如果阿達離開,他就會很快驚醒。但是被阿達抱著腰部入睡,他又總會做相同的噩夢,夢裡的阿達變成蟒蛇、老虎、獅子等等兇猛的動物,每一次都把他絞殺或者咬碎。
可能是抱得太緊,他從夢裡驚醒時總被對方壓在下面,他掙扎著睜開眼睛,阿達就會抱得更緊,用那種特別溫柔的聲音安慰他不用害怕。
他有點哭笑不得,但絕對不想告訴對方那些噩夢的內容,只好胡編亂造一通,半夜裡拉著阿達說些無聊的話題。對方的脾氣也越來越好,就那樣陪著他胡侃海聊,直到他疲勞得困意上湧,不知不覺又睡著為止。
後半夜的睡眠總是要好得多,太倦了就不再做夢,到醒來的時候早餐往往已經擺在床邊,阿達會微笑著叫他起床去洗臉刷牙。
如果抽取掉那段不堪的回憶,這樣的生活不正是他曾經夢想的?賴在阿達的房子裡,但自己也能掙錢交一部分房租,每天享受著阿達精湛的廚藝……他想得笑出聲來,滿足於這種臨時的幸福,在阿達探究的眼神下平靜地回望過去,「阿達,你不記得了?我有段時間特別想跟你住,其實就是想讓你做飯給我吃……不過後來一起住了,又要搞減肥療程,所以一頓也沒吃上你做的飯,沒想到現在……」
說到這裡,他趕緊停住了,嘻嘻哈哈地看向別處,盧啟達卻微微皺起眉頭,「英才,不要笑了,你這樣笑得很難看。」
他只好訕訕地又笑了一下,隨後懊惱地垂下整張面孔,「阿達……對不起……」
盧啟達伸過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撫平他臉上怪異的笑容,「你幹嘛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說你笑得難看,是因為你笑得不自然,你不要再勉強了,不管是恨我,還是怕我,都要發洩出來才可以……這樣吧,我們一起去看心理醫生,我有相熟的,可以打折。」
東方英才以為對方是在講冷笑話開解他,一本正經地點了個頭,「嗯,我們還可以團購,我那些同事也都跟著都去看一下。」
盧啟達認真地想了想,搖頭拒絕他,「不行。我熟識的那位醫生很貴,你公司的同事恐怕不會接受那個價位。」
東方英才這下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阿達?你真的看過心理醫生?你那麼完美,處處都比別人強,還有什麼事情嚴重到要去看醫生?啊,你家裡出了事?還是別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焦急的神情竟然讓阿達露出了十成十的開心笑臉,兩排雪白的牙齒燦然生光,「看心理醫生很正常,我家族每個人都要定期咨詢,只不過我以前覺得,你一定會像現在這樣大驚小怪,就沒跟你說過。」
又被阿達蔑視了……東方英才有點臉紅地「哦」了一聲,「那……醫生會問我一些什麼問題?」
盧啟達仍然帶著愉悅的笑容輕快回答:「嗯,很多,大部分個人隱私都會問到,但都是必要的。他會保密的,你放心好了,我們可以各自單獨約見他,你對他說的秘密,他連我都不會講。」
東方英才立刻大搖其頭,「那還是不了,在陌生人面前講自己的秘密……我講不出來,也不可能相信他。我寧可跟你說,呃……除了很丟人的那種。」
盧啟達的笑容有了甜到發膩的趨勢,雙眼也瞇成了一條縫,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覺下滑到大腿上,「真的?那就跟我說吧,以後我們每天進行一個小時的心理咨詢,如果你當面講不出來,就電話講或者寫在紙上給我。」
「啊?」東方英才措手不及地張大了嘴,「我只是說說……呃,好吧,你想叫我說什麼?我什麼事情你不知道的?」
盧啟達還是帶著溫和的微笑,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問道:「我想知道,你這幾個晚上都夢到了什麼?」
東方英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過半天才傻乎乎地回答說:「這……我忘記了。那個……做夢嘛,一醒了就忘了。」
盧啟達逼視著他的眼睛,顯然並不相信他的答案,但嘴裡的問題飛快地轉移到下一個,「你第一次打手槍是幾歲?心裡想的是誰?」
「啊?」東方英才還帶著青腫的臉被大片的紅色暈染,像個絕對能勾起食慾但賣相不佳的醬菜罈子。
「給你五秒鐘時間回憶。」盧啟達嚴肅地看了一下腕表。
「我……你幹嘛要知道這個?」他感覺自己就要汗流浹背,室內的空調似乎壞了,熱得他頭暈目眩。
「快一點,現在是我的提問時間,過一會才輪到你問我。」
「那個……我……十四歲那年夏天。」東方英才提起手背擦了擦汗,順便遮掩住自己火燙的面頰,「心裡想的是……是白雪公主……的後媽。」
盧啟達忍俊不禁地笑了,「嗯,很有創意。做為回報,我也告訴你,我是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心裡想的是……呃,這個不能告訴你。」
東方英才怒睜雙目,握緊拳頭捶上對方胸前,「阿達,你作弊!我都說了,你還不說,你這樣會讓我亂猜!」
盧啟達用手掌包住他並沒太用力的拳頭,一根根掰開貼在自己胸口,「那我給你偷偷摸一下,看你摸不摸得到我心裡裝的那個名字。」
東方英才哆嗦了一下,突然回憶起他確實幻想過對方做不良運動的畫面,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
「少來了,好肉麻!」他抽回手就往阿達頭上拍,「你還真遜,十七歲才開竅,我比你強多了!」
25、優越感
在阿達身邊享受了幾天那種怪怪的幸福,東方英才大叫著要回去上班。阿達幫他請的病假已經用完,再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而且阿達也要回去上學。
如果不是午睡後醒來看到阿達在趕論文,他幾乎忘掉對方還是個學生,而他已經是個上班族了。就這一點來說,他應該比阿達更加成熟才對,可一直都是阿達理所當然的佔據著強勢地位,無論他險些餓死也好、做錯大事也好,都是阿達來管教他和照顧他。
他曾經很習慣這種狀態,但他畢竟是個步入社會的大男人了,他自己也深切地希望,能夠靠自己獨當一面,不再因為他的事情影響到阿達,讓對方甚至變得不再像阿達了……這才是這幾天來他最不安的地方。
就連他出門前穿個襯衫打個領帶,阿達也認真地檢查跟幫忙,他渾身不自在地開著玩笑,說阿達這樣像他老婆一樣,佔盡口舌之利才控制住躲開的慾望。
阿達竟然並不回嘴,只彎起嘴角瞇起眼睛,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你這張嘴越來越貧了,看來恢復得還不錯。」
他立刻有點臉紅,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阿達又接著說:「嗯,那我放心一點了,不用太急約心理醫生。」
他這才意識到,阿達所說的「恢復」是指哪方面,臉卻不由自主地更紅了,想太多果然是要不得的,隨時會心虛出醜。
「我送你去公司。」阿達再一次理所當然地說。
「好……不了,我自己去吧,你也得去學校,這會已經遲到了吧?」他決定從現在做起,不要再什麼事都依賴對方,他想要身邊的阿達快點變回到從前的那一個。
「那……你路上小心。」阿達跟他一起出門,臨走前還搖下車窗交代他,就像他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他發窘地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多少人注意他,才笑著對阿達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懷著一點點高興,一點點難堪,搭上了早班時段人滿為患的公車,雖然被車裡的男女老少們擠得魂魄不齊,還是沒有覺得討厭和焦躁。以前他每次坐早班公車,都會在心裡一陣亂罵,今天被擠來擠去的時候,他隨著人群搖搖晃晃,發現自己可以不用使什麼力就輕鬆地站著,竟然還挺好玩的,再加上他時不時會走神想到些別的,這段全程都靠「站」的短途旅行很快就結束了。
下了公車他還是有點搖晃感,在公司樓下又站了半天才穩步走進去。上樓前保安看他的眼神就有點專注了,上樓後見到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他是真的覺出點親切感來,可別人看他卻都隔著幾尺遠,打招呼時似笑非笑地往他臉上瞟,嘴裡說的話倒是很客氣很禮貌。
「誒,英才,病養好了啊?臉上還腫著呢,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嗨,病還沒完全好就來上班了喲?主任又要誇獎你了,搞不好提前給你發獎金了哈。」
「喲,這病可不是鬧著玩的,英才,你得仔細治啊,什麼病臉上腫成這樣……」
他聽著聽著就沉下了臉,他還不是個白癡,這些同事顯然看得出他是被人打傷的,個個都在對他冷嘲熱諷、幸災樂禍,傷還沒好利索就來上班,也成了他們怨恨他的理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咧開嘴笑,眼神卻是陰的,「喲,回來了,再不回來上班就得下崗了,這年頭掙口飯吃太不容易了,一定要主動干、拚命幹,不然給別人鑽了空子,不知道怎麼背後害你呢。」
唯一沒開口跟他打招呼的,是那個比他更年輕的菜鳥同事,看到他進來只是斜斜瞥了他一眼。到現在聽見他那番話,才露出一臉嘲笑的表情再次看他,他心裡一突,那些話就說不下去了,低下頭直接走向主任辦公室去拜見頂頭上司。
工作裡總算還有溫暖,主任那張油光滿面的臉還是那麼親熱,親自挺著肥碩的肚皮下了椅子來拍他的肩膀,「英才呀,你這其實是被人打的吧?以後要保重身體啊,年輕人,少衝動、多做事,呵呵,聽老哥哥的保準沒錯。什麼血氣之勇都是假的,記住,衝動是魔鬼!只有掙到手的錢那才是真的!」
他得到對方熱氣騰騰的貼心話,登時覺得深有同感,衝動確實是魔鬼,不但讓自己成了魔鬼,還把他的阿達都變成了魔鬼,幸好他是那只打不死的小強,幾天過後就生龍活虎了,而且能舉一反三地總結出阿達的問題,並且想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他沉浸在對自己的讚歎之中,只要不跟阿達做比較,他就能算得上一個聰明又出色的男人吧?看看辦公室外面那些庸俗又惡毒的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油然而生。是啊,他是全公司最快成為正式業務員的人,也創下了全公司新人單月業績第一名的壯舉。
如果沒有阿達,他就不會有那麼強烈的上進心,更不會鋌而走險,用最快的捷徑來一步登天,就算他已經是身邊這些人裡的鶴,在阿達身邊他仍然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雞。不管為了阿達,還是為了他自己,他必須瞄準目標一爬到頂,直到可以和阿達並肩站齊。
他心中重新燃燒起熊熊的鬥志,在主任語重心長的勸誡和勵志下果斷點頭,「您說的都對,我會吸取教訓的,我一定好好幹,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說得好!英才啊,我真沒看錯人,有這個心,你做哪行都能發財的。」主任笑瞇瞇地挽住他肩膀,「今晚我請客,全組的人一起去唱唱歌?我看你人事方面還差點經驗,要多學習學習。」
「啊?」東方英才皺起眉頭瞄向玻璃窗外面,要跟那群牛鬼蛇神一起唱歌?在主任殷切的目光下,他吞進一口乾燥的空氣,臉上勉強擠出個微笑來,「行,要您一個人破費不好意思,不如我也攤點?」
「哪能呢,呵呵,我多叫個老客戶出來,公事公辦!」主任給他使了個眼色,略帶狡黠的笑意,他登時會意地點頭,也笑著轉身出去了。
打了幾個業務電話,他就準備去拜訪客戶兼吃早餐,樓下的電話上來了,「東方英才,有位莊小姐找你。」
他拿著電話發愣,莊小姐?他什麼時候認識了哪位莊小姐?難道是客戶主動回訪?他興奮地站起來下樓,在電梯裡就拿出手機一陣翻查,找了半天還沒找到個姓莊的。莊小姐,到底是誰呢……他想了又想,用盡腦細胞來回憶這幾個月認識的女性,終於在電梯停下時渾身一抖——他想起對方是誰了!
看到眼前的屏障徐徐打開,他手忙腳亂地去按電梯門,試圖把它以最快的速度再關上,此舉引得電梯裡的其他人紛紛怒目相向。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0
26、意外的告白
電梯門在一片怒視和罵聲中打開了,東方英才幾乎是被人攆出來的,越想被眾人無視就越成為注目的焦點,他只好退無可退地掛上一臉僵硬的笑。
相貌清秀的短髮女孩正堵在電梯門口,一看到他就抬手招呼,「嗨,英才,原來你真在這裡上班?」
這親密的口吻讓他緊張中又心存僥倖,審視著對方慢慢走了過去,「莊小姐,你好。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莊嘉嘉瞇起眼注視他幾秒,突然甜美一笑,「我在附近逛街,逛累了想找個朋友一起吃早餐,正好蘇晴提過你在這邊上班,我就看看你在不在。」
聽到蘇晴的名字,東方英才臉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一大早逛街實在不太可信,但對方看起來完全不知道他對蘇晴做過的事。
他想了一想,腳立在原地不動,硬著頭皮對莊嘉嘉搖頭,「謝謝莊小姐的盛情,不過……那個,公司有規定,不能在工作時間做個人私事。」
莊嘉嘉眨了眨眼睛,傾過身體向他靠近一點,他卻條件反射地退後了兩步。女孩怔了一下,臉上浮起委屈和羞澀的表情,「那個……對不起,我太主動了,但是……」
當著一堆進進出出的路人,一片嘈雜的環境下,女孩紅著臉大聲繼續說了下去,「我想約你!你什麼時候有空都可以。」
東方英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張著嘴愣住了,滿心的害怕消失掉一半,四周男性們艷羨的眼神更讓他飄然若仙。
第一次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女性的邀約,從小到大的挫敗感曾經那麼根深蒂固,減肥成功後總算好了一些,但直到現在他才是真的升級了!他的被甩史終於不再是百分百;他的被表白史終於不再是零。他簡直想堆積出所有美好的形容詞,串成一條項鏈戴在這位莊小姐脖子上。
他的腿都開始發抖了,用輕微變調的聲音回應對方,「我很榮幸,太謝謝你了,我有空,我們現在就……」
莊嘉嘉充滿期待的看著他,已經對他伸出了白嫩的手掌,眼神中燃著一股暗火,灼得他也渾身發熱。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回握,可皮膚相觸的滑膩感讓他瞬間打了個寒戰。他硬生生地收回了手,阿達逼視的眼神和自己的保證都浮上心頭,只得忍住滿腔喜悅懸崖勒馬,艱難地拒絕眼前這個莫大的誘惑,「對不起……我還是不能違反公司規定,下次吧。」
莊嘉嘉臉上的失望毫無遮掩,可還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那好吧,下次……那個,你可以把電話號碼給我嗎?蘇晴她這幾天跟我吵架,也不肯把你的號碼給我。」
又聽到了蘇晴的名字,東方英才的笑容再次發僵,猶豫著做了個手勢請對方移步。兩人一起坐在了候客處的沙發上,他才迫切地問道:「莊小姐,蘇晴這幾天過得怎麼樣?她有沒有……提起我?」
莊嘉嘉皺起了秀氣的眉頭,看向東方英才的眼神帶上探詢和自責,「都怪我不好……明明你跟她已經在交往了,我根本沒資格吃醋,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一直找她要你的號碼。上次見面我跟你不熟,不好意思自己要……你不會覺得我不要臉吧?」
這是哪跟哪啊……雖然虛榮的自豪感十分享受,但他沒什麼時間細細品味,他更關注的是蘇晴會不會恨他,或者被他那愚蠢的行為傷害得太狠。
「莊小姐,你不要自責,讓蘇晴生氣的人是我……我做了很可怕的事,她不會原諒我的,她不願意給你我的號碼,是因為……我是個壞人,不配跟你們交往,而不是介意你對我有好感。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吧,千萬不要為了別的人吵架,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莊嘉嘉認真的聽著,眼睛裡光芒閃動,不時斜斜瞄向他臉上誠懇的表情。她不發一言的聽完這段,才睜大雙眼天真地笑了,「你怎麼會是壞人?你長得帥,心地也好,就從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能聽出來你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呢。你是怕因為你而破壞我跟蘇晴的關係吧?放心吧,過幾天就沒事了!」
東方英才鬆了一口氣,蘇晴現在正是需要朋友安慰的時候吧,就跟他需要阿達的程度一樣。
「莊小姐,如果她這幾天脾氣不好,也請你多陪陪她,她應該很需要你的。」
他說得誠懇,對方也回得乾脆,「當然,蘇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不過……你好像忘了給我電話號碼喲,要不這樣吧,我待會去陪她,然後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她的情況?」
東方英才驚喜之中又有點顧慮,拿過對方遞來的手機存下了自己的號碼,但不忘記低聲交代道:「你私下給我打,不要讓蘇晴知道……還有我的朋友,盧啟達,也別讓他知道。」
莊嘉嘉再次瞇起了眼睛,湊近他耳邊輕聲問:「為什麼呢?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你跟女孩子交往很正常啊,為什麼要瞞著他?」
東方英才耳朵發癢,趕緊往旁邊讓開一些,可耳根已經有點紅了,「呃……他不許我再跟女生見面,他怕我會做錯事。莊小姐……你也不要再約我,跟我電話聊就好。」
莊嘉嘉欣喜地接過手機,直接撥通他的號碼,聽到電話鈴聲才滿意地收回包裡,「那我先走了,英才。」
東方英才笑著站起來向她揮手,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慢慢離開,可她又回頭跑近了他,踮起腳在他臉上飛快的「啵」了一下,在他的震驚和臉紅中甩下堅定的告白,「我喜歡你,就算別的人都不同意,我還是會堅持追你!」
過路的男人女人們都站住了,一起欣賞和羨慕這場浪漫的愛情戲,大膽的告白者說完就跑了,被告白的男主角雖然手足無措,到底還是興奮的,在原地呆站了好久才踩著輕飄飄的步子離開。
27、路邊的等待
銷假後第一天上班,東方英才幹得非常賣力,全天都安排得滿滿地,晚上也聽從了主任的安排,拖著還沒痊癒的身體去喝酒唱歌。
在酒桌上他努力忍耐著脾氣,對每個討厭的同事都含笑應酬,以此爭取頂頭上司的好感。可他退了一尺,那些人就得寸進尺,嘻嘻哈哈地不停敬酒,把他喝得差點趴下。
到ktv的時候,他已經找不到北了,但還是在眾人要求下出了一回丑,五音不全地唱了首歌。那些刺耳調笑讓他好幾次都想摔了話筒,卻還是堅持著唱完了,上湧的酒氣一次次被他強壓下去,輕微地挪動著身體在沙發角上陪坐。
恍惚中手機似乎震了幾次,他也提不起精神去接,直到去廁所裡吐完以後,他才清醒些拿出手機查看。
上十個未接來電,其中八個都是阿達的,他趕緊打回去用極度獻媚的聲音解釋:「喂,阿達,今天公司請客吃飯唱歌,我有點喝多了,漏接了電話。」
「喝多了?我來接你。什麼地點?」對方言簡意賅,用不可反駁的語氣下達指令。
「啊?不用接了……我待會自己回家,反正,主任開了車,我讓他帶我一程。」
「你那主任也喝了吧?少廢話,地點!」
「呃……好吧。」東方英才再次敗退,老老實實交代了這家ktv的名字和地址,盧啟達簡短的說了聲「二十分鐘到」,就掛了他的電話。
「……」還沒唱完呢,東方英才看著手機屏幕苦笑,提前退場總得有個不得罪主任的理由。好吧,他確實吐了,可這個理由未免太失男人的顏面,他想了想決定過五分鐘再來煩惱,又撥通了另一個未接電話。
「喂,莊小姐?對不起,我漏接你的電話了……」聽到對方用清脆的聲音回答「沒關係」,他笑了一下,主動問起自己關心的事情,「那個,你去看過蘇晴了嗎?她怎麼樣?」
莊嘉嘉用輕快的聲音回答道:「沒事呢,今天她情緒好多了,不過也沒讓我待很久……她跟你那個朋友,盧啟達,經常約會喲,他一來蘇晴就讓我走,重色輕友的傢伙!」
隔著一個電話,他都感覺到對方那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不由覺得莊嘉嘉真是活潑可愛,想起阿達對他說過的話,他帶著笑安慰對方,「你別生氣了,他們沒有在交往,只是普通朋友,阿達是因為我……對不起蘇晴,才多去看望她。」
對方似乎有點吃驚,頓了幾秒才笑著反問,「你怎麼知道?你朋友告訴你的?他和蘇晴小時候就是鄰居加世交,後來蘇家搬遠了才生疏一些,現在蘇晴家裡在給她相親找老公,你那個朋友條件合適著呢!」
東方英才只猶疑了一瞬間,就立刻搖了搖頭,大聲對莊嘉嘉也是對自己說:「阿達不會騙我的,他說沒有跟蘇晴交往,那就是沒有,他還說過,蘇晴喜歡的是另外的人呢,不是我也不是他。」
「哦?」莊嘉嘉那個「哦」拖得好長,聽不出是相信還是不信,隨後語氣又回復了輕快,「如果是真的,她對我就太不夠意思了,連心裡到底喜歡誰都瞞著我。我明天再去找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東方英才被她對友情的執著感動了,「你真的很在意她,我對阿達也是,如果他有喜歡的女生不跟我說,我也會很生氣,我每次喜歡哪個女生,都會跟他說的……唉,可是以後就不行了。」
他苦悶地想著阿達不許他再接近任何一個女生,就算他想跟莊嘉嘉有所發展也不能讓阿達知道,可是這個女生真的還不錯,而且是第一個主動追他的,也就是說不需要他去苦苦猜測對方的心情,可以篤定對方是喜歡他的,真心實意地要跟他在一起。這種簡單的戀愛可能更適合他,他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麼完美女性了,甚至於不敢再對任何女人出手追求了。
他沉浸在傷感又幸運的概歎裡,對自己目前的處境說不上好還是壞,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斷掉了,他有點抱歉地想要再撥過去,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卻匆忙站了起來。
距離阿達掛斷電話的時間,已經有整整十分鐘了,也就是說十分鐘後阿達就要來了,他還傻蛋似的躲在衛生間裡。
他搖晃著身體回到ktv包間,在眾人的詢問聲中紅著臉承認喝到吐了的糗事,主任大發慈悲地要提前送他回家,被他很恭敬地強行按回沙發上,「這哪行呢?您還得陪老客戶呢,我自己打個車就行,謝謝您了!」
「哦……也好。」主任跟著他走出好幾步,低聲在他耳朵邊上笑嘻嘻地說:「反正車費報銷,記得留下發票。」
他回頭心領神會地一笑,「好,您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上司給你臉就得要上,下屬是不能推的,上司的恩情比美人的恩情更難消受,可又不得不受。他使勁抹了把臉,想要把那些濃重的酒氣都抹個乾淨,最好能清清爽爽地站在路邊迎接阿達。
熟悉的車緩緩開過來,東方英才露出帶點傻氣的笑,舉高手一陣亂招,「阿達!這邊!」
盧啟達也沒責備他這個孩子氣的動作,等他上車還沒坐穩時就湊過鼻子聞了一下,隨後微皺起眉毛輕聲說:「下次別喝這麼多了,知道嗎?」
這種不太過分的管制反而像是關心,東方英才樂呵呵地回答:「嗯,不會了……我剛才都吐了,還讓同事都知道了,下次準不會再讓我喝這麼多。不過還好,喝的大半是啤酒,吐完舒服多了。」
盧啟達用眼角的餘光瞥他,顯然並不欣賞他的小聰明,「不想喝就別喝,直接拒絕。還有,你別以為喝啤酒沒事,啤酒喝多了,你會很快胖回去。」
東方英才嚇得抖了一下,「真的?那我以後一定少喝,我不想再胖了……怎麼都不想了。」
盧啟達總算彎起了嘴角,帶著一絲邪氣的笑容沒有被東方英才看到,「你記得說話算話。」
東方英才立刻舉手,「我保證!」
兩個人說笑半天,東方英才突然叫了聲,「這往哪開呢?我家不在這邊!」
盧啟達面無表情地點個頭,「嗯,去我家。今天你就不回去睡了,你那邊幾天都沒人住,肯定髒。」
「哦,也是……那我明天請個鐘點工去打掃一下。」東方英才覺得有點不妥,但也沒轍,垂下頭鬱悶並快樂著,發愁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半宿。
28、刪部分
東方英才跟著盧啟達進了門,看對方一回家就在打電話,很自覺的跑去刷牙洗澡,身上的酒氣太濃,連他自己都受不了,難怪阿達老是怪怪地看著他。
沒有散盡酒意的身體接觸到熱水很舒服,他在大浴缸裡半漂著哼起歌來,不一會兒就泡得渾身癱軟,眼睛也享受得閉上了,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全身放鬆。
他也不知道泡了多久,水有點涼了,可一時間竟然感覺腿軟,他扶著浴缸邊慢慢坐起來,頭暈目眩地輕輕喘氣,耳朵裡聽到阿達在外面叫他,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
「英才,半個多小時了!你沒事吧?英才!」阿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但是那種焦急的語氣很明顯,他也想高聲回答「沒事」,但不知怎麼就脫力了,整個人半趴在浴缸邊上,發出自以為很大聲但實際上根本聽不見的回應。
接著他就聽見了「砰砰」的聲音,好像是阿達很用力的在敲門,他勉強抬起頭望向門口,想要自己站起來開門,那扇緊閉的門卻在幾下猛烈的撞擊後轟然倒了下來。
阿達高大的身軀從門上跨過,幾個大步就跑來拉起他,還伸手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英才?你醒醒!你沒事吧?」
東方英才苦著臉搖頭,回答的聲音非常低緩,「我……沒事……好痛。」
他的手慢慢抬到被拍打的臉頰上,那裡本來就被蒸得通紅,承受拍打之後看起來更加「嬌艷欲滴」,盧啟達別開自己的目光,沉下臉擰起他直往外面拖,「洗澡洗到暈過去,你是第一個!你幹嘛要把房門窗戶全部鎖死?我拿鑰匙都打不開!」
隨著氧氣的增多,他手舞足蹈地反抗起來,想要遮掩住光裸的身體,「可能水太熱了……我沒事,阿達,你先出去……我沒事了!」
盧啟達忙著壓制他亂動的四肢,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水弄濕,身下的傻瓜還在扭來扭去,搞到兩人貼得最緊的部位起了急劇的變化。察覺到這一點,東方英才嚇得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再動,閉著眼睛懇求對方:「阿達,別……那個……我真的沒事。」
看著這個傢伙語無倫次的懇求姿態,還有全身紅透的皮膚,以及近在咫尺的、顫動的長睫毛,盧啟達忍得很辛苦,喉間一陣乾澀,壓低聲音指示對方,「那你就乖乖地,別動,否則出事了我不管。」
「嗯!我不動……你先出去吧,我……我還沒洗完。」東方英才白癡般胡言亂語。
「還沒洗完?」盧啟達哭笑不得,終於忍不住俯身親一下他的眼皮,「好了,別洗了,你喝酒以後本來就不該洗熱水澡,還泡這麼久,是你自己笨。我扶你起來,你別亂動就行。」
靠著盧啟達的攙扶,東方英才總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然眼前的東西還在旋轉,起碼吸進來的空氣夠用了。他恢復力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拿先前掛好的那條大毛巾,盧啟達瞪了他一眼,幫忙取過來把他裹緊,「可以了吧?想要什麼東西就說,你在害羞什麼啊!」
「路過」浴室大門的時候,東方英才還被它絆了一下,盧啟達忍俊不禁地低聲罵他,「這是我為你撞壞的第二扇門了,你明天賠給我。我才打了個電話,你就鑽進浴室不出來了,還把門鎖死,我叫你也不應聲。」
說到這裡,盧啟達頓了頓,抓住他手臂的力道突然變大許多,「你是不是故意躲我?跟我在一起你很緊張?很痛苦?你鎖死了門,是不是怕我進來?」
阿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發顫,一直低垂著頭的東方英才趕緊抬頭否認,「沒有啊!我……我是不小心鎖死了,下次我再也不鎖了。」
盧啟達把他整個扳過來,眼神灼灼地盯著他,「英才,有問題就跟我說,不能瞞著我。我也盡量什麼事都跟你說,更不會再逼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他猶豫起來,看著阿達的眼睛,這麼近的距離下凝視那麼幽深的黑,感覺一切都會被它吸進去。他背脊上躥過一陣寒意,皮膚也不自覺地起了小疙瘩,結結巴巴地繼續否認到底,「沒有……我沒什麼……瞞你。」
盧啟達雙手用力,把他推坐在了身後的床上,俯下身逼近他輕聲說:「好,你記住,心裡有事千萬不要瞞我。你可以怕我,恨我,但一定要信任我。我以為你是這樣想的,我可能錯了。」
不知不覺就進了阿達房間?他更加覺得天旋地轉,酒後熱水澡真是太危險了。但儘管身體很不舒服,他還是努力抬起頭,「阿達,你別這麼想……你沒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你沒逼我做過什麼事……」
盧啟達把他推倒,讓他完全躺了下去,伸手測量他額前的溫度,「英才,你在轉移話題。不過算了,你不舒服,我們今天不討論了……我去給你拿藥,你要好好睡一覺才行。」
聽著阿達的腳步出了房間,他懊惱得捧著頭自我責罵,他又做了件超級蠢事,搞得像是故意暈在浴室裡一樣,以求阿達這樣溫柔的照顧他。可事實是他害怕阿達對他輕言細語的體貼,更害怕阿達對他會產生某些誤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憂什麼,只覺得隱隱約約又異常可怕。
阿達很快又回來了,他趕緊躺好閉上眼睛,不知道怎麼處理,就乾脆裝昏吧。
在阿達的要求下迷迷糊糊吃了藥,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阿達照顧得實在太細緻,喂完藥又給他換睡衣,他還是硬邦邦地裝睡到底。滑過身體的每一個觸感都異常敏銳,好幾次他都差點要叫出聲來,他不敢中途「醒來」,只得拚命忍住掙扎的慾望,阿達也並沒有亂來,只給他穿好內褲和睡衣就收回了手,最後還給他輕輕地蓋好被子。
(刪)
29、眩暈
果然又失眠了,而且不是半夜,是整整一夜。
比做噩夢更可怕的事發生了,東方英才欲哭無淚的想著,難道是因為自己接吻的經驗太少,而阿達不知道什麼時候成為了箇中高手?
說起來真正的接吻……他還從沒有過,昨晚那個不能算。當然,如果算上,那就是他第一個吻,可惜不是來自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即使他當時閉著眼也沒辦法聯想。
那不折不扣,就是一個男人的嘴唇,帶著鬍渣的刺癢和刮鬍泡的清香,這些不斷提醒他的觸感和氣味一直在躥入鼻端,讓他很清醒的意識著對方的性別。更困擾的一點: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想要努力將之變回去的阿達。
他不能看著阿達在詭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所以,他想了一夜的結果是黑著兩個眼圈,叫住剛起床的阿達,「你起來了?我有事跟你談。」
盧啟達神清氣爽地坐回床沿,亮晶晶的眼睛和凌亂的頭髮顯出一種野氣的性感。糟糕……東方英才絕望地垂下眼簾,決定老實交代昨晚的欺騙行為,「阿達……我沒睡著……我……那個,一整夜都沒睡。」
「哦?你身體還沒好,那我請醫生來。」盧啟達不動聲色地去拿電話。
「不是……」東方英才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溫熱的接觸讓他又飛快縮回了手,「呃……我從昨天晚上洗澡……一直沒睡。」
盧啟達俯視他髮根下通紅的脖頸,稍稍回味了一下昨晚的視覺衝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嗯,我知道。」
東方英才愕然抬頭,「啊?你知道?我是說……你那個我……」
盧啟達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頭,「嗯,我親你嘛。你眼皮亂動,誰都知道你沒睡啊。」
東方英才簡直要叫了,握緊拳頭瞪大兩個熊貓似的眼眶,「那你還親?還把……都伸進來!」
「我問過你的,你又沒反對。」盧啟達終於微笑了,語氣依然溫柔十足,「我說過了,無論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逼你,都會先問過你的意願。」
東方英才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耍了,而且這個被耍的方式實在很過分。
「阿達,你怎麼能這麼耍我?那可是……你怪我裝睡,才故意耍我?」他想到這裡,不知是釋然還是更加憤怒,心裡數味雜陳,可沒有一味是甜的。
看到他一臉古怪的表情,盧啟達促狹地反問,「你現在是生氣呢,還是失望?」
東方英才抬高音量,以強調他介意的地方在哪,「當然是生氣!阿達,你不能用這種事耍我!這是只能跟女孩子做的!」
盧啟達輕鬆的臉色沉了下去,用尖銳的眼神注視他,「是嗎?你到底是因為我耍了你而生氣,還是因為我對你做了只能跟女孩子做的事而生氣?你跟我說一次性地清楚,我就再也不會耍你了。」
對方決絕的口吻讓東方英才心生怯意,剛才還十分強硬的姿態立刻軟了下去,「阿達,對不起……我只是……我其實……」
雜亂無章的語言被盧啟達打斷,這對他來說簡直是種拯救,「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想好了再跟我說。很簡單,就是個選擇題,A、你不討厭我親你,只是因為我的動機出於耍你才生氣;B、你不討厭我親你,只是因為這種事應該跟女孩做而我是個男人,才不得不表現出生氣的樣子?」
東方英才習慣性地認真聆聽阿達的話,完全沒意識到應該有C才對,在兩個答案間徘徊了好一會,他才靈光一閃地反問道:「可不可以兩個都選?」
盧啟達很嚴肅的點頭,「可以。那就是說,你並不討厭我親你,但不喜歡我用親你這件事來耍你?而且如果我是女人,你就會很高興?」
好像是這樣的,但又有哪裡不太對勁,東方英才撓了撓腦袋,被阿達繁複的邏輯繞得有點暈,昨晚酒醉洗澡後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呃,反正以後不要再……」他決定不再深入這個危險的問題,揮揮手表現自己的大度,後面的幾個字還沒說完,臉頰就被對方的手掌捧住。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越靠越近,東方英才想要奮力掙扎,可是剛才那股暈勁還沒過去,竟然蠢乎乎地顫聲問道:「阿達,你幹嘛?」
盧啟達笑得跟個動畫片裡的王子似的,充滿溫柔又威嚴到不可違抗,「我聽你的,再也不耍你了,我很認真的跟你說——我要親你。英才,閉上眼睛!」
他反射性地乖乖聽話,身體一抖就閉上了眼,甚至嘴唇被對方貼住時自動自覺的微微張開。可這一次他竟然沒有遭到進一步的入侵。過了好久,他才緩慢地睜開眼睛,阿達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他窘到臉紅。
「很失望是不是?」阿達對他眨了下眼睛,像一隻狡黠而漂亮的狐狸,他瞬間心跳如雷,大叫一聲跳起來直往房外躥去,拿著昨晚脫下的衣服衝進衛生間,手忙腳亂地把那扇倒掉的門又豎起來,好像這樣就可以擋住一切危機。
「別又暈在裡面了!英才!」
阿達太可惡了,這種時候還不饒他,他喘息著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洗自己發熱的皮膚,鏡中看到的面孔上那副彆扭表情讓他愣住了。
不行……這樣不行,有什麼東西正在急速的脫軌,他氣急敗壞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企圖把那些不正常的熱度全部都打散。正沉浸在一片沮喪和恐懼的情緒中,手機鈴聲歡快地響起,他從衣服兜裡拿出手機看看號碼,得救了一般飛快地摁下接聽鍵。
「英才,今天有空嗎?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莊小姐!」此時打來電話的莊嘉嘉就像天使,東方英才感動萬分。
「英才,可以嗎?咦,你好像很激動,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我沒事……那個,吃飯啊……」他沉吟著看向那扇破門,盧啟達再次叫他的聲音讓他混亂地下了決定,「好,今天中午!我請你!」
「啊,真是太好了!那位置我來定吧,到十一點我聯絡你。」
30、謊言
推開小包間的門,莊嘉嘉早已坐在桌前,看到東方英才來了,立刻站起來微笑揮手。這種熱切的姿態讓他心裡一暖,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但不知為什麼又有點心虛。
「莊小姐,你不用來這麼早的……」他為了不讓對方等,還刻意提前了十多分鐘,沒想到還是晚了一些。
「沒關係,我比較閒,明知道心急也沒什麼用,還是管不住自己。」她微紅著臉大方的表達心情,看過來的眼神卻亮到攝人,讓他那點莫名的心虛更加無處可遁。
「呃……」他被對方明顯的攻勢弄得潰不成軍,想了想才勉強打起精神,「莊小姐,對不起,其實我今天來……」
「啊,肚子餓了,我們邊吃邊談吧。」莊嘉嘉撒嬌般遞過菜單給他,尷尬的話題就此擱置。
他也鬆了一口氣,能再多醞釀下情緒總是好的,要正確表達自己目前的處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莊嘉嘉對他很有誠意,他也想要與對方坦誠相處,只是兩個還不算太熟的人猛然進行到掏心說話的程度,實在有些交淺言深的感覺。隔著電話還好一些,面對面坐著反而窘迫起來。
他保持著應有的生疏和禮貌,讓莊嘉嘉點的菜,這個女孩果然喜歡吃辣,最起碼這點上他們找得到共同語言。聊了一會閒話以後,莊嘉嘉再次主動出擊,「英才,你好像很拘謹喲,是不是我太大膽了,你不喜歡?」
他連忙搖頭,「哪裡哪裡,我……我是有點受寵若驚才對,呃,莊小姐,你今天又去看蘇晴沒有?你說她家裡在讓她相親?這是怎麼回事?」
莊嘉嘉似乎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但是乖巧地回答他,「嗯,去了,她很好啊,最近都在跟你的朋友約會,她家裡也很滿意。英才,你怎麼還叫我『莊小姐』,叫我『嘉嘉』嘛。」
東方英才的臉被辣椒嗆紅,猛烈的咳嗽起來,莊嘉嘉焦急地遞過紙巾給他,臉上還帶著未曾散盡的委屈,他只得順著她的要求叫了聲「嘉嘉」,馬上看到她露出雀躍的神色。
「嗯!英才,我知道你心裡還喜歡她,不過我不會介意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最後你選擇我還是她,我都會高興。不過你和你朋友就……」
東方英才笑了一下,對於她的關心非常感動,「嘉嘉,你是怕我和阿達會爭風吃醋?謝謝你,但是阿達不會騙我的,他也沒有必要騙我……他如果想跟我爭,無論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贏,再說……我跟蘇晴已經不可能了。」
也許他平靜的感概被對方誤解為傷心,莊嘉嘉竟然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英才,你也很出色,不要妄自菲薄。你對你朋友真好……這麼信任他,難道他就從來沒有做過對你不好的事?」
東方英才的手背觸電般彈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抽回去,只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直到聽見對方最後的那句話,他才僵著臉看向莊嘉嘉,聲音也有點發顫,「你怎麼……沒有,他對我一直很好,我們就像你跟蘇晴一樣,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跟蘇晴也經常吵架啊,有時候還打架呢。她經常傷我的心,我也經常對她做很過分的事……只是最後我們都會和好。」莊嘉嘉笑著反問他,「你跟盧啟達都不吵架嗎?那真的太少見了,給我傳授點經驗看看,我也想以後都不跟蘇晴吵架了。」
這麼一說,好像真的不太正常……他從來沒有跟阿達對吵過,更不要說打架,只有他單方面的屈服和討好。他從來都以為友情是要這樣才能維繫的,難道別人的友情不是這樣?
「你跟蘇晴……真的會打架?那不會很傷感情?你們都是怎麼和好的?吵過後不會怪怪的嗎?」
他驚奇的表情太過明顯,莊嘉嘉也驚奇地看著他,連手上的筷子都掉在桌上,「你這麼說,就是真的沒跟他吵過架?你們不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嗎?太奇怪了!那如果你做了他不高興不同意的事情,他會怎麼反應?」
「他……」東方英才梗住了,耳朵根子慢慢紅起來,「他會教育我……就是跟我講道理。呃,有時候他會不理我,那我只好去求他,多求兩次他就原諒我了。」
他完全沒意識到這有多麼奇怪,跟約會的女孩子一邊吃著飯,一邊討論兩人彼此最好的那個朋友。起初不太順的對聊迅速流暢起來,連食慾也跟著漲了許多。
吃完飯買單出門的時候,兩個人都很輕鬆也很開心,莊嘉嘉沒有跟他搶著付帳,卻笑瞇瞇地定下了晚上的約會,「這頓你請,晚上我回請,你幾點鐘下班?」
這合理的邀約讓他無可抵抗,於是微笑著點頭答應,「我下班前給你電話,晚上不要再吃辣了,女孩子要保養皮膚吧?那個對你不好。」
莊嘉嘉欣喜的神色溢於言表,挽住他的手臂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這飛快的動作跟那天一樣,讓他措手不及但也十分受用,他側過頭看了看對方羞澀的表情,低頭在那張蘋果般的臉蛋上回親了一下。
這次約會毫無疑問是美好的,回到繁忙的工作中,他的狀態比上午好了不少,諸如按錯號碼或者忘記說什麼的錯誤基本消失。他放下心來,對晚上的約會也充滿期待,接到阿達的電話時更是清醒萬分。
「晚上?晚上我有約了……不,不用接我,離我那很近,走十分鐘就到。」
阿達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跟誰?在哪裡?準確地點?」
「跟……」他很想大聲說出莊嘉嘉的名字,但話到臨頭還是縮了回去,「一個客戶,說了你也不認識。」
「那你記得別喝酒,還有,晚上回我這邊吧。」阿達一副順理成章的語氣,可這次他很理智的分析出,對方上下句根本沒有任何邏輯關係,所以他的回答也一分為二。
「嗯,我不會喝酒的,放心。晚上不去你那了……吃飯的地方離我那步行才十分鐘。」
他強調了第二次「十分鐘」,阿達總算沒再強硬下去,「好吧。早點回家,注意休息。」
「一定!」他抹一把額上的汗,微微彎著的腰背也終於挺直了,但不知為什麼一放下電話,心裡的內疚和害怕就潮水般湧了上來。
沒什麼的……他和莊嘉嘉也不一定真的能成,所以暫時還是瞞著阿達吧,不然他還能怎麼做?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1
31、夜襲
有了第一次順利的約會,第二次就輕車熟路,況且兩次約會隔得這麼近,新鮮的熱度都還沒散去。
雖然對阿達保證過不會喝酒,可他沒有想到,吃過飯後莊嘉嘉就帶他去酒吧,那個場所連女孩子都會多少喝一點,他這個大男人一口不沾未免太難看。
他幾乎沒有涉足過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唱過幾次歌都是大隊人一起的,阿達對他管制得很嚴格,家庭條件也決定他沒有太多玩樂的資本,所以眼前新奇的一切讓他又是興奮又是拘束。
莊嘉嘉沒有笑他,周遊一圈過後就拉他進了一個小包廂,裡面只剩他和她兩個人,外面舞池裡的喧囂都被厚厚的一扇門擋住,可耳際飄進來的音樂仍然帶著頹靡的味道。
莊嘉嘉坐得很近,端起酒跟他碰杯,晚上成熟的裝扮跟白天的活潑清秀截然不同,他不太敢把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更不敢看向她的身體,只能老老實實地低頭喝酒。
她說話的聲音聽不太清楚,東方英才出於本能側耳湊近,於是她又挨近了他一些,兩個孤男寡女腿碰著腿,室內的溫度驟然升高。他越發的不安起來,包廂裡擠逼的空間和昏暗的燈光都讓他窒息,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那個晚上了,一樣昏暗的環境,一樣蠢蠢欲動而又努力地壓抑著自己。
「英才,你好像怕我?」莊嘉嘉微偏著頭,對他拋來似怨非怨的眼神。
他瞥了她一眼就立刻扭過脖子,仰起頭喝盡杯中物,借此壓下口乾舌燥的感覺。
「怎麼不說話了?你真的怕我?英才,你是不是……呃,你還是處男?」
他簡直傻了,完全沒有意料到對方會說到這個話題。真的好大膽……什麼時候女孩子都這麼直接了?他暈乎乎地點了個頭,又趕緊搖頭,「當然不是!嘉嘉,你……你怎麼會想到……問這個?」
他艱難的語氣讓莊嘉嘉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懊惱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英才,我是在跟你……你連調情都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沒有跟女生交往過?」
「啊?」東方英才有種想要吐血的自卑感,但還是硬著頭皮否認道:「我有啊!我追過不少女生的……蘇晴也跟我約會過!你知道的嘛!」
他的理直氣壯讓莊嘉嘉釋然一笑,「嗯,好吧,那我們繼續。英才,你知道接著應該怎麼樣吧?」
「我……我當然知道。」東方英才伸出手臂挽住了她的肩膀,想了一下又閉著眼睛慢慢湊過自己的嘴。
嘴唇還沒接觸到對方滑嫩的肌膚,他的手掌就被牽引著摸上某種柔軟而豐滿的東西,他震驚地睜開眼一看,登時渾身血液逆流,發著抖把手抽了回來,「你……你幹嘛?」
莊嘉嘉微微一愣,偎進他懷裡笑了起來,緊接著偷襲了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他「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反射性把懷裡的軀體推開,用力之大讓莊嘉嘉摔了一跤。
莊嘉嘉滿面憤怒地半坐起身,直截了當地逼問他,「你是GAY?」
「我……」東方英才哽了一下,瞪大眼睛拚命否認,「我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討厭我?你不討厭跟我在一起,只是討厭跟我親熱,你還說自己不是?」
對方一句比一句逼得更緊,東方英才腦子都懵了,莊嘉嘉又坐近他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你如果不是,就證明給我看啊?我真的很喜歡你,你不要騙我!」
「我……我不是……」東方英才被搖得心煩意亂,終於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因為他將要告訴對方的,是他最醜惡也最不願意回憶的那一面。
「嘉嘉,你不要再接近我了……我不值得……」東方英才並不想哭,但眼淚自己不斷地往外溢出,「我想對蘇晴不軌,被阿達當場抓住……他再也不許我跟女孩子交往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找我了!我不配!」
身邊的人不再做聲,他以為對方走了,可他哭了好一會兒,背脊再次被人抱住,「我不介意……只要你再也不做這種事,我就不介意。」
他顫抖著雙手推開對方,佈滿淚水的臉卻被輕輕吻了一下,「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你會那麼做也是有原因的,告訴我吧,我要知道全部的經過。」
這樣溫柔的對待,讓他感動到不知怎麼說才好,但他還是縮起身體坐得遠了一些,「不……嘉嘉,你不知道……我完了,我真的配不上你。你剛才那樣……我都……」
淚水又一次湧了出來,東方英才對自己也無能為力,說出這一切的他幾乎想死,「你肯定發現了,我完全不行……你剛才一靠過來,我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然後就……這是報應,我傷害了蘇晴的報應,我想……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我都不會再有反應了。」
莊嘉嘉的表情非常古怪,嘴邊浮起淡淡的微笑,眼神卻在他身上遊走不定。她一定在猶豫,僅僅是這種猶豫已經讓他感激涕零,「嘉嘉,不用可憐我,我認命了……阿達不許我再跟女孩子在一起,我也想聽他的話,這樣正好……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對不起蘇晴,對不起你。」
「不,我還是要跟你在一起。」莊嘉嘉似乎下了決心,對他痛快地伸出手,「我絕對不是同情你!快起來,送我回家吧,我對你有信心,這種心理病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真的?」東方英才被驚喜和感動徹底打倒了,自己身邊竟會出現這麼好的女孩子,就算減肥成功後對著所有漂亮女人想入非非的時候,也不敢奢望會有人對他真心到這種程度。
「嗯!只要你不是喜歡男人的,我就無所謂。」莊嘉嘉注視著他的眼睛,輕快地笑了起來,「英才,是我多想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以為你跟你那個朋友是一對呢!」
「啊?」東方英才愕然看著她,隨後用力搖頭,「阿達怎麼可能看上我!」
狠狠地說出這一句,他鬱結的心緒稍稍暢快了一些,於是咬牙再次重複道:「他不可能看上我的,你放心好了!哦,他也不可能喜歡男人的……」
後面這句做為補充,聲音弱了很多,東方英才一邊用紙巾擦著臉,一邊模糊地想到了曾經懷疑過的問題:阿達他……究竟……為什麼……
「走吧!」莊嘉嘉清脆的聲音鑽入耳中,東方英才趕緊搖搖腦袋站起身,把那個可怕的問題甩到九霄雲外,而且希望自己再也不要想起來了。
32、攤牌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東方英才跟莊嘉嘉頻繁的約會,其中大半都是對方主動邀請,他也出於感激回請了好幾次。
阿達給他通過很多電話,他每次接到都很高興,兩個大男人竟然煲起電話粥來,無論時間長短還是眉飛色舞的表情,一點不比戀愛中的年輕人遜色。但摁下接聽鍵時看著阿達的名字,他又會不由自主地心虛和緊張,在每次通話的末尾,他都會說工作太忙而沒辦法跟阿達一起吃飯,雖然工作確實很忙,也沒有忙到沒有空閒跟朋友見面的地步,只不過有了莊嘉嘉的約會,他才真的空不出機會去見阿達了。
他有認真的考慮過,他目前的情況真的不適合談戀愛,不僅因為對阿達說謊讓他很難受,還因為莊嘉嘉又對他搞過兩次「襲擊」,他還是沒有任何正常反應,可看著雜誌畫報上的美女照片,他又再正常不過。這讓他無比沮喪,難道從此以後他只能跟2D美女戀愛?只要面對活色生香的真人,他就無法克服會傷害到對方的罪惡感和即將被懲罰的恐懼。
他又對莊嘉嘉說了抱歉,想讓對方痛快地放棄他算了,可無論他怎麼失去信心,莊嘉嘉都堅持跟他交往,他最後也只能感動地向對方做出承諾。從來沒遇過對他這麼好的女生,這是第一個,可能也會是最後一個,他在身為男性最丟臉的時刻,還能得到對方的青睞,這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他的承諾也很直接,「嘉嘉,你對我真好,如果你不嫌棄我,我想娶你。」
莊嘉嘉似乎非常意外,愣了一會兒才笑著回答:「這麼快?我們才交往一個禮拜,你就確定以後不會看上別的女生?」
東方英才很自然的搖搖頭,「不會了……就算我能好,也不會再看上別的女生,跟女生的交往本來就是應該以結婚為目的,一旦找對了人,為什麼還要挑選別的?」
「那你之前追蘇晴?」莊嘉嘉眨了一下眼睛,仍然含著微笑問他,「你也想過要娶她嗎?」
東方英才看了她一眼,不知自己回答說「是」,對方會不會生氣,「你不介意的話……是的。」
「哦?即使你對她做了過分的事,也只是為了愛?那當然是可以原諒的。」莊嘉嘉臉上還是帶著笑容,嘴裡也說著輕鬆而寬容的話,不過那種笑容看起來有點異樣,像是在嘲諷什麼似的。
東方英才低下了頭,對方說出的這個「愛」字讓他無地自容,「不……那是沒辦法原諒的,就算過了很久,她也不會忘記……她還是會害怕,還會做噩夢……我真的很後悔,不該那麼衝動,嘉嘉,你一定要對她好一點,多開解她,但別在她面前提起我。」
莊嘉嘉沉默了半晌,再次輕快地笑著回答,「嗯,她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會對她好。你既然傷害了她,就讓我來為她報仇吧,我會代替她好好折磨你的。」
他沉重的呼吸因此變得輕淺起來,也抬起頭來露出微笑,「好吧,多跟我聊她,就是對我最大的報復,只要你……不吃醋就好。」
「放心,我不會是那麼小氣的人,我小氣起來不是人!英才,你可要千萬當心哦,我會狠狠整你,讓你生不如死的。」
她嘴裡放著狠話,臉上卻笑得燦爛,東方英才也只得苦笑著回了句:「嘉嘉,隨便你怎麼整我,反正我現在也夠倒霉的,怎麼也不會比現在更慘吧。」
莊嘉嘉歪著頭看了他半天,嫣然一笑道:「我要你拿一輩子來賠。」
他呆了一下,意識到對方答應了什麼,感動和高興讓他一時忘詞。他這種對女性有著不良前科,並且無房無車的窮光蛋,甚至有可能一直不舉的男人,竟然有女生願意嫁!
「怎麼?不願意呀?那我收回……」莊嘉嘉撅起嘴哀怨的瞪了他一眼。
「不……不,我只是太吃驚了,嘉嘉,你真的不需要考慮一段時間?」
「我也沒說要嫁你!我只是願意跟你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莊嘉嘉眼神誠懇的看向他,「你這樣的男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一定要認真對待。」
「太好了……」東方英才稍稍猶豫之後,就主動伸出雙臂抱住了她,「我會努力的,成為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
莊嘉嘉表情天真地點頭,目中精光閃動,「嗯,我也會努力對你更好的!」
既然已經下了人生中最大的決定之一,他覺得自己應該鼓起勇氣把它告訴阿達,在阿達又一次打來電話,並約他晚上見面時,他終於回答說「好」,還主動把地點選在他們一起去過的那家法國餐廳,以免阿達會在暴怒中對他動手。
電話中他的男子氣很夠,可真的見了面,阿達溫柔中帶著責備的眼神就讓他渾身戰慄。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總之立刻就別開了頭,也沒有任何吃東西的胃口,只有起身趕快逃走的衝動。
「英才,跟我說話時要看著我,你的禮儀老師明明都教過,不要這麼快就忘記。」
他勉強轉過頭看向對方,眼神相觸的瞬間,連背脊都躥過一陣酥麻,這感覺太奇怪,他不得不再次低頭,「呃……我跟你這麼熟,就不需要了吧。」
「這是尊重的表現,英才,你這樣躲我,我覺得被忽視,來,看著我,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嗎?說吧。」
「我……那個……」他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強迫自己對上阿達的眼睛,「我……好像……戀愛了。」
他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以為會迎接一陣狂風暴雨,沒想到耳裡竟聽到阿達輕輕的笑聲,「真的?我知道了。那麼……英才,搬過來跟我住吧。」
「啊?」話題突然跳躍到他無法理解的層面,他徹底傻在當場。
33、長約
「你怎麼傻了?」阿達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但壓迫性的眼神強勢又充滿期待,「快點答應我,我耐心有限。」
「我……」東方英才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的勇氣,整副注意力都被眼前這個難題吸住,「我……可不可以,不搬?」
「哦?」盧啟達皺了一下眉,隨後釋然微笑,「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搬過來跟你住。你想的也對,我有車,遠一點沒關係,你那裡上班比較近。」
東方英才簡直想哭,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反對,「不是……我是說,你也別搬……我……我不想跟你住。」
盧啟達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良好的食慾頃刻消失,「你……」
俊美的面容上即使怒意明顯,也被完美的理智控制著而不顯得難看,薄薄的嘴唇動了幾下,終於還是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動作緩慢卻有力地擦乾淨手和嘴,隨後推開椅子站起身來,「好吧,那以後再說,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說完這句,盧啟達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步伐仍然平穩優雅,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留下來的東方英才茫然又難過,因為他看到阿達忘記帶走手機了。以對方嚴謹的生活習慣和強大的記憶力,極少出現這種情況。
阿達很生氣,不但生氣而且還有點傷心,離開前阿達的手在發抖,他還以為阿達會打他……選擇這裡見面果然是對的,阿達不會在這種地方跟他發脾氣。可是等等……他還沒說出莊嘉嘉的名字,阿達怎麼氣成那樣了?他跟女生談戀愛,阿達為什麼要跟他住在一起?難道是為了隨時貼身監控他,以防他再對女生做出不應該做的事?
哦,應該就是這樣的,他為自己不能得到阿達的信任而感到悲哀,真想也跟阿達一樣,站起來走掉算了。可是這裡很貴,他決定化悲痛為食慾。他狠狠叉起一大塊牛排送進嘴裡,腦中回想著阿達剛才強忍傷心的表情,竟在悲哀的同時極其怪異地感覺到一絲愉悅。
他真是個糟糕透頂的人吧,最好的朋友因為他而生氣傷心,他竟然能從中找到樂趣。這是因為他能體會到自己被重視了?還是其實他潛意識裡恨著對方……他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想到這裡禁不住生生地打了個寒噤,趕緊把思緒從這裡收了回去。
吃到肚皮都快撐破,然後故作瀟灑地買單,他心痛地離開那家貴死人的餐廳,早知道會一個人吃,就不該浪費金錢。有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無論他的外表得到怎樣的修飾,比如他和阿達對於金錢的不同觀念。阿達吃東西,是只管喜歡不喜歡,穿衣服和其他事都是,無論價格貴賤,自己喜愛就好,絕不同於他追逐面子的虛榮。
他來這家餐廳吃飯,會因為肉疼而盡量不浪費,購買的名牌衣物也要讓別人可以辨識出來,而阿達……會通過電話從異國訂來某些新奇的零食,價格昂貴,運費也高得離譜,收到後還只窩在自己的房間裡吃。這是阿達從小就會做的事,也是他最無法理解的事之一,同樣讓他無法理解的還有阿達喜歡吃街邊的臭豆腐,哪怕曾經因此而數次胃痛。
其實阿達是個任性的傢伙吧……可是,能夠盡情任性也算有錢人的特權之一。就像他減肥成功後,才可以挑剔地選擇不同的服裝品牌,否則那些常見的牌子跟本沒有他能穿下的碼數。
他還是害怕阿達太過生氣,沒過一個鐘頭就打了阿達住宅的電話,阿達的語氣非常冷淡,但起碼沒有不接他電話,那帶點刻意的冷淡也被他解讀為氣惱過後的餘震而已。
「什麼事?有話快說,我不是很有空。」
他對著電話那頭示弱地解釋起來,「阿達,對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住。我只是不想讓你看扁了,我答應過你再不會對女生亂來,我就一定會做到,你應該信任我……」
「你在說什麼,關女生什麼事?你不是說,到現在還想跟女生去交往吧?東方英才!」
這聲暴喝即使隔著電話也是威力十足,成功地擋住了東方英才本來要說的話,他哽了一下,對方的聲音變得更大,「你在想什麼?你又看上誰了?東方英才,你這頭好色的蠢豬,你跟我說戀愛了,是看上了一個女生?」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他條件反射般否認道:「沒有,我哪敢!」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語氣比之前緩和得多,「嗯,沒有就好……你是因為怕我,才不想跟我住?我瞭解了,我會等你想好,也是我太心急。英才,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以後慢慢來吧。」
阿達在跟他說「對不起」?東方英才像做夢一樣,以為自己幻聽了,「阿達,你沒事吧?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
「我現在冷靜了,我也有反省,英才,有很多事我都做得不對,你現在這麼怕我,也是我的錯,你會躲我是合理的。那……我們接下來每個禮拜見面一次,你覺得怎麼樣?」
從阿達的嘴裡聽到這種語氣實在太陌生,東方英才雖然覺得有點高興,更多的卻是惶恐。又來了……那個不像阿達的阿達。
「我覺得……好吧。」他無力的回答。
「嗯,那你想每週的星期幾見面?你一般是哪天最閒?我們固定下來,習慣了就再增加見面次數。」
這真的好詭異,還要固定時段……搞得像長期約會一樣,他囁嚅著想要拒絕,卻連自己也接受不了一個禮拜都不見阿達一次,「那……那就……星期六?」
「好,說好了喲,每週六,你整天都是我的。」阿達的聲音變高了一點,顯然心情也變好了,「在哪裡見面?幾點鐘?」
「呃,到時候再說吧……我休息日都要睡懶覺,你知道的嘛。」
阿達沉吟了一下,很果斷又帶點急躁地說:「那我直接去你家找你,順便叫你起床,週六早上八點吧。」
「啊?這麼早?」東方英才只想哀歎。
「呵呵,不算早,或者我來了你繼續睡,我做早餐給你吃?哦,還有,我手機忘拿了,在你那裡吧?」
「呃……嗯。我明天找個快遞給你送過去。」竟然……這麼好……東方英才在喜憂參半的心情裡,被動地同意了對方聽起來太過美好的提議。
34、深呼吸
再一次與莊嘉嘉見面時,東方英才總算意識到一件事:他實在很對不起自己的現任女友。明明已經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了,也下了決心要告訴阿達的,結果又莫名其妙地在阿達面前敗下陣來,而且連重新提起的勇氣也沒有。
所以當莊嘉嘉很自然地說到,想要在彼此的家人和好友間公開關係,他非常無理地只肯同意一半。
「嘉嘉,不要這麼快……家長那裡我沒意見,我明天就陪你去,但是蘇晴和阿達那邊,還是緩一緩吧。」他流著冷汗擠出笑容。
「為什麼?」莊嘉嘉眨動著眼睛,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你是怕蘇晴反應太大?不要緊的,我有問過她能不能原諒你,她說ok啊,已經過去了的事,她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真的?」東方英才大感意外,驚喜得抓住了她的手,「太好了……是你一直幫我說話,她才肯這麼快原諒我吧?那我能不能去看她?」
「可以啊,不如我陪你去?」她笑著回握住他,「啊,不過,蘇晴跟你那個朋友那麼熟,她肯定會跟他講的,你確定沒關係?那就乾脆我們四個人一起見面好了!」
東方英才嚇得手一抖,下意識地把它縮了回來,緊張地揪住自己的一角,眼神也開始躲閃,「還是……緩一緩吧。嘉嘉,我……我答應過阿達,再不去見蘇晴,還答應過他不跟任何女生交往的。」
莊嘉嘉睜大雙眼,嘴巴變成個標準的O形,半晌才不解地反問他:「這也太沒道理了!你上次也說過,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呢,哪有這種事啊!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吧?竟然不准你跟女生交往?難道想讓你做和尚……」
她說到這裡,用力搖晃起自己的頭,「不不……先別說他的動機有沒有問題,首先他就沒有這個權利!他只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老爸,就算是你老爸,你也成年了!任何人都無權干涉你跟誰交往,這是你自己的事啊!」
東方英才只能深深地低下頭,自嘲般苦笑著回答:「我知道……但是阿達不一樣。不,是我自己做錯了事,他才這麼管我的。我也答應了他,我本來應該說話算話,可是……你對我這麼好,我管不住自己。嘉嘉,我真的配不上你,我想要努力對你好,但我害怕做不到。現在我就已經讓你受委屈了,以後還不知道要讓你受多少苦。」
莊嘉嘉用雙手抬起他的頭,湊近嘴唇在他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我不介意。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英才,你和那個阿達有點不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自己難道看不出來?」
這次連他的心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咬緊牙關搖頭否認。
莊嘉嘉歎氣,「英才,你身在其中,所以看不清楚,我第一次看到你和他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什麼都聽他的,他什麼事情都為你做主,你真的不覺得這樣有很大的問題?」
「我……我不覺得。」在對方逼視的眼光下,他難耐地閉上了眼,嘴裡的話卻異常清晰,「我早就習慣了……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那樣。」
「你總要擁有自己的家庭,難道你要一輩子都聽他的?」莊嘉嘉甜美的聲音終於變得高亢起來,「那你又何必對我做出那種承諾?只要你真的娶我,難道還能瞞著他一輩子嗎?你終究要讓他知道的!」
東方英才不禁伸出手指抵在太陽穴揉搓,一股奇怪的悶痛快要把他的腦袋撕裂成兩半,「我明白……我昨天跟他見面過,本來是下定決心要跟他說的,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說到別的了,再然後他就氣走了,我們通電話……他當時發脾氣,我就軟下去了。」
「那你現在給他電話吧,英才,遲早都要讓他知道,越晚越糟糕,你不覺得嗎?」莊嘉嘉的語氣又變得溫柔了,還幫他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來,打給他!」
東方英才接過手機,摁下幾個鍵之後又停住了,滿頭是汗地看向莊嘉嘉,「不行……嘉嘉,我不能逼他,昨天他已經對我很生氣,但還是退了一步,我不能今天就告訴他。」
「你逼他?」莊嘉嘉怒到發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呀?英才,你真的很不對勁!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怕他什麼?你現在的樣子,就像被人拿刀抵在脖子上一樣!你能不能給我男人一點?」
第一次看到莊嘉嘉發脾氣,雖然並不可怕還有點可愛,但他不能不感到內疚。他向後退了一步,被對方問過的那些話逼得無處可逃,內疚感竟然比唾罵厲害得多,讓他就要撐不下去了。
「我……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他腦中混亂,不知該怎麼說,又應該說出多少,「我是怕……好吧,我確實怕他。他會懲罰我……會很嚴厲地……」
莊嘉嘉看他說得這麼辛苦,立刻伸手緊緊抱住他,臉上也顯出心疼和憤怒的表情,「他對你做了什麼?告訴我!如果真的很過分,我們可以告他!」
「不!」他異常堅決而清醒的搖頭,「我不能告訴你,嘉嘉,我也不會告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因為我做了壞事才私下懲罰我,為的是讓我不要再錯……我本來,是應該進監獄的,他也說過他要把我親手送進去,是蘇晴不願意告我,他才……」
他在艱難的複述中迅速回憶起想要遺忘的一切,再一次想起阿達鐵青著臉說要親手把他送進監獄的樣子,那才是他整個人痛到無法呼吸的時刻,所以之後的任何事他都沒有覺得太痛。
就在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在阿達的心裡並沒有佔據重要的位置。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才決定什麼懲罰都無所謂,只要能把阿達留在身邊。
「英才?英才!你怎麼了,說話呀!」
一陣猛烈的搖晃把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面前的漂亮女生一臉緊張地看著他,這才是他應該緊緊抓住的人。可是,他仍然無力地笑了起來,勉強以平靜的姿態低聲應答:「我沒事……嘉嘉,再給我一點時間。」
35、套中人
經過那一段危險的溝通,莊嘉嘉暫時沒有再追問他和阿達的事。但是他自己也明白,他必須跟阿達面對面的說清楚,在他已經對嘉嘉做出了承諾的現在。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根本無心約會,但莊嘉嘉還是熱情不減,對他越發的體貼照顧,甚至還主動去了他租住的房子裡,幫他收拾打掃和做飯給他吃。甜蜜而溫馨的相處多少衝淡了他心裡的壓力,也逐漸習慣了跟莊嘉嘉長時間待在一起。
週五下班後,他提議出去吃飯,可莊嘉嘉委婉地表示了反對,「外面吃飯味精太多,我們也不要太浪費,還是我買菜到你這邊吧,你下班後直接回去等我就可以了!」
放下電話,他滿心都是感動,最開始見到對方時的懷疑和猜忌簡直太過可笑。確實是宜家宜室的好女孩,這個年代也已經很難找到了,他雖然想不通對方到底喜歡他哪裡,但也只能相信愛情是沒有道理的巧合了。
一下班他就急急忙忙地招了輛計程車,到家時莊嘉嘉果然已經等在門前,他抱歉地解釋了塞車的情況,對方回以可愛的一笑,「沒關係啦,不用給我解釋。我們進去吧!」
「哦……」他趕緊打開門接過她手裡的菜,一邊走進去一邊自責,「都怪我,應該早點給你配鑰匙了。房東只給我一套鑰匙,我明天給你配上。」
莊嘉嘉臉有點紅了,搖著頭小聲說:「不急嘛,住到一起不是小事情,你真的想好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提出了一個很過分的建議,一時間說對也不對,說不對也不對,只好含糊地點點頭,「嗯,我的意思只是……這樣你會方便一些。呃,我不會亂來的。」
莊嘉嘉瞭然的一笑,「我先去廚房了!今天我買了啤酒哦,你要陪我喝一點。」
「嗯……啊?」他猛地想起某個人關於多喝啤酒會變肥的理論,想要搖頭卻已經看不到人影了,只得歎了口氣,自己對自己說:「應該沒事……幾罐啤酒而已?」
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莊嘉嘉就歡快地哼著歌端上菜來。很簡易的中餐,常見的家常小菜,口味是他和她都愛吃的微辣,他也禁不住被她感染了快樂的情緒,豪邁地提起筷子猛吃,連會變肥的威脅都被他暫時拋開。
這一頓他吃了好幾碗飯,喝了好幾罐啤酒,在莊嘉嘉清脆的笑聲中很快就醉了。對方似乎說起明天也要繼續約會,他就很誠實地拒絕了,還鄭重地告訴對方,以後他的每週六都是屬於阿達的時間,其他的每一天都是她的。
再然後的事情他記不太清楚了,不知為什麼睡意很濃,也許是緊張地工作了一周以後突然放鬆,又喝了一點酒造成的吧。
這一覺睡得很好,他竟然並沒有做夢,這也很奇怪,最近他幾乎每晚都會半夜夢醒的。可是,在他感覺到光源而眨動眼皮時,耳中聽到的聲音讓他以為終於做夢了,眼睛還沒睜開就叫出對方的名字,「阿達……」
「英才,是我,起來開門!」
隨著巨大的音量,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也隨之響起,他總算意識到這不太像做夢,用力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同時想要坐起身來下床去。
「嗨,你醒了?」一張清秀的面孔對他微笑。
「啊——」他忍不住驚叫一聲,急匆匆看向對方的身體,還好,全身上下都穿得嚴嚴實實,說明昨晚並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
他鬆了一口氣,聽到外面阿達又在大聲叫他才再次緊張起來,企圖坐起身再說,躺在他身邊的莊嘉嘉卻嫣然笑道:「不用起來了,我去開門。」
他點點頭再搖搖頭,「不行,嘉嘉,還是我去開吧,阿達脾氣不好……」
流著汗說完這句話,他才發現自己不是不用起來,而是根本就起不來,一股突來的驚恐讓他住了嘴,飛快地看向莊嘉嘉。
「東方英才,我不知道你的阿達是怎麼懲罰你的,我想也不會很輕鬆吧……呵呵!」
她仍然甜美的微笑著,同時開始用力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不破的地方就拿起床頭櫃上的美工刀幫忙。這把刀很陌生,顯然並不是他的。
東方英才張嘴就要叫,卻被她用刀抵在喉間,「你敢亂叫,我現在就送你見閻王!」
他哽了幾秒,耳中又聽到阿達帶著笑意的大叫聲,「英才,東方英才!你這頭睡豬,快起來!」
眼淚大量地湧了出來,他在刀鋒的逼迫下還是張開了自己的嘴——死就死吧。
莊嘉嘉臉上閃過驚奇的表情,緊接著她就開始尖叫,其分貝之高足以蓋過東方英才嘴裡發出的任何聲音。
頭暈耳鳴的東方英才眼睜睜看著她衝了出去,一副衣不蔽體的受害者模樣,哭叫的聲音也很誇張,身上還帶著幾個她自己劃出來的傷口。
他心急地大叫阿達的名字,可自己聽到的都很小聲,他用盡力氣才半坐起身,剛一下床又軟倒在地,摔得七葷八素的腦袋裡全是阿達怒氣沖沖的臉,這讓他止不住地全身發抖。
為什麼,嘉嘉要這麼害他?他此時當然已經明白了。他不明白的是對方為什麼恨他這麼深,竟能偽裝得這麼久、這麼逼真,真到他都已經不再對她有任何懷疑,真到他對她做出了最重要的那個承諾。如果僅僅是報復,他寧願早一點,在他還不敢把她的情意當真的時候。
他想著這些他絕對不願再回想的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雖然這樣也不能阻止淚水的奔流,但至少可以使他絕望的等待不顯得那麼悲慘和難過。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1
36、告別式
東方英才閉著眼睛,耳朵卻豎起來,萬分緊張地聆聽門外的聲音。
在莊嘉嘉的尖叫和哭泣聲中,阿達說了什麼根本聽不清楚,隨後是徹底的安靜,靜到讓他心底發毛。過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他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拚命在腦子裡堆積解釋的話。
一步又一步,阿達慢慢走近了他,沉默的態度和急促的呼吸都揭示著憤怒的程度。他的頭頂彷彿感覺到一陣灼熱,他知道阿達正在看他,卻不敢抬頭面對那震驚或者失望的目光。
他仍然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害怕只要一抬頭就會失去所有。他搶在對方開口之前,顫著聲音用力地辯解起來,「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阿達,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到現在都站不起來,她肯定給我喝了什麼藥,你帶我去醫院檢查吧,我能證明!阿達,你先扶我起來……」
他急切的祈求並沒有打動對方,阿達繼續沉默著,似乎根本不想伸出手碰他,他渾身都開始發抖,只能不斷重複地辯白,「我真的沒有,阿達,我對你保證過的,阿達,你說句話,別嚇我……」
「你……」阿達的聲音似遠又近,帶著一點木然和沙啞,「你說吧,整個經過,我給你五分鐘。」
他終於敢睜眼抬頭,淚水橫行的面頰上泛起一絲驚喜,抓緊這至關重要的五分鐘,速度飛快的敘述起來。他沒有說一句謊話,把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全盤托出,他這次真的是冤枉的,但對於莊嘉嘉,他並沒有太怨恨,只有悲哀和灰心。
「……阿達,你快把她追回來吧!」應該還沒用上五分鐘,他就條理清楚地講完了整件事,同時伸出手抓住了阿達的褲腳,對方的面無表情讓他異常恐懼,那比暴怒還要可怕萬分。
「她走了,你很傷心?你要我幫你把她追回來?」阿達身形筆直地站著,居高臨下遠遠地俯視他,語氣還是那麼平淡。
他更加害怕,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話,於是聲嘶力竭地否認道:「不是!我沒有為她傷心,我……我是要跟她當面對質,我真的什麼都沒對她做過!」
「哦……那就等你能爬起來了,再去找她對質吧……放開手,我要走了。」盧啟達臉上露出個嘲諷的笑容,感覺東方英才抓得更緊,皺著眉提腳想要擺脫對方的手。還不太有力氣的東方英才很容易被摔開,盧啟達輕鬆地後退並且轉身。
「阿達,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說謊!」東方英才用盡全身力氣大吼,但發出來的聲音又低又弱。
盧啟達身形頓了頓,背對著他輕聲說:「英才……再見。」
除了這個,盧啟達找不到別的話能說,說完它後反而低笑了一聲,隨後提起大步走出東方英才的視線。
躺在地板上的東方英才徒然往前爬了幾步,卻沒有半點可能趕上對方,最終也只得喘著粗氣無聲地哭泣起來。被淚水浸濕的頭髮逐漸變得冰涼,他無意識地摸了一下髮際,才發現手指比之前靈活了一些。但這又有什麼用呢,阿達已經丟下他走了。
他甚至並不願意起來,想著乾脆就這麼躺在地板上一直到死算了,但耳中聽到悠揚的手機鈴聲時,他還是手忙腳亂地擦掉眼淚,爬回床邊接聽電話。看到對方名字的一瞬,他所有的期待都再次消失,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摁下了接聽鍵。
「嘉嘉……」
「呵呵,東方英才,你竟然還健在?聲音聽起來很衰呀,怎麼樣,被你的阿達甩了吧?」
對方興奮的聲音實在跟之前溫柔的樣子劃不上等號,東方英才沉默半晌才壓下心裡所有的質問,到了這種時候,他越是顯得悲慘,對方就越是高興吧。
「嘉嘉,我不會恨你。你是為了蘇晴才報復我,但你用這種方式……蘇晴也不會高興的。不過,我能理解,如果換成是我,也會為了阿達做這種事……他對我也很好,他現在生我的氣才不相信我,只要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就會消氣的。」
「東方英才,你還真蠢!你活該!哼,你跟女人不行,你的阿達又不要你了,我等著看你一輩子當太監!」
「你不許胡說,阿達不會不要我的,我……」剛才還大度地想著不去怨恨對方,現在卻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你的蘇晴以後肯定也不要你!她會相親然後結婚生小孩,把你踢到爪哇國去!」
「我呸!我跟蘇晴好著呢,都怪你這個死色狼,不然我們早就在一起了!我恨死你,你就是一坨shit!哦,不,你是shit堆裡的一條蛆!」
「你……」東方英才從沒聽過這麼豐富又低俗的罵人詞彙,都怪阿達把他管制得太嚴了,他想了又想也回不出更毒的話,同時還意識到對方好像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你……你是說,你真的是同、同……」
「我再呸!你這個大尾巴蛆,你還假裝不是!最噁心你這種敢做不敢認的人渣!你那個阿達條件那麼好,怎麼就看上你這麼個人渣!」
被罵得七癆八傷,這麼凶悍的莊嘉嘉他實在難以匹敵,由對方而生的傷心迅速褪去,他急中生智地對罵了一句,「對,阿達沒眼光,蘇晴有眼光,她絕不會看上你這個潑婦的!」
沒想到這句話殺傷力還不小,對方靜止了一下,竟然「哇」地一聲哭起來,「你太過分了!我最恨別人說我潑婦,蘇晴也最在意這個……嗚嗚嗚,如果蘇晴不要我,我一定殺了你!」
電話在對方的哭鬧中被掐斷,明明是個陷害者,還搞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東方英才氣得一把摔掉了電話,半分鐘後又歎著氣把它撿起來,再怎麼說也是幾千大元,以他目前的收入,還沒有摔電話的資格。
他呆呆地看著電話,嘗試撥打阿達的號碼,果然不出所料,響了許多聲都不被接聽。好吧,阿達正在氣頭上,只要自己找對方法讓阿達消氣,這件事就能擺平。
有什麼方法呢……莊嘉嘉肯定不會為他作證,對了,他還可以去醫院檢查,驗清楚對方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藥,就能向阿達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可是……他之前已經這樣辯解過,阿達根本不予理睬,他首先要搞清楚阿達最生氣的是哪一點,才能挽回這件事。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他才恢復了體力,能夠像平常一樣行動自如,起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不管化驗單有沒有用,起碼他要確認莊嘉嘉給他吃的藥會不會有後遺症,還有沒有對他下過別的藥。領教過莊嘉嘉的真面目之後,他確實有點擔心這個。
在從家裡到醫院檢查的時間段裡,他打過多次阿達的電話,雖然對方一次都不接,但他仍然鍥而不捨,因為這幾個小時裡他又想了很多,從他們小時候直到長大,阿達總是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不管他好還是壞,阿達生氣過後都會再接納他。
如果無論如何,阿達都不願信他,那麼……即使……他想到了某個畫面,忍不住抖了一下,臉上也泛起可疑的紅暈,不不,應該不會到那一步的,他沒做就是沒做,阿達一定會相信他。他握緊拳頭為自己打氣,阿達可是他從小到大唯一堅持交往著,並且始終堅持交往著的朋友啊。這甚至會是他整個人生裡最能堅持到底的事呢。
他帶著一點驕傲的情緒露出苦笑,捏緊手上的化驗單走出醫院,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阿達的住址。坐在車上他回味著醫生的話,為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在阿達面前一定不能說錯藥品的名字,必須流暢的一次說清楚。雖然化驗單上的鬼畫符他其實一個字都看不懂,但他詳細的問過醫生,對方看他一臉緊張,還安慰他那並不是什麼危害很大的藥,只會讓人昏睡無力、肌肉鬆弛,藥效持續的時間並不會太久,副作用也很小。
話雖如此,他還是坐立不安,老醫生慈祥地對他解釋,這應該是他心理上的焦慮造成,只要好好休息幾個小時、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會沒事了。他在這位醫生的安撫下平靜了很多,一路深呼吸走出醫院和上車,直到進入阿達住宅的樓下,他還是用深呼吸的方法進行自我鼓勵,從兜裡掏出那把神奇的鑰匙,還緊握著對它吹了口氣,打算第二次依靠它來找回阿達。
大白天裡,樓上某戶的窗簾卻全部拉起來了,這表示屋主情緒十分異常,但屋裡的燈竟然亮著一小盞,位置在屋主的臥室,也就是說對方此時一個人在家,他此時拜訪不會遇到其他的外人。
東方英才先是往後退兩步,然後臉上又顯出一絲可疑的喜色,像是拋去了最後的顧慮,咬牙打開樓下的鐵門,提腳直躥上去。
37、孤注一擲
站在緊閉的門前,東方英才鼓起勇氣摁下門鈴,響了許多聲都無人應門,他頹喪地垮下肩膀。但叫他就這麼走掉,那是不可能的,他徘徊了一會兒,把耳朵緊貼在門上聆聽門裡面的動靜。
聽了半天,屋裡還是一點走動的聲音都沒有,說明屋主根本沒有離開臥房的意思。他只得耍起了無賴,抬起手用力拍響大門,「阿達,阿達!開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你不讓我進去,我就不走,我……我坐在門口一輩子!」
又叫又拍地鬧騰了好幾分鐘,隔壁的大門倒是開了,一個老太太對著他劈面大罵:「大白天地喊魂啊!再鬧我們就報警了!」
他滿頭汗地陪著笑臉鞠躬作揖,「對不起,我朋友他……他耳力不太好,又剛跟我吵架了走的,他一個人在家,我怕他出事呢。」
老太太的表情立刻變得緊張而慈祥,「啊?沒看出來啊,挺漂亮的小伙子,原來他耳力不好?唉,怪不得平常都不太理人,要不要我幫著叫叫?」
「呃,多謝您了,您先回去吧,我多叫他幾聲就行了。」
正跟老太太客氣著,他面前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張俊美而莊嚴的臉冷冷地看著他,盯到他腿軟才吐出兩個字,「進來。」
「噢!」他趕緊對著門裡衝進去,兩手扒住門了才回過頭再多謝老太太一聲,這份感謝無比的真心實意。
進門之後,他動作飛快的換好鞋就往阿達的臥室裡跑,阿達在背後的低喝聲他充耳不聞。難得鼓起這麼大的勇氣,他不敢稍作停留,否則一定會羞憤撤退而導致行動失敗。
可饒是如此,他的注意力仍然被阿達房間裡的一片混亂吸走了,他從來沒見過阿達的周圍出現這種景況——床腳邊放著好幾個大紙盒,裡面翻得亂七八糟,很多紙片和信件散在地上,還有幾個一模一樣的黑皮記事簿,甚至還有幾本看起來眼熟的老影集,應該是阿達少年時候的一些東西。
他愣了一愣,想要去翻看一下他從前也看過的影集,剛一蹲下就被拉住後領拽起來了,「出去!」
被面如寒冰的阿達用力推出房門之外,東方英才滿腹疑惑卻不敢回手,只好腆著臉又湊近門口,勉強擠出笑容來輕聲開口:「阿達,我真的什麼也沒做,你既然讓我進來,就是相信我了對不對?我帶了醫院的檢查結果來給你看,真的是她給我下藥了,醫生還告訴我那是什麼藥,我把名字背了好多遍……」
他未完的話被對方粗暴地截斷,阿達堵住門口不讓他進去,只對著客廳的方向微撇一下嘴,「過去說。」
「呃……好吧。」他再怎麼好奇也不能硬行闖進阿達的房間,無論腦力還是體力他都是比較弱的那個。被阿達拒之門外的他很受傷,而現在他只是被拒於臥房之外了,卻不知為什麼更覺得受傷。
兩個人隔著一個對面的距離各自坐在沙發上,阿達用冷淡到像陌生人的眼神看向他,「你還想說什麼,一次說完吧。」
他強壓著灰心喪氣的慾望打起精神,拿出醫院的化驗單遞給阿達,看對方不肯接,他又硬著頭皮擺在茶几上,指著上面難以辨認的字跡,準確又生硬地念出它們的涵義。
「……阿達,你現在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是被陷害的,你別再生我的氣了,我什麼也沒對她做,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了!」他急躁而殷切地說著,凝視阿達的眼神像一隻害怕被遺棄的小狗。
阿達緊抿著嘴唇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絲動搖,可馬上就抬起頭看向別處,聲音也回復了先前刻骨的冷淡,「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都跟我沒關係,你走吧。」
東方英才的心也冷了,即使這樣賣力的證明自己,阿達還是不肯相信他嗎?他無力的垂下頭部,眼睛瞟向阿達的臥室,瞬間重燃起一股莫大的希望,伸手拉住阿達的衣袖,像小時候那樣撒起嬌來,「阿達,不要生氣了,我怎麼會跟你沒關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把以前的影集都放在床底下,我記得那裡面有我的很多照片,你剛才是在看照片對不對?」
阿達沒有回答他,只是呼吸慢慢變得粗重,隨後猛然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背過身去再次用冷冷的聲音重申,「東方英才,我已經跟你說過再見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會跟你見面了!」
「阿達……」東方英才顫著聲音輕輕地叫,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委屈的眼淚又一次流下來,滿腔的傷心和憤怒讓他幾乎撐不下去了。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卻還是回轉身抱住了阿達,「阿達,你別這樣……我、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
雖然他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但只要阿達認為他錯了,他就會順從對方輕易的妥協。
「你沒錯,是我錯了,英才……我沒辦法再跟你做朋友,你到底明不明白?」
阿達慢慢掰開了他的雙手,任由他跪坐在地上,頭也不回的提步走向臥室,似乎打算把他獨自留下。他看著對方寬闊的背脊,衝上去抱住了對方的腿,哪怕這種姿勢極其卑微。
阿達的腳步一頓,他驚喜地抓住機會,不要臉面地閉上眼叫了起來,「我錯了,只要你願意原諒我,隨便你怎麼罰我……阿達,我願意的!」
他手忙腳亂地開始脫掉自己的衣服,手抖得厲害卻一點也不猶豫,隨著皮膚一寸寸□在空氣裡,他的動作也漸漸慢下來,但還是沒有後悔的意圖,甚至牙關一咬,撲上前就要去解阿達的皮帶。
阿達全身都僵了一下,被他撲倒在地時只發出了意味不明的鼻音,直到腰部被他碰到才反應猛烈地開始躲避,在他幾番糾纏之下也亂了陣腳,不得不喘著粗氣摁住他的雙手狠狠瞪他,「你幹什麼?」
「我……」東方英才就要被羞恥和恐懼淹沒,但他已經沒有退路可走,只好放棄語言湊上了自己的嘴,企圖以此取悅對方。
短暫而柔軟的接觸之後,阿達冰涼的嘴唇離開了他。他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看到對方眼裡是一片溫柔的荒蕪,「英才,我不會再羞辱你、傷害你了,這並不能使我們彼此好過。我們好聚好散,你以後……自己保重。」
這才是最大的羞辱——即使他願意忍受任何事,阿達也不願意再對他發脾氣,反而是這樣疏遠又禮貌的驅趕。他止不住身體的發抖,光裸的皮膚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認了不屬於他的錯、主動去祈求那種可怕又屈辱的懲罰,可阿達……還是不要他了。
「這把鑰匙,我收回。」
阿達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遙遠,就像來自於另一個星球,他茫然看著阿達的手伸過來,從他脫在身邊的衣服堆裡撿起一個東西。看清它的模樣後,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出於本能抓住它就往回搶,「這是我的!」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淒厲,表情也太猙獰,阿達奪了幾下沒搶過去,竟然就鬆了手,「好吧……我會通知物業換鎖。」
說完這句,盧啟達默然轉身走進臥室,動作極輕地關上了門,就算是給了門外的人最後的仁慈。跌坐在客廳裡的東方英才衣衫不整、神色迷亂,手裡還緊緊捏著那把即將失去作用的鑰匙,彷彿這就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窗外的天色由亮變暗,盧啟達再次走出房間時,空蕩蕩的客廳裡已經失去東方英才的身影,唯有那把鑰匙被遺留在了地板上。終於放棄了……對方那種可笑又卑鄙的堅持。他走過去撿起了它,摩挲著它光滑的表面,心裡一半輕鬆,一半悲傷。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意識到,他是真的喜歡上了對方,以一個男人喜歡另一個男人,而且絕對不止於友情的方式。
這一點讓他曾經無法相信,也看不起自己,他認為自己不能忍受一個低俗又卑鄙的人生伴侶。但他還是越軌了,從一種偏愛寵物般的感情墮落到現在的掙扎是那麼快,只因為早在少年時的自己就已慾念橫生。
十七歲那年的初秋,生日前一天,對方獨自給他送來禮物並陪他度過了十二點。為了避過第二天家裡為他舉辦的生日宴會,對方特意選擇提前一天給他慶祝,禮物是任由他差遣一整個晚上。
他像往常一樣,逗弄寵物似的壞心,要求對方為他親手做一個生日蛋糕。從來不會做任何吃食的小胖子非常聽話,浪費了無數材料和時間,作廢了好多個還弄傷了手,忙到深夜才端出一個勉強能看的迷你蛋糕。他其實根本就不想吃,小胖子臉上的汗水卻是可愛又可憐,他勉為其難吃了幾口,小胖子立刻笑得像一條忠犬。
那個蛋糕的味道並不算好,但小胖子手上的燙傷讓他非常愉悅。明明是在刻意的欺負對方,但又有一點心疼,看到對方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樣子,竟忍不住伸手撫摸那只胖手上被燙傷的地方。睡夢中被騷擾到傷處,小胖子發出了帶著痛楚感和撒嬌感的呻吟聲,就在那一瞬間,他的下半身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此後不知有多少次,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並不是他對男人有反應這件事,而是因為能讓他有反應的對象實在太差,即使肉肉的小胖子還算可愛,但跟性能扯上什麼關係呢。
再後來,他覺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至多說明他的性向與眾不同,伴侶是男或者女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反正他是那種寧缺毋濫的人。至於第一次引起他生理反應的那個同性,他寧可相信那只是一時擦槍走火,他完全不想吃窩邊草,何況這根草還只是根狗尾巴草。
可他沒有想到,他的整個生活都會被這根狗尾草攪成漿糊,能讓他失控並且痛楚。而現在,儘管他也正痛著,但已處在最佳的脫身時機。
38、四面楚歌
週一的早上,從不遲到的東方英才竟然遲到了,這讓他的年輕同事們心中暗爽。又過了一個小時,他的遲到變成了曠工,他的座位上仍然空空如也。
直到上班的點過去兩個鐘頭了,他才出現在公司門口,而且面青眼腫,像是幾天沒睡的衰樣,素來注重的儀表也忘記修飾,甚至連頭髮都沒有梳好。這陣仗一看就知道是倒了什麼霉,不是失戀就是賒財,要麼就是週末玩得嗨高了,不管怎麼說都不算好事。
從他木然的表情看來,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失戀了,因為他路過眾位同事身邊時,連冷嘲熱諷的虛假關心都沒聽見,整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起碼發了半小時的呆,直到主任再一次大叫他的名字,他才夢遊般站起來進了主任的辦公室。
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立刻豎起耳朵,有個作風活潑的同事乾脆貼著門站好,過不多時,裡面果然響起眾人樂於聽到的對話,音量還大到根本不必偷聽。
「好好的請什麼假?我早說了不批!你給個合理的理由!跟朋友吵架了算什麼?我還每天跟老婆吵架呢!還有,你今天曠工,這個月按規矩罰款!」
「我……我真的狀態不好,主任,您就網開一面,讓我請三天假吧。」
「啪」一聲拍桌子的聲音,主任的語氣越來越火爆,「年紀輕輕的這麼嬌氣!狀態不好,我當初死老爸的那天都在上班呢!我是看得起你,才把你當個人才來栽培,還肯這麼管你罵你,否則我管你曠工還是遲到,按規矩辦事就是!」
東方英才的聲音沙啞又低弱,聽起來就像快哭了,「我知道……您對我很好,我……好吧,對不起,我會好好做的。」
主任似乎消了一點火,拉長調子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肯定是要吃苦的嘛,有什麼事心裡不痛快,那也得幹活吃飯,吃飽了你才有資格不痛快,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東方英才抽了下鼻子,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這又引起了主任的不快,「給我打起精神來,腰挺直了!」
「是……我先出去做事了。」
這句回答仍然是有氣無力,聽到他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同事們紛紛做回原位忍住笑容。就算是個手段出位的傢伙,畢竟還年輕,經的事太少,小小的感情挫折就能讓他一蹶不振,搞不好還會影響工作和前途。
他們所料不差,從辦公室回到自己座位後,東方英才儘管還像平常一樣的打電話、整理資料……可那出錯率簡直前所未有。呆滯的眼神、緩慢的動作,講電話的語氣讓客戶以為這邊是殯儀館,弄錯的數字老半天才發現,皺著眉又重做了也還是錯,他終於暫時放下手裡的工作,快步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沖了一把臉。
潔淨而冰涼的水流過面頰,他臉上卻有熱意混雜,也只有在這個地方,用這種方法,他才能不太失態的發洩一下。
身後有人從隔間裡走出來,他趕緊抽出幾張洗臉台上的紙巾擦了擦臉,再睜眼時從鏡子裡看到熟悉的面孔,那位菜鳥同事從鏡裡安靜地看著他,半晌才低聲說了兩個字,然後冷笑著轉身走掉。
「報應」,對方說的就是這個,音量恰好能夠讓他聽清。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哭泣,被對方一眼看破了吧,外面那些同事也都非常瞭解,他現在的淒慘和難過。
他也想像主任說的那樣,挺直腰桿再堅強一點,可是他能夠來到公司上班,已經是勉強自己堅持下來的結果。從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他一直沒有好好睡過,更吃不下什麼東西,他的食慾和自信都似乎死在昨天了,到今天早上連門都不太敢出,沒有臉也沒有心情去見任何人。
今早給主任打過幾個電話要求請假,都被對方狠狠的拒絕了,說出的實話也被對方狠狠罵了一頓。也對,明明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沒有資格為了這個請假,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從此以後恐怕都沒有再跟阿達吵架的機會了。
一想到這個,他就忍不住要哭,如果真是這樣,他努力爭取的一切都失去意義了。如果不是想要趕上阿達,他幹嘛要拚死拚活,甚至幹出危險的事情去走捷徑,臨到今天被人罵「報應」。
他並不後悔,但絕對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就算阿達下了決心再不跟他見面,他也有自己的腳可以主動走過去。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再次鼓起去面對阿達的勇氣,對方還會冷酷的驅趕他、羞辱他,他必須要有全部接受下來的覺悟才行。
他獨自在衛生間裡待了好一會兒,終於能挺直腰走出去,勉強打起精神投入工作,雖然還是有點心不在焉,但這也能減少他的胡思亂想。到下午的時候,他基本上可以正常工作了。
在繁忙的工作裡熬過好幾天,他的自信心得到極大的恢復,週四的晚上他實在不能再等下去,花了點功夫把自己收拾得油光粉面,並為自己的舉動臉紅了半天,才出門打了車直奔阿達的住址。
確實很奇怪也很丟人,一個大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討好另一個大男人。但是他無計可施,阿達既然曾經對他做過那種事,就可以對他做第二次,做了之後就一定會再接納他……他這麼悲哀的想著,就像掉落河裡的人用力游向岸邊的水草,明知不太靠得住,也只剩它可以去抓了。
計程車開到阿達所住的小區門前,崗亭的保安員對他打了個招呼,「東方先生,又來找盧先生啊!有幾天沒看到他了,好像出門了吧。」
他大吃一驚,還是決定自己去看看,下車後一鼓作氣跑到阿達樓下,上面果然是一片漆黑。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一堆可怕的念頭爭先恐後的冒出來——阿達在躲他?阿達搬走了?阿達住校了?阿達去找別人做那件事……要跟別人同居了?
這些荒謬卻讓他害怕的想法一旦產生就不能消失,他失魂落魄地自己回到住處,又是半夜的失眠。傷心完了他開始恨自己,沒有阿達就真的不能活嗎?到後來他連阿達也恨上了,為什麼阿達不肯相信他,在眾多可以選擇的人裡面選中了他來做朋友,卻又這麼輕易就要放棄他呢。他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放棄阿達。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每天晚上都去找阿達,可是阿達真的就像消失了一樣,電話也不通,家裡也沒有人。他甚至遇見過阿達隔壁的老太太,對方也說隔壁這個禮拜都沒聽見有人,可能出了遠門吧。他為了證實這一點,還跑去學校問過,可是學校裡給的回復更加讓他如遭雷劈——盧啟達已經因為家庭原因辦理休學了。
在這一個週末,他專程去了一趟阿達父母的家,不知因為什麼事,那高高的鐵門前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車,他也無心去管,只顧貼在門外按響門鈴,詢問關於阿達的消息。等了很久,耳際才傳來冷冰冰的回音,「少爺說他不在,請你快點離開。」
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東方英才竟然先笑了一下,才蹲下去摀住了自己的臉。阿達就是這樣,對於不喜歡的人無比冷酷,根本一句話都不跟對方說,而且會明示給對方看。他還記得很久前第一次有女生給阿達寫情書,阿達竟然當面還給了她,他那時還抱怨過阿達對女生太絕情,阿達卻不耐煩的解釋給他聽:「我對她沒有興趣,就不像給她任何希望,這對她會比較好。也就是你,我還對你解釋清楚,換別人,我懶得理你。」
而現在的他,對於阿達來說也已經變成了「別人」,變成了可以當面丟回所有示好,並且明示的路人。這是阿達對他最後的仁慈?不願讓他懷著任何希望?也就是說阿達確實下了真正的決心,再不要跟他見面。
這應該比一個禮拜前,被阿達親手推開的那個時刻,更要難受才對,但他也已經變得麻木了吧,竟然沒有再流下眼淚,反而慢慢站了起來,動作平穩地招車離開。
也許是因為再不能懷有什麼希望的緣故,他真的徹底平靜了。週一去公司上班時,也不太看得出情緒波動。看了一個禮拜好戲的同事們不由得失望,直到他被主任冷著臉叫進辦公室,並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才又相互擠眉弄眼地興奮起來。
原來是得罪了一個大客戶,上周的工作出現了明顯失誤,給客戶計算的分紅利息大錯特錯,客戶自己發現了打來電話給主任,主動要求換一個業務員……
在辦公室裡被訓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東方英才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坐到上午下班都一動沒動。
下班時間一到,電梯裡的職員們都按了幾個餐廳所在的樓層,同在電梯裡的東方英才卻默默按下了頂層的號碼。
39、絕處求生
天台很曬,風也很大,這種酷熱之中帶著動盪的感覺,跟此時的東方英才心情很搭。
誰說心情不好時吹吹風就能好受點的?他完全靜不下來,還很想被風吹走,那樣就不需要再思考和面對所有的難題,他順著風嚮往前慢慢走過去,到達護欄邊緣時才停下來。
探頭往下面一看,太高的樓層讓他眩暈,兩條腿也不由自主的發顫,他下意識地縮回頭來,接著無聲的嘲笑自己——他不是那種有勇氣自殺的人,連想像一下都覺得可怕,獨自到天台上來,只因為這裡是最清靜的地方,不會有別人在。
還是很想給阿達打電話,但他拚命地抑制著這個慾望,明明知道沒有用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去做呢?徒勞的爭取只會是笑話,他應該像阿達所希望的那樣,再也不要去主動糾纏。
可他太不甘心……就算阿達不願意再跟他做朋友,他也不能在被對方冤枉的狀態下還要被對方拋棄。氣憤的那個應該是他才對啊,怎麼變成了阿達更理直氣壯呢?這點固執的怨念讓他頹喪的精神死灰復燃,再次拿出手機調出阿達的名字,他不作指望的撥了過去,這次竟然通了。
微小的希望被漫長的時間消磨,歡快的鈴聲唱了一遍又一遍,那邊一直無人接聽。他忍不住開始痛罵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卑賤的舉動,非但是阿達,或是他那些充滿敵意的同事們,連他都快要看不起自己。
在阿達的面前,他向來都太卑微,他甚至並不算很瞭解自己。他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從來沒有重要過,阿達的喜好才是他選擇的標準,越是那樣去迎合對方,他就越發渺小,這一點他也隱約明白,但所謂習慣一旦形成就根深蒂固。
現在的他沒有立場再迎合下去,卻又那麼的不甘心,他緊緊握住手機,打開翻蓋再合上它,反覆掙扎好幾次之後,竟半是煩惱半是賭氣地用力扔掉了它。
對,這樣才一了百了,不要想著打給阿達,他待會就去買個新的手機,也換上新的卡新的號碼,讓對方即使要打過來也找不到他,體驗一下跟他類似的焦急和絕望。
可是……如果有客戶打過來怎麼辦?他額上冒出了冷汗,對,他不能因為私事而影響工作,阿達打過來他完全可以不接,就像對方羞辱他的方式,接通卻任由它一直響下去!這個念頭讓他產生極大的快感,即使明知對方已經不會給他報復的機會。他回味著腦中惡意的聯想笑了出來,但僅僅幾十秒後,這種虛假的自我安慰反而令他更加難過。
還是撿回來吧……他渾身無力地開始尋找剛才丟掉的手機,順著先前手臂揮動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睛驀然睜大——那無辜的小傢伙正躺在屋頂的斜坡上,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嘲諷的反光。
這還真是倒霉透頂,喝水都會塞住牙縫了……他焦躁地來回走動起來,眼神死死盯著那個小巧的手機。還是不要去撿了,這棟樓很高,很危險,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很難,慢一點爬過去應該沒事?再怎麼說這款手機也曾經花掉他幾千大元,可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就損失掉,更何況那上面存著所有重要客戶的號碼!對,一定要拿回來才行!
他為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沿著護欄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過去。光滑的斜坡表面都是極厚的材質,看起來足以承受他的重量。他彎下身體先用手和腳試了試,感覺又滑又燙便嚇得縮回了手。還是……放棄吧……他蹲在原地皺著眉繼續盯住那個正閃閃發光、耀武揚威的手機,最後猛地一吸氣,側著身體提腳踏出至關重要的一步。
身體貼在高溫的斜面上,他瞇著眼睛極力對抗顫抖感和眩暈感,說服自己千萬不要往下看。真正踏出了這一步,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愚蠢,這種行為跟自殺有什麼兩樣?搞不好他內心深處真的活膩了才幹出這種事。
汗水和眼淚都順著臉頰往下流去,他憑著下腳前的記憶緩慢地挪向那個手機。都已經這樣了,就不要中途放棄,不然連這種程度的驚嚇也都浪費了。他挪了好幾十步,才微微睜開眼睛瞄向那個害人的小東西,果然已經很近了,他屏住呼吸伸出一隻手抓住它,盡量壓住想要往下看的念頭。
可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唱了起來,歡快的流行曲沒心沒肺地隨風飄蕩,這起碼說明手機沒有摔壞,但他嚇得手一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好高……真的好高,他全身都開始抖個不停,恨不得把打來電話的人往死裡詛咒。
他真的不想接,可電話就像瘋了似的響,他幾乎是哭著摁下了接聽鍵,詭異而乾澀的聲音完全走調,「喂呃喂……誰?不要打了,求求你!」
「英才啊……你……別……傻……」
風聲太大,他聽不清完整的句子,只能分辨這好像是主任的聲音。他把耳朵再貼緊一點,還好這款手機身體小音量大,彼端的聲音終於清楚了些,「英才,我就說了你兩句,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呀!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頂層有人要跳樓啊,警車和記者都來了不少,我看著真怕啊……你現在在哪裡?」
「我、我就是在頂樓!」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捏著手機不放,對彼端的主任感激萬分,像是對著親人般含淚大叫,「救、救命啊!」
「啊?真的是你?唉呀!你怎麼這麼想不開!我就說嘛,公司吃飯的人都回來了,怎麼就缺你一個!他們還都說你上了頂樓!我馬上去跟警察說,哦,警察和急救人員上樓來了,你穩住啊,千萬不要往下看!」
「我已經往下看了……主任,別提這個了!你一說我又想看了!」他在烈日下汗淚狂流,此時的處境在主任的一番話刺激下,呈現出了瀕死的氣氛,可是這樣死也太tmd虧了!再怎麼也要抓緊時間最後任性一下!他虎軀一震、悲從中來地大吼起來,「我要見阿達!我要阿達……嗚嗚嗚……盧啟達,你給我過來!不然我死也不放過你!」
電話那頭明顯懵了,「……啊?阿達?盧啟達?哦,我懂了,你要見這個人,不然就不下來?我馬上跟警察和記者去說!你先不要亂想,他一定會來的!我待會再打你電話哦,千萬要接!」
「……」好像被誤解了,但也沒有關係!都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了,反正阿達也一直在冤枉他,就讓對方多冤枉這一次吧。他被曬得發疼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隨後抬頭往上面看了一眼,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回安全的地方去。
他努力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體力卻衰退得厲害,在極度緊張狀態中太久而變僵硬的四肢也不再靈活,只爬上一米左右就感覺站不住,再加上手心汗水太多,打滑得厲害,他只得停止私自的危險行動,等待救援人員的到來。
很快頭頂處就出現大堆的人,第一個對他說話的竟是位談判專家,聽對方提著喇叭在上面苦口婆心的勸誡,他哭笑不得地大聲回應,「我沒有要自殺!」
「啊?你要自殺?年輕人,不要這麼想不開,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告訴我,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這風聲還真大……他只好用力吼叫:「我不是自殺!你們快點下來救我!否則我就要掉下去了!」
「啊?不准下來救你?否則你就要跳下去了?好好,我們不會貿然下來,你同意了我們再過來,現在跟我說說,你是為了什麼事不開心呢?說出來會舒服一點的!」
這是哪跟哪啊……東方英才快被這位談判大叔氣暈了,說到不開心的事,沒什麼事會比現在更慘了吧?
「氣死我了,我不跟你說!我要跟阿達說話!快去找他來!」他氣得忘記了害怕,抬頭高聲亂吼。
「阿達?他就快到了!東方先生,你的同事已經跟我們提過這個要求了,你需要跟盧啟達先生見面,才肯接受救援?我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他了,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小心放在兜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艱難地掏出它接聽,在太陽反光下看不清手機屏上的號碼,但這種時候不管打來的是誰,他都心存感激,「喂?是主任嗎?」
「東方英才,你用跳樓威脅我?你還真敢!」非常大聲的怒吼從彼端傳來,阿達的聲音即使罵人也這麼親切。
這時候談判大叔不受歡迎的插播進來,剛叫了聲「東方先生」就被他咆哮過去,「住嘴!不要叫我!我在接電話!」
上頭頓時安靜下來,阿達在電話那頭又開口了,「你在吼什麼?給我說說,現在你想怎樣?」
這句質問讓他滿腔委屈,先前那一點堅強冷靜都跑光了,「我……我沒想怎樣。阿達……我可能要死了,你現在打來真好!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
「你不會死!給我好好等著!我不扒掉你一層皮絕不饒你!為了這種事就要跳樓,你真有出息!你如果死了,我才不會傷心呢!」
阿達的語氣聽起來很怪,震怒和緊張中還帶著一絲愉悅。這也太悲慘了,阿達是跟他講真的嗎?他忍不住嚎啕大哭,剛才的期待和感動全都變成一股深深的怨氣,他生平第一次斗膽臭罵對方,「阿達你混蛋!我要跳樓你很開心?我死了就不會再煩你是吧?我、我恨你!」
「啊?那就恨吧,但是給我站穩了,別掉下去!」
「我恨你!你生下來就什麼都有,我什麼都要靠自己!不但家裡有錢還長得帥,多的是人要擠破頭跟你交往……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你而已,想要追個女生,她也只喜歡你!我明明很想佔你便宜,我那麼窮,但因為是你,我後來都不肯去你家了!你還一直對我那麼凶!哦,對,你要撇清是吧,我減肥是靠你的,花你的那些錢還沒寫欠條,如果這次我死不了,就把欠條寫給你!我不要欠你任何東西!」
「好,繼續說,不要掛,把你所有對我的不滿都說出來。」阿達的聲音幾乎變得溫柔了,誘導著他說出更多肯定會後悔的話。
「還有!還有很多很多!我知道我不夠資格做你朋友,但我已經盡力了!我那麼努力,你只當笑話在看吧?連笑話都不如,你覺得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吧!別人可以看不起我,只有你不能!我為了你才那麼拚命的!可是你一直都在指責我懲罰我……我如果做得不對,你可以教我啊!我交你這個朋友,真的很辛苦!你從來沒覺得我重要過……」
他哽咽著甩掉頭上的汗,為自己流暢的思路感到震驚。但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這是要跟阿達翻臉嗎?都說出這種話還怎麼挽回……豈不是連樓都白跳了?一定是陽光太曬人,才把他腦子燒壞了,他閉著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想要重新換上討好的態度。
「那個……阿達,我被曬暈了才發瘋的,剛才那些話你當沒聽到,行不行?」
「……不行!你給我繼續說,我想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我就全部忘掉。」
「真的?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達是看他快要死掉才這麼開恩吧?還是說想要哄他交代完了再跟他算總帳?長期以來的服從和卑微讓他太沒有自信,連帶身體都變得更加虛弱了,頭暈的感覺更加嚴重,還有嘴裡也越來越乾渴……他嘴上和臉上的皮膚都快要被陽光烤裂了。
「阿達,我好渴,我想喝水,又很熱……我沒力氣說了。」他膽怯地轉移掉話題,用力吸進漸變稀薄的空氣。
「……你是在撒嬌嗎?聲音軟綿綿的。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馬上就到了,給我撐住,我會親自把你揪回來的!」
「嗯……」他勉強打起精神大聲回應,同時感覺到身側的風好像變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登時嚇得亂叫著手舞足蹈。
——有人,還不止一個,左右圍過來包抄他。腦子還沒轉動,身體就已經因為緊張的亂動傾斜下滑了,腳下一個沒收住,手中的電話那頭還傳來阿達也跟著變緊張的聲音,「英才!你怎麼了!」
「我——」他才來得及說出這個字,身體就失去平衡而更快滑落,手機也在一片混亂中飛了出去,救援他的兩個人趕緊加快速度來追他,卻眼看著越隔越遠。他的背脊在迅速的滑行中更加熱燙,感覺背後的衣服快要燒起來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懼使他出於本能朝下看去,兩隻手拚命揮舞著企圖抓住任何東西來救自己。
朝下看的唯一好處是他注意到有個廣告牌,這是他的最後機會,他咬緊牙關把四肢都打得很開,企圖去勾住那個廣告牌的支架。
「光」地一聲響,腿上的劇痛讓他眼淚狂飆,但身體的下滑也因此緩了一下,他果斷地伸出手臂,飛快抱住那根救命的鐵架。
真的好痛,腿上的骨頭是斷了還是裂了?他也顧不上,只知道自己還活著,不禁感動得痛哭流涕,同時倒抽著涼氣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阿達……阿達!」
他這一次真的已經拼盡全力,為了等待對方也為了拯救自己。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無法昏迷,但疼痛本身也讓他神思恍惚、難以為繼。
「阿達……你再不來,我真的撐不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來,也許只是嘴唇動了一下而已,但一雙手仍然抓得很牢。
在他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身體接觸到了幾股力量,心裡知道應該是有人在救他,可還是死死抱著鐵架不放。僵持了一小會,耳際隱約響起熟悉的聲音,好像阿達通過喇叭在叫他的名字……雖然無法分辨那是不是幻聽,他終於在半昏迷的狀態下微笑著鬆開了手。
40、入院
腿上痛得鑽心,身體被人移動著抬上去,耳邊一片嘈雜,東方英才卻微微睜開眼尋覓阿達的身影。雖然眼睛被淚水糊得腫痛不堪,幾乎看不清東西,但他的耳朵還是準確辨認出對方的聲音。
阿達湊過頭來靠得很近,在他耳朵旁邊大聲說話:「英才,喂!你給我醒醒!」
耳膜實在經受不住這個音量,他本能地縮了一下腦袋,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呻吟著呼痛,「痛……別叫了,好吵……」
救護員們迅速地給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帶上氧氣罩,固定好受傷的小腿。他在這個過程中不停的大呼小叫,把阿達的手握得死緊,用力之大讓救護員們紛紛表示欣慰。
「還叫得這麼帶勁,肺活量真大,算是幸運的傷者啊。」
「手上力氣還這麼大,神智也很清楚,確實傷得不重。」
阿達本來是渾身僵硬、聲音帶顫,一直俯首在他身邊呼叫他的名字,這時候卻挺起腰來掰開他的手,激動的聲音也變得平穩了,「我就知道,你這個禍害不會有事的,好了,別再亂叫了,越叫就越疼!」
「嗚嗚嗚……」他自己按捺不住地把氧氣罩摘了下來,眼泛淚光地盯著阿達,「真的很痛啊!我骨頭斷了……」
阿達還沒出聲,旁邊的救護員就插嘴道:「這也不一定,去醫院詳細檢查過才知道。從您現在的表現看,脫水比較嚴重,其他方面……」
東方英才紅著眼睛狠狠一瞪,總算把這人後面的話堵回去了,接著繼續小聲呻吟,「阿達……真的很痛,你別不理我了,我之前說的那些話都不算!」
「你還真會找時機!」阿達怒目而視,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跟著擔架一起向前快速跑動。
躺在擔架上的東方英才腿上劇痛,心中微甜,阿達對他發脾氣就是有了轉機。不找準這個時機,他還能怎麼樣……好歹也生死交關了一回,總要有點收穫才值。
警方在前面開道,把記者和圍觀人群擋開,但還是沒辦法阻止人們的好奇心和敬業的記者們。一出電梯,圍上來的人群就讓盧啟達皺眉,用力的抬高手阻擋鏡頭。
密集刺眼的閃光燈和鬧哄哄的提問聲響徹耳際,擔架上的東方英才也總算反應過來,天啊……他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成為這種新聞人物,瞇著眼四週一掃,他公司的同事們也正在圍上來。
這裡面可能只有主任是真正擔心他的,可當對方老淚縱橫地撲過來時,他很不給面子地腦袋一歪,當場昏迷過去。主任呆了一呆,瞬間就被擠到旁邊去了,只好在人群中對他大叫一聲:「英才,安心養傷!」
警方和救護隊看著傷者暈了,也都有點慌了,紛紛高聲驅趕圍觀的記者和群眾,「傷者病情嚴重,請你們讓開,不要堵住道路!傷者要送到醫院急救!」
「無可奉告!請讓開!不要拍照!」
盧啟達做為傷者親友,跟著擔架一起上車,等到救護車的後門被緊緊關上,才怒視著昏迷中的傷者低吼:「別裝了,你給我把眼睛睜開!」
「哦……」東方英才慢慢睜開眼睛,滿面通紅地看向對方,「你怎麼知道我沒暈?」
「你臉紅成那樣,肯定不是曬的,眼珠子也一直在眼皮底下亂動。」
正準備給傷者打點滴的救護員聽到這裡,立刻粗魯地把針戳進了血管,還異常嚴厲地交代他:「不要亂動!不許再偽裝病情,你這樣會導致誤診!」
「是……唉喲!」
另外兩個救護員正在給他看腿,聽到這裡也毫不留情的敲了他一下,聽到他中氣十足的痛叫才滿意點頭,「嗯,知覺敏銳,神智清楚。」
他疼得涼氣嘶嘶,卻看到了阿達臉上忍俊不禁的笑容,對方明明是在以他的痛苦為樂,竟能讓他身上的疼痛感有所減輕。
「阿達……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他抽著鼻子去摸對方的臉,阿達多久沒有對他笑過了?多久沒有跟他見面了?呃……好吧,其實只有一周多,但這一周多已經讓他差點發狂。
「有別人在……」阿達以譴責的語氣說著,臉反而更加湊近他一點,方便他更容易摸到。
「我……我要喝水……」眼睛裡又是一陣熱意,他使勁眨眼把它堵了回去,為轉移話題而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
「啊?」阿達露出一個有點惱火的表情,沒好氣地回答他:「我身上怎麼會有水!去醫院喝,馬上就到了。」
「嗯……」他老實地點點頭,放鬆身體閉上了眼。這種感覺真好,自己生病了躺在床上,阿達坐在旁邊。早知道這樣就可以見到阿達,他生個病不就好了嗎!
幾分鐘後到達醫院,傷者立刻被安排了詳細的檢查。由於自救及時,傷情輕微,他連手術都不用做,直接腿上打了石膏住院。儘管如此,阿達還是把他轉到了單人貴賓病房,並在他感動的目光中酷酷地說:「你鬧自殺引來的記者太多,跟其他人一起住,會影響別人的休息,主要是影響到我的隱私!」
他的感動立即打折,耷拉下腦袋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沒有要自殺,我跟警方也是這麼說的,是他們沒聽清楚。」
正在床邊給他倒水的阿達冷眼俯視他,「別嘴硬了,都鬧上午間新聞了,你還真做得出來,找警方聯絡我來跟你見面!」
被冤枉的鬱悶讓他煩惱得亂抓頭髮,「我真的沒有!我怎麼說你才肯信呢?我就是去給你打電話的,但是你又不肯理我,我就摔了電話……我想撿回來,結果就掛在頂層了,誰知道能下去不能上來。」
阿達倒水的手驟然停頓了,雙目如電地射向他的臉,「真的不是自殺?」
「真的真的!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肯信,阿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不會用自殺威脅你!我只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想再見見你的。」
「……」阿達沉默地看著他,緊抿的唇角看不出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他以為對方還不肯相信,於是更加賣力的解釋下去,「還有那件事!我真的沒做過,是嘉嘉設計陷害我的!我可以跟她當面對質!阿達,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繼續說,「我對女生不行……你不信的話,也可以讓別的女生來試我!」
阿達這次總算露出吃驚的表情,「……不行?那你跟莊嘉嘉在一起搞什麼?還叫得那麼親熱,嘉嘉、嘉嘉……哼,她下套害你,你也不生氣,你不是睚眥必報的嗎?」
他哀怨地盯著阿達,很想大叫一聲「我不行就是你害的」,但考慮了一下再提起那件尷尬事的後果,他還是嚥了嚥口水,「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那樣了……嘉嘉,呃,莊小姐雖然故意陷害我,但我也確實傷害過她最好的朋友,我不是很生氣。如果有人害你,我肯定也是要報復的,搞不好比莊小姐還要過分,所以,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好吧,算你過關了。」阿達難得微笑了一下,顯然這段話說得比較中聽。隨後,阿達把倒好的水送到嘴邊試了試,「很燙,過會兒再喝。」
看著阿達動作並不熟練地對著一杯滾水吹氣,想要讓它快一點變涼,東方英才可恥地感覺到了幸福,甚至把先前早就想說的那句話順口說出來了,「受傷真好。」
阿達愕然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帶著笑罵他一句,「笨蛋!」
他也樂呵呵地跟著笑起來,探頭喝下一口送到嘴邊的白開水,「挺好喝的。」
過了一會兒,吊瓶快要打完了,阿達起身去為他叫護士換藥,他則趕緊拿起床頭的遙控打開電視。換了好幾個頻道,他終於看到了自己丟人的形象,還有阿達皺眉抬高手臂護住臉的樣子。
「盧啟達先生身份特殊,經多方消息確認為盧氏企業的新一代接班人,日前已正式進入盧氏,相信不久後將全面接管……與這次意圖自殺的傷者有何利益衝突尚未可知,但從現場拍攝的視頻看來,兩者關係十分親密……本台將追蹤報道,敬請關注……」
他看得無地自容外加一頭霧水,阿達家生意做得很大他當然知道,但阿達為什麼要休學提前工作呢?他記得以前阿達提過,要好好多念幾年的書,還要成立自己的公司,能夠做好了再回去接受家族生意。他內心裡覺得阿達是少爺脾氣,任□玩,反正對方也有任性的資格,可現在阿達顯然是不想再任性下去了?
他正在亂想,門外特屬於阿達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他沒有關掉電視,等到阿達走進來才怯怯地問,「阿達,你休學是要提前去家族企業上班?不是因為生我的氣?」
「……」阿達偏頭瞟了一眼電視,伸手關掉它再走回床前,「嗯,不是,你哪有讓我生氣的資格。」
「哦……」他有點受傷地低下了頭。
「不過,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其實我對你不是生氣……這個以後再說吧,你給我好好地睡一覺,鬧過自殺又搞成骨折,你還這麼有精神?」
「呃……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你也一起上了電視,我誤了你的事吧?你當時在幹什麼?……他們還說要後續報道,唉。」
「……少說廢話了,休息吧。」
換吊瓶的護士敲敲門就進來了,暫時打斷他們的對話,阿達用壓迫力十足的眼神看向他,顯然不許他再開口,他啞然閉上了嘴,但找不到不滿的立場,阿達肯來見他、照顧他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吧?看阿達剛才的臉色,顯然是被他拖累到了,搞不好因為可憐他才暫時對他好一點,等他養好傷了照樣會走。這念頭讓他無比沮喪,頓覺疲累地把眼睛也閉上了。
等到吊瓶換完,阿達就幫他把床搖下去,讓他從半躺變全躺,並為他抽掉背後多放著的那個枕頭,「睡吧。」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2
41、探病
這一覺並沒能睡上多久,病房外面吵鬧的人聲此起彼伏。東方英才睜開眼時身邊沒有阿達,對方的聲音從衛生間裡清晰傳來。
「沒什麼事,就是一個朋友,你別管了。我既然回來就會好好做,不會讓你失望的。明天?不請假,我按時去公司,只有今天……晚上不回來住了,我明天直接去公司。」
掛掉電話走出來,盧啟達把東方英才失意的表情抓個正著,「你醒了?幹嘛一副見鬼的樣子?腿很痛?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東方英才擠出個笑容來,努力開朗地搖搖頭,「我是覺得很抱歉,你已經去上班了?你待會就回家吃飯吧,晚上也不用再過來了。我現在反正也沒什麼事,就讓老爸來……啊,我忘記給他電話了!他看到新聞一定會嚇壞的!」
盧啟達沉下臉斜睨他,「真不老實。你明明想讓我照顧你吧?之前還說什麼『受傷真好』,現在就跟我假起來了。我是很忙,但每天都會抽時間來的,你只管放心。你爸媽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他們馬上就來。」
話剛落下,病房外面又響起吵鬧聲,盧啟達拉開門出去,外面很快安靜下來。敞開的病房門口走進了東方英才的父母。
一對中年人都氣喘吁吁,顯然是走得很急,一個手上提滿了水果、補品,另一個提著保溫瓶。東方英才不敢皺眉,只能笑瞇瞇地叫人,「爸!媽!」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們!」爸爸衝到他床前大聲嗔怪,動作粗魯地摸一把他打著石膏的腿,他呲牙咧嘴地「嗷」了一聲,出聲解釋自己沒什麼事才不想通知家人,尤其是老媽,年紀不小還每天守著賣水果副食的小鋪子,休息日都沒有,確實太累了。
「媽知道你懂事,都怪我,沒時間照顧你,才鬧出這麼大的事,你爸又粗心……」疲勞的老媽說著就哭了,看向他那條傷腿,想摸都下不去手,只得坐下來為自己擦眼淚。
「唉呀,爸、媽,我真的不是自殺!這是意外!」他頭大地哄人和撒嬌兩者兼用,「爸,我要喝湯,你倒給我喝嘛。媽,我這次要住院,醫生說一個月才能拆石膏,回家也還要養兩個月,不然你就先把鋪子關了吧?我卡上有錢,你只管取出來花,反正也是花在我身上。」
他老媽一聽要住院,立刻狂搖腦袋,「不行,鋪子不能關!住院要花很多錢的,我每天還要晚一點關門才行呢。我跟你爸換班就行了,一個守鋪子,一個照顧你。你的錢不能動,是要娶老婆用的……」
東方英才無奈地苦笑,「你就是這麼固執,呃,這些水果也都提回去賣吧,我不想吃,有湯就行了。」
說話間盧啟達也進來了,叫過伯父伯母之後就去接他的話,「嗯,你想吃什麼要什麼都跟我說,我來負責。這次的意外跟我也有關係,住院康復費用和誤工費,我來出吧。」
東方爸爸和媽媽都有點懵,用疑惑的眼神在兒子和兒子的有錢朋友之間來回掃視,東方英才突然心跳加快、臉色通紅,主動開口亂做解釋,「呃,沒有關係!我只是在天台上吹風,不小心出了點意外,根本沒要自殺,是記者亂寫,警方也沒有瞭解清楚!」
盧啟達完全不理睬他頻頻丟過來的眼神,看著兩位老人誠懇地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跟他吵架了,不接他電話,他才去天台吹風。他繼續給我電話,我不接,他就把電話摔了,可他又後悔了,才爬到危險的地方去撿……嗯,我認為這個意外應該由我負責,您們認為呢?」
「呃……」兩位老人不知是恨是愛的看著這位「有錢朋友」,心裡知道這事其實怪不了對方,但不管怎樣,有人願意出錢負擔這次的花銷,對他們來說肯定不壞。於是,他們夫唱婦隨、異口同聲地點頭了,「那就謝謝你了!盧先生!」
盧啟達此時的笑容如沐春風,跟平常那副冷臉大相逕庭,「伯父伯母,千萬不要見外,跟以前一樣叫我啟達就行了。」
像是被三人遺忘的東方英才拚命擠眉弄眼,盧啟達是視而不見,東方媽媽心比較細,緊張地去摸他扭成一團的臉,「英才,你不舒服?發燒了嗎?臉這麼紅?」
「我……那個,沒事。阿……呃,啟達,你今天回去嗎?回去的話,就讓我爸留下來陪床?」他眨著眼睛試探地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對方怎麼回答。
「我跟家裡說過了,今天不回去。伯父明天早上接我的班就可以了。」盧啟達瞇起眼抿緊了嘴唇,隱含怒意的模樣讓東方英才心情奇怪、喜憂參半。
兩人沉默的對視,一時間暫且無語,還好兩位老人關心兒子,拉著東方英才開始不停的說話。盧啟達在病房裡旁觀了一會,沒有插嘴也沒有流露出尷尬不耐的情緒,嘴角反而輕輕彎了起來。
父母在病房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東方英才實在不想在阿達面前享受濃到發膩的親情,好說歹說讓他們先回去了。盧啟達剛送完兩位老人回來,病房外面再次變得很吵,他皺著眉頭開門出去,過了幾分鐘又帶著兩個人進來了。
東方英才一看到這兩個人,臉色登時豐富得像開了染坊。看到蘇晴,他是白著臉、身體不自覺就往後縮,想鑲進牆壁裡才好;而看到從蘇晴身後探頭探腦的莊嘉嘉,他的臉青紅交雜,喉頭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蘇晴看到他腿上包著厚石膏的淒慘樣,竟然沒有得意的笑,而是用力把身後的莊嘉嘉揪到前面來,「嘉嘉,說吧!」
在蘇晴面前,莊嘉嘉的老虎爪子全部收起,癟著嘴走前兩步舉手道歉,一副乖順聽話、痛心疾首的表情,「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騙你設計你,蘇晴說這是以暴制暴,會讓我變得跟你一樣卑鄙!東方英才,對不起!我做錯了!」
東方英才被哽得要死,真不知道對方這叫道歉還是罵人,他偷偷看了眼阿達,歎息般對莊嘉嘉點了點頭,「是我做錯了事,你才會對我報復,我沒恨你……」
說到這,他鄭重地看向蘇晴,「蘇晴,對不起,我錯了,希望你快一點恢復,我再也不會對任何女生做這種事情了。」
蘇晴仍然蒼白的臉上慢慢地綻開笑容,「嗯,這就好。嘉嘉這次真的太不像話了,害得你差點自殺。」
「啊?」他頃刻就明白過來,肯定是阿達沒有對她們解釋,只好順著阿達的意思含糊地說:「唔,反正我也沒死,你跟嘉……呃,莊小姐能夠來看我,我已經很榮幸了。」
接下來幾個年輕人換上輕快的話題,無關痛癢地聊了一會後,盧啟達起身把她們送出去了。等到對方回來的時候,東方英才情緒高漲地對著盧啟達笑,「阿達,這下你相信我了吧?我真的什麼都沒對她做過!」
盧啟達猛然伸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看著他抱頭呼痛才露出笑容,「笨蛋!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相信你?不……我是不相信你,你是個騙子,你答應過我不再跟女生交往,卻背著我亂交女朋友。但是對莊嘉嘉不軌?我沒相信過,她和蘇晴什麼關係,我知道,你不知道。」
東方英才驚喜中帶著疑惑,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她和蘇晴什麼關係?不是跟我們一樣,最好的朋友嗎?」
這句話不知哪裡觸到了盧啟達的逆鱗,剛才那副溫柔的笑容徹底消失。森然盯著東方英才至少三十秒之後,盧啟達懲罰式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他:「她、們、是、情、侶!」
「啊——」東方英才大叫一聲,似乎想要從床上彈跳起來,沒能跳得動才軟了身體,一對上盧啟達的目光又趕緊垮下肩膀、垂下眼睛看向別處,「呃……嗯。」
盧啟達半是氣惱半是好笑,用力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嗯什麼嗯?你給我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
「呃……那個,我知道了……我沒什麼看法。」
盧啟達有點忍無可忍,但還是把心裡的怒意勉強壓下去,「你不想跟我說話就睡覺!」
東方英才有點想哭,「我想跟你說話,只是不想說那個……呃,好吧,我說。她們真的是那種關係?家裡人知道怎麼辦?朋友知道了怎麼辦?她們難道不結婚不要小孩?還是說趁年輕相互玩玩,那以後還怎麼做朋友?」
他急切的提問一句比一句快,只是眼神不敢與阿達相觸,他想要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從阿達的嘴裡說出來的答案。
「……」盧啟達略作沉默,一時竟然答不出來,想了很久才說:「她們不是開玩笑,這一點我是知道的。至於以後還能不能做朋友,有了這種心情就已經不再是朋友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裡會有中間地帶,就算有,也是自欺欺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別人的介入不會是決定性的因素……我看好她們兩個。」
「你當然能這麼想……」東方英才低聲回應,「可我不這麼覺得。如果將來她們分了手,又做不回朋友,被甩的那個就太可憐了……」
「感情是不能索要保證的,這不是做生意。」
「我知道……」東方英才又覺得口渴了,於是乾巴巴地笑了一下,「呵呵,我餓了,阿達。」
盧啟達審視了他一眼,站起來往房外走,「嗯,你的是特別餐,你睡覺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熱熱再給你吃。」
「阿達,你一直沒吃東西?你先去吃飯吧!」說到吃,他才想起阿達好像一直在照顧他,都沒空閒吃飯。
「好吧,我吃完回來再給你熱。」盧啟達走到門口才又探頭進來,「我在門外放了保鏢,你別讓記者進來了,是朋友的話報上名字,你認識就讓他們放行。」
點著頭的他吃驚又內疚,阿達竟然弄了保鏢守在外面以免被記者騷擾……自己果然拖累了對方。
他的獨自黯然只延續了一會兒,不久病房裡又迎來新的訪客。主任的聲音讓他振奮開懷,高聲讓保鏢放人進來。
可進來的不止主任一個人,幾乎是全部認識的同事。他呆了一下,只得擺出笑臉滿不在乎地開始解釋自己這個烏龍的意外,奈何大家嘴上都紛紛應著,臉上卻明顯寫著「不相信」三個字。
在眾人或真或假的關心中,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個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個菜鳥同事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他大感震驚,摸不準對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根本沒奢望這個人會對他道歉,本來就是他先挑釁,吃準了對方實力不敵,不能拿他怎麼樣,他倒霉起來對方會落井下石也是應該的,眼下這狀況才讓他惶恐失措,不知怎麼應對。
對他略帶驚恐的目光,對方回以善意的微笑,其他的同事也沒再說出什麼刺激性的話,整個病房裡洋溢著鬧哄哄的平和。
端著飯盒的盧啟達推開門前就聽到房裡的吵鬧,進門後更加不客氣,對這群訪客措辭優雅地下了逐客令,「非常感謝各位的探訪,病人現在比較虛弱,不適合吵鬧的環境,日後還請分批分次過來。」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才壓小了聲音,今天的新聞過後,全城都知道了這位非常出名的盧先生。在一片竊竊私語中,主任爽朗地拍一下病人的胳膊,「英才,好好休息,你的病假是三個月,相關手續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有空再來看你。呵呵,大家都等你養好傷回來一起出去唱歌!」
他終於真正開心地笑了,「嗯!這次給您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主任笑著站起身來,帶眾人一起往外走,出門前對盧啟達友好的伸出了手。對於這位東方英才的頂頭上司和救人先鋒,盧啟達也迅速伸出自己的手回握。
「盧先生,幸會!幸會!」
「多謝。」盧啟達的這聲謝讓對方一愣,摸摸鼻子笑著出去了。
42、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東方英才在極度的懶惰和幸運之間度過。
暫時沒有工作壓力,整天躺著享受父母和阿達的照顧,主治醫生態度親切,幾個護士小姐也美麗溫柔……可他閒得太狠,人一閒就愛胡思亂想,在享受著彷彿回到嬰兒時期的米蟲生活裡,他竟然還會惴惴不安。
在阿達和父母輪流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下,那條傷腿恢復得很快,兩周下來他就堅決要求下地行走,實在是不想再成天躺著了。阿達讓醫生給他檢查過後,雖然嘴上還是不以為然,但行動上則是體貼地為他拿來枴杖,小心地扶他下地活動。
除了休息日會全天都在,工作日裡阿達每天來醫院兩次,中午只逗留一個小時左右,晚上卻經常在醫院陪床。他有跟阿達說過,晚上來看看他就好,更不必每天都來,對方以不信任的眼神瞥他一眼,「如果我真的不來,你一定會哭吧?」
被阿達調侃過幾次之後,他再也不說那種廢話了,最近的阿達似乎很愛戲弄他,每次都要把他逼得滿臉通紅才肯罷手。這種惡趣味的滿足明顯能讓阿達高興,他也就勉為其難地給予配合,但是次數多了,他的面皮再厚也有點掛不住。
每隔兩三天,總有人來探望他,蘇晴和莊嘉嘉多半是一起來,但莊嘉嘉也單獨來過一次。那會兒他正好一個人在病房,看到對方進來他竟然嚇得抖了一下,領教過這娃娃臉的女生多麼厲害之後,他已經是驚弓之鳥。
看他坐在床邊正想拿枴杖,莊嘉嘉笑著過來扶他,他渾身僵硬地縮了回去,「呃,我還是不下去了。那個……吃水果!你自己削一下皮!」
莊嘉嘉笑瞇瞇地拿起蘋果,「好啊,我給你削一個。」
他看著對方手上閃閃發亮的水果刀,忍不住暗罵自己蠢蛋,顫著聲音婉言謝絕,「謝謝……我不想吃。」
「我給你削,你就吃。怎麼,你那天說的話不算數?我們不能再做朋友嗎?」
「不是……」他無奈地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呵呵,對嘛,你跟我見什麼外?我們可是交往過的哦,你還向我求婚了,沒錯吧?」莊嘉嘉簡直把欺負他當成樂趣,這一點讓他憤怒又尷尬。阿達欺負他,他總算是自願的,莊嘉嘉……
「莊小姐!我們的事過去了,你也承認那是為了蘇晴報復我,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是我自己做了惡,你這麼對我,我沒有怨恨的資格,但你現在還提起來幹什麼?想看我有多傷心嗎?」
莊嘉嘉似乎嚇了一跳,撅著嘴把手上的蘋果塞給他,「自己削吧!人家開一個玩笑而已!再說了,你哪有傷心?你根本不喜歡我,也不喜歡蘇晴!你就是想泡個條件好一點的女生!沒那個命就不要動那個心思,吃著蘋果還盯著西瓜,好好守住你手上的這個吧!不然到頭來你什麼都沒了,我是看在你太笨的份上才跟你說,哼!」
還真是易怒的脾氣,莊嘉嘉來得快去得快,衝出病房就不見蹤影,東方英才怔怔看著自己手裡的那個蘋果,吃還是不吃,都是個難題。
他深刻感覺到自己腦力不足,於是像個哲學家那樣思考起來,反正他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他想來想去,總陷在一條長長的迷宮裡繞不出來,每次看著阿達的臉就有種衝動,把所有的問題都丟給對方去操心。那樣肯定是最好的,阿達的頭腦比他強上千百倍,可是那樣的自己未免太依賴對方,會跟以前一樣隨時都準備著被拋棄。
阿達真的很忙,把不少工作都帶到病房裡來做了,厚厚的資料檔案每一份都要詳細看過再簽字,凡有疑問的地方就立刻打出電話問清楚,這樣認真的阿達讓他百看不厭,崇拜中帶著敬畏。他最想成為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們兩個人都還在唸書的時候他就知道,阿達的未來一定會是這樣。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阿達微微抬頭看他,臉上閃過一絲歉疚,聲音溫柔地對他解釋,「英才,對不起,我不該把工作帶到你這邊。我剛開始接手,實在太忙了,還什麼都在摸索。以後我會注意公私分明……」
東方英才受寵若驚地搖搖頭,真沒想到這種小事阿達也會對他解釋,「我不介意,是我佔用你的時間。」
正說話間阿達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阿達看一眼號碼就當著他的面直接按下接聽,「媽,是我。今天啊……不回來住,不用等我,我明天自己去公司……沒有,我在朋友這邊。報紙?您怎麼連那種小報都開始相信了?媽,您有空多去打打麻將,出去旅遊,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
放下電話,阿達苦笑著看向他,「我媽,相信報紙上寫的,以為我在交女朋友。」
東方英才只得跟著苦笑,這兩天的報紙真的很離譜,連帶他這個無名小卒都變成城中焦點。電視上撲溯迷離的報道之後,報紙上也連載了好幾期,大幅標題影射盧公子與貧賤友人爭奪女友,他這位友人敗走情場、意圖自殺,險些粉身碎骨,跳樓前要挾盧公子前來照面,盧公子竟然不計前嫌飛速趕往,為友情兩肋插刀,終於救下友人性命。
不幸中的大幸是盧家有錢,報紙還不敢寫得太負面,雖然劇情足夠起伏狗血,起碼最後來了個正面肯定,整件事中被抹黑的就只有蘇晴,也難怪莊嘉嘉專程跑來欺負他。想到這他忍不住「啊」了一聲,「阿達?你有沒有跟蘇晴聯絡?我也要再向她道歉……」
「我早就道過歉了,但還是被那個莊嘉嘉罵得狗血淋頭,如果不是看在她是真喜歡蘇晴的份上,我早就不會忍她了。」
看到阿達滿面隱忍的怒意,他心裡有點甜,嘴上還是一個勁的勸慰,「不要生她的氣了,阿達,她也是緊張蘇晴……」
阿達臉色臭臭地瞪他,「你在為她講話?是不是有點舊情難忘?」
他無端被一口躥進胸腔的空氣嗆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阿達飛速來到他身邊幫他拍打背脊順氣,說話的音調還是有點怪,「好了好了,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幹嘛緊張成這樣?我沒有說你什麼,就是想讓你記著這個前車之鑒。千萬不要想去害人,但是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明白嗎?」
「嗯……阿達說得都對。」他異常溫順地點頭。
還別說盧媽媽相信了報紙消息,東方英才的父母也都一樣。兩老每次看到阿達,表情都越來越糾結,而東方英才在父母面前費盡口舌都講不清楚,報紙上的恩怨情仇更加符合老人們的想像。
拆石膏的那天正好是週六,盧啟達有時間陪他,他父母的鋪子卻比往常更忙,所以要晚一點來。變得輕盈的東方英才拄著枴杖興沖沖踱步,盧啟達在他身後護著,在他下台階時才往前垮了一大步伸出手去。
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幕,剛趕來的東方爸爸和媽媽卻嚇得大叫,衝上來從前面抱住了兒子,東方英才被他們搞得尷尬又迷糊,盧啟達卻立刻反應過來,微微皺起眉頭往後退開一步。
此後凡是有東方爸爸和媽媽在場的時候,盧啟達都對東方英才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是特別親密,偶爾還有點冷淡,表現出一個朋友和情敵間應有的態度,這樣反而讓東方爸爸和媽媽不再疑神疑鬼了。
到了辦出院手續的那天,東方英才被盧啟達直接接回自己的那套房子。對於東方爸爸和東方媽媽帶著質疑的眼神,他誠懇的說辭還有那麼幾分可信度,「伯父伯母,他的病假是三個月,你們又那麼忙,我早就說過,他養病期間一切費用都由我來付,一直到他上班。我那邊小區環境好,利於病人休養,專業看護我也請好了,你們不忙的時候多去看看他,陪他多走動走動,也就行了。」
東方英才也配合的笑著點頭,「對!爸媽,你們那麼辛苦,就不要整天圍著我轉了,我跳樓是他害的,他心裡內疚著呢,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我養好傷,他才能舒服點的。」
盧啟達默契地再接上去,「英才說的是,怎麼說我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真沒想到他會那麼想不開,幸好他沒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安心的。」
這種狗血陣陣的台詞讓兩老十分受用,疑惑的眼神漸漸淡去,不但是說得肉麻,盧啟達做得也很到位,把東方英才和兩老一起同車接過去,讓兩老仔細檢閱居住環境後才終於放心的回去。
留下來獨處的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相互對視著笑出聲來,隨後盧啟達把尚未痊癒的傷者拖進自己的懷抱,「好了,就剩咱們倆了,大功告成,來親一個!」
東方英才立刻臉紅躲閃,卻被他強行摁住在臉上「啵」了一口。
「呵呵,很有肉感,英才,你養胖了一點哦。」此時的盧啟達表情太不健康了,眼角也浮起可疑的暈紅,跟平常道貌岸然的冷酷樣實在合不上,怎麼看都像一頭餓狼。
東方英才卻無心注意這個,他的全幅心神都被那個「胖」字吸住,「啊?我胖了?我胖了!那怎麼辦?我不要胖啊!」
他的哀嚎聲停在對方耳裡像是天籟,盧啟達笑得更加可惡,還伸手去捏他的臉頰,「好軟,好肉……你就是要養胖點才好玩。我真後悔當初幫著你減肥,你一瘦下來就不可愛了。」
「不!」東方英才寧死不屈地推開對方的手,「阿達,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可我不要再胖了!你捏得很痛!放手啊……」
「呵呵,這麼緊張?你胖了我也要……反正還有兩個月,你才能真的養好,你難道想說,這兩個月裡面你也要減肥?醫生不會答應,你爸媽也不答應的,我更不答應。」
「我要胖,你就這麼高興?」東方英才無比怨念地看過去,很想咧開牙齒撲過去咬死對方,「你沒胖過,就算你胖過,也沒人敢看不起你,可是我不一樣。」
「好了好了,別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們順其自然吧!」盧啟達舉起免戰牌,「你該去洗澡了!不過,你自己不是很方便,我就勉為其難……」
東方英才腦中馬上閃過曾經的丟臉事,反應超快地拒絕對方,「不用幫忙了謝謝!我自己完全可以!」
「呵呵,那好,我抱你進去?然後你洗澡的時候,我做飯,你洗完了正好出來吃晚餐?」
「抱?」東方英才寒了一下,「不用了!我想先吃飯再洗澡,你去做飯吧,我看看電視,聽聽音樂……」
「……好吧,自己小心,別撞到腿了。」盧啟達看他臉都紅得像番茄了,於是暫且放過他,心情愉快地去了廚房。
東方英才總算逃出生天,樂呵呵地拄著枴杖起身四處走動,又可以住在這裡了!雖然充滿了某種危險,但興奮還是比危險多。他慢慢轉到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門口,打開門往裡看,什麼都沒有動過的樣子,每樣東西都很乾淨,看來是阿達一直有安排人打掃。
他默然關上門,心裡甜酸皆有,對於自己卻仍然膽怯而不敢去探尋得更深。他又轉向阿達的房間,走到門口時站住腳瞄了眼廚房,看到阿達根本沒在注意他,飛快地扭開房門閃身進去。
站在阿達的床前,他握緊拳頭蹲了下去。心裡有股衝動不可遏制,他甘於為了自己冒險。他想要乾脆地弄清楚,這床下面到底是會帶給他幸福的寶盒,還是會摧毀他命運的魔盒。他要知道阿達的秘密——阿達的心裡,所有關於他的秘密。
如果真要跨出那危險的一步,他需要一張華麗的底牌,就算這種行為是卑鄙和極端缺乏自信的表現,他也別無選擇。
43、喜歡你
東方英才渾身緊張的爬進床底,半晌才灰頭土臉地出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了,上次看到的那幾個紙箱,還有紙箱裡的舊影集。關健不在這裡,而是那幾個黑皮記事簿,他記得很清楚,從前讀中學時阿達經常帶著一個在身上,但卻從來沒給他看過。那是阿達青春期所寫的日記吧,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大了還把那些東西留著,從數量上看,對方顯然寫了很久,說不定直到現在。
上次來見阿達時,明明那些東西都在床底的,一定是趕走他以後,阿達把它們轉移了!又或者……那些是阿達本來就打算要丟掉的垃圾?
想到這個,他忍不住沮喪,跌坐在地毯上發起呆來,竟沒注意到阿達已經在叫他吃飯。
屋子只有這麼大,等阿達站在他面前時,臉上帶點驚奇和擔心,俯下身大聲叫他的名字,「英才,你沒事吧!我叫你好多聲,你都沒聽到?」
他嚇了一跳,動作很大地猛然起身,腿上的痛讓他發出怪叫,但還是流著汗撒謊,「唉喲!那個……我剛才睡著了,隱隱約約聽到你叫我,翻身有點急,不小心摔下來了。」
阿達立刻把他半抱起來,讓他慢慢坐在床上,蹲在他身前掀起他的褲腿查看傷勢,「很痛嗎?你也太不小心了!我打個電話問問醫生要不要緊。」
「呃……不用了!」東方英才心虛地拉起阿達來,「我沒事!床這麼矮,又鋪了地毯,已經不痛了!」
「真的?我還是問問醫生。」阿達拿出電話撥了過去,詳細說了具體情況後,得到醫生的回答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好吧,醫生說沒什麼事,注意不要做激烈運動就可以了。」
東方英才擦了一把汗,「呵呵,我就說沒事嘛。阿達,別這麼緊張,你這樣我也跟著緊張了。」
「還不是你不讓人省心!」阿達居高臨下地剜他一眼,出門拿了枴杖進來遞給他,才扶起他緩慢地向外走,「你是傷者,別以為拆了石膏,可以活動就算痊癒了!雖然在家裡,你也要記得隨時拄枴杖,醫生說這可以分擔壓力,讓你的腳更好恢復!」
「知道了,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他把半個身體都壓在對方身上,腆著臉笑得像一隻正在搖尾巴的小狗,「很香啊!今天晚飯吃什麼?阿達做的菜最好吃了!」
「……」太過明顯的獻媚讓阿達無語,片刻後又不甘心地嚴厲譴責他,「我的手藝本來就好,但你說得太假了,都讓我沒辦法相信你了。你說你這個人,何必多此一舉?」
阿達的自戀也到了一定程度……東方英才偷偷乍舌,隨著對方的腳步正正經經坐上餐桌,風捲殘雲地吃完了才抱著肚子表情認真地說:「好吃!我撐了!」
還在慢條斯理享受美味的阿達被他誇張的神態和語氣炸飛,筷子還沒放下就笑出了聲來,隨後微微惱怒地瞪向他,「吃飯的時候不要逗我笑,真不成體統。」
話雖如此,阿達的嘴角卻是彎著的,顯示出這個人正沉浸在開心和放鬆的情緒中。要討好阿達很難,但也不算太難,東方英才畢竟有著不少獨家經驗。
晚上就寢的安排,東方英才主張自己還是睡在那間客房,阿達竟然也同意了,理由是怕自己會壓到對方的傷腿。但是,阿達同時還要求看他睡著了再離開房間……被阿達注視著的東方英才怎麼可能睡著,裝睡了十多分鐘,仍然沒能騙過對方的眼睛。
最後的最後,阿達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也聽不出是喜是怒,或者真的被他騙過了,反正總算是起身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阿達叫他起床梳洗吃早餐,阿達匆匆吃過後就出門上班,對他交代看護會晚一點過來給他做復健按摩。
問清楚詳細的時間之後,他拄著枴杖送阿達出門,在門口承受了一個熱乎乎的親吻,還被隔壁也在出門的年輕男人看了個准。東方英才渾身發僵的往後退,阿達卻回以平穩的微笑,在他耳邊丟下一句,「不要緊的,我會跟他談談。」
傻呆呆地目送阿達的身影下樓,東方英才驚魂未定地關上大門,靠在門上半天都心跳如雷。只是被人撞見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自己就緊張成這樣,再過分一點連心臟都要爆掉了。
在屋裡焦躁地亂抓著自己的頭髮,他又想起昨天夭折的計劃,對……他還有事做呢!
接下來他就像個小強,堅韌地鑽進屋子裡每個看來可以藏東西的角落。一個小時後,他氣喘吁吁地去給看護開門,他的滿頭大汗讓對方頗為擔心,「唉呀,東方先生,我還沒來,你就自己做運動了?骨折傷不能太激烈的運動呀,你別太心急,呃,快進去躺好,我幫你看看,希望不要傷到哪裡才好。」
「呼呼……沒事!我沒怎麼運動呢,就是在做大掃除!」他笑著把對方迎了進來,躺下沒多久就在對方專業的按摩下鼾聲如雷——做小偷真的挺累。
午餐時段,阿達趕回來陪他一起吃,他感動著並且擔心著,生怕阿達發覺他有什麼異樣,所謂做賊心虛,瞞天過海不是件容易的活啊,何況他還得花心思刺探阿達,東西到底藏去哪了。
「阿達,那個……你現在還寫日記嗎?沒有了吧?」
阿達瞇起眼睛看他,「你問這個幹什麼?怎麼,你也想寫一點?也是,你最近都要一個人留在家,挺無聊的,我待會給你個筆記本,你沒事就每天寫幾句吧,寫日記不錯,跟看心理醫生效果相似。」
「呃……好。」這也勉強算是個有利情報吧,但他一點也不想寫日記啊。寫得麻煩又不安全,從小到大他從沒喜歡過。
「阿達……你寫多久的日記了?那個真的有效?心裡有什麼在煩的事情都會寫上去?」
「從上學就開始,心理醫生對我父母的建議之一。不過在我的爭取和醫生的勸告下,父母從來沒有看過。」
「啊?」東方英才有點怯,「你很在意那個?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呃,就是沒轉學來之前,老師也讓我們寫過,但老師每天都檢查,我爸媽也會看。」
阿達冷峻地瞥他一眼,「你那個叫作業,不叫日記。」
「呃……好吧。那……如果……我……不小心……無意……」他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改口了,「沒什麼。」
阿達盯著他看了好幾眼,聲音也沉下去,「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對我說吧,你想知道我的什麼事情?只要是你不知道,而你又想知道的,我都會親口告訴你。」
「我……我想知道……」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吞回去,有的話有的事,一旦說出口挑清楚,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我還沒想好,我心裡很亂,啊,阿達……你要上班了吧?」
「嗯,我們晚上再談。我不急,我們的時間還長得很。」阿達嚴肅卻又溫柔地對他說,站起身來收拾桌上的餐具。
經過這番打草驚蛇,東方英才暫且不敢再四處亂翻,決定走長線慢行的路子,再說剩下沒找過的地方也已經非常有限。
他沒想到阿達言出必行,果然給他帶了個黑皮筆記本,跟阿達自己用的那種一模一樣,還揪著他之前想要「談」的事情不放,「給你,從今天開始吧。你中午想談什麼,現在有時間好好談了。」
「……謝謝。」他苦著臉接過黑皮本,這可真是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呃,我就是有點工作上的煩惱,有了這個,我不需要向你吐糟了!你白天那麼忙,還要做飯給我吃,已經夠累了,今天就不談了吧?」
「你啊……一會兒一個主意,好吧,我還有點事情沒做完,做完了再來陪你。」
「好!」他用甜膩的嗓音回答,惹得阿達又很開心地揉他腦袋。這種模式還真像回到了小時候呢……他喜憂參半地想到。可惜他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然這就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看著手上厚厚的筆記本,他連本帶筆一起粗暴地塞進床頭的抽屜,反正阿達也不會來看他的,他只要放著裝個樣子就行了。可是,到了阿達又要親自陪他入睡的時候,這個黑皮本成了他的救命恩物,「呃,阿達,我想寫點那個……再睡。」
「也好,那我去睡了。要是有任何不舒服,都大聲叫我。」阿達微笑著走出去,留給他寬闊的空間和足夠的時間。
真苦惱啊……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恨不得變成一隻小蟲子鑽進阿達心裡去,把一切看個明白。阿達說凡是他想知道的事情都會親口告訴他,但那種事從當事人的嘴裡說出來,不都是包裹著糖衣的甜言蜜語而已嗎?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不一定就是一回事,他自己有著太多體驗。
在這種心情的煎熬下,他抓緊所有阿達不在家的機會盡情偵查。
那些舊的影集,他終於在探寶行動的第五天找到,裡面缺了好多張,凡是他和阿達合照的都不見了。可能是吵架之後……阿達都挑出去扔掉了?他手上的那些照片也早就因為保存不當而損壞,他們共同的青春歲月只能從此成為記憶了吧。
他忍不住一陣感傷,但還是抽著鼻子把它們放回去,他的鍥而不捨也就此告一段落。真的是任何地方都被他找過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漏網之處……看來真的是被阿達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背後響起熟悉的喇叭聲,他一個激靈躲進那堆亂七八糟的紙箱後面。可顯然這種躲避太業餘,沒過多久身前的紙箱被兩隻有力的手挪開,「英才?你躲在車庫裡幹什麼?」
「我……我來放點雜物!我看你也放了些在這,是吧?呵呵!」
「這裡只是臨時用一下,你就不要把東西放過來了。我是要搬些東西到辦公室去,才放在這裡……你啊,腿還沒好就不要亂跑,我幫你再搬上去……你的雜物在哪?」
對著阿達關懷的眼神和溫暖的語調,他忍不住鄙視自己,險些就要跟阿達說出實話,「我……其實我……」
盧啟達放下了手,從他尷尬的神情裡看出端倪,迅速地明白了自己是在被對方欺騙,「你在說謊?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還有,家裡的抽屜衣櫃全被人翻過,我以為是鐘點工手腳不乾淨,現在看來,亂翻東西的人是你吧?」
「是……是的。」盧啟達逼視過來的眼神異常銳利,讓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一句就會不堪設想。
「為什麼?你想找什麼?」盧啟達抱著雙臂做出個防禦的動作,也暫時壓抑住自己的怒意。
「我,我……在找……」他擠牙膏似的想著理由,怎麼才能讓阿達接受他偷竊般的行為?而不會立刻把他趕出去?
「嗯?我給你一分鐘!」盧啟達的語氣漸漸冷下去,從東方英才面如土色的模樣就能看出這是件大事。
「我……我……」眼淚都急得飆出來了,東方英才摀住臉叫出最安全也最危險的謊言,「我喜歡你!」
沒得到對方的回答,他趕緊又加上一句,「真的!從小到大都是!」
「……」盧啟達身形晃了一下,隨後穩住腳仰著頭說,「我知道!但是……那跟你到處翻東西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東方英才反正豁出去了,也就徹底不要臉面了,「如果我表白了你不喜歡我怎麼辦?我總要確認你對我是不是也一樣……我才能安心!」
「好吧……」盧啟達還是把頭仰得高高地,卻向前一步抱住了那個正在哭泣的傢伙,把對方亂蓬蓬的腦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我接受你的表白。我同意,跟你以情侶的身份交往!」
「啊?可是……」這算是把阿達糊弄過去了?阿達相信他了?東方英才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但還是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不用可是了,我們回去吧!晚上我幫你洗澡,然後我抱你上床,哄你睡覺……」
阿達說著話就來抱他,語氣聽起來不怎麼健康,不過難得一點也不嫌棄他變胖的身材。不解風情的他卻大叫著掙扎,「不行!堅決不行!」
「為什麼?」
「我……我腿傷還沒好!醫生說的!不能激烈運動!」東方英才的一點臉皮全部丟盡了,為了抵抗敵軍不得不步步為營。
「哦,也對……」盧啟達想了想,指一指自己的嘴,「那先給預付。」
「……」再怎麼裝傻也扛不過去了,東方英才只好閉著眼睛湊上嘴,立刻就被對方摁住後腦抵死一吻,還在腿軟的感覺中不由自主放鬆警惕,幾乎毫無懸念地被大舉入侵。
「唔……」探進口腔的熱度像要把他燒著,死死糾纏著他企圖閃避的舌頭不放,彷彿要窒息的快感從背後直躥而上,僅僅是這種程度的接觸已經讓他呼吸困難。
真的完蛋了,他悲哀地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卻不再有思考的餘地,乾脆自暴自棄地中止了抵抗,放任自己在興奮的浪濤中沉浮。
44、新生活
東方英才想不通,他怎麼就跟阿達稀里糊塗地成了情侶,而且他還是主動並唯一表白的那方。
他隱約知道這可以取悅阿達,一急起來就做了傻事,可他明明沒有做好準備,他認為自己一直都是喜歡女生的。阿達的反應也太平淡,都沒有像小說電視中那樣說「我也是」,這讓他太沒安全感,連帶接吻和擁抱都顯得倉促了。
在阿達熱切的注視下,他簡直食不下嚥,每根神經都繃得很緊,阿達卻食慾大增,吃得比平常都多。吃完晚飯,他趁阿達洗碗的功夫去洗澡,免得被對方再次要求什麼鴛鴦浴之類的。
可是磨磨蹭蹭地洗完後,他再沒有理由拒絕跟阿達同睡,只得乖乖地自己走進阿達的臥室,盯著那張大床發呆,哀怨的眼神引來身後的悶笑,「你在想什麼,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樣子?」
「呃……我有點暈,像在做夢。」他老實的回答對方,確實還沒緩過神來。雖然說出口的只是輕飄飄的幾句話,但已經徹底顛覆了整個人生,他從頭到腳都陷在強烈的暈眩感中,無法平靜接受。
阿達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成功令得他顫慄不安,「那就繼續做夢。人的一輩子也就是一場大夢,想要做什麼就去做,總好過錯失了再來後悔。你既然已經走出來了,就不要想再退回去,我不准。」
「我知道……」他又想抽鼻子了,自己哪裡還有反悔的餘地。也許只是快了一點,卻並不是錯誤的抉擇,他應該相信阿達,也應該相信自己。他們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多了現實的慾望和煩惱,但也擁有了成年人的能力和勇氣。
「好了,快上床去,你的腿站太久不好。」
阿達半抱著他就往床上摁,他半推半就地倒下去,心跳得快到要爆炸,只好趕緊閉起眼睛。
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溫暖的吻立刻落了下來,整張臉被對方用兩隻手掌捧住緩緩摩挲,那感覺親密之中帶著濃烈的情 色,還沒有任何深入的接觸,就讓他腰部發軟。但另一種感覺也迅速浮上來,尤其當腰下幾寸之地被對方堅硬的抵住。曾令他恐懼的回憶幾乎讓身體直接感知到疼痛,他的腿開始輕微的發抖。
兩個人過近的距離下,身體任何的變化都瞞不住對方,阿達離開了他的嘴唇,抬起頭從上而下的注視他,「還是不行吧?你很怕?」
「……是的。」他哆嗦著低聲回答,「阿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這樣。你為什麼不用別的方法……那個時候……」
終於問出來了,他心裡最難堪的疑惑,既然阿達想要有這麼一天,為什麼當初要那樣做呢?一個能夠那樣殘忍懲罰他的阿達,又怎麼會對他抱有真正喜愛的感情,這是他一切不安的來源,從那晚之後一直無法釋懷。
「嗯……我知道,沒有人可以對那種事無動於衷。如果換一個對像,你可能早就好了,正因為是我,你才會痛苦到現在吧。」
阿達溫柔的眼神裡仍然帶著冷意,甚至也帶著濃烈的痛楚,「但是,我不可能讓別人來踐踏你,也不能放過我自己。你看,我現在也無計可施,只能看著你為此而痛苦,跟你一起等待創傷平復。我早就說過,我們都需要心理醫生,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了嗎?」
「……嗯。」他相信阿達的每一個字,這些話如果是別人說的,他卻會憤怒到想殺了對方。潮水般起伏的悲傷和悸動都在翻滾之後漸漸平息,阿達並沒有在他的痛苦裡置身事外,這就足夠撫平他最大的傷口。
「那,我們這個週末去吧,之前你就寫點日記,反正我不會偷看,你可以在裡面盡情的罵我。」阿達雕刻般的臉上再次掛起微笑,讓凝滯的氣氛流動起來。
他也配合地湊過身體,主動在阿達臉上親了一下,「我很快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我只是還不習慣……總覺得這樣有點怪,呵呵。」
他的獻吻惹得阿達險些破功,又壓住他好一陣大舉進犯,在彼此激烈的喘息中,他拚命壓制逃跑的衝動,腰部以下的部位也迅速發熱,但是,當阿達的手順著他的背脊往下滑動,他登時又渾身僵硬,對方也異常敏感地把手再滑上去摟住他的脖子。
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惱怒,無力地睜開了眼睛,咬牙拉著阿達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褲腰上,「來吧!不要等了,也許再來一次就好了。」
阿達微微一愣,發出粗重的歎息,抓住他兩隻手壓在床頭,整個人都重重地壓在他身上,「你確定真的可以?」
他滿頭是汗,嘴硬地點頭,「嗯!」
「……你這樣雖然很可愛,但是我不會做。」阿達哭笑不得的放開了他,翻身躺在他身邊握緊他的手,「我們都沒有做錯什麼,你要讓我再懲罰自己一次嗎?性很重要,但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事,為了有更好的性 愛而暫且忍耐,比提槍直上更有情趣。」
「呃……」在阿達放過他的一剎那,他鬆了一口氣又有小小的失落感,聽到阿達前面的話,他簡直滿腔感動,聽到最後那句卻把一張臉紅透。一本正經的阿達竟能說出這麼黃的話,他第一次領教就嚇得不輕,趕緊閉上嘴不肯回應。
「呵呵,怎麼不出聲了?你在害羞?」阿達側過身盯住他那張大紅臉,伸出手指玩弄他的睫毛,「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成人話題而已,幹嘛這麼窘?」
「我沒有害羞!帶色笑話誰不會啊!」他哇啦大叫著表現自己的男子氣概,「我十三歲就看Av了,自從會上網就是成人論壇的資深會員!大學宿舍裡我也是葷段子最多的!」
「哦?」阿達似乎對他的閱片歷史很感興趣,「你還不夠資深,需要惡補一下另一種形式的片子。」
「什麼片我沒看過啊!以前我硬盤每個月都滿載……」他繼續毫不示弱的吹牛,生怕在那方面落後於阿達。
「嗯,我倒不愛看,但你既然喜歡,我只好勉為其難……」阿達沉吟著摸上他肉嘟嘟的嘴唇,手指的動作十分不老實,「我明天就去日本最出名的那個網站訂一批經典的,到了以後每天晚上陪你一起看,正好一起學習下,也免得我們在床上沒事情做。」
「學習?」他終於轉過彎來,眼珠一陣亂轉,小心翼翼推開對方的手,「不……不用了吧!你技巧很好了,我……我也會很聽話,你就不要學那種東西了,那種片子,多看傷身、多看傷身嘛!」
「你既然是資深,肯定要求很高,我這方面沒什麼經驗,為了你的性福,我責無旁貸。嗯,就這麼說定了,我現在就去下定單,反正還早,也睡不著,又不能做 愛做的事。」
阿達語氣認真的說著,果然拿過床頭的筆記本電腦開機。東方英才阻擋無效,只得鬱悶地咬住被子角,斜著眼睛偷看對方準備去買哪家公司的碟。
顯示器上閃過一幅幅誇張駭人的畫面,看得東方英才心驚肉跳,而且那些爛碟價錢還貴到離譜。他實在忍不住紅著臉插嘴,「阿達,這家的不行!價錢好貴!人也丑!」
阿達把顯示器偏過來一點點,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嗯,那這家怎麼樣?我沒看過,這方面你懂,你來挑吧。」
「呃……啊?」他反應又變快了一點,不可置信地瞪了阿達一眼,這種買回來學習了用來折騰他的教材,還讓他自己來挑?「我也沒看過,不過……那個……好吧,我來選,你可不能收到了又說不滿意。」
「呵呵,不會,你選的東西我都覺得好。」阿達微笑著摸他的腦袋,健康的動作不知怎麼中途又變了味,摸著摸著就去捻他的耳垂。
被騷擾得不勝其煩,東方英才撅著嘴刻意坐遠了一點,反正都是一刀,他自己選片子還可以找輕口味的,順便夾帶幾張女優漂亮的av,這可都是原裝正版,比他那些昔日收藏精良多了。嗯,他自己都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聰明了。
這個晚上,他睡得有點晚,花掉好幾個小時訂購了差不多一小箱「成人經典」,而且是有男有女也有有男男女女。阿達也有點精神亢奮,陪他說說笑笑到將近十二點才睡。
第二天當他醒來的時候,身邊早就空了一半,但枕頭上留了一張小紙條:「我去上班了,早餐在廚房,自己熱熱再吃。中午回來陪你吃飯,親一個。」
他渾身肉麻著蹭下了床,剛吃完早餐門鈴就響了。他還以為是阿達去而復返,拖著枴杖飛速衝過去開門,滿臉笑容在看清門外的人後收縮不少,「呃,爸,是你啊。」
他老爸提著一大瓶湯跨進門來,對他剛才的語氣很不以為然,「死小子,是我你有意見?看你剛才笑成那樣,你以為是誰來了啊?是不是那個姑娘,叫蘇……蘇什麼來著?」
「不是,你們別亂猜了,報紙上的東西哪能信啊!」
老頭子往沙發上一坐,「我和你媽都知道你臉皮薄,這次沒爭贏,可她跟啟達不是也還沒成嗎?努力努力,加把勁,沒準還有希望。」
「呵……」東方英才有點驚,自家老頭跟老媽還挺前衛。可能是看他「為了蘇姑娘鬧自殺」,怕他定了心非她不娶了,才厚著老臉鼓勵他,感動兼頭痛之餘趕緊正色解釋,「爸,我對人家真的死心了,您回頭也跟媽說說,別再為這事操心!」
「哦……行吧。」老頭子半喜半憂的應聲,老婆交代的任務辦完,起身去廚房找碗給兒子盛湯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東方英才兔子般跳了起來,心虛地到處查找有沒有什麼會洩露他和阿達之間姦情的證據。
45、不是滋味
東方爸爸給兒子盛了滿滿一碗骨頭湯,端出來時餐桌旁沒有人。哦,可能還在客廳的沙發那,這孩子就是懶。他又端著碗走向客廳,沙發上卻也空空如也,他愣了一下,扯開大嗓門叫,「英才!你在哪呢,快來喝湯!你老媽起床就開始燉,不准浪費了!」
「來了來了!」東方英才拄著枴杖從臥室裡衝出來,速度之快險些跌了一跤,晃晃身體又站穩了,可還是沒能忍住一聲痛叫。
「你啊!」老頭子趕緊把碗放在茶几上,扶他慢慢坐下,「小心點嘛,那個小盧也真是,拍著胸脯說會好好照顧你的,家裡看護都不請一個!要不,咱們還是回家吧,呃,錢你還是得要著,要是不好開口,我來跟他說!」
東方英才首先是堅決搖頭,「不!」,看到老爸吃驚的面孔卻又嚇白了一張臉,堆著笑拚命解釋起來,「我受這個傷跟他可脫不了關係,幹嘛要放過他?他也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會好好補償我的。看護不是還沒來上班嗎,是我交代下午再來的,我早上愛睡懶覺,不想被人打擾。爸,我不回去,反正我養病的錢也該他出,照顧也要讓他親自來,你和媽那麼累,在醫院換著班照顧了我一個月,夠了。」
一段話聽得東方爸爸老淚縱橫,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兒子呀,爸知道你長大了,懂事了,唉,都怪我們兩個老的沒什麼能耐,沒讓你過上好日子,工作也幫不了你的忙,談戀愛結婚……」
「爸,別再說這個了!我怨天怨地也不能怨自己父母啊,我真的長大了,該把握的事自己都會把握!」一聽到戀愛結婚幾個字,他就像被雷劈了般渾身過電,壓力不要來得這麼快啊。從前父母也會提一下,可自己哪有這麼敏感,唉,阿達害他!
「我們這不是擔心你嗎,那個小盧,小時候對你倒是可以,可也感覺看不上咱們,從來不去找你玩,都是叫你去找他的吧?現在更好,鬧著跟你搶女朋友,你傷了住在他這照說也應該,他種的因他來結果……但你媽就是多心啊,怕他對你不好,刻薄你、害你嗎!有錢人怎麼想,我們哪能知道啊!」
這一段聽得他眉目糾結,可不是這樣的嗎!老爸說得對,小時候阿達對他就是這個味,大了也沒什麼明顯的長進,管教多於體貼吧,不過想想現在……他嘴上不得不為對方多說好話,「爸,他對我好著呢,你們別瞎想了。他還是個很重視情誼的人,不然也不能跟我這個窮光蛋交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住在他這,都是他煮飯給我吃的,我什麼家務也不做。」
「呵,真的啊?這還不錯。他那副公子少爺的派頭,還會做飯啊?唉呀……」東方爸爸突然緊張起來,「難怪你……那個……英才啊,現在女孩子要求也高,小盧這樣的條件還會做飯炒菜呢,要不你也學學?想當年我剛認識你媽那會兒,也盡給她做好吃的,吃好了心也就軟了……」
這點老舊的羅曼史,東方英才聽過無數遍了,只得端起湯碗咕嚕鼓勵地喝,用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那個老媽也就湯燉得拿手,其他家事大多都是老爸做的,自己家庭的這種分工讓他極其厭惡廚房,生怕自己將來也會淪落為一個鞍前馬後的老婆奴。幸好阿達擅長那些,而不需要自己去幹……
他閃了下神,搖晃著腦袋把剛才那句話趕出去,打住打住,這麼想太可笑了。他和阿達是誤打誤撞的糊塗情侶,也可能會成為一個終將被糾正的錯誤,以阿達的家世能夠不結婚不生孩子嗎?錯了,想到這裡都已經不應該了。阿達說過,感情是不能索要報酬的,他能給對方和對方能夠給他的,都不過是現在這一段年輕的好時光吧。
身邊的老爸還在絮絮叨叨,他卻恍惚著看向老爸臉上的笑容,這樣的人生才是平淡而幸福的,他和阿達現在正在透支激情和快樂,將來是不是要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呢。
「爸,我喝完了。」不願意再想這麼危險的問題,他一口氣喝光湯水把碗遞過去,「我還要!」
「呵呵,好,我去給你盛。」老爸寵愛的目光還跟他小時候一樣,雖然忙於開舖看攤,父母兩個陪著他的時間都不多,許多事情的言傳身教也實在稱不上好,但對他的感情卻不會因此貶值。
他享受著病人的特權,目送老爸又去了廚房,才開始翻找沙發縫和茶几底下。阿達留下的那張紙條他當時隨手拿著,然後去吃早餐,然後老爸就按了門鈴,可這會兒怎麼就是找不到了呢……
啊——餐桌!他飛快地爬起來拄著枴杖移向餐桌那邊,臥室和客廳都沒有就肯定在那裡了。撞撞跌跌地闖過去,餐桌上竟然乾淨得很,顯然已經被收拾過了,而這個人並不是他。
他炸毛般又衝向垃圾桶旁,翻了幾下終於看到那個罪證,猶豫一下才把它用兩根手指挑出來——它正躺在自己用過的紙巾身邊,可能是被老爸一起當作垃圾扔進來的。不管怎麼說,他得留下它比較好……阿達很小氣的,知道他把這個當做垃圾丟掉,會暗自生氣也說不定。
他微笑著一抬頭,端湯的老爸正愣在餐桌旁邊,「你幹什麼呢?」
「呃……我不方便出門嘛,收起來讓你幫忙帶走。」
「還沒滿呢,真浪費。」話是這麼說,老爸仍然招呼他,「快過去洗個手了喝湯,我幫你收拾吧。順便,還有什麼別的事,我一起給你做了。」
「呵呵,沒什麼好做的,阿達請了鐘點工,隔天一次來收拾。」
「小盧也太奢侈了,你們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家務事還不是兩下子就干了,這也要請人?真是的!」
東方英才只得再次捍衛阿達的形象,「他這是讓我好好休養嘛,怕我累著了。」
「呵!你是病人,他也是病人?有錢人的孩子就這麼嬌氣!你不能做,他多做點不就行了?不過這也好呀,看來他還是有缺點的,不然你就更沒點希望了。」
他簡直不知自家老爸對自己是損還是褒了,「爸,你說什麼呢!我解釋過了,我跟那個姑娘吹了!結結實實地吹了!還有,自己兒子就什麼都好,錯都是別家兒子的,你們別這麼護短啊,對我沒好處。」
老頭子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他不做聲了,半晌才高興地叫出來,「長進了啊!都會教訓你老爸了!」
他徹底無力,不再企圖跟老爸講大道理,扶額呻吟了一聲,「我吃撐了,想去躺一下。」
他的逐客雖然很明顯,老爸卻一點也不介意,「我還不想走呢,你去睡吧,我給你好好的做個大掃除!」
「呃……」他只得抱著肚子慢慢挪出去,反正罪證牢牢攢在自己手心呢,也不怕老爸再突擊出什麼後果來。
走到主臥室門口,他又是一陣心虛,趕緊轉身走向原先睡的那間客房,躺在那張小很多也硬很多的床上,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此一舉。他老爸又沒來過,哪知道他平常是睡哪間房?他完全可以說,因為阿達愧對於他,所以把主人房讓給他睡了嘛!
一直到中午阿達回來,他尊敬的老爸還沒有走,任他好說歹說都非要留下來檢閱一下,那個萬惡的小盧到底對他怎麼樣。
所以,阿達一進門來,他就使勁擠眉弄眼,希望自己的眼色能被對方讀懂,好好配合一下,讓老爸快點放心的回家去。
阿達瞇著眼在他臉上巡視過後,竟然只掛出一點似有若無的微笑,對東方爸爸恭敬中帶著疏離的禮貌,「伯父來了啊?留下來吃飯吧。」
這也太不熱情了……東方英才更加賣力的眨眼,「阿……啟達啊,我爸是專門來看你的。你今天買了什麼菜?」
阿達擰著袋子直接走向廚房,一路走一路漫聲回答,「伯父來了,我那點手藝怎麼好意思獻醜?我們開車出去吃吧。」
啊?看著老爸不以為然的眼光,阿達的分數又降低了吧。東方英才急得直往廚房那邊沖,被他老爸用力拉住了,「不在家吃飯了,你還去幫忙幹嘛?看樣子他就沒少使喚過你!你這孩子……」
盧啟達把買的菜收好,出來招呼兩人一起出門,「英才,伯父,我先下去取車,你們在樓下等我。」
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東方爸爸用鼻子朝天呼氣,「哼,都不扶你一把!還要叫我這個老頭子扶你下樓!」
「……他上班忙。」東方英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句,起先他就做好準備,不能在老爸面前跟阿達太親熱,誰知道阿達比他還快,早上還在蜜裡調油的情侶馬上就變作普通朋友。阿達的做法當然很對,但還真讓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2
46、大計劃
一頓午餐吃得賓主都不太歡暢,東方爸爸臨走前強行扶著兒子去了一趟廁所。
「看來小盧對你不怎麼樣,你還一直為他說好話,我兒子就是善良啊。」老頭子發出如上慨歎。
「他不是那種獻小慇勤的人,爸,你幹嘛老盯著他,怎麼說我跟他也是十幾年朋友了,你和媽到底不放心什麼啊?」東方英才在微妙的失落感中總覺得心虛,不明白老爸今天怎麼這樣囉嗦。
「呵呵,現在放心了。其實不關我的事,都是你老媽多心,你剛住院那會兒,小盧對你太好了,讓她心裡發毛,怕他害你。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何況你們還是情敵吧?後來你出院,他還把你接過來照顧,照理說,你這傷也應該歸他管,可我們不是不放心嗎,你老媽就催我過來多看看。」
「啊?」東方英才恍然大悟,一陣後怕。阿達果然是對的,可能早就看出老爸的想法了,他們的關係是要稍稍冷淡一些才會看起來正常的。但說到擔心阿達害他……這也太讓人哭笑不得,「爸,你們想太多了!阿達不可能害我,就算不相信別人,你們總得相信我挑朋友的眼光吧。」
東方爸爸訕訕笑道:「我知道呢,我也是這麼說,都怪你老媽……電視劇看多了,瞎操心。」
「那她也是擔心我,回去你好好勸她,別再自己嚇自己了。」
他老媽確實有點疲勞過度、神經衰弱,整天憂心忡忡的,難得有休息的時間也都是看些沒營養的電視劇,那些恩怨情仇的狗血戲簡直太毒人了。
「好,好,我們出去吧,小盧該等得不耐煩了。」東方爸爸終於心滿意足,扶著兒子往外走,臨近餐廳的大門,看到盧啟達等在外面的車,東方爸爸湊近兒子耳邊壓低聲音說,「既然他不會害你,你還是得好好交這個朋友啊,指不定什麼時候他就能幫你一把。該開口的時候就開口,混個好前程比什麼都實在呢。」
東方英才不得不「嗯」了一聲,但心裡卻是大大的反對。要換了別的什麼人,他覺得這麼想無可厚非,可那個人是阿達,他即使想也只能忍著。這就跟某件貴重的禮物一樣,他如果不開口要,阿達說不定會主動送給他,可他又絕對不能接受,一旦願意接受了,他在阿達面前就會抬不起頭來。
出了餐廳門口,東方爸爸主動要自己坐車回家,這一次東方英才學乖了,目不斜視的點了個頭,再沒對盧啟達擠眉弄眼。盧啟達看看時間,也確實不太夠了,於是禮貌的說過再見後,就載著東方英才先行離開。
開著車的盧啟達並沒有瞄向身邊的人,卻突然開口說了句話,「你不高興,我是不是表現得太冷淡了?你想現在就公開關係嗎?」
東方英才嚇了一跳,這話題太驚悚了,「不!當然不行……阿達,你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盧啟達穩穩地回答,「我是認真的在跟你討論。你在想什麼,跟我交流一下,這種事情應該我們一起做決定。」
「我在想……我老爸老媽肯定不接受啊,你那邊更難解決吧……呃,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我們也未必……」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但即使不說也已經傷到自己。
「你想說,我們也未必能夠穩定長久?嗯,我也這麼想,但起碼現階段,我們應該努力嘗試。那麼這個問題就往後壓,我要解釋一下在你父親面前的表現。」
阿達對他竟然用上這麼尊重的態度,東方英才受寵若驚,「不用了……我知道,我爸跟我說了。你也看出來了,他們在懷疑你……那個,對不起,他們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
盧啟達斜斜看了他一眼,眼神裡並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臉上反而泛起微笑,「你的父母這麼緊張你,我很羨慕。我小時候總是一個人……現在也一樣,那個家裡,只有我家的僱員,沒有我的家人,所以我沒辦法當那邊是家。」
「我知道……」東方英才也想起阿達小時候的樣子,去對方家裡玩,漂亮的玩具和豪華的大房間都讓他羨慕,可是他們都很少見到盧爸爸和盧媽媽。那兩個人都忙於工作,連偶爾給兒子的吻都是出門前那匆匆一秒。那個大房子裡家裡請來照顧阿達的人倒是不少,可是阿達總高興不起來。那些僱員怎麼能代替爸爸媽媽呢,難怪阿達小時候超級早熟又性格孤僻,明明很想跟同齡的孩子玩,又不願意主動去接觸。
想到這裡,他遲疑的伸出手拍了拍阿達的背脊,就算這種孩童似的安慰會讓對方唾棄也沒辦法。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為阿達做什麼,在無所不能的阿達面前,他一直只是個小跟班,雖然有在努力,但全都是反面效果。
沒想到的是,這種笨拙的舉動竟能取悅對方,阿達彎起嘴角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整個面孔看起來都開朗了許多,「不過現在好了,我有人陪,再也不用一個人睡覺了。」
「……」這也太直接了,東方英才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調情,只得紅著臉應了一聲「嗯」。
「你又在害羞什麼?你想歪了吧?」阿達的笑容更加燦爛,在中午明亮的光線下異常生動,如果這是他能帶給阿達的,那麼他應該為自己驕傲一下。
「沒有啊!是你無端端地說到睡覺,害我不小心被誤導了。」東方英才刻意誇張的低叫,臉紅還沒褪去,臉頰又鼓了起來。
他這幅樣子把阿達逗得開懷大笑,握方向盤的手都差點滑了,車身稍稍一歪間才找回注意力,把兩個人逗嚇出一身冷汗。
表情回復嚴肅的阿達對他下了指令,「從現在開始,你不要跟我說話,也不准看我了,如果出了車禍,肯定是你的責任。」
他委屈萬分的閉緊了嘴,對著窗外投去哀怨的眼神,還好車已經開始減速,徐徐駛進兩人同住的小區。
下車後拄著枴杖站在自己家樓下,阿達又在看時間,他只好按捺住想要阿達跟他一起上樓的願望,善解人意地讓對方先走。
「嗯,再晚就要遲到了,那我先走了,晚上會早點回來給你做好吃的。」阿達搖下車窗伸出頭,對東方英才以眼神示意,「來。」
「……」東方英才看了看四周,好像沒什麼人經過,於是湊上嘴在對方臉上乾脆地親了一口。嗯,人真實一種適應力超強的動物,什麼事情都是可以習慣的。
目送阿達驅車離開,獨自回家的東方英才一會兒就開始寂寞。這太壞了,但想念對方的感覺又太好,尤其在數著時間,知道對方幾個小時後就會準時回來的情況下。
以前明明也經常分開,從來沒有這麼難熬過,現在卻僅僅是一個下午就覺得漫長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從朋友到情人……好吧,不完全情人,只不過是短短幾天之間,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卻完全不同了。
最大的好處就是,阿達幾乎是刻意開始尊重他了,主動而認真的聽他說話,不管同不同意他的看法,都給他表達的機會,也會積極的在他面前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去做某件事。
這讓他欣喜若狂,但又有點歉疚和害怕,如果阿達知道了他其實對彼此的關係並沒有想好就撒了謊,會不會立刻就把他趕出去?
他如果不主動而卑微的對阿達表白,對方可能早就把他趕出去了,哪裡還有這麼多時間讓他想七想八?自從阿達對他做了那件事,他就知道了對方的性向,也偷偷在網上查過一些相關的資料,自己也是越看越迷糊。
看得越多他就越無法分辨,自己對阿達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阿達對他又是怎樣的?
就算阿達喜歡的是男人,但自己也是可以替代的對象,也許只是因為自己離阿達最近,而阿達的眼光又比較特殊,才會一時迷惑對他出手。如果阿達只是喜歡胖子,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的胖子;如果阿達喜歡帥男,也能找到比自己帥上百倍的。
說到底,他就是對自己沒有自信,看不出對方到底喜歡他哪裡,以至於連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也不能確定。
在阿達面前,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自信的理由,除了他跟阿達在一起的時候,阿達好像會比跟別的人在一起開心。對……這就是他對阿達唯一的吸引力。
想通了這一點,他迫切地想要讓對方更加開心,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岌岌可危,必須要用更多的吸引來堅固。至於他自己對阿達的感情,到底是過了頭的依賴還是朦朧的情愛,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像他在他自己心裡比起阿達來,也不算是最重要的。
可能真的是太閒了,他花費整個下午來想著這些,用以消磨難耐的時間。到熟悉的開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已經咬牙做了個要命的決定:今晚……拼了,躺著裝死也要挺過去。
性,對男人來說是頂頂重要的,而阿達是個真到不能再真的男人。嘴上說沒關係,搞不好已經憋到內傷,再說自己總是要過這一關的。
這世上,哪有情侶不做那件事?不做就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情侶。他壯士斷腕般對自己用力點頭,眼神發直地看著阿達微笑走過來,那糾結的眼神讓對方略覺驚詫。
「英才,你怎麼了?一臉踩到……的樣子。」那個不雅的詞阿達沒有說出來,但已經表達得非常明顯。
「哦,沒有……」東方英才迅速的紅了臉,這種事哪能提前說?阿達中意情趣……情趣啊……他得好好籌劃一下晚上的具體步驟。
「真的沒事?」阿達狐疑的眼神在他臉上掃射一圈,「好吧,那我去做菜了,半小時後吃飯。」
「嗯!」東方英才乖順的回答,努力回想前幾天到處翻東西時在哪看到的蠟燭。
47、
菜還沒有上桌,東方英才已經點亮了蠟燭,並關掉餐廳裡的燈,搖曳的燭光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情調。
端出第一個菜的盧啟達愣在廚房門口,片刻才莞爾失笑,「英才,今天不吃西餐,我只炒了幾個小菜,你這麼大陣仗?是不是有事跟我說?」
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一下子就要跑光了,對,好像吃西餐才適合點蠟燭,中式小炒配這個有點不倫不類。東方英才洩了氣,只得又把燈給摁開,在對方的注視下面皮發燒。那件事只能做,不能說,堅決不能說。
「……沒事,呃,我去拿筷子。」
他撞撞跌跌往廚房裡沖,看得盧啟達心裡發緊,趁他過路時伸手扶了他一把,可他敏感得就像炸毛的小貓般,剛一被對方碰到手臂就大叫著跳開,「別!現在還早呢!」
盧啟達大概明白他在想什麼了,忍住笑攤手以示自己的無辜,「你太神經過敏了。我就算要撲倒你,也會先問過你願不願意。是你自己老想著這件事,嗯,這樣對健康不好。」
「我才沒有!」東方英才漲紅了臉辯解,卻在對方戲謔的眼神下瞬間完敗,「呃……我不跟你辨了,我餓了!我去拿筷子!」
看他微跛著一條腿走進廚房,盧啟達微笑著跟在後頭,他拿了筷子一轉身就跟對方面照面,又一次縮起身體往後退,「你跟著我進來幹嘛?」
盧啟達實在忍不住了,大笑著去拿碗盛飯,「英才,你是來『幫』我拿筷子的吧?廚房明明是我的地盤,你鳩佔鵲巢還怪我跟著你……還是說你突然對下廚有了興趣,想要好好鑽研一下,那我明天給你帶幾本菜譜回來?」
「下廚?我……呃,就算是吧。」東方英才又一次給自己找到「新的樂趣」,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違心的點了頭。苦著臉挪出廚房的過程中,他狠狠唾罵自己,上次就無端端地喜歡上了「寫日記」,至今沒寫幾個字,但也偶爾鬼畫符一下解悶;這次倒好,還給自己找了個研究廚藝的活。
端上最後一個菜後,盧啟達看看桌邊表情鬱悶的東方英才,起身又去把蠟燭點燃,還順手摁熄了燈。紅色的燭光下,盧啟達的笑容彷彿也帶著溫暖的光亮,「偶爾來一次中西合璧也不錯,你覺得呢?」
東方英才的心情不由自主跟著變暖了,綻開笑臉乾脆的回答一聲,「嗯!」
兩個人沉默地吃著晚餐,東方英才很想聊點什麼,但阿達吃飯的時候總是不愛說話,他也只得在沉默中尷尬。尷尬的原因是,兩個人偶然會視線相對,每次對視都會超過三秒,只要被對方這樣看著,他的心就怦怦直跳,搞得他好幾次食不下嚥,吃到半截時竟然哽住了。
哽住的他更加尷尬,舀起幾勺湯就往嘴裡灌,滾燙的湯水讓他的舌頭遭殃,隨之劇烈的咳嗽起來。
還好阿達反應很快,立刻起身幫他順氣,連吃個燭光晚餐都能搞砸成這樣,他惱羞成怒加上手忙腳亂,一邊再次摁開燈,一邊遷怒於那幾根可憐的蠟燭,「咳咳!蠟燭質量太差了,咳咳……光這麼暗……咳咳咳……我都看不到菜!」
「呵呵,好吧,都是蠟燭惹得禍,那我們繼續開燈吃。」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他們繼續面對面的吃,東方英才悶悶地低著頭一頓猛干,總算成功地抑制住了自己抬頭看向對方的慾望,把肚子填得圓滾滾的,撐到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似乎也能讓阿達愉悅,連帶食慾都被他刺激到,到最後兩個人竟然吃完了所有的飯菜,一粒米都不剩,阿達收碗的時候表達了小小的驚歎,「今天我們吃得真不少啊,英才,你最近食量在漲。」
他向後靠坐在椅子上,毫無形象地撫摸著肚子,「嗯……啊?我食量又漲了!怎麼辦……我肯定又胖了!」
他艱難地爬起來去找鏡子和體重秤,以前減肥的那段時間配備過不少東西。在穿衣鏡前照了半天,前後左右都照了一回,好像看不出明顯的變胖,他才深吸一口氣跳上體重秤,幾秒鐘後,他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嘶吼,「啊……四斤!我又胖了四斤!這個秤有問題了吧!」
盧啟達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否認了他的誣陷,「英才,蠟燭就算了,那個是我買的,這個秤是你自己買的,你專門挑的一個質量最好的,你別忘了。」
「……那就是我真的胖了!我、我要做運動!」他從秤上一下來就要奔向跑步機的懷抱。
盧啟達一把拉住了他,語氣嚴厲地阻止,「不行!你真亂來,腿還沒好呢,怎麼能用跑步機?」
「那……那我從明天開始節食!」他沮喪地嚎了一句。
「節食也不行。你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我安排什麼你就吃什麼,至於運動嘛……」盧啟達突然露出邪惡的笑容,「我陪你做點輕微的,去床上吧。」
「啊?那個……剛吃完飯就上……呃?」他全身的神經都繃了起來,萬分緊張地偷瞄對方,但想想自己都為這事困擾一整個下午搭晚上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點給個痛快吧,於是他眼鏡一閉腰桿一挺,「行!上吧!」
盧啟達看著他那副悲壯的神氣,攔腰就把他抱了起來,他嚇得大叫著挽住對方的脖子,很害怕自己的重量會讓對方扛不住。
也確實是沉啊,盧啟達咬了咬牙才能堅持往前走,看來兩個男人之間的浪漫也不是那麼好玩的,必須有螞蟻的負重能力,才能完成看起來很輕鬆的基本任務。
進房的過程就讓盧啟達呼吸粗重了許多,終於到達床邊時忍不住鬆一口氣,順勢把臂彎中的東方英才往床上一丟,「呼,到了!」
在床上滾了一溜,東方英才備受打擊地坐起身來,眨巴著眼睛看向床前的阿達,「累著了吧?阿達……對不起,我也不想這麼胖……」
盧啟達順過氣來,笑瞇瞇地跳上床,整個人放鬆了壓在他身上,享受人上人的優越感,「我不嫌你胖,你也不嫌我力氣不夠大就行了。我來摸摸,你腰是不是真的變粗了……」
阿達的手指很長,而且像蛇一樣的靈活,幾下就解開了他的皮帶,鑽進他褲腰裡面。小時候阿達經常用這雙靈活的手撓他的癢,也經常偷襲他的腦袋,可現在用來明襲他的下半身……還真是令人感慨。
「別……」他那個脆弱的部位被對方一把握住,幾乎是瞬間就有了感覺。阿達的手很暖,一點也不粗糙,這讓他很有安全感和禁忌感,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但被另一個男人操控這個念頭,又讓他立刻萎縮。
阿達似乎察覺到他的猶疑,用嘴唇去尋找到他的,在這處乾燥而敏感的皮膚上輕輕舔了一口。他身體猛烈地一抖,僵硬的腿也微微分開一點,任由對方的手指揉弄著自己最隱密的地方。
四片唇瓣緊緊貼合著緩慢地摩挲,這種程度的磨擦已經讓雙方全身發燙,下半身的刺激更加直接,讓血液迅速衝向一個部位,大腦反而因此缺氧,逐漸暈眩起來。他勉強睜開眼睛去看對方的樣子,他想要知道阿達這個時候的表情,過近的距離卻令他看清了對方額頭上正在冒出的汗珠。
性感……他腦中跳出這麼一個詞,在本能的驅使下伸出手去觸摸對方的臉,嘴裡也毫無意義地叫出對方的名字,「阿達……阿達……」
手指一觸到對方的面龐,就像有小小的電流躥過,阿達的身體也跟他此時一樣,產生了輕微的振顫感。這個莫大的發現讓他安心,他並不是一個人獨自激動著,於是他變得更加大膽,用雙手去抱住對方的背脊。
阿達動作很慢地為他脫去衣物,一件又一件,簡直慢到讓他無法忍受那種焦躁,別過臉低聲說:「我自己來。」
「別動……」阿達抬高腰部從下往上的審視他,眼中跳躍著被強行按捺住的火焰,「我要仔細檢查,你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光是這種話就能讓他深覺羞恥,身上的每寸皮膚都開始發燒。無論對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哪個部位,那裡都會產生正在被撫摸的幻覺,這比真正的接觸還要過火。
當對方微涼的指尖終於碰到那個可怕的地方,他咬住下唇抵抗想要逃離的慾望,耳邊響起夾雜著喘息的低語,「我沒有準備……你會很痛。」
他不肯說話,只肯用力地搖頭,對方悶笑著加大了一點聲音,「那你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他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老半天才憋出一個字,「要……」
「呵呵,我滿足了……我很高興,英才。」對方帶上沙啞的嗓音稍稍變遠了一些,從他的耳際一直往下滑去。
當下半身最中心的部位被一片溫暖而濡濕的感覺包圍時,他震驚得「嗷」了一聲,全身都開始抖個不停。
48、以愛之名
東方英才從來沒有想到過,阿達會為他做這種事情,即使他已經翻看過相關的網頁和文章,甚至看過幾眼類似的視頻。在他的觀念裡頭,這是av女優或者性服務的從業者才會做的,而且也都不會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他的感動和震驚中夾雜了天大的惶恐,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推開對方。
「不……不行!阿達……」他叫得聲音都變了調,手卻只能摸到對方硬中帶韌的頭髮,那細密又刺刺的感覺更加刺激,令他整個人都酥軟無力。
他的每一個反應都讓對方重視,阿達竟然暫且移開了嘴唇,微抬起頭來看向他,潤澤的唇邊閃耀著淫 靡的光亮,「怎麼?你不舒服?」
「不、不是……」看到呆住的東方英才又打了個寒顫,他寧可跟上次一樣痛,也不要這麼奇怪。就是舒服得有點過了,才會害怕和惶恐,他持續地發著抖用力搖頭,「太……太那個了……」
阿達察覺到他縮起身體往後退,悶笑一聲抱緊他光裸的腰臀,再次把頭埋下去,強而有力地含住了他,那股氣勢就像要把他整個吞下去。他動彈不得,也不敢隨便掙扎,只得哭泣似的低聲呻吟起來。
想要推開對方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緊緊揪住了對方的頭髮,強烈到無法承受的快 感一波高過一波,一瞬間酸脹得呼之欲出,下一秒又被輕輕地放開,吞吐間的頻率卡得總是那麼刁鑽,他簡直快被玩弄到發瘋。
「不行了……阿達……不行了……」他不斷重複地說著這幾個字,到頂點即將來臨之前,他卻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無意識地發出一連串含糊的嗯嗯聲,收到訊息的阿達終於放開了他,轉而用手掌握著他給予更快的衝擊。在對方毫無預警地重重舔了他一口之後,他再也忍耐不住,痙攣著噴發出來,隨後是長時間的放鬆和喘息。
在漫長的餘韻當中,阿達躺倒在他身邊,一隻手還那麼握著他輕柔的撫摸,另一隻手捏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以帶著笑意的壓抑嗓音罵他,「傻瓜,你就不能互動一下?而且這麼快……」
他下意識地喘著粗氣道歉,「對不起……我也沒想到……這麼快。」
他感覺丟臉,同時又有點小小的委屈,這跟自己動手怎麼可能一樣,何況阿達這麼賣力的刺激他。他努力打起精神睜眼看向對方,那張雕刻般的面孔不再是平常的冷峻,慾念橫生的表情和閃亮的眼睛都在期待他,臉頰上還帶著一點果凍似的白濁物體,顯出異樣的情 色感。
這樣的阿達看起來毫無危險,而且分外真切,他突然覺得很渴,身體先於大腦給出回應,主動貼緊對方湊上了自己的嘴,唇舌糾纏了一會兒之後,阿達抓著他的手握住了那根龐大的凶器。他不敢看清楚,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只好憑著自己平常的經驗愛撫對方,可他過度的緊張讓手指的動作十分僵硬,顯然並不能取悅阿達,甚至讓阿達皺著眉痛叫了一聲。
「呃……對不起。」他無地自容地放開了手,想到阿達對他做的,咬咬牙也伏下身去,顫顫巍巍地用了自己的嘴。
並沒有他所以為的害怕,只有異常羞恥的感覺,他拚命張大嘴也只能容納對方的一部分,隨著勉強的吞吐,洩露出的口水把床單都弄濕了。他極力想要吞得更深,以回報阿達剛才對他的體貼,但頭髮卻被對方溫柔地抓住,阿達輕輕拽起他的腦袋,依舊用壓抑的聲音對他說:「不用勉強……你能做到這樣就可以了,你確定還要做下去嗎?」
他知道自己應該在這裡叫停了,但眼睛不知為什麼發酸,一股莫名的衝動蓋過了所有的恐懼,「要……我確定!」
阿達沉默了兩秒,坐起身來緊緊抱住他,「好。」
接下來又是熱烈的吻,彼此的體溫似乎高到快要燒著,兩個人都渾身冒汗,阿達牽著他的手去了浴室。在一片白茫茫的蒸汽中,羞恥感也逐漸降低,他們都幫對方快速的沖洗過後,阿達蘸著沐浴乳的手指探進了他的身後。
他出於本能瑟縮了一下,就再也不往後退,但無論如何也不肯說話了,只用點頭和「嗯」來表示自己並不是很難受。阿達一直在他耳邊問他感覺怎樣,這比對方手上的行為更加私密,他已經壓下去的羞恥心又被勾了出來,忍不住惱羞成怒地大聲「嗯」了一下。
阿達發出一聲悶笑,穩穩地坐在浴缸上,摸著他的腰示意,「自己坐上來,據說這樣比較輕鬆。」
「……」他還是不肯做聲,豁出去般摟住對方的脖子,咬著牙慢慢地往下坐,盡力容納那本來不屬於他的器官,就像通過這個行為也能夠容納對方的全部。他恍惚的想到,也許所有自認為相愛著的兩個人,在做著這件事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以此把動物性的行為相互昇華。
從許多年之前的陌生人,到命中注定或者完全出於偶然的相識,再經過友情和愛情的模糊界限,終於消弭所有的距離融合在一起……所有的情侶也許都是這樣,但做出這樣親密行為的兩個人並不都是情侶,即使能夠成為真正的情侶,也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變成曾經。
所以……就更需要抓住對方的身體,在還能抓住的時候。他的傷感來得莫名其妙,尤其在這個只應該有快樂的時候。但他無法忘記,自己對阿達的欺騙,他只是不願意被對方拋棄,才急著以愛情的名義表白。
阿達的態度決絕強硬,不是愛情就不能再做朋友,他的人生裡不能沒有對方,這一點他想得很清楚,他無法忍受與阿達成為陌路。再不能看到,再不能相處,這比跟對方成為情人可怕得多,至於他和阿達以愛之名而繼續下去的親密,會不會成為曾經,他已經顧不上了。
他的走神引發對方的不滿,阿達在他臀上猛地一拍,發出清脆而煽情的響聲,「這種時候還在想什麼?你想害我軟掉?」
他痛叫之餘紅著臉搖頭,動作極不熟練地胡亂扭動,僅僅這種程度卻也讓對方異常興奮,抱住他的腰給他加力。也許是阿達的聲音和表情都太色,他竟也再次有了感覺,垂在前端的小東西很快就硬邦邦地挺了起來,抵住了阿達的肚子。
阿達舔著嘴唇露出得意的笑,伸手撫摸他那根不甘寂寞的傢伙,成功令他呼吸急促,不得不加快腰部的動作以跟上對方的節奏。
充分的主動和自願,果然能趕走大部分的恐懼和不適,他全幅心思都放在如何讓阿達快一點繳械,以至於不再在意那一點點痛。
就連這種痛楚本身也夠奇怪的……在阿達數次追問他「痛不痛」之後,他怒視對方聲音很小地回答,「痛得……很舒服……」
聽到這句害羞卻坦率的回應,阿達忍住笑意把他翻過去撲倒,粗魯地壓低嗓音威脅他,「那我就不客氣了!」
隨著一陣猛烈的衝擊,連那個在痛的地方都產生了極強的快 感,他實在忍不住想叫,只得把手指塞進嘴裡阻止自己。背後伸過來一隻手,強行掰開他的手指,耳邊的低語縈繞不絕,「想叫就叫……家裡又沒有別人。」
「唔唔……隔壁……有人……啊……」
「你還有閒心擔心這個……看來我沒讓你爽到……」阿達又把他翻了過來,面對面抬高他的雙腿,刻意瞇起眼凝視他,直到他惱怒的別開頭部,才抱著他的腿折下去,再給他來一頓猛進猛出。
果然,到最後他只有呻吟的份,腦子裡什麼也想不了了,斷斷續續的爽到第三次之後,他求饒般縮緊身體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不過,累的不是他一個人,意猶未盡的阿達也因為極度的疲勞和滿足而鳴金收兵了。這一晚他睡得很香甜,連夢也沒有做一個,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枕頭上照樣留下一張紙條:「好好睡飽,小懶豬,今晚再戰三百回合。」
他先是笑了一下,接著皺起眉頭,再接著有點後怕,吃不準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腰和腿都還酸得要命,哪能這麼快就再戰……不過,他很快就識穿了對方只是虛晃一槍。
其實是到了中午,他才發現阿達並非超人體質,頭一晚也跟他一樣累到夠嗆——在玄關處換鞋的阿達起身時揉了一下腰,而且一進門就坐上了沙發,甚至還不自覺地打了幾個呵欠,沒像平常那樣直接進廚房。
但是一看到他走過去,阿達立刻變得神采奕奕,拉住他就來了個熱吻。兩個人起碼粘了三分鐘之久才分開,他搶在阿達開口前提議,「今天出去吃吧。」
「嗯,天天在家裡吃,你也會膩。」阿達微笑著點頭,顯然很樂意中午可以偷懶,他忍不住腹誹了對方一小下,臉上卻笑得燦爛。
49、牽手
因為某種雙方都心照不宣的原因,兩個人安安分分地過了幾天。得到足夠的休息,晚上也不再做噩夢,東方英才養得神清氣爽,膚色紅潤,愈發閒得難熬,成天鬧著要提前回公司上班去。
當然,盧啟達不准,他的上司也不准。自從他打過電話跟主任表達這個意願,對方還以為他養傷養得太寂寞,居然帶了幾個同事提著大包吃的一起上門看他。
也許是有段時間沒有當面製造矛盾,幾個同事對他親切多了,菜鳥同事還特別給他買了點補鈣的保健品,見到他就笑得特別開朗,好像過去那些事都被那次「跳樓」化解掉了。
關於那個倒霉的跳樓事件,他住院那會兒解釋過很多次了,早知道解釋再多都沒用,加上自己心情也確實不錯,乾脆樂呵呵地招待起客人,從此不提那壺。一番賓主盡歡之後,他又樂呵呵地把人送走,想要提早回去上班的意願被徹底否決。
雖然不想心理陰暗,但他還是有點犯嘀咕,主任關懷他應該是真的,其他同事不想讓他提前上班,那動機真是潔白無暇?
晚上阿達回來,他忍不住就這事念叨了幾句,阿達皺著眉頭聽他說完,毫不客氣地批評他,「不要把人心都往壞處想,你沒有必要去討好誰,也沒必要猜忌誰。無慾則剛,明白嗎?」
他憋悶壞了,這就是跟阿達才說的嘛,跟別人他還不會說出心裡話呢,真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待在家太久,最近阿達又特別寵他,一時忘了以前對方也很不喜歡他說這些的。
「我知道無慾則剛這話,但誰能沒欲啊?欲不就是特別想做點什麼事嗎?就算你也不能沒有吧……」他本來想自己憋著,可怎麼想都不對,竟斗膽小聲反駁起來。
不過阿達好像也沒生氣,反而眼睛亮亮地盯著他看,「可以啊,英才,你都敢跟我回嘴了?大進步。」
他突如其來地紅了臉,心頭冒出一個詞:「恃寵而驕」,氣勢立刻矮了一截,「我……我這不是跟你講道理嗎。」
「呵呵……好。你說得也對,沒有人是聖人,你有你的欲,我也有我的,不過總要有些自己做人的原則,我也就是想勸勸你,不要太在意別人的動機,想多了你自己更累。就你那智……呃,以你聰明的程度,花心思在別的事情上更好。」
阿達習慣性的毒舌雖然中途改口,還是被他聽出來了,可正因為這個他產生了一點小小的感動。談到這種大道理的時候,阿達以前從不跟他好好說,現在能跟他似模似樣的交談,還能夠考慮到他的感受,看來他在阿達心中的地位確實是飛躍進步了。
「嗯,你也對……我也知道人際關係如果一旦搞不好,會惡性循環的。唉,他們都以為我跳樓自殺,是同情我了吧?我老想澄清,可他們不會相信的。」
阿達似笑非笑地伸手摸他腦袋,「為什麼非要澄清?其實是你自己在意吧?你怕別人同情你?傷自尊了?如果你的自尊夠用,何必要別人給?」
他愣愣地點頭,「嗯,我明白啊,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就像我們一起去吃西餐,我知道刀叉怎麼用,紅酒怎麼喝,你都給我請過老師的,可我骨子裡還是個鄉巴佬,臉上再怎麼鎮定,心裡也還是緊張兮兮的……」
這才是掏心掏肺的大實話,第一次丟下臉面當著阿達說出來。說出來也就暢快了,他往沙發上一倒,毫無形象地繼續嘮叨,「就連跟你一起出去,我都會像以前一樣往後面退,非要差你一步才能自在……」
阿達認真地聽著,慢慢坐過來握住他的手,聽到這裡才微笑著捏他一下,「嗯,你不說我還注意到。走,我們出門去。」
東方英才還說著話就被拉起來,兩個人半推半抱地挪到門口,他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出去幹嘛?」
阿達對他眨眨眼睛,「不幹嘛,牽個手,壓個馬路,順便去個超市,買點夫妻生活的必需品。」
「啊?」他被「夫妻」這兩字逗弄得面紅耳赤,什麼都不回又好像默認了,「誰、誰跟你……那個啊!」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快點換鞋!」阿達壞笑著催促他,看他動作很慢,乾脆蹲下來給他穿鞋,「你呀,該聰明的地方笨得要死,該糊塗的地方斤斤計較,庸人自擾什麼意思知道不?」
久久沒有得到東方英才的回應,盧啟達抬起頭來看他,以為他被自己罵傻了,仰起來的額頭卻正好接住一滴溫熱的水珠。這次輪到盧啟達沉默了,這麼點小事竟能讓對方感動到哭,還真是出人意料又讓人手足無措。
「……」兩個人對看了好幾十秒,東方英才是窘得說不出話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他猶豫著伸手,想要把阿達扶起來,手剛伸過去就被對方牢牢攥住,更加窘得想要鑽進地縫了。
「喂,擦擦你的口水,都流到我頭上了。」最後還是盧啟達清清嗓子開口為彼此解圍,再這麼對看下去,就不用出門了,兩個人直接乾柴烈火地燒著。
「哦……」東方英才下意識地用袖子去擦嘴,臉紅到熟透的級別,還真以為自己失態得流了口水。盧啟達越看他越樂,又在他鼓起的臉頰上捏了幾把,鬧得他哇哇大叫才肯作罷。
剛一下樓,盧啟達就握住他的手,還把他往前拉了一下,成功地阻住他後退的動作,看看兩個人的四隻腳果然並排了,才滿意地笑笑繼續往前走。
兩人手牽著手一直走出小區,每次看到有人經過,東方英才就嚇得把手往回抽,盧啟達摟住他的腦袋往嘴邊按,「傻瓜……你越緊張,別人越懷疑;你越坦蕩,別人反而覺得沒什麼。」
「可是……」可是我心虛啊!東方英才手心裡全是汗,走出小區後接近燈光照耀的商業街時,往來的人就更多了,他的汗水也成倍地往外滲。
阿達還是那副輕鬆的表情,拖著他的手進了一家大超市,買了一堆平常的生活用品後,竟公然拉他走到某個特殊區域,拿起幾個不同牌子和規格的,仔細看著說明挑選。東方英才就要站不住了,往來的人有幾個看著他們露出怪怪的笑容,他忍不住用力拉扯對方的衣袖,「隨便……隨便拿吧……」
「那個好……水溶性的。」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從旁邊插進來,東方英才嚇得猛哆嗦,回頭看到一對手挽著手的年輕男女。
開口的那個是男的,臉上半分不好意思都沒有,阿達竟也點點頭,直接選了那支東西丟進購物車,還一次拿了好幾個。
那個年輕的女孩倒是擰了自己的男友一下,「人家挑人家的,要你插嘴?」
男孩痛叫著閃躲開去,卻又被女孩揪住耳朵,只好委屈地解釋,「我不是看他不會挑嗎,怕他選了不好用的活受罪。你不知道啊,上次那種有多粘……呃,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回家!」
男孩匆匆挑了幾盒同一品牌的超薄型丟進購物車,挽著女孩快步走了,盧啟達若有所思看著他們的背影,也拿了幾盒同樣的牌子,放好才回頭一笑,「好了,走吧。」
「……」這是個什麼世界,東方英才已經不太確定了,但走去收銀台的過程中他已經能挺直腰板,結帳時才又有點瑟縮,但收銀員泰然自若的動作再一次讓他心臟變強。
果然……是自己太在意了吧?這些商品早就跟零食一樣在超市公開販賣,不再是父母年輕時遮遮掩掩,買回去還要到處藏的東西了。想到小時候第一次在父母床單下面找到它,還當成氣球一個勁的吹大,後果是被父親一頓狠揍,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在自己家找到過它了。
兩人提著幾個大袋子出了超市,還是各自空著一隻手握在一起,他沉浸在幼年的回憶裡也沒注意,直到阿達突然停住腳步,他才跟著停下。阿達臉上的微笑不見了,沉著臉盯住某處,他順著對方的眼神往前一看,頓時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直衝上去。
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手上正舉著相機,看到他衝過來也轉身就跑,他渾身的血液都聚往頭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跳樓事件已經拖累了阿達,這種事再不能發生第二次。
跑了幾步,他把手上的東西也丟了,全心全力追那個記者,對方跑得雖然也不慢,可手上那個相機似乎挺重,他終於在轉角處氣喘吁吁地撲倒了對方,以猙獰的表情拚命搶奪相機。
兩個人扭打了好一陣,圍觀的人們漸漸聚集,那個記者氣得大叫:「我有新聞自由!你再搶我就告你!」
「照片刪了就讓你走!」東方英才發出氣勢磅礡的怒吼,「拿來,不然我砸了它!」
兩個人四隻手,都放在那個可憐的相機上,圍觀群眾中有人笑嘻嘻地問:「要不要報警啊?」
於是年輕的記者又叫了起來,「放手,不然我報警了!」
「不放,刪了再放!」東方英才嗤之以鼻,「報警也得先刪了再報!」
「……你不放手我怎麼刪?」對方暫且示弱。
「你休想騙我!你先放手,我刪了再還你!」
沒營養的罵戰僵持了幾分鐘,擰著幾大袋東西的盧啟達終於從人群中插進來。看著自家英才童鞋弱智的表現,歎了口氣蹲在他們兩人面前,對被壓在底下的記者童鞋微笑,「你是哪家的?我給你獨家採訪,你先把剛才的照片刪掉,改天再給我好好拍幾張。」
「……行!」記者童鞋審時度勢,立刻選擇信任這位最近出了大名的商界新貴,但也不忘討價還價,「改天不行,就今晚!誰知道明天你還有沒有空見我?」
「可以,我們找個地方坐坐。」盧啟達仍然溫和的笑著,對記者童鞋伸出手,「來,給我吧。」
「……」東方英才和記者童鞋同時鬆開了手,然後各自瞪了對方一眼,再各自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來。
東方英才:「哼!」
記者童鞋:「呸!」
盧啟達:「走。」
三人別彆扭扭地進了一家咖啡廳,記者童鞋坐下來就拿出錄音筆,萬分興奮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問出一堆八卦問題。
盧啟達嚴肅而含糊地一一回答,沒多久就把話題引導到公事上去,得到盧氏新掌門人的獨家深度採訪,記者童鞋也就不再糾纏於個人私事,轉而順著被採訪人的意願開始奮筆疾書了。
不過,臨走的時候,記者童鞋剜了一眼專業背景板東方先生,皮笑肉不笑地丟了句話,讓東方英才心驚肉跳兼深受傷害。
「你是他小情吧?但也不像啊,就你這德性也配得上他?」
東方英才炸了毛,直往人家背後撲,盧啟達把他拉回來,「不管你什麼德性,我喜歡就好。」
他一下子就順了氣,軟在阿達懷裡了。
50、理由
兩個人一起走出咖啡廳,東方英才跨下台階的時候突然踉蹌了一下,腿有點酸。盧啟達面色一變,把他摁著坐了下去,撩開他的褲腿仔細查看。
「疼不疼?我看你跑得那麼快,還以為你全好了。」盧啟達的聲音隱隱帶著怒氣。
「沒事!我真的好了,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剛才是不小心。再說,我都這麼久沒跑過了,有點酸也是正常的。」東方英才不想惹惱對方,趕緊笑著動動腿,「你看,一點事也沒有!」
「……是我疏忽了。走,去醫院。」盧啟達不由分說,拉起他抬手招車,連回去取車的一小段路程也不願再等。
「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醫生也未必在,而且還沒到下一次複查的時間呢。」東方英才覺得阿達有點小題大做,他這幾天都是健步如飛,剛才跑得也那麼快……不過,他胸口還是暖了一下。
盧啟達回頭橫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口,乖乖坐上已經停在他們面前的計程車。
還算他們運氣好,那位主治醫師正好當值夜班,應病人要求做了詳細檢查後,表情輕鬆地讓他們回家。盧啟達看著醫生的眼睛再次強調,「他今晚跑了差不多一條街,真的沒事?」
年輕的醫生似乎有點不悅,「該說的我都說了,病人恢復得非常好,不過這個月也還要注意一下,不能長時間激烈運動。如果不相信我的診斷,你們可以再去其他醫院查,或者明天再來掛本院的專家號。」
「對不起,醫生,我只是太緊張。」盧啟達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過份,對方如此年輕就能當上主治醫師,當然是非常專業的。
「沒關係,飲食也還是要注意啊……東方先生,不要仗著年輕亂來,重複損傷後果會很嚴重。」
「知道了,謝謝!」東方英才趕緊拉著盧啟達走人,他就知道跑到醫院來是多此一舉,「阿達,我就說嘛,根本不用來。」
也許他滿臉的窘相引起了對方的不滿,盧啟達緊抿嘴唇看他一眼,卻沒有當場發作。回到家半個小時以後,東方英才終於發現對方在生氣,一直沒有怎麼開口跟他說話,只好堆著笑粘到對方身上去,「怎麼了,阿達,生氣了?」
盧啟達目不斜視,嗓音悶悶地說:「沒有。」
「那個……其實我很高興,你這麼緊張我,但是我當時不好意思,就當醫生的面說了不該說的話……對不起。」先認錯總是對的,阿達經常都吃這套。
「我沒有為這個生氣。」盧啟達繼續悶悶地回答,「算了,我去洗澡,回來再說。」
阿達的表情竟然有點迷惘,起身時甚至穿錯了他的拖鞋,這讓東方英才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阿達都是完美而強勢的,從來沒在自己面前展示過這種脆弱的樣子。
阿達有什麼很大的煩惱,工作還是個人生活上的?可今天一直都好好的,除了在醫院裡那一會,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那麼阿達還是在生他的氣,只不過在忍耐而已?微小的心疼一點點的往上冒,他早就習慣了阿達訓他,捱一下罵並沒有什麼,可是要讓訓慣了他的阿達為他強忍脾氣,怎麼想都不合適對方。
所以,等到阿達穿著浴袍慵懶地回到房間,就看到衣服脫到一半的東方英才,嘴裡還唸唸有詞。
「阿達,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你懲罰我吧,罵我還是上……那個都行,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把不開心的事帶到明天!」儘管東方英才在臉紅,但還是可以算做流暢地說出了這幾句話。
「……」眼神迷離的盧啟達慢慢走過來,托起他的下巴摩挲半晌,他趕緊把眼睛閉得死緊,嘴巴也微微張開,卻遲遲沒有迎來對方的入侵。
「傻瓜……」他耳邊響起輕輕的笑聲,再睜眼看對方的神情也是釋然開朗,「好了,我不生氣了,我們今天早點睡覺。」
「啊?嗯……」那不就結了,還是要他以身相許才能消氣嘛,阿達真是不坦蕩。
他鬱悶地主動往床上爬,四肢攤開擺成個「大」字,一幅任君採擷的樣子惹得盧啟達哈哈大笑。
「你還真是……你真的要?腿不酸了?」
阿達戲謔的態度讓他非常不爽,他是很嚴肅地在獻身啊,這種事也能笑場!簡直太不尊重人了。
「酸啊!怎麼不酸,我好久沒這麼拚命過了!我還不是怕人家亂寫才去追的,你還笑我?」他面紅耳赤地低叫起來,「要不是怕你生氣,我幹嘛這麼主動啊!那種事……累死人了!」
盧啟達看他惱羞成怒了,只得極力忍住笑,換上溫柔到肉麻的聲音來哄他,「我沒有笑你,我是覺得你這個樣子挺可愛的……英才,我本來是忍不住的,但是你今天晚上跑了那麼遠,我不想讓你太累,所以夫妻生活暫時推後。」
「哦……沒關係。」東方英才不知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地不爽,憋了半天才回出這麼幾個字。
就這麼語氣平淡到像在談天氣的三個字,又讓盧啟達破了功,嘴角彎起的弧度越來越深,「英才……你真是,我敗了。你要是真的想做,我絕對奉陪。」
「……」一下要兩下不要,可憐的東方英才氣得漲紅了臉,「你以為是電動檔,按下開關就行?沒那個心情了!」
「哈哈……今天你還是好好休息吧,醫生說的,你不能長時間激烈運動,但如果真的要做,我今晚肯定不會輕易收兵。」盧啟達的聲音帶上了壓抑的沙啞,看著他的眼神也像有火焰閃動,「你還是……先去洗澡吧,記得洗久一點。」
東方英才飛速跳下床直奔浴室,不然身後的熱度就快要把他的背影灼穿。
在浴室裡磨蹭了半個多小時,他猜測對方應該解決得差不多了……當然,在猜測的過程中,他也不小心出了狀況,並且快刀斬亂麻地用五分鐘就解決掉了。
為免又一次被蒸汽薰到暈倒,他根本沒有把門關死,也不再害怕阿達會在中途闖進來對他怎樣,甚至在打快槍的那一陣他就是瞄著門口的,那種隨時會被阿達撞破的想法讓他興奮過頭,可是直到他洗完了澡換好了浴袍,門口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他有點壞心地放輕腳步、屏住氣息走向臥室,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下裡面的動靜,什麼也沒有……
「英才,進來,你扒在門口乾嘛?」阿達帶著笑意的聲音顯示著對方又一次拆穿了他。
他耷拉著腦袋開門進去,阿達竟然神色如常地坐在床頭看雜誌,一點也不像剛剛累過。
「唉,我睡覺了。」他感到異常無趣,倒頭背對阿達。
「嗯,我過一會。」阿達的回答也很平淡,讓他更加鬱悶。
「我真的睡了!」他恨恨地捶著枕頭說。
「呵呵,還不想睡?那我們聊聊。」阿達自顧自地躺了下來,從他身後伸出雙臂抱住了他,「我今天晚上,是在生自己的氣。跟你在一起,我高興起來很高興,但擔起心來也很焦慮,這種感覺不好……我沒辦法控制你的健康,心急的時候還會遷怒,這很幼稚……我有點受不了自己。」
他有點冷的往床裡面瑟縮,原來自己的存在真這麼不堪,阿達把這些告訴他,是想警告他什麼嗎?腦子裡亂哄哄地,千言萬語都只化作一聲軟弱的「對不起」。阿達跟他在一起就會被拉低質素,就連那個記者也那麼說,他自己當然更查覺得到。
「我不是怪你,英才,不要亂想。是你想知道,我就跟你說,本來我是可以隱瞞的,你也不會知道。但是,你有權利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也同樣也聽到你的心事,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要一起過,必須彼此能夠坦誠的溝通。你在想什麼,英才?」
「我……」東方英才抽了一下鼻子,「我想哭!我配不上你,不管是朋友還是……我已經在努力了,但真的差你太遠,你如果跟以前一樣,罵我訓我,我還自在一點,可現在你總是忍我,我又高興……又怕。」
「我對你好,你會有壓力?」盧啟達似乎真的在吃驚,把他翻過來面對自己。
「當……當然會。」東方英才鼓起莫大的勇氣,現在說總好過以後沒法抽身時再去難過,「我實在看不出來,我有什麼優點,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優點啊……」盧啟達一時被他問住,看到他無比認真在等待答案的臉,只得搜腸刮肚一番,想了起碼整整兩分鐘,才勉強說出幾個理由,「你……長得不難看,皮膚很好,心地……呃,一般,個性……我覺得可愛吧……」
「這都算什麼優點?」東方英才更沒自信了,難怪那個記者臭他,「我跟別人比還是個帥哥,跟你比一點也不好看,心地不用你說,很爛!個性,只有你會說可愛!我追女生一直失敗,工作裡得罪大半同事,去天台散個心也能變成跳樓,這種人有哪裡值得你盧啟達來喜歡?」
他爆發般數落起可悲又可恨的自己,「這種人……有什麼好喜歡的?蘇晴和嘉嘉她們是女生,都看不起我,連隨便遇到一個記者都知道我是什麼貨色……到底有哪裡讓你覺得可愛?」
盧啟達看他有點歇斯底里的傾向,伸出手臂把他牢牢抱緊,「好吧,其實你優點真的很少,你只是把我想得太優秀。我其實……不是什麼聖人,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要看心理醫生,八歲前有輕微的自閉傾向,我對多數事情都很冷淡,提不起熱情,連交朋友都覺得多餘。你把我看得太高,才會把你自己看得太低,就跟我以前犯的錯一樣。」
苦笑著撫摸他沒有乾透的頭髮,盧啟達臉上又露出那種迷惘的神色,只是這次多了一點親密的暖意,「我總以為你是我身邊的一條小狗,可結果,我自己也不是什麼高等動物。」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4
51、拜訪
那個晚上,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在彼此熟悉的嗓音中安然入睡,第二天醒來時,竟以分外火熱的姿勢抱在一起,還雙雙有了尷尬的狀況。
盧啟達有心來個晨運再出門上班,可惜時間實在來不及,只得匆匆親了對方一口,按捺住滿腔綺思起身梳洗,換好衣服後儼然又是偉岸嚴肅的好青年,只不過低頭留下的那句話不怎麼健康,「今天晚上我要吃大餐,你好好準備一下。」
「……」東方英才被親到頭暈目眩,哪裡有空開口回答,待對方風一樣消失在門口,才搖搖晃晃地半坐起來。準備?憑什麼要他準備?今天連起床就能吃早餐的福利都取消了,那個該死的阿達還妄想晚上吃大餐,果然是先告白的人比較不值錢……
他懷著一股哀怨之氣默默起床,瞟眼看到沒關嚴的床頭櫃,隨手一拉開,裡面躺著的大堆特殊用品讓他面紅耳赤。這麼多……全都堆在抽屜裡,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尤其是他那愛查崗的老爸。
打了個寒戰,他趕緊把那堆東西全部拿出來,找了個帶鎖的櫃子塞進去鎖好,把鑰匙用力抽下。可接著他想了想,又打開櫃子拿出一瓶潤滑劑和一打小雨衣,小心地塞到了枕頭下面。再想想還是不妥,他又把它們換到床單底下,再疊好被子壓住。嗯,這下差不多了,一般程度的查勤不會發現什麼。
忙完了這一茬,他掌中的鑰匙又變成燙手山芋,放得太隱密了自己記不住,放得太顯眼又怕鐘點工會順手牽羊。雖然老爸不至於打開鎖住的櫃子,但那個櫃子裡還有位數不少的現金和文件,他剛才看到的時候都有點擔心。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地方是最安全的,他乾脆把那串鑰匙跟自己其他的鑰匙串在一起,方便隨身攜帶。
阿達不在的時候是寂寞的,他必須給自己多找點事來混,離回去上班還有最後一周,他又已經完全好了,做點家事也不成問題。餓到發慌的他去翻廚房,意外的發現了一些快要過期的方便食品,原來善於下廚的阿達也曾經不那麼講究……在他沒有跟阿達一起住的時候,在對方每天都在醫院照顧他的時候,阿達都跟天下所有的單身漢一樣,隨便折磨著自己的胃?
他打開一包自己最愛的牌子,拿開水泡好了舉筷就吃,才吃下一口就覺得難以下嚥。以前也不是沒吃過快要過期的,卻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難吃過,明明還沒有壞掉,應該跟以前一樣啊……他想不通地皺著眉頭勉強吃完了它,噁心了老半天才猛然意識到原因。
是阿達慣壞了他的口味吧,連著這麼長時間每天享受對方的手藝,自己當然會變得挑剔。這還真是頭疼,再這樣下去就完全離不開對方了,萬一有天阿達跟他吵架趕他回去……他豈不是會被生生餓死?可怕的想像讓他全身發冷,像是自我懲罰般再找出一袋零食吃了起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敗了胃口,幾口之後就死活都吃不下去。
一股想要嘔吐的感覺從胃裡直往上衝,他不敢繼續吃了,只得沮喪地擰起零食的袋子想要丟掉。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把它放進冰箱,浪費食物從來不是他家的傳統。過一會再吃好了,他不能得意忘形地把自己慣壞,不然新的優點還來不及找到,少得可憐的好習慣也要跑光。
胃和肚子裡都怪怪地,他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抹桌子掃地,掃完再拖,拖完再整個檢查一遍,總算磨磨蹭蹭地捱到中午。可正在他數著種點等阿達開門的時候,對方的電話打回來了,說是有重要的公事必須在外面吃飯,中午不能回來陪他了。
他無力地放下電話,在穿衣鏡中看到自己可笑的形象——睡袍外面繫著圍腰,手裡還拿著個大拖把。
正在一番震驚和感慨之中,樓底下的門鈴響了,他雀躍地跑到大門口拿起聽筒,同時按下開門的鍵,「阿達,你還跟我玩這套?呵呵,沒帶鑰匙吧?報應!」
「呃,您好,我是盧先生的私人助理,您是東方先生吧?我上來了。」
「啊?」他站在門口發愣,阿達不回來,派個助理回來幹嘛?
他懷著好奇和疑問拉開大門,站在門口的中年男人也愣了一下,看看門牌才不確定地問,「東方先生?」
「是我。阿……盧先生是有什麼文件忘了拿嗎?」他友好地側過身請對方進門。
那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瞬間就神色如常,微笑著踏進門內,換好鞋對東方英才做了個「請」的手勢,「敝姓唐,是奉盧先生之命特地前來拜訪您的,東方先生。盧先生有一些話想要向您轉達。」
「轉達?」他越發摸不清頭腦,關上門也坐到沙發上,看到自己的圍腰時才不好意思起來,但對方一本正經的神色讓他打消了回房去換衣服的念頭。
「是的,盧先生……哦,老盧先生,您可能誤會了,我是老盧先生的私人助理。他老人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己身體不太方便,自從提前退休就很少再出門了。」
「啊?阿達的爸爸?退休?」東方英才徹底懵了,阿達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什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三個月前吧,老盧先生中風當天,小盧先生就去公司開會,第二天就正式代職了,呃,因為老盧先生病情不是很嚴重,公司沒有對外發佈這個消息,只是說老盧先生提前退休。老盧先生恢復得也很好,現在已經能正常行走了,只是出門還有點力不從心。」
「……」怪不得那個時候,阿達家門口有那麼多的車,阿達也辦了休學。在阿達最焦頭爛額的時候,自己還給阿達惹了個天大的麻煩,阿達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怪他,也沒有跟他訴苦。
「呃,東方先生,老盧先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讓我來問候一下您,小盧先生跟您是非常好的朋友,老盧先生對您印象也非常的深,他讓我轉告您,交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朋友,這是無可厚非的,但年輕人的感情世界最好不要太複雜,您既然進了這個圈子,日後飛黃騰達是肯定的,不必要這麼心急。」
這一段話讓東方英才整個神經都繃緊了,一顆心跳得快要從胸腔蹦出來。阿達的爸爸知道了……全都知道了,這麼快,就來趕他走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助理拿出一張紙,攤平了放在他面前,紙上面寫著一個龐大的數字。來了……老媽熱愛的電視劇橋段,支票買斷感情的狗血戲,他卻抖得像個電動玩具,想笑給對方看反而快哭出來。
「這個數字不多,是老盧先生私下給您的一點心意……」
「……」他顫著手拿起那張支票,好多錢,如果拿別的來換,怎麼都值了,但是阿達……他死也不能放棄的那個人,莫大的憤怒讓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少開玩笑了!我命都可以不要,何況是……阿達就只值這麼點錢?」
「呃……老盧先生就是考慮到,您差點沒命了,才私下給您這筆補償,希望您看開一些,自動退出……」
「不用說了!我不答應!難怪阿達跟爸媽關係不好,原來他老爸會賣兒子的!拿金山銀山我也不換!阿達是我的!」他咆哮著站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想把對方趕出去,看到對方臉上莫名驚詫的表情時更加憤怒,「你走吧,帶著你們的臭錢!」
被他推出好幾步遠的助理先生鍥而不捨,「您這是幹什麼啊?老盧先生是一番好意,只不過想勸您退出蘇小姐和盧先生之間……」
「啊?」東方英才漲紅的臉沒處可放,自己好像搞錯了什麼,「蘇小姐?呃,對不起對不起,快請坐!您慢慢再說一次。」
助理先生整整衣服坐了回來,清了下嗓子繼續談判,「東方先生,小盧先生非常重視與您的友誼,這一點老盧先生是很清楚的,所以,他也希望您同樣重視這份友誼,不要太心急。其實您跟在小盧先生旁邊,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但也沒有什麼壞處,以後一定能在這個圈子裡找到合心稱意的妻子,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幫到小盧先生。呵呵,這張支票還是請您收下吧,這個社會做什麼事業都是需要資本的,老盧先生說,就當是他借給您的創業貸款,不需要讓小盧先生知道。」
他安靜地聽到這裡,微笑著回了一句,「那麼,我還需要做些什麼呢?除了放棄蘇小姐之外?」
助理先生大喜,這個有著攀龍附鳳野心的年輕人果然還是知道守則的,「什麼也不要做,特別是對媒體和那些別有用心的勢力,您只要能靜下心等待好機會,到合適幫您的時候,我們自然會推您一把。」
「我明白了……」他的手放在那張支票上,做出往回推的動作,可助理先生皺起來的眉毛又讓他改變主意,把那張支票拿了起來,「那就請您代我感謝老盧先生,我改天一定登門探望。」
「好,好……」助理先生總算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抹一把汗就站起身來,「那就不打擾了,再見。」
送走不速之客,手裡捏著那張薄薄的支票,東方英才迷戀地盯著那一連串的「0」,良久才痛惜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等到晚上盧啟達回來的時候,東方英才苦著一張臉遞給他一樣東西。眼熟的筆跡讓盧啟達沉下了臉,咬牙切齒地拿出電話,東方英才卻伸出手臂擋住了他。
「別氣了,你老爸還沒知道呢,不然可能已經把我喀擦了。」
「那他給你錢是什麼目的?你答應他什麼了?」盧啟達冷靜地坐下,剛才一瞬間的衝動已經壓了下去。
52、
東方英才一點也沒有隱瞞,原原本本把那位唐助理的話重新複述一遍,盧啟達起初神色凝重地聽著,到後半段卻忍不住莞爾。
「你還真是……這麼大一筆,你就沒有動心?」
阿達的眼神帶著點戲謔,這讓他非常地不舒服,忍了一下才認真地回答,「當然動心,但那是你家的錢,我如果私下吞了,還怎麼有臉跟你在一起?」
似乎察覺到他隱忍的怒意,阿達也露出吃驚的表情,「你在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
「阿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為了掙錢,我可以干很多你看不起的事情!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要你家的錢,因為我怕你知道了會趕我走,我要放長線釣大魚,不會傻到只貪這麼點!」
他的臉因為激動而冒汗,目光也亮得攝人,盧啟達伸手拉他,他想要避開卻被強行握住。
「對不起……我真的是無心之失。你看你……真像個小刺蝟。」
對方溫柔的眼神把他突來的憤怒一點點撫平,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過份的話,趕緊軟下去連聲道歉,「阿達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你、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行不行?」
盧啟達盯著他躲躲閃閃的眼睛,湊近他四目交投地低聲說:「不行。你有權生我的氣,我也有權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因為你對我生氣就跟你分手。」
「……」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但又覺得剛才軟弱的自己實在丟人,他勉強挺起腰桿打個哈哈,「我知道……那個,我也是開玩笑。」
盧啟達把他攬進懷裡,安撫般玩弄他的耳朵,嘴也湊在他耳旁清晰地說:「其實我真的無所謂,你拿了也沒什麼,但是告訴我當然更好……你愛錢,但是為了我可以不要錢,我很感動。」
耳朵癢得受不了,他猛地打了個噴嚏就要逃開,再這麼膩下去就要有特殊狀況了,「放開……癢死了,阿達,別鬧了!」
「呵呵,你又在害羞,想避而不談?」盧啟達開心得把他撲倒在沙發上,動作誇張地上下其手,「不想談請,就做別的吧,來來來,繳槍不殺!」
「嗷……」氣喘如牛的東方英才躲得好辛苦,不時發出淒慘的叫聲,絞盡腦汁才想出中止這種不健康接觸的借口,「不行……呼呼……我餓了!我要吃……」
盧啟達抓住他撲騰個不停的雙手,毫不客氣地往自己身上放,嘴裡理直氣壯地低吼:「我也餓了!」
「你……我要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東方英才面紅如血,身體都快癱軟成泥了,他以前真沒想到過,阿達會是這麼荒 淫好 色的傢伙。
盧啟達瞇著眼睛考慮了幾秒,總算發善心暫且從他身上爬起來,「好吧,先吃飯。今天晚上不准再賴帳,餓了好幾天,小小盧先生要生氣了。」
東方英才狗腿地順著「嗯」了一聲,待到對方走出好幾步才反應過來,立刻震驚地張大了嘴,欲哭無淚地盯著對方挺拔的背影。
那張掛著好幾位「0」的支票被他們徹底忽略,孤零零地躺在冰涼的茶几上。
直到吃完晚飯,盧啟達才又想起什麼似的,對著正在擦嘴的東方英才做出指示,「英才,那筆錢你明天就去兌掉,換個帳號存好。」
「啊?」東方英才不悅地抗爭,扔掉了手上的紙巾拍一下桌子,「我不是說了不要的嗎!阿達,你不用考驗我了,我寧死不屈!還有,我真的生氣了!」
「別炸毛了,我就是讓你兌出來,不然我爸那邊還要來找你。」
「哦……」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對方,想想還是搖了搖頭,「要不你陪我去,那麼多,我怕自己把持不住……」
盧啟達歪過頭瞥他一眼,彎起嘴角邪魅一笑,「我相信你。」
差點被對方電得渾身抽搐,東方英才眼淚都飆出來了,「阿達……」
「怎麼樣,感動了吧?快去洗澡,記得用新買的那種浴液,我喜歡那個味道。洗完了香噴噴地躺到床上等我。」
「……」東方英才再一次見識到阿達的禽獸程度,竟能在他感動流涕的時候做出非分要求,他只得落荒而逃,逃到半路又覺得自己太弱,回轉身義正詞嚴地拒絕對方,「我不喜歡那個新買的!」
「哦,那你就用老的吧,還剩一點,明天再去買一瓶。」盧啟達頭也不抬,繼續動作優雅地收拾碗盤。
感到自己終於扳回一城,東方英才昂首闊步進了浴室。
是日夜裡,兩人乾柴烈火大戰一場,用完整整一瓶KY外加好幾隻杜蕾絲,彼此都對這兩種人間好物印象深刻。原來還可以這麼輕鬆又這麼快樂,只要用對了牌子,從此珍愛身體、遠離痛苦。
兩個人緊擁在一起享受性福餘韻的時候,慵懶得像一隻大貓的盧啟達又想要聊天,「英才,說點什麼吧。」
東方英才一動也不想再動,眼前還在閃著白光,「說……什麼呢?」
「怪了,你怎麼比我還累啊?明明是我體力消耗比較大。」盧啟達用力拍一下他的光pp。
「唉呦……」叫得不是很響,反而有一點痛中帶爽的意味,東方英才哀怨地瞄了對方一眼,「痛啊……我是病人,當然比你累……」
「你還病人?剛才那麼精神……」看到東方英才紅暈未散的臉又想往枕頭下面鑽,盧啟達帶著笑意轉移了話題,「你想睡了?」
那倒也還不想,興奮過度的後果是一時半刻也睡不著,「呃,聊一會吧……啊,對了,阿達,你爸中風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都沒跟我說過?」
「……來不及說,你就跳樓了。」盧啟達表情有點鬱悶。
「啊?」他汗顏,總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老盧先生,「那時候你很忙吧?我還給你添那麼大的麻煩,你後來老是陪著我,你爸那邊……」
「他那邊看望的人多,不缺我一個。我媽,他的情人,他的私生女兒,還不知道有沒有私生的兒子,一大堆人輪流照顧。」
阿達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了,但還是沒有像以前那樣顧左右而言它。阿達向來都不喜歡說起家裡的事,他也是試探著問起,雖然知道這會讓阿達不高興,可現在的他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阿達不高興也還是願意跟他說了,這已經是一大奇跡,不過阿達失落的表情又讓他胸口發疼。
「阿達……不想說的話,就算了……但我還是覺得,說出來會好一點。」他艱難地措辭著,想要離對方更近一些,近到彼此都能摸到心裡最深的地方。
「……嗯,你願意聽,我就說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阿達猶豫著握住他的手,似乎想要得到鼓勵,他也用力地反握回去,阿達緊繃的面部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這次中風很輕微,但爆出了好幾個情人的事。她們都怕他死,爭先恐後去醫院探望,還把小孩子也帶過去了,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封住媒體的口。他之前沒有刻意隱瞞,我也沒有刻意去查,這個城裡稍稍有點錢的家庭,都經不起一查。我媽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她就不會長期打麻將做美容,我小時候還怨她,後來就都明白了。他們這種夫妻,結婚的時候就是各取所需,結婚後也各玩各的,對外一起作秀粉飾太平。」
阿達不時穿插在敘述裡的冷笑聲聽起來有點可怕,東方英才打了個寒戰,忍不住緊緊抱住對方,笨拙地說出勸慰的話,「阿達,別生氣了……他們再怎麼說也是你的父母,對兒子總是好的,你爸爸對你就很緊張,還派人來找我……」
「我不在乎他們對我怎麼樣,我跟他們也是各取所需。不去妄想什麼東西,就沒有可以失去的,我從小就在他們身上學到了。」對方冷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也讓東方英才胸口發悶,這樣的親子關係……難怪阿達連朋友都不願意拿真心去交。
「阿達,你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是你的父母,怎麼可能……」出生在小市民家庭的他無法想像阿達的心態。對於東方英才來說,自家父母對他的溺愛和護短二十多年如一日,其後果簡直是毀滅性的。他之所以曾經那麼胖,是因為父母拚命營養超標的餵養他,從小到大不管家裡窮成什麼樣,都把最好的給他吃。而肥胖讓他被人欺負,他在外面就不得不自卑,可一回到家,父母又把他捧成小皇帝,讓他習慣極端的自大和自私。他不傻,能夠想通這其中的道理,但他從來沒有怨恨過自己的父母,頂多有點無奈而已,再說,他也已經在想辦法改了。
「英才,我小時候曾經羨慕過你……送你回家的時候,你爸爸老是等在門口,把你抱進屋裡去。你那麼胖,他也不嫌重……我坐在車裡,看得又哭又笑。我從來不肯去你家,就是不想看到他們寵你的樣子。」
「……」他有點懵了,自家老爸還經常怪阿達看不起人,總不肯到他家來玩,現在都還帶著這個偏見呢,「阿達,我爸一直錯怪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家,這個,要不要我替你解釋一下?」
「要啊。」阿達不經思索地表示同意,「我總是要討好你爸媽的,遲不如早。」
他冷不丁地又紅了臉,心裡頭甜得發膩,口中卻咳嗽幾聲把話題繞回去,「嗯……我是不是也要去看一下你爸,他再怎麼說也是病人,我裝作不知道也太過了。」
「別去了……免得打草驚蛇。」阿達眼中閃著寒光,看向他的時候才柔和下來,「對於我爸和我媽,要以敵人的立場去跟他們打仗,你別自作主張,所有的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再做決定,知道嗎?」
「……嗯。」被嚇到的東方英才下意識的點頭。
53、不速之客
接下來的好幾天,盧啟達分外忙碌,白天幾乎沒有時間回來,連晚上歸家都推後了一兩個小時。可能因為獨家專訪上報的原因,他的曝光率日益增高,各路媒體們對於盧家隱私的探尋被他成功地引導到別的方面,反而有效地利用了正面宣傳,穩住了自他進入盧氏以來動盪不安的股價,也吸引來了一些新的合作對象。
越來越忙的盧啟達在商界初露崢嶸,每天窩在家裡的東方英才卻越來越寂寞了。還好,這一周終於只剩三天,他的病假總算就要到頭,回到公司要怎麼面對同事們,怎麼調節心情盡快進入工作狀態,那比起閒悶在家都不算難題。
週五的晚上,他苦苦等待著提前打過電話回來的阿達,因為沒有處理完的公事和塞車,都快八點了還沒到家。兩個人都餓著肚子等待跟對方一起吃飯,他在接到第一個電話時就很自覺的出去買菜了,回來後還順便把食材都洗好切好,把飯也煮上,只等著阿達回來做菜了。其他的都可以代勞,炒菜他實在一竅不通,他幽怨地撫摸著手指上被菜刀刮到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上藥了,還是有點痛。
門口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他立刻化幽怨為喜悅,把傷到的手指往背後藏。盧啟達一臉倦意地進門,看到聽到他的臉才露出笑容,「回來了,對不起,今天真的太晚了。週末事情特別多,你應該先吃的。」
「沒事,我知道,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給你倒杯水。」
他喜孜孜地站起來,一轉身就被對方叫住了,「你的手怎麼回事?」
「呃,我閒著沒事,就把買的菜洗好切出來……」他尷尬地低下頭,繼續把手指往後面藏,「結果什麼也不會,還把手也傷了,你待會別怪我切得亂七八糟。」
「你呀,等我回來再弄嘛,不會就不要逞能。」盧啟達拉住他傷到的那隻手,湊近了仔細查看,「就自己隨便弄了下,不去醫院?」
「這點事哪用去醫院,也太丟人了。」
東方英才臉有點紅,抽回手就往飲水機那邊走,盧啟達趕緊把他拉回來摁在沙發上,「你坐著吧,我自己倒。半小時後吃飯,你要不要先吃點別的東西?」
「呵呵,不用,你也累了吧?要不我們出去吃?」東方英才雖然已經有點習慣了受寵,但還是忍不住回報式地學著更加體貼對方。
「這幾天在外面都吃膩了,我想在家吃。」盧啟達輕輕皺眉,給自己倒杯水端在手裡走向廚房,「很快的,你都幫了那麼多忙了,我簡單一點做,不累。」
預計是半個小時,結果二十分鐘菜就上桌了,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吃著等待已久的晚餐,儘管木飯煮得過硬,菜的塊頭也都很大,肉絲更是粗成了肉條,但他們竟然都覺得這一頓特別好吃。
正溫馨又安靜的對望,底下的門鈴卻被人按響,兩人幾乎是同時愣了一下,又幾乎同時看時間,已經是接近晚上九點,哪個不識相的朋友電話都沒打就來突擊?
盧啟達走到門口不悅地提起聽筒,「哪位?」
「啟達,是我,還有嘉嘉。之前打你電話一直進不來,嘉嘉也打了電話過來的,說是沒有人接。」
「哦?上來再說。」
打開大門後,盧啟達跟東方英才都在沙發上恭候兩位小姐的大駕,沒吃完的晚餐又被丟下。
久違的兩個美女跨進門來,蘇晴徑直走向沙發前對兩位主人打招呼,莊嘉嘉還往外面看了好幾眼才順手關門。
「我們早就想來了,可最近老有記者蹲守,你們也知道報紙上亂寫,所以我們只好這麼晚過來,那些記者應該下班了吧?」
東方英才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莊嘉嘉,看到對方正在瞪他,本能地縮了縮身體,嘴巴卻很不客氣,「才沒有呢!他們下班很晚的,你們搞不好已經被拍到了!」
「拍就拍,我怕他們啊!我還可以主動爆料,盧氏公子與同性密友不得不說的故事……」
「嘉嘉!」
「英才!」
在一邊小聲寒暄的盧啟達和蘇晴同時喝止,都受不了孩子般吵架的兩個傢伙了。莊嘉嘉和東方英才只得住了口,但彼此還意猶未盡地相互瞪視,蘇晴歎著氣拉了下莊嘉嘉,「別鬧了,談正經事。」
盧啟達已經猜到她們的來意,聽蘇晴說了一會就輕輕點頭,「嗯,我也早就想跟你商量一下了,但最近一直不方便見面。連累到你被亂寫,對不起,不過這件事我要跟英才一起決定。」
一邊說著話,盧啟達一邊轉頭看向身邊,東方英才沒想到對方這樣說,面對蘇晴讓他窘迫又尷尬,趕緊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點了點頭,「我沒意見,你們拿主意吧,我保證配合。」
盧啟達先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後微微皺眉,「英才,這是大事,我們必須溝通過再做決定,你不要答應得這麼快。阿晴,莊小姐,對於你們提出的計劃,我們考慮幾天再給出答覆,好嗎?」
蘇晴帶著憂鬱的表情點頭,莊嘉嘉卻有點高興的樣子,拉著蘇晴的手小聲勸慰,「我就說嘛,不要指望男人幫你,他們都是靠不住的,我們趁早另想辦法吧!」
東方英才被她氣得想要吐血,明明是她心底惡毒又最會騙人,還當面詆毀他們。
「你胡說八道,男人怎麼靠不住了?你才是滿嘴謊話!還說電話不通,我整天都在家,就沒接到過你的電話!你是根本就不想為蘇晴解決問題吧?」
「輪不到你來說,害她的人就是你!還搞得報紙也亂寫!」
「我搞成那樣也是因為你!不然我跟阿達怎麼會上報紙又上電視!」
越想越氣,當初決定原諒對方的時候,他哪裡知道會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連累到阿達被一直八卦,這就算了,反倒被對方倒打一耙……他拍一下茶几就要站起來,盧啟達把他拉住再坐下,「英才,稍安勿躁。阿晴,我送你們下去吧,週日我們再出去見面詳談。」
送走了兩位不速之客,盧啟達再回來安撫怒氣沖沖的東方英才,「飯都沒吃飽,別氣了,我去熱熱飯菜。」
他這才好過了一些,自覺地跟著對方去廚房幫忙,想到剛才蘇晴所說的話題,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的,當時裝瀟灑一口答應只是因為對蘇晴有著內疚。他偏過頭偷瞄阿達的臉,如果對方真的去跟別人公開交往,就算明知是做戲,自己也難免會感到委屈難受吧,而且說不定以後還會跟這個別人結婚呢……他突然有點理解莊嘉嘉為什麼暗中使壞了。
「看什麼?心裡不舒服了?剛才答應得那麼快……客觀來講,阿晴的這個辦法挺不錯的,起碼短期內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東方英才勉強笑著附和,「嗯……是這樣。你們兩個門當戶對,如果交往的話,雙方家裡都會同意,也不會懷疑……」
「她最開始頻繁地來找我,就是這個意思。」盧啟達緊抿著嘴角看他一眼,目光中蘊藏著幾許無奈,「可你那麼一鬧,事情就複雜了。不過,我本來也沒有答應她走到最後那步。她的最終目的是一個虛假的婚姻,英才,你不能接受的吧?」
太直接的質問讓他難看的笑容無所遁形,只好以端菜為借口往廚房外面逃,「我……我接受啊,我相信你。你如果跟她結婚,就不會有人來追著你八卦了,對你的公眾形象也很有利。」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英才。」盧啟達放下盤子拉回他面對自己,「你不要因為對她有所歉疚,就勉強答應你不喜歡的事。雖然我也想你相信我,但就算你能百分百的信我,也還是會受很多委屈。何況……我也不放心那個莊嘉嘉。」
很難得地敏感一次,東方英才察覺到阿達的最後那句話才是重點,「莊嘉嘉?你不放心?阿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肯定不會對她再動心了!她那麼凶,又愛騙人,跟她假扮情侶,我真是看在蘇小姐的面子上才肯答應的!」
盧啟達異常嚴肅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才用認真而溫柔地語調對他說:「我相信你,我是擔心她會藉機整你。就算她不故意整你,你對她也有心理陰影了吧?你如果為了我和阿晴忍耐,就只會自己難過,我不想讓你去忍受那些。」
「可是……蘇小姐對我也有心理陰影吧?可她看在你的份上,必須要忍受我。想想這個,我也應該幫她。」
「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不過莊嘉嘉是個定時炸彈,我不能把她放在你身邊……」盧啟達拉著他走向餐桌,「快吃飯吧,又快涼了。我們吃完再說。」
「嗯……」他的思維還在「婚姻」那兩個字上打轉,這是阿達和他沒有辦法給予對方的吧?想到這個真讓人傷感,即使阿達恐怕也無能為力。
54、上山
這個週六,盧啟達忙中抽空真正休息一天,還主動提出陪東方英才到城郊的風景區去玩,以免他真的悶出病來,順便慶祝他週一就要回到職場上班。
東方英才自然是高興的,但也隱約明白對方還為了別的事在對他作出補償。感動之餘,他又有點胸口發悶,他和阿達之間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頭一天晚上,他也沒有睡好,心裡頭亂亂的,翻來覆去很久都理不順。阿達一樣睡得不安穩,在夢中還壓著他半條腿不放,弄得他更加睡不著而倍感煩躁。
所以,一起出門去玩是個不錯的提議,但從動機上揣摩,他又要庸人自擾了。這樣的自己也讓他覺得討厭起來,婆婆媽媽太不男人,他猛然搖晃一下腦袋,對取了車開過來的阿達露出笑容,動作積極地拉開車門坐上去。
盧啟達開車比較專注,他一時也不想開口說話,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就打起瞌睡。等到被阿達叫醒的時候,他擦擦眼睛往窗外看——他們已經到了山腳的售票處,起伏的山峰和大片的樹林彷彿伸手就能碰到,金色的樹葉在晨風裡搖曳,景色開闊又非常漂亮。
他頓時變得興奮起來,下車仰望山頂籠罩的白霧,因為比較濃,看起來跟雲層接成了一片,那種優美而朦朧的神秘之美比半山處的風景更有吸引力。
盧啟達買完票回來,他正在大門口使勁往裡面探頭,孩子氣的模樣逗得盧啟達莞爾失笑,「好了,進去吧!」
「嗯!」他先對方一步跨進門裡,迅速地沿著林間小道往上跑,盧啟達哭笑不得地快步跟上。
「你慢點,出來玩就是看風景的,你那麼急幹嘛?」
他轉過身又往回跑了幾步,笑著去拉盧啟達,「我想快點到山頂,在下面看不清楚嘛,我好奇!」
「你這樣體力會很快就耗完,到了山頂只覺得累,哪還有心情享受?」盧啟達反過來拖住他慢慢走,「多看看沿途的風景,爬山的過程是享受也是鍛煉,身體習慣了,到山頂時也不會太累,還有力氣欣賞美景,也還有體力下山。」
東方英才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但還是玩笑般地鼓起面頰,「爬個山你也要管我,本來就說好是你陪我,結果還是什麼都聽你的。」
盧啟達一點也不生氣,只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我才不霸道,誰對就聽誰的,你也可以來說服我。」
身邊響起幾聲帶著奶氣的笑,夾雜在大堆遊客的嘈雜私語中也很明顯,東方英才偏頭一看,原來是個被爸爸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大概才兩三歲,圓溜溜的眼睛正盯著他。
他不禁有點臉紅,故意沉下臉瞪過去,她立刻就癟嘴要哭,「叔叔……凶……」
他沒想到小女孩膽子也這麼小,頓時手忙腳亂,擠出一臉笑容去哄對方,還誇張地伸舌頭外加擠眉弄眼,小女孩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他窘得要死,求助般看向身邊,盧啟達憋著笑對小女孩伸出手,勾住對方細細的指頭之後,用溫柔到膩人的語氣哄她,「乖,你真可愛,叫什麼名字啊?」
連三歲女孩也無法抵擋盧啟達的魅力,小女娃忽閃著大眼睛注視他,甜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哥哥,我叫果果!」
「哥哥?」東方英才不可置信地瞪了眼身邊的阿達,憑什麼這個比自己還大一點的傢伙成了「哥哥」,而自己就是「叔叔」?難道他真有這麼早衰?
「小果果真乖……」盧啟達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對那個正回過頭的年輕父親微笑,對方也回以善意的笑。
東方英才實在忍無可忍,強拉著盧啟達大步往前走去,直到跟那對父女拉開很大距離,他才鬆開對方的手稍稍減速,「哼,現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這麼小就會笑話大人了,還脾氣那麼臭!狡猾!」
「呵呵,我覺得她挺可愛的,小孩子嘛。你小時候比她脾氣大吧,想想你那會兒被人欺負,倒騙著別人學狗叫……」
「你還記得啊……」東方英才偷瞄對方的表情,「你那時候到底為什麼救我呢?我一直沒想通。」
盧啟達回憶著當初的情景繼續微笑,「我也記不得了,可能就因為你又狡猾、又怕痛愛哭,脾氣還挺大……我看著你的樣子就想笑。」
東方英才沮喪又鬱悶,還是跟自己想的一樣,阿達當初看上他來做朋友,完全就是需要一個逗樂的小丑。儘管現在他們算是日久生情了,但也完全背離了正常的軌道,始終向著詭異而危險的未來行進。
他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哀怨地看著對方卻不知想說什麼,盧啟達握緊他的手走到路邊的一棵樹下,拉他在石凳上坐下來,「累了?歇一會吧,這裡空氣好風景也好,我們聊聊。」
鼻間吸進的空氣確實清新舒適,但這樣也沒有能讓他腦細胞更活躍……東方英才深呼吸幾口空氣後還是蔫下來,燃不起的鬥志被某些沉重的心緒壓熄了。
「好吧,英才……我會拒絕阿晴,你不要再為這件事煩惱了。」盧啟達看著他的眼睛,良久才緩慢而平穩地說出這句話。
「啊?我不是……」他掙扎了幾下,只能耷拉著腦袋點了頭,「對不起,阿達。從道理上講,我應該覺得沒什麼,可我不知道為什麼,跟自己就是講不通。我應該相信你,相信蘇小姐,我是個男人,又曾經很對不起她,如果不幫她實在說不過去……可是……」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會。你這樣想,也是因為你在乎我,我接受。阿晴那邊,我另外想辦法幫她,你不用擔心。」盧啟達的表情明顯變得輕鬆了,湊近東方英才輕輕親了一口,甚至並沒有查看身邊有沒有別人。
東方英才嚇得猛然一縮,眼睛四處亂瞟,還好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邊,這才趕緊站起來拉著對方繼續走回上山的大道。
揭破那個沉重的問題,兩個人的話也多了起來,上山途中一直親密地交談。快到山頂時,東方英才喘著氣又要休息一陣了,才坐下兩分鐘,那個帶著女兒的年輕爸爸就經過他們身邊,小女孩竟然是自己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他看得眼珠都快蹦出來,憑著一股好勝心咬牙站起來,「走吧,我總不能連她都比不上!」
「呵呵!」盧啟達低笑著扶住他,「不用逞強,我也累了,慢點吧。」
他看著阿達的眼睛,似乎一直在追逐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在嘴裡悶了許久的話終於衝出口,「阿達,你是不是很喜歡小孩?」
「算是吧……我小時候沒有享受到什麼親情,看到別的孩子就會想到自己,還會想將來對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算是給自己補償。」盧啟達說到這裡,警覺地瞥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你又亂想了?我只是喜歡那麼幻想一下,跟你以前看電影會幻想自己是男主角一樣。現實跟幻想是有差距的,有得必有失,必須學會有效的妥協。得到最重要的,就不能對別的太貪心。」
「……」他沉默了下來,總算意識到,這麼想著的阿達是在縱容他吧。又走了好幾步,他緊捏住對方的手,在清涼的山風中向對方微笑,「阿達,我想好了,我們一起幫蘇小姐吧,這次我是真的想通了。對別人我可以再自私一點也沒關係,但我總要跟你分擔,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妥協。你可以,我就可以。你的立場已經讓我很高興了,其實我在意的也就是這個。」
盧啟達面色如常,注視著他的眼神卻似乎有一小簇火焰在其中跳動,比先前的溫柔更增添幾分燃燒的熱度,「英才,你……變了。」
他眨了下眼睛,帶著笑意反問,「變壞了還是變好了?」
「呵呵……」盧啟達開懷大笑,拖著他往前慢跑起來,「快到山頂了,我們都加把勁!」
十幾分鐘後,他氣喘如牛地跟著阿達站在了山頂,從山上往下看,果然視野更遠,早上的濃霧到了這時也散去不少,但跟他之前想像的還是差一大截。
「累死我了……原來也就這樣,我還以為會美到爆呢!」他遺憾地乍舌,山頂上有點冷,大風吹得他搖搖欲墜。
盧啟達沒好氣地回他一句,「我早就說過了,山頂上不會更美,爬山的意義在於過程。」
「反正算是征服它了,我們下去吧!」東方英才已經興趣缺缺,想要快點下山去找地方吃飯,山上的餐廳看著又貴又差,他才不要浪費錢。
「這麼快就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難,你沒聽過嗎?」盧啟達拉他隨便找塊大石頭坐下,「先喝口水吧,待會累哭了別怨我沒讓你休息。」
「不是下樓比上樓容易嗎?下山為什麼比上山難……」他很難理解地撓頭。
「上山是一起去享受好風景,即使困難也能彼此加油克服,下山卻是一起走下坡路,少不了彼此抱怨……當然會更難。」
55、下山
喝完一瓶水,聊了半個小時,東方英才實在坐不住,主要是肚子餓得受不住了。盧啟達看他眼睛一直瞄著下山的路,只得輕歎一聲拍拍他,「好吧,我們走。」
「嗯!」他雀躍地應聲,站起來拉住對方快步往下衝,可是隨著慣性,速度越來越快,沒幾下就腿抖眼晃,還要靠對方反拉著他的力量才能減速。
「慢點,小心摔了。跟你說了可以坐纜車下去,你又不肯。」阿達用帶點責備的眼神看他,呼吸聲也變粗重了。
「坐纜車就不好玩了……你好不容易陪我玩一天,我可不想『咻』的一聲就過去了。你不是說爬山的意義在於過程嗎,呵呵。」有對方在身後拉住自己,怎麼也不怕會摔跤,東方英才還挺樂的,但看著對方頭上的汗,又忍不住感到內疚。
「你呀,下山了多的時間也還是你的,怎麼會咻一聲就過去?」盧啟達對他的邏輯表示蔑視。
「呃,那倒也是,反正你整天都要陪我……好了,你別瞪我了,要不你走前面,我在後面拉著你?」山道雖然並不算狹窄,但因為角度偏陡,往下走的人們都是前後照應,以免摔跤發生意外。從跨出第一步起,阿達就守在他後面,比他累又要為他擔心,難怪心情變差。
聽到他良心發現的討好,阿達斜睨著他踏前一步,「並排走吧,要摔兩個人一起摔,我看你還會不會亂來。」
他苦了臉大聲反對,「這樣兩個人都不舒服啊!路那麼遠……一人半小時行不行?我們換著來!」
盧啟達優雅的冷笑,「不行。有纜車你不坐,非要跟我一起走,總得付出點代價。我老在你後面守著也扛不住,你守在我後面,我還不放心,所以就這樣吧。」
他還想掙扎,主動把對方往前面推,「這麼束手束腳的,那我寧可走在你後面,你就相信我吧。」
盧啟達抓住他的手硬往前拖,嘴唇也湊近他耳邊,「別鬧了,走吧。並排走,我照看你,你也照看我,還要小心照看自己,我覺得這樣很好。」
他無奈地跟上,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盯住下方的路,「這有什麼好的,兩個人都不自在,又累!」
盧啟達平穩地邁著步,偏頭對他微笑,「這樣你就不會覺得虧欠我,我也不會埋怨你。要是實在想不通就再按你的方法走,我們可以都試試。」
「……」阿達今天說話可真怪,似乎總有別的意思。他開始認真地細想,阿達說過的每一句話,試圖從中領悟點什麼人生道理。
兩個人沉默地下行了好一陣,他因為神遊物外,腳下踩到不平處就是一個踉蹌,險些把身邊的阿達也帶著摔跤。兩個人緊握住對方的手掌雙雙被汗水浸濕,搖晃幾步才穩住身形,動作狼狽地抱在一起,彼此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嚇死我了……」東方英才驚魂未定,半坐在地上盯著盧啟達的臉,「有沒有傷到哪裡?」
盧啟達也只顧掀起他的褲管查看他的腿腳,焦急的神情一覽無餘,「你沒事吧?」
片刻之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乾脆挪到一旁坐下休息。東方英才帶著狡黠的笑容看了對方半天,附耳過去低聲問道:「你今天到底有什麼陰謀?帶我出來玩,其實是想給我上課吧?別再拐彎抹角的,跟我直說吧。」
盧啟達想了一想,正著面色回答他,「你星期一就要回去上班了,以後我們相處起來又會複雜一些,不會再跟這幾個月一樣單純,我想先跟你溝通好。」
「嗯,我知道,那就溝通嘛,直說。」東方英才都有點不耐煩了,他在阿達眼裡就那麼不通情達理?還需要幾次三番的暗示明示才能講得通?
「英才,我們兩個人有很大的差距,需要不斷的相互遷就才能一起生活下去,你會因為這個而痛苦,我也會,但我想跟你約定,無論到了哪個地步,我們都不輕易分手。任何事都要讓對方知道,不要隱瞞。」
這個約定真重……前面是他喜歡的,可後面那截是他害怕的。如果不是靠著說謊和隱瞞,他跟阿達早就分開了,又哪來這一段牽手上山下山的旅程?
「呃……那要是我騙了你,但騙你是因為不願意跟你分開,你怎麼說?」他硬著頭皮試探。
「只要你不騙我,我就不會想跟你分開。怎麼,你有事瞞著我?」阿達捏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盯著他的眼神也像把鎖似的,逼得他有點透不過氣。
「我……」有的話已經冒到嗓子眼了,但又飛快地縮回去,他考慮再三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沒有。」
那件事肯定是不能說的,一說就死。他對眼前這個人曾經做出的表白,只是不想跟對方分開而臨時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們走吧。」阿達審視了他一會兒,起身拉他繼續往下走。
兩個人還是手牽著手,一起緩慢地走向山下,只是他的心變得惴惴不安。他貪戀阿達給他的一切體貼和溫暖,他利用著對方基於愛情的關懷,他現在越來越能確定,阿達是愛著他的,不然就不會忍受他那些罄竹難書的缺點。
可是他對阿達的感情,靠對方越近就越是難以分清,他可以接受跟對方所有的親密動作,甚至已經能夠在與對方的性事裡得到快樂,但他還是一片茫然,因為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真正的戀愛過。
如果跟一個女孩陷入熱戀,是不是也能這麼快樂?甚至這種不會被他人所排斥的戀愛,會比跟阿達做情侶更加幸福和輕鬆?他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機會,所以就難免偷偷憧憬,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念頭可以稱之為卑鄙。
如果是以最好朋友的身份牽著彼此的手,阿達就根本不需要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也不需要提出這個沉重的約定,他們會自然而然一輩子都是好友。
他總會忍不住這麼想,他去迎合了阿達的堅持,卻始終不敢問對方,為什麼非要改變彼此的關係,一起走上這麼難走的一條路。
下山的路確實很長,又累又餓的他們磨蹭到下午兩點多,總算完成了這段旅程,找了家看著還乾淨的餐廳,腰酸腿軟地吃上了飯。
填飽了肚皮以後,東方英才的瞌睡也來了,揉著眼睛不想起身。盧啟達看他這幅樣子,提議乾脆就近找家酒店睡幾個小時再走,他的瞌睡立刻被趕跑一半,猛搖著雙手反對,「太浪費了,就去車裡睡吧。」
盧啟達無力地看他一眼,竟然也同意了,勤儉節約是這位小市民少見的美德之一,就讓他繼續保持好了。
盧啟達去取車,他打著呵欠站在餐廳門口等,正無聊間眼前走過一群年輕的女孩,其中有一個身材火辣,穿著暴露,一身皮膚又白又滑,在陽光下分外耀眼。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還剩一半的睡意頃刻間全部跑光。
也許是他的注視太露骨,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看清他的樣貌後卻又嫣然一笑,妖嬈的眼神讓他心頭發酥,但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只拿眼角的餘光繼續偷瞄她。
女孩看到他羞中帶色的樣子,掩住嘴笑了起來,她身旁的同伴也紛紛回頭看他,還你一句我一句的展開了某種討論。東方英才被她們盯得滿面通紅,但被這麼多女孩子關注又滿足了他的虛榮心,雖然頭越垂越低,眼光還是不老實地直往那邊瞟。
正沉浸在一股暗爽中,熟悉的車緩緩駛來擋住他的視線,他渾身一激靈,趕緊快步跑過去,拉開車門時特意看了看阿達的表情。
阿達雕刻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怒意,只瞇著眼睛看向車窗外面,半晌才回頭對他一笑,「你認識她們?一群人都盯著你呢。」
「呃,不認識不認識……那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見過面的客戶,我不記得了。」他流著冷汗矢口否認。
「哦?我看也未必吧……」阿達的語調頓了一下,發現他緊張得身體僵直才啞然失笑,「你幹嘛呢,一副見鬼的樣子,她們可能就是覺得你長得帥,才多看你幾眼。你不是對女孩子有恐懼症了吧?」
「不是……」他稍稍寬了心,擠出笑容作激動狀,「真的,我還是個帥哥?沒有變肥?」
「唔……」阿達彎起嘴角斜睨他,伸手在他腰上用力一掐,「肥了一些,但還算有型,還比以前皮光肉滑了。」
這麼明顯的調情讓他有點窘,這可是在車裡,外面也還人來人往呢,「呃,外面人多……開車吧。」
「呵呵,好……」阿達應著聲發動車子,沒幾分鐘就開到僻靜的小路邊上,眼神凶狠地盯著他把車子熄了火。
「呃……」他嚥著口水往後直縮,但想到剛才的險情,不禁心虛地軟下了身體,主動張開嘴唇迎接對方狂暴的索吻。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4
56、舉棋不定
阿達的嘴唇乾燥而灼熱,蘊含太多激烈的感情,幾乎讓他承受不住,卻又不敢抗拒。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猶豫了半天,心裡想的是不行,可嘴裡說不出一個字來,所有的語言全都被對方吞噬。
一吻終了,對方靈活的手指已經伸進他的衣服底下,讓他不斷地打著寒顫,只能用濕潤的眼神表露哀求,這也被阿達誤解為相反的意思,竟然放下座椅壓低聲音,「呵呵,你今天真熱情,雖然我很累了,但你想要我就得給……」
「不是……」他焦急得腦袋亂搖,還忙中不忘扭頭看下窗外,還好沒人過來。再回頭時看到阿達失望的表情,他又忍不住驚惶起來,鬼使神差地閉上了嘴。
「真的可以?」阿達盯著他的眼睛,用力抽掉他腰間的皮帶,不依不饒地逼他。
「……」對方的目光複雜難懂,讓他沒來由地感到害怕,他只得把眼睛也趕快閉上了,聲如蚊吶地點著頭說:「嗯。」
「不正常……」阿達的聲音冷了下去,身體也離開了他,帶著一點嘲諷的語氣開口說:「以你平常的個性,這時候應該羞得要死,也不會同意在這裡就做。英才,你瞞了我什麼?」
「沒有……」東方英才神經都快繃斷了,不知道怎麼才能糊弄過去,手忙腳亂中乾脆整個人撲到對方身上,「我……我是很累,不太想做,但我看你想要,就想配合一下。」
阿達慢慢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質問他,「就這樣?剛才那些女孩子,你真的不認識?」
「我……」他僵化的大腦重新開始思考,看到轉機就有了補救的餘地,「我其實……認識一個,是我剛工作時認識的,在舊公司的時候……那個,我追過她,但被她拒絕了。我怕你亂想,就沒敢承認。」
阿達繼續一動不動地審視他,看了他的臉足足分把鐘,「你根本不需要瞞我,我在你眼裡是這麼小氣的人?還有,她既然認識你,為什麼不過來跟你打招呼?」
「呃……」東方英才真的想點頭,阿達現在的樣子簡直是醋意大發,哪裡都看不出是個大方的情人。可是,他只敢絞盡腦汁地訕笑著解釋,「人家看不上我啊,就懶得過來跟我打招呼,再說她都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人了。那個,我以前比現在肥那麼多,你忘了?」
「嗯,這倒也是。」阿達總算微笑了一下,雕塑般的面孔再次柔和下來,「以你以前的外表,也就只有我看得上你。不過,我看你盯著別人看了好幾眼,是不是很想再去追一追?」
「沒有!我走過夜路還不怕鬼啊,我可不想再遇上一個莊嘉嘉!」他誇張地大叫,順手抹了把額上的汗。
阿達眼裡帶著笑意看他搞怪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他一把,聲音變得壓抑而沙啞,「我真的想了……不過確實累,也還要開車,這次先押著。」
「是啊是啊!」他舉起雙手附和,「萬一累慘了你,路上打瞌睡就不妙了!」
「那你路上多跟我說話,免得我睡著。」阿達說著話發動了車,緩緩開上大路。
「嗯,好。那……我們講什麼?」他有點找不到話題,阿達平常開車從來不怎麼愛講話的。
「講真話就好。」阿達雙眼直視前方的路途,看似不經意地搭腔,「只要你說真話,我即使不高興也會試著去理解和接受,但不要因為擔心我生氣就當著我的面說謊。你之前就答應過我,剛才還企圖騙我,次數多了,我真的會生氣……很生氣。」
他的心開始在胸腔裡狂抖,阿達最後那三個字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難道還是沒有相信他?本來他確實沒想說謊,可他怕說出來的實話阿達不信——因為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性感漂亮,自己就看傻了眼,還被一群女孩笑話外加眼神調戲,這麼丟人的事情他也說不出口。
「我只是擔心你不高興才瞞你的,你……你如果早說不會為這種事生氣,我也就不會瞞你了。」他硬著頭皮重複解釋,「我也不會想知道所有你的事,我們總要有些自己的隱私。」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親口告訴你,我對你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事。」阿達語氣平淡地接口,這個回答卻讓東方英才聽呆了。這才是不正常吧……哪有兩個人之間會什麼秘密都沒有的?阿達難道是小時候太缺乏親情,所以才對「赤誠相見」有著病態的偏好?他覺得阿達的心理醫生有些失職了。
「呃……我爸媽這麼多年夫妻,也不會什麼事都問彼此,阿達,就像你的日記,也不會想給我看吧?」他斗膽試探著去與對方溝通。
「如果你想看,我給。」阿達還是那副平靜的神態,「你早就在找了吧?你想確定我對你是不是真的?你需要安全感,我可以給你,我所有的日記都在辦公室裡,你要的話,我星期一給你帶過來。」
東方英才愣了好半天,突然覺得自己和阿達都很荒謬。他為了掩飾刺探阿達隱私的事,而說謊向阿達主動表白;阿達為了說服他不再說謊,而自願把那些隱私全部攤開給他看。
這拉鋸般的相互刺探就像一場戰爭,但他們又是全世界關係最親密的兩個人,彼此握在手上的武器卻正是對方最想要得到的那個肉包子。
他完全混亂了,無力地往後靠去,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需要看到阿達的日記。連這一步都能做到的阿達,對他的心意毋庸置疑,反而是卑微又自卑的他還在舉棋不定。
他不是阿達,就算與父母決裂也不會失去親情,因為本來就無可失去;就算失去繼承權,也早已憑自己的能力有車有房,頂多上一陣子的頭條就會被淡忘掉,更不會有失業的壓力。
「我只是隨便說說……慢一點吧。」他仰頭做了個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喘過氣來,阿達的付出和需索都來得太急,他虛弱的身板就快要承擔不起。
「好……」阿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沉吟著補充道:「當然,你的日記不用給我看,我們這並不是交換。你只管向我做出要求,也可以繼續保持你自己的習慣。」
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東方英才心裡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上湧動,整個胸口都又熱又酸。但他還是忍住了立刻回應對方的慾望,他已經吃過巨大的教訓,他害怕自己的「搞砸」體質會讓暫時美好的一切變得糟糕。
「嗯,我知道……」他就這麼應了一聲,然後把話題轉往輕鬆的方向,「阿達,今天都累了,我們回去隨便吃點東西就早點睡吧,明天怎麼安排?是出去玩還是在家休息?」
「呵呵,好,那今晚就放過你,明天我要吃特別早餐。」阿達微偏過頭對他眨了下眼睛,「吃飽了再陪你玩別的。」
他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調情雷到心臟狂跳,猛咳幾下才能說出話來,「咳咳……注意開車!」
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兩人在家門附近的小店吃了頓快餐,就睡意濃濃地一起回家。因為確實是困,盧啟達提出要一起洗澡,東方英才也懶得反對,彼此都困累交加的情況下應該不會擦槍走火。
可當兩個人真正地「坦誠相對」,浴室裡橙色的燈光還是撩動了某種氣氛,水流沖刷在彼此光滑的皮膚上,帶來的視覺衝擊比在床上還要刺激。東方英才先於對方不爭氣地翹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懊惱就被對方一手掌握,他低叫著躲避求饒,卻哪裡逃得過阿達的魔手,最終不得不繳槍了事。
當然,阿達也在他手上解決了一下,只是花費的時間比他久得多。他弄得手都酸了,半是嫉妒半是羨慕,回到床上還難以平息心中的疑惑。
「阿達,你說……是不是像你這樣,在上面,就……那個……時間會比較長?」
阿達愣了幾秒,異常嚴肅地搖頭否認,「當然不是,時間的長短主要靠後天鍛煉。做多了也就熟練了,堅持的時間就會變長了。」
他半信半疑地瞇起眼睛,「是嗎?跟上面下面什麼的沒關係?可是你的運動強度會比較大,鍛煉的機會也更多吧?」
阿達正了面色思考起來,「嗯,你說的有道理,那以後你就多鍛煉一點,再主動一點,多用騎 乘位。你的腰粗了不少,這樣可以給你減肥。」
「你騙我的吧?」東方英才有點氣憤,「不是說好了什麼都不能隱瞞的嗎?」
阿達一本正經的皺起眉頭,「我很認真的在跟你討論,騎 乘位是一種非常好的體位,它能良好的鍛煉你的腰力,還能為我節約體力,增強彼此的快 感,延後雙方射 精的時間……」
「……」他無語掩面,耳根都紅了一片,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跟阿達認真的討論這種事了。
57、3:1
第二天早上,東方英才是被一個吻喚醒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嘴跟下面就都失守了,被對方隨心所欲地玩了個遍。
昨晚就說好了的,他當然也不會無謂抵抗,乾脆放開來迎接阿達強勢的攻擊。兩個人滾了一個小時的床單,就當做了場強度超高的晨運,彼此都徹底盡興之後又一起衝進浴室。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阿達帶壞,在某方面似乎越來越厚臉,最初連對方脫衣服的樣子都不好意思看,到現在赤條條的共浴也不當一回事了。
慢悠悠地洗完了澡,兩人換好衣服出門吃早餐。雖然阿達願意親自下廚,他卻不想對方總是待他好過了頭,這讓他難以消受,一起出去享受別人的服務反而比較輕鬆。
在早餐的口味上,他最愛吃紅油辣湯的麵食,阿達最愛吃小火慢熬的粥,高價的地方難以同時滿足他們兩個,社區裡的小攤檔倒是兩樣都有。要求降低就容易達到,雖然兩樣東西口感都不佳,相互遷就一下也就吃得還算高興了。重要的是可以兩個人,面對面看著對方一起吃,入口的味道再差也不難嚥下去。
儘管如此,東方英才還是沒能吃完碗裡的面,看著自己浪費掉的那點糧食,他不禁有感而發,「平常還是隨便吃就好,這些天你把我的嘴養刁了,我都開始浪費了,唉,我媽要是看到了得罵死我。」
盧啟達看著他不開口,直到喝完碗裡的粥,抽出紙巾擦乾淨嘴,才搭腔回他的話,「我花時間做給你吃,你還嫌我養刁了你的嘴?不講道理。我這個也不太好吃,但我還不是堅持吃完了,你這是找借口。」
他一聽也覺得在理,只好接口認了個錯,「好吧,是我不對,其實我老早就想浪費了……怪我小時候老媽管得太嚴,吃飯喝湯都一點不准剩下,搞得我現在吃什麼都想剩點,但又覺得很有罪惡感。」
盧啟達輕聲笑了起來,伸指在他額頭猛力一彈,「少埋怨別人了!外因是次要的,關鍵的主因都在自己身上。」
他痛叫著撫住額頭,站起身借結帳而逃跑,盧啟達穩穩地站起來,跨出大步追在他後面,「說不過就跑?你真沒出息!」
他回過頭哀怨地看了阿達一眼,停住腳步等對方上來挽住自己,「跑也跑不過你,我就不犯傻了。」
「呵呵,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才是聰明人。」阿達與他並肩牽手,還在想社區裡轉轉,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鮮口氣,兜裡的電話卻催命般響了起來。
阿達拿出電話一看,立刻把屏轉向他,「接不接?還是待會打過去?」
他考慮不到兩秒就點點頭,「還是接吧,現在也不算太早了,她們肯定心急呢,別掛了。」
阿達微笑著看了看他,似乎心情大好,摁下接聽鍵聲音輕快地打招呼:「阿晴,是我。」
「啟達,今天可以見面嗎?」蘇晴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應該是休息得不好。
阿達看著他以口型詢問,他無奈地再次點頭,深深覺得對方大大的奸詐狡猾。他明明早就表態讓步了,阿達自己做主不就完了嗎。
「嗯,那好,幾點鐘,在哪裡,時間地點你定,我跟他一起來,你也帶莊小姐一起。這是我們四個人的事,必須全部在場面談細節。」
「好的。」蘇晴在電話那頭跟莊嘉嘉討論了幾句,把約會地點定得很偏僻,講好了兩個鐘頭以後那邊見。
驅車赴約的路上,東方英才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讓阿達待會不用什麼都先問過他,他把決定權完全交出來。反正已經答應了,乾脆再大方一點,對那兩個曾經被他傷害也傷害過他的女孩子,他實在硬氣不起來。看到蘇晴,他是又悔又憐;看到莊嘉嘉,他是又怕又窘,所以基本上他也說不出什麼話,只有讓阿達頂在前頭,他全盤附和配合就可以了。
四個人、兩台車,在人跡稀少的郊外農莊附近見面,這種地方應該可以杜絕記者的身影,媒體對蘇晴的追逐比盧啟達更甚,因為豪門美女的情史向來吸引眼球,蘇晴本人對媒體又一直極不合作。
兩個女孩子精神都不太好,而且彼此間氣氛怪怪地,應該是之前吵過架。蘇晴臉上雪白的皮膚都帶上一層淡淡的青色,還有了一點黑眼圈。莊嘉嘉比她更差,眼睛紅紅地像是哭過,見到東方英才也不再開口挑釁了,只垂著頭站在一旁沉默。
蘇晴看了她幾眼,回頭對盧啟達勉強露齒一笑,「對不起,啟達,把你們約到這麼遠來見面。嘉嘉太不小心了,被人拍了跟我在一起的照片,不過我已經解決了,花了點錢拿回來。」
莊嘉嘉頓時漲紅了臉,嘴唇顫抖著吵了起來,「你把這種事都講給他們聽,太過分了!」
東方英才尷尬地偏過了頭,不去看兩個女生吵架的場面,耳朵卻還是能聽到蘇晴變得嚴厲的聲音,「嘉嘉,不要再任性了。我們需要他們幫忙,彼此就不是外人,不能隱瞞任何能危及到大局的事情。」
阿達出聲替她們解圍,「既然解決了就好,我們談別的吧。阿晴,我和英才考慮過了,我們同意你們的提議。」
蘇晴的聲音終於輕鬆了一些,「啊,謝謝,太感謝了。那,我跟你,嘉嘉跟英才,我們就按照這個配對來敷衍媒體和家人,暫時把今年熬過去可以嗎?我爸媽最近一直逼我帶你去跟他們吃飯,我都推說你太忙。」
背對著她們的東方英才嚇得渾身繃直,跟莊嘉嘉……這太可怕了。他悄悄捏了一下阿達的手臂,果然聽到對方開口幫他,「不行吧,英才跟嘉嘉……鬧得那麼厲害,肯定很難相處了,英才對她有心理陰影。」
雖然阿達說的是實話,但東方英才還是倍覺丟人,忍不住又捏了阿達的手臂一下。對方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把他整個人轉了過來,把他那張苦臉對住兩位女生,「看吧,他都不敢面對你們兩個了,還能完成假配對的任務?」
蘇晴竟然被惹得笑了起來,想了想才認真地說:「那,我可以試試跟英才相處,雖然我家肯定不同意,但也正好有個抗爭過程,然後我再妥協失敗,學他要鬧自殺……到那時候只要撿回一條命,我家裡也許就什麼都能接受了。」
莊嘉嘉惡狠狠地插口道:「我不同意!你對他也一樣有心理陰影,如果他又舊病復發怎麼辦?我看他始終不老實,說怕我都是裝的,就為了再來接近你!」
東方英才怒上心頭,連恐懼都顧不上了,「我再也不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時候……」說到這裡他紅了臉,猛拍一下車蓋說出男子氣的豪言壯語:「哼,我不怕你!來啊,我就跟你配!」
盧啟達冷眼旁觀,聽得嘴唇緊抿,不發一言,莊嘉嘉死死盯住這個大眾眼中的絕對優質男,怎麼看怎麼不放心,拉緊蘇晴的手反對他們三個,「我都不同意!你們都在肖想我家的阿晴,我們圈子好多分手的都是因為又去愛男人了!」
三個「都」字,讓無辜的三個人都皺起眉頭,幾乎是一起問她,「那你到底想怎樣?」
她思索良久,清秀的臉上露出可愛又陰險的笑容,「我跟阿晴一起追盧啟達,我們三角戀!」
東方英才差點倒地不起,真這樣的話還有他什麼事?他就是個過路打醬油的宋兵甲,阿達卻左擁右抱享一拖二,不,是一拖三,除了正牌夫人和狐狸精小三,還有他這個不知算哪根蔥的黑市小四……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予以否定,轉而楚楚可憐地看向身邊的阿達,「快說句話,這樣對你形象多不好?一定不行!」
盧啟達涼涼地瞥他一眼,竟然表情嚴肅地對著莊嘉嘉和蘇晴點頭,「我覺得可行。嘉嘉對我們不放心,要亦步亦趨地守著你,我理解她,而且這樣你們可以經常公開在一起,我還方便掩護你們。」
東方英才滿腔的血都湧到了胸口,強忍著一把抓住盧啟達,「那我呢?我怎麼辦?你不是說任何事都要跟我商量決定!你不能就這麼自作主張了!」
盧啟達溫柔地抱住他,笑容如春風拂面,「我們商量過的,你這麼快就忘了?在路上你不是跟我說了嗎,這件事我做主,我的意見就是你的意見。你現在可能有點生氣,但那是因為沒有想通想透。英才,我的形象不重要,只要我能做生意,有幾個女朋友根本不算什麼,這樣還能拓寬我的社交圈。我本來沒想這麼快就接手,但既然接手了,也只能忍著討厭去做好它。而且這樣也能保護你,那些八卦以後就基本上跟你不沾邊了。」
「可是……」這敢情還是為了他好?這三個都是自我犧牲的大好人,他才是得了便宜還不自知的傻蛋?他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但阿達的每句話好像都挑不出虛假錯漏。
「別可是了,已經很民主了,就算投票也是三對一。」莊嘉嘉笑嘻嘻地搭腔,氣得東方英才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在三個人齊心協力的專制鎮壓下,可憐的東方英才毫無翻身機會,最後仍然半是被迫半是糊塗地點了頭。在回去的路上,他憋悶著一顆受傷的心自憐自艾,根本不想跟身邊的那個人說話。
一向細心敏感的阿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跟他一樣沉默了半路,不管他擠眉弄眼還是扭來扭去,又或者把一張怨氣沖天的臉湊到對方眼前數次。
直到他的臉都快僵掉,阿達的嘴裡才輕飄飄丟出一句話,「你那時候,跟莊嘉嘉交往得很深入吧。」
他愣了一下,當機立斷不再戀戰,立刻縮起身體裝睡。
58、流言
週一終於來到,東方英才要回公司上班,出門前對鏡整理了好幾遍衣著髮型,內心忐忑中懷著興奮。盧啟達跟他差不多同時出門,開車送他的提議被一口拒絕,「算了,你一樣要上班,我們也不同路。」
他艱難地擠車到了公司,走進久違的電梯時很是感動,闊別三個月,多少有些想念,即使那些同事裡沒幾個看他順眼的。
出了電梯拐進大廳,正要努力擺出熱情的笑臉,一堆熟悉的面孔擋在眼前,好幾位經理和主任帶著同事們共同發出歡呼聲,「歡迎回來!」
大把的花和包裝精美的點心,把他準備好的場面話話哽住了,明知道這就是個形式,卻險些連眼淚都掉出來。自家主任趕緊幫他解圍,呵呵笑著拉過他,「好了好了,回自己地盤去。」
走向自己所在的組,每個沒出去的人都站起來跟他打招呼,主任拍著他的肩膀預定了下午全組聚餐唱歌,才放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凌亂的老文件早有人幫他整理好了,桌椅也乾淨得像是昨天還來過,他靜坐了好半天,感覺到幹勁慢慢回到身體裡,暗自給自己叫了聲「加油」就開始工作。他不在的時候,是其他兩位組員代他處理必要的事務,看完桌上的文件他就主動去找他們交接。
不知是領導的交代,還是他們都變得善意了,他察覺到他們的態度非常溫和,甚至對他有點退讓,跟以前那種咄咄逼人的語氣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止是這兩個人,整個上午過去了,每一個跟他接觸的同事都是那麼客氣,跟他說話的語調都跟對別人有著明顯的差別。
這些變化讓他感動又震驚,可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想要表示友好而請一次客,竟然被人更加友好的拒絕了。不到兩分鐘,他身旁的同事們全部跑掉,留下他獨自坐在桌前滿腦子疑惑,大家這是在避他還是出於巧合?
主任也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他瞄準這最後的目標迎上去,「中午我請您吃飯!」
對方笑得還是很慈祥,但拒絕得很乾脆,「英才呀,我中午要陪老婆吃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晚上全組人都陪你嘛,給你洗洗塵、去晦氣,這一頓可是公司老總親自交代的,規格不低啊,他晚上沒事也要來親自看看你的。」
「……好吧,謝謝您了。」他受寵若驚之中更加疑惑,對這種事他還算敏感的。一個工作不滿年的小職員,即使前幾個月業績出色,也不可能讓上面的老總這麼青睞吧?
他寂寞地吃完一頓午飯,腦子裡的疑問揮之不去,給阿達撥了個電話,才講兩句就因為對方太忙而中斷,他只好無所事事地捱到下午上班。最早回來的兩個女同事看到他獨自留在辦公室,嘴裡正在聊的話題立刻中斷,臉上浮起尷尬的神色,相互看了眼就一前一後的走進廁所。
那個被中止的話題裡似乎有他的名字,他一不做二不休,輕手輕腳地走進男廁所,他記得兩邊廁所的隔牆很薄,最裡面的那間經常能聽到隔壁的說話聲。
他盡量屏息著把耳朵貼緊了牆,果然聽到了八卦的聲音。那兩個女同事從美容說到丈夫,又說到了客戶難伺候,再從客戶這話題直接跳到了人際關係上。
「還真看不出來,最開始我以為是他自己的本事呢,人長得挺帥,能去哄女客戶,哪知道原來人家連男人都搞得定。」
「是啊,人家就有這個命,我們也不用想了,偏偏還不能去討好他!動不動就搞自殺,博同情,這種人誰敢惹啊,有錢人家的少爺和小姐才欣賞受用,換了我們,這條小命都禁不住被他嚇,還是避而遠之的好。」
「對,他可真作啊!但那一手也確實厲害,跟盧家少爺搶女朋友,還鬧自殺讓人家不好追究他,非但不追究,還跟他兄弟情深,醫藥費誤工費全包,外加親自照顧他好幾個月呢!」
「他們本來就是朋友吧?以他的出身能交到那種朋友已經走了狗屎運,還出手去搶朋友的老婆,簡直不是人,盧家少爺倒是個大好人,唉,可惜被蘇家小姐降伏了。」
「唉!那麼好的男人,偏偏交這種朋友,我看以後盧少爺還要吃他的虧,拚命的被他利用啊。你看我們老總都要親自見他,搞不好馬上就要給他升職,看的還不是盧少爺的面子!盧氏多大一筆生意啊,連老總都沉不住氣了……」
東方英才憋著氣一直聽,聽了起碼十五分鐘,那兩個女人才說到別的事情上去。他渾身發冷地蹲在地上,滿腔都是憤怒卻不知道能向誰發,忍不住又拿出手機來撥給阿達。
這一次電話剛通,阿達就溫柔地給他說了「對不起」,還問他第一天回來上班感覺怎樣。他忍不住雙眼發熱,小聲跟對方說了起來,抱怨同事們表面客氣而暗地排擠他,可那些太過難聽的話都被他含糊處理了。阿達勸慰了他幾句,又忙著要去有事了,他也只好大方的表示「沒事」,「你先去忙吧」。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他看見誰都懷疑對方在腹誹他,連看著主任的眼神都帶上了疑慮,也根本不想再跟同事們一起喝酒吃飯。
但是當眾人都帶著笑容走向他時,他竟也不自覺地站起來回以假笑,跟著大隊人馬一起進了電梯。剛出電梯還沒走上兩步,他的手機響了,是阿達,「我來接你下班吧?今天我可以早點回來,你心情不好,我多陪陪你。」
他心裡暖暖地笑了一下,很想直接說好,然後跟阿達躲去自己的小窩裡,再不要回到公司來面對這些煩惱和虛偽。但他終究只是這麼想了想,嘴巴仍然像被什麼慣性操控著說出正常的回話,「今天公司請我吃飯,慶祝我回來上班。」
「哦?那要喝酒吧……」阿達猶豫著繼續問他,「要不要我來給你解圍?」
「不要!」他的音量陡然變大,阻止阿達自己送上門來,對方其實並不太喜歡跟陌生人相處,甚至不喜歡所有的應酬,能主動提出這個,完全是為了他吧。他不要阿達為了他遷就太多,最好在別人眼裡他們兩個關係惡劣,這樣他才找回自己本來就稀薄的自尊,還有本來就少到可憐的自信。
「……那你自己注意,不要喝太多,晚上幾點來接你?什麼地點?」阿達的聲音一頓,並沒有聽出不悅,還是顯得清晰而理智。
「我自己招車回去。」後面本來還有一大段體貼的話,比如「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會盡量早點回來」、「不用擔心」之類,但身邊的一堆人讓他不得不避嫌,硬邦邦地說了那麼一句。
「……好吧,早點回來,我等你。」這次阿達的話變得更加簡短,不知道有沒有生他的氣,而且先於他掛掉了電話。
他又開始惴惴不安,看到幾個同事竊竊私語的樣子更加心煩,木著臉跟在主任身邊上了車,連假笑都擠不出來了。
所以,雖然是規格很高的酒宴,本地分公司的老總也確實親自來了,但他仍舊興奮不起來,喝進口的酒全都苦辣不堪,吃到的菜也沒有一樣合味。他就像個自動復讀機,別人說一句他也回一句。「喝」、「夠意思」、「再來一杯」……
喝到半醉時,他管不住自己昏沉的腦袋,悲哀地想著如果沒有聽到那些八卦就好了。那樣的話,現在的自己該是多麼高興,被上司賞識,被同事喜歡,可這些美好的假象都太快被他的好奇心戳破。
他甚至開始卑鄙的怨起了阿達,如果不是阿達寵壞了他,他就不會走上變帥的捷徑,也不會企圖追上對方,更不會妄想追求蘇晴,導致犯下那個萬劫不復的罪行。這一切簡直像個陰謀……是命運把他牢牢捏在手心裡玩 弄,讓他和阿達變成現在這種親密又危險的關係,一次失足就終生無法脫身。
他幾乎是被人拖進KTV的,輪到他唱歌的時候已經醉得人都認不清,拿起話筒一陣亂吼,也算發洩了一通心裡的鬱結,最後他也不知道怎麼就倒下去了。
耳邊似乎有不少人在亂叫,刺耳欲聾的音樂也停止了,過了好一陣,身體被半扶半抬的弄上了車,開車的人聲音很像阿達,但他睜不開眼睛去看。
「喝成這樣,去醫院。」很像阿達的聲音嚴厲地說。
「不去醫院!」他猛然坐起身來,胸口翻湧地去搖車窗,「不行,停車!我要吐!」
對方歎了一口氣,減速拐進小道慢慢停車,扶他衝出車外,抱著一棵樹吐個昏天暗地。
等他終於吐乾淨了,才能抬頭看清身邊的人,阿達沉著臉也正在看他,「叫你少喝點,結果喝成這樣,還要你上司給我打電話來接你。」
那……自家老總肯定見到了阿達,搞不好已經相談甚歡,自己這個皮條拉得專業。他又感到一陣噁心,衝回去再吐了一遍。
59、牛角尖
無論醉成什麼樣子,他心裡的牢騷也沒有被酒精蒸發,反而隨著酒意越發沉澱累積。阿達再次過來扶他上車的時候,他衝動地推開了對方,並且稀里糊塗地又吼又罵。
這個酒瘋發得沒什麼道理,阿達也沒有怎麼容忍他,沉著臉強摁住他的身體塞進車裡,動作利落地把安全帶給他弄好,「不許亂動,聽話!不然兩個人一起撞死。」
阿達的聲音已經隱含怒意,即使他醉得厲害也能聽出來,當下就腦袋一歪變得安靜了。回家下車的時候,他也是自己開的車門,雖然步子搖晃,吐過後畢竟清醒了許多,先前的滿腔燥熱也被夜風吹散不少。
進門之後才坐了一會兒,阿達就不顧他的反對,強行把他拖到浴室說是要幫他洗澡,因為上次喝醉後他險些暈倒在浴室裡,所以這次絕對不容許他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簡直無可辯駁,只得乖乖地任由對方把他扒個精光。阿達語氣嚴厲,動作卻十分溫柔,讓他延續了一整天的爛心情得到些許安慰。在溫熱的水流中,他整個人放鬆下來,舒服到想要流淚的感覺讓他發出奇怪的聲音。
身後的阿達咳嗽了一聲,湊在他耳邊沉聲問道:「你這是舒服呢,還是難受?要不要再大力一點?」
「唔……好……」他眼皮都抬不起來了,點著頭隨便應聲,背上正在為他按摩的手指突然加大力量,那股酸痛讓他「啊」地一聲拔高了音調。
「才上班一天,就這麼大壓力?喝的酒也不少……你有沒有話想跟我說?」
半夢半醒之間,阿達的聲音如此親密體貼,真是問到他的心坎裡去了。他感動得連連點頭,恨不得把所有的心事全部掏出來,出口的話語卻邏輯混亂,就像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似的不聽使喚。
虧得阿達耐心好,竟然聽完就整理出個大概,勸慰他的話也很直接有效,「不如你的人才會妒忌你,比你強的人根本不會關注你。」
他知道阿達說得很對,但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爭辯,「道理我明白啊,可就是做不到不介意……我是人,不是木頭,怎麼可能不介意別人的眼光……」
阿達眼神怪怪地看著他,臉色也不太好看,「你的意思是說,我是木頭?」
「呃,你也不能不在意!不然你幹嘛要假戀愛?」他總是放不下那件事,鬱悶到一閒下來就滿腦子都被它佔據。
「哦……明白了,你在吃醋。」阿達想了一下,竟然對他露出滿嘴白牙,閃得他眼睛又閉上了,只聽到對方的聲音充滿愉悅,「英才,你真的這麼愛我?那我可以提前公開。只要你願意,我其實不太介意。」
他吃不準對方是在哄他還是在嚇他,心臟突然砰然猛跳,如果阿達真的敢這麼做,他是感動多點還是害怕多點?
「怎麼?嚇傻了?還是太感動了?」阿達濕潤的手掌在他腦門上輕輕一拍,「別想了,你既然需要考慮這麼久,我就放你一馬,這個話題壓後。」
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順著阿達的手勢站起來,匆匆沖洗乾淨就落荒而逃。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阿達也以腰上裹著毛巾的造型進房,一上床就邪笑著圖謀不軌,他半推半就地擋了幾下,也就放開懷抱順其自然了。
阿達向來有事後聊天的習慣,這個晚上尤其明顯,他都已經睡意很濃了,耳邊還不斷傳來對方的低笑聲,「這麼累?想要快點睡著?嗯,要不要我唱歌哄你?說不定可以做個好夢。」
他不置可否地說了「好」,對方果然開始輕聲唱歌,唱得還是老掉牙的兒歌,讓他哭笑不得。不過,這晚上他真的做了個好夢,那些瑣碎的煩惱似乎被阿達阻擋在外,夢裡的他一直在笑,為了什麼事笑得那麼開心,醒來時就完全不記得了。
早上揉著眼睛的他愣愣地想了半天,看著身邊也已經醒來的阿達問道:「我昨晚說夢話沒?」
「有啊。」阿達笑瞇瞇地坐起來,動作飛快地在他嘴上蓋了個印,「你一直在吃,嘴巴都沒停,老在說『阿達,我要』……『阿達,我還要』……呵呵,我真自豪。」
「……」他就知道不該問的,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場合,特別是在床上,阿達就像餓過很久的狼一樣,三句話不離那個事。對於阿達這種隱藏得很深的不良嗜好,最好的反擊就是以退為進,他立刻裝作沒聽到而起身下床梳洗,順便到門口去取今天的晨報。
等盧啟達做好早餐端出去,看到的是一個正在噴火的東方英才,對方的眼睛死死盯著報紙的頭版,抬頭看過來的表情也咬牙切齒,「你早就知道今天的頭條會是這個?昨晚才對我特別好?」
盧啟達審視他一眼,放下早餐拿過報紙,偌大的標題下是三張熟悉的面孔,兩女一男,演繹著市民們百看不厭的豪門三角戀。
東方英才真的很受傷,氣呼呼地挑起碗裡的麵條就要大口吃,想想卻又放下筷子,「不吃了!我們本來就說好了,你們三個只管上報上電視,你跟我像平常那樣就好。你幹嘛要補償我,我會那麼小氣?明知是假的還亂吃醋?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需要你像對待女孩子那樣……你不用對我太細心體貼,我覺得太怪了,適應不了!我早就想說了,怕你不喜歡聽才不敢說,但是你老這樣,我快受不了了!」
相處這麼久,盧啟達很少領教到東方英才的脾氣,向來都是對方一味遷就。他有些新奇地看了看對方,竟然覺得這樣的英才也還不賴,於是平心靜氣地接招,把那份報紙拿過去合上,「嗯,知道了,快吃吧,都要上班。我們時間還長著呢,以後慢慢說。」
東方英才怒睜雙目,把報紙又搶過來攤開放在桌上,「我要看,你幹嘛拿走?我說了不介意這個,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
盧啟達無奈地攤手,臉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好吧,我相信。英才,你真的太敏感了……想要對自己的戀人好一點是天經地義吧,跟你是女生還是男生沒有關係,為什麼你是男人,這件天經地義的事就適應不了了呢?」
東方英才沒好氣地回道:「我是男人,跟你在一起能叫天經地義?」
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個人都看著彼此愣住了。東方英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打內心裡覺得這是實話,盧啟達沉默地咀嚼著它背後的意義,良久才勉強微笑了一下,「吃吧,都快涼了。」
這個台階給得及時,東方英才趕緊抓住機會說了聲「對不起」,隨後埋頭大吃。盧啟達陪著他吃完了自己並不算喜歡的麵條,冷酷而溫柔地對他說:「有的事是不能後悔的,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回不了頭了,我也一樣。」
他知道阿達說的都對,他也沒有想過反悔,可是他有他想保留的東西,起碼……他要始終覺得自己還是個真正的男人。
懷著不知如何言說的鬱結,他又一次擠著公車去上班,阿達沒有再提出開車送他,這種所有男人都會為自己女友做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就不合適。享受阿達對他的好,以前的他求之不得,現在的他卻避如蛇蠍,他願意跟阿達在一起,無論以愛情還是友情的名義,但不能夠讓自己的一切都依附於對方才得以存在,以至於讓曾經存在的自己也一天天地消失掉。
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他胸口燃燒的熱情比從前更甚,總有些努力是靠自己才能達到的,比如客戶的認可和稱讚?比如他最擅長的小額卻多品種的個人保單?正躊躇滿志、摩拳擦掌之間,主任把他叫進了辦公室,交代他下午隨自己一起去見客。
他有點意外,探詢式地看向主任,對方笑著壓低聲音告訴他,「多做,少問,抓緊機會搞業績,到時候給你升職,也要外面那些服你才行嘛。」
「這是……特殊照顧?」他皺著眉同樣壓低聲音反問道。
主任愣了下,顯然有點不悅,但還是呵呵笑著,「不求甚解,難得糊塗……英才啊,你向來都是個聰明人,怎麼鑽起牛角尖了?」
他默立良久,一顆心熱了又冷,冷了又熱,終究點個頭轉身出去了。
下午跟在主任身後離開公司時,他在好幾個同事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是厭惡、妒忌夾雜著羨慕還有鄙夷。主任說得對,他怎麼就鑽進牛角尖了呢,反正不管他多麼努力,都沒有人關心他到底是靠別人還是靠自己。這個世界只在乎結果,卻不在乎過程,所以他能夠追求和得到的,也只剩下那個結果。
向上爬到一半反而想要清高,實在是可笑和矯情的。
60、接受度
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晃眼三個月過去,東方英才業績扶搖直上,人緣似乎也比從前好多了,不但順利地升了職,還笑容滿面地接全組人去吃飯慶祝,並且當晚沒有一個人缺席。
主任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升職了,職務恰好比他大那麼一級,這環環相扣的關係如果不出意外,應該還會繼續下去。老總跟他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每次看到他都熱情親切,他也很上道的主動選在上班時間去找過盧啟達,在對方通過秘書的嘴同意預約之後,第一時間回了電話給自家老總。
當天回到家裡,阿達跟他公開討論幾天後的約見應該怎麼處理,「你要找我,就算因為公事也沒必要去我公司,你上面有壓力?不想讓我放水?」
他給了對方一個曖昧的微笑,勾勾手指拉近彼此的距離,「公事就在公司裡談,家裡只談私事。放水還是公事公辦,那取決於你,不是我的煩惱。」
阿達瞇起眼看他,似乎有點吃驚,「把皮球踢給我,你長進了。好,就照你的規矩,家裡只談私事……這周我可以擠出兩天,要不要出去玩?」
「不能,我很忙。才剛升職,我需要好好表現,準備週末都不休息了。對不起,以後一定補上。」他沒有多做考慮就帶著歉意回絕了。
阿達忍不住皺眉,拉松領帶就往沙發上靠,「你這麼拼?我也很忙,但人總要休息,你們公司也太不人道了。」
他忍著笑認真辯駁,「公司給了我休息時間,是我自己要拼。現在是特殊時期嘛,別生氣了,反正攢著也不會浪費,多攢些假期了,我陪你去遠一點的地方玩。」
「你業績再好一點,能不能週末休息?最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你每天回來的那麼晚。」阿達沉著臉壓在他身上,捏住他的下巴逼問。
他被阿達捏得哇哇大叫,伸手去撥開對方的手指,「這麼用勁,你在生氣了!你想給我放水,我還不想賄賂你呢,你自己說的,家裡不談公事,說話算話!」
阿達順勢放開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英才,我發覺你變狡猾了。你們那種行業,就是個大染缸,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恨不得叫你馬上辭職,我完全養得起你。不過你這麼拼,看來是很喜歡這份工作,那我也只好尊重你的選擇……」
他以幽怨的眼神瞟向對方,成功地阻止了阿達技巧性的干涉,轉而把注意力放到他正在脫下襯衫的動作上,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就糾纏在了一起,他只需要主動獻上熱吻,阿達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往房間裡拖。
差不多一個鐘頭後,東方英才淒慘地呻 吟著喊餓,晚飯還沒吃呢,他就整個人快要散架了。不過,也怪不得阿達會噴火發飆,因為彼此都忙,兩人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真刀真槍地親密接觸過了。
終於「吃飽」了的阿達壞心地把腿壓在他腰上,還想更壓搾他多一點,「我去做吃的,晚上再賄賂我兩次。」
「想也別想……我要死了!」東方英才挪動著勞累的尊臀,勉強往床邊上爬,「明天都要上班,你哪來這麼好的精力?」
「你是又胖了,才這麼容易累!多運動可以減肥。」阿達不死心地用腳底板揉他,「那就一次吧,點頭了我馬上去做菜。」
「我最近老在外面吃,當然會胖,沒辦法……我也不想喝啤酒,可不喝啤酒就要喝白酒,你說吧,我怎麼辦。」說到肥,他就苦惱萬分,可能真的是應酬太多,這三個月來他竟然重了十來斤,腰和肚子都有點膨脹了。
「你可以喝紅酒。」阿達完全不瞭解他的苦悶,還一本正經地這樣回答,他憤怒地回瞪過去,可惜因為眼神濕潤而凶不起來,反倒讓對方呼吸聲明顯加重。
「好點的紅酒都喝不起!見客是我請,哪有那麼多錢去折騰!你以為是你,每天有人排隊請你喝?」從前的他從不敢跟阿達頂嘴,可經過幾次斗膽挑釁之後,阿達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表現出享受和鼓勵的態度,他也就恃寵而驕,在對方面前敢於越來越放肆了。
「呵呵,好吧,我請你喝,再好的我也捨得。」阿達愜意地笑著,起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下床穿起內褲和睡衣走出臥室。
肚子餓得實在頂不住時,濃香四溢的晚餐推到了他的面前,阿達果然獻出珍貴的私藏,以西餐配紅酒來補償先前對他的恣意蹂 躪。
「浪費……」酒瓶上的年份讓他乍舌,品進口中雖然味美,對比價格卻也不過如此,「你真會打擊人,你不知道,這瓶酒抵我多久的薪水。」
「你才會打擊人,我的手藝和心意是無價的,你以為有幾個人會讓我這樣獻慇勤?」阿達鬱悶的表情竟然顯得有幾分可愛,他忍不住立刻說了句「對不起」,換來對方更不悅的瞪視。
「呃,阿達,我……那個,我……你。」他只得配合對方的惡趣味,漲紅了臉勉強說出那三個字,但無論在對方的威逼下說出幾次,他還是覺得這麼說話肉麻又奇怪。
可惜阿達從來不這麼想,反而無比受用這陳詞濫調的文藝腔,再次托起他的下巴發出邪惡的笑聲,「說清楚,我什麼你,不許含糊其辭。」
他實在忍無可忍,吼著說出了那三個字,然後飛快操起刀叉把盤子裡的菜一陣猛干。
看著他眼神凶悍、形象全無的吃相,阿達卻笑得開心燦爛,也學他一樣動作粗魯地吃了起來,似乎從中感受到了異樣的樂趣。
這種生活不得不說是幸福的,身處其中的東方英才也由衷同意,除了在某些方面還是把他管得很死,阿達對尊重他個人習慣的退讓越來越多。即使報紙和雜誌上總有關於阿達戀愛情況的報道,但幾乎每次新的報道阿達都會提前讓他知道,而且阿達真正與蘇晴去見面的時間很少,因為那位莊嘉嘉也是個了不得的大醋罈子。
知道他們住在一起的人寥寥無幾,對自己的父母,東方英才謊稱自己租了阿達的房子住,也做好打算這樣去回應任何人的疑問。至於更遠的事,阿達沒有提過,他也不願去想。阿達會不會跟蘇晴先來個訂婚,再來個盛大而豪華的婚禮,他都不能也不該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不要說那些只是假的,就算會弄假成真,他也沒有反對的立場。
他和阿達走到了這一步,他沒有後悔的餘地,也沒有展望未來的權利,兩個男人相互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這在他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也許在不久後的某天,他還會為阿達「結婚」這件事感到高興和輕鬆,儘管現在偶爾想到這個,他的胸口會有那麼一點難受。
他始終認為兩個同性之間,友情一定要比愛情長久,他所受過的教育、看過的故事,通通都這麼對他說。他沒辦法像阿達一樣浪漫到出格的地步,像某種冷門電影中所表現的那樣,驚世駭俗而又注定會有個悲劇性的結局。
做阿達的情人,比做阿達的朋友更親密、更快樂,但不可能延續一輩子,所以還在一起的時候就盡情享受,他的思維只能接受到這裡。正因為他的接受度只有這麼多,對這段關係的態度才能徹底放鬆下來,對跟阿達有關的、來自於他人的討好或者鄙視也能看淡一些。
他變成了一個機會主義者,拚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努力在未曾失去前得到更多,那樣的話,即使有朝一日真的失去,也終究會留下點值得驕傲和回味的印記。
他能思索的只有現在,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次,也自認為想得很透徹。無論跟阿達之間多麼開心,他都學著很小心地拉開一點距離,以免到了失去的時候,他會像之前那次一樣難看,搞出個烏龍的自殺事件。他也只有一條命,經不住太多折騰,他希望下一次倒霉的時候,自己能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男人。
跟阿達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也有不太開心的時刻,阿達很容易為了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指責他的人品。他知道自己不算什麼好人,不愛給老人讓座,也不扶瞎子過馬路,甚至還會刻薄地挖苦路旁的乞丐,說他們都是因為懶惰和無能才這麼淪落。每當他流露出這種尖酸的小人嘴臉,阿達就會狠狠地瞪他,說出口的話特別嚴厲且不留情面,跟從前每做錯一件事都要懲罰他一樣。
他知道阿達說得對,可那些指責每一句都像在煽他的耳光,他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疼痛和委屈,他骨子裡始終是個淺薄的小市民,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始終想要阿達跟他父母那樣護著他,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但從小直到現在,似乎一次都沒有過。
阿達願意養他,卻不能接受他身上這些小的缺陷,連這些都無法忍受的阿達,他又怎麼敢奢望被對方養。他的忙碌他的拚命,都只是那點距離中更微不足道的部分,想要放鬆自在地待在阿達身邊,不再害怕被對方拋棄,就必須能夠依靠自己活著,而不僅僅是順從與依附。
想通這些,花了他整整三個月,從被人妒忌看輕的憤怒到現在帶著面具的上下自如。他確實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加虛偽狡猾,連他自己也感覺得很清楚。曾經只想留給阿達的某些東西,已經被現實摧毀或者同化,可笑的是他後來才發現,阿達根本沒有看重過他那些掙扎。
就像十歲那年的九月,他無比嚮往阿達的新書包,但他用盡自制力阻止自己的貪念,沒有向對方索要。可才過一周而已,阿達換了個新書包,還把那個舊的隨手送給了他,於是,他曾經痛苦的掙扎和那個書包就此一起貶值。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6
禮物
又是一天早晨,兩人一起整裝出門,看著熟練地打好領帶並對鏡微笑的東方英才,盧啟達發現對方最近很捨得購置新裝。嶄新的西服、嶄新的襯衫、嶄新的領帶,全都是同一個牌子,而且價格不菲。雖然並不關心東方英才升職後收入是多少,但對方這麼頻繁的更換新裝,多少引起了盧啟達的注意,同時也察覺到自己對情人似乎還不夠體貼。
「嗯,很好看,這個牌子不錯。英才,下次我陪你去吧,順便也買幾套。」盧啟達從後面注視著鏡中的戀人,伸手挽住對方的肩膀,消費這種昂貴的品牌對東方英才而言未免有點壓力,對於他卻是再正常不過的。
東方英才身體微微一僵,語調平淡地搖頭,「不用了。阿達,你什麼都要買給我,會把我慣壞的。」
兩個人隔得這麼近,東方英才那一下短暫的僵硬當然被盧啟達感覺到了。沒想到這也能傷害對方的自尊,盧啟達微感無力地歎了口氣,在他來看這根本算不得什麼饋贈,而是理所應當的小支出,「英才,你介意任何事都可以跟我直說,我們討論清楚,不要誤會。」
東方英才想了一下,轉過身露出笑容,「沒有……你如果要給我買,我也不會介意,不過,總是你送東西給我,昨晚還喝掉了你的好酒,應該我送你禮物才對。」
盧啟達瞇起眼睛注視他,嘴角彎起一點美妙的弧度,「說的也是,你很少送禮物給我,那選個時間,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呵呵,好,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東方英才順口答道。
「別敷衍我,今天中午午休時間如何?我們一起吃飯,然後抓緊時間逛一下。」盧啟達窮追不捨,難得讓對方主動允諾送自己東西,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東方英才不禁莞爾,阿達身上偶然冒出的孩子氣陌生卻十分可愛。
「今天不行,真的很忙……」在看到阿達臉上明顯的失望後,他忍著笑補充,「反正一定是這周內,我保證不食言。」
「嗯,說話算話,不要到時候又推。」盧啟達嚴厲地斜睨對方一眼,率先邁步離開,東方英才看著阿達高大而寬闊的背影,再一次忍俊不禁地笑了。
可是,笑過之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而蹙起眉頭,拿出電話來調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嗨,起來了沒有?」
彼端傳來溫柔的女聲,軟軟地笑著回應他,「已經起來了,不好意思,昨天拜託你晨call我,我自己又提前醒了。」
「呵呵,沒什麼,反正我也是要早起的。呃,那個,新款什麼時候到?」東方英才也笑得非常輕鬆和開心。
「大概這週四吧,要不要我給你提前預留限量款?」
「好,謝謝,我週四帶個朋友一起過來。」
「好啊,呵呵,我能不能問,是什麼樣的朋友?男性……還是女朋友?」對方帶著試探的語氣。
「呃,不是女朋友,是男……我最好的男性朋友。」東方英才說著就悄悄地紅了臉。
「哦,好的!我多預留幾套最新的限量款讓你們挑。」
對方明顯變得高興起來,輕快的語氣也感染到他,當即重複地說了好幾句謝謝。彼端的女聲沉默幾秒,才害羞般回了句「不用客氣」,隨後兩人間友好地掛掉電話。
把手機收回兜裡,東方英才的心情又好了一點,整理好衣服出門坐車。剛才跟他通電話的,是那家店的女老闆,年紀還不到三十歲,一個成熟溫柔的未婚女性。第一次去那家店閒逛時,對方輕言細語的態度和友善的微笑就讓他充滿好感,在對方專業的介紹下購買了一整套新裝。
雖然那是初次消費,對方就給了他vip折扣,此後過了不到一周,他又去了第二次。去到第三次時,他們已經變成了朋友,對方讓他留下電話隨時通知他新款到貨的時間。他難得遇到這樣親切的女性,何況對方這樣美麗溫柔,推銷的手法都自然妥帖,是種很值得他學習的藝術。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還開始在網上聊天,無論他的行程多麼忙碌,在線上遇到對方都會匆匆聊上幾句。對於他的工作,對方從沒過問,他與之不談其他,只聊些生活瑣事,每次聊完的感覺都如沐春風。
他並不想讓阿達知道他有這樣一個朋友,因為根本沒有必要,哪怕他也隱隱感覺到,這個新的異性朋友跟他之間早已有了某種曖昧在流動。但是他篤定的相信著自己,這並不算背叛阿達,他有權利交自己的朋友,這是他自身獨立於阿達之外的空間。
可就在阿達提出要跟他一起去逛逛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麼感到心虛,連身體都僵了半邊,本能地想要拒絕。緊接著他又說服自己,他並沒有做錯任何地方,既然是這樣,就光明正大地跟阿達一起去吧。
在些微的不安感中,週四很快來到,他和帶著墨鏡的阿達一起去了那家生意極好的店。年輕的女老闆顯然等待已久,一看到他就站起身走出來,對他微微一笑之後,熱情而不失禮貌地對阿達打招呼,「您好,盧先生。英才早就提過,您是他最好的朋友,交代我一定要給您提供最專業的服務。」
盧啟達也禮貌地摘下了墨鏡,隨口說幾句客套話,但看向她的眼神頗帶幾分玩味,兩個人短暫地對視之後,盧啟達側過頭瞥了自己身邊的東方英才一眼,不動聲色地挽住他的肩膀。
東方英才臉色一紅,身體不由自主躲了躲,看到盧啟達沉下去的面色才恍然一驚,主動拉住對方的手。在自己新朋友的注目禮中,他的臉越來越紅,只得輕輕咳嗽一聲,「帶我們去看吧,這周到了哪些新款?」
失神的女店主勉強笑了笑,姿態優雅地微微欠身,手勢斜指向後,「預留款都在裡面那間,請二位跟我來。」
走進專為vip顧客留款的小展廳,三人間的氣氛變得有點凝滯,東方英才隨手挑了一件襯衫,帶著討好的口吻湊近盧啟達,「你喜歡哪件?」
盧啟達也笑著回頭,動作親密地貼緊他的耳朵,「你幫我挑吧,你挑什麼,我就要什麼,你喜歡就好。」
熱暖的氣息掠過耳際,東方英才再次往旁邊讓了讓,尷尬中抬眼遇上朋友驚異的表情,竟下意識地開口解釋,「呵呵,他總愛捉弄我!你別見怪……」
對方很快就回以瞭然的笑容,「沒關係,好朋友嘛,都是這樣的。」
這配合默契的問答卻引起了身邊人的不滿,他說出解釋的同時就已經看到阿達臉色在不斷變黑。他求饒似地看向阿達,隨後在對方眼中見到濃烈的憤怒和無奈,還沒來得及繼續示弱,阿達就向後退了一步,轉過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愣愣地注視對方緊捏的拳頭,阿達似乎非常生氣,氣得不想跟他說話,否則就會忍不住打他?但即使會被對方痛扁,他也不能不追上去吧?這樣想著的東方英才跟在對方身後跑了過去,完全忘記了身旁的朋友。
聽到他的腳步聲,阿達並沒有回頭,只是頓住身體以冷酷而低沉的聲音喝止他,「站住!別跟著我,我需要自己靜一下!」
說完這個,阿達比先前走得更快,轉瞬就消失在店門之外。被留在原地的東方英才一動不動地站著,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雖然願意被罰卻還一時搞不清狀況。
62、臨界點
東方英才呆站了不知道多久,也許只是短短的一分鐘,身後響起一把熟悉的女聲,「對不起,是我的原因吧?我可能得罪了你朋友……盧先生,他就是盧氏的那位盧先生吧?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他。」
他如夢初醒地轉過身去,那個總是在微笑的女人竟然流下了眼淚,對他的稱呼也變回最初的生疏,「東方先生……你以後不會來了吧?盧先生很介意你跟我認識,是嗎?」
東方英才手足無措,對著一個正在哭泣的朋友兼美女,他簡直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笨拙而單調地搖頭,「跟你沒有關係!是他太小氣……呃,不,是我的問題……你們都沒錯,是我的錯……」
他手忙腳亂地勸慰對方,看到有兩個店員好奇地盯著這邊,趕緊揮手讓她們躲遠,然後輕輕拍打朋友的背脊,讓她順勢靠在自己的肩上,以此遮掩那張正在哭泣的面孔,「別哭了,真的不關你的事……是我太壞了,對不起。」
對方持續發出低低的哽咽聲,湊過嘴唇在他耳邊,用只有彼此之間才聽能聽清的聲音說:「不用跟我說抱歉……我只想知道,我們還有機會嗎?如果沒有,你就再也不要跟我見面了……我已經快要三十歲,沒有時間再拖下去……」
他整個身體都震動了一下,無地自容的歉疚感湧上心頭。確實是他太過卑鄙,只知道索取對方溫暖的情誼,卻從來沒有真心的為對方設想過。儘管連一次真正的約會都沒有,但她早就明顯地表示出了期待,他也並沒有堅決地表示過拒絕。
「對不起……」他還是只能說出這一句,任由對方的眼淚染濕他整個肩膀,想了再想才繼續說下去,「你很好,一定會遇到比我好很多的人……如果我不是,先跟別人在一起了,絕對會向你求婚。」
這是他用心說出的話,對方似乎也得到了真正的安慰,抬起頭用他的衣領擦擦眼淚,露出釋然的笑來,「那……只能怪我運氣不好,我原諒你吧。」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擦拭對方臉上花掉的妝容,「你的妝都花了,哪裡有紙巾?快去洗一下,這樣怎麼做生意?」
對方立刻緊張地抹了一下臉,指上的污垢讓她尖叫一聲之後又破泣為笑,「唉呀,醜死了,都怪你,我好久沒哭過了!你給我看著前台,我去後面補個妝。」
他笑著正要點頭,卻看到對方的表情又變得僵硬,順著對方的眼神轉頭一看,他也無可避免的僵住了——帶著墨鏡的男人近在咫尺,被鏡片遮住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正在冒出烈火岩漿。
「你……你回來了,阿達。」他心中大叫冤枉,簡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在僵掉的臉上努力堆出一個「歡迎」的表情,嘴裡的話因為過於緊張而很可能更顯心虛。
「跟我走。」阿達雕像般站著,居高臨下對他伸出了一隻手,語調和聲音像萬年寒冰,而且正在經過台龐大的切割機。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顫抖著身體走了過去,隨後被對方狠狠帶進懷裡,挽著他的腰背直往外衝。
被對方半押半抱地拖出那家店,又粗暴地塞進車裡,他已經很有會被暴打一頓的覺悟。但是對方沒有丟下他,而是怒氣沖沖地回來帶走他,這多少讓他定下心來。
搶在對方開動車子之前,他冒著生命危險按住對方的手,「生氣的時候最好別開車……小心安全。」
盧啟達用力打開他的手,呼吸聲粗重可聞,半晌才壓下了湧動的情緒,動作緩慢地取掉墨鏡,「我還沒那麼衝動,跟你殉情,未免太不值得。」
他吃痛得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小心看著對方的臉色,斟酌合適的詞句來解釋,「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當她是朋友而已。」
盧啟達冷冷看他一眼,「我跟你原來也只是朋友。」
「這不一樣……」他垂下頭發出苦笑,「你在我心裡跟任何人都不一樣,不要拿自己跟別人比……阿達,你明明知道的,我無論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
「哪怕?你的意思是,跟我談戀愛是很可怕的事情?你跟我在一起的初衷,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因為我逼你?你不要忘了,是你主動追我,我給過你機會拒絕,而且不止一次!」盧啟達本來已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逐漸升高,盯著他的眼神如劍般銳利。
「我不是後悔,我只是……阿達,你除我之外也有別的朋友,比如蘇晴,她也是女人,而且還要跟你結婚!我也有權跟其他的朋友交往,我要的只是這個!」
「你在狡辯……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她對你沒有意思?你也不知道她對你有意思?」盧啟達再次發出冷笑,緊握的拳頭令手背爆出青筋。
「我知道……我利用了她,這一點是我卑鄙,我以後不會再跟她見面了,但這是為了她,不是因為你不准!」東方英才終於被對方的冷笑激怒,一味後退的姿態變成回擊,「我強調,我有權利認識新的朋友!」
「是朋友,還是女朋友?」盧啟達斜睨著他的臉,音調從高亢變得低沉下去,「你到底在想什麼?說清楚吧,我聽著。」
看到對方向來強勢的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他差點就要習慣性的說出「對不起」,可還是在嘴邊拉回了那三個字,硬下心清理思路。沉默了一小會,他再次開口,「阿達,我需要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我需要被女人欣賞,任何一個普通男人看到任何一個漂亮女人,都會有那種虛榮心。」
盧啟達猛然抬起頭,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半天才能接上他這句話,「你的意思是,你其實還在喜歡女人?你是個普通的男人,想要被漂亮的女人喜歡?並且同時還要跟我在一起?東方英才,我應該怎麼說,我簡直要誇獎你了……你真有才。」
被對方滿含嘲諷的語氣刺激到臉紅,東方英才一直壓在心底的暗火就要燒起來了,「我本來就是喜歡女人的,你難道不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是喜歡女人的。」
盧啟達用略帶悲哀的眼神看著他,輕聲而迅速地否認,「不,我不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女人,原來你不知道……還是說,你假裝不知道?呵呵,到了現在,你說你喜歡女人……我明明給過你機會拒絕,你為什麼要騙我?這樣讓你很有成就感?」
他整顆心都被揪住了,阿達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臉上的神情也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仿似一尊華貴精緻的雕像即將轟然倒塌。他突然想起阿達告訴過他的,幼年時患有自閉症的事,還有從不肯去他家裡玩耍的原因。說著那些的阿達當時在微笑,可現在他才隱約想到,對方其實只是沒有哭泣過,才根本哭不出來吧。
「阿達……」他的聲音也像被什麼機器卡住了,斷斷續續地艱難行進,「我……我是太緊張你,怕你不要我,才那麼做的……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喜歡你,但我不能跟你分開,做朋友還是做情人,我……我無所謂的。」
阿達的眼睛亮了起來,但片刻後又黯淡下去,繼而震驚並憤怒地看向他,不太確定地質問道:「你無所謂?東方英才,你在同情我?你怎麼敢!」
「不是!我怎麼可能去同情你,我永遠都比不上你,阿達,我是個男人,但跟你在一起以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焦急得渾身冒汗,怎麼都說不清楚,本來尚算清醒的腦子也快亂成漿糊了。
阿達沉默良久,輕輕點了個頭,「我大概明白了。你雖然跟我在一起了,但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愛不愛我?你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又或者說,你覺得做個別人眼裡的『男人』比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更重要?你非要刺探我的底限不可?好,我給你時間想清楚,下車,我們需要分開冷靜一下!」
東方英才瑟縮了一下,他就知道事情又要走到這步,「不……我不分手,如果願意跟你分開,我早就硬氣的絕交了……你讓我再好好想想,我們還是這麼在一起不行嗎?」
盧啟達撓了幾下前額的頭髮,實在忍無可忍,欺身揪住他的衣領逼近他低吼,「在我這裡沒有兩全其美,只有非此即彼,愛情是絕對自私的,不是什麼偉大高尚的友誼,你自己選一個!」
他發著抖掙扎起來,阿達手上的力氣大到像要殺人,讓他不得不害怕,卻沒有想逃的意願,只能硬著頭皮挺起腰,也學對方的氣勢顫聲吼回去,「我……我說過無所謂,是你太固執了!愛情就愛情好了……反正我不會主動跟你分手,每次說分手的都是你!你才是不愛我!」
盧啟達被他氣得咬牙切齒,「你竟敢說我不愛你?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給我滾出去!」
兩人就這麼一陣扭打,雖然都留了手,但因為車裡空間狹小,也難免真的傷到彼此,你來我往的悶叫和呻 吟聲中,東方英才最終完敗,被盧啟達強行擠出了車外。
盧啟達看著他悲慘又可笑的倒地姿勢,微愣中伸手就要去拉他,想了想又把手收回去,拿起座位旁邊的一個小禮盒用力扔出來,再重重地冷哼一聲關上車門。
等東方英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對方已經開著車絕塵而去,留下他獨自一身狼狽、滿面飛灰。
「又這樣……」比起之前每一次被半路拋棄,這次他難得地沒有哭,而是朝著那輛臭車消失的方向狠狠「呸」了一聲,「走就走……待會我自己回去!」
走了不到幾步,地上的一個盒子讓他停住腳,他猶豫著蹲下把它撿起來,並且帶著滿腔的怨恨打開。
純黑色的錦盒裡,一枚小小的鑽石袖扣閃耀著奪目的光芒,裡面還躺著一張卡片,龍飛鳳舞地寫了兩排字。第一排是「對不起我吃醋了」;第二排是落款:「愛你的達」。
他忍不住又發起抖來,這次是被肉麻鬧的,但還是忍著一股胃酸上湧的感覺,把這東西收拾好,再小心的裝進了兜裡。
63、禍不單行
手裡拿著昂貴的禮物,東方英才的情緒好了很多,雖然還是一肚子怨氣,髮型和衣服也全都亂糟糟的,但起碼他得到了追回阿達的勇氣。這個意外的禮物就是阿達送給他的通行證,讓他足以厚著臉皮大搖大擺地回家去。
從兜裡掏出手機看看時間,還早,原本打算買完東西再一起去吃個飯的,現在只好隨便找個地方自己吃飯,再回去上完下午的班,到晚上才有充足的時間跟阿達繼續肉麻了。他歎了口氣,手繼續在兜裡掏,打算找找錢包裡還有沒有零錢吃個盒飯什麼的。
掏了老半天,他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錢包不見了。是掉在人家店裡了?還是剛才跟阿達糾纏時掉在了車上?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太方便現在拿回來。他咬牙想了一會,還是一邊往前走一邊撥打阿達的電話,這也算個下台階的方法,讓阿達給他把錢包送回來,然後順勢拉著對方一起吃飯。
可是,阿達的私人號碼果然關機了,應該正在氣頭上,辦公的那個號碼他又不太記得住,而且現在本來就是午休時間,阿達向來不開那個號碼,也就是說他只能餓著肚子等下去。
他回頭瞄了一眼那家店,實在沒什麼臉面跑回去找錢包甚至借錢,只得轉回身苦笑著看向前方的路,計算自己步行到公司需要多久,只要能夠不遲到就受個小罪好了。
又累又餓的他在太陽底下開始步干,前二十分鐘還算輕鬆,到了半小時後開始喘氣,到了四十分鐘時,他已經開始咒罵手中那個華麗的禮物,明知貴重卻不能換個車錢和飯錢,還真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實在有點扛不住了,路過個小公園趕緊走過去尋地方坐一下。這時候一陣微風都能讓他無比舒暢,疲乏的身體得到極大的安慰,可隨風吹來的烤肉香卻讓他想要抓狂。順著香味一看,公園口上好幾家小攤販,賣烤肉的、賣玉米的,還有賣糖炒栗子的……他嚥了下口水,突然有種大叫「城管來了」的衝動,隨後立刻想到阿達義正詞嚴訓斥他的畫面。
「欺負比你弱小的人,你會很開心?把低俗的快感建立在別人真實的痛苦之上,是小人和懦夫的行為……」阿達一定會這麼罵他,帶著那種嚴峻又冷酷的表情,但是就連這種聯想也能讓他微笑出聲。察覺到自己在笑,他又忍不住「呸」了一口,撫著嘰裡咕嚕的肚子直犯愁。
再看看手機,離上班時間還差不到一小時,估計還要走上半個小時,動作快的話可以趕上。他握握拳頭站起身來,向公園的出口走過去,幾棵樹後傳來的哭罵聲卻引起他的注意。
他並不想注意到那個麻煩,都怪樹後尖叫著的小胖子聲音太大,其他幾個少年的聲音又太難聽。他忍不住好奇湊頭看過去的時候,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狠狠瞪他,「媽 的滾開,少管閒事!」
要換了平時,他還真的懶得管,但他現在也正是心情糟糕,一股火氣上來就瞪了回去,「公園是你們開的?我路過都不行?小孩子別太囂張,還說髒話!」
正被欺負著的小胖子真是個機靈的主,看到有路人經過趕緊大哭大鬧,嘴裡叫著不知誰的名字,「嗚嗚,你是我最鐵的哥們兒,幹嘛不跟我玩,還跟著別人一起欺負我!」
那個怪腔怪調的小子臉紅了,對著小胖子的胸口就是一捶,「你還說!你這麼胖醜死了,誰跟你是鐵哥們!你神經病吧!」
小胖子捂著胸口直叫痛,聲音卻比之前更大,「你自己說的!就上個學期!」
其他幾個少年哄笑起來,也怪腔怪調地問那個正在臉紅的小子,「哈哈!你上學期跟他鐵哥們呀?哦,對呀,你那會兒跟他差不多胖!」
臉紅的小子臉色又變得發青,死死瞪著小胖子不作聲了,哭哭泣泣的小胖子倒是趕緊擦擦眼淚,大叫著捍衛自己的前哥們,「哪啊!他沒我胖,比我瘦兩斤呢!」
少年們哄笑的音量更大了,有人伸手去揪小胖子手臂上的肥肉,「哎喲,你有一噸吧?他比你瘦兩斤,那是多重啊?」
東方英才說了那句硬話就開始後悔,所以馬上就後退一步準備走人,都已經邁開好幾步了,聽到這種隱約耳熟的調笑又沒忍住,悄悄回頭盯著那個紅臉變青臉的小子。
「都怪你!」那小子左看右看,幾個跟他同行的少年都在嬉皮笑臉,可他竟然忍著沒對那幾個傢伙發火,而是跳起來把小胖子推倒在地,看得出使上了吃奶的勁,「就是你!我打死你!看你還胡說!」
他一邊說一邊踢打個沒完,旁邊的幾個少年也笑嘻嘻地看戲,東方英才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臉紅了,紅得莫名其妙外加義憤填膺。明明心裡還在理智地想著,上班時間會錯過了吧,身體已經如離弦之箭衝了過去,指著那個暴走中的小子怒罵,「什麼玩意兒!你自己也是被欺負慘了的,轉過頭來就欺負比你更慘的!你爸媽沒好好教你醜字怎麼寫,就再跟老師去學一遍!」
那小子愣得住了手腳,結結巴巴地回罵道:「你、你什麼東西!關你屁事!」
「怎麼不關我事?天下事天下人管,路見不平就有人拔刀相助!」東方英才發覺對方罵力不足,更加來了勁。
「你哪來的?又不是我們老師!管個屁啊!」
「就是老師我們也照打不誤!哼!」
那幾個旁觀的少年都露出興奮的神情,圍在了東方英才身前,雖然個個都瘦不拉幾的,個子也不算高,卻仗著人多不可一世。
東方英才有點慌神,剛才的氣勢瞬間軟了下來,回頭看一下正在顫顫巍巍爬起來的小胖子,「怎麼辦?」
小胖子的表情比他更蔫,「怎……怎麼辦?」
「……」東方英才身形一晃,隨即勉強站穩了,對著小胖子開聲大叫,「拼了!給我上!」
小胖子鬼哭狼嚎地直往後退,「我不打架!媽媽說打架不對……」
就在這句話之間,東方英才這個管閒事的已經吃了好幾拳,痛得聲音都變調了,「你 媽胡說!男孩子不打架就不是男的!媽 的,快來幫忙!」
小胖子一個勁的搖頭,惹得東方英才心頭火起,乾脆用力把他拉到身前擋拳頭,「是男人就給老子挺住!」
那個出賣朋友的小子收勢不及,一拳誤傷了小胖子的鼻頭,把懦弱的小胖子也撩起火氣,「你 媽 的,還真打我!老 子跟你拼了!」
「不是故意的……哎喲!」那小子猛吃了一個回拳,看來小胖子的力氣也跟他的體重成正比。
「你踢我就算了,反正沒用力,還敢真打我!我拼了!我跟你絕交!」
小胖子眼淚直流,追著那個小子狂打,東方英才一邊被其他幾個少年圍攻,一邊高聲叫好,「打得好!這是什麼朋友!就一小人!卑鄙無恥!跟他絕交!打死他!」
被小胖子追打的少年一路躲到了東方英才背後,回身就飛踢來一腳,正中東方英才可憐的腰,「叫你挑撥離間!叫你多管閒事!還說我講髒話,你他 媽髒話比誰都多!把他都教壞了!」
這一腳威力強大,東方英才整個摔了個狗啃泥,向前趴在地上,手機也給震出來了。他心疼地趕緊檢查它,發現還沒壞,尊臀又被好幾個人踢著,就立馬開始抓救命稻草,忍著身後的劇痛撥出熟悉的號碼。
謝天謝地,這次通了,阿達可能已經冷靜下來了,「阿達!救我!哎喲!啊——」
彼端的聲音確實冷靜,冷靜到過分的程度,「少耍花招,你的錢包掉我車上了,我拿來給你。你在哪?」
「哎喲……一個公園……哎喲,我也沒注意名字!啊——哎喲,就在xx大廈斜對面!」東方英才覺得自己快要休克了,好久沒有被人這麼痛打過。還好,他還沒忘記昔日受欺負時的絕招,極力護著頭臉避開要害。
電話這頭是踢打和慘叫聲絡繹不絕,電話那頭的聲音也變得緊張起來,「我馬上來!你一直叫,別停!」
「啊!好!哎喲……」
東方英才正掙扎著爬起來,手上的電話也被人踢飛,「想報警!沒這麼容易!老 子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你!媽 的,吃飽了沒事狗拿耗子!」
東方英才很委屈也很憤怒,他沒吃飽!甚至還餓得要死!而且他的電話很可能被踢壞了!懷著熊熊鬥志,他反撲過去,拿出成年人的魄力大吼一聲:「救命啊,殺人了!」
彷彿被他的音量嚇到,幾個人都暫且停手,正騎在自己「前」朋友身上的小胖子哆嗦了一下,「別!別報警!」
說完這幾個字,小胖子又機靈起來,從自己「前」朋友身上下來就拉人,「快跑!大人最喜歡報警了!」
被打的小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小胖子,手卻任由對方牽住,起了身跟著小胖子拔腿就跑,嘴裡還在罵罵咧咧,「都怪你!就怪你!看你招惹的神經病!」
東方英才徹底愣了,眼睛追著那個不仗義的小胖子大罵,「什麼人啊!物以類聚!我真不該管你!就讓你被打死……」
那幾個少年相互看了看,臉上的凶相有增無減,合力拖著東方英才往角落裡走,還紛紛伸手捂他的嘴,「讓你喊!現在知道後悔了吧!來不及了,今天非要把你教訓好了不可!」
隨著踢打,他的口袋也被人翻了個遍,發現他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分錢之後,那幾個少年更是來氣,伸手搶他身上唯一剩下的東西,「哼,這也不知道值幾個錢!有比沒有好!」
糟糕!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搶走!東方英才使出最大力氣把它往回搶,「還給我!唉喲……你們這是搶劫!要坐牢的!」
64、再入院
在東方英才挨打的過程中,他注意到路過的人其實不少,要說沒一個人聽到他的呼救,那絕對是鬼扯,他也完全可以理解人家想要獨善其身的想法,但最起碼應該打個報警電話呀,也就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身上不斷傳來痛感,腦中則大呼「世風日下」,連這種公然的犯罪也沒人管,在他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看來阿達曾經說過的話確實有道理,其實小時候父母和老師也都說過類似的話——如果你自己不能努力去做個好人,那麼到你危難的時候也不能指望別人來幫助你。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
他也挺佩服自己,竟能用這個理由來自我安慰,不然他就更加難熬了,還會被疼痛和憤怒夾攻到暈倒吧。苦中作樂是他的強項,從小就自動自覺地擅長,要換了以前,他巴不得快點暈了還好受一點,可現在的他不能暈,還得拚命捏緊五個指頭,讓那幾個小混蛋用上多大的勁都無法得手。
看他這麼緊張那個小盒子,那群惡棍都為之精神振奮,領頭一個最高的也最凶,已經滿面猙獰地用腳踩踏他,「媽 的,快鬆手!你不要命了?」
其他幾個跟屁蟲都毫無創意地重複這句話,爭相伸腳踩他的手,他覺得手指都快要斷了,劇痛中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中聽到警車的鳴聲,他以為自己昏過去了在做夢,但身上的壓力也隨著遠遠的呼喝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晃了晃神,精神又回來一點,掙扎著自己慢慢爬起來,身穿警服的兩個大漢一前一後衝到他面前來,年輕些的那個匆匆追向嫌疑犯們逃跑的方向,中年的那個留下來攙扶他,並詢問他具體情況。
他喘著粗氣靠在這個警察叔叔身上,平生第一次對這個行業充滿感激和尊敬,上次「跳樓」那碼子事他還沒什麼感覺,這次真的是迅速快捷加有效,拯救了他的生命安全。
「謝謝!謝謝!」他像個傻瓜般涕淚交流地說著,警察叔叔只得略帶尷尬又親切地對他笑。
「我們應該做的,還是來晚了幾分鐘,對不起啊。來,先坐下來休息一下,我給你叫救護車!」
「不用了!謝謝,都是皮外傷,我朋友來了會送我去醫院的。」他實在不想再麻煩這位熱心的大叔,不禁有點埋怨阿達,來得這麼慢,趕不上警察叔叔的雪中送炭。
「你如果還能支撐的話,可以先粗略講講整件事的經過嗎?」警察叔叔扶他慢慢坐下,「待會還要麻煩你跟我們去做個筆錄,之後如果抓到了嫌犯,你還要去指認和作證。」
「啊?」他猛然想到了電影上看到的那些報復情節,那幾個小混蛋心黑得很,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由面有難色地含糊起來,「那……那我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警察叔叔凜然看著他,皺起眉頭教育他,「你是受害者,你都不去報案指證嫌犯,他們以後還會坑害別人。而且他們年紀不大,還有回頭路可以走,但如果現在放著不管的話,以後就揪不回來了。」
被對方訓得低下了頭,他也覺得自己確實太不好人,甚至太不男人。對,自己剛才在被打的時候,不是也想到以後一定要做個好人嗎,剛剛一得救就反悔了?還真的是個不可愛的小人啊。
「嗯,我去。謝謝您的教育。」他笑著說出這句話,同時因為笑的動作扯痛了胸腹間的傷痛,登時又撫著肚子呻 吟起來。
「英才!你怎麼樣?」大叫著的阿達終於跑過來了,臉上的焦急還算明顯,重要的是在出汗和喘氣。
就這一下子,他心裡又好受了很多,把先前那點小小的哀怨壓了下去,抬起腦袋對阿達微笑,「你來了?我正要去做筆錄呢,你陪我一起去吧。」
阿達湊近他上下左右地看了個遍,臉色迅速變得發青,「這麼多傷,那些混蛋!我還是先送你去醫院,再陪你去做筆錄吧?」
說到這裡,阿達側過頭詢問那位可親可敬的警察叔叔,臉上難得地帶著感激的微笑,「請問可以嗎?」
「哦,沒問題,不過一定要來啊,不然就算抓了人,我們也很難辦的。」
「一定!」阿達扶起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們不會放過那些混蛋的。」
趕往醫院的路上,東方英才身上的痛越來越明顯了,當時倒還麻木,又心有記掛,這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在阿達面前他也特別怕痛,於是哼哼唧唧地叫了一路。
這樣一來,阿達只好一心而用,邊開車邊盡量轉移開他的注意力,陪他一起譴責那群該死的小搶劫犯。
說著說著,東方英才突然大叫一聲:「我忘了請假!唉呀,遲到了!再過一會兒就曠工了!打電話打電話……」
手忙腳亂地摸不到電話,手痛到抽筋之餘他又想起了另一件傷心事,「啊,我的電話被他們摔了!第二個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不用慌,我幫你打過電話去你公司了。手機嘛……我再送你一個新的。」阿達接話接得很快,沒讓他有哀歎的機會。
「哦……謝謝!啊,上次就是你送了個新的給我,又讓你送?本來今天是我買禮物給你的,結果沒買成,你倒送了禮物給我,還又要多送個手機給我……唉,不過,還好禮物沒被搶走,我一直沒放手!」他喜滋滋地從皺巴巴的兜裡摸出它來打開,那耀眼的光芒比星星還亮,似乎看著它就能緩解週身的疼痛。
「你啊……對方好幾個人,要搶你就給了算了,要真出了什麼大事怎麼辦?事後報警抓人,他們一樣要交出來,就算丟掉了,我也可以再買一個送你。下次再別這麼固執了。」阿達並不太領情的樣子,著重批判了他要袖扣而不要生命的做法。
「我……那要不是你送的東西,我會這麼緊張?你以為我是喜歡它值錢?」他滿心的喜悅瞬間化作委屈,恨不得一棍子打在對方那張面癱臉上,打出個正常點的感動表情也好。
「呃,我不是不喜歡你緊張我,只是在跟你強調,人身安全才最重要!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英才。」阿達心平氣和地反駁回來,一點也沒有企圖吵架的樣子。
「……」他也沒法無理取鬧,但心裡始終還是委屈,不由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真感謝幫忙報警的人啊!如果不是這個幫忙不留名的人,我就被打死了!」
這微妙的抱怨還是激不起某人的羞慚心,阿達淡然接口道:「是我報警的,我離得遠,怕趕不及,所以邊報警邊開車過來了,我開的不是警車,遇到紅燈都要停的,當然沒他們快。本來我也確實想不留名,但你既然這麼感激我,我就卻之不恭了。」
「呃……」東方英才登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蔫在座位上獨自鬱悶,直到車子開進醫院,他嘴裡都沒再蹦出半個字來。
阿達也沒有刻意再纏著他講話,這讓他更加鬱悶,可是下車之後阿達的舉動又讓他嚇了一跳,繼而面紅耳赤、嗔目結舌——對方摟住他就來了一口,也不管身邊人來人往,隨後又像沒事人一樣扶住他走向電梯。
不管怎樣,這一招真的有效,他的心情奇跡般變好了很多,在電梯裡面還一直保持著暈暈乎乎的狀態。
65、說話的藝術
在盧啟達的陪伴下做完檢查,這一次東方英才雖然外表看來傷得不輕,好在都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只是臉和手腫得像豬頭。他也不想住院,上次的一個月就讓他度日如年,醫院裡待著實在無聊,這次連父母他都不願通知了,反正是一點小傷。
盧啟達倒也贊成不通知他的父母,那對夫妻對兒子總是過度緊張,不要兒子沒事反倒嚇壞了老人。處理完看著嚴重的外傷,領了外敷內服的藥,兩個人就一起去做筆錄。
東方英才充分發揮他的口才,對做筆錄的年輕女警繪聲繪色講述自己勇鬥惡徒的經歷,凶險之處少不了加油添醋,惹得人家溫言斥責,「東方先生,我問、你答,就可以了。說清事實,詳細描述嫌犯的外貌特徵,這是最重要的。」
「哦……知道了。」他滿腔的熱情飛走一半,只好匆匆答完,走出去的時候又被阿達冷眼相對,顯然等得不太耐煩了。
「那位李小姐很漂亮。」阿達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他愣了愣,一時不知道阿達在扯什麼。
「那位女警官,李小姐。你在裡面待了那麼久,超出正常的筆錄時間二十分鐘,外面排隊的人在抱怨。」阿達還是很平淡的語氣,但是他敏感的意識到危險。
「沒有!不是有幾個嫌犯嗎,說起來當然會費時間了,還要記憶他們每個人長什麼樣子……呃,我都沒注意人家姓李呢!」他連忙解釋起來。
「嗯,我們回家吧,送你回去了,我還要去公司一趟,很多事都沒做完丟在那邊。」阿達仍然是喜怒不顯,腳步穩健地走在他前面,他也就看不清對方現在是個什麼表情了,不由得有點忐忑。
上了車後,他忍不住偷瞄阿達的側臉,對方也似乎察覺到他的動作,回頭微笑著看他一眼,「怎麼了?快繫好安全帶。」
「哦……」那就是沒事?他暫且放下了心,聽話的繫好安全帶就順勢靠在柔軟的椅背上。
直到送他進了家門,阿達臨走前才丟下一句話,「你先休息,餓了在冰箱裡隨便找點東西吃,等我回來再做晚上的菜,順便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他警覺地支起耳朵,猛地抬頭盯住阿達的眼睛,試圖從中尋找一點安全的信號。
「現在沒空細說,晚上談。」阿達沉吟著這麼說,對他又微笑了一下就迅速走出家門。
他頂著個難看的豬頭挪向冰箱找吃的,心裡七上八下揣摩阿達的意思。沒空細說,就是要談的話很多?看來問題不小,他先前的輕鬆不翼而飛了。
有心期待晚上的大餐,同時又為要談的話題擔憂,他獨自在家裡熬了好幾個鐘頭,真的就只從冰箱裡弄了點酸奶喝,勉強配著昨天吃剩的蛋糕暫時解決一下。
他的心情還真矛盾,既想要阿達早點回來弄吃的,卻又害怕開門聲來得太快。他思前想後,實在覺得自己沒做什麼錯事,不應該得到什麼懲罰啊。
等到晚上七點,阿達終於進了家門,還是跟大多數時間一樣,拖著疲累的身體先進廚房弄吃的。他小媳婦似地跟著阿達走到廚房邊上,倚在門邊看阿達做菜,心裡不禁生出濃濃的慚愧來——阿達確實對他非常好,他幾乎從來不做家務,頂多擦個桌子拖個地,什麼做飯啊、晾曬衣服和熨燙之類的都是阿達在干,而且從來不因為這種事跟他爭吵。
以對方的特殊身份,已經為他退讓遷就很多了吧,難怪對他另一個方面要求很高……可是,他並沒有背叛阿達啊,跟對方那個假戀愛差不多,甚至還要好一點吧,連「戀愛」之名也沒用上。
儘管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還是主動挪進廚房想要幫忙,「阿達,我幫忙打個下手吧,看你忙的。」
「不用,你今天受了傷,別亂動,快回去多躺一下,我做好了叫你出來吃。」阿達頭也不回,以命令的語氣拒絕他。
明明是一句關心的話,從阿達嘴裡說出來卻這麼硬邦邦地,他不禁有點好笑,「阿達啊,你就是太……」
「太什麼?」
沒有聽到他繼續說下去,阿達偏過頭瞄他一眼,他忍住已經湧到嘴邊的話,學著阿達的莫測高深,丟給對方一個微笑,「待會吃飯的時候再談,細談。」
「呵呵,好。」
晚上七點四十八分,兩個人面對面地坐上餐桌,早就聞到香氣的東方英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聲「那我先吃點」,就狂動刀叉風捲殘雲。正好阿達也不喜歡正在吃飯時說話,而且中午可能還沒好好吃飯,除了吃相比他好看那麼一點,食量跟他是一個級別。
一頓掃蕩下來,東方英才吃了個大半飽,滿意地撫著肚皮歎一口長氣,「暴殄天物啊……阿達,你的手藝這麼好,被我這麼狼吞虎嚥,真對不起了。」
阿達也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開始擺出長談的架勢,「沒什麼,你願意吃、喜歡吃,我就做得開心。英才,你之前是要說我『太』什麼?」
響亮地打了個飽嗝,東方英才有點不好意思的紅著臉擦嘴,隔了幾十秒才回答對方,「呃……我說了,你不准生氣,也不准怪我?」
「少來這套,只要有道理,我就不會生氣;如果沒道理,我就要跟你辯論一下了。」阿達很正經地說。
「辯論?你好像從來不跟我辯論,都是教訓……不,教育我吧?」他低聲埋怨了一句,在對方瞪過來的時候趕緊兜回主題上去,「那個,就是,你說話比較……不藝術,其實都是有道理的話吧,但有時候讓人不想聽,或者聽了心裡不舒服。」
「哦?」阿達沒什麼表情地點頭,「嗯,我很少去想什麼話會讓別人聽著舒服,講話只要意思表達清晰就可以了,不是嗎?」
「當然不是!」東方英才看對方好像真的不生氣,再次斗膽大聲說出自己的觀點,「不是說什麼話的問題,而是怎麼說的問題,就算你說的是真理,但語氣太強硬,別人還是聽不進去的,你在公司要跟那麼多下屬和客戶打交道,竟然從來不考慮委婉一點講話?」
「用不著……大家都直接一點不是更節約彼此的時間嗎?再說,基本的禮節我都有遵守。」阿達眉頭微皺,還是不認同他。
「呃……不是禮貌,是語氣、態度和表達方式。」他有點急了,「如果我是你的下屬,做錯了一件公事,你肯定要嚴格按照公司規定懲罰我、扣我的錢,但還可以在私下安慰鼓勵我幾句,肯定我過去的付出,解釋一下這樣是為我好,那我就能心服口服,受罰了還要感謝你,以後工作也會更賣力了,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你管著那麼多人,對他們態度親切一點的話,不少人都會為你更真心的賣命。」
「哦,收買人心?」阿達毫不客氣地回他。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但沒什麼不好的。你有錢又年輕,有那麼大的權力,放下身段對下屬和顏悅色地交談幾句,並不費很大的事,只要你多想想他們為公司東奔西跑,付出了不少,你也會真的感激他們吧?我給人打工,每天都忙得像條死狗,當然需要點安慰,你可是給自己家打工的老闆,安慰下屬的人就該是你。」
阿達的表情變得有點驚愕,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嗯,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以前我父親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根本不想聽……」
說到這裡,阿達恍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英才,這就是你說的『說話的藝術』,他說得不藝術,所以我聽不進去,你說的比他藝術多了。他對我講話就是命令居多,說什麼我都不想聽,而且說到生意,滿嘴都是勾心鬥角,我很膩煩,但是這件事用你的話說出來,我聽得就比較順耳。」
他又一次紅了臉,這是阿達真心的誇讚吧,「謝謝,我還以為你不會想聽。」
「忠言逆耳,其實也可以講得順耳,那樣更能起到應有的作用,你就是這個意思,對吧?」阿達伸手輕撫他的手背,臉上明確地表現出喜悅,「我很高興,英才,你今天肯去做筆錄,還對我說了這番話。」
「呃,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那位警察說得對啊,我也就去了。善於聽從合理建議,這個很重要。」
阿達笑著捏緊他的手,「你還在對我講道理,好了,我聽懂了。」
說完這個,阿達放開他的手開始收拾桌子,他也自覺地跟著幫忙。這次阿達沒有叫他回去躺下,而是問他怎麼分工,「你掃地,我洗碗?」
「嗯!」他也樂呵呵地應聲。
暖融融的氣氛維持到洗完澡之後,想要爬上床的東方英才被正在深思的阿達攔住了。
「慢著,英才,我仔細想了想你剛才的話,還有我們這段時間的交往,我確實不夠尊重你的意願。」阿達的表情很凝重,讓他瞬間非常感動。
「我原諒你,阿達……我困了,要睡覺!」他撥開阿達的手繼續往床上爬,卻被阿達拖了下來。
「不行,我們暫時分房吧。你現在不是還沒有想好嗎?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你也需要時間想清楚。我尊重你,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決定,並且絕對尊重你的決定。」
「分房?」他呆呆地叫了一聲,那不就是同屋分居?跟分手沒啥兩樣吧?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阿達未必能夠免俗,如果不能陪阿達做床上運動,自己會不會還沒想清楚呢,就被對方淘汰下崗了?
他打了個冷戰,搖頭抗拒對方的提議,「我不想!」
「英才,我尊重你,你也要尊重我,我已經很委婉的在措辭了,你沒有察覺到嗎?」阿達明顯是忍著某些情緒,繼續對他和顏悅色地說:「英才,請你認真的考慮清楚,你的性向到底是什麼,然後,我們才能決定下一步。」
「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傻瓜。阿達用這麼平和的態度跟他討論這個,比跟他冷戰或者爭吵更難對付,「可是,我們朝夕相處,想做了怎麼辦?」
「也對……」阿達沉吟道,「那我們就乾脆分開住幾天吧。」
「啊?」他只想把自己砸暈算了。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6
66、左右為難
毫無懸念地,東方英才被「趕」出了主臥室,這晚將就住入客房。本來阿達想叫他第二天就搬回家去住,禁不住他死纏爛打,說臉上傷得難看怕父母擔心,好歹要等臉上和手上消腫了再搬。這一點阿達同意了,但堅決不同意再與他同睡一床,他只好灰溜溜地敗走,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很久才能入睡。
第二天他照樣去上班,嚇壞了一幫同事,紛紛或真心或假意的對他給予慰問關懷。他少不得把自己見義勇為的光輝事跡又吹噓了一番,順勢只在公司待了一會兒就回去休息了。不是他不想帶傷表現,實在是沒辦法帶著這麼個豬頭去見客,再說手也包著,連打個電話都不太方便。
回家好好睡了幾個小時,他又來了精神,開始殫精竭慮地思考怎麼回到主臥室。等到這晚盧啟達跨進家門,被滿屋子飄著的熏香味和黯淡的燈光嚇了一跳,某個只穿著睡袍的大豬頭斜躺在沙發上嫣然一笑,「阿達……」
盧啟達當即不解風情地摁亮了大燈,「你搞什麼鬼?」
他只好攏好睡袍的下擺,把露出來的大腿收回去,眨巴著眼睛尷尬地笑,「呃,你不是喜歡浪漫嗎?所以我就想試試……」
「飯還沒吃呢,餓著肚子怎麼浪漫?」盧啟達斜眼瞟他,「還是說,你已經做好了?」
「阿達,你真是目光如炬……我當然做好了,就是不太好看,你別嫌難吃。」說到做飯,他在阿達面前就是個幼兒級別,只好紅著臉先打個招呼。
「沒事,你能做我就很高興了,吃飯吧。」阿達目不斜視地脫下外套、放好公文包,逕直走向了餐桌那邊。
他能有什麼手藝?也就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快餐,桌上的三兩個菜既沒有賣相,又算不上美味,但阿達還是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反倒是他自己吃得想吐。
勉強吃完這頓如坐針氈的晚餐,他主動收拾了碗筷,尋思著阿達看起來心情不錯,似乎真的有被他感動,趕緊抓住機會再接再厲。把廚房徹底整理乾淨,竟然就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他捶著自己的腰看向鐘錶上的時間,感歎廚房的活兒果然不是那麼好做。虧得阿達習慣了做飯給他吃,那到底是一種遷就呢,還是阿達不為人知的小嗜好?
懷著這個疑問,他做完事就蹭到了主臥室裡,說是要跟阿達「隨便聊聊」。聊到半路,他厚著臉皮開始往對付身上靠,還時不時拍打撫摸一下,惹得阿達挪開身體皺眉看他,「你是在勾 引我嗎?」
「呃……你說話就是這麼直接,何必呢?」他臉照紅,事照做,整個人又往前挪,硬倒在阿達身上,「心照不宣就行了,你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的。」
「你……」阿達有點無言以對的樣子,咬牙用力把他從身上掀下去,「你很重,別壓著我!」
「嗚……好痛!」他苦著臉大呼小叫,阿達只好問他哪痛,他委屈地再度蹭過去,「哪兒都痛……心最痛!」
阿達頭疼地扶起他來,用的力氣小了很多,「身上痛就不要亂來,你一身的傷,怎麼做?還有,不要妄想床頭打架床尾和那一套,我們根本就沒有打架,是在和平處理關鍵事件!」
「那就是冷戰了?阿達,別跟我冷戰,我受不了這個……」他終於正經地看向阿達,目光閃閃帶著淚意,「上次你不要我了,我真想死啊!」
阿達深深看他一眼,還是不為所動,「那你就不想想,為什麼我不要你了,你就想死?你有沒有讀過,情為何物,能讓人生死相許?」
「呃……我只知道為朋友兩肋插刀!」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阿達冷眼接道。
「那個……快樂王子!」
阿達愣了一下,他又接著興奮地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看那個童話了,阿達,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我的快樂王子,我是你的那只燕子!為了王子去死,對燕子來說是自然而然的,偉大的友情啊……」
「錯了。你再去好好研究一下,那只燕子對王子是什麼感情吧。」阿達忍無可忍,乾脆把他半拖半抱地「趕」向門口,「不要一邊說話一邊亂摸,我們改天再討論!」
用盡心機的投懷送抱仍然是這結果,他沮喪得大叫著扒住門口,「我不走!我就知道,我臉腫手腫難看死了,你對我沒興趣是不是?都不願意跟我睡了!」
阿達立刻鬆開了他,眼神帶上濃濃的怒意,「是你希望我尊重你,我尊重你了,你又不滿意……你到底希望我怎樣?不要以為我是不會受到傷害的雕像,我不是那個什麼快樂王子!我是人,跟你一樣有血有肉,會傷心會生氣!」
「那……那你就生氣啊,對著我發火!我樂意你對我發火,只要不趕我走,把我冷處理了就行!」
阿達被他氣得晃了一下,隨即就真的抓住他往房裡拖,「好,是你讓我發火的,別事後又埋怨我對你不尊重!你對自己都不心疼,我還忍什麼!」
話說得雖然很重,到彼此短兵相接時,阿達還是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的傷口。甚至可以這麼說,這一晚是他和阿達在一起以來,得到的最體貼的對待。阿達簡直當他是個豆腐人,搞得他最後也真的感動又窘迫地哭了出來。
哭泣的行為讓他更加窘迫,可是隨著緩慢而漸進的快感,以及最後那個高 潮的來臨,他怎麼都止不住那股壓抑已久的淚意,暢快淋漓地發洩了一通。這麼痛快地哭過之後,他躺在阿達的身邊哽咽著做出保證,「我一定認真想清楚,阿達,我很開心……今天的感覺真好。」
阿達側著身體撫摸了一會他的頭髮,再順著他臉上的腫脹部位輕輕下滑,「嗯,我等你。下周等你傷好了,我幫你把東西搬回去,我給你足夠的時間想好。」
「那……你不會中途喜歡別的人?」他抬起眼睛露出怯意。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小。」阿達竟然在苦笑,看著他的眼神有些無奈,「你都丑成這樣了,我對你還是有興趣,你說呢?你對自己就那麼沒有信心?」
他也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在別人面前是有信心的,可是你在我旁邊,我的自信肯定要虧本打折。」
兩人對視半響,不約而同笑了起來,都覺得這種情形還真是詭異。
這晚他們談了很久,阿達在他臨睡前做出一個非常厲害的讓步,「睡吧,別擔心了,如果你實在想不通,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但是我要先跟你說清楚,只是表面的,我對你……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到朋友的心態了。」
「……」他本來是想歡呼雀躍的,可看到阿達臉上可以稱之為「痛苦」的表情,他還怎麼歡呼得起來?他甚至連一句回應都無法做出,只能沉默地翻了個身。眼角似乎又有溫熱的液體要湧出來,他悄悄伸出手指去擦掉它們,但阿達帶給他的這些眼淚,並不是擦個乾淨就能一筆勾銷。
這世上正在左右為難的人,想必不止他一個,感情世界哪有真正的左右逢源,那種希望本身就是一種卑鄙。他在行為上從沒有背叛過阿達,可是他心裡確實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他一直不肯相信阿達也會受傷,並不是那個童話裡的雕像。
顯然,他錯了,而以後他必須糾正這個大錯。
67、一頓又一頓
又一個週末,東方英才搬回了自己家裡,雖然他可以再租新的房子,但不知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想去租。也許潛意識裡,他還等待著隨時搬回阿達身邊,這個偶然從腦裡跳出來的念頭把他嚇了一跳。
阿達已經忙得連週末都要加班,但仍然抽空親自送他,兩個人在他家門前四目相對,似乎該說的都說完了,只好彼此笑笑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目送阿達高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牆角,他突然產生追上去抱住對方大腿的衝動,這是他重複過許多次的習慣,從小到大屢試不爽,而且他知道只要他這麼做了,阿達一定會轉過身來。
但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忍住,他不能永遠靠著那種祈求的姿態來要挾和利用對方,他必須要捨得放阿達離開,才能夠探尋自己感情的奧秘,那些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部分,是不是真的屬於阿達。
回到家其實也很開心,父母仍然那麼寵他,不管自己多累都不許他幹上一丁點的家務,哪怕每天只是拖個地都要被兩個老人輪流叨念,他的小房間也還跟以前一模一樣,每個角落都被父母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連他小時候用過的書包玩具也都還在,整齊地收在幾個大箱子裡,他打開查看時獨自笑了很久,其中太多東西銘刻著阿達和他一起留下的記憶。
那些好一點的玩具,大部分都是阿達送他的,果然一分錢一分貨,經過這麼多年也還能運轉。他隨手一個又一個的拿起來,寂寞地玩了老半天,發現如今的自己不能再從中享受到純粹的樂趣,那些東西帶給他的除了快樂和思念,還有糾結的猶豫和苦澀。
他只好把它們又一個個地放好封起來,暫且不再去想關於阿達的事。他的生活到處都是阿達的影子,這可能正是最大的問題,也是最關鍵的那個問題。如果他試著脫離和遺忘,說不定就可以重新開始,像其他正常長大的男人一樣,並不太費力就可以找到自己,再去追尋和辨識自己的愛情對象。
於是他安心在家裡住下來,還老老實實地孝順起父母,試圖跟其他沒有成家而且很乖的兒子一樣,清晨上班前陪老媽買菜,晚間下班回來還陪老爸喝點小酒。不出幾天,幾乎整條街的街坊都知道他搬回來住了,再過三四天,他爸媽也嘀咕起來了,關心他是不是跟那位闊朋友鬧翻了,為什麼送他回來住,還這麼久沒跟他聯絡。
他無心過多解釋,只笑著反過去調侃父母,「怎麼,人家非要一輩子都讓我白吃白住?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之前讓我住是額外的人情,現在不讓我住了才是常情吧。」
一番話讓父母都想通了,有點尷尬地訕笑著點頭,「也是,也是……你那骨折早好了吧?我們是看你一直沒搬,以為你租了他的房住呢,搬回來好,回來最好!不過,你有空也跟小盧多聯繫下感情,依我們看,他還是值得一交的,你在他家住了這麼久,氣色養得不錯,工作也升職了,他真算是你的貴人啊。」
「爸,媽,別說了,我就算真是這麼想的,給你們一說臉也臊得慌啊。」他打著哈哈企圖矇混過去,雖然心裡確實是不舒服的。
「英才,我們這是為你好。小盧對你是真不錯的,你沾他一點光他也不在乎呀,朋友就是相互幫助的嘛。」
「是啊,再說你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不說他能幫你多少,就光從交了這麼年的朋友來說,也得打起精神搞好關係,不然失去了多可惜?」
父母頗不以為然地雙雙反駁他,他終於警覺起來,「你們說這麼多,是不是在哪聽到什麼了?我跟他很好啊,你們操什麼心呢。」
「呵呵……很好就好,就好……」父母就此打住,把那些不知從何處聽到的流言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了。
到搬出阿達家差不多兩周的時候,他公司裡的同事也都關心起他的私事,八卦的傳播速度真的比光還快,連先前銷聲匿跡的小報都開始再次挖掘複雜的四角戀愛了。當他第一眼看到女同事手裡的小報標題,氣得差點當場拍桌子,那叫一個烏煙瘴氣加無中生有。
看到他虎視眈眈的眼神,那位並不很熟的女同事尖叫一聲,花容失色地奔向另一桌的八卦堆,一群女人竊竊私語、擠眉弄眼,表情極其豐富。
他只得面不改色地拿起那份小報走向衛生間,親自拜讀那份精彩萬分的四角戀愛奇情大戲,其情節之離奇,煽情之賣力,簡直讓他這個當事人都渾身起了雞皮。他知道自己應該付之一笑,但心中忍不下怒火如焚,在衛生間裡對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慰,才能夠仰首挺胸地走出去繼續用餐。
在巨大的憤怒和旁人的眼光下,他愈發要展示自己情緒良好,於是吃得興高采烈,吃完了正常的食量還加了一個菜一碗飯。痛快淋漓地吃完之後,他摸著滾圓的肚皮,心情竟然真的變好了。肚子很撐,他也很久沒有吃這麼多了,為了留住這份變好的心情,他午後三點多去見客時,又陪著對方喝了下午茶,還吃了一些可愛的小點心。
晚上回到家裡,累透的他迎來父親的問候,「英才,回來了?又累壞了吧?晚上給你做紅燒排骨,陪老爸喝點酒喲。」
他剛推了一句說下午陪客戶吃了東西,老爸就沉著臉訓他,「那算什麼晚飯啊?吃不好,身體會差的,你現在工作這麼忙,正要補身體呢!既然回來住,我們肯定要把你養好啊,可不能讓你比在小盧家瘦,那多沒面子!」
他趕緊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吃!老爸做的紅燒排骨最好吃了,我是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吃撐了嘛。」
到了晚上十一點,睡不著的他開始想念某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將近一個小時後,他煩惱地爬起來在客廳裡踱步。過去一點就是廚房,老爸正在裡面給晚歸的老媽做宵夜,看到他順便招呼,「英才,吃宵夜不?今天陪你老媽一起吃吧?她再過會就回來了。」
「……好,我吃!」想起了食物帶給他的好心情,老爸親手包的餛飩又是那麼的香,他不想在「想念阿達」這件可怕的事情裡繼續失眠,所以找了個爛借口說服自己,「對啊,吃宵夜有助於睡眠,什麼書上說過的吧……」
吃、吃、吃……就這麼一頓又一頓的吃著,不出一周,他已經回到了曾經遠去的生活裡,從身到心都覺得好吃的食物才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沉浸在美食裡的他,真的不再時時刻刻想著那個讓他煩惱的人了。只要從忙碌和狂吃裡一停下來,他就很想看到那個人,然後忍不住去拿手機撥給對方,非要聽到對方的聲音才能安心。可對方似乎很忙,有兩次電話都沒空跟他聊,說晚上會再打來,也並沒有遵守承諾。
他躺在床上等了很久,電話都沒有撥過來,竟然神經過敏般開始檢查電話是不是出了故障。當他毫無理由地給幾個並不算熟的人打過電話後,突然覺得自己及其無聊,於是丟下電話走進廚房,熟悉的香氣再一次讓他忘卻一切煩擾。
等他大快朵頤,吃飽喝足,快樂地回到床上時,本來失約的電話也撥過來了,「英才?抱歉,忙忘了,現在才有空打來。」
「呵呵,沒關係,嗝……」
他的飽嗝太過響亮,讓那頭的阿達也笑得開懷,「呵呵,你剛吃東西了?這麼晚還吃東西,對身體不太好。」
他毫不在意地笑著回答道:「沒什麼,偶爾一次,我最近睡得不好嘛,吃點東西睡得好多了。」
「哦?為什麼睡得不好?是因為沒有人陪你一起睡?」
阿達的聲音像酒一樣帶著熏意,本來就喝了酒的他感到更醉了,臉上一陣陣的發燒,嘴也管不住了,「嗯……可能吧……我也不知道。阿達,我好想……嗝……想你。」
「我也是……不過,你想好了嗎?在你想好之前,我們還是少見面,因為我最近都很想你。」阿達的聲音愈發低沉,幾乎聽不清了。
「為什麼?」他搖晃著身體笑嘻嘻地反問,「見了面……你會吃人?你變異了?」
「對,我會吃了你,骨頭都不剩……呵呵,不早了,晚安。你想好了,就主動來找我吧,我隨時等你。」
「我……」他還有很多話要說呢,對方就壞心的掛斷了。東方英才愣愣地看著電話發呆,這是對他不耐煩了?還是欲擒故縱?胸口像被一根細細的羽毛撓得發慌,他用盡最大的意志力才能強忍下再打過去問個清楚的慾望,倒在床上使勁閉上自己的眼睛。然而半個鐘頭後,他又爬起來衝向廚房,找出一大瓶可樂嘰裡咕嚕地喝下去。
68、親和力
東方英才這個月的簽單量下降了,這讓他莫名驚詫並且感到恐慌。
他必須弄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或者找到一個完美的客觀原因,否則他會更加睡不著,讓他本來就已經不太好的睡眠狀況雪上加霜。
可能是因為偷懶了?他最近好像確實比從前怕累,幾小時的奔波就氣喘吁吁,腿軟腰酸,不得不減少自主加班的次數,恨不得一下班就窩在家裡再不出來;難道是身體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這麼怕累?但明明他胃口大好,即使失眠都不能減低旺盛的食慾,這應該算是健康的標誌?又或者,根本是大環境變差,經濟危機波及每個行業,他只是城門下的池魚罷了。
他保持著表面的冷靜,探查上司以及下屬們的業績,發現大家都基本平穩,只得排除了經濟危機論,轉而更嚴密的審視自己。鏡中的臉看起來熟悉又陌生,光滑到似乎要冒出油脂的程度,下巴和額頭上多了幾個痘痘,可能就是這幾個噁心的痘痘敗壞了他的形象,他選了個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擠掉了,還痛得呲牙咧嘴。
本來只是小事一樁,他沒少見過女生們這樣幹過,可沒想到第二天起床時,那些小小的傷口竟然紅腫發炎了,搞到他沒法抬著頭去上班,更別提出去見客。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他當天就去醫院看皮膚科,醫生給了他開了內服外用的一大堆藥之後,接著說出的話令他眉頭緊皺。
「要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的東西,油炸燒烤蔥蒜都要禁止,要口味清淡,多吃粗糧和蔬菜……」
他忍不住開口抱怨,「那不是什麼都不能吃了?」
醫生斜著眼瞟他,「你最近睡眠不好吧?暴飲暴食吧?壓力很大吧?要治好,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你的生活方式不健康,徹底改掉吧!」
「啊?可是我煙酒都沾得少,平時運動量也挺大,吃得也不算多啊!」他還是不死心,忌口啊……他現在最大的樂趣就要被剝奪,為了這麼幾個無傷大雅的小痘痘,未免代價過大。
「那你說說,你最近兩天都吃了些什麼?」
「沒吃什麼啊,就早餐,中餐,下午茶,晚餐,宵夜……每頓都不多的。」他一邊說,一邊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加上最後那句來下台階。
「一天五頓?跟孕婦的標準差不多了,這位先生,你已經夠胖了,小心健康!」
「啊?」他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字,登時猶如晴天霹靂,「胖?我……我胖?您真的這麼覺得?」
「你現在出去往下走,二樓就是產科,你站到那個秤上去稱一下。」醫生一副懶得跟他說的表情,直接揮揮手讓他出去,另一個等待的病人取而代之,把他擠出了這間房。
他茫然下樓,果然看到一個體重秤,很多女人和過路的男人都輪流站上去,下來時的表情多半都是震驚和苦惱的。他打了個哆嗦,對自己說還是走吧,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一個大男人跑去稱重,也未免太白癡了一點。
惴惴不安的回到公司,正碰見他的老上司出門,他盯著人家好幾秒,突然問了句,「您覺得我胖了嗎?」
老上司愣了一下,隨即笑哈哈地拍了他的肩膀,「胖什麼啊,正好,再養點肉更好!你看看我的啤酒肚,多有安全感?」
繃緊的弦抓住機會鬆了下來,他跟著老上司一起笑了,「呵呵,您說的是。」
儘管如此,他仍然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看到每個人都想問對方,自己到底胖了沒有。當然,他不會真的問出口,而是等到晚上回了家才蹭到父親跟前,「爸,我胖了嗎?」
正忙於燒菜的東方爸爸頭也不抬,「一點也不胖,我看你還沒養好呢,這個板栗燒雞,你待會多吃點!」
「好香……」他深深聞了幾鼻子,口水都快饞出來了,立刻把半天的憂心拋到九霄雲外,「嗯,別太鹹了,醫生說我要吃得清淡點。」
「你這孩子,無端端地去看醫生幹嗎?哪裡不舒服了?」東方爸爸嚇得鍋鏟都放下了,轉身仔細查看他的臉,「挺好啊,氣色紅潤,英才,醫生說你什麼病?」
「呃……沒什麼病呢,就是臉上長了點東西,我撓破了,疼,找醫生開了點藥。」
「咳,這也看醫生?你又不是女孩子要去選美!」東方爸爸不以為然地轉回了頭,繼續搗鼓板栗燒雞去了,過個兩分鐘,才又從廚房裡大聲叫他,「英才啊,你這個臉面是挺重要的,老婆還沒找呢,你那工作也需要點好形象,我少放點鹽啊,辣椒也不放了!」
「嗯!」他在客廳裡吃著葡萄應聲,心裡的危機感又減輕不少,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他這不是按照醫生的囑咐,吃得清淡了嗎?還多吃水果,待會也會多吃幾口白菜的。
不一會兒,茶几上擺放的一大串葡萄就都變成了葡萄皮,他望望廚房,老爸好像還沒做完菜,乾脆又從冰箱裡拿了個蘋果接著吃。
日子就這麼幸福的繼續,臉上的痘痘雖然一直有長,好好壞壞,搞得他焦急之中逐漸麻木了,找過幾個不同的醫生都不太見效,總是跟他扯什麼忌口的那套。父母安慰他說,那些醫生的水平不行,他臉上的痘痘是工作忙碌的證明,臉上的東西肯定不是吃出來的,而是曬出來的,他深有同感。
只要減少日曬雨淋,臉上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樣平滑了,也就能重新贏得別人的認可和好感,於是,他技巧性的避開每天下午陽光最辣的時間,經常整個下午都坐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再就是跟沒有出去的同事們閒聊。不方便見人就少點外出,多搞好內部關係,也是不錯的嘛,他並沒有浪費資源和時間,跟同事們尤其是女同事的關係日益融洽,有好幾個都可以跟他坐在一起聊八卦了。
看來他的魅力還在,並沒有因為暫時毀容就失去了異性的青睞,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新交了男朋友也跟他講,更不避諱甩了現任男友又看上了誰這種話題,甚至告訴他迷戀著哪個帥哥明星,還在他面前毫不顧忌的作出花癡樣。對於這些,他只能在心裡概歎,可能是他親和力越來越強,才讓女孩子充分信任,百無禁忌吧。
他喜歡這些女同事的陪伴,紮在女孩堆裡實在是一個男人的福音,他從小到大還沒這麼受女孩子們的歡迎過,況且這只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在公司裡的一整個下午,時時刻刻都有人陪著說話,這真是太好了,他不再覺得寂寞,與那種貓爪撓心般的煩躁和空虛感相比,他寧願忍受女人們喋喋不休的嘮叨。
到了每週難得的兩天休息日,他不願加班出門找客戶,少曬太陽多休息,再多的事情也要留到下週一去做。等到臉上徹底好了,他的加班才會有效率,他用這個不錯的理由阻擋住自己的腳步。連著三個週末,他都在無聊空虛裡度過,那些平常陪他閒聊的女同事竟沒有一個答應他的邀約——到他家裡來聊天。
年輕的女人都愛玩,比男人還坐不住,這是他被拒絕過n次之後的總結,並且為此沮喪。這麼一比較的話,阿達簡直好上太多,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只要有空就會耐心的陪他,就算只是兩個人安靜地對坐著,也一點都不難熬,反而覺得心情舒暢,如果再相互看上那麼一眼,就更是可以樂上半天了。
那些快樂的回憶只能帶來危險的難過,他總是能察覺到這點,然後拚命忍耐給對方打電話的衝動。他開始被動地等待阿達打過來給他,堅持著一個也不主動打過去,似乎這樣就能說明他還處在安全的狀態。
阿達並沒有抱怨他的冷淡,或者是根本沒有空閒來抱怨他,阿達在週末都是那麼的忙,每次打來電話講不了一會兒就有別的事情要做。他真的很不爽,他變成一個守株待兔的蠢蛋,每時每刻都精神緊張地等待著對方的電話。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試著主動掛斷了兩次,可倍受折磨的人還是他自己。阿達的電話本來就不太多,一天兩到三次,休息日大概是四到五次。當他說著「很忙」而主動掛掉電話之後,竟然減少到每天一次了,漫長的休息日裡也頂多每天兩次,每次通話時間不到半個小時。
一到了週末,不得不等待電話的他就像在受刑,用仇人相見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的新電話,因為它也是阿達送的。電話鈴聲終於響起的那刻,他簡直感動得想哭,但同時又已經開始鬱悶地倒計時。這很可怕,比他臉上的痘痘還要糟糕,於是他放下電話後再一次衝向冰箱,用最美味的甜食來挽救自己。
69、想通了
天氣越來越冷,穿得也越來越多,東方英才早就把薄料的襯衫和西裝拋下,換成寬鬆的毛衫和夾克。去購置這些舒適的秋冬裝時,他還特意詢問店員自己算不算胖,年輕漂亮的導購小姐笑得很甜,「您這哪叫胖啊,來,我給您介紹合適的碼,保證穿上很帥!」
專櫃的大鏡子似乎被導購小姐的美言施予了魔法,他穿上新裝,在明亮的射燈照映下滿意地付款。
每天見面的同事們對他換了著裝風格也並不敏感,到現在這個季節,人們大多都穿得臃腫,不是特別重要的場合也不用太西裝筆挺,再說臉上的痘痘還沒完全好,他也就懶得在外貌打扮上花費心思,能夠整潔乾淨就得過且過了。
生活變得舒緩而平穩,讓他整天都懶洋洋地,提不起以前那種銳不可擋的衝勁來,有時覺得就這麼安逸閒散地一直混下去也非常不錯。吃住都有父母的照顧,人際關係日益融洽,曾經做為新手時最可怕的工作壓力也習慣了,不管怎樣都有老客撐著場面,還時不時在飯局裡給他帶來新客。
阿達幾乎每天都會打來電話,讓他享受著安全距離下的思念和牽掛,雖然等電話的感覺有點焦灼,但因為已經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穩定,他也越來越安心了。這樣的日子真的還不錯,他都快忘記那個艱難的抉擇,也許阿達才是想通了吧,願意就這麼跟他平淡而曖昧的處下去。
可這只是他的以為,當初冬的寒風第一次侵襲這個城市時,他也接到了阿達不亞於炸彈爆炸的那個電話。
「英才,快三個月了,你想好了嗎?」阿達的聲音很溫柔,語氣甚至比之前的每一天更親切,但他從對方微微上揚的尾音聽出了誘哄和威脅。
「我……」他的心臟停跳了一瞬,腦裡也被亂七八糟的影像攪亂,竟然就那麼哽住了。
「英才?」阿達還是很有耐心,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似乎他不開口的話,就永遠都不會掛斷這個電話。
意識到這樣沉默不是辦法,他想先把對方安撫過去再說,「呃,阿達,你問得太突然了,我沒有心理準備。」
「我給了你夠長的時間來思考和準備,也不是不可以繼續等,但問題是……」阿達頓了一下,清清嗓子調高了音量,「你根本沒有去面對,是嗎?你一直都在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天氣變冷了之類,卻從來不跟我討論重要的事,你的煩惱痛苦是什麼,你在害怕什麼?英才,你很久沒有跟我說心事了,你發現了嗎?」
「我沒有……」他焦急地解釋,「我沒有什麼痛苦害怕的事情啊,最近都過得很順。我也沒想什麼奇怪的事,每天不就是上班下班,回家睡覺。呵呵!」
他最後的那個呵呵似乎激怒了對方,電話裡傳來加重的呼吸聲,「英才,你給我認真一點!我主張我們暫時分開,並不是想要這種結果,你想一輩子都只跟我通電話?你再也不想跟我見面了?」
「不是!」他這次是真的委屈了,「我很想見你!每天都很想。是你說,不想好就不准我跟你見面的。」
「那就是我的錯了?」阿達發出不知憤怒還是無奈的輕笑聲,「我太高估你的成熟程度了。你這樣跟耍賴有什麼區別?你是想就這麼下去?稀里糊塗地跟我拉拉扯扯?彼此都不找別的對象?也不在一起?」
「呃……」東方英才很想點頭,但還沒那麼夠膽,只得含糊地回答說:「這樣也很好嘛……我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更想你,難道你不是?」
「是!」對方重重地應了一聲,隨後的話有點氣急敗壞的感覺,「我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柏拉圖的弟子!這樣談戀愛是很美好,但你和我都是動物,而且要吃葷的,不是哲學家、詩人和僧人。小別算得上是情趣,時間太久就會真的分手。」
「和尚是不談戀愛的……我也沒有想跟你分手。我只是……」他大著膽子小聲糾正對方,後面就不知道怎麼接了。
「你連一個決定都做不了,甚至連認真的面對都做不到,英才,我對你很失望。」阿達簡短地說完這一句,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解釋,他並不是阿達說的那樣,可還來不及說,阿達就不願意再聽了。分離真的會讓兩個人變得遙遠,阿達指責他不再說出自己的心事,卻也並不是經常有空聽他講啊。心事那種東西,哪裡是一下子就能講出來,像倒水一樣痛快又簡便的?
他懊惱地思考了幾分鐘,還是忍著沒有撥過去,等待過一會阿達再打來。可是沒有……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阿達都沒有打過來給他。
到了第五天,他終於驚慌起來,主動撥過去的電話只得到「本用戶已關機」的回音。腦中湧出的第一個念頭——阿達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第二個念頭——不會的,絕對不會!他寧可被阿達拋棄,也不願意對方出什麼意外。
這兩個接踵而至、稍縱即逝的念頭讓他為自己感到震驚,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安慰自己。他違反常例地打了電話到阿達的辦公室,糾纏起跟他並不熟識的秘書,非要對方告訴他阿達有沒有出什麼事。
對方起初禮貌而冷淡,他完全不管那些,只堅持質疑對方是在隱瞞什麼。當他換著號碼撥過去好幾個電話之後,對方被他無理的態度徹底惹毛了,「東方先生!不要再打來了,這是盧總的辦公電話,你去打他的私人號碼!我不能代接他的個人電話,我也要養家餬口的!」
「……對不起。」他蔫著腦袋掛了電話,心裡卻鬆了一口氣,對方的吼聲中氣十足,顯然發薪水的那位老闆還安然健在。
那麼就是阿達故意不理他了……他困惑地撓撓頭,不再惶恐焦急地亂撥電話,而是平靜地接受了阿達的懲罰。
整整一周之後,阿達才打來電話給他,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最近怎麼樣?」
他雙手抓緊電話,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很好……呃,不太好,我睡眠很差。你呢?你……是不是去別的地方了?手機一個禮拜都不通。」
「我沒有向你交代行蹤的必要。你認為普通朋友的關係更合適,那我們就做普通朋友,我打電話來,只是隨口問候你一聲,你不需要告訴我你不太好,只要說很好就ok了。」
尖銳的語句讓他招架不住,雙手投降地敗下陣來,「阿達,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知道你很生氣……我真的很想你!」
對方沉默了幾秒,語氣總算緩和下來,「還有什麼想說的,繼續。」
「我不是不願意認真面對,而是太認真了……阿達,越是重要的事情,才越不敢下決定,我是在害怕,我一旦做了決定,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不得不艱難地說下去,把自己所有的膽怯都展示給對方看,「你就算以後跟我分了手,還可以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是會的吧?」
「……也許。」
「但是我不行……阿達,我已經不能跟女人談戀愛了,自從跟你在一起以後……跟別的男人更不可能,我只有你,如果將來我們分手,我就只能一個人過到老了……所以,我要試著提前適應。最近這樣我覺得挺不錯的,只要你能記得多給我打幾個電話,我就沒什麼了。」他是笑著說出這些的,因為他已經差不多想好了。既然已經能夠對阿達說出來,就不再那麼害怕。
「……原來是這樣。」阿達語氣平淡,音調輕快起來,「就為了這個,你不信任自己在我眼裡的魅力?你知道我這個禮拜去幹什麼了嗎?」
自己那麼掙扎,阿達卻這麼輕鬆,他不由惱羞成怒地回道:「你沒有向我交代行蹤的必要!」
「我陪蘇晴和莊嘉嘉回英國結婚了。蘇晴是英國國籍,可以在那邊結婚,她們決定以後一起回英國生活,等蘇晴說服她父母之後。」
「啊?結……結婚?」東方英才懵得跟石頭似地,「兩個女人,結婚?你怎麼從來沒提過?」
「我上次想邀你一起去,所以才那麼問你,可你那麼回答我,我能怎麼辦?她們還要在這邊解決一些事情,臨走時我們一起去送她們,好不好?」
「……好。」他這次並沒有考慮太久,就點頭應允,同時腦子短路地說了一句話,「阿達,你什麼國籍?」
「……」阿達在短暫的沉默後發出長長的悶笑聲,「呵呵,並不是只有英國才可以同性結婚。」
「啊?真的?還有哪裡?」他忍不住亢奮地追問。
「英才,去換衣服吧,我想邀請你今晚一起吃飯,可以嗎?」
「好。」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腳下的實地也在發軟,但臉上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
70、你胖了
東方英才在自家的鏡子前照了很久,始終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他明明情緒高昂,萬分期待晚上跟阿達的會面,但還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哦,對……他需要去購置一套新裝,跟阿達的約會可不能怠慢,兩個西服筆挺的男人,在環境優雅的餐廳共進晚餐,聽著鋼琴演奏含情脈脈地對視,阿達向來喜歡那種含蓄的浪漫。
他在美好的回憶裡微笑起來,急匆匆地衝出家門。
當他到達那個他跟阿達都曾經經常光顧的大牌專櫃,驚訝地發現已經換了導購小姐,陌生的女孩帶著公式化的笑容對他躬身,「歡迎光臨。」
他也回之一笑,抓緊時間挑選最新的款式,不經意的回頭間看到女孩有點奇怪的目光。心裡冒出點不舒服的感覺,但他也懶得計較,拿了自己常穿的碼就往更衣室走。
「這位先生……」
女孩猶疑的聲音被他擋在門外,他不假思索開始換更換衣服。僅僅兩分鐘之後,他額頭冒汗地對著門外面大叫:「請給我拿大一碼的過來!」
女孩很快敲響更衣室的門,他打開一角接過對方手上的衣服,耳中聽到女孩平板的語調,「先生,我給你拿了最大碼。」
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肯定是大了,我頂多穿……」
嘴裡的話還沒說完,他輕鬆的語氣就被極端的恐慌掐斷,套在他身上的這個碼,還是扣不上所有的扣子。他不死心的又試了試褲子,這次總算是拉上了,可腰臀那裡緊得讓他窒息,不對……肯定是哪裡不對!
「小姐,你拿錯了碼!這肯定不是最大的吧?」
他拚命收緊肚子,勉強把外套也扣上了,打開門緩緩走了出去,看到女孩掩不住笑意的臉。
這太過分了……憑什麼這樣捉弄他?他強忍住怒意禮貌地開口,「小姐,我還想看看別的款。」
「哦……可以的,先生,今年最新的修身款最大碼就是這個了,我建議您選擇比較傳統的款式,碼數比較全,肯定有您合適的。」
「……好吧。」他只得跟著女孩走到專櫃的另一側,那些老式的款都讓他喜歡不起來。他挑了一會兒,心煩意亂又背後冒汗,總覺得那個女孩盯著他看,不由煩躁地轉過身來,「你可以不跟著我嗎?我想自己隨便看看!」
女孩低下頭走開了,他登時自在許多,可馬上又感到有別的人在看他。他再一次回過身來,看到專櫃裡好幾個店員,還有兩個選衣服的女客都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且眼神裡的內容肯定不是讚賞。
他不想再選下去了,繃緊身體快步走進更衣室,關上門手忙腳亂地想要換上自己的衣服。可是越窘迫就越倒霉,褲子的拉鏈竟然卡住了,他使勁拉了幾下,全身都在用勁,耳中突然傳來「嘶」的一聲輕響。
這也太扯了!他崩潰地低叫了一聲,在門外守著的女孩立刻緊張起來,「先生,怎麼了嗎?」
更衣室裡沉默了幾秒,傳出一個鎮靜而平穩的男聲,「我就要這一套。」
東方英才走出專櫃的時候,面部表情十分平淡,可他知道身後有人在竊竊私語,「這麼胖還要穿修身款,衣服都撐破了。」
「那套新款那麼貴呢,不買也要陪啊,反正願意給錢就是他的,燒掉也沒所謂。」
「唉……可惜了那套新款!」
他不清楚這些是幻聽還是真實,整個付款到走出來的過程實在太糟,可他還是看起來很平靜,坐上計程車的時候也還能夠對司機大叔微笑,只不過沒有跟往常一樣,陪著完全陌生的司機大叔愉快地聊天。
回到家的頭一分鐘,他也還能跟父親笑著打招呼,走進自己房間前他停住腳步問了一句,「爸,我胖了多少?」
東方爸爸還是頭也不抬,翻看著報紙隨口回答,「你沒胖啊,跟以前比還瘦不少呢。」
「……」他沒再多說,但這次他清楚地知道,父親嘴裡說的「沒胖」是相對於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他。
鎖上自己的房門,他把手裡的兩包東西都丟在床上,其中一套是西裝,他不想再看到它,他把手伸進另外一個袋子,拿出他近幾個月來每次看到都會繞道的東西。
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他把那個東西放在地上,握緊拳頭站了上去,聽到「叮」的一聲,雖然不太響,卻像是恐怖片裡的喪鐘之鳴。心臟一陣狂跳中他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數字讓他瞬間瞳孔放大。
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了體重秤,倒在床上抱住自己的頭,身體本能地想要縮成一小團,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他是那麼的胖。
像死人般躺了一小會,他再次跳起來衝到鏡子前面,仔細觀察自己身上的每個細節。為什麼自己沒有發現呢?這可怕的雙下巴,贅肉橫生的腰,連顴骨都快要找不到的臉,油光可鑒還帶著暗色疤痕的額頭……這麼一個陌生卻又熟悉到恐怖的大胖子,怎麼去跟阿達吃飯?
他的一切好事,都是減肥成功帶來的,正常的眼光,順利的工作、女孩們的欣賞、阿達的愛……要不然,為什麼在他瘦下去之前,他一直都是一無所有?不行……他不能太快失去這一切,哪怕將來也會跟阿達分手,甚至孤獨的一個人活下去,起碼現在這個正準備擁有幸福的他還不能接受。
電話突然刺耳的響了起來,他嚇得跳起半尺高才顫抖著手指掏出它,阿達醇厚的嗓音聽起來像是來自永不可抵達的夢鄉,「準備好了嗎?我來接你。」
「不!」他高聲大叫,汗如雨下,「我、我……我有事在忙!」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你在忙什麼?我來幫你,一起做完再去吃飯吧。」阿達的聲音還是耐心耐煩,完美
無缺。
「不行!不行……我、我臨時加班!」他會惹怒阿達的,肯定會的……但是他不能就這麼去見對方。
「英才,你出了什麼事?你在哪裡?身邊有別的人嗎?」阿達的語氣突然緊張起來,似乎察覺到他的反常。
「不是……我沒有被人綁架!」不知怎麼的,他知道阿達在為他的安全擔心,也許就像他處在同樣的境況也會這麼擔心。
「那你到底怎麼了?你很不對勁。你在哪?我馬上過來!如果你身邊有別的人,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有什麼要求跟我說就行了!」
阿達的聲音輕微變了調,顯然是緊張到無心掩飾了,那麼聰明的傢伙卻犯傻成這樣,如果真的有事,肯定是兩個都完蛋。東方英才這麼想著,崩潰的心情竟然平復了一點,試著跟往常一樣正常說話,「真的沒有,我只是,那個……阿達,今晚能不能不吃西餐?我想吃路邊攤。」
「……就為了這種小事?可以,我馬上來接你,你在哪?」
「我在家裡……呃,阿達,我們不如就在家吃吧?」對啊,在家裡才是最好的,他不用走出去讓別人笑話,又可以看到阿達。
「見面再說!」阿達說完這四個字就掛了電話。
差不多半小時後,他的房門幾乎是被踹開的,阿達靜默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腦袋越垂越低,就是不敢看向阿達的臉。
兩人尷尬地僵持著,他能感覺到阿達的眼神一直盯著他的頭頂,他想說的話多不勝數,可他怕自己一抬頭就要崩潰嚎哭,所以只能等待著阿達給他一個痛快的絕望或者美麗的救贖。
「你胖了。」
對方還真是毫不客氣,用平淡到可恨的音調說出了他最怕的三個字。
「嗷——」他整個人垮了下去,摀住臉準備大哭一場。
「走吧,去吃飯。」
「啊?」他猛然抬起了頭,看到了阿達帶著一絲疲憊卻仍然神采奕奕的面孔。雙目交投的那一瞬,阿達的眼睛亮到讓他心臟都為之停跳,隨後他在阿達臉上看到了忍俊不禁的笑。
「呵呵,你不但胖了,臉上還長了那個……叫什麼來著?青春痘?你二次青春期了?」
阿達的語氣是如此輕鬆,就像在跟他談論別人的臉……這也許只是在安慰他,阿達想要安慰一個人的時候,是可以這麼自然又體貼的。
「我很醜,我很胖……我不該亂吃的……我保證盡快減肥!」他含著淚哇啦亂叫,貪婪地盯住阿達瘦削的腰,還有雕塑般俊美的面龐,心裡盤算著成功減肥所需要的決心和時間。
「胖是有點,丑就見仁見智了……你沒聽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嗎?」阿達伸手在他臉上不太用力的捏了一把,「嗯,還是有點肉手感更好!」
「……」看對方似乎意猶未盡,傾過身來還想再捏,他齜牙咧嘴地直往後躲,突然間悟了一個道理,對方之所以喜歡他,其實是因為審美觀太另類了吧。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07
71、過山車
兩個男人對坐在路邊的大排檔吃燒烤和小炒,一個從相貌身材到穿著打扮都像雜誌封面上的模特,另一個平凡到能在任何有人的地方抓到大把,這樣反差極大的組合,難免更加引人注目。
跟阿達一起吃飯當然開心,可時刻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實在不爽,東方英才簡直像是回到了落寞的學生時代,他知道所有的路人都在笑他。
所以他的胃口不可能太好,話也慢慢變少,肚子還沒填飽就提出回家,他寧可打包回去再跟阿達一起吃。
「你已經是第二次說要回家了,英才。」阿達微笑著遞給他紙巾,但並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而是質詢式的看著他的眼睛,等待他說點什麼。
「這裡太吵了……我們回去繼續吃。」他縮起脖子低聲重複,不想讓阿達察覺到他的自卑。
「其實不算太吵,你聲音這麼小我也能聽清。英才,你老看著別人幹什麼?跟你約會的人是我。」
「我沒有,明明是他們老在看我。」他委屈地抬起頭來,正對上阿達帶著笑意的眼神。
「你不看別人,怎麼知道別人在看你?」
「……」他啞然無語,片刻後才煩惱地耙著頭髮抱怨,「我跟你坐在一起太不配,就算他們以為我們只是朋友。」
阿達竟然可惡地點了點頭,「嗯,我們確實不是很相配,如果你認為的相配,是要一男一女,門當戶對,年齡相當……但這個時代不是已經很多禁忌都早就打破了嗎?無論看起來配不配,自己喜歡就能在一起。」
「你是在安慰我!我們就生活在這裡,生活在別人的眼光下面,只有我們兩個的話,我可以做到不介意,在別人的面前,你也做不到完全不介意吧?」他幽怨地看了對方一眼,明知阿達在撫慰他的情緒,卻還是無法被對方說服,他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孩子了,只要阿達說的都是真理。
「如果介意,我就不會穿這一身來陪你吃路邊攤,起碼要抽時間回去換一套跟你相配的衣服。英才,我介意的是你太介意這些事,而不是別人怎麼看我。」阿達眼神透澈,聲音平緩,嘴角又輕鬆地彎了起來。
他總算發現,對方似乎跟以前有一點不同,今天的阿達更柔和更寬容,他任性的抱怨沒有激起對方的火氣,換做往常,阿達老早就沉下臉教訓他了。
「阿達,你怎麼了?態度這麼好?我都不習慣了……」
「呵呵,我一向都很好,你這麼說就是指責我以前對你態度很差?」阿達皺起眉托住下巴,瞇起眼睛審視他,「你要求還真高,不過,不管好壞你都不能退貨了,既然見了面,就算是想通了,再不能反悔哦。」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在跟我開玩笑?阿達,別玩了,我真的很煩惱,我要減肥,就像你說的,你不介意,是我自己介意!我不能這麼胖……我很怕,我不想被別人老盯著看,我以前多慘你是知道的!」
阿達還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卻起身坐到他旁邊來,還在桌子下面伸手摸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腰,「英才,你太在意自己的體重,胖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危及到健康的程度都算正常。是你說要吃路邊攤,我就陪你吃這個,可你都沒吃上幾口,這麼快就要減肥,害我也跟著沒胃口……」
阿達這是在撒嬌?他睜大眼睛一時無法進入角色,打了個寒戰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達……注意形象,小心記者……」
阿達乾脆摟住了他,「我的形象已經不用在意,馬上就要曝光最新的醜聞了——花花公子國外瘋狂獵艷,正牌未婚妻抓奸在床,觀眾不會相信我喜歡男人的。」
「啊?那你很吃虧耶!」他馬上就豎毛了,抓著阿達的手想要起身,「這怎麼行,我們不幹!以後還有哪個女孩子願意找你啊?」
阿達笑得很開心,攬住他又坐了下來,「頂多是以後再也沒有正經女孩子找我,不正經的我父親也不會同意,那麼我只好一直單身……」
「可是,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工作?」他焦急地又想要站起來,被阿達強行壓住了。
「會,短暫的影響吧,我能搞定。我要對得住你,就不能跟別的人結婚,但我又想幫到蘇晴,這麼處理是相對而言最好的。」阿達湊近他耳邊低聲說著這些,「你有權得到完整的我,而不是跟一個有婦之夫不清不楚。我們可以秘密交往,那叫隱私,但是如果我跟別人結了婚,我們就變成偷情了,你不該承受那個。」
他聽得渾身發軟,揪住阿達的衣領再一次提出,「回家吧,我想跟你回家,我們兩個的家!」
「英才,你還不能對自己的外表泰然處之,這是個大問題……」阿達有點無奈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增重算了?反正多半男人到了中年,也都會胖起來的。」
「不是……」他把阿達整個拉起來,聲音興奮得有點發抖,「我要跟你回家!我想做……那個。」
「……」阿達恍然大悟,驚喜的面色一閃而過,隨後腳步穩健地拖著他付賬離開。到了兩個人一起坐進車裡時,阿達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狹小的空間裡氣溫急速升高,彼此都有些等不及了。
阿達在幽暗的光線中轉過頭來,飢渴而帶著詢問意味的目光神秘又性感,他被對方的眼神撫摸得全身熱燙,迫不及待地用力點頭。
於是,這個月光敞亮的夜晚,他們體驗了一把傳說中的車震,快活到快要爆炸之餘留下了可怕的後遺症。也不怪別的,只怪東方英才實在是胖了點,車裡面的空間又實在不很寬裕。阿達被他沉重的軀體壓得快要窒息,他也被阿達勇猛的動作弄得腰都快折了,兩個人顛來倒去,總是吃力,快感竟然比以往還要激烈,簡直像在天堂和地獄間坐著過山車。
晚間十點,兩個殘兵敗將相互攙扶著走上樓梯,東方英才還在小聲自責,「唉,我怎麼就胖了這麼多……早知道今晚就不吃飯了,以後晚上我都不吃了!」
「我看啊,你是因為跟我分開才會胖的,跟我在一起,你肯定能自然變瘦,晚飯不許不吃。」阿達小口地喘著氣駁斥他。
「真的?」他差點相信了,聲音也變高一個調子。
「嗯,但最關鍵的原因,肯定是運動太少了,以後我多陪你運動一下,你的脂肪就會通通燃燒掉。」阿達用無比認真的口氣繼續忽悠他,「特別是床上運動。」
「……」他這才反應過來,洩氣地甩開對方的手,靠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使勁爬樓,「算了,我多爬幾次樓梯吧。」
阿達在他身後發出輕輕的笑聲,也跟著他加快腳步上樓,兩個人喘氣的聲音都合上了節奏,聽來竟也十分協調。
他果然還是太胖,身體又因為某種劇烈運動而腰酸腿軟,快到家門時竟不小心踩空了一個台階,還好背後的阿達衝上來把他扶住。在對方懷裡驚魂稍定之後,他再一次惱怒地大叫:「我要減肥!」
「好吧,減也沒什麼,你把我耳膜都快震破了。」阿達不怎麼生氣地責備他,掏出鑰匙來一邊開門一邊教訓道:「反正,你只要還不能對自己泰然處之,就還不算是個成熟的人。不過怎麼都好,我全盤接受,只要你還是你,個性上的缺點在可以容忍的範圍,我都不會對你指手畫腳了。」
他聽著阿達的話裡似有深意,但靠他目前的智商不太能解讀,不禁有點茫然,緊跟在阿達後頭窮追不捨,「我知道我缺點很多……你以前一直都在容忍我?如果你不想忍,都說出來啊,我願意為你改。你嫌我胖了,我會減肥,你嫌我太卑鄙,我會努力去學著怎麼變得高尚……你這麼優秀,要求高也是應該的,我雖然怎麼都趕不上,可一定會盡力追的。」
「……笨蛋。」阿達拉了他一把,直接往浴室裡推,「去洗澡,我幫你按摩一下腰。」
兩個人光溜溜地泡在浴池裡,阿達帶著笑撫摸他身上的肥肉,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煽情到死的話,「你一直沒有抓住重點……我喜歡的,是這個有點胖但不算難看;心地不太好但也不算壞蛋,很愛我……但還不怎麼會愛自己的東方英才。」
說到這裡,阿達的臉被熱熱的蒸汽熏得發紅,於是移開視線咳嗽了一聲,「呃,你的名字叫全了還真不順口,有點滑稽。」
「……你真肉麻。」他全身都舒坦得癱軟下去,靠在阿達身上追逐對方的嘴唇,這樣近的距離,可以察覺到彼此都處在極端的亢奮之中,哪怕早已累得不可能再做一次了。
72、小摩擦
回到想念已久的小家,兩個大男人整整兩天沒有出門,毫無建設地消耗完這周的假期,但身體都沒得到什麼休息,反而累得週一早上雙雙起不來床。
鬧鐘在耳邊響個不停,東方英才煩惱地伸手,眼睛還沒睜開,就把那個討厭的東西拍下了床頭櫃,聽到一聲巨響才從夢中驚醒。
「哎呀,起床!快——」他猛然坐起身來,把呼呼大睡的阿達也用力拍醒,「你今天早上有會要開是吧?昨天晚上你還交代我叫你呢!」
阿達一瞬間就徹底醒了,動作飛快地下床穿衣,「嗯,好久沒睡得這麼香,差點睡過頭了。」
他也趕緊下床奔向洗手間,「是啊,我也差點睡過了……哎喲!」
阿達擔心得大聲問他,「怎麼了?」
「呃,沒什麼,扭了一下……」其實是腰和腿都過勞了,這麼快速緊張的動作當然會扭到。
「小心點,你骨折過,動作別太大啊。」
「知道了!我沒事!」哼,現在才放馬後炮,折騰他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這麼心疼了?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扶著腰慢慢向前挪,刷牙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好像小了點。
阿達也擠過來刷牙,從鏡子裡對他微笑,他雀躍地含著牙刷問道:「我是不是……瘦了?」
「是吧……這兩天吃得也不多,運動量又大,總要掉點肉嘛。」阿達把牙刷從嘴裡拿出來,托著他的下巴認真端詳他的臉蛋,「臉上也平整點了,聽我的沒錯,多瀉火肯定好得快。」
「……」他有點窘,推開阿達拿起剃鬚泡和刮鬍刀,阿達從背後握住他拿刀的手,「我來吧。」
「你不會失手弄死我吧?」他還真有點怕,這件事他可沒假手於人過,就連自己動手也經常搞出點小傷口。
「呵呵……你相信我的話,就絕對不會,閉上眼睛。」阿達溫柔醇厚的嗓音像是念著某種咒語,讓他那一點猶疑立刻消失,默默地閉上了眼。
刀鋒還是那麼鋒利,靈巧婉轉地在皮膚上滑行,這樣危險的一件事,他卻奇跡般心跳平穩,呼吸均勻,一點也不害怕。他從沒想到過,他竟然能夠這麼信任一個人,甚至比他自己拿著那把刀還要放心。
彼此間安靜得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還有刀片在皮膚上輕柔刮過的軌跡,不過是生活裡最常見最微小的片段而已,他卻有種交託性命的感覺。
「……好了。」
當耳中聽到簡短的結束語,他竟然有點意猶未盡,沒頭沒腦地對阿達說:「我也幫你?」
「當然好。」阿達笑著閉上眼睛,以全然放鬆的姿態等待他,他拿起對方的刮鬍刀,卻發現自己從沒用過這種,「呃,我真來了哦,如果傷到你別怪我……」
「來吧,快點。」阿達滿不在乎地仰了仰下巴。
「……」他戰戰兢兢地開始動作,拿刀的手忍不住有點發抖,可是越怕就越容易出錯,才刮到一半就見了紅。他嚇了一跳,趕緊去拿毛巾,阿達抓住他的手睜開眼示意,「繼續,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刮也經常這樣。」
「別安慰我了,我真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他沮喪地放下刮鬍刀,不敢再繼續下去,決定以後都不幹這事了。
「你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傢伙吧?做不好就做好為止,你一向都很固執的,怎麼現在反而活回去了?」阿達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知道對方是在用激將法,自己這種過分的敏感也確實有點可笑,他懊惱地搖了一下頭,粗聲粗氣地命令對方,「好吧,閉緊眼睛,不許偷看!」
好不容易再次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弄完了這件事,目送阿達完美的下巴上貼著一塊膠布出門,走在後面的他慢吞吞地扶著腰下樓——可能是剛才太緊張,該死的腰又開始疼了。
由於這個不便請假的客觀原因,他這天早晨遲到了將近十分鐘,但是緩慢而僵硬的姿勢獲得了別人的理解,多少能猜到他是身體有點不適。
他倒是怒力遮遮掩掩,可很快就發現同事們的眼神不對,不由得做賊心虛地回看過去,對一個聊得來的女同事小聲叫道:「喂,我怎麼了?都盯著我看?」
女同事馬上藉故拿著文件走過來,湊近他耳邊吐露訊息,「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啦,眼睛都是腫的,縱慾過度吧?而且笑得很淫 賤。說,休假時做了什麼壞事?偷偷交了女朋友都不告訴我們,真過分!」
「沒有啊!」他大叫冤枉,隨後壓低聲音再問,「真的很明顯?那我不笑了……我嚴肅點。」
「哈哈……你真好詐,我賭贏了!中午有人請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了當,悔恨交加地點點頭,「好,不吃白不吃……那個,我真的看起來很不一樣?」
「是啊,不然我們幹嘛賭?你肯定是談戀愛了嘛,眼睛都是腫的,腰也是彎的,還從進來一直笑到現在,一副樂要死的樣子。」
「呃……」他趕緊收斂住不聽使喚的笑容,正襟危坐了一會兒,可身體確實不適,忍不住老要左右挪動一下才能舒服點。
這一天的班可真難熬,他從沒覺得上班有這麼辛苦,不但累,時間也過得特別慢。他不好上班時間主動打電話過去給阿達,只在午休時撥過去說了幾句,聽著阿達同樣疲憊不堪的聲音,他很快就掛斷了,彼此約定晚上下班後第一時間趕回家。
話雖這麼說,下班後他還是去了趟菜場,昨天在冰箱裡連零食都翻不到,做菜的食材也在這兩天裡全部用光,阿達上班那麼的忙,他是應該多節約點時間成本了。按照平常阿達可以回家的點,他完全可以買完菜再回去,也避免一個人等得無聊。
可當他買好菜回到家的時候,阿達竟然已經先到了,還跟他一樣帶回來大堆的菜。兩個人買了那麼多東西,相互節約時間的舉動變成了重複浪費,他不由有點惱火,「你也買了?我不是說了嗎,你下班就直接回來。」
「以前都是我買菜,我自己開車也方便,倒是你,以前都不買菜的,怎麼突然勤快了?」阿達挑選著食材開始準備做飯,嘴裡的話不知是心疼他還是數落他。
「我……我這是要減肥嘛,唉,算了,我給你幫忙吧,我們今天就說好,以後都歸我買菜。」他也挽起袖子走進廚房。
「你都不會挑,看看你買的白菜,葉子都是爛的……還是我買吧。」阿達似乎對他想要買菜這件事很不感冒。
「我是不會,買買不就會了?你這人……」他越想越委屈,聲音也變大了,「我這還不是為了給你節省時間!我今天可累了,腰也疼,不是想讓你早點回來,幹嗎要跑去買菜?」
「……」阿達抬起頭斜斜看他一眼,嘴角已經彎起很大的弧度,「哦?原來你是為了我啊,我就說呢,你的腰早上好像扭了的,怎麼還這麼神勇,今天上班難受吧?要不要明天請個假?」
他的臉立刻紅了,「你少轉移話題,我主要就是為了減肥!我才不請假,又不是什麼大問題,腰扭了就不去上班……我今天都被人笑得不行了!」
「誰敢笑你?說給我聽聽,要不要我給你斃了他們?」阿達帶著濃濃的笑意逗他,讓他更加氣憤。
「你還笑?還不是因為你……我斃了你還差不多!」想起被女同事們當成了賭注,還要厚著臉裝不在乎,他羞惱地在阿達背上拍了一掌,「你不知道我今天受的什麼罪!還笑!」
「哈哈,好,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阿達嘴裡說得好聽,手上卻一點兒也不耽誤摘菜的工作,這讓東方英才深深覺得自己被忽視。
「喂,我在跟你說話呢,你就不能停下手上的,專心一點聽我說?」他面目猙獰地刻意湊到對方眼前。
「我在聽啊……你肚子不餓?還是想出去吃?」阿達目不斜視,只顧繼續埋頭跟那些白菜打交道。
「呃,我餓……我要吃你做的菜!」他只好收回前言,並且加入了蹂 躪白菜的行列,把自己一天來的傷痛通通發洩在它的身上。
等到香噴噴又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東方英才食慾暴漲,正待猛干一頓又想到自己減肥的重任,「我要減肥,你還把菜做得這麼香,怎麼辦呢……」
阿達懶得理他,擺好碗筷直接開動,他看著菜碗裡的內容迅速變少,趕緊拋棄了複雜的心理鬥爭,二話不說執筷狂吃。
一陣風捲殘雲之後,他摸著肚子想要休息,阿達指著一桌狼籍開口,「收乾淨、洗碗。」
「……我腰還疼呢!」他憤懣地叫了起來,以前阿達從不叫他干家務的。
「你不是要減肥嗎?做點家務保證有用,你都能去買菜了,還不能洗幾個碗?別想著再找營養師健身教練,做家務!」
「……」過分,自己主動干和被命令著幹哪能一樣!他哀怨至極地開始收碗。
73、大變化
跟阿達回復同居後,時間真是過得飛快,他想慢點都緩不下來,太多的快樂和少少的矛盾,充實了彼此相處的每一刻。
自家父母對他才搬回來不久就又溜走的抱怨,被他用撒嬌耍賴糊弄過去,儘管父母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阿達肯定不能與之比肩,他的待遇明顯要比以前差,都開始分擔家務了。雖然行為上和心理上都接受這種分工,可他忍不住會左思右想,到底哪個混蛋帶壞了他的阿達,而且變化絕對不至於家務分工這一個問題上。
他真正憂心的就是這個,阿達在沒有他陪伴的時候悄悄變了,被別的什麼人潛移默化,或者突然影響。阿達比三個月前開朗幽默了一些,笑容也變多了,一天裡大多數時間都表情輕鬆,即使在陌生人眼裡看起來也容易親近了。可同時阿達又比以前粗心,不再事事力求完美,甚至有些小節還會出錯,要靠他來糾正提醒,讓他覺得責任和壓力都陡然增大。
比如每天早上起床,按點叫醒阿達已經成為他的工作之一;下班了要買菜回家,這個是他自己嘴賤得來的苦差;飯後洗碗更是變成了雷打不動的規條……他在阿達的鞭策下越來越勤快,阿達卻越來越懶,除了下廚從不假手於他,差不多其他家務都叫他做過了。
他偶爾當然會抗爭一下,阿達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也在做啊,誰有空誰上。」
「那你現在明明在看書!」他拿著抹布怒目圓睜。
「是啊,所以沒空嘛,快去,下次換我做。」阿達漫不經心的敷衍。
「那你記住!不要下次又賴我!」他心中暗罵那個把阿達變懶的混蛋,他的完美阿達到底去了哪裡?
收拾完廚房所有的雜亂髒污,他又去收拾冰箱,發現好幾樣東西都放到過期了還沒吃,這下子只能扔掉了。他最恨的就是浪費,當下氣沖沖地拿著它們去找阿達,「你看!」
阿達總算抬起尊貴的頭,微皺眉頭掃視那些過期食品,「哦……好像過期了?」
「什麼好像,就是過期了!這麼貴,你買了又不吃,也不叫我吃!全都白白浪費掉了!」
「你在氣什麼?」阿達還是慢條斯理一副優雅相,「我忘了嘛……事情那麼多,哪會記得這些,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都忘了拿出來吃。」
「那你都沒跟我說過,買了這些東西!」他力爭到底,非要把對方這個惡習改過來。
「這個家也有你一份,我不是什麼小事都會記得跟你說的,你自己主動管就是了。」阿達竟然又把視線轉移到書頁上去了,□裸地忽視他。
「……好吧。」奇跡般的,他的火氣一下子跑光,繼續跑回去清查冰箱,也不知道阿達那句話到底好聽在哪。
在他任勞任怨地擦洗冰箱時,看書的阿達悠閒地接了一個電話,語氣十分親熱,讓他不由自主豎起了耳朵。這個電話講了很久,間中還有提到他的名字,阿達一放下電話就看到他在偷瞄,笑了半天才放下起身走過來,「是蘇晴和莊嘉嘉約我們吃飯,她們快要走了,我們一起送送。」
「這麼快?她家裡沒反對?」他滿心的酸味蒸發不少,對這場飯局充滿期待,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蘇晴了。
「嗯,跟我『分手』對她打擊很大,全靠朋友陪才緩過來,短期內都不想再待在國內了,她家裡人也都同意,以免她再見到我受刺激。」
「……這個是誰的主意?她父母肯定傷心死了,你們還真狠。」東方英才很有些不以為然。
「我的。快刀斬亂麻,這一招最有效率。她父母怎麼都會傷心一次的,這麼處理,起碼以後他們恨的人是我,不是蘇晴她們。」阿達笑得很邪惡。
「啊,那她以後不喜歡男人了,要跟女人過一輩子,這個帳她家人會算在你頭上!」他立刻又覺得阿達很虧,白白背上這個大黑鍋,「你真是的!管太多了吧?那她們結婚也是你的主意?」
「這怎麼可能!結婚這麼大的事,是人家自己想好了要結的。」阿達攬住他的肩膀,懶懶地把下巴靠在他脖子上,「她們分手了一段時間,又復合的,然後就說要去結婚。」
「哈!」他不得不感到震驚,分手怎麼反倒變成了強力黏膠?他和阿達也是,蘇晴和莊嘉嘉也是……
「不說她們了,明天見面了你自己去跟她們聊。」阿達強過他手裡的抹布隨意丟掉,「我們去洗澡……」
「現在還是大白天呢!」他紅著臉掙扎起來,天都沒黑就要幹那個,他的週末大掃除還沒做完。
「你什麼時候在乎白天晚上了?快去,我現在精神這麼好,別浪費了,明天要早起,晚上鬧得太狠不合適。」阿達半拖半抱地拉著他,惹得他一股無名火往上衝,他難道就是個機器,隨便什麼時候對方想要,一按就能啟動了?
「不去!這種事哪能說來就來,我現在不想!」
「真的不想?那算了……」阿達立刻舉起手放開他,走回去拿起那本書。
這麼快就放棄了?他更加不爽,撲上去搶過書本,「你去洗冰箱!你精神這麼好,不能浪費了,我來看書!」
「呃……好吧。」阿達擺出個無奈的表情,聽話的撿起抹布走向冰箱,「這本書值得一看,你也該學學了。」
他冷哼一聲,翻開書一目十行……這麼厚的金融著作對他而言就是天書,就算看得懂也看不下去,他的心還沉浸在一種深切的傷感裡無法自拔。阿達肯定不是真的想做,不然就是對他的興趣已經開始下降……他才第一次說不想,阿達馬上能丟下他去看書,換做以前,肯定是滿嘴的甜言蜜語磨到他想為止。
所以接下來的好幾個小時,他一直陷在這個想法裡出不來,一吃完晚飯就逼迫阿達交糧。阿達充分發揮了以毒攻毒的精神,用他說過的嗆人話來堵他,「這種事怎麼能想來就來?我需要時間醞釀,或者你努力一下,跳個脫 衣舞來看看。」
「不會!以前我也沒跳過,你還不是想來就來?」他儘管漲紅了臉,嘴裡卻不知羞恥地繼續進逼,「舞不會跳,要不要看個片子學點技術?順便醞釀情緒……」
「片子?」阿達一副完全沒印象的樣子。
「呃,你還沒看過?等等……」他以前借阿達名義從日本購回的好東西,跟阿達分開這麼久,對方竟然都沒有獨自看過,該說阿達太君子作風還是太不識情趣了?
他匆匆跑去臥室的櫃子裡亂翻一陣,獻寶似的找出好幾盤「大片」,拉著阿達一起坐在床上細細觀賞。才看了幾分鐘,阿達就呼吸急促起來,一個翻身壓倒他,「你的愛好真低俗……」
「低俗?你不低俗,那不做好了……」他翻著白眼為自己的愛好抗爭。
「呵呵……」阿達懶得再跟他辨,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某個火熱的部位,專心致志用最原始的武器去征服他。
第二天久違的四人約會上,兩個男人都精神萎靡,兩個女人盯著他們看了半天,其中一個莞爾微笑,另一個出言調侃,「喲,昨晚上操勞過度了吧。」
東方英才向來怕她,只敢怒目而視,盧啟達瞟了眼笑得很賊的蘇晴,「管一下你家的母老虎。」
這下輪到莊嘉嘉怒目,蘇晴爆出一陣大笑,東方英才震驚地看著她,眼前這個開朗大笑的女生正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模樣,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對方笑得這麼開心了。
他再看看莊嘉嘉,似乎也有哪裡很不一樣,對方回應他審視的眼神,靈動俏皮的表情青春逼人,「嗨,東方蠢才,你終於想通了?」
「你說誰蠢才?」他忍住掀桌子的衝動,用眼睛擊殺對方。明明想著要容讓一下,對方馬上就滾去國外了,可一而再的被欺負,叫他不能無動於衷。
「脾氣見長了嘛,走,陪我買盒煙去!」莊嘉嘉猛然起身,不由分手拉著他就走,他瞄了眼阿達只看到戲謔的笑,硬著頭皮跟著莊嘉嘉走了出去。
「來,討論一下,你怎麼想通的?」莊嘉嘉走到轉角處就擠眉弄眼地逗他。
「就……關你什麼事?」他才不要跟這個壞女人共享隱私。
「來嘛,我這也是關心你。以前的事對不起啦,我馬上就要走了,握個手吧,好朋友。」
「……」他只得伸出手跟對方和解,看在那一臉真誠的笑容上,「好吧。」
「那既然是好朋友,趕快跟我說說嘛,你跟你家的阿達是怎麼和好的?」對方立刻隨棍而上。
這女人的八卦之魂燃燒得真可怕,他只能無奈地敷衍,「就……你怎麼不說說你跟蘇晴分手又復合結婚的事!那個己所不欲……」
「哈哈!好,我先說,做為交換,你也要說!」莊嘉嘉一點也不退縮,興致勃勃拉著他往更偏僻的角落走。
74、勇氣
東方英才再一次被某個凶女人壓迫,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了十分鐘,說到情動處還眼淚漣漣,弄得他極其尷尬,萬分無奈地出聲安慰,「別哭了,這不是高興事嗎?你們終於修成正果了。」
還好這次莊嘉嘉正常了許多,看他一眼就破泣為笑,「對啊,我這不是傷心,我在高興呢。你也快講,我等著呢。」
「呃……」他實在不想講,也沒什麼好講的,「跟你們差不多,阿達說要分開冷靜一下,我們就幾個月沒見面,然後他陪你們去結婚,回來就找我吃飯了。」
「你也太偷工減料了!」莊嘉嘉用還紅著的眼睛狠狠瞪他,「要像我這樣,清晰細緻講出重點。」
「……」東方英才窘得撓頭,臉也紅了,「沒什麼好講的啊。」
「你是怎麼想的?怎麼個苦惱法?不然你怎麼胖這麼多?」莊嘉嘉毫不留情戳他痛處,「化痛苦為食慾了吧?我以前失戀就這樣,有段時間胖得跟豬似的。」
「啊?我現在胖得跟……真的嗎?」東方英才大驚失色,那個可怕的字眼讓他抖如篩糠,「我也沒怎麼痛苦,就是不開心的時候想多吃點……」
「哈哈,那就對了。之前跟阿晴分手,我也是胖了十幾斤,其實心裡痛苦得要死,但最後也想通了,反正沒有她,我還是得活下去啊。後來遇到她的時候,她倒是瘦了好多,還很哀怨地看著我,我突然覺得她好可愛,沒以前那麼威嚴,就大著膽子約她,沒想到她竟然立刻答應了。」
東方英才不關心這個,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問題,「啊,嘉嘉,你怎麼瘦的,快點告訴我秘訣。」
「嘿嘿……」莊嘉嘉這下捏到了他的軟肋,賣著關子逼迫他講出心裡話。
「好吧……」他實在想要得到減肥的秘方,只好把自己和阿達都賣了,以極快的語速講了起來。
「哦,那時候他給你打電話,被你氣得面色發青呢,他機票都給你訂好了的。他放了電話一直不做聲,阿晴就勸他不要繃得太緊,不管日常事務還是感情處理,繃太緊都容易斷,我們以前就是那樣的。」
「我也不知道啊,他又沒說。」他滿面無辜地為自己辯白,「我後來不是想通了嗎,就跟你說得一樣,我發現沒有阿達也能活下去,反而敢再跟他在一起。」
「嗯,過了這一關,我跟阿晴都沒那麼緊張了,她說再見到我的那次,覺得我好漂亮,雖然胖了一些,還是比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強多了。我就在那個時候恍然大悟,原來眼裡只有她的話,我就會不漂亮,因為我把自己給丟掉了,也就是說阿晴最開始喜歡的那個我已經消失了。英才,你也要把自己找回來哦,這樣阿達反而會更愛你,就算將來他沒力氣維持感情了,你也有足夠的力氣去倒追他。」
莊嘉嘉溫柔地微笑著,像撫慰一隻大狗般輕拍他的肩膀,「這就是我減肥的秘訣,因為我不再需要吃那麼多來發洩壓力了啊,整個人放鬆了,相信自己很漂亮,胃口就正常了,適當的節食一下也不會覺得餓到沒辦法忍受。」
「別動手動腳,我怕你還不行嗎!」他閃身躲開對方的手,但還是同意對方的說法,「嗯,有點道理,我這幾天吃得少點了。可是,阿達手藝太好了,我要節食很難耶。」
「笨蛋啊你,你想要減肥就跟阿達說清楚,叫他做熱量低的東西給你吃嘛。你們兩個難道還不好意思?」
「會啊,他經常笑我,以那個為樂,我都苦惱死了,我真的覺得他現在不如以前對我那麼好了。以前他根本不讓我碰家務,全是我主動去做的,可現在他什麼都叫我做!」
他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了,雖然不算得一個頂好的對象,「我不是在乎做家務,而是他這個態度……搞得我忍不住要亂想,他為什麼會變了,是什麼人影響他的,我跟他從小到大都在一起,分開才這麼點時間,他就變化這麼大,我挺怕的。」
「那就問他,不要猜。」莊嘉嘉用力拍一下他的腦袋,「猜來猜去最容易冷戰了,也是不自信的表現喲。我以前就老是猜,阿晴在想什麼,阿晴會不會變心了……唉,自尋煩惱,阿晴說她也會這麼想。我以前總認為她是理智至上的那種人呢,處處都不敢試探她反對她,誰知道她其實也不比我強大,所以現在我們非常平等啦,也什麼話都會跟對方講。不管講什麼都好,她也不會因為那個就甩我啊,對不對?」
「……」也挺對的,東方英才默默點頭,突然想到了最大的八卦還沒有聽,「啊,都被你聊忘了,你跟蘇晴是誰主動求婚的?」
莊嘉嘉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她啊!自從我變被動為主動了,就什麼顧慮都沒了,有一天洗澡的時候我跟阿晴說,我真想永遠都跟你在一起,她就接話說,那結婚吧。」
「啊?就這麼簡單?」他傻了,不都說女孩子喜歡浪漫嗎?
「就這麼簡單,兩個人結婚要的是勇氣罷了,只要你敢,就能結。」莊嘉嘉豪氣干雲地說。
「哈?不是吧?那沒解決的矛盾呢,其他的問題呢?要是以後搞到要離婚怎麼辦……」
「你這個烏鴉嘴!」莊嘉嘉怒得跳起來給他一捶,「人家才剛結婚呢!就算以後真的要離,起碼現在我們是很有誠意的啊,相愛著想要永遠跟對方在一起,這樣當然可以結婚了,其他問題兩個人一起慢慢解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力氣。退一萬步說,我們也不怕將來會離,因為我們已經分手過,驗證了沒有對方也能好好活下去,預料到最壞的結果也可以承受的話,就不怕去給出承諾了,這樣說你懂了沒?」
「嗷……」東方英才痛叫一聲摀住胸口,莊嘉嘉結了婚之後力氣果然比以前還要大,眼看對方似乎還想再給他幾捶,他只得轉身就跑,「不說了不說了,他們該等得不耐煩了!」
兩個人笑鬧追打著回到桌前,等得臉色不善的另兩個人都譴責又好奇地瞪過來,「一包煙買了這麼久?你們去幹什麼了?」
「呵呵……」莊嘉嘉笑靨如花,小鳥依人地坐在蘇晴身邊,低聲咬起了耳朵。
「呃……沒什麼,吃飯吧,我餓了。」東方英才低眉順目地偎向阿達,也小聲丟給對方一句,「待會回去再跟你說。」
一頓飯吃得很歡暢,每個人發言都算踴躍,菜倒是吃不下多少,東方英才又做了小氣的事,勇敢地說出他想把剩菜打包,阿達竟然毫無異議,微笑著抬手招來侍應生。
回去的路上,他懷著些許感動繼續鼓起勇氣,問出心頭一直徘徊不去的困擾,阿達的回答坦然到讓他對自己生氣,「哦,做家務啊……我以前老是小看你,擔心你做不好,但後來跟蘇晴她們老在一起,看她們什麼事情都是兩個人分工干的,不會的干個一次就會了,才覺得自己以前是太緊張了。」
「哈?哦……」他回以意味不明的語氣詞。
「事實證明,我能做的,你也大多數都能做,嗯,以後你也學學下廚,我們誰先下班誰做飯吧。」阿達漫不經心地說。
「啊?呃……嗯。」他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稱是了。
75、最後的怯懦
自那次聚餐不久之後,送走蘇晴和莊嘉嘉的當天,東方英才有點傷感的看著飛機掠過蔚藍的晴空,站在他身後的阿達挽住他的肩膀,他舒適地靠了一會兒才突然閃開,雙眼向四周慌張的掃射。
相對於他神經質的表現,阿達似笑非笑地取下了墨鏡,「不用躲這麼遠,如果有記者,早就拍照了。」
「這裡是公眾地方,小心點好。」他倍感委屈地瞪了對方一眼,趕緊打開車門縮身進去藏好。
阿達的表情跟動作都很放鬆,不緊不慢地坐進來發動車子,「你的新聞價值早就過期了,沒人對我們倆的關係感興趣。我也差不多要過期了,能給大眾提供樂趣的新面孔層出不窮,老面孔很快就會審美疲勞。」
「那萬一呢,像上次那個誰,他可是當著我們的面刺探過,好像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其實也同意阿達的說法,只是心裡那點委屈揮之不去,所以找著話來抬槓。
「不要拐彎抹角,英才,你到底介意什麼?我猜一下……」阿達一邊開車,一邊沉吟著分心二用,「因為我的身份,你才不能公開談戀愛?你為了我可以忍受這個,但心裡還是覺得委屈?」
他都有點恨對方了,怎麼能說得這麼明白,這讓他怎麼下台?只得帶著氣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阿達微側過身瞄他一眼,看到他明顯鼓起來的面頰才肯定地點頭,「嗯,那就是我猜對了。你會這麼想很自然,我只是好奇,你最介意的問題在哪?因為我是男人?還是因為我是盧啟達?」
他被問得愣住了,這個他還真沒想過。如果阿達是個女人,他的心態會不會更好點?他皺著眉想像了一下,無奈地捧住了自己的腦袋,「因為我是男人。」
阿達笑得開懷極了,「這就對了,英才,問題明明在你這裡。無論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你始終都有心理障礙,就算現在我們同居了,排除了其他的對象,雙方都想要彼此的關係更親密更深入,你也還是放不開那些顧慮。其實我已經可以了,公開關係,或者結婚,我都在計劃中了,你應該可以感受得到,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反而是你想法比我多。」
他本能地反駁起來,那種委屈的感覺又一次往上衝,「沒有!你在指責我?我已經盡了全力了!」他試著忍了忍,實在忍不住,於是乾脆爆發了,「阿達,你真的變了!我早就想說,你對我比以前粗心了!我一直忍你,因為我要好好跟你在一起,我一路遷就你,你就一路過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嗯,我感覺到了,你的限度就在今天了。」阿達竟然還敢給他回眸一笑,惹得他怒火焚身,當時就要求開門下車,阿達完全不鳥他,只答應跟他回去細,他倒也不敢在快速行駛的車內亂來,只得勉強壓抑著正在抓狂的心繼續忍下去。
回到家的第一分鐘,他就充分發洩了,「不小心」用鞋子砸歪了門口的鞋櫃,接著氣勢洶洶地打開了客廳所有的燈,重重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要打仗的架勢。
阿達帶著平時很帥但今天只顯得可恨的笑坐在他對面,這個微妙的距離讓他更加惱火,「坐在我旁邊就不行?我會咬你?」
「你可以咬,不過要想坐近一點的話,你就自己過來,何必每次都是我過去?」阿達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臉,一點緊張的樣子也沒有,這讓他的憤怒被一陣恐懼和沮喪代替。
他咬了咬牙,已經站起來的身體又縮回去,甚至連肩膀也縮了起來,如果阿達真的對他感到厭膩,他的主動毫無疑問會變成自取其辱。
阿達明亮的雙眼一眨也不眨,盯著他的每一個變化,「你在怕什麼?我以為你是下定了決心,也絕對相信我了,才鼓起勇氣接受我們的關係,但你還是很緊張,最近一直都是,你這樣讓我也很困擾,必須找到你的病根在哪。」
阿達的話給了他一點可憐的希望,又敢抬起頭來凝視對方,「阿達,我不是你,我不如蘇晴,我連嘉嘉都比不上,你們是那種有能力也有自信的人,我差得太遠……我對工作越來越沒興趣,又胖了這麼多,你會越來越好,我是越來越差。嘉嘉勸過我,堅持自我就能保持對你的吸引力,可我連『自我』這個東西是什麼都找不到。用你們的話說,我太膚淺……」
「哈?你竟然在想這些?」阿達臉上露出真正的驚訝,隨後是愉悅的神情,「這個開始不錯。呵呵,英才,這些東西很無聊的,但是你既然開始思考它們,恭喜你,你就快要變得跟我們這些人差不多無聊了。以前我總是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你哪些地方,後來我想了很多,嗯,可能是你身上的世俗……呃,人味兒讓我好奇跟著迷吧,而且你還影響了我……」
東方英才徹底懵了,這個亂七八糟的淺薄的自己,能夠影響到完美的阿達?
「阿達,你少安慰我了!」他禁不住插話道。
阿達向前湊近他,舉起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別說這些看不起自己的鬼話,你確實影響到我了,而且是好的影響。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也對你有一點好的影響?親密的關係是這樣的,我們的一切都會相互滲透,我們還會相互約束,相互依賴,相互爭奪自己的小地盤。你不用想得太複雜,英才,我們不比一對猴子更高貴,我們可以一起看看動物世界什麼的,學習探索一下應該怎麼更好的相處。」
東方英才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惱怒地往後退去,整個身體靠在沙發上努力放鬆,「你少轉移話題,我在跟你吵架,你為什麼不跟以前一樣對我那麼好?」
「呵呵,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為什麼要像男女朋友那樣相處?你已經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就算你是女人,現在也已經是女主人的身份,如果你要吵架,那就吵架,你想要我對你更好,那就要求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忍下去,搞那套為了我而犧牲自己什麼的。」阿達一把拉起他來就往房裡帶,「今天心情真好,我們去床上討論吧。」
他瞪大眼睛用力打開對方的手,幾乎惱羞成怒了,「我在生氣!你還想著上床!」
阿達眨了眨眼,「又來了?上次你拒絕我,我尊重你了,可你之後連著好幾天都不高興。」
這種事也要明說?他越發地掛不住臉了,氣急敗壞地就往浴室裡沖,「我要去洗澡!」
身後的笑聲連綿不絕,他一邊惱怒一邊驚訝,最近阿達倒是越來越喜歡笑了。這說明什麼呢?算了,不要再想那些高深的問題,阿達本人也承認那些東西純屬無聊。這個愛笑又可惡的阿達已經從神壇上徹底跌下來,以他的煩惱痛苦和忍讓為樂,真是個爛人!以前自己總覺得對方接近完美,簡直錯得太離譜了。
「英才,你內褲沒拿進去,要不要我送進來?」
洗澡到一半才發現尷尬處境的東方英才正在浴室裡發呆,阿達企圖給他提供危險的援助,陷於兩難的他猶豫半晌終於應聲,「唉,來吧!」
□的「完美」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闖了進來,臉上笑得極其邪惡,「親愛的,我來了,這可是你要求的,不許事後賴賬!」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11
76、跳舞吧,英才!
天氣越來越冷,工作卻繁忙起來,無論是哪個行業,靠近年底時都會有更多的加班。東方英才原本以為這是好事,忙著忙著就應該瘦下去了,可他並沒有考慮到,一個社會人的應酬量也跟人緣和工作量成正比。在不斷的吃喝陪酒裡,他的體重非但沒有下降的趨勢,反倒以每週一公斤的速度持續增加。
這個讓他挺煩惱,還擔心自己晚歸的次數變多會讓阿達不爽,每次回家都要在又累又醉的狀態下對阿達解釋,解釋完了再對那些煩心事發一陣牢騷。
阿達多半都是聆聽,偶爾插一句也沒表示出明顯的不滿,他這時才能真的放下心來,把自己收拾乾淨後倒頭大睡。毫無疑問,他們床上運動的次數由此變少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又忍不住滿心愧疚地解釋再解釋,阿達抿著嘴聽他說了很多,才回以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嗯,知道了。」
對方的反應似乎有點冷淡,他心裡更加擔憂起來,趕緊抱住阿達主動親上去,手也不甘寂寞地想要表現一下,整個人卻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氣推開,「不用這樣,我沒生氣,你也不需要用這個來賄賂我。」
這才是阿達生氣的前兆,他屏住呼吸注視對方,勉強擠出個笑容,冷場了起碼半分鐘,他才想出話來說,「呃……都怪這個該死的工作,你好像不是很忙,呵呵。」
阿達還是一臉冷靜,慢條斯理地扣好被他扯開一半的睡衣,「你不需要刻意討好我,我不是你的上司或者同事,尤其是,用性。你這樣會讓我分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想要我,還是因為愧疚才跟我做。」
這次換他沉默了,阿達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嚴厲和認真,而且他也知道剛才確實是自己的錯,簡直像在侮辱阿達了。
「對不……」
「好了,說別的吧,如果很累不想說話,就好好睡一覺。」阿達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的道歉,說話間那隻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最後落在他的臉上,輕輕撫平他皺起的眉頭,「我理解你的工作,你是比我忙。我用不著去討好什麼人,所以空閒反而比較多,這叫什麼來著……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也有錯。」
他真的很意外,連睡意都暫時退場,傻呆呆地抱住阿達的手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睡吧,很晚了。」阿達看著他發傻的樣子,忍俊不禁地俯下身來親他一口,「ok,這就行了。」
「呃……我現在又不想睡了,我們說說話。」明明已經做過所有限制級的事情,可他不知怎麼就因為這個純到不行的吻紅了一張臉,只得趕快找點別的話題,「呃……還是說工作吧,那個該死的工作,真不知道當初我怎麼就選了這行。」
「哦?那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當初為什麼選這行?是真的喜歡,你從小到大的理想,還是想磨練自己的能力?」
阿達溫柔的聲音讓他能夠放鬆的思考,可經過嚴肅的思考後,他還真的發現自己很空虛,「……都不是。我當初選這行就是因為賭氣啊,從小到大的理想……我好像沒什麼理想,你不是知道嗎,我就只有點小聰明,從來沒想過有什麼大作為。」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渾身一激靈,連髒話都忘形地飆出口了,「媽 的,這不就是個廢物!」
阿達適時地橫了他一眼,阻止住他接下去的自怨自艾,「那你最喜歡的到底是什麼?你自己想清楚,能夠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興趣才會比較持久。」
「呃……我們一直都混一起啊,你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再一次為自己的淺薄和空虛而悲哀,活到這麼大,竟然找不出什麼值得一提的喜好,啊,對了,他其實有特別熱衷的事,但那個也是他痛苦的根源,「那個,我喜歡吃,可是難道我要去開餐館?」
阿達眼睛一亮,「有何不可?你既然喜歡,就可以嘗試一下。」
「餐館?開餐館……」他稍稍想了想,腦子一片混亂,但又有點怪異的興奮感,腦袋卻下意識地一陣亂搖,「不行不行,我現在的工作好不容易做到這樣,收入也還不錯,自己想做個什麼生意,肯定要辭職干,萬一虧了會被人笑死。」
「你眼睛眨得這麼快,在說謊吧?」阿達伸手拍一下他的腦門,「想清楚再說,還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
「特別喜歡的……」他摸著頭左思右想,支起身體半坐起來,「還是吃啊,我就是個飯桶,唉,城裡大街小巷凡是好吃的東西,我都去吃過了,跟你分開的那陣子……我還專門坐車去很偏遠的地方吃過,只要聽人講起來,我都會找過去嘗嘗,那感覺真是……」
「真是怎麼?」
「……」他瞇著眼回味那段狂吃猛干的日子,黯淡寂寞的生活裡只有那些食物是美好的恩賜,「真是太爽了!」
「呵呵,你都流口水了,要不要給你做個宵夜來吃?」阿達的笑容分外開心,他的饞樣似乎大大愉悅了對方。
「我已經這麼胖了!」他嘴裡是反對的語氣,身體卻擺脫大腦的控制,自顧自地點了個頭,「那少做點吧,你也要陪我吃,吃完了我們一起去跑步!」
「老兄,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阿達被他徹底逗樂了,正在下床的身體又轉回來,「真的要跑步?」
他被一股旺盛的食慾和別的什麼慾望激勵得有點亢奮,十分豪氣地甩了甩頭,「有何不可?」
「那好,我去做,別吃完了又賴賬,說什麼太飽了不想運動。吃完宵夜,再聊天半個小時,然後去跑步半小時,回來洗澡睡覺。」阿達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規劃今天的深夜活動項目。
「行!」他揮揮手送別辛勤的阿達,心裡彷彿有一頭野獸在蠢蠢欲動。他焦躁地下了床,獨自在臥室裡轉了一圈,隨手打開了床頭音響,戴上耳機閉緊眼睛,想要自己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冷靜下來,可阿達的那個提議始終在耳邊縈繞不去。
有何不可?自己既然喜歡吃,早就吃遍全城美食,也早就清楚地瞭解了城內人們的口味,還有一大群熱衷吃喝的食友,甚至跟許多大廚都熟識到做了朋友,如果真的去經營這個行業,想想就讓人興奮。可是這個念頭也很荒謬,他的收入並不差,相對而言已經穩定,還有了小小的職務,現在辭職的話,等於前功盡棄,整個社會生活都要從頭開始……
其實光是這麼認真的考慮,就已經很荒謬了,你這個沒用的大呆瓜!他狠狠罵著自己,試圖把那些不正常的亢奮趕走。開一家餐館,又算得上什麼大事業?即使自己是真的想做,喜歡做,虧本的風險對於生手而言也大到離譜……既不能帶來天大的利益,還要承擔一無所有的風險,瘋了才要去做吧?
阿達之所以鼓勵他,肯定是因為他就算虧了也養得起他,但他不能心安理得地被阿達養,就算被養也不能使一輩子啊。他不管做什麼工作,不管收入多少,都必須有一份自己的工作,而且最好是穩定的……但是他才二十多歲,還算是非常年輕,難道這輩子就這樣了——幾十年一成不變地做著一份自己並不真正喜歡的工作?
他渾身發冷地打了個寒戰,把耳機從頭上扯了下去,聽憑自己的內心發出吶喊:「不!」
「怎麼了?這麼大的聲音,嚇我一跳。」阿達端著盤子站在門口,對他投以驚訝的目光,「小心隔壁老太太明天投訴。」
「呃,對不起。」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把剛才激烈的心理鬥爭全部歸零,「好香,不過我要少的那份!」
他們花十分鐘幹掉香噴噴的兩盤餃子,吃完後聊了一會兒,東方英才就在抽屜裡翻出內衣轉身走向浴室,「去洗澡……」
阿達從後面一把抽掉他手上的小褲褲,「我就知道你會裝作忘記了。不許反悔,再聊十分鐘就出去跑步。」
「啊?那個,不是我想反悔,冬天,還大半夜的,出去跑步怕被人當神經。」他努力解釋。
「還早,才不到十二點,你吃的東西也要消耗一下。」阿達一點也不讓步,「飯後聊天半小時,然後跑步,回來再洗澡睡覺,這可是你說的。」
「我是說過……呃,我瞌睡了……那個,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阿達近距離盯著他看了幾眼,「嗯,你又撒謊,明明還不想睡。好了,別撒嬌了,去跑步,慢跑半小時。」
他被阿達拖著換了衣服一起出門,這才發現外面好冷!他無奈地跟著阿達跑了起來,這麼瘋狂的舉止,真不敢相信是他提出來的。
跑了一會兒,他們被兩個正在巡邏的保安員叫住,阿達笑著報上姓名和門牌號碼後才給放行,他在旁邊尷尬又自責的鬱悶著,阿達轉回頭拉他,「苦著臉幹嗎?我們應該欣慰,小區的保安措施不錯,很負責。」
「呃,樂觀的看是這樣,可你看他們的眼神,真拿咱們當神經病呢。」他無力地回應道。
「我們還是第一次這麼晚一起在戶外,你看,星星很少,但月亮可真亮。」阿達帶著笑意仰起頭。
他勉強打起精神陪阿達說笑,「嗯,一起看星星賞月亮,還真浪漫哈。」
「確實挺浪漫……你不覺得嗎?」阿達突然停住腳步抱住了他,在月光下逼近他的嘴唇。天氣是這麼寒冷,那股溫暖來得正合時。
「……」不知是因為阿達的語氣太醉人,還是頭頂的月光有種非理性的魔力,他竟也有點魂魄出竅,不知不覺閉上眼湊過嘴。兩張微涼的嘴唇貼在一起,得到了加倍的溫暖,再睜眼時他又一次感受到莫名的亢奮,一個瘋狂的念頭脫口而出,「我想跳舞!」
「呵呵,」阿達一把摟住他的腰,眼神裡也閃著異樣的興奮,「那就跳舞吧,英才!」
於是,在星星和月亮無聲的伴奏下,他們擁抱著旋轉起來,轉到彼此都不知時刻,頭暈目眩。
月光下的私語中,東方英才做出很多了愚蠢的決定,但那個晚上,他瘋狂的樂在其中,顧不上日後有沒有後悔的餘地。
77、看上去很美
燈光閃耀,觥籌交錯,盧氏企業成立四十週年的慶典正於今夜舉行。
到場賓客很多,不乏城中名人,被圍繞在中心的主角自然還是盧家的當權者,才剛過三十歲的盧啟達。一套裁剪得體的手工西裝包裹著強健有力的身軀,處在黃金時代的他笑容自信而優雅,站在他旁邊的男人跟他年歲相當,也有著標準的身材和一副英俊的好相貌,那是他已經半公開的同性情人東方英才。
這個本該盧氏一家人齊聚歡笑的夜晚,盧老太爺和老太太卻提前到場,並藉以年老體衰的理由早早離開,而那位東方先生也遲了到場,雙方心照不宣避開了一場尷尬的會面,不知是真的心中有刺還是一家人齊心對付記者,但不管怎麼說,場面上維持得還算和氣,雖然明天的報紙肯定會亂寫一通。
除了那兩位並不太老的老人,盧家別的親戚倒是見怪不怪,滿面笑容地穿插在場內大秀時尚,還都對那位東方先生親切客氣。大家就算私下裡不敢苟同盧老闆的性向和品味,也絕對不至於公然蔑視他的選擇,面對大權在握的衣食父母,對他喜愛的一切都必須愛屋及烏。
豪華的自助餐之後是週年舞會,當開場舞曲的音樂聲響起時,盧老闆毫不避諱地牽住了那位東方先生,所有賓客們遙遙看著那對男男伴侶在場中自在的旋轉,等他們跳完前半支舞才紛紛邀了舞伴下場。
混到這個地步才叫夠味,不少賓客都偷偷這麼想,城中超過半數的居民都知道這兩個男人是一對,偏偏走到哪都能得到表面的尊重,這很容易給人錯覺——同性相戀這種理應掖著藏著的事一躍而成為了主流。
從這個荒謬的事兒最能看出一個男人的權力已經大到什麼地步,就連盧氏家長也不得不隱忍默許,因為這個男人已經完全掌控了所在城市的經濟命脈,短短六年之間就把盧氏的實力擴張到從前的幾倍,整個城裡幾乎找不到跟盧氏完全無關的產業,無論其規模大小。
網絡上不少人匿名調侃過,盧氏之所以在事業上如此迅猛發展,搞不好正是因為當家人的感情癖好與眾不同,當年花心濫交的新聞早已被證明是煙霧和炒作,盧先生的感情生活實際上非常專一,除了他那位時胖時瘦、時帥時醜的情人,他從不對別的女人或者男人動心,這也許能讓他更加專心致志地擴張盧氏,在商業決策上的出錯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除去那些表裡不一的恭維,也有許多人是真心的羨慕那對同性伴侶,這年頭即使異性夫妻也難得長久,能夠像他們那麼感情和諧又堅持多年,算是非常難得了。成為掌握著絕對權力的盧啟達,能夠讓一切不合理被承認為合理,或者成為這個最強男人的心頭肉,被徹底的熱愛和保護著,而且還能多年不變,這足以讓大多數女孩子和gay甚至是一些直男都忍不住要幻想了。
所以這幾年來,排著隊試圖插足的人從來不缺,但所有條件優越的競爭者們都一無所得,不是因為對手太強大,而是因為目標太頑固,怎麼啃都像鑽石一樣堅硬,無法用普通的方法打磨切割。氣急敗壞的追求者們以各種姿勢敗退,流盡了眼淚也花光了心思,哭訴也好詆毀也好,那兩個男人之間背德又老套的戀情仍然屹立不倒。
舞會進行到一半,場中已經不見主人的蹤影,他們一路跳舞說笑著去了室外的走廊。滿天的星光中,剛剛減肥成功的東方英才笑得十分燦爛,微醉的感覺讓他暫時忘卻了之前尷尬的退避。
「阿達,星星好亮……好亮,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也跳舞來著?那晚上星星很少,但月亮好大!」
他的亢奮也感染了盧啟達,這個日益穩健的男人少見地大笑起來,「當然記得,那個晚上我們做了很多蠢事,但是很開心。」
「是啊!我第二天就衝到公司要辭職,上司叫我去醫院看精神科,哈哈!」他興高采烈地回味著那個衝動的自己,情緒卻在一陣笑聲中逐漸低落了,「那時候我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怕,你也一個勁的瞎鼓勵我。」
在一起這麼多年,盧啟達對他的熟悉已經到了眉頭一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的地步,立刻敏銳地試圖交流,「你今天其實不開心,我知道,你不用避開的,他們早就接受了。」
「呵呵,不是接受……他們只是勉強容忍了。這種事情,任何父母都不可能真的接受,我明白的。」他苦笑著轉過頭去,看向大廳裡躁動的人群,指住他們嘻嘻哈哈地說,「大家都不接受,只是給你面子,所有人都不敢得罪你……有時候看他們的表情,真的很搞笑,我老想啊,如果哪天你沒錢沒勢了,他們會不會撲上來咬死我們?」
盧啟達沉默幾秒,拉住他的手臂溫柔而威嚴地說:「你醉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他任性地大聲叫起來,「我要跳舞!我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你就陪我瘋一下吧!」
「好,我們跳舞。」盧啟達挽著他的肩膀入懷,以手掌輕撫他急速起伏的背脊,「跳完這支曲子再回去。」
「你又在敷衍我……你是不是明天要早起?想把我早點哄睡了?」他即使在醉意中,也能從對方安撫的態度察覺到這一點,這種惱人的直覺早已成為兩人間的默契和矛盾。
「……明天是有事要忙,但你也真的累了,累了就早點睡,有什麼不對?」盧啟達耐著性子哄他,可話尾的那一絲不以為然也被他捕捉到了。
「那就回家吧,不跳了。」他失態地打了個酒嗝,用新的煩惱掩飾內心的不滿,「真不該喝酒,我才剛剛減下來,這些肉怎麼就這麼容易長出來。」
「不要這麼情緒化,英才。」盧啟達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不悅,「是你說要跳舞的,現在又不跳了,你不能老是這樣。酒也是你自己要喝的,我明明交代過不想喝就別喝,你用不著討好任何人。」
他突然有點傷心,情緒更加跌到谷底,「好吧好吧,都是我錯……來了那麼多客人,我一口都不喝?明天報紙會怎麼寫?說我故意給所有人臉色看?我對你父母不滿,藉機耍脾氣?我都快變成搞宮廷鬥爭的妃子了,我不想這樣!」
盧啟達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要吵,起碼不要在這裡吵,英才,我從來不在乎報紙怎麼寫,一直都是你在乎!如果我們在這裡吵架,明天報紙寫得更難看,你確定要這樣?」
他沉重的腦袋轉了幾圈,默默地點了個頭,盧啟達輕歎一口氣,挽著他腳步緩慢地再度走進大廳,眼睛一接觸到璀璨的燈光,他的臉上立刻重新掛上笑容。
保持著親密的姿態從眾人中間穿過,離開那個看起來快樂的舞會坐進車內,盧啟達發動車子前習慣性的要為他繫上安全帶,卻被他抬手撥開,「我自己來。」
「……」盧啟達的動作頓在半空,臉上卻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短短一瞬之後就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去專心開車。
兩人就此一路無話,初春的夜晚涼意襲人,即使坐在車內也有點冷,回到彼此都熟悉了六年多的家裡才稍稍覺得暖和一些。
78、有時任性
晚上十二點,兩個忙了一天的人仍然沒有入睡,因為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對方之前睡著。躺在柔軟的被褥裡背對著背,耳中聽到彼此稍顯急促的呼吸,先讓步的那個人還是盧啟達。轉過身來從後面抱住那具微涼的軀體,他用嘴唇靠近並試探對方,發出一個明顯的求愛信號。
東方英才立刻有所回應,也翻過身來挽住他的脖子,眼角帶著一點濕意,聲音卻粘膩低沉,「你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管它的……我偶爾遲個到吧。」盧啟達略帶狂妄的笑容充滿荷爾蒙的味道,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是一個純粹的男人,而不是掛滿標籤的物質化的象徵。
兩個人想的都一樣,床頭打架床尾和,只要好好地親熱一番,先前的不快就不至於發展成冷戰。
熟稔的愛撫和親吻,還有彼此配合到再默契不過的節奏,可能因為那些感覺都太舒適,兩人間竟響起低低的一聲呵欠。盧啟達僵住了身體看向對方,東方英才也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實在很煞風景,並且馬上試圖補救,可他再度湊上去的嘴唇已經被盧啟達輕輕推開。
「英才,不要勉強……你根本就不想做。」
這是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正想道歉的東方英才看著對方的表情,到了嘴邊的解釋也吞了回去,還換成針鋒相對的指責,「你也不想做,我們都不要勉強了。」
盧啟達緊抿著嘴唇坐起身來,用力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半晌才壓住湧動的情緒再次開口,「我們真的需要好好交流了。我們都這麼忙,就趁今晚談吧。」
東方英才也跟著做起來,從床頭櫃翻出香煙點燃一支,「嗯,我明天上午休息,今天可以晚睡。」
盧啟達抬起手來想要搶過他手中的煙,卻在他毫不躲避的直視裡收回了手,只忍不住瞥他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抽了,小心你的肺。」
「這是避免不了的,自己不抽也要待客……我已經夠注意的了,上個月才全身檢查過,一切正常。」東方英才還是解釋了幾句,「放心吧,阿達,我煙癮不重。」
「我也不是非要管你那麼多……算了,自己有分寸就好。」盧啟達終於轉移了話題,「我下周出差,去英國談一筆生意,順便看望蘇晴,你有空一起嗎?」
「我也想去……但是走不開,餐飲城又開了一家分店,我要等它搞上軌道才能空閒一些。」東方英才遺憾地回答,安撫式的摸了一下盧啟達的手背,「阿達,對不起,我最近脾氣不是很好,都怪新店事情太多,我簡直忙暈了。」
盧啟達只得微微一笑,「沒關係,下次吧……你爸媽那邊怎麼樣?還不打算跟他們說?什麼時候決定了,我陪你一起請他們吃飯。」
東方英才登時覺得頭痛起來,狠抽了一大口煙再慢慢呼出去,「唉,還沒說,找不到機會。其實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但是他們裝作不知道,還一直叫我相親,只是找不到願意見我的女人……城裡誰都知道了,就他們不肯知道,我也實在狠不下那個心,就這樣吧。」
盧啟達也顯出幾分無奈,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就跟小時候的安慰一樣無效但是舒心,「那暫且就這樣吧,我尊重你的決定。」
東方英才小小的感動了一下,隨即在一陣慚愧裡抱住對方,「阿達,謝謝,這件事我沒你做得好……很多事我都沒有你做得地道,還老是那麼挑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比以前脾氣大多了。」
盧啟達竟然覺得有點自豪,對方的任性全是自己慣出來的吧,把一個成年後懦弱自卑又失敗的傢伙慢慢慣回去,變回多年前初遇時所見到的那個狡黠又愛哭的男孩子。想到這裡,盧啟達心情輕快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偷襲成功後又撲過去親了一口,「呵呵,沒事,我就喜歡你有點脾氣,只要不做壞事就行了。」
被對方當成小孩子來對付,東方英才大覺不忿,看著那根不老實的手指正在自己鼻子下面,下意識地張嘴咬了一口。盧啟達被他咬得身體一彈,趁勢把整根手指都送進他口腔深處,還邪笑著撩撥他的牙齒,「再用力點,我喜歡!」
一陣糾纏中雙方都來了興致,繼續之前未完的「交通事業」,激烈的喘息聲中,東方英才在對方耳邊輕輕吹氣,「阿達,今年不准忘記……下個月……」
盧啟達額上全是熱汗,全身的血液都向下半身集中,腦子處於托管狀態地隨口應道:「下個月?什麼事?」
東方英才臉色變了,但還是強忍著怒意,不想破壞這刻的快樂,只在喘息的空擋打起精神瞪了對方一眼,「沒什麼,待會……再跟你算賬!」
可是……到真的做完以後,體力消耗極大的某人竟然呼呼大睡了。東方英才坐在床頭看了對方好久,直到看得火冒三丈,又不捨得叫醒這個爛人,多少舊怨新恨一起堵上心頭,乾脆爬起來氣沖沖地穿衣服。
等他穿好衣服,還刻意把皮帶扣弄得很響,床上那個人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這時他才真的有些傷心起來,從房裡走到外頭,再一路走向大門口。
不能吵架了,起碼今晚不能,阿達已經很累了,但他心裡那些堆積已久的怨念像潮水般紛紛湧至,只想找個出口發洩出去。在門口站了一會,他悄悄扭開門鎖,閃身出去時還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衝動地用力,而是極輕地關上了門。
下樓時也是輕手輕腳地,到車庫開出自己的車肯定要弄出聲響,可阿達不會醒來,在夢中聽到也只以為是隔壁單元那對愛吵架的夫妻又在鬧騰了吧。
嶄新的座駕在午夜的馬路上飛馳,臉側掠過的疾風能夠讓他遠離情愛中的煩惱。回到自己能夠完全掌控的地盤,他就找到了安全感,停好車獨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後打亮所有的燈,坐在自己專屬的桌椅前,開啟電腦找個陌生的老朋友聊天。
他有好幾個這樣的網友,彼此不知道真實姓名身份,但可以向對方傾訴自己最深的秘密,相識好幾年而互不見面,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又覺得無比親密。
電腦彼端果然還有人沒睡,聊得很熟的一個傢伙丟來問候,「這麼晚上來?心情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有點悶。我家那位忘記我下個月生日。」
「哦!這很重要?」
「我小題大做?可能吧。但這不是第一次了,他從來不記得,可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了,我本來不在乎的,可這次我提前跟他說過,他還是忘了。」
「你真娘……」
東方英才大怒,「你才娘!」
「要不要來見個面,試試我到底娘不娘?」對方開出了葷段子。
「你這個濫交狂,小心得病。」
這個老朋友什麼都好,就是說話很黃,但身為某種電影愛好者的東方英才倒也不討厭對方這點。他們正是在一個久負盛名的av論壇上認識的,他發覺這傢伙跟他一樣口味駁雜,av還是gv都看得很猛,再回帖一聊就熟了起來。
「這月新出的片,你買了沒有?」對方色心不改,無視他的苦悶而聊起片子的話題。
「喂,你這人也夠可以的,我正在心情不好呢,你還要聊這個?」他真服了對方的厚臉皮。
79、麻煩纏身
「有什麼?性可以緩解絕大多數成人問題,反正這麼晚你還沒睡,要不要我過來找你,或者你來找我?」
他又好氣又好笑,飛快打著字笑罵對方,「得了啊,別開我玩笑了,我才不想跟你見面。」
「真的不想?我早就想見你了,我是說真的,你跟你bf在一起太久了,沒激情了吧?來找我試試吧,來點新鮮感,有助於發洩壓力,化解矛盾。」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了頓才打出下面的字,「別開玩笑了,我生氣了!」
「你是不敢?不便?不忍心?這可不是什麼傷害,我遇過不少了,你是觀念上放不開。老是那麼兩個人對著,鑽石都要膩了,人不能總吃主菜不上點心嘛,對吧。」對方竟然開始滔滔不絕。
「別說了,我去睡覺了。」東方英才勉強打出這幾個字,一種被朋友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沒有從來沒見過面,但他已經認為網路上也能獲得真正的友情,沒想到這個朋友滿腦子都只是性,搞不好拿他yy過n次也沒準,這可真是有點噁心。
對方知道他是跟男人在一起的,也告訴過他自己是個雙的,他們一起追最新的片子,也一起高談闊論性這個東西,可他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對方的性幻想對象,這是種毫不尊重的冒犯。
「真生氣了?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也不好。特別想找個人來一炮。你不想就算了,我找別人吧,但是我跟你說,愛情什麼的純屬扯淡,我以前看你迷著呢,不好說而已。現在你跟你bg既然都膩了,趁早分手放開點玩……」
他實在看不下去,一個激動之下把對方拉黑了。
憤然關上電腦,他想著想著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丟下阿達一個人睡,瘋子般跑到這邊,結果得到了以為是朋友的人渣的一頓羞辱。
他到底怎麼了?不就是阿達不記得他的生日嗎,這世上多少丈夫都不記得妻子的生日,多少妻子又不記得丈夫的喜好?或者還是因為先前那點小矛盾,自己為了阿達而退避在餐會場外,等待著阿達的父母離開後才從後門進場?這又有什麼大不了?跟阿達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應該預知這些,心理準備已經做過好幾年,也每次都得體地應對了,如今的他們可以挽著手公開出入各種場所,還要怎麼樣呢?
阿達已經做得夠好了,如果沒有阿達的縱容,他又怎麼會有這樣任性的資格?是阿達給了他尋找自我的空間,得到信心和勇氣創建自己的事業,也是阿達的鼓勵讓他對人生不斷產生新的慾望,這些慾望跟他的年齡一樣逐步增長,得到的越多就越不容易滿足。
躁動的心漸漸冷靜下來,他反省到自己今晚確實太過,默默離開屬於他的城堡,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要把今晚的自己徹底抹掉,就像用橡皮擦掉作業本上荒謬的錯誤,然後再用信任和理解寫上新的答案。
跟離去時一樣輕手輕腳,停好車悄悄地走上樓梯,用鑰匙開門也唯恐弄出大的響聲,他甚至是屏著氣息挪進主臥室的。
心裡全是熱暖的回憶和希望,他要告訴阿達他們一定可以走到最後……不,阿達那麼累,還是明天早上再說,他只要藉著月光再好好看對方一會兒,就能安心地睡覺了。
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床前,他伸出的手指變得僵硬,幽藍的月光下面,床上竟是空無一人,這讓他全身沸騰的血液頓時冷了下來,坐在床邊開始發呆。
不知道熬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幾乎只是打個盹的感覺,一陣吵人的電話鈴聲又把他喚醒了。
他茫然拿起聽筒,甩了甩腦袋才意識到可能是阿達,趕緊振奮精神叫一聲,「在!」
「英才,過來陪我們吃早餐,有事跟你說!」
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自他的老父親,因為兒子的生意做得不錯,老頭子和老太太都光榮加入了這個偉大的餐飲行業,近期正駐紮在新店那邊幫忙管理呢。兩老日子過得順當了,人也越來越年輕,比起前幾年反而更加朝氣蓬勃,說話的腔調都有幾分威嚴了。
「啊?我昨天忙到很晚,累啊……還沒起床呢。」他有點怕兩老的「事」,那個所謂的事多半不離「相親」二字,每次去店裡他都只談公事,說到私事就要落荒而逃的。
「哼,昨天忙的不是好事吧?今天報紙又亂寫了!不許推,馬上過來!」老頭子就要吼了,他只得把聽筒拿遠點,在老頭子的怒罵聲和老太太的勸解聲裡乖乖就範。
硬著頭皮匆匆出門,二十分鐘抵達分店,門口的花籃還擺著長長的隊形,兩個老人正挺著腰桿指揮店員做事。
他歎口氣走進大廳,跟著父母進了一個小包廂,桌上已經擺著熱騰騰品種繁多的早餐。老頭一改先前的暴躁態度,笑瞇瞇地叫他試菜,「英才,快嘗嘗新廚子的手藝,我們又給招了一個,花樣特多,做得也好吃!」
他就睡了那麼一會,哪裡有什麼吃東西的胃口,但還是忍著不適每個盤子裡嘗了一筷子。
「嗯,不錯,你們請的人我放心。」眼皮還在打架,嘴裡卻給出好評,這個新廚師確實有點獨門功夫。
「呵呵,是吧!我就說沒找錯人。」老頭子得意的邀功。
「不過,口味比起本地的偏鹹了,食客的接受度恐怕不高,讓他再改進一下。」他又嘗了幾口,沉吟著放下筷子,「爸,我總店還有事,這就要趕過去了……」
「嗯,行!」老頭子喜滋滋地目送他站起來往外走,老太太及時推了推丈夫,老頭子這才「啊」了一聲,「站住!回來!」
東方英才心叫不好,堆著笑臉慢慢轉過身來,正對上老頭子橫眉瞪眼的表情。
「差點被你打岔忘了,坐下!」
「……那您就快說吧,我聽著。」他老老實實地坐下來做洗耳恭聽狀。
「找到了,願意跟你相親的姑娘,家裡是這邊郊區村裡的,條件比較差,但人爭氣,在外面剛讀完博士,我們都悄悄看過了,相貌長得還不錯。」老頭子概括力挺強,三言兩語說清了主要目的。
「啊?」還真有願意跟他相親的女人?那得在多郊區才沒有聽過關於他的流言啊……
「怎麼,高興壞了吧?我們定了日子,明天見面!」老頭子大手一揮,企圖一錘定音,一直沒怎麼插嘴的老太太也加入了隊伍,滿面笑容地講起那個女孩子怎麼好怎麼爭氣。
「呃……」這不是害人家嗎?他再怎麼敷衍父母也不能拿一個陌生女孩子的終身幸福來玩弄,「不行!我不去。」
「你敢?」老頭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額頭開罵,「以前你都說人家看不上你,我們也是找不到這麼個人,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說不去?你到底什麼毛病?」
他動了動嘴,眼睛一閉就準備說出那段話,「其實你們也早該知道了!我今天就跟你們說清楚!我……」
話到此處,一個不太用力的嘴巴落在他臉上,成功阻止他醞釀了一百零一次的告白。
「滾!不許還嘴,明天下午六點鐘準時在這裡請人家吃飯!」
他一手摀住臉,還想再開口,已經被老頭子拽著胳膊往外拉。老太太伸手就要勸架,被老頭子凶狠地一瞪,只得收回手站在原地灑淚歎氣。
80、冷笑話
把東方英才一路趕到大廳外面,確定遠離老太太的視線和聽力範圍之後,老頭子才壓低聲音發話,「英才,不許在你媽面前亂說!她受不了,血壓高……」
「那……」他殷切地望著自家老爸,只跟您說可以了吧?
「我也不行!」老頭子煩躁地甩甩手,「別說我不愛聽的!我聽了要發神經,明天不准遲到,你走吧!」
「那,您也太……喂,喂!」
眼睜睜看著老頭子溜得比兔子還快,滿頭包的東方英才被留在新開張的店外連聲苦笑,這個老爸,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就是抵死不認,使盡一切力氣來跟他較勁。這真沒什麼意思,但他也真沒什麼辦法。
看來還是只有向阿達求援,他懷著昨晚的疑問撥通對方的號碼。響了好一會,彼端才接起來,阿達的疲憊的聲音略帶沙啞,「英才。」
「呃,你昨天……呃,今天有空一起吃飯嗎?」他還是不想在電話裡討論嚴重的問題。
「我一天都要在公司,走不開……你帶菜過來陪我吃吧,就在我辦公室談。」阿達似乎察覺到他的異常,頓了頓又加一句,「早一點,我等你。」
「……嗯。」他撫著自己的臉,左右都留下了巴掌印,還真是對稱。自己情人和兒子的身份都做得不好,才理應被這麼懲罰吧。
他並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傷感,穩了一下情緒就驅車趕到總店,忙完一整個上午,從店裡帶了飯菜去找阿達,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自己下廚做過飯吃了。兩個人各自忙於事業,除了每天晚上一起回家睡覺,白天大多是互不搭界,跟所有平凡的異性夫妻差不多,連一起吃個午飯都要預約,或者像今天這樣就在辦公室裡草草安排。
一起好幾年了,他到阿達公司的次數用手指都數得過來,他幾乎是在刻意地避開阿達的光環籠罩,但所有去他那裡照顧生意的客人都多少看了阿達的面子。這無需疑問,而是他自以為早已釋然的事實,當電梯到了頂樓徐徐打開,他一腳踏進阿達的世界時,才發現自己還是介意的。
阿達的辦公室位於這個城市的最高處,神情靜默而嚴肅的僱員們目不斜視,看到他走進去沒有表現出任何個人的情緒,他永遠也做不到這樣的事,他那一點點小成就,還比不上任何一個由阿達親自管理的員工吧。
阿達的整個世界都很安靜,連他這個外來的客人都不由自主放輕步子,埋首於文件的阿達渾然忘我,聽到他的聲音才抬頭一笑,「來了?坐,我看完手上這份就陪你吃飯。」
他有點拘謹地坐下來,姿勢僵硬地挺著腰,阿達突然又發出了輕笑聲,「你今天怎麼了?好吧,我們先吃飯,快點把菜拿出來,我早就餓了。」
「哦,好……」他手忙腳亂地拿出飯菜盒子,阿達想要幫忙的動作讓他更加緊張,在工作著的阿達面前,他就跟個剛開始工作的小毛頭一樣笨拙自卑,還會不自覺的服從和尊敬。
「很香,一看就想吃,你請的廚師每個都不錯嘛。」阿達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端起飯盒對他眨了眨眼,「我這裡裝修的風格太冷,你不太自在吧?還是家裡好啊,我應該考慮在家辦公了,搞不好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他不爭氣的又被感動了,阿達總是這麼體貼,看出他的拘謹才刻意拉近距離。他深吸一口氣,也努力回以平靜的微笑,「我可不喜歡你到了家裡還要辦公事,免了吧。」
「呵呵,你不同意,我是不敢的……吃吧,都快涼了。」
兩個人很久沒有這麼簡單地吃上一頓了,就連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很少一起吃便當的,而且就這麼吃著感覺竟然還不錯,東方英才瞇起眼享受舌間的美味,「我還以為過了這麼久,口感會變差,居然還可以啊。」
「那是因為我們一起吃,人家有情飲水飽,我們有盒飯更飽。」阿達的笑話總是冷到笑不起來,讓他非常無力。
「真的很肉麻……再說這也不是正宗盒飯,你見過這麼豪華的陣容?」
「呵呵,你一向喜歡我肉麻嘛。」阿達難得吃飯時這麼多話,這也是他對阿達的不良影響之一。
「……吃你的吧,話這麼多。」他只好扮演起阿達的角色,表情威嚴地瞥一眼對方。
這會兒氣氛融洽,他真的不想破壞,所以閉口不提昨晚和今早的煩惱。可是當兩個人快樂的吃完這一頓,不可避免的時刻終將來到,他接著收拾餐具的動作站起來背對阿達,才可以順暢地開口。
「阿達,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你呢?」阿達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反問他。
「我有點煩睡不著,去了辦公室。」他認真地回答道。
「我翻個身摸不到你的人,馬上就醒了,打你電話不通,然後發現不知道打誰的電話找你……我就開車在街上轉了一會兒,後來開到公司樓下,順便上來睡了。」阿達的聲音還是帶著一絲沙啞,那副神采奕奕的外表下,阿達的心也許已經早就累了。
「電話可能有點問題了,我今天去換個新的。」現在用的這個電話,還是阿達六年前送他的,什麼東西用久了都會壞,何況在這個年代,修理它昂貴又麻煩,還是直接換一個省事。
「英才……」阿達叫了他的名字之後,停頓半晌才接下去,「以後不要沒有交代就出門。」
他想忍下那份委屈,卻慢慢轉過了身看著阿達的眼睛,「對不起,但是你也一樣。我出去不到一個小時就後悔了,馬上趕回家,可你不在,一整晚都沒回來。我也打了你的電話,你沒有接。」
阿達突然站了起來,隨後又坐下去壓著聲音解釋,「我也會有脾氣不好的時候,英才,對不起。」
東方英才用眼神追逐對方那張偏過去的臉,這明白地表示著一種拒絕,他們彼此都不想吵架,但唯有中止這段談話才能逃離相互指責和道歉的境地,否則會跟之前的好幾次一樣,變得沒完沒了。
「沒什麼……呃,我還有事,先走了,我們晚上見。」那也只能先這樣了。
「晚上我要加班,全公司都是。」阿達並沒有抬頭,用交代公事的口吻知會他。
「哦……好吧,我晚上不等你吃飯了。」他只得輕輕地點了個頭,以極快的動作離開這間格調冰冷的辦公室。
匆忙的腳步到了樓下,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在那棟高聳的大樓前猶豫再三,實在沒有力氣再回去面對阿達,於是拿出手機撥給對方,「阿達,我有事要說,請聽我一次說完。」
他咬著牙把那個大麻煩丟了過去,惴惴不安等待阿達的回答,對方在電話那頭苦笑起來,「你想怎麼處理?我聽你的。」
「我就是沒有什麼辦法,才交給你做主。」
「英才,不要這麼狡猾,我之前提過多少次,除了開誠佈公,沒有別的辦法,我也是這麼處理的,可是你覺得不行。拖到現在事態惡化了,你還叫我來處理,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也解釋過很多次了,我每次都想說,是我爸不讓我說,他今天還打了我一耳光!」東方英才委屈得都有點氣急敗壞了,自己吃了耳光,阿達竟然沒有注意到,比起以前真是不一樣了。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12
81、負數
「我看到了,但是你沒開口,我以為你還沒準備好跟我講。」跟他一樣,阿達的語速越來越快,「現在你已經不是什麼事都會跟我講了,我照你的意思尊重你,給你足夠的空間,你自己想說的我才問你,我還能怎麼做?你告訴我看看!」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英才,我們之間用不著道歉,我只是想解決問題。」
「……那我自己處理,你去忙吧。我要好好想想,我會解決的。」他找回理智結束了這個電話,他們不能依賴這塊機械來溝通,兩個人面對面容易爭吵,於是逃避彼此的臉,這更非長久之計。
這個寂寞的夜裡,東方英才睡得很晚,他想著等到阿達回來了再睡,可一直等到睡著了身邊也是空的。半夜裡他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似乎看到了阿達,手摸過去也是實在的觸感,趕緊整個人貼住對方汲取那暖暖的熱意。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又是空的,讓他一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昨晚做了夢,還是現在正做著夢。
連對方有沒有回來過,他都無從辨別,身為情人的自己真的太失敗。是他要求的太多,還是阿達給的太多,也許索取和給與都超過了限額,才會轉化變成如今的接近負數。
到了第三個晚上,阿達照樣還要加班,他乾脆直接在店裡吃完晚飯沒有回家。他不想再辛苦的等待整夜,像個守著丈夫回家的妻子般無助。
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腦,他找了個不費神的遊戲消磨時間,順便跟幾個並不太熟的朋友聊天。寂寞真的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他已經多年沒有這麼久的獨處過,遊魂一樣在網上飢不擇食地尋找新朋友,這行為雖然輕佻膚淺卻能幫他熬過難關,否則他會直接開車衝去阿達的辦公室大鬧一場。
他很想那麼做,只是害怕那樣會給他們的關係火上澆油。如果阿達真的不想見到他,他就失去了任性的資格,他骨子裡還跟以前一樣俗氣淺薄,但從來不傻。
有個新號跳出來要加他,他想也不想就通過了。反正一言不合,就可以拉黑,網路上的關係比生活裡痛快得多。
「嗨,對不起,是我。」
沒頭沒腦的道歉讓他愣了一下,「誰?」
「我,前天晚上真的對不起,我喝多了亂說話,你別生氣了,我們這麼久的朋友。」
哦,那個噁心的傢伙,他其實沒那麼小氣,只不過那天被惹毛了。看在對方的道歉似乎有點誠意,他笑著回了一句,「知道是這麼久的朋友,還胡說八道?別說什麼喝多了,那是最爛的借口,壞事都是自己想幹才幹得出來。」
「哎呀,您目光如炬,都說得我無地自容了,就給個台階我下不行嗎?非要我紅臉了才罷休?」
「呵呵,算了。」他繼續笑起來,這個猥瑣但還算風趣的傢伙,他真討厭不起來。可能因為他骨子裡也不是斯文人,跟阿達在一起這麼久,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變了不少,但跟這個不算太壞的壞蛋聊天,有時覺得像在跟曾經的自己交流,還怪有趣的。
「那我可不可以吹一下這兩天的艷遇?用語聊?」對方恬不知恥地追擊。
「可以,你這個變態。」他不以為意地戴上耳機,對方雖然亂性得很,可也有著自己的分寸,他不是第一次聽對方吹噓這些了,根本沒有那傢伙自己說得那麼誇張。
「嗯,我昨天看到一個帥哥,真是個大帥哥!我很少搞基的,都動了心,到今天還忘不了他呢。」
「得了吧你,不是說艷遇嗎?根本就沒有搞到手啊?連名字都不知道吧?」他嗤之以鼻。
「我是個潔身自愛的大好青年,怎麼能隨便奉獻肉體?先奉獻精神嘛,我在跟他神交……」
「噁心!你還不交個固定的女朋友,遲早變老光棍。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你倒是交一個啊。」
「這不正在交嗎……我決定了,明天一定要去搭訕,我看他還是單身,我有機會的。」
對方的笑聲極其淫 蕩,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不想聽了,你真下賤!如果是認真的,我鼓勵你追,如果是玩玩的,還是別禍害人了!」
對方沉默了一下,深情款款地說:「認真的,最少保持一個月不變!」
他笑罵一句:「去你 媽 的!」
有了這個壞朋友的陪聊,這個夜晚過得容易一些了,沒過十二點他就下線,和衣躺到沙發上睡覺。正是睡意朦朧的時候,阿達的電話來了,他接起來帶著一點興奮問對方:「你回家了?」
「還沒有,你也不在家吧?我剛打家裡電話沒人接。」阿達的聲音帶著濃厚的睡意,鐵人也經不起連續幾天幾夜的加班。他真的想不通,阿達怎麼就成了工作狂,難道是為了避開他?
「嗯,我也忙,加班呢,不過現在要睡了,就在辦公室裡將就一夜。」他告訴自己不要猜忌,卻沒辦法對抗那些可怕的念頭。
「好,那我也不回去睡了,就在辦公室裡將就一下。最近我真的很忙,出國回來會好好陪你的,我盡量把時間安排妥當。」阿達一邊解釋著都在打呵欠,這讓他覺得那些解釋未免多餘。
「好了,就這樣吧。」他故意冷淡地回應,明知道可能刺傷阿達,還是忍不住要那樣做,而他更怕的是這樣已經無法刺傷對方。
果然,阿達的聲音也冷淡下去,這比他最壞的預想要好得多,同時又讓他心口有點發疼,「那就這樣,我掛了。」
放下電話,他很快就安心地睡著了,有那麼一點東西,阿達跟他都一樣,還是那麼在乎。他們只是彼此都太忙,或者像什麼電影上說的,相處太久後就審美疲勞了?反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問題總是存在的,也是可以解決的,他們一起跨越了很多難關,還有這些正要跨越的難關,只要那點東西始終還在,他們就不會跨不過去。
就這麼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他竟然睡得比前兩晚還好,早上爬起來簡單的洗漱過後,他溜下樓從後門出去,又繞個彎從前面走進,裝作自己才剛來店裡。他和阿達之間的任何問題,都是絕對的隱私,他不願讓別的什麼人旁觀並以此為樂。
這會兒正是早餐時段,一樓開放的兩個廳都生意滾滾,所有員工忙得團團轉,看到他進去就工作得更賣力了。他頗感滿足地欣賞著這個熱鬧的場面,屬於他的理想國,雖然還很渺小,但只要不跟阿達相比,在他心裡就已經十全十美。
他微笑著進了自助廳,隨手端了幾碟愛吃的小點,怡然自得地獨佔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來悠閒地享受這一切。昨天早上也是這樣渡過了一天裡最快樂的時段,然後就要忙起來,但是有了這樣半個小時,他也就有了忙上一整天的動力。
這個時刻他絕對不想被任何人打擾,連手機都暫時關了信號,可正當他瞇著眼睛品嚐舌間的美味,一個不速之客站在他的桌前。
「嗨,你好,我可以坐下嗎?」
看似禮貌的男人有著一副陽光俊朗的好外表,身材也是經過後天錘煉的出眾,顯然是個經常健身的主。更讓他不快和驚奇的是,這個人的嗓音實在很耳熟,但他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可能是什麼宴會上打過招呼的路人,卻跑來冒昧的搭訕。
82、妻子的抱怨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東方英才很想發飆,但畢竟要保持成年人虛偽的禮數,只能用極度的冷淡來婉拒那個討厭的傢伙,「其他桌也還有空位子的。」
「其實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對方咧開一嘴白牙,笑得十分可惡,「帥哥,我昨天就想來認識你了,你應該不是在等人,我聽別人叫你東方先生,那麼,你就是那個有名的東方英才吧?而且是這裡的老闆?」
被窺探的感覺讓東方英才暴怒,氣到極點反而更加冷靜,他不再是幾年前的毛頭小伙子了,經過不少了所謂的大場面,何況面對這麼一個無聊的傢伙。
「你是哪家記者?你的手法已經過時了。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走開,否則就讓保安過來請你出去。」
「記者?我不是……」聽起來是不怎麼有誠意的辯解,只彎起來半邊的嘴角還帶著笑意,明顯的戲謔神情更惹人生氣。
東方英才決定不再忍耐,站起來向不遠處的保安揮手,這個騷擾者才真的慌起來,舉起雙手老實投降,「好了好了,是我!遊戲人間,昨晚我們還語聊了,你到現在都沒聽出來?」
「嗯,後面聽出來了,但是,」東方英才斜著眼狠狠瞪他,「你竟然戲弄我?你怎麼知道是我的?你這麼耍我讓我很不爽,你滾吧!待會我就把你再拉黑,以後也別想找我!」
「脾氣不要這麼火爆嘛,你平常都是憂鬱王子,這一下子就變成猛男了,真受不了……」對方嘻嘻哈哈地厚著面皮坐下來,「對不起,我看你最近心情很差,擔心你亂來,就用了點小技術……那個,查你電腦。」
「你說什麼?」東方英才再次站了起來,被這個大膽的罪犯氣得語無倫次,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可以告你!你只是我一個網友,怎麼能私下查我?滾!等等,你叫什麼,住哪?我要去報案,如果我以後有任何經濟或者名譽損失,都是你幹的!」
那傢伙終於有點尷尬了,也學他壓低聲音回答:「我姓游,我直接把身份證給你保管好不?銀行卡也可以押給你,以此保證我的誠意。」
「你有什麼狗 屁誠意?算了,你還是滾吧,以後都別在我面前出現,網上也自己消失……得,還是我自己消失吧。」東方英才憤怒過後就是失望,再也不想交什麼網上的朋友了。
「我要解釋!我真的是擔心你才……好吧,那是借口,我是想追你!」那傢伙聲音漸大,最後那幾個字惹得廳內別的人都側目望過來。
東方英才先是愣了下,隨後又氣又臊地用力一拍桌子,臉都被那傢伙氣紅了,「你給我馬上滾!保安!」
看到他來真的,那傢伙只好轉身跑了,速度倒挺快的,還不忘記回頭對他叫,「我還會再來找你的!等你消氣了……」
「滾!」他第一次在自己店裡失態,當著眾多的客人。他敢肯定,不出幾個小時,連他父母都會知道這個可笑可恨的小八卦。
果然,中午剛到下班的點,父親的催魂電話就來了,「你還真本事啊!早上搞出那麼個笑話來!」
「爸,我是受害者!你知道什麼啊!」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你也甭跟我說那些屁話,下午準時來吃飯,不許遲到!」
「啊?」還沒等他問清楚,老頭子就兇猛地掛斷了,他想了半天才憶起今天下午的相親飯局。這可真要命,怎麼麻煩事一個接一個的來?
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地撥給了阿達,聽到對方熟悉的嗓音後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就應承了要獨力解決這些事的,於是不得不壓下軟弱的傾訴,「阿達,沒什麼,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下午我有事,晚上會回去。你呢?」
「我盡量。」阿達似乎很忙,翻閱文件的聲音很大,「早上開了一上午的會,現在手上事情很多,下午還要出去……唉,真想好好放個假。」
「嗯,那我等你。你是該放假了……一年都沒有休息過了吧?」
「我忙完這一陣,可能會有時間放假陪你,到時候要去哪玩,你做主。」阿達的聲音終於鬆弛下來,帶上淡淡的笑意。
「好,希望吧。你確定有休假了,我再想到底去哪。」
不是他不嚮往,實在是彼此間有太多的「可能」都沒有實現,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勇於希望了。希望越小,失望就越小,就像阿達也只敢給他一個並不確切的「可能」。即使超人都有無法做到的事,那些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瞭解的缺憾。
晚上六點,他還真的響應父親的命令,去見了那個敢於吃螃蟹的姑娘。席上父母把他看得死緊,不讓他有任何破壞相親的機會,他只能趁拿到對方的號碼以後,遁去衛生間給對方發了一個短信。
等到飯局散了,他收到對方回過來的短信:「謝謝你的坦誠,我也聽別人說過,但我家人欣賞你的條件。放心吧,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只想請你幫幫我。」
對於女孩子,他一向是又怕又愛,看到這些話,他直覺是個大麻煩,但不好意思裝作沒有收到。正猶豫著,對方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東方先生,我們還是下次見面說吧,事情有點複雜……」
跟對方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他覺得自己好像入了個套,可想一想那也只是舉手之勞。一個漂亮的姑娘,遲遲不肯結婚,因為她愛著一個父母看不上的窮小子,而且這個窮小子也因為極端的自卑和自尊心不肯追她……老套、彆扭又浪漫的愛情,他如果能奉上力氣促成這段佳話也算不錯。
那是他放棄了的故事,如今都由別的女孩和男孩主演,他的人生已成定局,他並不後悔,只是偶爾會有一點懷舊。
晚上在家裡又度過了寂寞的幾個小時,阿達終於在十點鐘回到家,可以讓他實實在在的親吻和擁抱。可是兩個疲累不堪的人,稍稍親熱過後就抱著彼此睡了,都沒有精力來一場火辣的性 愛。閉著眼睛睡著之前,他不知怎麼突然想起網上看到過的一篇老帖子,標題是「妻子的抱怨」。
「最開始一天一次,第二年一週三次……今年第七年,到現在還沒有一次!」
「呵呵……」他回想著那些誇張的詞句笑出了聲,笑聲卻比那時小了很多。那時他以為是個無聊的人發了個搞笑的貼,現在想起來,那其實是個寫實的貼。
「笑什麼呢?做夢了吧……」身側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小聲嘟嚨,趁著月光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就像個可愛的巨型嬰兒。他忍不住又想笑,摀住嘴繼續觀察對方的臉,恬靜而柔軟的感覺從胸口漸漸浮起,那種躁動不安的感覺慢慢沉了下去。
次日早上,阿達又起得很早,但他也留了心跟對方起來得一樣早。在阿達出門之前,他提議兩人一塊去吃早餐,他從沒有讓阿達進入他早上最寶貴的那個時段,主動邀請應該是個不錯的想法。
阿達有點意外,但肯定是看出了他的興奮勁,非常配合地點頭同意,兩人一起驅車去了他的店裡,坐進專屬於他的那個角落,彼此陪伴著對方享受新一天的開始。
正跟阿達脈脈地對視著,複習眉目傳情的技巧,耳邊響起輕微的怪聲,「絲……絲絲……」
83、短兵相接
東方英才被耳後傳來的怪聲嚇了一跳,以為店裡什麼時候跑進了蛇類,一轉頭就看到某個惡棍正在擠眉弄眼,嘴裡還發出那種噁心的聲音。
他狠狠瞪了過去,對方回以抱歉的手勢,順便盯住他身邊的阿達目露淫光。他氣不打一處來,不動聲色地拿起個小杯子,趁阿達低頭吃東西時對準那個傢伙砸去。
「唉喲……」
一聲淒厲的慘叫引起眾人注意,阿達也微抬起頭看向那邊,片刻後才皺起眉看看自己對面的東方英才,「你跟那個人認識?」
「不認識!」他斬釘截鐵又汗流浹背地回答。
這句話才剛落地,那個不識時務的混蛋就笑嘻嘻地站起身來,無視他兇猛的視線,禮貌又客氣地對著阿達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是英才的朋友。」
東方英才面如土色地看著阿達,對方只輕輕瞥了他一眼,並沒有站起身來,而是帶著刻意的傲慢抬起下巴,視線冷淡地掠過前方,「他的朋友我都認識。」
那只指節纖長的手整潔漂亮,卻略帶尷尬地僵在半空,好在手的主人反應挺快,以收回手的動作順便抹掉額前的一滴汗,「呵呵,我是他的……呃,網友。」
「哦?」
阿達皺眉的樣子雖然好看,但短短的時間內出現兩次,東方英才感到有點超過負荷,只得勉力掛上坦然的表情沒好氣的回答,「嗯,網友,偶爾聊一下的那種。那個,我不需要為你們做介紹吧?再說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聽到他最後那句,阿達瞇起來的眼睛回復了正常,反而站起身禮貌地向那傢伙伸出手來,「幸會,請問貴姓?英才有時候會亂發脾氣,請你不要見怪。」
可憐的傢伙終於找到了台階下,微笑著回握住阿達,「免貴姓游,你是盧先生吧?我剛剛在那邊就覺得你挺面熟。英才經常跟我提起你……哦,請別介意,我也是最近幾天才跟他見面的,以前只知道他的網名。我們在網上聊了好幾年,我也早就習慣他亂發脾氣了,呵呵,我跟他那麼熟,不會見怪的。」
就在這一刻,東方英才決定跟眼前的混蛋徹底絕交,對方這席話說得實在曖昧,已經遠遠超出朋友間的捉弄了,更何況他們只是網友!他絕望地看著阿達再度瞥過來的眼神,伸出手指狠揉幾下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斬釘截鐵地站起來,向著那混賬的臉上用力打下一巴掌。
「啪」地一聲,非常響亮,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大家露出歉意的微笑,「沒事,演員排戲,各位請繼續用餐。」
接下來,他昂首闊步地領路前行,只對身後丟下一句話,「我們去辦公室談,不要影響其他客人。」
幾分鐘後,辦公室裡的三方會談如火如荼地上演了。在客人面前展示著優雅禮數的東方英才揪住某人的衣領厲聲逼問,「你到底是誰,做什麼的?你侵入了我的私人電腦,非法竊取我的個人信息,我要告你!」
「呃……我透不過氣了,盧先生幫幫忙!」可惡的始作俑者叫得異常淒慘,旁觀的盧啟達卻冷淡到無視眼前耳側的一切噪音,只深深看向正在噴火的東方英才沉默不語。
「你再不說,我就報警了!」東方英才給對方下了最後通牒,「阿達,打報警電話!」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你這麼凶幹嘛!」姓游的混蛋終於軟了,舉高雙手乖乖投降,「先讓我坐下來喝口水,我保證老實交代。」
「先說了再給水喝,不然馬上報警!」東方英才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他這次真的被惹毛了。
「好,那也得讓我先坐下啊!」
姓游的傢伙扭頭爬向沙發,硬是擠在了端坐如山的盧啟達身邊,東方英才看著對方咕嚕亂轉的眼睛珠子,趕緊撲上去把人拉開,「你給我滾遠點!那邊去!」
盧啟達還是沉默地注視著這場鬧劇,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這讓東方英才無端端地害怕起來,強行坐在他身邊挽住他的手臂,「阿達,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這件事我一定會追究到底的。」
「……在外人面前,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這樣很奇怪。」
以極低的聲音回應了他,阿達挪開身體跟他拉開一點距離,表情溫和而疏離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傢伙,「你對我們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到底出於什麼目的?你不必害怕,如果有人僱請你,我可以出比他高出兩倍的價格,還能夠絕對保證你的安全,只要你願意合作。」
「僱請?」單手捂臉的傢伙愣了一下,隨後爆發出一陣大笑,「英才,盧先生,你們真的太有想像力了!我只是一個……呃,業餘的源碼愛好者,閒著無聊學了點破解技術什麼的,保證沒有任何傷人的目的。」
「那你的真實姓名和身份?」盧啟達微笑著質問。
「游世錦,二十五歲,無業遊民。」
「你不是本城人?」盧啟達再一次皺起了眉頭,盯著這傢伙年輕而桀驁的面孔。
「當然不是,我喜歡到處跑,也很博愛,什麼都喜歡,就是什麼都做不久而已,呵呵,我很有語言天分吧?到這裡才不到一個月,就能說你們本城的方言了。」對方還是滿不在乎的神態,雙眼卻亮得灼人,像有著用不完的熱情和精力。
東方英才看著對方那張神采奕奕的臉就想痛扁,於是憤然插話,「你少東拉西扯,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真的想知道?」對方還是在笑,可眼神卻認真起來,「英才,我沒有得到你的同意就獲取了你的個人信息,這確實是不對的,但我有合理的原因,你最近情緒不穩,我做為你的朋友,肯定會擔心你的人身安全。當然,非理性的感情因素也有,我早就想來看看你了……」
「好了,到此為止吧!」東方英才警覺起來,就算自作多情一回,好過再去踩一次阿達的雷區,「我不追究你了,我們就當沒認識過,你現在馬上走,以後也不要再找我!」
「為什麼?我們是朋友,我們在網上有說不完的話,除了這一件事,我還做錯什麼了?你幹嗎對我這麼狠?」年輕人一點想走的意思也沒有,反而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臉看,「以我豐富的愛情經驗,你反應過度了,為什麼呢?」
東方英才竟然紅了臉,隨後惱羞成怒地踢了對方一腳,但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動作好像很曖昧,趕緊側過頭看了身邊的阿達一眼。阿達也正看著他的眼睛,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似乎已經無意在外人面前保持完美的風度。
「啊,盧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當著你的面跟他調情,不過,你們的感情確實有嚴重問題,這與第三個人無關。」那傢伙敏銳又尖刻的說著,毫不畏懼地面對著已經站起身來的阿達,挺起胸膛擺出一個挑釁的姿態。
「阿達?」東方英才有點慌亂地跟著站了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偏向阿達所在的方向,心卻在悄悄地往下沉,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混賬說得有幾分道理,儘管把感情煩惱透露給陌生人的自己很可鄙,揪住自己這個弱點的無賴更可鄙。
「……我承認,我們之間確實有問題,但我不認同……你的處理方式。」阿達在他的呼喚下暫停住腳步,緩慢地保持著理智的用詞,可還是流露出了憤怒和傷感的情緒,「我想靜一下,一個人……我會給你電話的,不要主動打給我……我先走了。」
84、刀鋒
阿達又一次拋下了他,就像很久以前每次爭吵過後一樣。東方英才以為自己會很傷心,但事實上他比自己想像的鎮定多了。也許這是因為早已預見,或者因為刻意的麻木。
他坐下來默然點了一根煙,抽到半截才發現最討厭的始作俑者還沒有走,他也累了,懶得再跟對方吼叫,而是努努嘴示意「滾蛋吧」。
「吵架是情侶間的常事,你不開心,我陪你好了。」那個厚臉皮一點兒自責的表情都看不出來,笑得特別欠扁,「這邊好玩的都是哪些地方,我帶你去散心吧。」
他目不斜視地繼續抽煙,嘴裡低聲罵出一句,「有病。」
「呵呵,我沒病,你才有病,那位盧先生一看就知道要求特別高,走路說話都一板一眼的,虧你受了這麼多年。他有潔癖吧?如果你跟別人上一回床,他會不會把你甩了?」
對方滿不在乎的腔調再次惹怒了他,用力摁熄煙頭手指大門,「滾出去!」
「我收回!收回……」那傢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欠著身用可憐兮兮的小狗目光仰視他,「看在我年少無知的份上,大度點原諒我吧。我發誓,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給你製造麻煩的,而且我會幫你,你知道我戀愛經驗豐富,肯定對你有用的。」
「你……」他瞪著眼前的無賴,哭笑不得地站起身來,「算我求你了,網友,你哪來的回哪去吧,再別來攪和我的事了。你有個p的戀愛經驗,只有炮 友經驗還差不多。」
「好,好,好!這才是我認識的油菜哥嘛,你跟你的盧先生在一起那麼文雅,我都不習慣了。」那傢伙來了精神,越發得意,拍一下他的肩膀就往外拉,「小兩口吵個架而已,千萬別先低頭就對了,姿態擺高點,保證他熬不住,你放開懷抱只管陪我去玩玩吧。」
刻意加重的「網友」二字都不能打擊到對方一點點,還這麼死皮賴臉地纏上來,東方英才真的無奈了。再加上那句熟悉的「油菜哥」……沒錯,東方英才的網名就是這個,痞中帶土,他自己挺欣賞的。
懷著一點對阿達的報復心態,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被「網友」拉出辦公室,還真的打算找個地方散心。雖然他很清楚這個混賬網友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他可能別有企圖,但如果這樣能讓阿達緊張一些,也比暗無天日的冷戰要強。再說,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他這輩子都不會愛上第二個同性,阿達跟他在一起七年了,卻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對他的不信任,這才是他真正怨恨阿達的地方。
從來沒有同性追過他,他也並不清楚自己在其他同性眼中到底有沒有魅力,那個傳說中的圈子他從來不敢踏入,因為擔心阿達會不高興。開了幾年的餐飲城,認識了不少人,他卻一個親密的朋友都沒有交上,也因為擔心阿達會不高興。在阿達這幾年的行為上看,事業才是阿達心中的第一位,那麼他是把阿達放在第一位,實在太不公平,哪怕他這些要求公平的想法也是被阿達慣出來的。
是的,阿達對他非常的好,他卻還是覺得不夠,永遠都不夠。他放棄了娶妻生子的願望,安心地跟阿達在一起,就想要在對方心裡永遠排在第一位。阿達給了他勇氣,給了他尊嚴,還給了他要求的權利,唯獨不肯給他永不分離的承諾。
其實早在四年多前,阿達就提出過結婚的事,他那時帶著微醺的醉意要求對方的保證,「一輩子都在一起,永遠不分手!」
本來在微笑的阿達沉默了很久,卻輕輕搖一下頭,「我沒有辦法保證這個,你也沒有。」
他萬分委屈地抱住對方低吼,「我能保證!我發誓,這輩子也不跟阿達……」
阿達伸出手摀住了他的嘴,用力之大差點讓他窒息,「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保證,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彼此都會受不了。」
就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爭吵毀掉了那個本該美妙的夜晚,幸福的生活也在不斷的小摩擦中漸漸貶值。他們還是很親密,他們都能肯定彼此愛著自己,可有什麼東西就像那次被中斷的求婚一樣,悄悄裂開了一道裂痕,無論多麼用力的想要修補,縫隙中漏掉的快樂都越來越多。
那之後阿達工作得更加賣力,彷彿事業才是真正的愛人,而他就是搞破壞的第三者,不得不委曲求全而且完全被動地等待著那個有婦之夫。這真他 媽的憋悶,他也有自己的事業,也同樣佔去了很多時間精力,可他被阿達冷落起來照樣有空餘的閒暇上網交友解悶。
沉浸在凌亂的回憶裡,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著游世錦的糾纏,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他的心不在焉,對方竟然也並不生氣。那個厚臉皮的傢伙總是笑瞇瞇地,反客為主帶著他在城中亂轉,什麼地方都去逛一下,還一路拍下許多照片,說是將來老了要靠這些照片來編個回憶錄。
他冷眼旁觀,出言嘲諷,「喂,你不是說愛情啊真心啊都純屬扯淡嗎,老了還寫回憶錄幹嗎?」
那傢伙回頭朝他笑得燦爛,「人的一輩子也就是扯淡,但到老了總會留下點什麼。」
「哼,看不出來,你還是文藝青年啊?裝腔作勢的。」心情一差,看誰都不順眼,反正這傢伙承受力強,他也就怎麼惡毒怎麼損。
「我是心血來潮了就裝一下,不像你那位盧先生,無時無刻都在裝。」
他頓時飛腿狠狠踢了對方一腳,表情兇惡而認真地強調,「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通知你,不許再詆毀他。我跟他的關係是有點問題,但他還輪不到你來挑剔。如果你做不到,現在就說清楚,我保證再也不會跟你見面。」
對方愣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半晌才又笑著點點頭,「好,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保證下不為例。」
果然,就像這傢伙所保證的,這一天餘下的時間他再沒從那張壞嘴裡聽到阿達的名字,只是晚飯前接到相親對象的電話時,這傢伙表現出了極不合適的興趣,並且不要臉的跟著他一起去了晚餐地點。這頓本該是三個人的飯局變成了四個人的,那對不被家人認可的小情侶跟他這位異常活躍的網友很快打成一片,不但吃得高興聊得開心,還意猶未盡地拉著他續攤,晚上八點後直接奔赴本地最大的酒吧去看表演。
格調不高的歌舞笑話本來應該是他喜歡的,可他提不起精神去跟著叫好拍掌。才看了一兩個節目,他就意識到阿達這是最討厭的、低俗喧鬧的場所,不由低頭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捏在掌心的手機。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震動起來,阿達的名字開始跳動。他嚇了一跳,又驚又喜,一邊摀住耳朵摁下接聽鍵,一邊努力從坐滿了人的座椅中往外擠。
好不容易擠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可以聽清楚阿達的聲音,但這顯然無法掩飾他身處的場合。阿達不得不加大聲音問他,「你在哪裡?劇院還是酒吧?」
他很想回答「劇院」,但還是老實地回答,「酒吧……朋友拉我來看表演。」
「看來你心情不錯,英才,我還一直在擔心你生我的氣……是我多慮了?」阿達的語氣有點不對,他當然聽得出來。
「阿達……」他正準備繼續說實話,其實他生了一天的氣,腦子一轉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嗯,我沒有生氣,一點小事。我玩得很開心,你有事就忙你的吧。」
「你跟什麼朋友在一起?」阿達的語氣不悅而緊張,他有許久沒被對方這麼直接的質問過了,感覺還真不錯。那個厚臉皮的下三濫招數說不準會有點效果,不要搶著認錯低頭,擺高姿態才能拉回阿達的注意力。
「游世錦,還有那個跟我相親的女孩子……大家既然認識了就交個朋友。」
「相親的女孩子……一起去酒吧?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阿達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幾分,沉默數秒才回復正常的頻率,「英才,你是在報復我嗎?我今天早上有點失態,因為我在對自己生氣……我沒辦法讓你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實在很無能。你知道,我一直認為自己算是有本事的人,可以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我沒有想到你會不開心到那個程度,而且寧可跟陌生人交流也不肯跟我說……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自己的失敗。」
東方英才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原來阿達不但會生氣,也會跟他一樣有沮喪的時刻,這讓他好受多了,立刻軟下來回應對方,「不,你已經做得最好了,是我想得太多。阿達,你放心吧,我會想通的,你看重事業沒什麼不對,我也有自己的事業和朋友。」
「我不想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你自己要小心一些,我們一向朋友不多,你也知道人心險惡這幾個字。」阿達接下來的話讓他有點上火。
「我自己有分寸,阿達,你說我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你也一樣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尖銳的指責脫口而出,他一退步阿達就趁勢逼進,對方連一個永遠的承諾都不能給他,他們又怎麼可能完全信任彼此?
「我只是擔心你……我很累,不想再討論了,祝你玩得開心。」阿達解釋到一半,歎了口氣就結束了這個簡短的談話,他也只能把那些來不及說出的心聲硬吞回去。又一次通而不暢的對話,兩個人都小心保護著什麼東西,卻讓未曾剔淨的雜質再度沉積。
放任自己跟眾人一起喝了點酒,深夜才把那個厚臉皮丟去酒店再獨自歸家,照樣是空無一人的床鋪寂寞地等待著他。今天的阿達是真的受了傷,可他又何嘗不是?雖然已經很晚,至少他還是回來了,而阿達沒有。
直到第二天,他才收到晚來的短信,阿達坐早上的飛機去了英國,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星期。
短信的字數並不多,寥寥兩句話——「我們真的需要彼此冷靜一下了,對嗎?回來再談,希望你能有空。」
然而對於他來說,這輕飄飄的兩句話猶如末日喪鐘,一直讓他害怕不安的不過就是這個,從七年前甚至更早的最初。但看到它們的同時,他也吁出一口長氣,猶如關押已久的死囚終於看到了頭頂的刀鋒。
85、前奏
這幾年來,東方英才還是第一次跟盧啟達分開這麼久,儘管對方工作那麼忙碌,超過兩周不見面的情況卻絕無僅有,何況連電話都欠奉,簡直像分手的前奏。
像賭氣一般,兩個人誰都不肯先撥過去,即使深夜不能入睡的他猜想著對方也是一樣。連著好幾天熬下來,也就慢慢地習慣了,跟那些歌裡面唱的相似,沒有誰都未算是世界末日。
漫長的冷戰延續了三周之久,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具體哪天回國的,也刻意的不去關心。再見到阿達的那天,又是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因為過於寂寞而再次跟新朋友去電影院消磨時間的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點過後。
阿達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而他震驚地站在門口,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一股陌生的感覺讓他眼睛酸澀。
「談談吧。」阿達的聲音從容鎮定,自然得彷彿在討論天氣。
「嗯。」他也沒有什麼餘地繼續逃避,甚至解脫般快步走了過去。
接下來他們說了很多話,沒有吵架,非常和平,然而有種深深的疲憊瀰漫在彼此之間。
「……無疾而終是最壞的後果,我希望那不是我們的結局,所以,暫時分開一下對我們都有好處?」阿達試探般詢問他,眼神卻沒有看向他。
他渾身變得冰冷,連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反而勉強逼著自己笑出聲來,「好,這樣好……暫時分開一下……」
差點說不下去了,他又突然雀躍起來,在散亂的回憶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對,上次我們也是這麼解決的!那……那我明天就搬出去吧!」
把分手當做復合的唯一希望,他管不了這樣的自己有多可悲,只要還能找到一個希望,就可以說服自己繼續堅持。
「不用這麼急……我們先分房睡,你用這段時間裝修那套新房子吧。就算……」阿達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把這幾個字省略掉,「反正那邊遲早都要裝修的。」
「……」他這才想起來,他確實在前年買了一套新的房子,郊區的獨棟別墅,做為對自己投資成功的獎勵。當時他還驕傲了一陣子,這是完全靠他賺到的錢買來的,打算給父母將來養老。剛才心裡太亂,哪裡想得到那套新房,可阿達一下子就這麼提出來,顯然早就已經想到了。
「我還是先搬回家去住吧,裝修要花不少時間,我一直住在這邊……也不方便。」他猛然站了起來,想要衝進房裡去收拾東西,他害怕自己的承受力太差,說不定連今天晚上都呆不住。
「沒什麼不方便的,這也是你的家。就算我們真的分手了,這個家始終有你一半……再說,你這麼突然搬回去的話,伯父和伯母會擔心你。」阿達一伸手就拉住了他,再次把他摁下去坐好,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對方也是真心實意的在為他打算,他絕不會懷疑這一點。
「我可以不搬回去,我先去住酒店,或者先在辦公室窩一下。」他任性地拒絕著,從中尋找微小的希望,「反正也不會很久。」
「住在外面更不好,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揣測和麻煩,也不安全。辦公室我睡過,難受得很,家裡又不是沒有房間。」阿達連眉毛都皺了起來,語氣卻越發溫和體貼,想了想才繼續輕聲勸慰他,「你是怕我不守約定?你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我保證做君子,只要你不主動跑到我這邊來。」
阿達的冷笑話向來不怎麼好笑,這時候聽著就更讓人傷感了,可東方英才還是配合的笑了一下,哪怕笑得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我才不會那麼賤,你也放心吧。如果你想圖謀不軌,我用大棒子敲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收拾一下。」阿達起身往房間裡走,他愣了一下才趕緊追上去。
「我去收拾吧,你先洗澡好了,不用管我。」
「你去洗澡,我收拾……這段時間我睡客房吧,沒關係的。」阿達頭也不回,步伐堅定地踏進房間,挺拔的背影讓他一陣鼻酸。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有可能是永遠的分手,為什麼還要對他這麼好呢?無疾而終是最可怕的末日,拖泥帶水則是最可憎的軟弱,他明明不想這樣,卻還是屈從於自己的留戀。然而更可悲的是,儘管對方這麼溫柔,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挽留他的意願。
這個晚上,他不可能不失眠,他知道阿達也是。夜半兩點多,他還輾轉在那張空出一半的大床上,腦子裡的思維毫無頭緒又亂七八糟,培養不出一絲睡意,清醒到接近亢奮的狀態。
他一次次用鼻子猛嗅床單和枕頭,到了快要失去時才覺得對方留下的味道這麼好聞;他翻箱倒櫃地找出兩人這些年一起拍下的照片,已經開始從裡面挑選他最喜歡的那些……
鬧騰到三點過後,他還是了無睡意,乾脆起床出去喝水,一打開房門眼睛就不由自主瞄向客房,裡面透出的燈光讓他很想去敲門。站在門外徘徊了一小會,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明明只隔著一層門板的距離,卻不能跟最愛的這個人交流溝通,也許每對情侶都總有一天會落到這種境地。
這之後來臨的白天很容易熬過去,忙碌再忙碌可以讓他暫時忘卻所有的煩惱,但到了黃昏時分,他害怕回家,那裡也許很快就不再是他的家。
當游世錦的電話打過來時,他積壓許久的怒意瞬間爆發,「沒事老纏著我幹嘛?你怎麼還不走?你沒有正事可以幹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帶著笑的試探立刻殺過來,「喲,心情不好?誰得罪你了?是盧……呃,行行行,你就往我身上撒氣吧,還有什麼想罵的,見面再罵個痛快。」
「別過來找我!我想一個人待著!」他繼續咆哮,有個人讓他撒氣也很快意。
「那你也得吃飯吧?一個人吃飯很悶的,你可以一邊吃一邊罵我,我保證絕不回嘴也不多嘴問你,怎麼樣?」
這聽起來不錯,他大度的默許了對方的提議。於是,這頓晚飯吃得還算痛快,陪吃的客人裝啞巴任由他橫眉豎眼,還全程都帶著賤賤的笑臉。
吃完晚飯,對方樂呵呵地說要帶他去個好玩的地方,還說是專門為他刻意找的,他來了點好奇心,不置可否地跟著對方上車。
直到坐在了那間看來挺有格調的酒吧裡,他才發覺有點不對勁,雖然裡面也有男有女,但基本上都是同性坐一塊兒,甚至還有些動作特別親密,嘴都碰一起去了。
他嚇了好大一跳,以前雖然知道它的存在,卻從來沒想要來這種場合,不僅因為阿達肯定不喜歡,他自己也並不嚮往。
「我走了,你自己玩吧!」他頓時站了起來,絲毫不給對方面子。
「來了就坐一會兒嘛,我也是第一次來。」
游世錦一伸手就拉住他,用力之大讓他跌坐在對方的腿上。他怒中帶窘地愣了一下,眼前靠得太近的臉和身邊暗藍的燈光都透著一股曖昧。
更過分的是,對方抓住機會死不要臉的湊過嘴來親了他一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就親完了,他的一巴掌也扇過去了,可對方已經撫著臉露出微笑,「情不自禁,不好意思。」
「我……去你 媽 的!」他一拳頭打在對方的鼻子上,隨即咬牙切齒地衝了出去。
在夜色下慌不擇路的跑了好一陣,他的心臟因為猛烈的刺激和運動狂跳不止,等最初的憤怒和窘迫平靜下來以後,他狠狠地罵起自己來。
他果然錯了,阿達確實應該對他失望,也有充分的理由不信任他。阿達從來都是對的,也許比他還瞭解他自己,他卻沒頭沒腦的一邊犯著錯,一邊指責阿達。
他茫然看著路邊經過的計程車,隨便招了一輛坐上去,司機問他到哪,他說了地址卻又改口,太大的羞辱感讓他一時間沒臉回去。
二十分鐘後他回了父母的家,兩老都還沒睡,正在喜滋滋地查看這個月的帳。看到他一臉煩躁,老太太關心了幾句,老爺子也隨口問起他跟那個女孩的事。
他看著兩張親近又熟悉的面孔,心裡太多壓抑著的話想要吐出來,深深吸進一口空氣就拉大了嗓門,決定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爸,媽,我要說件事。」
「呵呵,說吧,你這孩子,什麼事不能給爸媽說,看你怪緊張的。」
「英才,住嘴!」老爺子警覺地站了起來,拉住他就想往外推。
「爸!」他用盡力氣叫了一聲,「不管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我都是你兒子!難道要等我死了,在遺書裡才跟你們說?」
「……」
老爺子難得被他噎住了,老太太心疼地拉住他的手,「只管說吧,到底什麼事呢?別瞞著媽,就算你殺人放火了……也還是我兒子。」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13
86、本能
腥風血雨的一夜終於過去,站在鏡子前的東方英才看著自己的兩個黑眼圈苦笑。再這麼下去,他懷疑自己要得失眠症了,但心裡鬱積已久的那些東西開始慢慢消散。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向父母攤牌,在感情已經走到懸崖的狀況之下,他只是突然對自己感到憤怒,意識到多年以來就這一點上,他委屈著阿達並且從未投以真正的信任。就算小孩子扮家家酒,也會要求彼此拉勾,相互給出誠意和承諾,阿達從不肯給他一句永不分離的誓言,行為上做的卻比他好得多。
他眼睜睜看著愛的末日即將來臨,也拚命的想要挽回一切,那麼拿出誠意就是面對自己的第一步。
明知道一打開房間門,就要再迎接一次疲勞轟炸,他還是歎了口氣,挺起胸膛拉開門走了出去。
餐桌上空空如也,父母兩個都表情呆滯地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出來才一起動嘴。父親罵人的聲音早已變得嘶啞,昨晚充足的中氣現在也洩掉一大截,母親的眼眶裡又有淚水開始打轉,卻還是低聲問他想不想吃點什麼。
看來三個人都沒睡覺,他也累得說不出多的話了,動作乾脆地對母親搖搖頭,「我吃不下,您沒睡吧?身體吃不吃得消,要不去醫院裡看看?」
父親狠狠瞪著他啐了一口,「呸!烏鴉嘴,她身體好著呢!還沒被你氣死,你倒好,開口就咒你 媽進醫院!」
母親趕緊拉住老伴勸道:「你這人,兒子也不是故意的,別罵他了,都罵了一晚上了!」
也許是消耗了太多體能和腦力,他腿軟得站不住,順勢在沙發上坐下,死皮賴臉的在一邊搭話,「對,爸,我又不是故意的,事到如今,您不接受也只有接受了。」
「你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
父親的火又上來了,站起來就要給他巴掌,他也懶得躲,反而把腦袋往前一伸,「您只管打,多打幾下,我心裡就不那麼難受了。」
「你!」父親被他氣得全身發抖,話都說不順暢了,「你是……你仗著我們只有你一個兒子,不會把你怎麼樣?我……你不跟他一刀兩斷,我就跟你斷!」
聽著父親的氣話,正強忍眼淚的母親頓時嚎啕大哭,父親和兒子這兩個她最親密的男人只好乖乖休戰,一起使出渾身解數勸她。
勸了幾分鐘,她情緒稍稍穩定了點,一手拉住一個死不放開,「你們別吵了,咱們家本來就人丁不旺,你們倆再一鬧翻,叫我怎麼過啊!那個就那個吧,有兒子沒孫子總比連兒子都沒了好……」
說到這裡,她悲從中來,再一次眼淚狂飆,「我可憐的孫子……嗚嗚嗚……」
東方英才頭痛欲裂,耐著性子看向自己老媽的眼睛,無比溫柔真誠地說:「媽,您想太多了!這年頭就算結婚了的,也多少夫妻不要孩子呢,要了孩子的,孩子不成器,長大了還害我呢!沒準連爺爺奶奶都遭劫!」
老頭子難得在一邊冷笑著附和,「這倒是的,生兒子有什麼用?就是來害老子的,沒孫子好,免得跟他爹一樣害老子!」
他啞了一下,隨即表情嚴肅的點頭,「對,媽,你看看我現在,把你們氣得多慘?所以了,沒兒子有沒兒子的好處,我也不用把錢留著給他,都孝敬您和爸!」
「可是……」母親被這兩父子的對話繞得有點暈,一時間忘了繼續哭泣,「這都是歪理吧……兒子,你就答應媽,以後還是要個孩子,媽不逼著你跟他斷,但你們倆……唉,你們倆都絕後,我們同意他爹媽也不會同意的呀!」
聽著母親的「寬容退讓」,他不得不發出今天的第二次苦笑,「媽,您別想那麼遠了,我昨天說了,我們正在鬧分手呢,以後不一定還能在一起的。」
看著父母臉上同時露出希望的曙光,他又趕緊加了一句,「不過,如果真分手了,我還是沒辦法喜歡女孩子的,說不定就一個人過了,或者再找個男的。」
「啊?那還是跟小盧吧!」聽到這個母親反應超快,在迅雷不及掩耳間就比較了幾種後果的優劣值,並且果斷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呵呵。」東方英才真的覺得自己的媽挺可愛,苦中作樂地笑出聲來,「這可是您選的啊,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努力挽回,您和爸就不要搞破壞了,最近看到阿達對他親熱點。」
「哼!」父親花白的鬍子都氣得豎了起來,看著他的眼光似乎想把他當場捏死,「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半個小時後,一家三口人總算達成一致,各人該忙什麼還是忙什麼去,就算這家兒子的感情生活驚世駭俗、天塌地陷,全家人也都要吃飯幹活的,大家有空再接著爭辯討論。
終於得到解放的東方英才直奔店裡,熬完夜更加需要那個只屬於自己的角落休憩一下,等他在晨光中安靜地喝完豆漿吃完湯餃,精神力也就重回體內,又能夠支撐完這一天了。
午休的時候,他給阿達打了個電話,接通的那一瞬竟然有點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內疚、思念、期待、憂慮……各種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令他心跳加速,期期艾艾地扭捏起來,「呃,阿達……」
「嗯?有什麼事?我正在忙。」阿達柔和而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不快,只是坦然地表述著自己的情況。
「呃,也沒什麼事,那你忙吧。」他忍住了想要把昨晚那場大戰告訴對方的衝動。真那麼做的話算什麼?表功?賠罪?未免把他昨晚的行為顯得太有目的性,反而抹煞掉他心裡那點誠意了。
他只是想那麼做,才真的那麼做,並不是為了討好阿達,雖然事後的現在,他也確實很想讓阿達知道,但他們正在冷靜期,這是屬於他自己的事,阿達未必有興趣知道。如果他硬要把這件事告訴對方,也會對阿達不公平,給對方增加無形的情感壓力,甚至會有要挾的意味吧。
他對自己短短幾分鐘想了這麼多感到震驚,這個優柔寡斷到極點的人非常討厭。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以前就算再懦弱,也憑著一股傻勁做出過很多猛事,即使事後都會後悔,做的當時卻大膽而痛快。關聯到對方的一點兒小事,都會在腦子裡兜來轉去,猶豫不決,這種感覺真是糟糕,然而他和阿達都已經習慣了很久,只是到現在這個程度才被他自己明確的意識到。
他就這麼停頓著不說話,阿達也並不掛斷訊號,彼此都小心地等待對方先說拜拜。冷場了不知幾分鐘,他才從神遊中回魂,主動大聲交代對方一句,「那我掛了,你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嗯,謝謝,你也注意休息。」阿達似乎在彼端輕輕吁了一口氣,他敏銳地察覺到並為此興奮。原來跟他一樣,阿達在電話那邊也很緊張。
當晚他早早就回到他們的家,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合乎他的期待,他才洗完澡走出來,就聽到門鎖響了。
一個西裝革履,另一個穿著睡袍,胸口露出大半截還在滴水,兩個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男人默默對視,誰也不願意挪開投射在對方身上的目光。
僵持了一會兒,阿達快步走向客房,而站在浴室門口的他臉紅了。剛才簡直太窘了,就像刻意擺出架勢勾引對方一樣,想到現在還這麼早,待會肯定要面對面,他沒辦法繼續留在家,趕緊回房換衣服又想開溜。
可是,當他換好衣服輕手輕腳溜出門後,在樓下再次遇上開著車的阿達,萬分尷尬中只好打個招呼,「嗨!那個……要出去?」
「你也出去?」阿達搖下車窗示意他上車,「去哪,我送你。」
「呃……回家,我爸媽那邊!」他哪有什麼計劃好的地方想去。
「好。」阿達偏過頭對他微笑了一下,含電量高得讓他背脊發麻。
他打了個寒顫,隨即鬱悶地扭過頭看向窗外,不能容忍自己再色狼似的盯著對方。
話雖如此,在阿達專心開車時,他還是悄悄轉回頭來,對方認真專注的表情向來比笑容更迷人。可惜偏偏有不識相的傢伙破壞此刻的和諧,阿達的電話響了,而且是私人的那部。
「哪位?哦,抱歉,我可能要到的晚一點,遲到二十分鐘吧……呵呵,不好意思,我主動約你還遲到。」
東方英才瞪大了眼睛,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阿達主動約人?語氣還這麼親切?奇怪到詭異的程度!
「嗯,我知道你不會介意,那我就不廢話了,等著我吧。」
阿達表情輕鬆,笑容自然,東方英才感覺到自己瞬間返祖,某種動物的本能已被激活。他豎起耳朵辨認出彼端是個男人的聲音,更是全身心都警鈴大作。
87、蠱惑
車開得很快,東方英才沒有來得及去詳細的偵察敵情,阿達就已經對他說了拜拜。他只得帶著笑下了車,目送那輛剛換了不久的新車絕塵而去。
站在父母家門外發了好一會呆,他想到很多從前從來不關心的問題,比如阿達最近為什麼要換車?放下自己之後車速好像更快了……
有的事是不能細想的,當他走進家門時,整個人都像霜打的茄子,蔫得抬不起頭,把他親愛的老媽又嚇了一跳,連忙找老伴扯皮,「看你,把兒子逼成啥樣了!再別罵他了,聽見沒?不然萬一他又要跳……那個,咱們可怎麼辦啊!」
老爺子正戴著老花鏡看帳呢,聽到老婆的教誨才把眼光瞥向兒子,一看之下,也嚇得不輕,「英才,你這是怎麼了?可別又想不開啊,爸保證不逼你還不成嗎?」
他哭笑不得地坐了下去,用力糾正父母多年來對自己的誤解,「唉,我辨白過多少次了,你們怎麼就是不信呢!什麼『又』啊,我就沒『那個』過!」
「甭管你有沒有吧,快給你 媽保證一下,不管有啥事,你這輩子堅決不跳樓、不喝藥、不上吊……之類的。」老爺子還來了勁了。
「你們——那好吧,我保證,你們也保證別再亂想了!也不准再干涉我的個人感情問題!」他但凡活著一天,肯定是不會幹那些蠢事的,但他懷疑自己總有一天會被老頭子氣死。
「那行。」老太太吁了口氣,臉上綻開放心的笑容,疊起幾層的褶子看得他一陣心酸。他確實不是個孝子,到這時候還抓緊機會對付自己的父母。那個狠心的傢伙都已經要跟別人好上了吧……自己這一頭熱的真是難看。
話雖如此,幾小時後他還是回了那邊,親自督察那個狠心的傢伙有沒有回家。衝進大門的第一眼,他就看到客房的燈亮著,但他不能確定是不是阿達出門之前忘了關。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客房門口,把耳朵貼在上面偷聽裡面的動靜,竟然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不禁沮喪了起來,腦袋連著背脊一起耷拉下去。一種對自己的憤怒讓他對阿達也產生遷怒,片刻後他衝向對方珍愛的酒櫃,抽出其中看起來最貴的一瓶紅酒。
再昂貴的酒落在了不解風情的人手上,其命運也是悲慘的,這幾年他跟著阿達出入了不少場合,也學會了分辨紅酒的優劣方法,但他始終覺得動作優雅的舉著杯子小口品酒一點也不爽。他骨子裡就是個粗俗的小市民,喜歡大口喝啤酒大口吃烤肉,像他現在這樣開一瓶很貴的紅酒大口猛喝,就更有種做壞事的快感。
可是……一瓶酒被他毫不憐地幹掉大半後,他似乎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以為是自己快要喝醉才出現幻聽,卻不太敢回頭去看,想了想才搖搖腦袋繼續糟蹋美酒,「哼,不會有鬼的,就算是鬼,我也不怕……我就是東方大膽,鬼見愁!」
「你在幹什麼,英才?」
阿達的聲音還是那麼醇厚悅耳,可他倒寧願身後的是一隻鬼,那也比被阿達抓了自己發瘋的現行要好。
「呃……我……」他漫長的拖音更引起對方的注意,幾個快步就走到他面前,他趕緊把酒瓶往身後藏,可惜喝過的酒杯無處遁形。
阿達拿起酒杯在鼻端一聞,臉上頓時變色,看向他的眼光也變得嚴厲,「英才,不要藏了,拿出來吧。」
「呃……我……對不起,我不知道發什麼瘋,我……我心情不好!」他只得交出酒瓶,下意識地道歉後又強詞奪理地給自己的行為找個理由。
阿達奪過他手上的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語氣是少有的憤怒,「你到底怎麼了?之前還好好地,說吧,什麼事情讓你心情不好?拿自己的身體亂出氣!借酒澆愁是最軟弱的逃避方法,你什麼時候學會這個了?」
「啊?」他又一次感到無地自容,他是故意想歪了阿達,對方怎麼可能為了區區一瓶酒而對他生氣?但他發瘋的理由是不能說的,何況那個理由也根本沒有立場,於是他只能語塞。
「你在猶豫……到底什麼事情這麼嚴重,還連我都不能說?」阿達的神色立刻鄭重起來,拉開椅子面對面的坐在他眼前。
被阿達的眼神拷問,實在是種難忍的煎熬,他額上冒汗、全身發顫,站起來就往房裡逃。可惜心一慌腳就不穩,阿達的腿又比他長,還沒打開房門呢,阿達就從後面把他整個撲倒。
他使勁掙扎了幾下,阿達乾脆把他翻過來摁住,雙眼近在咫尺地繼續盯著他逼供,還加上語言的威懾,「英才,我們還沒有分手,我有責任跟你分擔困難。你既然煩惱成這樣,那就是沒有辦法獨自解決,告訴我,我來處理。」
他聽著阿達的話,心底裡有點暖又有點傷。是的,他們還沒有分手,可阿達對他就只有責任了嗎?不,他不需要,他們本來就沒有給過彼此任何承諾,也沒有別的戀人們用來約束對方的一紙婚書。
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想要找茬,阿達應該丟棄那些所謂的責任,乾淨利落地把他甩掉。
「我想做 愛!」他大聲吼了出來,說出第一句胡話後,再說第二句就順溜多了,「我好久沒做過了,當然心情不好!你別壓著我,我要去找個炮 友!」
這次換阿達語塞,看著他的目光從震驚逐漸帶上了笑意,可一點兒要放開他的意思也沒有,半晌後反而俯下身把臉湊得更近,幾乎已經碰到了他的鼻尖,「原來是這樣……這個問題我完全可以幫你解決。」
他戰慄著直往後縮,可身下已經無處可退,只得別開臉惡狠狠地抱怨,「您貴人事忙,哪有精力時間?我還是出去找個……」
後面的話被一記強吻封住,素來溫柔的傢伙終於強硬起來,也許因為他的話太不入耳,也許因為近距離的摩擦確實能產生某種火花……總之接下去的一個鐘頭,他們獲得了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感,帶著一點強迫性質的刺激,還有半推半就並不認真的掙扎,竟然如魚水交歡般異常和諧而熱烈。
極樂的虛脫過後,東方英才仰著頭發出嘶啞的喘息,每次的這種時刻他都想說點兒什麼,可從前都因為害怕阿達會介意才保持沉默。現在的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反正無論怎麼努力維持他們都走到了這一步,他只是習慣性的嚥回臨到嘴邊的話,隨即又刻意把它說了出來。
「這可真他 媽 的帶勁!太棒了!」說出來的感覺果然很好,他閉上眼睛,粗著嗓子重複了一次,「太棒了!」
他等待著對方的沉默或者指責,可出乎意料的是,躺在他身邊的阿達竟然笑出聲來,伸手捏了一下他早就被玩弄到發痛的乳 頭,「多謝誇獎,能讓你滿意是我的榮幸,你今天也很棒!」
「……」他震驚地睜開眼看了對方幾秒,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可笑。於是他真的笑了,輕鬆地開口詢問阿達,「那,我們這算什麼?炮 友?」
「我們現階段算是有性 關係的朋友,但是……如果要跟別人正式交往,我們必須通知彼此,並中止這種關係,怎麼樣?」阿達慵懶的眼神帶著某種蠱惑感,讓人輕易的沉醉其中,他不經意地就點頭了。
不過,傻乎乎地點了頭以後,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被動,趕緊趁著彼此的身體還沒降溫時試圖扳回一城,「那我有權干涉你的交友情況嗎?比如,我可以問你今天晚上是跟誰一起吃飯?」
「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他很年輕,全靠自己做出了一番事業,沒有用到家裡的任何資源,也不屑用……我很欣賞他。」阿達彎起嘴角微笑,看得東方英才心裡極度不爽。
阿達向來注意分寸,對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不算熱情,可剛才那一句話裡連用了兩個「很」字,足以說明阿達對那個新朋友的看重。
「他真有那麼好?那他是不是?他對你有沒有意思?」他不自覺地撅起了嘴,變身為正在搶食的幼獸狀態。
「是不是什麼?」阿達愕然反問,聽到他最後那兩個字才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你吃醋了?你吃醋了!真是……我很久沒覺得你這麼可愛了,英才,看來我要多交幾個朋友,你才會更愛我。」
聽著阿達痛快的大笑聲,東方英才起初有點吃驚,可時間一長就有點窘了,「喂,夠了,別笑了!我沒吃醋!我怎麼可能吃醋?我是個成熟男人,不,成功男士,喂……」
隨著他誇張的表情逐步升級,阿達笑得更加快意,像是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惱羞成怒,坐起身來兇猛地反撲過去,攻擊對方身上所有怕癢的地方,「我叫你笑!我叫你笑!你就笑吧!哼!」
88、措手不及
自那一晚過後,東方英才和盧啟達的關係變得奇怪起來,既沒有復合為情侶,又不止於朋友,曖昧但是並不尷尬,反而比從前熱戀時還要輕鬆自然得多。
比如東方英才不用再擔心盧啟達聽到他說髒話,也不用忌諱其他粗俗的舉止會讓對方不快,曾經拚命遮掩改正的缺點都可以自由地回來了,還能半夜獨自欣賞最新的限製片……這樣一來,待在家裡還蠻快活的,寂寞難耐時可以就在房間裡上網聊天解悶,如果這也沒辦法爽到,甚至可以蹭到對方房裡去暗示或者明示,彼此放開懷抱來一場激烈運動。
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不但能率性而為,阿達還時不時陪在他身邊,所以,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他幾乎大半時間都是下班了就回家,只有極少數的週末會被別的朋友拉出去玩。
他的朋友也不多,用幾個手指也數得出來,那個見鬼的游世錦早已被他趕去別的地方旅遊了,偶爾會在網上聊一下。那傢伙還是停留在網路上做個朋友才安全,再熱辣放浪的言行也就那麼一笑而過,這種人在現實裡一起玩雖然不會悶,但確實太過刺激,讓他脆弱的心臟承受不起。
說到底,他只是個喜愛胡思亂想卻行為謹慎的普通人,當年大膽跨出創業的那一步,都多虧阿達在身後推的他,不然,他混到現在也頂多是個部門經理什麼的吧。
就像他在網上可以跟游世錦什麼都聊,葷素不忌,但他絕對不能接受跟對方來真的,那傢伙根本不是他這一路人,而是那種見人就想上的種馬,以他老舊而專一的感情觀,實在無法苟同,但這並不阻礙他可以跟對方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
那傢伙有個最大的優點——見好就收,一看勾引不成,也就痛快的撤退了。對於他來說,這是這輩子也無法做到的,什麼人很容易就喜歡上,也什麼人都可以簡單地放棄,雖然多了灑脫少了痛苦,但他覺得那樣並不算真正的喜歡過。
他到現在也記得自己的初戀,那個站在女孩窗下發呆了很久的自己,悄悄的落淚過痛惜過,過了很久才真的釋懷,這才是所謂的感情吧。就像他曾經認真的考慮過跟蘇晴或者莊嘉嘉結婚,只要像她們這樣的一個女孩願意從心底裡接受他,他都可以用百分百的誠意給出承諾。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挑剔,他需要的僅僅是父母之間的那種愛情,兩個人平平安安地一起過日子,關起門吵吵鬧鬧再和好也行。
可他從不敢那樣想像跟阿達之間可以那樣,阿達注定不是個平凡的人,也就做不了太平凡的事。他並不是沒有感動,阿達為他遷就過多少他都知道,從前不那麼忙的時候會抽空做家務下廚做菜給他吃,後來忙起來了也盡量帶著他一起公開出席各種場合,阿達隨時為了他著想,希望給他尊重和安全感,但他仍然會因為太大的感動和如影隨形的歉疚惴惴不安。
他的不安並不是因為阿達對他不好,而是因為對方待他太好,無形之中,阿達太多的善待讓他對自己不滿,彷彿自己一旦太快樂,就成了得意忘形的混蛋。他總在提醒自己,阿達本不該那麼躬身遷就他,所以他要用更多的遷就和改變去回報對方。
是的,這自由又隨性的一個多月裡,他想了很多很多,整個臥室都是獨屬於他的地盤,讓他能夠以一個主人的身份,全局而客觀地總結自己失敗的感情歷程。
他和阿達,都不是不愛對方,而是愛得太多,才會相處得那麼艱難。大家都太過小心翼翼,大家都極力地約束和改變自己去迎合對方,可是從頭到尾,阿達愛著他的哪裡呢?他又愛著阿達的哪裡?
這種太過深奧的問題,把他可憐的腦袋折磨得夠嗆,就算歷來的哲人學者,也未必能說出個絕對正確的答案。於是在又一個夜裡,他精神亢奮地推開房門直往阿達那邊躥,剛走到門口,阿達就打開門走了出來。
阿達的手上拿著手機,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帶一點孩子氣的委屈和茫然,動作卻很機械化,似乎在夢遊一般。
滿腦子不健康的念頭即刻飛走,他皺起眉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看到阿達眨動眼珠才鬆了一口氣,「怎麼了?誰的電話?說了什麼?你別嚇我,喂!」
「……」阿達反應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隨後把手機合上,緩慢地收起來,「他……我爸……醫生跟我說,節哀順變。」
對方的話雖然混亂,但他馬上明白了,一時間整個人僵住不知該說什麼。兩個人靜靜地對看了幾秒,他用力甩了一下頭,然後猛吸一口氣拉過阿達就往門口走,「那還等什麼,趕緊過去啊!」
阿達順從地跟著他,腳步還是很機械,他看對方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不能開車了,到樓下就大聲交代,「乖乖站在這裡別動,等我回來!」
他一邊說一邊在阿達兜裡找到車鑰匙,慌急火忙地取了車過來,阿達竟然也就聽話地呆站在樓下一動都不動,這樣也好,比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好多了。
他也沒死過老爸,當然不知道死了老爸正常的反應是什麼,但阿達現在的狀態顯然不能處理任何事,等於暫時當機。那就只能靠他了,誰叫阿達的身邊只有他呢?
發動引擎時,他大聲問阿達是在哪家醫院,可沒聽到對方的回答,他只得硬起頭皮表情凶狠地重複了一遍,「哪家醫院?快說!」
阿達整個人被他的吼聲震動了一下,這才轉移視線看向他的臉,眼神逐漸聚焦,但依舊雜亂而茫然,「英才,他死了……節哀順變,是不是他死了的意思?我看電視上都那麼演……」
他不禁一陣心疼,可還是狠心捏住對方的手點頭,「對!死了,活不過來了,剛才醫生是委婉地通知去給他安排後事。」
「可他一直都好好地……這幾年一直都很穩定,怎麼說死就……死了呢。」阿達終於連著說出了兩個「死」字,紊亂的呼吸也平穩下來,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對不起,英才,我剛才失態了。還是我來開車吧。」
他堅決地搖頭,「不行,我開。我開得差,但也拿到了駕照。你抓緊時間靠在椅背上休息一會兒吧,接下裡要忙的事太多了。」
阿達深深地看他一眼,也就不做爭辯了,還順著他的話頭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看向窗外流動的夜景。
他集中精神認真開車,沒幾分鐘耳邊就響起阿達低沉的聲音,「人都是這樣吧,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失去的時候措手不及。」
他忍住軟語安慰對方的念頭,以強硬的語氣接口,「珍惜了也未必能真的擁有,只不過失去的時候,人都喜歡怪罪自己。」
阿達轉過頭瞄他一眼,臉上浮起淡淡的苦笑,「謝謝你的安慰,但我確實有責任……我從小就不討父母的喜歡,長大了更無心去討好他們,我總認為他們對我好應該是天經地義的,跟別的家庭一樣,他們連普通父母該做的事都做不到,也就不配得到我的親情。我從來不去想,他們給我的也是別的父母給不了子女的,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對普通的父母……我真是個冷血的混蛋。」
「好吧……你確實挺混蛋的,小時候的事情你竟然能記仇這麼久,而且還這麼報復自己的親生父母,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好蛋,我對自己的父母連哄帶騙,很少說真話,他們都吃這套,可我自己很內疚。」
「那麼,我們真是一對混蛋……比起來,還是你的父母比較幸福。起碼你跟他們說話,哄他們開心,而且,他們都還活著。」阿達幽黑的眼睛被夜色染上一點濕意,顯出了十足的迷離傷感。
「他們也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你跟我也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加大音量掩飾鼻酸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脆弱的阿達,而能夠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陪著阿達的,也只有他。
「嗯……你說的對,我只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很失望。我很可笑是吧?我真的想過,花錢去研究一個機器,可以讓時光倒流,挽回一切沒辦法挽回的人和事。可我終究是個平凡的人,什麼都抓不住。」
「你還可以抓的,阿達,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去給你爸風風光光的辦好後事。」
「人都不在了,風光大葬有什麼意義?」
「辦給你 媽看啊,阿達,你還可以抓住一頭呢,以後她就只有你了。」
阿達想了一想,帶著略微驚異的表情看向他,「你又對了,你向來都比我擅長這種事。不過,她以後還有我們兩個,我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要靠你幫我。」
在這種特殊的情境之下,他只好同意。
89、最後的告白
東方英才有生以來初次飛速飆車,也顧不得有沒有違規和被拍照,開到醫院門前百米之外,就眼尖地發現那邊擠滿媒體的人,於是當機立斷轉個彎駛向側門。讓他頭疼的是,側門也守著不少記者,遠遠看到這輛眼熟的車就都跑了過來,他只好硬著頭皮直衝,拿出瘋狂的架勢暫且嚇退那些過於敬業的傢伙。
醫院的保安人員也都迎了出來,不遺餘力地遣散眾多記者,以免耽誤其他病人的正常救治和家屬們的探病程序,盧家的親友已經在陸續到達,盧氏的幾個資深老將更是早已就位,只等盧啟達來主持大局。
接下來是一陣忙碌,盧啟達並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而是有條不紊地處理自己父親的後事,只不過幾乎全程都緊握著身邊男人的手。剛失去人生伴侶的老盧太太也表現得很冷靜,在多位親友的擁簇下默默掉淚,只是並沒有想跟任何人說話的意思,一直守在已經不會回應她的老盧先生身邊,時刻注視著那塊蓋住對方的白布,像是想要確認對方還真實存在。
直到老盧先生的遺體要被接走去整理遺容時,老盧太太才第一次失態,大叫著死死抱住那具僵硬的軀體,試圖對抗身邊的整個世界。盧啟達這時才堅決而有力地拉開母親,即使手背被抓得出血也不放開,「媽,放手吧,爸已經走了。」
「沒有!他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能說走就走!」老盧太太無比委屈地大哭起來,可終究還是慢慢鬆了手,轉而淚眼模糊地看著兒子的臉,「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們說好了的,說好了的啊!」
盧啟達只得用力抱住自己的母親,以極低的聲音溫柔地撫慰她,「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老盧太太茫然「嗯」了一聲,軟倒在兒子的懷抱裡,「回家啊……好。」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諸位親友的車都跟在他們的車後駛出醫院,浩浩蕩蕩的車隊回到盧家大宅安頓下來已是晚間十一點,殯儀館那邊也打來電話通知可以佈置靈堂了。
這一晚很多人都無法入睡,盧啟達他們動身前又被老盧太太堵住了,這個剛剛躺下不到二十分鐘的女人穿著沒有換下的衣服跑出來奔向兒子,「我睡不著,我要他陪我!」
「好吧,你去洗個臉,換個衣服,我們等你一起去看他。」
盧啟達給家裡的幾位女性親友使個眼色,她們趕緊扶著老盧太太上樓,東方英才輕聲問他,「真的等?」
盧啟達搖搖頭,「她太累了,今晚就讓她在家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我們先過去。」
東方英才回頭瞄一眼那個正在上樓的身影,平常雍容美麗的老盧太太此時只是個搖搖欲墜的瘦小女人,確實需要強制性地休息一下才能應對更為難熬的明天,「嗯,我們走吧。」
半個鐘頭後,他們走進佈置好的靈堂,雙雙站在豪華的棺木前。躺在裡面的老盧先生面容慈祥,姿態優雅,就像睡著了在做什麼好夢一樣,盧啟達看了他很久,才苦笑著對東方英才說:「我很少看到他這麼祥和,從小到大看多了他皺眉的樣子,現在他終於不用操心了。」
東方英才不知自己該怎麼搭腔,阿達和父親的關係跟他和父親的實在有太多不同,只好伸出手撫摩對方略帶涼意的手背。
「我一直認為他不喜歡我,起碼不像別的父親對兒子那樣喜歡,到現在也沒能搞清楚,以後就更沒機會知道了……我早該親口問問他的,是不是?」盧啟達繼續苦笑,為了那些再也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阿達的傷感總是這麼含蓄,但又讓他無法再忍受下去,東方英才握緊對方的手指,魯莽地亂答一氣,「他是你爸,你是他兒子,父子就是父子,管他什麼喜歡不喜歡,血濃於水、天經地義!兒子不聽老子的話,老子氣得要死也還是要管他;老子把兒子罵得要死,不讓他幹這幹那,兒子也還是得乖乖地被他罵,不管誰家都這樣,你們沒有特別不同吧。」
「……他連罵我都很少,只是冷淡我。」盧啟達怔怔看著棺木裡的那張臉,他的臉跟這張臉是多麼的像,以至於哭泣中的母親竟會一時認錯。突如其來的眼淚毫無預警地冒了出來,再多理智也擋不住它,可是還好,在身邊這個人的面前他不用花費心力去掩飾。
一張紙巾體貼地遞了過去,東方英才踹在兜裡一晚上了,到現在才派上用場。看著阿達擦拭眼淚的畫面,簡直超出他曾經的所有想像,但是奇怪地一點兒也沒讓阿達變得矮小,只讓他的心變得很軟很軟。
「其實,他冷淡我,就是他罵我的方式,對嗎?」
眼淚掉下來的同時,有什麼東西似乎豁然開朗,被沖洗潔淨後露出了本來面目。
「他刻意地冷淡我,管制我的一切,不讓我自己做主,都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我刻意不聽他的話,不跟他一起住,拚命地反叛他,也因為他是我的父親……如果我們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就不會關係這麼惡劣。」盧啟達在淚水中微笑起來,「前段時間,他當我的面寫遺囑,一分錢都不留給我,以示他多麼恨我……可能這就是他表達愛我的方式吧。」
東方英才這時候總算瞭解到,其實阿達跟老盧先生真的很相像,不止是容貌上的遺傳。
「嗯,反正他看到你自己也掙了這麼多錢,青出於藍,不需要他的錢來錦上添花,他是覺得不甘心,才要故意氣你一下。但是這次他怕你們太傷心,所以偷偷的去了,好讓你們長痛不如短痛。」他沒說出的潛台詞是,你爸真彆扭,把簡單的父子感情搞得這麼複雜,很愛你正常的表達就好嘛,父子之間要那麼迂迴幹嘛?真是跟你很像,不,你真是很像他……
「他臨走還不忘記報復我……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盧啟達第三次苦笑,「這樣我就永遠都會內疚,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了。」
「他其實是不想讓你看到他被搶救的樣子,不想在你面前走得很痛苦吧。」摸清了這對父子的思路,東方英才憑著對阿達的瞭解很自然地推算,「他想在你心裡保持父親的威嚴和高大,不想讓你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
「可能吧……頭一次生病的時候,他都很少准我進病房看他。後來回家療養了,他也很少見我,徹底好了才主動來找我,把我狠狠訓了一頓。我做的所有事他都不滿意,包括我中斷學業提前接他的手,他也沒有表示出一點高興,還說擔心我敗光他的家產。」
站在一具棺木前面,聽阿達娓娓而談,跟躺在棺內的父親那些糾結的往事,這種感覺還真奇妙。東方英才以平靜的表情壓抑著暗湧的亢奮和激動,現在的他走進了阿達內心最深的地方。
「如果真像你說的……我願意相信他就是那麼想的,謝謝你,英才。」盧啟達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對東方英才使個眼色,「我現在也要再氣他一次,他這次沒辦法跳起來反對,只能躺著接受了。」
「你想幹嘛?」
「來,我們一起叫他一聲。」
盧啟達大大方方牽住東方英才的手,立在自己父親的靈柩前,拉著對方一起恭恭敬敬地鞠躬,「英才,來,一起叫,一、二、三……爸。」
「……爸。」東方英才有點窘,但還是老老實實跟著阿達一起躬身行禮,並跟對方一起叫出了這個重中之重的稱呼。
雖然在老盧先生活著的時候,是絕不可能接受這麼一幕的,但現在確實無能為力了,只能面容安詳的默認。某種古怪的幽默感在一個生命消逝過後如此呈現,東方英才忍不住也笑了一下,隨後在心裡默念N遍抱歉。
「好,這就算您答應我們了,爸,我們鬥了這麼久,您都歇下了,也該談和了。您這就安心地去吧。我們以後會經常去看您的,哦,媽明天過來陪您,今天晚上就勉為其難,再忍耐我們一下,我們整晚都不睡陪您聊天。」
盧啟達打開話匣子開始跟父親細聊,趁著這最後的機會好好陪伴對方,東方英才則安靜地守在他旁邊,讓他得以苦中帶樂地渡過這本該痛徹心扉的一夜。
凌晨五點過後,得到盧啟達允許的盧氏親友們陸續到來,老盧太太也腳步穩健,氣色比起昨晚好多了。她在親屬們和藥物的幫忙下小睡了幾個小時,已經恢復一些精神,以至於看到東方英才時可以中氣十足地大吼,「滾出去!」
東方英才立刻就站起來準備「滾」,這種時刻他理所當然需要退讓,可盧啟達牢牢拉住了他,另一手拉住自己母親的衣袖,「媽,他對於我,就是爸對於你,如果死的是我,爸不在你身邊,你能撐得住嗎?」
「……」老盧太太沒有再說話,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就甩開他走向丈夫的靈柩,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跟躺在棺材裡的丈夫一樣,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容忍了兒子身上所有的不完美。
注視著母親的背影,盧啟達低聲提醒身邊的人,「待會也不要自作主張,你是盧家的主人之一,任何人都沒權利趕你走,你還要幫忙處理很多事,我肯定做不過來。」
「嗯,我知道了。」他點點頭,吞回已經臨到嘴邊的、不合時宜的疑問——那我們現在算是怎樣?正式復合了?還是你只需要我陪你撐過這一段就好?
盧啟達拉他去換上了麻衣,然後一起回到靈堂開始跪謝來賓,老盧太太也披著麻衣跪在另一邊,時不時橫眉冷對,東方英才裝作視而不見,盧啟達則在他耳邊輕歎,「爸說走就走,對媽打擊好大,我以後一定要學會珍惜眼前。」
啊?這是表白還是怎樣?在老盧先生的靈堂前?東方英才趕緊跪倒伏低,也給對方來個充耳不聞。
可是,今天的盧啟達分外感性,不知是不是被父親的離開刺激過度,中午吃飯的時候,麻衣都還沒除下,就又突然看著他的眼睛問他,「英才,你還愛我嗎?」
「啊?」東方英才窘到快要爆炸,身邊不遠到處都是人呢。
「你只用點頭或者搖頭就好,我不想再錯過什麼了,我要當面得到答案。」
「……」東方英才左看右看,似乎沒人注意這邊,於是閉著眼睛胡亂點了個頭。
90、且行且珍惜
整個盧家上下忙碌了好幾天,逝者在無數或真或假的追思中終於入土為安,累到快要崩潰的東方英才仍然沒空說累,亦步亦趨地跟在盧啟達身邊。因為他知道,對方肯定比他更累。
不過,阿達在別人面前始終表現著鋼鐵般的意志和身體,連倦容都沒有顯現過,事無大小安排得井井有條,這一點讓他心疼又佩服。果然還是他一直仰望著的那個阿達,哪怕對方親口對他說是靠了他才能撐下來,但他始終不能相信自己擁有如此強大的電能。
風光的葬禮過後人群漸散,躑躅在墓碑前的老盧夫人久久不肯離去,阿達跟他安靜地站在她的背後,只是留出了足夠的距離,以便她獨自和最親的那個人告別。她半蹲下來,跟深埋在六尺之下的丈夫喃喃說了些什麼,埋怨又親密的語氣仍然像戀愛中的少女。遠遠看著這幕的東方英才眼睛發酸,一陣心悸,出於本能抓緊了身邊人的手臂。
再不願離去也只得告別,老盧太太終究還是轉過了身,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淚水,只剩下木然的平靜,像是所有的熱情都隨著丈夫的生命一同埋葬。
站在車旁等候已久的司機和保鏢快步迎了過來,在盧啟達的示意下護著她上車回家,她似乎不想開口跟兒子說話,看過來的眼神卻脆弱而矜持,東方英才再一次發覺這家人的共性,斗膽自作主張替阿達開了口,「他會回家吃飯的,您只管放心。」
老盧太太意味不明地瞪了他一眼,卻輕輕點了個頭,現在的她經不起兒子的任何拒絕,也不能錯過任何有兒子陪伴的機會。東方英才看得心頭發軟,用力揪了阿達一下,總算逼得對方很不自然地開口,「媽,您先回去休息,我們還有點事要處理,一會兒就回家……多安排一點飯菜吧。」
老盧太太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又重重點了個頭,保持著優雅的動作上車,只是顫抖的手洩露出了真實的情緒。東方英才回頭看向阿達,對方那張英俊而疲憊的臉上也能尋到一點喜悅和期待,於是帶著笑意問道:「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阿達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表功吧?不過……謝謝。」
他雀躍又驕傲地昂起頭,「不用客氣。」
阿達忍著笑盯住他看了好一會,看得他都臉紅了,才伸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叫你得意!走了!」
他痛叫一聲摀住腦門,跟在阿達身後跑向那輛他自認為已經開熟的車,「我來開車!」
「少來,你開得那麼差。」
「不會啊!我上次不是開得很好?」
「好個……」阿達硬生生吞回了那個「屁」字,忍俊不禁地笑罵他,「都被扣分了!還有罰款!你記得去交啊!」
「呃……好吧。」
他只好軟下氣勢,鬱悶地坐進車裡,想了想又覺得委屈,「那不是因為我技術差,特殊情況嘛,怎麼就不能寬大處理?」
「你問我?我問誰?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動大干戈……算了,安心受罰吧。」
他也只得鬱悶地接受了,雖然覺得這實在不公平,其實他就是想要得到阿達的一句安慰,可偏偏對方一家的傳統都是做多說少,猶豫中他再次斗膽,「阿達,安慰我一下,我心裡不爽!」
「啊?」正在發動車子的阿達似乎有點哭笑不得,但又似乎很樂,「你還真是鍥而不捨……你想聽什麼安慰?」
看來阿達其實也不是那麼介意他的厚臉皮,他以前的種種顧慮都是庸人自擾?
「我想聽……你誇誇我。」他越發的原形畢露,腆著臉主動索要那些曾經錯失的低俗享受。
「呃……你還真的難倒我了,我想想……」阿達一本正經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但還是皺眉思索起來,過了幾十秒,才擠出一句姑且算做誇讚的話,「你皮膚不錯。」
「這也算?不行,你要誇我人品!」他得寸進尺地再度要求。
「人……品?」阿達神色古怪地瞥他一眼,他很受傷地用力回瞥過去,隨後看到阿達滿眼的笑意,就像春風吹散冰雪般生動美好。
「呵呵,好吧……東方英才先生是全城心地最善良的青年才俊!」
「呼……」真的很享受,他就是這麼庸俗的一個人而已,這種假到不行的誇獎從阿達嘴裡說出來,簡直比什麼情話都要好聽。
「還要聽?」阿達忍不住輕聲笑起來,花費心思繼續搜尋那些自己從來都用不上的詞彙,「東方英才人如其名,才德兼備,不但那個……學富五車,急公好義……還入得廳堂,出得廚房,上得龍床!」
「哈哈!」東方英才爽到笑出了聲,但聽到最後那句感覺不對,紅著臉哇啦大叫,「什麼龍床,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呵呵,不是愛卿你要聽的嗎?寡人只是略作配合,別鬧……我在開車呢!」
兩人在一陣全然陌生的輕鬆氣氛裡捕捉到久違的快樂,就連盧啟達也回復了從前學生時代擅長的毒舌,不遺餘力地擠兌逗弄起東方英才。就這麼笑笑鬧鬧地,他們一起去了銀行,老盧先生的那位助理早已等候多時,說是老盧先生的私人保險箱裡有東西留給小盧先生。
取出的保險箱放在他們眼前,其他人都了退出去,東方英才有點緊張地注視著阿達慢慢打開它,裡面竟然只有幾個破損的玩具。在他震驚的眼神中,阿達卻拿起其中一個對他苦苦地微笑,「都是我摔破的……這些。很小的時候,我還沒這麼陰沉,他總是忙得沒時間陪我,我就發脾氣摔掉他給我買的玩具。後來大了一點,我知道摔玩具沒有用,就再也不摔了,只守在客廳裡等他回來,他走過來要抱我的時候才故意不理他,跑回自己房間使勁關上門。真幼稚啊……那時候。」
「他把這些東西存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吧,他還是很愛你的,只不過……」
「也可能是故意報復我,他也真的報復到了,現在讓我看這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除了想要讓我難受之外?」阿達的語調漸漸不穩,呼吸也急促起來,「明明在他活著的時候可以彌補,偏要死了以後才讓我知道,這種父親真是天下少有……我憑什麼要吃他這套?這些東西我不要……我們走吧!」
阿達再一次用力甩掉多年前親手摔壞的玩具,站起來就要往外衝,東方英才反射性地拉住對方,「少任性了,阿達,他已經死了!你還跟他嘔什麼氣?即使他是刻意報復你,也算處心積慮了,一個老人花這麼大心思只是想要自己的兒子記住他,也夠慘的了!他以為你對他的感情就跟你表現的一樣冷淡,才想盡辦法來讓你記住他,哪怕是恨他。他到死都不知道你把他看得很重……你們的關係搞成這樣,不止一方面的錯,你自己也有一半責任!」
這是他第一次敢於當面教訓阿達,但一個梗都沒有打,順暢得連他自己都吃驚。阿達半天都沒動,隨即又猛然轉過身來,眼睛發紅地抱住他坐了下來。紊亂的呼吸過了一會才逐漸平穩,阿達以極低的聲音承認了他的指責,「從來沒有人來罵我這些話,我也就一直裝作自己是對的……但我是盧啟達,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錯了。他寧可憋死都不認錯,我也一樣,只要我們任何一個先伸出手,就不會搞成後來那樣……」
「既然你一直都明白,還執著什麼呢?你自己也說了,要珍惜眼前,過去了的就都看開它吧。」東方英才小心翼翼地說著,也學阿達那天玩起了雙關。
「嗯,我會的。」阿達重重地抱了他一下,轉頭去收拾那幾個雖有破損卻還顯得很新的玩具,他愣了愣,沒得到最直接的答案讓他稍感失落,但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姓盧的不都是那樣?小事不怕肉麻,大事扭扭捏捏,簡而言之兩個字:悶騷。
於是,他痛快地幫阿達一起收好那些童年記憶,裝在銀行準備好的袋子裡帶走了它們,再一起回到盧家大宅陪老盧太太吃飯。他瞭解老盧太太急於跟兒子單獨相處的心情,吃完正餐就拉著阿達到一邊告別,說自己好幾天沒有去店裡也沒回家,僅靠電話已經焦頭爛額。阿達點點頭,帶著自責送他出門,「我送你過去?」
「不用,多陪陪……媽。」這聲「媽」讓他又紅了臉,但還是讓它低低地溜出口。
阿達愉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順著他的話接口道,「嗯,自己路上小心,替我問候爸媽他們。」
「哦……」他揮手轉身,走兩步又回過頭來,「我讓他們約你吃飯?」
說出這句話的心情很有點忐忑,而且他覺得自己臉皮真厚,選在阿達最容易被攻克的時候主動出擊。
「好啊,我等你消息。」阿達溫柔的微笑給了他無窮信心,一瞬間又覺得自己所做的無可厚非。珍惜眼前嘛,這可是阿達說的。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10-2-11 10:14
91、極度哀艷的晚上
回到父母家門口的東方英才雖然壓力重重,但也信心百倍,拿出厚顏無恥的勁頭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就掛上一臉沉痛進了屋。
老頭子橫眉對他哼了一聲,老媽看他精神不佳,自然溫言軟語的安慰起來,他連歎了好幾聲長氣才開始煽情,訴說這幾天阿達如何傷心落魄,自己又是如何擔心難過。心軟的老媽絕對感同身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那你們這幾天都沒怎麼睡覺?哪能撐得住呢?快去洗個澡睡一下。」
他偷瞄老爸一眼,還是繼續掛著那副死相,「唉,我也睡不著,想到阿達要盡孝都沒機會了,我就趕緊回來多陪陪你們。我現在還有大把的時間呢,可是阿達……」
老頭子冷不丁插話,「他不是還有個媽?你少作戲了,又想翻什麼浪,說吧。」
他短暫語塞,隨即有點惱羞成怒地抬起頭來,「爸!阿達才死了老爸,您怎麼就沒點同情心呢,他 媽現在那麼傷心,什麼都幹不了,還要他去照顧,公司裡事情又那麼多,都要他操心……」
老頭子皺眉擺手,「少說這些,我不愛聽!張口閉口都是那個姓盧的,你這個鬼樣子我看到就煩!」
他臉皮再厚也真的被老頭傷著了,梗了一下才冷靜回嘴,「爸,你煩不煩,我都是你兒子,你兒子已經這樣了,改不了了,要不我換一個?您覺得我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老頭子勃然大怒,站起來就要撲殺他,「你還有臉了?光榮了?想孝順就趕緊給老 子正經結婚生孫子,不然老 子被你氣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老媽只好哭著勸架,唯有她的眼淚可以化解這家裡兩個男人的火氣,一對父子都乖乖就範,貼在她身邊坐了下去。
把老頭子趕去廚房做飯後,母性氾濫的老媽悄悄對兒子說,「你爸就是一張嘴還軟不下來,其實挺喜歡小盧的,如果他是個女孩子該多好啊……唉,現在還說這些幹嘛,英才啊,要是小盧有空,就讓他來家裡吃飯,把盧媽媽也接過來,她一個女人,這個年紀沒了老公,想想都難過。」
他大感意外,愣了一下才抱住老媽,聲音都高興得發抖了,「謝謝媽,你真是冰雪聰明善解人意的大美人!我還沒說呢,您就知道我的陰謀了。」
「你是我生的,我這點都看不出來還當什麼媽?」大美人破泣為笑,摟著兒子不肯放手,東方英才仔細端詳自己的老媽,這幾年不復往日的困苦勞頓,好好保養過的面孔顯得比以前還要年輕,果然美得冒泡。
「媽,我是不能讓你抱孫子了,但我讓你多個兒子,怎麼樣?」他一時衝動,這句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行啊,只要人家不覺得我們高攀。」老媽慈愛地看著他的笑臉,撫摸他頭髮的手勢跟小時候一樣輕柔。母親對兒子果然可以寵得不顧原則道理,輕易地接受並容納兒子的一切。
得到老媽的首肯,他按捺不住興奮當時就給阿達撥了電話,阿達保持分寸地回了一聲「好」,停頓幾秒又對他說:「代我謝謝伯母。」
他佯怒冷下聲音引導對方,「還叫伯母?有人雙重標準了吧?」
「呵呵……那就代我謝謝媽。」
趁對方發出輕笑時,他狡黠地把手機移到老媽耳邊,於是,他如願地看到了老媽臉上微微綻開的笑容。
這天晚上,他終於睡了個好覺,第二天一早醒來,精神飽滿地跑回店裡工作。小事不用他操心,積壓了好幾天的大事都等著他去處理,這一忙就是十幾個小時。阿達那邊比他還忙,連通電話也是吃午飯時擠出來的幾分鐘,兩個人都是邊吃邊說,彼此的聲音含糊不清,相互不求甚解地哈啦了幾句,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對方說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說」這個行為本身,只要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就能心滿意足了。東方英才微笑著掛掉電話,幹勁十足地回到工作裡去,忙到晚上七點才告一段落。雖然已經這個時間了,他猶豫中還是拿起電話,「你忙完沒有,一起吃飯?」
「忙完了,正在吃飯,已經快吃完了。我以為你在忙,就跟朋友先出來吃了。」
他鬱悶加驚詫地反問,「朋友?不會還是上次你提過的那個吧?」
「上次?哦,不是。」
他更加鬱悶驚詫,阿達突然變得這麼平易近人了?冒出一個又一個的朋友來。對阿達而言,熟到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向來不多。
「那今天這個是誰?要不要介紹給我認識?」他帶著明顯的醋意提高了聲調。
「你不高興?太累了嗎?我過來接你,再陪你找個地方去吃?」阿達一如既往的體貼。
「呃……算了,你在哪裡,我自己過來,你忙了一天,別跑來跑去了。」他自己都嫌自己緊張過度,他又不是言情小說裡嬌滴滴的女主角,瞎折騰阿達幹什麼。
「好,我等你……」電話那端,阿達說了餐廳所在的地方,就移開聽筒跟別人說了幾句什麼,隱約是「你們先去」,好像還叫了「媽」,背景聽起來很嘈雜,像是好幾個人的樣子。
「阿達,旁邊還有人吧?是個大飯局?」
「嗯,我媽,還有她以前的朋友一家。爸的葬禮他們全家都來了,你見過的,今天他們做東,請我和媽吃飯,她心情好了一些。你快點來,我陪你吃飯了再去跟他們會合,今天大家全部陪她去看戲,讓她高興高興。」
「哦……」他頓時回想起那家「朋友」,全是基因良好外貌出眾,一對俊男美女的父母加一個基情四溢的未婚兒子,出席葬禮都穿著悶騷的修身小禮服,當時就讓他不甚順眼。他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再度緊張起來,但強拉著阿達留在餐廳等他未免過分,考慮到老盧太太看到他就會心情變差,不能再主動失分,他只得臨時補救一下,「你陪他們一起去吧,不用等我,我也累了,隨便吃點就回家休息。」
「也對,你是該好好睡一下了。你回哪邊?我今晚回家去睡……」阿達壓低了聲音,「我們的家。」
「嗯,我等你回來。」
「呵呵,好,你吃完東西先睡一覺,我回來再給你做宵夜吃。」阿達的聲音壓得更低,「我很久沒有親手做東西給你吃了,你留著點肚子。」
「……好。」患得患失的擔憂中夾雜一絲甜味,就是他此刻的心情,掛斷電話之前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覺得他怎麼樣,就是那個,『朋友』的兒子?」
「還不錯,我跟他小時候很熟,經常一起玩,後來就見得少了……英才,你不是在吃醋吧?」阿達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
「沒有!我哪會這麼無聊?哈哈。」他羞惱交加地乾笑,肚子就像配音似地「咕咕」叫了兩聲,阿達不可能聽到,但他自己對此大為光火,該死的肚子,不爭氣都不看時候。
掛斷電話後他發了一會兒呆,對眼前的處境迷惑惶然,阿達從沒有談及將來,只說了珍惜眼前,他並沒有什麼意見,可始終像靠不到岸般煩躁焦慮。他們之前明明是正在分手,因為一個意外事件又被拉回彼此身邊,這可能是難得的機緣,也可能是極不穩定的虛像,跟沙漠裡飢渴已久的旅人看到的海市蜃樓同樣性質。
他的人生已經不能回頭,也根本沒有打算回頭,只能緊緊抓住這個機緣走下去,哪怕走到盡頭還是沙漠,所以惶惑擔心其實都太多餘,無非是A或者B兩個結果。他冷靜時能夠想得很清楚,卻因為身在其中而時常軟弱惶惑,才會有剛才那種誇張無聊的表現,簡直無法自控。
一邊張嘴大啃隨手買來充飢的漢堡,一邊努力反思自己做的蠢事,吃完了還是餓的感覺讓他百般幽怨。他這麼熱愛美食的人竟然如此草草解決晚餐,真該殺回店裡去好好奢侈一頓。但是阿達說了,讓他留點肚子,晚上回來做親手宵夜給他吃,他微笑著回味阿達說出那句話的語氣,就此打住哀艷的自憐,驅車開向歸家的路。
寂寞了好幾天的房子似乎也在控訴主人的無情,他拿出鑰匙時就遭遇了門鎖的撒嬌,老半天才搞定大門脫鞋進屋,開燈時又發現客廳的吊燈莫名其妙壞掉一個燈泡。心情多少受了點負面影響,他洩憤般闖進了阿達前些天住的那間客房,坐在床上揪起無辜的枕頭一陣蹂躪,又卑鄙地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
他始終改不了這種慾望,想要偷窺阿達內心最深的秘密,那些傳說中的日記從來沒被他找到過,他也說不出口真的要求阿達拿給他看。兩個人之間往往就是這樣,對方願意主動給你的,你反而不能去要,因為這個「要」很可能會讓對方後悔當初的「給」。
跟他意料中一樣,抽屜裡顯然沒有日記本,但是躺著一本翻開的書,他拿起來看看封面,不僅顏色讓他皺眉,書名也讓他大感震驚,半晌才發出一陣悶笑。
粉紅色的封皮上,赫然印著四個花體大字——戀愛指南。
92、單刀直入
盧啟達回到家的時候,才剛拿出鑰匙,大門就自動打開了,門後面是一張笑得很賊的臉。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著實有點發楚,對方那種想要做什麼壞事的表情雖然遙遠,但並不陌生。在他們共同的學生時代,每當東方英才想了壞點子要去整誰,就是這副似笑非笑、眼睛骨碌亂轉的賤樣。
不但如此,今晚的東方英才還獻起了小慇勤,溫柔又熱情地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主動拿來拖鞋放在他腳下,簡直恨不得親手給他穿上。他打了個寒顫,身體略略向後退去一點,「英才,你幹嘛?有什麼事嗎?」
「沒有啊,我對你好一點你不喜歡?」對方的眼神何其無辜,笑得比之前更甜。
「呃……」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把這句話嚥回去,換上嚴肅而不失體貼的語氣,「你好像有點興奮,發生了什麼好事?都不想跟我分享嗎?」
多麼誠懇的關懷啊,換做平時,對方早就暈菜了,一五一十地把心底話全部倒出來,可今晚這招不靈了,東方英才只是彎起嘴角眨眨眼,「你以後會知道的,現在時機未到。」
「……」盧啟達越發狐疑,忍不住再次從上到下的掃視對方,今晚的英才真的很不一樣,眼睛亮得像兩隻探照燈,對著他的注視也不再跟往常般連躲帶閃,反而勇氣十足地跟他對視,搞到他先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
怪,實在有點怪,他搖搖腦袋移步走向廚房,「我給你做宵夜去,你想吃什麼?」
按照一般情況,此時的英才應該叫一聲好,然後安安靜靜坐著等他,可這次沒有,那個反常的傢伙在他背後呵呵笑了兩聲,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起走進了廚房,「隨便你做什麼,我都愛吃,你就隨便做吧。」
不得不承認這句情話聽著挺順耳,但真不是英才風格,簡單來說,東方英才在調情方面一直成績不及格,鮮少有這麼主動獻媚的。盧啟達再次驚異地回過頭,被對方眼裡濃烈的熱情嚇到,「英才,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發燒了?」
他擔心地伸出手掌在對方額前試了試,感覺溫度正常才放下心,想要抽回的手掌卻被對方拉住不放,緊緊貼在臉頰上一路滑下去,移到嘴唇前親了一口才慢慢放開。
於是,盧啟達也難得不解風情了一次,對著投懷送抱的情人皺起眉頭,「不對勁……你受什麼刺激了?」
尷尬的神色一閃即逝,東方英才的面皮只僵了幾秒鐘,就再接再厲地獻起慇勤,「沒什麼不對勁,就看你今天比較帥,好了我不鬧了,你做吃的吧,我看著。」
「真的沒事?那我隨便做了哦,待會不准挑剔我手藝下降,油放多了之類。」盧啟達未雨綢繆,先堵住對方無理取鬧的可能性。
「不會不會,你做吧,我保證不挑剔。」笑瞇瞇的東方英才看起來小了好多歲,又讓盧啟達想起對方學生時代捉弄同學的那種表情。
他越發心裡找不著底,咳了一聲指指外面,「那你出去等我,我做好給你端過來。」
「不用,我就喜歡看著你做,你認真做事的樣子最好看。你不用管我,就當我在外面等你嘛。」這句話說得是情意綿綿,可盧啟達早已無心消受,又看了對方兩眼才背過身去打開櫥櫃,暫且拋開某種不妙的預感。
忙活了二十分鐘,東方英才就在廚房裡盯了他二十分鐘,那雙探照燈一樣的眼睛十分露骨,動不動就往他身上身下的躥。如果這個人不是英才,他鐵定擺出威嚴的姿態炮轟過去了,但對方是英才,所以他只能微妙的鬱悶並虛榮著,賣弄般把手裡的菜刀和鍋鏟舞得更加好看。
動作雖然漂亮,可這頓宵夜多少因為分心而有失水準,不但量多,油鹽也放得有點多。他心裡暗叫不好,哪知英才一點也沒察覺,還邊吃邊發出享受的歎息,「嗯……好吃,果然還是油多一點最好吃了!」
他緩慢地忍受著自己退步的廚藝,試探性地問道:「真的好吃?英才,你不怕胖了?」
「不怕!我再也不怕胖了,反正我胖了你也喜歡!是不是?」豪氣地喝下一大口湯後,東方英才打著飽嗝撫摸肚子,以滿不在乎的語氣丟出這句反問。
「啊?話雖如此……太胖了也對健康不利,今天晚一點睡吧,別吃了馬上睡覺。」他只好保守地關心對方一下。
「嗯!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們都晚點睡,聊天吧!」東方英才善解人意到過頭的地步,跟往日那種聽到「胖」字就要發飆的歇斯底里樣大相逕庭。
反常,還是反常,今晚的一切太不真實,連盧啟達這種理性男人都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個美夢。
「好啊,聊天……你想聊什麼?」他陷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隨口答話。
「呵呵,我起話題?好,今晚跟你吃飯的那個,以後盡量少跟他見面行不行?雖然我相信你對他沒意思,但他很明顯對你有意思。」
這麼單刀直入明目張膽的醋意,讓盧啟達立刻有了精神,微笑著看向對方,「霍,還說沒吃醋?」
「吃醋就吃醋吧,反正我也有這個權利,對吧?」東方英才又露出那臉賊笑,轉動著眼珠像是挑釁,「你還不是吃過我的醋,一樣的不肯承認。」
「我可沒有,那個小流氓根本不配跟我爭。」盧啟達擺出個很酷的pose,撇撇嘴表示不屑。
「哈哈,好吧,我就讓你嘴硬。不准轉移話題,我剛才說的你答不答應?」
眼前的這個人就像吃了什麼特效藥,智商和邏輯都顯著提高,緊盯著目的一步也不放鬆。盧啟達只好認敗,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嗯,非必要的話,我不跟他見面,就算必要,也絕對不跟他單獨相處。」
「ok!下一個……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啊?這種事……都過去很久了,你還提起來幹什麼?」盧啟達額上冒出一層薄汗,他的英才今天真的吃了興奮劑?
「不許轉移話題,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東方英才臉都沒有紅,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呃……就……我也不記得了,再說這種事……也說不清楚。」盧啟達重重地咳了兩聲,「時間不早了,我想睡了,我先去洗澡……」
看著盧啟達站起來快步走往浴室的逃避姿態,東方英才在他背後偷笑,隨即正了面色加大聲音,「好吧,那我換個話題,阿達,你第一次要跟我絕交的時候,是不是已經喜歡我了?」
盧啟達腳步一頓,悶悶地低聲回答,「算是吧。」
「哦?那你還要跟我絕交?是因為不夠喜歡,還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乾脆特別冷淡的對我,甚至再也不想看到我,就跟你對你爸的態度一樣?」
一連串的追問沒有得到回答,盧啟達在原地僵了半天之後,加快腳步走進浴室。可是,當他出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小毛巾,而且被手拿浴袍正要送進來的東方英才逮個正著。對方忍住笑把浴袍遞給他,沒有再提起之前尖銳的問題,只微微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就還給他空間和自由,「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被留在原地的盧啟達注視著對方輕鬆的動作,鬱悶中帶點欣慰地發出苦笑,經過這麼反常的一個晚上,他還怎麼可能早早入睡?英才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然而步調快到讓他有點適應不良,他向來都是兩個人之中比較強勢的那個,就算只是表面和姿態上的強勢。
處理起感情這種玄妙又複雜的東西,他從來不比任何一個常人堅強有力,反而更加笨拙和沒有信心。當他還是個性情陰鬱又特別驕傲的小孩時,對於難以求得的感情一概避而遠之,比如父母的關愛和同齡人的友誼。他曾經是個不被喜歡的小孩,他很確認這一點,順理成章的,長大了也是個不被喜歡的怪人。
他只能用某些方面的能力來安慰自己,所謂怪人都是像自己這樣有所成就的聰明人,所以他仍然是個正常的人,可以在各種領域找到似曾相識的同類。他不止一次擔心過自己也會像那些同類一樣,愛上某個普通意義上的正常人,並被對方折磨和拋棄,最終獨自一個人過完下半生。
他不想被拋棄,也不能被拋棄,於是只能主動拋棄或者全部擁有,也自認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去擁有,但這些並不能給他更多信心。在從容掌控著一切的同時,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他一直期待著英才明白這些,卻又本能地抗拒交出全部。
一旦交出全部,就再也沒有退路;若是不肯交出全部,就只能面臨末路。這才是「感情」最令他恐懼之處,也是他和英才之間已經走到的這一步。
93、鴻門宴
經過那一晚的反常表現之後,東方英才就像吞吃過什麼興奮劑一樣,一天比一天主動大膽,臉皮也迅速變厚。
比如往常約不到盧啟達吃飯的話,他都是很乖地應一聲「好吧」,然後自己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去吃就算了可現在完全不同,只要對方一說沒空,他就學女孩子撒嬌或者壓低聲音威脅,「就抽個空陪我去嘛,反正你自己也是要吃的……你要敢拒絕我,我就捧一大束紅玫瑰來你公司接你!」
再比如晚上約會去幹什麼的問題,以前多半都是盧啟達說了算,看歌劇或者去聽音樂會之類,可現在的事實是,這個禮拜的三次約會裡有兩次都是看電影,而且是那種毫無營養的動作片跟搞笑片,剩下的那次更離譜,東方英才竟然提出要去電玩城,盧啟達被他硬拖著一起進去,黑著臉在旁邊看他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動,才得到他腆著笑臉的賠罪,外加一個大庭廣眾之下、用力印在臉上的響吻。
愣在當地的盧啟達幾秒鐘後才拉著他奪門而出,心裡說不出是吃驚還是羞惱更多,對方那種精神百倍又熱情洋溢的勁頭其實有著很強的感染力,並不真的讓人討厭,可能只是因為太突然而有點抵擋不住的感覺。
到這個禮拜的最後一天,好不容易從工作中解脫出來的盧啟達本想跟對方待在家裡休息,就看看碟聊聊天什麼的,哪知東方英才又抓緊機會展開新一輪攻勢——「阿達,快點換衣服,時間到了,跟我回去吃飯!」
「啊?回哪裡吃飯?不是在家吃嗎?」盧啟達放下手中的報紙,坐正身體清了清嗓子,開始醞釀一番嚴肅的討論,既然今天有空,他覺得應該要從思想和行為上都管制對方一下了,「英才,你最近怎麼回事?老是一驚一乍的,返老還童了?你這樣搞得我很被動啊,有什麼心事你跟我說就是了,別悶著自己一個人亂想。」
「心事很多,我會跟你說的,不過今天沒空,你忘記上次答應我的事了?做男人要有信用,快起來換衣服,跟我回爸媽那邊吃飯。」已經換好衣服的東方英才對鏡微笑,然後十分滿意地轉過身來,把那個微笑又用在難得賴床的盧啟達身上。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對方當時可沒說就是今天,又一次的突然襲擊,殺得他措手不及。盧啟達動了動嘴角,卻把拒絕的話硬吞回去,對方都已經拿「男人要有信用」這樣的大帽子來扣他了,他還怎麼能出言反悔,「好吧,等我十分鐘。」
於是,鬱悶的阿達匆匆梳洗換裝,得意的英才悠閒地在旁邊點頭欣賞,「就這套吧,很好看,也很端莊,我爸媽肯定喜歡。」
「端莊?是莊重吧?亂用詞彙。」盧啟達無奈的反擊。
「呵呵,反正就穿這套了,跟我的也很配。你多久沒去我家了……」東方英才略帶感慨地回憶了一下,隨即熱血澎湃地仰起頭來,「今天一定要拿到印象分!滿分!你那個最貴的領帶,打上!還有你那塊貴死人的表,戴上……」
盧啟達萬分頭疼地看向他,「要不要乾脆帶一箱金條?再給你買個大鑽戒?」
「我想想啊……」東方英才竟然認真地沉吟起來,「金條他們肯定喜歡的,但是太直接了,不好……他們雖然很愛錢,我拿回去可以,你拿回去他們就會覺得過分……」
「好了好了,我敗了,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我剛才是開玩笑,你別想那些了,我可不幹那種事。」
「呵呵,入鄉隨俗,我爸媽就好那一口,你不俗,你最有品位還不行嗎?哦,你一說鑽石我想起來了,那對鑽石袖扣,等等,我給你翻出來。」
東方英才說著話就去床頭櫃裡翻找那些昂貴的玩意兒去了,看他的意圖似乎想把盧啟達打扮得滿身穿金戴鑽才肯罷休。盧啟達冷眼旁觀,一陣惡寒,只得以極快的速度打好領帶、戴上了表,再舉起雙手表示這已經是自己的最大讓步,「夠了!我們走吧,不然我今天不去了!」
「那好吧……」東方英才遺憾地回看了抽屜裡一眼,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跟在盧啟達後面離開了臥室,奔向今天的鴻門宴。
出門之後,盧啟達在東方英才的指導下先去購物,買了一堆據說是對方父母最喜愛的東西,兩個人大包小包地提滿四隻手,到了東方英才爸媽家門口時,更是全部都變成盧啟達一個人的負擔,「阿達,你提著好,一是顯示你心疼我,不讓我累;二則說明東西都是你買的,討他們高興!」
「有必要這麼小市民嗎?我說……」盧啟達話沒落地,門就開了,他只好把滿腹牢騷換成溫文爾雅的笑容,「伯母好!」
開門的是東方媽媽,儘管她臉上一眼就能看出尷尬,但也能看出更多的喜悅和容納,而且頭上的髮髻挽得一絲不苟,顯然是專門去造型店裡做的,身上的套裝也是暫新的,「快進來,別站在門口呀,唉,你這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幹嘛,真是太客氣了。」
話雖如此,老人接過禮物的動作卻很麻利,仔細化過妝的臉上笑容也更加慈祥了。看著進門來的三個人,坐在沙發上的東方爸爸重重「哼」了一聲,身上的西裝卻也是暫新的,頭頂上所剩不多的頭髮同樣整得有型有款。
看到這樣的老爸,東方英才沒忍住笑,同時悄悄撞了一下身邊的人。盧啟達也只好維持著敬重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伯父好。」
老頭子並不起身,微仰起頭掃視過來,用鼻音「嗯」了一聲,如此表示完輕蔑和譴責後,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坐。」
盧啟達配合地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地坐下來,東方英才趕緊嬉皮笑臉地坐在他旁邊,卻被自家老爸狠狠瞪了一眼,「給我坐遠點!靠得這麼近,成何體統?」
「是、是!您教訓得好。」
東方英才討好地笑著,挪動屁 股坐到老爸身邊,關門回來的東方媽媽倒是怪責地看了老伴一眼,乾脆靠著盧啟達坐了下來,「那我坐這邊。」
東方爸爸虎視眈眈的眼神讓盧啟達多少有點不自在,可東方媽媽瞟過來的眼神又滿是歡喜愛憐,讓他頗有點受寵若驚,這冰火兩重天的待遇實在難熬,他背上都開始出汗了,只好主動製造話題,努力回憶電影裡那些初次上門的女婿是如何討好岳母的,「呃……伯母皮膚真好啊,是在哪家做的保養?我也讓我媽去這家試試。」
東方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張口欲言卻被自家老伴搶了先,「什麼保養?她是天生麗質,才不像那些有錢人,年紀輕輕就開始浪費!」
說著話的東方爸爸冷眼瞟向盧啟達的袖口和領口,還有那身優雅得體的手工西裝,「你這套衣服多少錢?這塊表也不便宜吧?看看,我就說,有錢人最會浪費了,一個不小心的話,多少家產都會敗光!」
「爸,這套衣服是找裁縫做的,阿達可會節省了!那塊表是他送我的,我看他今天來拜訪你們,就臨時借給他戴一下,怕你們嫌他小氣寒酸嘛。」
東方英才笑嘻嘻地救場,東方媽媽也開口責備自家老伴,「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啟達這孩子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今天來看我們可真是破費了,買了好多禮物,但他自己連套新衣服都不捨得買。」
說到這裡,東方媽媽感動得抓住了盧啟達的一隻手,「你這孩子啊,又不是沒錢,光對別人好怎麼行?對自己也要捨得一點嘛,回頭我讓英才陪你去買幾套新衣服,錢我來給,就當是你來看我們的回禮了。」
東方爸爸對她誇張的語氣嗤之以鼻,「肉麻!這又不是你兒子,你這麼一頭熱幹什麼?就算你想收這個乾兒子,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咱們!」
東方英才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大喜過望,趕緊在茶几下伸腿踢了盧啟達一腳。盧啟達吃痛皺眉,一抬頭就看到對方正對自己擠眉弄眼,只得硬著頭皮接話,「呃,我求之不得,怎麼會看不上呢……那以後我就改口了,媽。」
這句話說出來還算順溜,可盧啟達明顯紅了臉,儘管臉上的表情是那麼自然,也遮不住那點窘意。叫完那簡短的一個字,他頓了一下,豁出去般又望向臉色不善的老頭子,「……爸。」
對於已經失去父親的阿達而言,這聲「爸」其實重於千鈞,東方英才也屏住呼吸,緊張地看向自家老爸,如果在這個時候阿達得不到承認和接納,以後可能就再也叫不出這個稱呼了吧。
東方爸爸避開兒子的目光,再次用鼻音輕輕「嗯」了一下,隨後加大嗓門吩咐老伴,「全家都坐在這裡幹嘛?你去做菜,我陪他們聊聊天,做好了叫我們吃飯!」
「呵呵,看我這記性!」東方媽媽也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兩個兒子笑了笑就走向廚房,東方英才則不失乖巧地對盧啟達使了個眼色。
「哦,我去打打下手!」
在東方英才強而有力的指示下,盧啟達跟著東方媽媽進了廚房,留在客廳的東方英才對父親開始猛獻慇勤,「爸,謝謝你!」
「少肉麻了,我警告你,有錢人始終靠不住的!你跟我說老實話,那小子平時做不做家務?你們在家吃飯是誰下廚?圖表現的不是好東西!」
「沒表現,一直都是他做飯,家務也都是他包,我頂多搭把手呢。爸,我什麼時候願意做家務了,你還不瞭解我?從小到大都是好吃懶做的。」
「嗯,也是,這還差不多!」東方爸爸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
94、其實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
盧啟達本來以為這一天會很難熬,結果料想中的鴻門宴竟然賓主盡歡,哦,這麼說也不太確切,因為他剛叫順口的「媽」和「爸」,已經有把他當女婿來疼和當兒子來訓的趨勢。
不管怎麼說,這一關他算是平穩地渡過了,下午那頓飯吃得更加隨便,不過是就著上午剩下的大半桌再添了兩盤小菜,而且這才是他最高興的地方。
從上午的嚴陣以待到下午的輕鬆隨意,兩位老人已經真的開始把他當成自己人,他算是正式加入到這個家庭裡,得到了他曾經最羨慕的、看起來無比平凡卻難以求到的親情關係。東方爸爸教訓他的那些言辭確實挺刻薄,但連連幫他夾菜的動作也挺頻繁,這讓他盛情難卻,即使不愛吃大油葷也面不改色地都放進嘴裡。
飯桌上他走神了幾分鐘,無端想起自己的父親,如果在曾經彼此都還有機會的時候,他能夠像現在這樣微笑著後退一步,父親也許早已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可能僅僅就是這麼回事,就算有血緣牽絆的至親或者再深的感情也不會沒有矛盾,唯有學會技巧性的相互妥協和遷就才能一起生活。
從前的他絕不低頭,哪怕對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是這樣,如果對方愛他,自然會好好對他;如果對他不夠好,那就是愛得不夠。對他而言並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倒是從不動怒,因為那些在他心裡微不足道,所以可以造成某種溫柔又理智的假象。越是真正在意的人,就越容易讓他憤怒,心裡住著的那頭野獸甚至會讓他失控。
他知道這樣太不公平,對父親,對母親,對英才,他都曾經十分不好,在他們的感受裡,他可能是個只對身邊的路人都能寬容對待,唯獨對親人和情人苛刻冷淡的極品混蛋。他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震驚了,苦笑著歉然看向坐在身邊的英才,對方卻笑得如沐春風,「你吃飽了吧?不用陪坐了,先去喝點茶休息下,我跟爸再喝點!」
東方爸爸也喝得很暢快,並不勉強他繼續敬酒,大手一揮指向客廳,「嗯,去坐吧!我們也就最後一杯了,不會耽誤你們回去的!」
他在微微的歉疚和感激下萌生了衝動,主動伸手提過酒瓶給老人再倒了一點,然後把酒瓶裡剩下的全部倒在自己面前的杯子裡,「我當然要陪您喝好,自己先下場怎麼好意思?」
這堪稱體貼的舉動讓老人龍心大悅,年紀大了酒量有限,這麼處理可以把他喝不下的酒消化掉,又不失面子,「好,夠意思,那我們就干了!啟達,英才,你們都要好好地,多注意身體,以後除了在家能喝點,在外面都不許喝酒。咱們如今都不差錢,養好身體就是最要緊的!」
兩個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沒忍住笑,但也雙雙點頭保證,「嗯,您說的是。」
盧啟達趁著酒意,超常發揮,還多拍了一句獻媚到骨子裡的馬屁,「以後啊,我們只陪您喝,其他人敬酒也不接杯子。」
「哈哈,好,好,干!不過啊,好話就不用說這麼多了,你聽英才的話就行,我們老了,也活不了幾年了,只要你今天講的這些話能兌現,這輩子都不讓別人欺負英才……說話要算數啊,啟達,我老了,難免嘮叨,你也別煩我,你說你們這事吧……我這心裡總還是覺得彆扭,我是怕啊……」
東方媽媽看老伴像是有點喝多了,趕緊出言阻止他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別說了別說了,今天這麼高興,你就少說兩句,真是的,一個老爺們比我還嘮叨。」
東方英才拍了拍老爸的肩膀,臉上也露出一點尷尬,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盧啟達此時的神經異常敏銳,居然福至心靈地說出了他平常認為最俗氣不過的話,「您放心吧,我什麼都分他一半,說話算數,我們明天就去公證,您和媽也一起去,給我們做個見證。」
東方英才被他嚇了一跳,微帶醉意的眼睛瞬間睜得像銅鈴,「你胡說什麼?我又不要求這個,你喝多了吧?」
這句話從嘴裡一說出去,盧啟達頓時覺得豁然開朗,整個人都輕鬆了,原來就是這樣簡單,所謂的世俗觀念,他雖然看不起也不介意,但是如果能夠讓重要的人們覺得安全,又有何不可?反正他是真的並不在意。
「我沒喝多,其實我早就該這麼做了,人家都是這樣,我們又何嘗不可呢?英才,你不是真的想反對吧?就算你想反對,爸媽肯定不會反對,我們三比一,呵呵。」
果然,東方爸爸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小子,算你是個男人!行,我投一票。」
東方媽媽臉有些紅,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興奮地,但也喜上眉梢地點了個頭,「嗯,我沒意見,英才啊,你果然沒看錯人,我說啊,你們還可以趁年輕去生個孩子,現在不是有那些個高科技嗎……兩個也可以的,我還養得動……」
東方英才被自家老媽雷得面紅耳赤,大叫一聲:「媽!你想太多了!飯吃完了,我們要回去了!」
於是,兩個酒意朦朧的傢伙一前一後地奔出了門,在都不合適開車的情況下站在路邊叫了輛車,坐在車裡還在小聲的吵架。
「你都沒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討他們歡心是很重要,但你今天有點過了吧?」
「呵呵,我這不算討歡心,我認真的。明天下午吧,我上午還有個會要開……嗯,你明天把資料證件什麼的準備一下,今天晚上也可以。」
「我才不幹呢,這叫什麼事?別人肯定覺得我圖你的錢,我本來名聲就夠臭的了,你還要給我再潑點髒水?」
「呵呵,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哦,你要這麼說,我才會被人恥笑得更狠吧?我的一半家產呢,別人只會誇你有本事,如果說看不起你,那肯定是妒忌,其實這事還是你有面子。」
東方英才實在生氣,平生第一次撒起潑來,在對方大腿上用力擰了一把,「我不要你的家產!我也很認真,你別以為我開玩笑。我那麼喜歡錢,也就跟你才要高尚一下,你別想誘惑我!」
盧啟達悶叫一聲,抓住他的手在放自己腿上,「好痛,你還真捨得下手!快給我摸一下,輕點啊……」
開車的司機大叔被他們搞得很不自在,身上像長了虱子一樣左右挪動起來,東方英才注意到這一點之後飛快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別瘋了,這裡還有別人呢!」
「哦,有別人怎麼了?上次你還在電玩城門口親我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這句話聲音挺大,司機大叔身體一抖,猛踩油門,一副只想快點做完這個活的表現,顯然是忍耐快到極限了。
東方英才想到自己上次的臨場發揮,忍不住也笑了,但還是伸手去捂他的嘴,「小聲點,我那是太久沒打電動,興奮過度。我小時候可喜歡打那個了,就是那種一台一台的,可家裡沒錢啊,只好偷省早餐費去玩,為這個還挨過打,以後就沒怎麼玩了。那天也是心血來潮想要懷舊一下,你想想,我多久沒玩那個了?跟你認識以後也是不敢玩,怕你看不起我喜歡那種沒品的土玩意。唉,一進去我就想起了小時候,憶苦思甜啊。」
說到這個,東方英才就雙眼發亮,盧啟達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輕聲笑了,「下次我再陪你去,想玩就玩吧。」
雖然這個話題對於兩個大男人也挺反常,但總比「摸」和「親」好點,一路豎著耳朵偷聽的司機大哥算是自在點了。等計程車停在樓下時,兩個人還小小的一驚,「啊,就到了?挺快的嘛。」
司機大哥木著臉伸手要車錢,把計價表指給他們看,「我是本分人,可沒黑您!您看清楚嘍,真開了這麼遠的!」
「呃,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東方英才解釋著掏出錢夾,拿出一張整數遞過去,「您收好,不用找了。」
「不能不找錢,您等等!」司機大叔飛快掏出零錢找給他,「我開的可是雷鋒車,任何人坐車一視同仁,都要找錢的。」
「呵呵,謝謝!」東方英才微感意外,揮揮手告別了那位司機,回過頭正碰上一張暖呼呼的嘴唇,被出其不意地親了個結實。
本能的防禦動作被對方在背脊上溫柔的撫摸所化解,漫長的一吻過後,意猶未盡的盧啟達攬著他發出歎息,「總算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那還愣著幹嘛,上樓啊!」他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在自己家樓下玩什麼風花雪月?限制級的回去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何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接下來的晚間活動當然是異常奔放,匆匆爽過一波後,盧啟達趁著歡樂的氣氛想要深度談話。東方英才懶洋洋地予以配合,在對方提出約會時幹什麼必須以自己為主時,才擺出個性感pose彎起嘴邪魅一笑,「阿達,我還要……我想綁住你,行不行?」
「啊?」盧啟達緊抿著嘴對望過去,在對方重複點了幾次頭後略作考慮,隨即悲壯又嚴肅地閉上眼睛,「好吧。」
「真的可以?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阿達,你真給我驚喜,等等,我去找一條結實點的,免得玩到中途就斷掉,那樣肯定很掃興。」
目送著東方英才興致勃勃地下床去找繩子,盧啟達無力地望向了天花板,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只覺得這一整天都如在夢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意外和驚奇。
他以為驚奇到這裡就是結束了,可最大的驚奇還在後面。待到他小死一回,而對方也精疲力盡之後,滿頭大汗的東方英才趴在他肚皮上說出了如下的話。
「阿達,你肯定在想,我最近為什麼敢放肆成這樣?其實……我不過是仗著你有夠喜歡我。我以前不確定,不知道,時時刻刻都要擔心,還老想偷看你的日記,只是從來沒有成功過。不過,我後來慢慢想清楚了,又看到你看的書……呵呵,原來你也跟我一樣不確定、擔心我不夠喜歡你。」
「……我就說你怎麼回事,那你現在就能確定了?不擔心我有朝一日會變?以後的事誰能知道呢?你一點兒也不怕了?」
「我還是會怕,但起碼你現在有這麼喜歡我,那我就有足夠的資本繼續投資。我不需要你分家產給我,因為你現在願意分給我,呵呵,說得有點亂了,不說了,睡覺!」
「你說了這麼多,我一時半刻哪裡睡得著?繼續聊吧,別這麼沒情趣,做完就睡啊你。」
東方英才打了個呵欠,翻過身不理睬對方了,「明天再說吧,我累死了……日子還長著呢,急什麼啊。」
盧啟達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就累了?以前每次都是我累,我還沒抱怨過呢。」
「得了得了,那你就抱怨嘛,我看你是死要面子……其實這事還真他 媽的累啊。」
「……算了,你睡吧。」就算打死盧啟達,也不會想要跟躺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討論做這事到底有多累的話題,所以,他不得不心懷鬱悶地再一次表現出了大男人風範。
可是,他心底裡早就悄悄點頭無數次,毫無異議地認同了對方的觀點。
95、要求我是你的權利(完結章)
對於每個成年人來說,星期一往往是一周裡最忙碌和沉重的,不能像昨天那樣賴床,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要去處理。可是在這個週一,同床而眠的兩個人早早就醒了,某種新鮮又快樂的情緒讓他們精神大好,身心鬆弛。
盧啟達眼裡的世界似乎處處都與昨日相同,但也處處都是嶄新的,終於放膽把整個自己分出去一半之後,他得到的卻是高於一倍的回報。快樂美妙的感受可以彼此分享從而變成雙份,煩惱和痛苦可以被對方分擔和消解,做任何事都不再是獨自一個人,連思考的方式都變成「我們」。
他幾乎是亢奮的,話也比平常多了不少,當英才跟往常一樣大早起來就去蹲廁所時,在外面刮鬍子的他還纏著對方聊天。隔著一扇很薄的門,他們進行著毫無浪漫可言的對話,裡面那個咬牙切齒得讓外面那個閉嘴,說自己正忙著呢,外面那個也因為分心說話而把下巴刮破了一道小口子。
他的沉默讓英才立刻就注意到了,加大聲音埋怨起他,「我就說別跟我講話!皮破了吧?快消個毒貼張膠布,別拖拖拉拉!」
「哦……膠布在哪?」他實在太少生病或受傷,連家裡的藥箱放在哪都沒有印象。
「就書房啊,你去找找!」東方英才被他煩得不行,「算了算了,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上個廁所都不安生,東方英才眼冒凶光,可衝出來的速度還是很快。匆匆洗完手再看了看盧啟達下巴上那道傷口,他忍不住又埋怨了一句,「刮鬍子的時候說話,你還小啊?還有,我在廁所的時候不要跟我講話,這樣很討厭!」
盧啟達看對方臉上有點紅,突然覺得這副樣子挺可愛的,還想繼續逗他說話,「為什麼不能在你上廁所的時候講話?我們都這麼熟了,你還不好意思什麼?」
「這種事再熟也會不好意思吧?你神經了?會……會臭啊!你在外面站那麼近我就很不爽了,還纏著我說話,真是的!」
東方英才脾氣很大的罵罵咧咧,跑去書房找藥箱了,盧啟達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藥箱不是應該放廚房嗎,幹嘛放書房了?難怪我不記得。」
「我媽說的,放廚房和廁所都不好,潮,會失效的,所以我就聽她的,免得將來出了什麼事要急救,我們兩個白癡會死在家裡。」
東方英才語氣還是很沖,從藥箱裡翻出碘酒跟創可貼,先給另一個白癡消完毒再小心貼上,「好了,快去換衣服,臉上不要沾水了!」
「遵命……我說,你今天脾氣很大啊,昨晚睡得不好?」盧啟達還是笑瞇瞇地。
「沒有!我睡得很好。」東方英才氣順了點,轉過身就往廁所的方向走,「我還沒上完呢……真是的,出門不用等我,我還要很久!早餐也不用做了,我剛看時間來不及了。」
「好,呃……那對不起了,耽誤你上廁所。」盧啟達發覺自己變得低俗了,竟能從這種對話裡找到天大的樂趣。
「你!」東方英才猛地回頭瞪他一眼,怒目圓睜幾秒後還是暫且放過他,加快腳步跑進廁所,「哼,算了,我現在趕時間,等你下班了再好好收拾你!」
盧啟達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心情輕快地進了臥室換衣服,出門前最後在鏡子裡審視了自己一番,實在覺得今天的自己看起來很帥。可能是因為臉上壞壞的笑,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幾歲,眉眼和嘴巴也呈現向上揚起的弧度,跟那些愛情輕喜劇裡的男主角似的,一看就讓人想樂。
這種變化在他到了公司以後持續散發強大的感染力,平常表情跟他一樣嚴肅的員工們也敢帶上微笑看他了,特別是跟他同樓層工作、直接接觸的下屬們,竟然有兩個嘗試著跟他開了幾句玩笑。
他當然沒有生氣,反而更加愉悅,這說明他們夠瞭解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樣的話,所以才能在他身邊待得這麼久。不過,平常過得很快的工作時間變得緩慢了,開完那個重要的會,他就開始看向腕上的表,只想盡快下班回家,到後來簡直開始懷疑自己的表是不是壞了,還詢問起拿文件進來給他簽的助理,「幾點了?」
「呃,十一點。」助理再次微笑,大膽說出合理的建議,「您就先走吧,您臉上有傷,請個病假好了。」
「哦,也對!看我都忙忘了。」他恍然點頭,給自己找到個絕佳的早退理由,「那我先走了,下午有什麼重要事的話,給我電話。」
「好的,有重要事一定向您請示,您放心吧,好好休息!」
多麼善解人意的助理,他十分滿意自己的用人眼光,再次向對方頷首示意就站起來略顯匆忙的走向門口,搶在對方之前出了辦公室的門。
剛一進總裁專用的電梯,他就撥通英才的號碼,「我馬上回家,你也早點下班吧,中午想吃什麼?我順路買菜。」
「啟達啊,英才已經到家了,我們陪他一起回的,菜也買好了,他們兩母子正在廚房忙呢,我讓英才學學打個下手。」
「呃,爸?不好意思,我以為是英才,那個……哦,對,下午有事,你們是該押他早點回家,不然他肯定要躲起來,呵呵。」他腦子裡想到英才四處躲藏卻被父母揪住押回家的樣子,當即就笑出了聲。
「那是,肯定不能讓他跑了。我說啟達啊,你真的不反悔?你可要想好了啊!我們不圖你的錢,靠著英才我們也足夠養老的。」
「我明白,我是真的打心底裡願意,一百個一千個願意。」盧啟達聽出了老人急於解釋的心,自己的語氣也鄭重起來。
「這就好,這就好啊……我們昨晚想了一宿,左想右想,還是怕你有想法啊。我們就英才一個兒子,他又非要走這條路,我們是怕……還是怕啊。」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沙啞,一宿沒睡好顯然不是誇張,盧啟達趕緊加大聲音強調,「我都明白的,您就放心吧,不管怎麼說,是我委屈了英才,但我肯定不會讓他受別人的委屈。」
「呃,英才出來了,你們說吧。」老人就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壓低了聲音,「別讓他知道我又跟你囉嗦了,啊?」
「嗯,當然,這是咱們爺倆的私房話,您放心。」盧啟達也相應壓低聲音,直到電話那邊換了人才笑著招呼,「英才?怎麼樣?今天不好受吧?」
「哼!」那邊氣沖沖地匯給他一個鼻音,「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又在密謀怎麼對付我了,是吧?」
「沒有,哪能呢。我們都在誇你啊,說你越來越帥了。」
「放……算了算了,快點滾回來,哼,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菜,我失寵了!」
「哈,那還不是你告訴他們買什麼菜的?都說說,做了幾個什麼菜啊?」盧啟達樂得不行,逗弄英才成了最有趣的事。
「自己回來看啊,我電話都沒電了,你們肯定偷著說了不少我的壞話,不說了……」
也不知是真沒電了,還是那邊掛斷了,盧啟達拿著已經打到發熱的手機苦笑起來。但是,想想英才此時那副鬱悶又兇惡的神情,他裂開嘴大步走向停車場,有點等不及跟那個傢伙面對面的逗樂了。
回到家為他開門的當然是英才,對方把他拉在門口不讓進去,堅決要求取消下午的大活動。他猛虎狀欺身過去先親了對方一口,接著義正詞嚴地拒絕道:「這怎麼行?你忍心讓爸媽願望落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嘴裡說著這種特別感性又深沉的大道理,他大搖大擺就進了屋,溫和穩健地對著兩位老人露出迷人的微笑,「爸,媽。」
兩位老人都被他叫得通體酥麻,無視自己的親兒子正站在此人身後拚命抗議的表情,「啟達,回來了?累了吧?快坐下……」
「……」東方英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徹底失勢的現實,垂下頭默默進了廚房去端菜,只是回頭向盧啟達投來的眼神閃著一絲寒光。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完飯,兩位老人體貼地進了次臥去睡午覺,在老人面前一直挺溫順的東方英才得到解放,輕輕地拍了下桌子,「收碗!」
「一起收吧,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嗎?」盧啟達毫不在意地做個「遵命」的手勢,起身收拾滿桌狼藉,東方英才也端著空盤跟他一起走進廚房。
「你是不是跟他們商量好了的?非要逼我去搞公證?我今天一上班就被他們控制了,哪兒都不許去。」
「呵呵,沒有啊。天地良心,我真沒有跟他們說好,這是心有靈犀,我們全都是很認真的,對這個事情。」
「那就可以不尊重我的意見了?我明明三令五申……」
「哈?」盧啟達又沒忍住笑,英才講話越來越有氣勢了,「你這個詞用得真妙!」
「不許嬉皮笑臉轉移話題,我真生氣了!」
「沒辦法,英才,你大勢已去。就算生氣,這種大事也要講民主的對吧?」
東方英才啞然,半晌才狠狠瞪過去,「那我也要你答應我做一件你不喜歡的事!」
「你先說什麼事?」盧啟達面色不變,心裡卻有點發楚。
「你先答應我。」東方英才開始陰森地抿唇微笑。
「呃……好吧,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盧啟達為討其歡心,咬牙點頭。
「我想想……」東方英才眼睛亂轉,隨口就來,「那你放幾個月假陪我旅行吧,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國門,連省都沒出過。」
「幾個月?」盧啟達臉色凝重地看向他。
「對,幾個月,怎麼,放不下你的寶貝工作了吧?」東方英才清清嗓子,準備開始長篇大論,「所以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懂啊,以後別再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了……」
「我是問,幾個月?你說就是了,我確實沒陪你怎麼玩過,也該好好補償你。」盧啟達溫柔地點了點頭,把對方沒說完的話都攔截住了。
「啊?那……兩個月?你說真的啊?你真走得開?」東方英才聲音都有點發顫了,沒想到他如此輕易地打敗了那些最最重要的工作。
「嗯,那就兩個月吧。生意嘛,小事,錢是賺不完的,可我們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們都會老,老了就玩不動了。」
「呃……哦……那,還是一個月吧,我的工作也很忙,不是太走得開。時間還長,以後我們每年都出去玩一次,不管多忙,你說呢?」
「呵呵,行,你說了算。」盧啟達把髒的碗和盤子都丟進水池,即使在說情話也不想耽誤做家務的功夫,這兩件事之間並不矛盾嘛。
「哦……」東方英才徹底敗了,乖乖收回先前張牙舞爪的凶相,「那……就這麼說定了,謝謝。」
「你跟我還說什麼謝,傻瓜。」盧啟達回頭丟給他一個笑臉,溫柔得簡直可以把人融化,被對方眼神擊中的東方英才心跳陡然加快,猛地後退一步轉身走開,不然,他覺得自己就要在廚房這種不恰當的地點發 浪了。
在他落荒而逃之時,身後響起對方帶笑的聲音,「以後別對我說謝謝了,要求我做你喜歡的事,是你應有的權利。」
「嗯……我知道了!」他含混地應了一句,頭暈體軟地走進了臥室,他也需要好好睡個午覺,才能消化掉剛才那一陣洶湧的衝動了。看來身為一個成年男人,最大的悲劇就是下半身跟大腦可以瞬間連通、無縫對接。
總之,這一天又在許多的甜蜜和少量的煩惱中度過了,東方英才屈從於父母和愛人的淫威,半推半就地簽了一堆名字,摁下一堆手印,加上中午的那點慾求不滿,心裡總還是帶著些微哀怨的。
到了又一個第二天,他依舊牽掛著扳回一城的念頭,繼續他「強迫阿達接受一件不喜歡的事」的宏圖大業。
百無聊賴之際路過一家珠寶店,他眼睛一閃就彎了進去,在年輕靚麗的女店員熱情推銷之下,胡亂挑選起金光燦爛的首飾。
女店員的嘴巴很甜,笑容更甜,欣賞和仰慕的眼神讓他無比受用,另一個在店裡挑選珠寶的美貌熟女也對他頻頻注目,甚至走到他身邊來主動搭訕。
「你好帥,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可以約你嗎,這是我的名片。」
「呃……謝謝,你也很漂亮。」他飄飄然微笑起來,並且伸出了自己的手,卻在一瞬猶豫過後清醒地搖頭拒絕,「非常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正文完)
作者:
忻沂B.
時間:
2011-8-31 10:36
寫的很好
交往中的那些矛盾神馬的也表現出來了
作者:
柳灕殷
時間:
2011-9-1 00:19
所以最後阿達跟英才兩個人市輪著來??
最後阿達長進的部分是戒掉悶騷英才是戒掉美女
作者:
0202
時間:
2011-9-2 18:10
作者把東方英才弄得很討人厭,但也代表塑造得很成功,有人性這才是現實社會中常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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