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古代架空]
《得一個人》作者:周澈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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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0
標題:
《得一個人》作者:周澈 [完結]
【內容簡介】
一枚看似風輕雲淡實則腹黑的「俠」客，
一隻貌似精靈跳脫實則迷糊的小鬼，
狗血有愛的勾搭之路，
配角們就是打醬油增進主角感情的浮雲吶。
【此文架空，微惡搞，微靈異，自娛自樂，歡迎砸磚，毒舌的請x之~~】
這世間可否得一個人——
他不必千伶百俐，卻知我心中冷暖；
他不必端方高潔，卻與我坦誠相待；
他不必富貴顯赫，卻與我同甘共苦；
他不必傾國傾城，卻叫我魂牽夢縈；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0
第一章 臨風誰惜朝花落
四歲還是五歲？他記不清了。
大雪紛紛揚揚。明明是剔透的花瓣，墜到泥裏也染一身汙。
他的頭被迫抵著污濁的冰面，呼出的氣和鼻涕一塊兒凍得堅硬，耳邊是熟悉的笑聲叫聲，轟隆隆的，幾乎壓下了年夜的鞭炮：“龍生龍鳳生鳳，婊 子養的賣屄咯——”
他吐了口腥鹹的冰渣子，手僵硬地撐起半邊身子，才離地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打，臉上更是鼻青眼腫，幾乎看不出原樣。“呸，怎麼哼都不哼，真沒意思！”領頭的孩子終於膩了，“大概是傻的吧，哼，真像塊木頭！”“哈哈，爛木頭！爛木頭……”
哄笑聲漸漸散去，他慢慢靠著牆角坐起來，不聲不響的模樣宛如面壁。三天兩頭受傷本是他習慣的，可是——他笨拙地從裏衣掏出一個粗布包裹著的香囊——可是娘死了，再沒有人要他了。娘……胸口一陣賽一陣的疼，他把臉埋在膝間，小獸般在夜的掩映下舔舐傷口。
風忽然小了許多，他警覺地仰起頭，目光撞進一片如水的裙擺裏。很多年後武三娘只記得那個一身狼狽的孩子有一雙清如寒潭的眼，恍如故人。
那一瞬間她決定了卻二十年來的夙願。
第二章 命裏相思寄青衫
武三娘將那孩子帶回山間隱居。
初時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面色蒼白，雙頰凹陷，只一雙又大又深的眼睛可看。武三娘用丈夫王老虎在世時搗鼓出的私房菜足足調養一年，小孩柴禾般的身材才長了點肉。這時的武三娘終於有心思琢磨點別的什麼——丁點大的小屁孩本該天真爛漫，調皮搗蛋，他怎麼成日悶頭悶腦的活像根木頭呢？她武三娘能打黑瞎子馴老虎，獨獨沒耐心栽木頭……哎，你別說，他真的姓沐。
“咳，小沐——”粗通文墨的三娘發現他捧著本泛黃的冊子看得入神。
“少卿。”
“什麼？”三娘一愣，那孩子又說了遍，見三娘仍是一頭霧水，於是遞過那書冊，指道，“我喜歡這人的詩，便取了他的字。以後我就叫沐少卿。”他頓了頓，複道，“沐晟，沐少卿。”三娘被他與年齡極度違和的鄭重語氣鎮住，“哦”了一聲，愣愣地看向他手指的句子：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
打住！鴛鴦就罷了，不到六歲的娃娃知道“連枝樹”、“參辰”啊啥意思嗎？等等，自己教過他識字嗎？似乎看出三娘的疑惑，他垂下眼專心翻弄書冊，聲音聽起來無波無浪，“我娘愛讀詩。”武三娘望著他輪廓俊俏的臉龐心說生他的該是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可惜天妒紅顏，叫她流落風塵又傷心早逝。
“少卿……”三娘憐惜地摸摸沐晟的小腦瓜，默了一陣，“哎呀”一拍大腿，“你想不想學作詩？！”沐晟側頭看向三娘，烏黑的眸子裏閃出孩童應有的好奇。三娘蹦起來把少卿拉到一間幽靜的書房，指著滿屋子塵封的書卷興高采烈道：“這麼大堆的東西，琴棋詩書畫，你喜歡什麼就學什麼……不對，最好是全都學了，那才遂了主人的心願呢！哈哈！”
沐晟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主人琳琅滿目的收藏深深吸住。沖武三娘一點頭，他迫不及待地紮進書堆，沉靜的臉龐難得露出濃濃的欣喜與好奇。而一貫大咧咧的三娘居然倚著門廊默默地看了許久，眼角眉梢溢出深深的緬懷，“書生呐，我可是給你找了好個徒弟啊……”陽光下，細塵隨著書頁的翻動飛揚，畫面竟是如此溫馨。她眯了眼，任自己沉浸在久違的墨香裏。
山中歲月不知年。武三娘自小如男兒般長大，未出嫁時是不讓鬚眉的“打虎英雄”，與丈夫亦是不打不相識的歡喜冤家，而後二十多年的孀居生活更將她鍛得堅如磐石——所以自然而然地，她教沐晟習武，照顧他飲食起居，展露的皆是剛強一面，至於慈母的輕柔愛憐——她二人一個無甚自覺，一個早熟內斂——那似乎是沒必要了。
沐晟早熟內斂的外表下卻掩著一個小小的影子，依稀是捧著母親留下的香囊，將臉埋在膝蓋裏偷偷發抖的小人兒。那感覺，就像一天被拉得好長好長，做完了所有該做的事，太陽公公還亮得晃眼，更照得他形單影隻；又像心底漏了個洞，怎麼也填不滿，空落落的。這時候，他會鑽進那個神秘而幽靜的書齋，或研磨臨字，或吟詩作畫，或撫琴吹簫，或執黑戰白——書齋裏總有解不盡的謎，學不盡的奧秘，伴他度過山間平淡而寧靜的朝朝暮暮。
最神秘的，還是書齋原本的主人。很少有事物能激起少卿的好奇，他一旦起了意勢必追根溯源，堅定執著。
八歲時他問三娘：“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啊，是個美人。”武三娘重重點頭。
沐晟微微皺眉，“他是男子。”詩稿上的字藏鋒蓄氣、秀挺遒勁，筆間力道不似女子。
“他當然不是女的。”武三娘慶倖般拍了拍胸膛，看了沐晟一眼，又笑道，“他不是女的卻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你長大後是個叫美人傾心的小夥。當初書生千次萬次交代我，選個俊俏徒弟繼承衣缽，現在看來我定是不負所托，哈哈哈哈……”她笑得豪氣幹雲，眼角卻落下淚來。沐晟便不再問了，甚至還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十三歲時他問三娘：“他長得什麼模樣？”
平日心直口快的武三娘沉默許久也沒有回答。
沐晟便用他寒潭似的深邃眼睛執著地望著，武三娘見拗不過，終於給了他一幅卷軸。
他目不轉睛地瞧著，心隨著徐徐展開的畫卷越蹦越快——那男子迎著噴薄的紅日翩翩然立於山巔，青衫素雅，白袍風流，烏髮飄然若江南煙雨，一寸一絲纏綿入骨。作畫之人筆墨酣暢大氣，幾筆便勾出瀟灑，卻獨獨沒有畫那人的臉。沐晟從心底湧出一股憾意，旋即又思，“這畫是誰作的？”
武三娘淡淡道：“作畫的是個混蛋，可惜你師父沒有別的畫像，只能留它做個念想。”
沐晟一怔，目光在畫中題字上頓了半晌，眉峰微蹙。
“願執子之手，日日與君好。寄予相知者，同心莫相違。”
武三娘歎氣，是時候告訴他一些舊事了。
於是十三歲的沐晟有了平生第二個執念。
而他的第一個執念，是娘會在天上看著他，時時刻刻。
沐晟十六歲時武三娘的發已花白，病榻上的她握著他的手，目不轉睛地打量一身青衫，長身玉立的沐晟。這孩子出生商貿繁華的邊陲重鎮，母親是名動一時的花魁，父親是個外邦人也未必——於是那張臉生得五官深邃，不笑時帶了冷峭，如染雪的寒梅，透著遺世的傲然。
她領他回來因的就是一雙酷似那人的眼睛，一雙盈盈望著她的清澈的眼。如今再看，他與那人一者深而幽曰清，一者淺而透曰清，分明不同，卻一般風神秀徹。“哈哈……想不到我武三娘的眼光如此之好，你與他，真像……咳咳……”她呲了呲牙，不得不收斂了暢快的笑，眉間閃過黯然。“你放心，我會儘量活得久些。”沐晟望著她，聲音低沈溫潤，教人信賴。
武三娘反倒一瞪，“你就這樣安慰快見閻王的人？”
沐晟宛然一笑，“你不放心我，我卻很放心你。你在閻王面前也還是這個武三娘，能打黑瞎子馴老虎，化‘朽木’為神奇的武三娘。”三娘翻了個白眼，口氣卻軟軟的帶著眷戀，“老虎，老虎……”“老婆——”她垂下眼皮，嘴角的弧度卻越來越大，恍惚中，看到那只憨憨的老虎沖自己招手……
沐晟緩緩地放下三娘變冷的手，細小的水珠沾在睫上，一閃一閃的。
按三娘的意思，既然老虎和書生什麼都沒留下，她也就塵歸塵，土歸土地隨了。沐晟為她行了火葬，同那幅卷軸一塊兒。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名字借用某電視劇主人公，除此之外和原劇無關。
【我是正直的注解】文中引用的詩是《蘇武李陵贈答詩連枝樹》，李陵是李廣的後人，字少卿。百度對“連理樹”的解釋是：不同根的兩樹枝或干連生為一名為連理，通常用連理樹喻夫婦，這裏用來喻兄弟。
作者:
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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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3-4 07:10
第三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武三娘走了。
後來，山間又少了個安靜少年，江湖多了位清朗公子。
在江湖這個奇妙的舞臺上，拔刀相助是為俠，卻未必稱得上公子。品香茗論美酒，笑談江山美人，公子的傳奇永遠是霜刀雪刃上最旖旎的一抹紅痕。
年方二十的沐晟並不佩劍，卻有許多人稱他為公子。自認孤兒出身，出手不闊綽，武功不頂尖，相貌經過“精心”打理亦不出色——“公子”之名從何而來，沐晟煞是費解，渾然不覺自己已成為不少江湖女子心心念念的“身世神秘”，“泰而不驕”，“端正可靠”的如意郎君——在這種境況下沐公子至今片葉不染，往來自如，可見武藝不容小窺。只是近日，瀟灑如風的沐公子居然困窘了——即便他從未英雄救美，美女還是對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莫名發展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窗外大雨滂沱，蔽身破廟的沐公子將一張破席子大卸八塊，點火，烤饅頭。吡啵聲中他閉目養神，思忖如何避開那紅顏禍水。這位大小姐家勢不俗，人多勢眾，沐晟不便盡展修為，只得若即若離地拖著，委實煩悶。
說道武功，沐晟拳腳師承武三娘，扎實穩健，練氣的法門卻得益于神秘書生留下的手劄。書生是貨真價實的讀書人，丁點武功不會卻憑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另闢蹊徑，以文入道。沐晟天資過人，自幼時便下了苦功，如今已窺先天之境，放眼武林本該罕有敵手。
如此，世間有幾人能悄無聲息地靠近他，直到要貼上面頰才被發覺呢？
陰寒之氣激得鬢髮飄動，沐晟卻照舊閉著眼，臉上還掛著先前的冷淡表情。風中飄來若有若無的輕“咦”，風兒放肆地撫過他眼眉、鼻尖和青澀的胡茬，見沐晟不為所動，甚至還調皮地拉了拉他的眼皮。沐晟卻似睡熟了，呼吸都沉綿起來。冷風受到莫大鼓舞，興奮地低呼一聲，徹底粘了上去。
沐晟當然沒有睡著。他只覺唇上一涼，呼吸竟有些不穩，嘴唇微微一張，寒氣立刻滲入口中，絲絲縷縷，凍得他一個激靈猛睜開眼，入目卻是一汪淺淺的碧色，恰如蕩漾的泉。
“你是什麼東西？”沐晟確定，它不是人。
光暈輕柔地“啊”了一聲，接著又傳來極似扇子閉合的聲響：“想不到兄台你生得神清骨秀，聲音也這般好聽。相逢即是緣，未知貴姓高名？”
碧色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嗓音聽來清清甜甜，依稀少年光景，語氣卻酸腐得很，兩相對比，竟帶了幾分滑稽。沐晟摩挲著胡茬微露的下頜，微笑道，“告訴我你的姓名年齡籍貫死因，我便渡你一口陽氣，如何？”
“哎……”那光暈原本受驚地逃開老遠，聽到“渡你一口陽氣”又呼地飄回來，狗腿地大加讚賞：“兄台見識非凡，膽氣過人，小弟真是一見如故啊！兄台你也知我已非凡人，若不先渡幾口真氣，恐難為繼，如何將個中曲折一一道明？何況兄台天縱奇才，區區幾口先天真氣於你就如浮雲一般啊，呵呵……”它舔舔唇，努力露出純潔的表情，可惜在沐晟眼中，只是一灘蕩漾得厲害的碧波。
“兄台意下如何呢？”
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那聲音太溫良，那抹碧色太親切，沐晟想了想，竟頷首同意。那光暈歡呼一聲，開心地繞著沐晟打旋兒。沐晟凝神片刻，深深吐息，就覺一股寒氣融入口中，滑下喉嚨。
他卻不覺冷。非但不冷，全身的熱度仿佛一下沖到頭頂，又於瞬間撞入胸腔，澆得一顆心撲撲跳動似要從喉嚨跳出來。沐晟勉強撐開眼睛，又被正對著大眼睛嚇了一跳。那雙眼睛分明烏黑伶俐，卻教他想起天上月亮，明澄無垢，清輝千里。一望之下沐晟微快的心跳迅速平復，定神再看，不得不暗贊這少年五官精緻如工筆細描，面色雖是弱質芊芊的白，兩頰卻肉嘟嘟粉團似的，玉雪可愛。
此刻，少年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揚起低俯的臉龐愣愣地瞧著自己。沐晟含笑看他憨然的神態，伸手拍他肩膀，卻眼睜睜穿了過去。吸了他不少本命真氣，竟還是個虛影？指尖突然碰到實物，沐晟心念一動，徑直取了那柄唯一真切的扇子——扇骨漆色如墨，質如金鐵，扇面以工筆繪一山、一河、一大鵬，好一派雄壯氣勢，與這少年——分外不搭。沐晟見少年仍是一臉迷糊的模樣，明知是虛，還是忍不住用扇骨沖他腦門一點。
“啊……”少年卻糯糯地呼了聲，如夢初醒般揉揉腦門，挑起又黑又長的眉毛沖沐晟嗔道：“你戳我作甚？”才有點人形就囂張了？沐晟淡淡一笑，攤開扇子悠然扇道：“你可吸了我不少精氣，扇子就當酬謝吧。”“什麼扇子？啊，你竟然……”少年瞠目結舌，一張臉皺成白嫩嫩的小包子，“我也沒吸多少啊，不然怎麼還是個影子……而且你先前也沒說要酬謝啊！”
“我記得要你報上姓名年齡籍貫死因，你可說了？”沐晟瞧著少年糾結的表情，越發喜歡手中的砝碼。“沒……我現在告訴你！”少年急忙補道，“我叫，我叫……”他結巴半晌愣是吐不出半個字，焦急地四下亂飄，“我叫什麼，我叫什麼……”他一個俯衝落到沐晟面前，失魂落魄地抽泣起來：“我不記得自己叫什麼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嗚……我不是故意的！”
沐晟扇扇子的手頓了頓，少年可憐兮兮的模樣惹人憐惜不假，卻比口齒伶俐、文縐縐地管自己叫兄台時可愛了不知多少倍。沐晟這麼想著，絲毫不覺自己頻繁使用“可愛”來形容旁人——更確切地說，還是一隻小鬼——有多麼反常，“所以你還是用扇子補償我吧。”
“不行，扇在人在！”少年堅決反對，柔和的五官竟生出決絕的味道。
有趣。沐晟勾起唇角，“哦？那我只好再讓一步，收你做跟班了。”
“我、我……”少年瞪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心存忌憚又萬般掙扎，“我只是吸了幾口真氣啊……為什麼要賣身為奴？”喃喃聲猶在耳畔，他猛地去搶沐晟手中的寶貝扇子，速度亦算迅雷不及掩耳。
只是沐晟又豈能讓他得逞？
一番爭奪，少年雖然身姿靈巧，到底是剛顯形的魂體，氣勢比不得沐晟，於是只能用悲憤的嚎啕哀悼自己無可挽回的命運。沐晟一下一下打著扇子，好整以暇地瞧著眼淚汪汪的少年，這些天來的煩悶伴著悅耳的飲泣聲煙消雲散。
第四章 落花有意水無情
雨後空氣清冷，泥土與野花的氣息撲面而來。天色漸暗，崎嶇的小道上高挑挺拔的男子神清氣爽，大步流星；他身旁跟著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秀美且文，豆青色的身影輕盈飄逸，細看下，那雙腳竟然懸在半空，片塵不染！
“我真是流年不利……”少年一臉沉痛地碎碎念，“何解，何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笑裏藏刀紅顏禍水啊……”“你說什麼？”沐晟側頭含笑，嘴角分明彎作和煦的弧度，一排白牙也露得好看，偏叫人寒毛倒立。少年抖了抖，掙扎一番，終於鼓起勇氣爭辯：“你搶我扇子我技不如人也就罷了，為什麼連叫什麼名字都得聽你的？”
他的眼睛因委屈而雪亮亮的，嘴唇張合間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更顯青嫩。沐晟上看下看，滿意地點頭：“我覺得‘阿苗’很襯你，或者你想叫阿喵？”“我為什麼要取阿貓阿狗的名字！”少年惱羞成怒，“你分明是妒忌我比你英俊瀟灑！”
沐晟突然止步遠望，眼神閃過一絲厭煩，沉下的匯作幽深的泉，冰淩淩漫過人心。少年立刻閉了嘴，飛快飄出視線，待等沐晟面色緩和了些才試探地飄近些，心有戚戚道：“那個，名字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你願意叫就叫吧……不過我既然跟了你，你可不能不養我！”
沐晟摸了摸他飄飄蕩蕩的頭髮，看著穿過一片漆黑的手指，微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理，沒錯吧？”少年撅起嘴，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樣叫人忍俊不禁。沖遠處指了指，沐晟開始利誘：“只要你幫我甩開那夥人，我就每天渡你一口真氣助你修行。”“真的？！”少年立刻開心起來，臉上洋溢的純真喜悅稀罕地讓沐晟的心微微一軟，“真的，”他含笑喟歎，“相逢即是緣麼……”
※ ※ ※
見過夏幽芳夏小姐的人多半要將這婉約的閨名在舌尖滾上一滾，再硬生生安在真身上，由此可見名不副實的遺憾。這閨名卻是素有“儒俠”之稱的夏爹爹取的。太平年代俠客們的日子不好過呐！有點薄產的人家都願意勒緊褲腰帶供兒子念書，盼望一朝高中，光宗耀祖。如此，混江湖的一撥中識字的實屬鳳毛麟角。夏大俠偏偏讀過幾年私塾，花前月下亦能誦幾首名詩，加上功夫不錯，因故格外受人敬重。從小享受旁人豔羨的夏小姐於是分外喜歡舞文弄墨，可惜她于文一道少有天賦，這遺憾便漸漸成了執念：定要嫁個允文允武的郎君！
沐公子所有的煩惱竟是那一手好字惹來的。當日，夏小姐在爹爹的壽宴間偶見沐公子揮毫落款，在禮單上落下龍飛鳳舞的“沐少卿”三字，刹那間她只覺百花競放，熏風吹得芳心撲撲直跳，一腔柔情都綿綿密密地系在了那人身上。
“唉……”心上人不在眼前，夏小姐只能對月傾吐相思之苦，手下卻在此時來報：“稟小姐，前方有一間荒廟甚是乾淨，還有燒盡的柴灰，約是有人歇過。”夏小姐冷不丁被下人打斷情思，正是羞惱，聽到“有人歇過”又大喜過望：“那一定是沐公子呆過的地方！還囉嗦什麼，今夜就在那兒歇！”言罷將鞭子一抽，一馬當先。
手下人忙著打掃收拾，夏小姐隨手交過鞭子坐騎，踱到安靜的廟堂後院。原本的圍牆稀稀落落地倒在草間，低窪處積了一大灘水，上面飄蕩著不知名的野花，柔和的月光下倒也別有韻致。夏小姐多看了幾眼：她的倒影落在粼粼的水面，墨一般漆黑柔滑的長髮垂在纖秀的肩上，風吹過，搖曳生姿。她不由屏住呼吸，第一次發覺自己美極了，又長又美的眉毛隨她的詫異微微挑起，輕易便撩起風情柔媚。她沉醉地撫摸精緻的五官，指尖過處，吹彈可破的肌膚透出縱橫的血管筋肉，眼眶“噗”地凹陷，剩兩隻大白珠子晃晃悠悠，瓊玉般的鼻子轟然垮塌，黑洞洞的鼻孔不停冒氣……
“啊——”
月夜，荒郊，破廟，鬼變。
“狠，好狠！那小姐嚇得不輕，估計半年都不敢見人了。”現在叫阿苗的少年忽高忽低地飄著，“古語有雲：辣手摧花，君子不為呐！”他剛想優雅地扇扇子，手間空落落的感覺讓他望向沐晟的眼神更加幽怨。沐晟則舒舒服服地靠在草堆上，不時翻動架在火上的野兔，“古語有雲：君子遠庖廚——你還呆在這作甚？”
阿苗被勾得垂涎欲滴，深吸口氣笑出兩勺酒窩，一邊伸出大拇指向沐晟“嘖嘖”幾聲，慨然道：“無毒不丈夫，我喜歡！”
沐晟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狀似嘲弄。阿苗不服氣了，未等反駁，沐晟又頤指氣使：“過來吹風，把火燒旺點。”“……你竟讓我幹這種粗活？！”阿苗鼻子一酸哇啦哇啦大倒苦水，轉眼卻見沐晟掂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寶貝扇子，望著火堆的目光很邪惡，“我都不怕你有肺癆，你還有什麼好囉嗦的？”
自尊自尊；
命根命根！
阿苗一咬牙一跺腳，風箱一樣呼呼吹氣。才一會兒，火焰閃出幽藍的光，野兔的脆皮泛出金黃的色澤，肉香誘人。
“你說只要我扮鬼嚇走那女子你就每天渡過一口本、命、真、氣。”阿苗悶悶地抱著膝蓋，大快朵頤的沐晟讓他更加饑腸轆轆。
吃飽喝足又恢復自由身的沐晟心情很好地沖小鬼招手。一想到能吸精氣，阿苗不由精神振奮，迅速飄到沐晟身邊圍著他打轉。只是鑒於其人惡劣的性格，他一時半會兒不敢下手，只好眨著眼睛追問：“真得嗎？你真得讓我吸？”
沐晟也不言語，徑直盤腿打坐，醇厚溫和的精氣于阿苗陰寒的魂體大有裨益，惹得他舒服地直哼哼。怨念散了許多，阿苗不由湊近了些靜靜打量沐晟：原來他這麼年輕，側臉更是俊秀如玉，和平日的感覺很不同。唔……阿苗見他尚未清醒，玩性突起，白白淨淨的手指在他臉上晃了晃，秀氣的指尖反射月的銀光，“嘿嘿，古語有雲：來而不往非禮也！”
作者:
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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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3-4 07:11
第五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好詩，好詩！
雖記不得前塵往事，阿苗卻無比自信曾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只可惜現在一副文弱的青嫩樣子，難免英雄氣短——好在飼主內力精純，吸過真氣後他除了扮女鬼嚇人外又有旁的長進——比如長時間曝光，又比如施點小小的障眼法。
詭異的目光終於讓趕路中的沐晟有些不自在，他側頭看向小鬼，奇怪道：“你總盯著我做什麼？”“我仰慕你啊……”阿苗飛快地應，眼裏是亮閃閃的笑，滿滿的快要滲出來。沐晟覺得背後陰風陣陣，有點冷，於是正色道：“馬上就到城鎮了，你最好隱起身形，別把路人嚇著。”“不會不會！”阿苗開心地拍拍他肩頭，“除了你誰也看不到我！”沐晟聽得奇異，舒心之餘還是下了劑猛藥：“那最好，省得得意忘形，讓道士給收了。”阿苗聞言果然一怔，眼神警惕地四下亂飄，懸空的腿也老老實實著了地。
甫一入城，沐晟就被刷刷好幾道熱烈的目光追隨。他定神看去，卻是大姑娘小媳婦含羞帶怯的“秋波”。他側身一瞧，小鬼頭笑得春花燦爛，旁人卻熟視無睹——那麼，沖自己來的？他摸摸下頜，胡茬好像長了點，感覺，有些彆扭。
一人一鬼打尖住店。沐晟謝過殷勤的小二，逕自打了盆熱水進屋，鎖上房門。清澈的水面映出一張年輕俊秀，光潔無比的臉龐。沐晟回頭，見小鬼正拉著帷幔蕩秋千，嘻嘻哈哈玩得不亦樂乎。他一言不發地取出扇子，“吧嗒”丟進熱騰騰的水中。
“哇呀——”阿苗尖叫著上下翻飛，魂體特有的蒼白面容竟滲出明媚的粉色，一襲豆青輕衫濕漉漉地黏在身上，居然還不停地冒熱氣。手忙腳亂地甩去水珠，阿苗沖沐晟大叫，“你做了什麼！啊——你竟然這樣對我的寶貝！”他趕忙去撈扇子，沐晟卻先一步握在掌中，“自作虐，不可活。”
眼神觸及那年輕光潔的面孔，阿苗露出十分吃驚的表情，嘴巴圈成小小的“0”型還能嘰嘰咕咕：“哎，你發現了？我明明把鏡子藏好的說……”沐晟冷哼一聲，狹長的雙眼淩厲如鷹。阿苗心虛之下竟忘了飄走，沐晟進一步，他退兩步，沐晟一抬手，他慌忙掩面討饒：“我錯了我錯了！打人不打臉啊！”
好一隻自戀的小鬼！沐晟心中好笑，故意寒著一張臉，俯下身，目不轉睛地逼近少年，“錯？我看你倒是愈來愈本事了！”阿苗眨巴著眼睛從指縫間偷瞄，軟軟道：“沒，我絕對沒有惡意，只是……”“只是這扇子於你無用了吧。”沐晟冷笑，一手攥著扇子，一手將床幔一角揉作紛紛細絲。
這談笑間灰飛煙滅的氣勢叫阿苗全身打顫，“別呀——”他叫得好生淒涼，只怕沐晟的手下一刻就無情地捏碎自己的命根子。“求你，”他奮力扯住沐晟衣袖，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沐晟，“別……”
那“呀”字還未吐盡，便隨少年清甜的嗓音顫微微抖了開去。空氣仿佛瞬間潮濕，而魅惑。沐晟說不清為什麼猛一撤身，後背“砰”地撞在床欄上，臉頰也染了紅暈，好像疼得不輕——那張泫然欲泣的臉竟沒來由地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捧著香囊窩在牆角的小影子，心底深處一塊柔軟的地方，顫然鬆動。
“鬼叫什麼！”他低叱少年，表情詭異中透著惱羞成怒的味道。
阿苗被沐晟幽深的眼神嚇住，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哼：“那我的扇子……”沐晟突然將扇子往床上一摜，“還你，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別來煩我。”“啊？為什……”事情詭異的走向把阿苗徹底弄懵了，一時連扇子也忘了撿。“砰砰砰——”這時偏響起不識時務的砸門聲，“開門！快開門！不然請恕在下唐突——”
沐晟不再理會小鬼，兀自起身開門。
來人一進門就大步流星直奔內室，儼然沒把身為主人的沐晟放在眼裏，只有緊跟的店小二不迭向他作揖，“實在對不住啊，那位大俠硬說聽到屋裏有女子呼救，小的早就說這屋裏只有一位文質彬彬的佳公子，可是……”
小二還在嘰裏呱啦地解釋著，沐晟往裏一瞥，那小鬼早已不見蹤影，扇子應是帶走了。
就算那聲尖叫高了點，這人的出現也未免太巧，行事也未免太魯莽。沐晟冷眼瞧那不速之客訕訕地走到跟前，抱拳施禮：“這位公子，在下天英莊夏由鐵，一時誤會擅闖客房，于公子多有冒犯，還請海涵！”
夏由鐵，夏幽芳……莫非真是流年不利？
沐晟心中長歎，舉止間禮數周全卻隱隱疏離：“夏少俠古道熱腸，沐晟怎會見怪。”
“你是——”夏由鐵驚訝地打量那張似曾相識卻年輕許多的臉，“沐公子？！”
這位正氣凜然，邪氣不侵的夏少俠正是夏幽芳小姐的大哥，天英莊少莊主。夏小姐能打著送鏢的旗號浩浩蕩蕩地追求心上人自是得了父親默認，愛女心切的夏莊主甚至派了剛回莊的兒子出馬助威。夏由鐵走到半路遇上中途折返滿面憔悴的妹妹一行，一問之下，手下人只說小姐在荒廟裏受了風寒，他心性耿直未覺有異，只囑咐妹妹好生調養，自己則繼續她未盡的“追夫”之旅。
這邊夏少俠以賠罪之名請酒為妹子行摸底之實不提，單說小鬼阿苗離開客棧漫無目的地飄著，越想越覺委屈——偷偷刮了沐晟的鬍子無非是想讓他多招幾朵爛桃花，自己也好以清道之名多吸幾口精氣嘛！眼下扇子雖回到手中，可他要上哪再找一個內力精純、長相順眼、膽子又大的飼主呢？
難、難、難……
“不可氣餒！”阿苗猛一合扇子，搖頭晃腦地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天生我如此鶴立雞群，又豈能甘作燕雀？”他腦中浮現出得道之後狠狠“報復”沐晟的畫面，“嘿嘿”幾聲，雀躍地飄向城西墳場。
大鬼吃小鬼，所謂物競天擇，身死也難倖免呐！
——可眼下這是什麼情況？！民間流傳的靈異奇聞難道是騙人的？吸收亡靈陰氣難道不能增加修為嗎？還有，身為鬼魂的他為什麼會被同類的氣味熏到再死一次啊！
“惡……”月光照著阿苗陰慘慘的臉，他恨不能將腸子都吐出，可惜連口唾沫星子都噴不出。
“桀桀，今天運氣真不錯，竟然遇上這麼有料的宵夜，桀桀……”
“宵夜！”阿苗抹抹乾淨如初的嘴唇，轉眼便忘了先前的教訓，“哪里哪里？”他興奮地環顧四周，只見到一團黑乎乎的霧。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呐，桀桀……”黑霧悶悶地笑。
阿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辜地睜著大大的眼睛反指自己，“你說的宵夜，莫非是我？”
“嘖，做鬼做得像你這樣天真，真是失敗中的失敗！還是老老實實給我填肚子吧，桀桀……”
“笑得真難聽！”阿苗嫌棄地撇撇嘴，忽又“啊”地一撫掌，“你既然會說話一定比那些傢伙厲害多了……唔，這麼看來的確是不錯的宵夜呢！”他開心地拍著手，粲然一笑，陰風陣陣，“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吃掉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阿苗啊，你這輩子是做不了優雅的仙鶴了。。雀也是很可愛的???
第六章 山窮水複疑無路
子夜，西郊，亂葬崗。
暗黑的長髮垂在少年纖秀的肩上，靜靜地，隨風搖曳。
他白慘慘的臉上揚起孩子氣的甜笑，嘴唇開合間露出一對好看的小虎牙：
“那我就勉為其難吃掉你吧……”
“嗷——”本是不起眼的黑霧竟然暴漲幾倍，墨汁般的黑氣中竄出兩隻燈籠大小的兇猛眼珠，駭人的綠光照出少年慘澹扭曲的面孔，“媽呀——”他立刻丟盔棄甲，捂著鼻子鬼哭狼嚎。
流年不利呀流年不利！這怨鬼不知吞了了多少人才養出一身濃濁的腥臭？！可憐我玉樹臨風勝潘安，才高八斗賽李杜的帥鬼竟要落個黑吃黑的淒慘結局？！
阿苗一面叫苦一面疲於奔命，只盼能憑靈巧的行動甩開怨鬼。那怨鬼追了一陣仍未得手，不由怒火中燒，開始大口大口地噴瘴氣，所過之處草木皆枯。“好……臭……”阿苗慘綠的魂魄蕩了蕩，終於支援不住“哇”一聲撲地幹嘔。
腥臭之氣撲鼻而來，阿苗用盡全身氣力掙扎。不料他越是掙扎，那黑氣越是長驅直入敲魂震魄，個中滋味真如挫骨吸髓。
“桀桀，你就乖乖地從了吧！”燈籠似的眼珠近在咫尺，阿苗虛弱地垂下眼瞼，淚水無聲地淌過灰白的臉頰。
“嗷——”怨鬼張開大口。
昏厥的小鬼身上突然射出浩然金光。
“嗷……”怨鬼暴虐地嘶吼起來，其間竟夾著濃烈的不甘與恐懼：
“山河扇？！竟是山河扇……”
……阿苗是被凍醒的。一睜眼便覺胸口氣血翻騰，喉頭腥甜。他撐起身，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滴在手背上。凝視片刻，他伸舌頭一舔，鹹的。手指拂過濕漉的臉頰，破敗的衣布隨他的動作紛紛墜落，像開到荼靡的花瓣，很快被地上的血染得妖冶。
囂張的怨鬼卻不知所蹤。
阿苗赤身裸體地站起來，對著月亮伸出手臂，仔細地、翻來覆去地看。蒼白的膚色被詭異的鐵青取代，除此之外光潔依舊，找不出一絲傷痕，體內卻湧動著一股深沉哀怨又陌生的強大力量。他若有所悟，目光從自己的身軀滑到狼籍的地面，心念一動，一條淡淡的陰影便從腳底斜斜蔓延開去。他終於緩緩地，靜靜地露出微笑。
沉醉好一陣，他又恢復了往日憨然，對著手指碎碎念，“到底是誰救了我？山和尚？三和尚？嚇，那豈不是被看光光？！”
※ ※ ※
沐晟是被驚醒的。
他竟夢到那小鬼沖自己甜甜地笑，眼睛卻濕漉漉的溢出驚恐與絕望，細細白白的手求助般伸向自己，卻叫汩汩的黑氣糾纏，吞噬。夢的最後是鋪天蓋地的鮮血，紅豔豔的，灼得雙眼生疼。
他揉揉隱隱作痛的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這是怎麼了？他在擔心一隻鬼魅的安危？
他覺得好笑，腦中偏偏浮出少年清亮亮的眼睛，他拉著帷幔蕩秋千的單純笑容，他一身水汽呲牙咧嘴的模樣……沐晟眉頭大皺，他本自信小鬼很快就會乖乖回來，現在卻憂心那把奇異的扇子會招惹什麼厲害的東西！難道那只笨鬼真的遇上厲害的……
“鬼啊——”
客棧一層驚悚地傳來尖叫聲與狀似倒地的“噗通”聲。沐晟立刻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衣便從窗子一躍而下。
“來者何人？”院裏已然響起正氣十足的叱問，沐晟一挑眉，這人莫不是獵犬變的？
衣冠不整的夏由鐵顯然是被剛才的驚叫吵醒的，就算住一樓也難為他如此神速。被反剪住的那人身量不高，體型纖若女子，黑鴉鴉一頭長髮糾結地垂在身側。他手腳雖被牢牢制住，嘴巴卻一刻也沒停過：“哎呀，痛痛痛！你幹嘛欺負人……”
沐晟眼皮一跳，終於大步上前，拱手道，“夏少俠。”
“噯，少卿你來得正好！”夏由鐵牢牢執住那人雙手，拎小雞般拉到沐晟近前，“這人夜入客棧，鬼鬼祟祟，非奸即盜，少卿可否同我一道審審？”
“嘶，好痛……什麼鬼鬼祟祟非奸即盜？我是來找——”
這一番哄鬧吵醒了不少人，燈火亮時說話那人猛地頓住，眼底露出欣喜的笑意，嘴裏卻拖著哭腔沖沐晟千回百轉地喚：“哥哥……”
沐晟卻早已呆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也未知覺。
夏由鐵順著那淒淒切切的目光望向沐晟，木然地“啊”了一聲，又呆呆盯著來者。
來者見眾人如此反應，咬了咬嘴唇，不屈不撓地凝視沐晟，一張小臉泫然欲泣，“哥哥我錯了，我不該離家出走……嗚……哥哥你不要不理我！”
沐晟受了雷擊般渾身一顫，卻總算反應過來，扯下外袍將那人裹個嚴實逕自抱上二樓。涼風中僵立的眾人只聽到遠遠傳來一句冰塊般又冷又僵的“多有打擾”。
砰。沐晟一腳踢開房門，再一腳，門板顫微微合上。他拽住外套邊角，另一手輕輕一抖，懷中之物便哐當哐當滾到地上。沐晟隨手將外套一拋，面色陰沉地瞪著趴在原地擠眉弄眼的小鬼。
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惜阿苗白長了一張千伶百俐的臉，又或許鬼的樂趣本就與眾不同？
“嘿嘿，原來你叫沐少卿。沐少卿，沐少，噯，乾脆叫木勺得了。很襯你哦，哥哥。”他就地翹了個二郎腿，展開扇子開心地扇著，暗地吐了吐舌頭，一臉“我終於耍了你”的快意。
沐晟一伸手，氣勁激得袍袖飛揚，扇子竟瞬間脫離阿苗掌控，淩空飛入他手中。
阿苗瞧得目瞪口呆，“帥啊，怨鬼都沒你厲害！”他蠢蠢欲動地撚撚手指，片刻又放了下來，好聲好氣道：“收下扇子你就別生我氣了，好嗎？”
“這不是你的命根子麼。”沐晟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
“嘿，相比之下，你難道不好奇我是怎麼變作真人的？”阿苗沒心沒肺地蹭過去，自豪地指著地面，“你看你看，我有影子的！”“真人？”沐晟抓住小鬼興奮亂舞的爪子，“你的脈搏呢？心跳呢？”阿苗一呆，貼到沐晟胸口聽了聽，又怯怯地摸摸自己的胸膛，“哎呀，我忘了人是有心跳的！這可怎麼辦呐？”他像霜打的禾苗蔫蔫地垂著腦袋，鍋底般的眼眶迅速變紅，“我好想變成人……”
沐晟歎氣，放下他冰冷如昔的手，“想做人就早點投胎吧。”
“不行！”阿苗吸吸鼻子，應得斬釘截鐵，“人家都說鬼是由怨氣化的，我這麼厲害，生前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此仇不報非君子！”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沐晟，一臉陳懇地祈求：“木勺，你幫幫我好麼？別趕我走……我醒來時身邊只有這把扇子，現在送你了，我投胎前一定會求判官老爺保佑你長命百歲娶個比夏小姐漂亮百倍的美人白頭到老百子千孫……”
“行了！”沐晟趕緊斬斷下文，“你這鬼樣子又是怎麼弄的？”
“啊？哦，這個嘛，”阿苗不好意思地咬手指，“我吃了一隻怨鬼，撐壞了……”
沐晟手扶著額頭，半晌，咬牙道：“你給我記著，從現在起，旁人問及你就說是我妹妹……”
“等一下——”阿苗指著自己嚷道，“為什麼我要扮女人？！”
“為什麼你要披一件女裝？！”火山終於爆發了。
“才沒——呃，這個，大概是天太黑，一不留神摸錯了吧……”阿苗聲音越來越低，偷偷瞄了沐晟盛怒的神色，緊張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好可怕。
可是……
好有氣勢啊！
能壓住自己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沐晟微微側頭忽視那道肉麻的熾烈目光，斂起怒氣平心道：“扮女子最大的好處是旁人不便近身，不會輕易發現你的異處。”
好聰明呐……
阿苗開心地點著頭，仰慕之情氾濫成災。
“加上你這副尊容，足叫人繞道而行。”
“嗯嗯！呃……”阿苗燦爛的笑容猛地一僵，“尊容？繞道而行？你難道是說我、很、醜？”
沐晟默默遞過鏡子。
阿苗的心和鏡子一起碎落。
“鏡子錢你付。”沐晟丟下最後一句話，出門善後了。
阿苗趴在床上滾來滾去哭得稀裏嘩啦，早沒心思計較旁的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山河扇？耳熟吧。。。緣自我曾經很喜歡的《誅仙》，可惜結局kuso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2
第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讓阿苗心酸的並非被迫扮女人。反正一回生二回熟，至於面子問題，別老把自己當人看……“那你究竟彆扭什麼？”勞心費力一晚未合眼的沐晟明顯神色陰沉。阿苗怯怯瞥了幾眼，咽下嘀咕，默默仰天：
好吧，從現在起，我是淑女，嗚……
清晨，眾人果然友善地不提沐小妹昨夜驚悚的出場，順帶一番長籲短歎：“那苦命的娃啊，竟是個傻子！”啊，來了來了！客棧各角落正直地吃飯聊天各幹各活的人們在心裏大呼小叫，不約地投去正直而同情的炯炯目光。
她乖巧地跟在身姿挺拔的沐家大哥後邊，更顯嬌小玲瓏，正是：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眾人遠遠見她一身翠衫黃裙，弱風扶柳，正是：
錦繡織鍛裹素腰，簪花扶髻身姿嬌。
近了近了！“她”妙目顧盼，嘴角悄悄一咧，仿佛不經意地碰了碰面紗。眾人立刻伸長脖子，而後集體呆住，跟著傳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咳嗽聲嗯哼聲，一群人手忙腳亂地繼續吃飯聊天各幹各活。
切！看戲不用給錢麼？“她”正要翻個白眼，想起正在扮演的淑女，只好低頭做閨秀狀，面紗卻不再蒙了，擱在手中絞來絞去。
本朝女子皆以白為美，連鄉野村婦對黧黑的面目也是萬分不屑。青天白日下見到黑得如此囂張的沐小妹，無辜的群眾難免再度驚悚了。所以當夏由鐵微微一愣便熟視無睹地沖自己施禮時，假姑娘阿苗不禁多看了他幾眼，心生好奇。人前的沐晟“道貌盎然”，立刻還禮道：“只是個小丫頭，夏少俠何須如此？”
“哪里哪里！”夏由鐵趕緊擺手，正直的臉上露出赧色，“昨夜我對沐姑娘多有得罪，雖然事出有因，到底是大大的失禮，只盼沐姑娘多多包涵。”
地藏王菩薩啊！平日“木勺”不是沖自己呼來喚去就是冷言威脅，這可是頭次有“人”待自己如此恭敬呢！阿苗心花怒放，立刻沖夏由鐵粲然一笑。沐晟輕咳一聲，遞個警告的眼神，轉而替“妹妹”謙讓幾句。阿苗想起他昨夜的教訓趕緊用手絹擋住一口雪亮白牙。
笑不露齒，笑不露齒！做女人好麻煩，嗚……
他做鬼魂時飄蕩慣了，猛地有了實體還要扮女子，是走是站是坐是笑都得拿個姿勢，新鮮勁一過阿苗立刻覺得渾身發癢，恨不能找個軟軟的靠墊膩歪一下。
他早說既然這世道男女有別自己貓在“閨閣”裏不就完了，巴巴地跟出去幹嘛？木勺偏說自己出現得太蹊蹺令人生疑，只能大大方方地拉出去曬曬。況且“她”年紀還小，江湖中人也沒那麼多忌諱。
切！阿苗一想起木勺的口氣就覺憋悶，曬曬，你當我鹹魚麼？
憤憤不平的阿苗依然說不得話，喝不得茶，只能拿一雙眼睛漫無目的地四下掃視。目光落在夏由鐵那張正直得可以辟邪的臉上，興致勃勃地點暗暗評：唔，濃眉大眼加上身形矯健，比普通人順眼多了，眼神不小心與自己交匯時還會急急撇開，略顯羞澀地抿抿嘴唇。咦咦咦，看樣子他比沐晟還大三四歲吧？怎地如此純良？阿苗瞧得稀奇，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眸子又黑又亮，煞是靈動。
夏由鐵心頭一緊，脫口道：“沐姑娘，不如一道逛花朝節吧？”
阿苗沒想到他和沐晟聊著聊著突然沖自己來了，呆呆地應了句：“啊，什麼‘木’姑娘？我是周美人……”
……
夏由鐵其實一開口就後悔了。花朝節是此地女子祭拜花神祈求美好姻緣的節日，未婚女子精心修飾盛裝出席，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壓軸的“花神”選美麼！他本就憐惜“沐姑娘”因容貌不得不忍受世人偏見的“淒涼遭遇”，眼下見她口出“癡言”還不忘“美人”之傷，心中更是只剩愧疚，哪知道自己根本是以君子之心度，小鬼之腹。
這邊阿苗也暗叫糟糕！沒頭沒腦地應什麼周美人呢？！他飛快地瞟了眼沐晟，後者正端著茶盞氣定神閑地品著香茗，姿態那叫一個優雅。呼……算你有先見之明，說我是傻子。阿苗決定將癡兒進行到底，於是沖夏由鐵眨眨“純真”的眼睛，好奇地問：“大哥哥，你剛才說什麼花朝節呀？好不好吃？”
“呃……”夏由鐵擦了擦額上的汗，羞愧得扭過頭，不知所措地望著沐晟。沐晟終於緩緩抬手，一下一下撫摸阿苗的腦袋，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將那兄長應有的憐惜、傷懷與關愛刻畫得惟妙惟肖，欲說還休，“她自然要跟著我，從今往後，我再不會離她半步。”
全身的雞皮疙瘩揭竿而起，阿苗抖了抖，卻反應極快，順勢枕著木勺的手臂舒服地嚷：“哥哥叫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座間只有夏由鐵會為這狗血的兄妹情深亂感動一把。
※ ※ ※
考慮到花朝節上睽睽眾目悠悠眾口，沐晟終於讓自家“小妹”戴上斗笠蒙上面紗。花朝節因“花神”選美出名，自然也令男子趨之若鶩。阿苗扮女子倒也風姿綽約，一路居然引得幾人心動，躊躇滿志地想湊上去搭個訕再一睹芳容，可惜佳人身旁有兩人形影不離，一個俊朗不凡令人相形見拙，一個正氣凜然叫人望而卻步。
沐晟和夏由鐵當然不是來單純來一飽眼福的。在阿苗發呆的時間裏他們談論最多的是本地首富古董大亨張老闆所謂的“品玉會”，傳言他將在花朝節的□（gaochao= =神呐，你偏要如此強調它的8CJ麼）向各方展示自己最近得到的一塊稀世寶玉。
那玉珍貴到什麼程度？張老闆請了“天下第一鏢”長風鏢局的郭大當家親自保駕護航。
若僅僅如此，那頂多是塊質地很好的玉石罷了。
但不知怎地，有江、湖、傳、言：那玉石上有山河圖。
若僅僅如此，也不至於引得各路高手喝了雞血一般拼命往城裏趕。
但不知怎地，有若干人親、眼、所、見：近日，此城西郊有金光破空。
天生奇象，異寶出世。
於是武林中人寧可信其有，各個聞風而動。雖然山河圖究竟有何異效，生得是圓是扁尚無定論，大家卻從父輩，最早不過祖輩口中得知那是件“仙物”，真真存在卻又萬般神秘。
這正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幅山河圖呐……
咳咳，扯遠了，回到花朝節。夜幕初臨，當選花神的姑娘立在花車頂部代世間女子向花神祈禱，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為顯盛大莊重，戲臺大小的三層花車由三十九名盛裝的年輕小夥抬著，此為一層；其上立著九名妙齡女子，手持鮮花妝點的精美花燈，可謂如花美眷惹人顧，此為二層；于眾人之上傲視群芳的才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本屆“花神”。
此刻，阿苗正出神地望著那一枝獨秀的佳人。即使她五官不若自己精緻，亦無法術傍身，那因喜悅而漲得通紅的臉頰卻格外耀眼。鮮活的美，令他不敢逼視。她是活著的，真真切切活在這世上的人，有心跳，有呼吸。即使有一天韶華逝去，紅顏不在，她仍記得今時今日立於花車上的風華絕代，然後相夫教子，含飴弄孫，對子女孫兒細數往事——
不像他，沒有過去，沒有將來。
是藏頭匿尾的鬼魅，是人神共憤的妖孽……
既然知道，你為何執意留下？你這般逆天為誰？你究竟是誰？是誰！
什麼東西在腦子裏爆裂開來化為熊熊烈焰炙得阿苗雙眼晦暗。他使勁瞪大眼睛，入目卻是一片黑鴉鴉的腦袋——花朝節的高、潮終於來了！
救，救……阿苗兩腿不停打戰，身子被人越擠越遠。他恍恍惚惚看到沐晟張大了嘴拼命嚷著什麼，可惜他聽不見，應不了，動不得，不然他一定要狠狠地罵：是誰口口聲聲說不離自己半步的？！
第八章 世人皆道相思好
阿苗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發足狂奔，斗篷面紗早不知所蹤，髮鬢叫大風吹得淩亂，歪歪地耷在一側。刹住腳步，他迷惑地撓撓頭，四下一望，又嚇了一大跳：乖乖，他在人家屋頂上跑了多久？！
阿苗癱坐在沿街店面的屋頂上。此刻月升中天，街上明燈點點，紅男綠女你儂我儂，熱烈的氣氛染得清冷的月光也多了幾分人氣。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阿苗的目光順著一溜煙黑鴉鴉的瓦片落在那幾近圓滿的銀盤上。愣了許久，他攢起蒼白的手掌又攤開，再攢起再攤開，如是幾次，手心粘沾的感覺越發明顯。他做鬼後一直無甚知覺，前夜大難不死，舌尖猛地能品出味來，如今這怪怪的……是汗？鬼也會出汗？他激靈靈一抖，不是被太陽曬了化吧？
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骨頭還硬朗著呢！阿苗鬆口氣，扯去鬆鬆垮垮的發簪，四仰八叉地躺在瓦片上。什麼此仇不報非君子啊，都是扯淡！浪費生命浪費感情。他只想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哪怕用這樣的身軀。
他挪到屋簷邊，癡癡地看著人頭攢動的集市，幻想來來往往的人們日出而作，柴米油鹽的家長里短，心裏湧起強烈的豔羨。只是——有什麼，突然不一樣了？他眼中的男男女女，頭上都散發著或深或淺粉色的曖昧氣息，有的還溢出淡金的迷人光澤。
金色！他心頭大癢，手指撚動間只覺腰間有異，摸出一看，不禁又驚又喜——老大個金元寶哎！
這莫非是志異話本裏的……五鬼搬運大法？
阿苗忽然悟了：自己這麼一跑竟在無意間消化了怨鬼的煞氣，如今他身上暗色盡去，法力更上一層！先前的悲秋傷感必是煞氣作祟，他自我安慰道，就說嘛，苦大仇深一點都不適合我！
咬了咬那錠真金，阿苗爆發“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間踹下瓦片一塊，驚起“鴛鴦”一對，嚇得他趕緊把身子縮進陰影裏。男子的痛叫與女子緊張的嬌呼僅僅響了一會就被纏纏綿綿的喁喁聲取代。眼下的阿苗耳力偏偏靈了不知幾倍，那對小“鴛鴦”的情話便蜜一般汩汩地灌進他腦中。
“你痛不痛？我幫你吹吹，呼……”
“這點疼算什麼？你知不知，那一面後我對你日思夜想，心中不知比這疼多少。”
“玉郎……”
“秀秀……”
哇哈哈哈哈！阿苗五體投地只恨不能仰天長笑，於是拼命將腦袋往手臂裏鑽，脊背聳動，雙肩亂顫。那邊的情話仍在繼續：
“秀秀，你可願意和我共食青圓？”
“哎？”
“咱們這管元宵叫圓子，花朝節上的圓子是用艾葉混著糯米做的，就叫青圓，內裏的餡是相思豆，所以……”男子似與先前的口甜舌滑大相徑庭，深吸了口氣，方才道：“老人們都說，若能在花朝節與心上人共食青圓，便是神仙也不能分開他們。”
世間真有這等寶貝？
怕還是真金白銀可靠！阿苗望著手拉手漸漸遠去的兩道身影堅定地點頭，於是仰起腦袋，瞪著一雙雪亮亮的大眼睛搜索“肥羊”。沒多久腰間便鼓囊囊地再塞也不下，阿苗乾脆扒下裙子囫圇一裹抱在懷中，胸口便也滿當當的，不再空了。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本該多麼詩意的一幕啊。
沐晟滿腔的擔憂卻在見到某人的瞬間被滅頂的怒火點燃。蜷縮的少年可憐兮兮地抱著裙子，頭髮披散衣衫不整，半裸的足底血跡斑斑，白慘慘的小臉泫然欲泣，活生生一副慘遭蹂躪的模樣。
這個傻子！
某小鬼正抱著真金白銀窮開心，突有勁風迎面掃過，耷拉的眼一下瞪圓了，“木勺！”阿苗歡喜地跳起來張開雙手，卻聽“吧嗒吧嗒”，懷中包袱散落，三兩錠金子銀子順著斜坡咚咚下滾。“啊啊啊！”他正欲搶救卻被沐晟一手拽住無聲無息地放倒。“木……”阿苗從沐晟兜頭而下的外套裏探出腦袋，一下被他身上蔓延的黑氣震住，張著嘴傻傻發愣。
一人一鬼於屋頂處大眼瞪大眼，短暫沉默。
“怎麼傷的？”沐晟不停地告誡自己冷靜冷靜，手卻“呲啦呲啦”三兩下將那裙子撕成布條，抬起阿苗的腳，小心地挑開殘存的襪子，動作嫺熟地為他包紮。腳底的血痕大約是失神狂奔時被瓦片刮的，可是……阿苗盯著沐晟緊皺的眉頭微有困惑，傷的分明是自己啊！於是他難得好心地解釋一句：“其實我感覺不到痛的，你不用擔……”
“礙眼！”沐晟瞪他一眼，眸子夾霜帶雪。
呃，被討厭了……阿苗扁著嘴，無辜又可憐地望著沐晟。
溶溶的月色裏響起一聲歎息，沐晟在阿苗身旁坐下，一下下理順他亂蓬蓬的發。
身邊充盈著他淡淡的溫暖的氣息，阿苗心底浮起一種無可名狀的甜蜜與安心，仿佛只是與他肩並肩坐著，就能歡欣。發覺自己的身體在這輕緩的安撫下止不住地顫，阿苗裝模作樣咳嗽兩聲，顧左右而言他，“你們不是要看那什麼有山河圖的寶玉嗎，怎麼樣，究竟有什麼稀罕的？”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阿苗忽然看到沐晟的額上還掛著汗珠，在這微涼的夜裏他後背的衣裳居然濕了大片……不會是，整晚都在找我吧？阿苗難以置信，又覺受寵若驚，私心不想證實這猜測，只放在心裏臆想一番也覺開心。
沐晟意味不明地哼了聲，手卻始終輕柔地梳著他的發，像安慰一隻流浪的貓。阿苗忽然砸砸嘴，別有“用心”地可惜道：“那可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寶貝呢，說不定是藏寶圖，也可能是武功秘笈，甚至能教人平地飛仙呢！”
沐晟奇怪地看了眼激動的小鬼，“你想要？”
“……你不想要？”
“麻煩。”
這理由還真是……阿苗抿住唇，笑意卻忍不住漾開去，眼波落盡星輝般的明媚。
人道相思好，相思催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共、拾、情、緣麼？深吸口氣，阿苗拉拉沐晟袖子，“木勺木勺，你餓了吧？我們一起去對面的鋪子吃青圓好不好？”
“不去。”
可是真相告訴我們，有些人扮出一幅鐵石心腸，其實那心啊，早被鹵水點成了豆腐。
“哇，好燙！”阿苗慌忙仰頭張大嘴吧，呼呼呼直噴熱氣。沐晟瞧得有趣，伸手去掐他肉嘟嘟的臉蛋。阿苗嘴巴一咧，糯糯的圓子差點就滾出來。“表七五偶……”他揮爪子掃開不懷好意的某只手，一邊抗議似地將手裏的勺子敲得吭吭響。
“白食果然不是好吃的。”木勺好整以暇地看戲。
“吾有卑錢喇！”阿苗唉嚎一聲，為表誠心他可是落足本錢了。
“你是說那些順來的錢？”
拜託，你什麼時候這麼正直啦？阿苗忿忿然咬牙，淡淡的甜味由舌苔傳開，沙沙的紅豆混著嫩嫩的糯米，還有那清清甜甜的艾香……舌尖流連地滑過來滑過去，直到連皮帶陷都化了去阿苗才不舍地用指尖點點喉嚨，灼熱的溫度隨著甜香迅速消散。唉，要真能吃進去該多好啊……
於是他滿臉期冀地望著沐晟，“很好吃哩，你嘗嘗！”他舀起一粒香噴噴的丸子遞到沐晟唇邊，沐晟很自然地張嘴吞下青圓，臉上露出饜足的笑。阿苗的手臂瞬間僵住，心裏不住地咆哮：他笑得好燦爛好溫暖啊……真當一句“萬枝丹彩灼春融”。唔，這句切題！我生前定是個大大的才子，與他一文一武莫不是天作之合？
他忍不住笑眯了雙眼，捧著湯碗又獻寶似地遞了一勺，“好吃吧好吃吧！”
那融融的笑卻如曇花一現，沐晟若無其事般點點頭，應句“不錯”，逕自接過湯碗。
哄拐失敗，嗚……阿苗只好退而求其次，一面把玩順來的寶貝一面默默看沐晟把圓子一個個送進口中。好斯文的吃相，跟自己完全不同……阿苗舔舔嘴巴，愣愣地盯著那開開合合的水潤嘴唇，心裏不停呐喊“穩住穩住”，手指卻一下一下點著瓦片。
距離，悄無聲息地縮短。
直到被他溫暖的氣息環繞。
感覺，像活了一樣。
阿苗眯了眼，有些恍惚地看那近在咫尺的臉龐。
近在咫尺，他卻不敢打破如此不真實又如此甜蜜的沉醉。
“那也是你順來……”沐晟卻在此時轉頭。
一個吻，
輕輕擦過側臉。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3
第九章 得來全不費工夫
竟然……
吻到了？！
阿苗沉寂的心臟似乎動了動。
……可是勺子，
你千萬不要問啊不要問啊，我還沒準備好表白呢！
眼見沐晟伸手過來，阿苗緊張地往後一仰，瞬間拉開二人距離。
沐晟的手卻徑直落到他腰間，抽出一物，若無其事地重複一遍：“這也是你順來的？”
……哎？阿苗的注意被沐晟手中的物件吸了去，一時倒沒了旖旎的心思。初看那只是個金塊，不知沐晟按了什麼地方，原本嚴絲合縫的金塊竟分作兩瓣，內裏鋪著紅絲絨，紅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塊碧玉，玉質溫潤，在柔和的月色下蒼翠欲滴。
沐晟細細看了一陣，又問：“記得這金盒子的主人長什麼樣麼？”
“嘿，回鍋肉好吃就罷了，認識那只豬做什麼？”阿苗很快沒了興趣，摸摸冷卻的唇，默默咬手指。沐晟對他的“輕薄”視而不見，叫他慶倖之餘又黯然失落。“反正大富大貴的人是不屑來這兒的。”他漫不經心地應。
沐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仙物’。”
“有山河圖那塊玉？！”收到肯定的眼神阿苗趕緊抓過碧玉翻來倒去地看，不時還用手指敲敲，“質地雖好卻也不稀罕啊，更別說有仙氣了……奇怪，不是說有一堆武林高手晝夜不歇地護著嗎？這玉又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偏偏栽到我手裏？”阿苗擰著眉毛露出困惑神色，忽又瞪了沐晟一眼，憤慨了：“你還說沒去看熱鬧？沒去怎麼認得這玉？”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沐晟取回碧玉收進懷中。
“哎哎哎，你先前怎麼說的？現在又對這玉寶貝得緊，不怕麻煩了？哼，口不對心的傢伙！”阿苗氣得上躥下跳，不知是否是光線太差，他眉目間落下些許黯然，少了平日的活潑靈動。沐晟沉默片刻，手臂一攬，阿苗便隨他騰雲駕霧般輾轉於屋頂之間。
耳邊少了熟悉的聒噪，沐晟有些擔心地戳戳懷中小鬼，“怎麼不說話了？”
“……”阿苗受寵若驚地揚起臉，“可以說嗎？那我真說了？”
“嗯。”
阿苗頓了頓，一鼓作氣鼓道：“我想說有輕功也不能太囂張啊老在屋頂上飛很容易吵到老百姓嘢萬一哪家屋頂年久失修受不了你一踩轟然塌陷壓倒主人還是其次自己出糗豈不是大失面子……”
“……你說完了？”頭頂怎麼有咬牙切齒的聲音？阿苗縮了縮腦袋，低低道：“其實我就想說，江湖險惡，還是低調些，低調些好……”我是多關心你啊，勺子。
“那我是不是要多謝你刮了我的鬍子？”
阿苗立刻不吭聲了。心說那不是被你欺負得緊了發洩一下麼……呃，雖然現在的樣子很養眼但招蜂引蝶的風險卻大了不少！嗯，一定要看緊了，尤其是那個想拐走勺子當妹夫的夏由鐵！
“到了。”這麼快？阿苗沖近在眼前的客棧吐吐舌頭，周身的溫暖驟然撤去，讓他小小失落。沐晟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把臉色變回去。”原來你有發現我變白了啊？阿苗扁扁嘴，挑起聲調：“才不要！那樣子好醜。”
他緊蹙著眉，映著自己的瞳仁像吸了水的墨膏，隱隱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道理對這小鬼是說不通的，於是沐晟綻開融融的笑意：“聽話。”
“哦！”阿苗腦筋還沒轉過來便不自覺地乖乖應了。笑意隨轉身煙消雲散，沐晟卻不自覺刮刮光潔的下頜，心說偶爾這樣笑笑也不錯，這不，省了不少口舌。
※ ※ ※
“兄妹”倆才進客棧，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聽見老遠傳來的驚喜高呼，“是沐姑娘——和少卿嗎？”然後是砰砰砰的腳步聲，夏由鐵猶帶汗珠的方正臉龐出現在一人一鬼的眼前，“少卿，沐姑娘還好吧？”“夏少俠有心了……”……
少卿嘢，叫得真親……阿苗咂咂嘴。他心裏有了小九九自然特別留意兩人的交往。這一留意果然瞧出門道來！夏由鐵平日一臉正直俠氣凜然的好青年模樣，按說言行舉止也該乾淨俐落吧，對著木勺怎麼就婆媽起來，叫得親就不提了，小眼神那叫一個欲說還休啊，還不時往自己身上瞥，哼，不好意思瞧正主拿我作擋箭牌？
阿苗還了一記眼刀，夏由鐵立刻“心虛”地垂下眼，身上隱隱有粉光閃過……阿苗瞬間感覺被天雷擊中，炸的喉嚨咯咯直響。他忐忑地望向木勺，雖然言語間還保持距離，可你笑得如此溫潤為哪般啊？！
阿苗將那比肩而立的兩人看在眼中，不覺挺了挺胸昂了昂頭，可惜他身量未足面相太嫩，生生折了氣勢，再看看那黑黝黝的皮膚……於是阿苗深深地，怨念了。
怨念中的阿苗忘了兩件很重要的事：夏少俠是如假包換的“正直”好青年，而他自己現在——在某人眼中——分明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女”子！
悲摧的事遠不止這些。原來早在屋頂之上，沐晟就趁自己心猿意馬忐忑不安之際不動聲色地收了所有的金子銀子！人啊，你究竟能奸詐到什麼程度？！阿苗欲哭無淚，只能抱著被子滾來滾去。沐晟淡淡瞥了一眼，“上房你也有份。”
“什麼上房嘛，不過是多了一間屋子一張床其他統統一樣，為什麼價錢要高出整整一倍？！分明是奸商，奸商！”阿苗揚起亂蓬蓬的腦袋怒道，“最奸的還是你，我明明不用睡覺不用吃喝，為什麼出錢的都是我？！”
“我們名為兄妹到底男女有別，換套間是為避嫌；你雖不用吃飯，我照樣得買兩份飯菜掩人耳目；那些女裝的錢還是我墊付的；此外諸多不便也都拜你所賜，如此，你不出錢誰出錢？”
“可，可是，”阿苗結結巴巴，急得直撓頭，“對了，我可是幫你弄到了那塊寶玉哎！”
“是麼？可惜被我丟掉了。”沐晟彎了彎嘴角，宛如萬里雪國一點春，令人怦然心動。阿苗正覺賞心悅目，待反應過來不由大吃一驚，“什麼？！”他沖過去在沐晟身上搜了一通，除了自己那把扇子之外別無他物，瞪大眼睛上下掃視，卻見沐晟身上除了一抹深藍中略帶青碧的氣息外果真沒有一絲金光。
“為什麼，要丟掉？”阿苗慢慢逼近，晶亮亮的眼睛在沐晟面前持續放大。也許是看慣了那精緻的五官，沐晟並沒有動，他只是穩穩地看著對方，反問一句：“你知道山河圖究竟是什麼嗎？”
有、內、幕！阿苗的目光一下灼熱起來，渾身上下都沉浸在如孩童撿到最有趣的玩具一般歡欣鼓舞的情緒中。
作者有話要說：澈（對鐵gg）：你這醬油打得有水準，某只小鬼開始吃醋了哦霍霍~~~
悲摧滴鐵gg：我的初戀啊……
澈（大汗）：於是俺又荼毒了一枚純潔滴好青年麼……
順便膜拜美好的年齡差（是表面年齡哦，某小鬼也不知道自己4多久了）
第十章 夜闌臥聽風吹雨
沐晟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小鬼渾身上下都沉浸在如孩童撿到最有趣的玩具一般歡欣鼓舞的情緒中。他挪開目光，靜了靜心，慢慢於眼前勾勒那幅爛熟於胸的畫——畫中人迎著噴薄的紅日翩翩然立於山巔，青衫素雅，白袍風流，烏髮飄然若江南煙雨，一寸一絲纏綿入骨。
那是他神交已久的書生。
武三娘說書生俊秀如玉且天性聰穎，才華橫溢。那天他與一幫文友飲酒打賭，輸者須扮一日女子。最後自然是他“不負眾望”地輸了，翩翩才子化作俊俏嬋娟，一下迷倒了正巧經過，人稱“王老虎”的當地一霸。王老虎心動之下動手搶人，路人武三娘出演的正是“英雄救美”的老橋段。誰也沒料到後來這三人竟成了莫逆之交，王老虎與武三娘更是大不打不相識，最終喜結連理。
這是前言。故事的主人公是書生和那作畫人。
機緣巧合下書生結識了一位江湖“俠客”，交往中發現他不僅個性灑脫，一腔正氣，武藝高超之余竟也滿腹詩書，更擅丹青手談，與自己分外投緣。二人攜手山水間，朝夕相對中暗生情愫。可惜沒多久，江湖上發生連串命案，兇手手段殘忍，即使留下蛛絲馬跡也散亂無章，無從下手。一時人心惶惶自顧不暇，更有傳言凶案的始作俑者是關外邪教，他們在找一件名叫“山河圖”的寶貝。值此危急時刻，“俠客”自然要挺身而出，時已傾心對方的書生則堅持隨行。憑“俠客”高超的武功和書生聰明的頭腦，二人竟真的尋到了“山河圖”的藏身秘境。
隨後發生的事因太過玄妙離奇，老一輩武林中人無不諱莫如深。武三娘告訴沐晟，但凡內力高深的武者都親看到了海市蜃樓般的事件始末：凶案的幕後真凶竟是那個“俠客”，他的真實身份正是邪教“聖子”。聯繫那些看似紛亂的蛛絲馬跡，眾人雖驚愕，卻也不得不相信了那幻想的真實。很快，邪教經不起武林各方的討伐銷聲匿跡。王老虎在此役中戰死，武三娘亦受了內傷淡出武林，從此周遊四方。
江湖傳奇翻開新的一頁，仙物“山河圖”的傳說羽毛般劃過眾人心房，不甚深，卻極癢。
早有村民證實“海市蜃樓”發生當天，某郡某縣某村的某某山谷金光大作，電閃雷鳴。這些年那山谷早被無數有心人拜訪了無數次，奈何均無斬獲。
“你怎麼知道書生喜歡那人？”阿苗雙手托腮，一幅好奇寶寶狀。
沐晟沒有回答，當小鬼以為談話將在沉默中不了了之時，他忽然沉吟道：“‘願執子之手，日日與君好。寄予相知者，同心莫相違。’畫上提詩字跡不同，後一句是他的，前一句應是那人的。”
“你下山行走江湖，難道不成是為了查這樁舊事？”
“是。我總懷疑那人沒死，邪教未滅。”沐晟毫不猶豫地點頭。
阿苗忽然覺得沉靜如他或許將心緒都融進了平素的點點滴滴中。譬如那雙狹長的眼睛，既能露出令人膽寒的冷酷鋒芒，亦可以乾淨得近乎純真；那張臉孔分明深邃英氣，低頭垂眸時的一抹淺笑偏又那般婉轉柔和，仿佛，先前關於他的一切揣測亦撲朔迷離起來。
不過，還是笑起來暖洋洋的感覺比較好哇！
阿苗傾身靠近，伸出食指在沐晟眉心輕輕一抹，一邊吹氣一邊碎碎念：“笑口常開無憂慮，一切疾病皆消去……”
沐晟一愣，只覺那被觸及的額頭微微一涼，卻帶著和煦的暖意直達心底。他握住阿苗的手，拾起少年耳畔的散發輕輕揉到一塊兒。阿苗彎起唇角，笑得虎牙都露出來，粉團似鼓囊囊的側臉露出一個可愛的小酒窩。平日聒噪慣的小鬼就這樣脈脈望著他，寧靜中帶著雋永的味道——沐晟聽到自己鼓錘般的心跳聲，耳邊有個聲音輕輕說：就這樣，一起吧……
這夜，一向警覺的沐晟睡得很沉，不需睡眠的阿苗竟也困倦起來。何止困倦！他腦子亂哄哄的，眼前一下閃過個青衣秀雅的書生，一下又換成仗劍瀟灑的俠客。山明水秀間二人攜手共遊，一個意氣風發，一個溫柔陶醉，交握的十指尖間滿滿的，都是悸動。
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猛地胸口劇痛，阿苗只覺渾身氣血翻滾，陌生的聲音啞啞的從自己口中沖出：“英若穀你作甚麼！”
“少卿，你很聰明，我也不想再騙你。我不是英若穀，我是聖教聖子，孤鷹。”那男子背光而立，面孔英挺依舊，眼神卻銳利得陌生，莫測得冷酷。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而我也……也不過是一顆棄子？”
“有兩個意外。一者我沒料到真能找到山河圖，第二，我沒想到會真愛上你——你哭了？”阿苗感到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頓覺一陣噁心。那手卻緊捏著他下頜，另一隻手甚至滑到他脖子上，摸得好不色情，“我一直覺得你美，沒想到你哭起來更是絕色……”
這是什麼狗血情節？！我不要做這鬼夢，快醒來啊！！！
可惜狗血仍在繼續。
那人忽然抱緊自己，霸道地宣占：“少卿，這天下我只願與你分享。”
不許你叫我家叫勺子名字！！！阿苗恨不得一口水噴死對方，老天似乎終於聽到了他的哀號，夢中自己掙開那人懷抱，冷冷道：“周某人沒命消受聖子大恩。”
那人身子一僵，“少卿，你可是怪我騙你？可你又何嘗沒騙我？你說自己對武功一竅不通，又怎會身負十餘數內力？剛才那掌我只是廢了你的內力而已，於性命無礙的。”
……寄予相知者，同心莫相違。
夢中自己長歎一氣，掙扎起身：“你說得對，我的確不該怪你，是我自己識錯人，表錯意，付錯情，只是……聖子，少卿雖非英雄好漢卻也知人倫天理，山河圖集天地靈氣，人間異寶，少卿不能讓你用它濫殺無辜。”
“少卿，別鬧了，把扇子給我。”口氣頓時危險起來。
“英……你我之交，到底比不上聲威權勢麼？”
那人緩了口氣，卻斬釘截鐵道：“聲威權勢我要，你，我也要。”
夢中自己搖搖頭，打開手中的扇子，“你錯了。周少卿傾心一人，可與他推心置腹，同甘共苦，生死不離，獨不能為他拋卻最起碼的自尊、良知。尤其那人從始至終都未信我，而他所謂愛……”他望著對方苦笑，終於將目光凝到扇面，輕輕念響那古篆寫就的咒。
於是，一切的一切都在耀眼的金光中湮滅。
阿苗呆了好久，終於能睜開眼睛，感覺什麼東西正沿臉頰默默流淌。
他摸摸胸口，沉寂已久的心竟一抽一抽的疼。他想哈哈大笑，一個亂七八糟的夢罷了，何必當真……手卻抓起被子一層又一層地裹緊身子，怕被那洶湧的絕望與恐懼吞沒——
與沐晟相伴快樂得沒心沒肺的日子，有沒有被人奪走的一天？
………………TBC……………………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用完傷心只有分離
不是每顆真心都會有人珍惜
哪怕像我如此愛你
真真假假
當它夢一場
真真假假
還是忘了吧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林志穎
作者有話要說：狗血小劇場1：
苗：勺子...你為毛取周美人滴字啊....你你你是不是暗戀人家？！！
木：我沒有暗戀他，我只是將他看作知音。
苗（嚎啕大哭）5555不活了!!!DM圈滴淫哪個不曉得“知音”是最最最8CJ滴詞了..5555...
澈：苗啊，乃好像早4了吧......
苗：>_<
狗血小劇場2：看過少年四大名捕地銀進來比較有感覺哦~~~
戳我【少四終極亂燉mv】 大愛配樂，尤其是唱到“小女子眼裏泛淚光”的時候，噢霍霍~~~~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3
十一章 一山還比一山高
夜，靜悄悄，黑魆魆。
卷成蠶寶寶的阿苗從昏沉的哀傷中清醒，恢復原形的他開始由衷感歎：真有人愛到非要殺死對方啊！不對，他們分明是用殺死對方的力氣去愛呐……
只是斯人已逝，愛，還會在嗎？
阿苗忽然拿定主意，飛到外室沖沐晟輕輕吹氣：在你醒來之前，我會把阻止我們在一起的障礙統統鏟開。
他決心裝瘋賣傻外加撒潑任性叫夏由鐵知難而退，杜絕他將沐晟拐走作妹夫的打算，畢竟有自己這麼個拖油瓶妹妹，夏小姐未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這主意頗孩子氣，但阿苗立志作一個講道理的鬼，並不願真的難為夏由鐵。
好容易挨到天濛濛亮，見沐晟果然安睡不醒，阿苗將門反鎖，興沖沖蹦下樓。而那一頭，無辜的夏由鐵已然擺好架勢練拳了。
“鐵哥哥！”心情極好的阿苗沖夏由鐵粲然一笑，夏由鐵紅了臉，趕緊擦擦汗，抱拳道：“沐姑娘！少卿沒跟你一起？”
喂，在我面前還這麼肉麻？“少卿是誰呀？”阿苗側頭裝天真。
“呃，我是說，你哥哥呢？”正直的鐵哥哥尷尬得只能把汗擦了又擦。
阿苗嘟起嘴：“哥哥說要打坐練什麼什麼內功沒空陪我，我只好找你玩啦！”
“哦，好啊。”夏由鐵終於找回了溫和的笑容，關心道：“你還沒吃飯吧？”
“呃……”夏由鐵見少女顰眉苦思還以為“她”不好意思，當即擺手道：“我也沒吃呢，正想去買些早點，不如給你，咳咳——和你哥哥捎一份？”
阿苗眼睛一亮，開始使壞：“太好了！我要吃得月樓的桂花糕，其他統統不要，記住要熱的哦！”
“好，我馬上回來。”見夏由鐵轉身就走，阿苗奸計得逞地嘿嘿直樂：得月樓的點心貴就不必提了，你就老老實實排隊排到長蘑菇吧……順手布了個障眼法確保沒有當事人之外的角色騷擾，阿苗大咧咧地伸個懶腰，一屁股坐在石桌上蕩悠悠翹起二郎腿。
踏進院子時夏由鐵見那“少女”俏生生坐在石桌上，雙腿交疊，像蕩秋千一樣一下一下踢著桌旁的樹——忽然悟了，原來明媚不是專指桃腮、丹唇、柔膝。
“沐姑娘，你餓了沒？”“怎麼這麼快！”阿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下跳起來：乖乖，這才一炷香的功夫吧？夏由鐵忍住想摸摸他腦袋的衝動，寵溺地笑：“好在我幫過老闆的忙，省了排隊的功夫。你快趁熱吃吧！”
“……算你厲害。”阿苗輕輕嘟囔一句，瞥了眼熱騰騰的桂花糕，舔了舔嘴唇，嗔道：“這麼幹怎麼吃啊？”“哦，差點忘了，這是得月樓的八寶粥。”夏由鐵打開食盒的下一層，變戲法式地捧過一晚香氣逼人的八寶粥，留給自己的卻只有幾個包子和白粥。如此盛情，阿苗也只好在夏由鐵殷切的目光下悶悶不樂地吞下早餐，再費力地“消化”乾淨。
“好無聊啊鐵哥哥，不如我們騎馬馬玩？”即使失了先機，阿苗也絕不氣餒。
“咳咳咳……使不得使不得！”見少女面露不愉，夏由鐵趕緊補道：“我紮風箏給你玩好不好？”
“真的？”阿苗沒心沒肺地拍手叫好。
接下來的時間裏，後悔不已的阿苗變本加厲地折騰夏由鐵，夏由鐵卻任勞任怨，簡直可稱甘之如飴。即使他拒絕了阿苗整蠱群眾的壞主意也會立刻提出補救方案，令阿苗不得不心服口服。以小見大，老實人並不等於傻子。小鬼開始感慨自己怎麼遇上這樣一個人，對別人百般容讓吃虧吃得天經地義似的，可一旦觸及他所堅持的又毫不退步。
“我要天上的星星！”阿苗不禁有些自暴自棄。
“呃，現在是白天，不如等晚上再試試？”
“唉，算了……”阿苗無力地擺手，到晚上勺子不把自己拍飛才怪。等等——
“現在什麼時候了？”
“午時啊。”
“奇怪……”照理沐晟在半個時辰前就該醒了，難道，他生自己的氣了？想到這，阿苗趕緊奔回客房，忐忑地敲門，“哥，我回來了。”無人應答。眼前的一切都和他走時無異，實在太反常了！阿苗心中湧起不安，擰開門鎖沖進房間，“勺子勺子你在哪啊！別嚇我……”
偌大的房間空無一人。
阿苗跌在地上，心說糟了糟了，他被壞人劫走了！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沐姑娘你怎麼了？！”隨後趕來的夏由鐵趕緊扶他坐下，邊倒茶邊安慰，“你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阿苗掐著他的手急道：“哥哥不見了，哥哥有危險……”
夏由鐵疼得暗暗抽氣，卻不禁笑道，“這就是你多慮了！少卿，你哥哥身懷絕技，呃，就是功夫很厲害，不怕壞人的，壞人怕他才對。”
阿苗緩過神，也覺有些道理，“但他從來不會不告訴我一聲就出門啊！”
“也許他有急事，或者……”夏由鐵難得吞吐起來。
“或者什麼？”阿苗急忙追問。
“或者，他見心上人去了？”夏由鐵想起妹妹的千叮嚀萬囑咐，又硬著頭皮問：“你哥哥有喜歡的人嗎？”
“有。”阿苗皺了眉，定定看他，“所以鐵大哥，我哥是不會娶你妹妹的，所以……你也不必對我這麼好。”話一出口阿苗覺得舒服許多，對夏由鐵這樣老實又執著的人還是單刀直入吧。
“呃，嗯，我知道了……不過我是真心佩服沐，你哥哥，想與他交朋友，對你好也是真心的，不止因為你是他妹妹。”
“那是為什麼？”不嫌他樣貌醜陋，不計較他存心捉弄。
“我……我出去打聽下你哥哥的行蹤。”阿苗愣愣地瞧夏由鐵風一樣沖出房間，又歎了口氣，悶悶地將目光投向窗外，只覺眼前一片迷茫，“木勺啊，你到底去哪了？”
難道你找到美人書生丟下我和他私奔了？！
※ ※ ※
其實很多時候還是第一感覺比較靠譜。
所以身懷絕技的木勺真的被人劫、持、了。
對方為了順利捆人不惜重金購置了新出品的絕殺迷藥——無色無味且功效強大哦！而且鑒於沐某人“身懷絕技”，對方很厚道地加大了噴射劑量。
不曉得如果他們知道那迷藥其實做了白工會不會心疼到嘔血。
所以很多時候快樂是建立在無知之上的。
“哈哈哈哈哈……”眼下笑得盪氣迴腸的無知者算得上沐晟在江湖最大的“仇家”。混江湖的人什麼最重要？銀子！來啊，把搗亂的拖出去……江湖中人最看重的當然是面子，王霸覺得沐晟大大地駁了自己的面子。霸王寨的大當家王霸一直為自己有一個威風八面的大名而沾沾自喜——直到沐晟出了名。“昂頭冠三山，俯瞰旭日晟”，“晟”與勝同音，又同“聖”，豈不是比“王”、“霸”都囂張？這由姓名引來的不爽慢慢疊加到看他武功不爽，看他長相不爽，看他名聲不爽，看他什麼都不爽。
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哈哈哈哈……”我們要理解王霸王大當家壓抑許久後突然得逞的失控。
“沐小子，莫說霸爺不通情理，爺給你個改名的機會，從此進水不犯河水。”恢復語言能力的王霸老掉牙地開始“敬酒”。
過了某小鬼預定的時間，已經恢復自如的沐晟一言不發將眾人連帶王霸放倒在地。
“沐公子饒命！”沐晟動了動腳腕，鞋底下的王霸立刻鬼哭狼嚎，“哎喲！我，小的立刻改名，還求沐公子高抬貴腳放小的一馬！”
“不必，王霸，你名副其實。”沐晟抖抖灰塵，嘴角和煦地彎了彎，偏偏令人背後發寒。
王霸一驚，見沐晟揚長而去又是大喜，剛要爬起卻覺渾身劇痛，只好繼續五體投地。倒地裝死的小弟們趕緊“哎呦哎呦”地爬起來又攙又扶。詭異的是怎麼擺弄王霸都疼得哭爹喊娘，唯有保持五體投地狀最是輕鬆。王霸苦苦尋思沐晟話裏的意思，忽然面如土色直接昏厥——
王霸，王八也！
十二章 屋漏偏逢連陰雨
沐晟行至開闊之地，突然止步，回身拱手：“閣下跟了我許久想必有事相商，不如開門見山地談談吧。”
“果然英雄出少年。”沐晟眼前憑空生出一抹虛無的人影。他哈哈大笑，嗓音乾澀疏狂，似驚蟄春雷，震人心魄。對比正午熾烈的陽光，那森冷的黑影又如一潑寒泉自山崖跌落，挾風帶雨，澆得人心頭拔涼。“你很好麼！不提懲治那廝的點穴手段，單憑能發現我這一點，這天下你大可去了，眼下卻為何自甘平庸，白白埋沒了驚世才華？”
“閣下如此說法，未免小看了整個江湖。”沐晟盯緊對方一舉一動，不緊不慢地應。
“哼，江湖？”風吹草葉噝噝作響，黑影昂頭直視驕陽，似要向蒼天宣告什麼，“若我說的，是這個天下呢！”
沐晟仿佛沒有聽到那狂狷的宣言，他只是靜靜地，盯著黑影腳下的土地。
沒有影子。
或許，他便是幽冥的一道影。
感到沐晟情緒起了微妙的波動，黑影又是酣然大笑，“你膽大心細，頗有我生前的樣子。唔，選在此地點破我行蹤，想必是防我占地勢之優吧？哈，即是聰明人，我也無需多話——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我所求所望不過一償君臨天下的夙願，夙願既了便能投胎轉世，與人間再無瓜葛。”
耳畔還蕩漾著“噝噝”之音，像一條條盯上獵物的毒蛇，興奮地吐芯子。影子放緩語氣，綿綿密密地沉吟著，仿佛命裏固有的召喚，執意地，讓你注意它，相信它，投奔它：“錦繡江山，尊貴榮華，傾世美人，終將握在你一人之手；你將成為這世上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人，一呼百應，群雄莫不俯首稱臣——如此，你還猶豫什麼？”
風過無痕。草葉搖著晃著，折了頭，斷了腰。遠遠望去，如一灘碧波蕩開。
沐晟仿佛聽到細碎的濤聲從四面傳來，那樣地急切，那樣地蠱惑。他握緊藏在袖中的扇子暗暗蓄勢，目中寒星點點，整個人猶如一杆凜冽長槍，片葉不染，潑水不入。
“人傑鬼雄的確令人敬佩，我卻只當得末句——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話音未落，沐晟就覺耳邊一涼，幾縷頭擦過臉頰落了下去。“哼，你莫非疑我誆你？要知道我動動手指便有上百種手段叫你生不如死！”黑影陰測測地瞧了沐晟一陣，忽又詭異一笑，倏然淡去：“也罷，強扭的瓜不甜。但你終究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這般怪力亂神，怎麼都叫他碰上了？
沐晟立在原地，淡定如他終於也不那麼淡定了：回家找那只小鬼算賬去。
行至半路，忽聽得身後不遠處馬蹄紛亂，沐晟身子一縮，腰背一躬，嗖地一聲如雲燕般躍上高坡。
“姓沐的你別逃，你害了我們老大還想一走了之？！”
“抓住這小子給老大報仇！”
“報仇——”霸王寨的羅羅“哦”地怒吼，個個扛著大刀大棒，惡狠狠地擺開虎狼架勢。
沐晟無意多言，折下一把樹葉擊中幾人，縱身搶馬絕塵而去。
他行雲流水般一氣兒脫身，這邊眾人只覺片片綠葉挾林間寒氣上下翻騰，個個手忙腳亂地抄武器防身，就這樣還不時有人“哎喲”痛叫。等他們回過神，哪還有沐晟身影？而遠去的沐晟亦不知曉原本只受了輕傷的羅羅竟此起彼伏地慘叫起來，紅豔豔的血水從渾身要穴中奔湧而出，怎麼也止不住。不一會，那些蠕動的身軀就乾癟僵直，個個面如焦炭，五官扭曲。
倖存者激靈靈對望，膽小者已嚇暈過去，更多的人則撲地狂吐。
接近客棧的沐晟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一群小蝦小蟹在羅羅的簇擁下圍了客棧的前後出口，圍觀群眾更是將本就不寬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馬嘶聲適時地打斷喧囂，群眾配合地讓道。眼見正主出場，羅羅們暗暗鬆口氣，立刻像打了雞血般指著沐晟呼喝，“就是他！”“是他殺了我們寨主！”“是他砍了我們幾十個兄弟！”“連死人身上的銀子都沒放過！”
“殺人償命！”
“欠債還錢！”
領頭作道士打扮的小蝦照例清清嗓子，在群眾厚道的襯托下頗仙風道骨地向前一步，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沐晟沐少俠了。在下葵花島島主葵花子，座下三代弟子葵扇子是也。日前與師兄葵星子受張柏枝張老闆之邀，來此地赴花朝節“品玉會”之約。寶玉不幸失竊一事沐少俠想必已有耳聞，今日貧道與師兄和幾位道友查訪此事，不巧遇上霸王寨的這幾位小哥兒。依他們所言，沐少俠似乎與霸王寨王寨主有些摩擦。師兄已同幾位少俠趕往霸王寨一探究竟，還請沐少俠隨貧道一同前去，好叫事情水落石出。”
“殺人償命！”
“欠債還錢！”
霸王寨的羅羅們總結性地高呼。
“這件事，恐怕得從這瓶迷藥說起。”沐晟坐在馬上，神奇地從袖裏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娓娓道來。
他聲音很平和，眼神很清明，神色很從容，正如他給江湖人留下的印象一貫是不溫不火的，哪怕受挑釁後的不悅也不是萬分激烈。他可以胡茬唏噓，卻從不衣衫寂寥、髮鬢蕭條；他可以品茶、執卷、乘舟垂釣，卻不給人脫俗出塵的仙隱之感。又比如，現在他分明高居馬上，卻沒有盛氣淩人之勢，眾人也未覺有任何不妥，對峙雙方一時沉浸在和諧美好的氣氛中。
這是比蓋世武功更高深的，絕技。
“難道這幾位霸王寨的兄弟有未卜先知之能，早在沐某出寨之前便已動身請幾位俠士在此守候？難道，你們早知道王寨主身遭不測？”沐晟輕輕喟歎，“我也很想知道在我點了王寨主穴道離開之後，寨中究竟又發生了什麼。”
往一頭驢子背上一根一根地加稻草，總有一根稻草會把驢子的脊樑壓斷。
前一刻還氣焰囂張的羅羅們忽然就成了驢子。
沐晟拉韁繩的手微微一動，一個躡手躡腳往外挪的羅羅“哎喲”痛呼，幾個踉蹌絆倒在地，藏在胸口的布袋也不知怎地掉了出來，碎銀子灑了一地。“哇——”群眾配合地發出驚呼，一對對雪亮的眼睛在羅羅們越來越灰白的臉上刮來刮去，一面七嘴八舌地嚼耳根：
“還以為是仇家血拼，沒想到是內哄啊！”
“不對不對，這兩家都是炮灰，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瞎說，分明是內哄！我舅舅小叔家的阿姨的表姐說霸王寨的老二覬覦他家老大美色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於是如此這般……”
“嚇，那豈不是走後、庭花？”
“這年頭斷袖才是天道啊，連打醬油的都不能倖免！”
“唉……”
突變的情勢叫醞釀已久的俠士們一時面面相覷，葵扇子見自己的咳嗽聲屢屢被群眾熱烈的討論蓋過，無奈下鼓足內力，虎軀一震：“諸位且聽貧道——”
“CAO你個牛鼻子！唧唧歪歪這麼久害得我們生意做不了就罷了連覺都睡不著，你們煩不煩啊！”客棧二層的木窗戶忽然吧嗒一聲被人推開，店小二打扮的少年探頭而出，分明生一副乖巧討喜的好模樣，張嘴卻噴出毒液般的話來，“瞪什麼瞪，擔心鬥雞眼啊你！會點武功摣把爛葵扇很了不起咩！再不給勞資收聲勞資就報官去，說你們非法集會、噪音擾民、在公眾場所行為不檢點，不信黑不死你們！”
葵扇子與眾俠士、眾羅羅、眾百姓：“……”
“還有，俗話說人在江湖飄啊哪能不挨刀，馬上那位公子可不可以先上來把房錢付清了？喂，那個鬥雞老道你擋什麼擋？他掛了你掏錢麼？！”
葵扇子，終於背過氣了。
“……”沐晟無言地下馬，順利進入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插話ing：“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既可諷喻南宋朝廷只知享樂，畏縮不前；又可解為讚揚項羽“寧死不屈，不肯忍辱偷生”。木勺的話表面很純潔，其實是說你4去吧，我才不和你同流合污；黑影君自然以為沐晟自鄙胸無大志orz....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5
十三章 心悅君兮君可知
“快進來！”店小二七拐八繞，總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沐晟引進客棧貨倉。
“你怎麼打扮成這樣了？”沐晟拉下店小二的帽子，毫不意外地看到那熟悉的，亂蓬蓬的腦袋。
“我的親哥哥呀，你殺人啦！不跑路難道眼睜睜等人劈嗎！”阿苗迅速脫下小二衣衫換作書童打扮，丟給沐晟的卻是全套神棍裝備，連假鬍子和“仙人指路”的幡子都一應俱全。
“我都打探好了，原來這客棧的老闆背著老婆和隔壁酒館的俏寡婦有一腿，貨倉後的小門就是他們幽會的暗道啦！你易容完跟我溜到隔壁酒館，嘿嘿，到時我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那群蠢材絕對認不出來！”阿苗手舞足蹈地描繪著，滿心都是二人亡命天涯、相依為命、患難見真情的妙景，樂得笑窩都露出來了，又哪有分毫逃命的自覺。
沐晟眉頭微皺，看看手中道袍，再看看阿苗，正色道，“我沒殺人。”
“我當然知道——”阿苗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安慰，“趕緊換衣服吧，因為旁人必定不信。”
“不，”沐晟放下神棍套裝，說得理直氣壯，“為何要走？信也好不信也好，在掌握確鑿證據之前武林中人誰也公不了我，客棧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反之，我若下落不明，應了‘畏罪潛逃’的罪名不提，出任何‘意外’都順理成章了。”
“……你很遠見，也很周到，”阿苗睜著水亮亮的眼睛望著沐晟，“獨獨忘了一件事。”
“那些人一鬧客棧老闆就公然把我們掃地出門了，”阿苗皺著鼻頭，一張臉擠得像個小包子，“不然我何苦扮小二來著！”
“哦？”沐晟沖他微笑，“你知道了客棧老闆的秘密，就只想到用它跑路？”
“不然呢？”
“讓他老婆知道這秘密還是讓我們‘公然’住下去，二選一。”
“……”阿苗瞪圓眼睛，馬上跳開三尺遠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沐晟，心說：
人真是一種可怕生物。
但是，
好帥啊——
對待敵人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對待自己當然是春天般溫暖了！
只可惜自己充滿無限浪漫的粉紅氣泡的亡命計畫終於無可奈何地——泡、湯、了。
阿苗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化著，從吃驚到得意，憧憬了一小會緊跟著又怨念了。沐晟很想捏捏他臉頰看看那笑窩還在不在，才伸手喉嚨卻突覺腥甜，跟著“哇”地吐出一潑鮮血。
瞧，有氣質的人連吐血都能吐得宛若有情……等等，吐血？阿苗這才如夢初醒。
※ ※ ※
兩害相較取其輕，客棧老闆只得哭喪著臉答應收留二人。
脈象氣息已無不妥，你怎麼還不醒呢？阿苗打了個呵欠，握著沐晟清冷的手繼續碎碎念，“以前吸你的精氣今天可都一併還了，算利息都夠啦！你看我現在又弱又白得跟雪似的，都快化了。現在扮鬼都不消化妝，活脫脫的詐屍。”
阿苗又歎口氣，將沐晟的手放進被裏，兀自發呆。沐晟如冰封般靜靜地躺在床上，沉睡的臉龐深邃冷峻，偏又有著柔和優美的唇線。阿苗湊近了些，注視他因褪去血色而顯得晶瑩易碎的雙唇，“不過你現在真是人畜無害呢……你再不醒，我可要親了。”他將額頭輕輕抵在沐晟額上，輕輕柔柔地重複，“這回，可不是側臉……”
肌膚相觸，呼吸可聞。沐晟的氣息拂過阿苗冰冷的臉頰，帶著一點點溫暖的濕意。阿苗閉上眼睛，忽覺無比平靜。人總要在一些時刻遇見一些人，才不辜負最好的時光。上天給自己再來一次的機會，是不是要他遇見他，靠近他，走進他，黐纏他？
有種心悸的錯覺。
阿苗眼皮一動，赫然發現一雙又黑又深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
近得，連睫毛都數得清。
“啊——你醒多久了？！”
沐晟擰著眉頭無奈地瞥了眼驚惶失措的阿苗，他全身的重量全壓在自己胸膛，疼得自己直抽氣，臉也漲得一片火熱，“……你能不能先起來？”他終於擠出話來。
“對不——啊！”阿苗如遭了雷劈一般猛地彈起身，腦袋狠狠地砸到床頂，疼得呲牙咧嘴，臉蛋皺得像小包子，叫人又好笑又心疼。沐晟咧開嘴無聲地笑。他感到胸口發悶內力沉寂，四肢麻木僵硬，眼下卻只想笑出聲。
阿苗斜了他一眼，只覺滿室旖旎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粉碎，沒好氣道：“笑什麼笑，你中毒了知不知道？”他嘿嘿一笑，對著沐晟擠眉弄眼，“勺子啊，你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奇銀合歡散，半個時辰內若不那個那個就會咯血而死哦！”
沐晟挑眉，以手托腮，“那個那個又是哪個哪個？”
噗……赤 裸 裸的勾搭啊！
阿苗激動得熱淚盈眶，執起沐晟的手深情款款地念：“那個那個嘛，就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沐晟拍拍阿苗的肩膀，眼神溫柔，“是好詩。可惜，我不喜歡。”阿苗的笑容頓時裂成碎片，“咳咳，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吐血啊？差點嚇死我！”阿苗由衷慶倖自己已不在人世。
你終究會後悔今日的選擇……沐晟想了想，道：“傷我的應該不是此世之人。”他認真地注視阿苗，將自己在霸王寨的經歷，那神出鬼沒的黑影和他對自己說的話一一道來。“我一直未覺有異，直到在貨倉裏吐血，感覺像受了內傷，現在又好像被封了內力。思來想去，這不是人力所及的。”
“那傢伙還沒修成實體，絕對不是我的對手。”阿苗聽著聽著，白慘慘的臉上陰風陣陣，煞是駭人。“藏頭露尾，非奸即盜，要是被我挖出來，哼……你現在啥都別想趕緊躺好，我再幫你運氣，這回鐵定能治好。”
阿苗又要為沐晟療傷，沐晟卻搖頭拒絕道：“你臉色不好就別冒險了。眼下情勢緊張，我又無力自保，凡事都得托你照拂。”他定定看著小鬼，“這其中的兇險你可想清楚了？”阿苗剛要回答，沐晟又緊接道：“你莫以為自己死了便有恃無恐，鬼也會魂飛魄散，從此天上地下，再無你一絲一毫痕跡……”
“我明白的。”阿苗翹著嘴角，睜著亮晶晶的眼看沐晟，“我不敢說什麼絕不後悔，叫我離開你卻是萬萬不能。再說了，你把這麼多隱秘告訴我，難道不是因為——”他頓了頓，那詞在舌尖重新一滾，“因為信我？”
沐晟望著二人纏繞許久的十指，眼神溫暖得宛如破冰的春水。
“我信。”
作者有話要說：大過年的，總寫些打打殺殺滴多不好，提前上番外。
番外一 祝你平安又幸福
如果“如果”不只是“如果”，那麼接下來的故事發生在神棍二人組的忽悠之路上。
（一）覓食記 上
需知，一個成功的神棍需要一個冷靜機敏的頭腦，一雙洞穿人心的賊眼，最後才是一口伶牙俐齒。此外，好的氣質形象也加分不少哦！
阿苗沒精打采地蹲在地上，不時瞥瞥茶鋪邊悠閒品茶的沐晟，心裏山呼海嘯般自我拷問：問題到底出在哪啊？從聰明頭腦到炯炯有神的雙眼、三寸不爛之舌乃至超凡脫俗的風範，自己分明無一破綻，為啥就是攬不到生意呢？
這時茶棚又進來一位風塵僕僕，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阿苗一躍而起拉住書生的袖子興奮地嚷：“先生先生，你額頭有朝天骨， 眼裏有靈光，仙人轉世，神仙下凡，我終於等到你了！別走——雖然我洩露天機災劫難免，可這是我命中註定，就算我要冒天大的危險，也要給你看個全相啊——”（向《食神》致敬）
“斯文，斯文！”那書生抖了幾抖，終於甩開阿苗，飛也似地逃出茶棚，一邊搖頭晃腦地嘀咕，“子不語怪力亂神，非禮勿視，非禮……非禮……非禮……”
“哎，別走啊——”阿苗不滿地鼓起腮幫，很快又受挫地癟了下去，無措地望向沐晟。這一瞧卻是火冒三丈！他一躍而起，亮爪子搶下茶杯，怒指道：“笑，我叫你笑！喝茶不要錢麼？吃飯住店不要錢麼？再賺不到銀子你就給我打地鋪！”
“你自己賺不到錢，就拿我出氣？”沐晟新取了個杯子，旁若無人地滿上水。
阿苗又羞又惱，指著他的鼻子顫顫地哼，“你，你個大米蟲，還敢說我？”
“兩，兩位能不能把茶錢付了？咱們小本經營，實在……”
“要錢沒有，要命找他！”阿苗瞪向沐晟，沖來者亮出白森森的一口牙。茶棚老闆娘面露窘色，不知所措地望向沐晟。“家徒頑劣，大嫂莫怪。”沐晟和和氣氣地沖這中年婦人致意，婦人趕緊擺手，“哪里哪里，這小哥生得水靈靈，一看就叫人心疼，哪捨得怪哩！”說罷，見阿苗目瞪口呆一副受驚的模樣，婦人也覺唐突，訕笑著別開頭，眼神卻生了根似地黏著阿苗，一臉憐愛地喃喃：“老么也是這般年紀啊……”
沐晟沉吟片刻，忽然道：“大嫂可是家中有事？”
“啊！”婦人低呼一聲，驚訝地瞧著沐晟，“客……先生怎麼知道？”
沐晟將婦人打量一番，又道：“大嫂模樣福態卻是家裏奴，家事十樁九件，一樣沒有做便睡不著覺。”
婦人垂頭，歎了幾歎，“唉，咱就是個勞碌命呐！你說人這個歲數還有什麼盼頭？”
“以面相觀，大嫂命中應帶兩子——”沐晟指尖輕點桌面，不急不緩道。婦人眼睛一下亮了，不覺“嗯”了聲，瞥向阿苗的眼神更加熱烈，神色卻略帶黯然。
“長子——”沐晟略一掐指，盯著婦人繼續道，“長子命平順，無需多慮。么子，”
“么子怎樣？！”婦人急問。
沐晟歎了口氣，“么子恐怕身有不適。”
婦人眼眶驀地紅了，口中喃喃道：“兒啊，娘早說再喝下去身子是受不住的……”
沐晟靜靜看婦人抹淚。阿苗怔怔地立在他身後，眼光複雜地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
待婦人平復了些，沐晟才道：“大嫂不必憂慮。令郎雖年少輕狂，到底身骨硬朗，若及時醒悟，必有後福。”
婦人聞言大喜，“求仙師指點！”
沐晟認真掐指，姿勢甚是漂亮：“此事須兩物：先取白酒一斤，再往東十裏於山谷溪中取第二物，數以三為佳。將二物合一，四日後早晚各服用一兩，連服五日，定能解憂。”
婦人仔細記下，感激地沖沐晟作揖，“多謝仙師指點！多謝仙師指點！”她滿面喜色，忽又焦急地摸衣袋，“唉，這怎麼是好，我身上才這幾個銅錢……不如仙師同我一道回家去取……”
沐晟淺笑婉拒，“不必客氣，就當我徒兒嚇走客人的賠禮吧，只盼令郎早日康復。我們師徒還需趕路，就此別過。”
阿苗默默跟上去，回頭見那婦人雙眼水亮，浸染風霜的臉上儘是笑容，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歡喜，胸腔瞬間充實而溫暖。他不覺彎了彎眉眼，笑出兩舀梨渦。路過桌案時他悄悄放下一錠銀子，心中默念：祝你一家平安，多福多壽。
一炷香的功夫後。
“喂，木勺——”不服氣地鼓起腮幫。
無視。
“勺子？”癟嘴。
不理。
“哥——”拉長嗓子。
“嗯？”勾起嘴角。
阿苗想了想，決定逐個解疑：“你怎麼知道她家中有事？”
“這個年紀的婦人，哪個家中無事？”
“好吧，那你怎麼知道她有兩個兒子？”
“我只說她‘命中應帶’兩子。”眯了雙眼。
“算你……”阿苗咬牙道，“你又知她小兒子有事？”
“無他，察言觀色而已。”笑容加深。
阿苗深深吸氣，半晌才問：“人家要戒酒，你讓她取白酒作甚麼？那第二物又是什麼？”
“白酒加黃鱔，戒酒良方。”
“哼，故弄玄虛，你直接告訴她不就得了，說什麼向東十裏山谷小溪的！”
“你覺得她有多餘的錢買黃鱔麼？”
阿苗被堵了幾番大是汗顏，幾乎用吼地惱道，“你就不怕那溪裏冒出只龜麼！”
“阿苗。”沐晟忽然扭頭，神色凝重地看著他。
阿苗被他唬住，愣愣道：“幹嘛？！”
“你臨走時是不是留了一錠銀子？”
“是又如何？”阿苗驕傲地揚起脖子，“偶爾我也樂善好施~~~~~”
沐晟沉默，片刻後道，“我身上只有銀票，百兩一張的。”
“嘎？”阿苗緩緩地，摸向自己的衣袋——
空落落的衣袋。
前面似乎，好像，只有幾個零星的小村子。
到哪兒，兌換碎銀子呢？
二人一齊默默仰天。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嘛……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篇
澈：終於到了能盡情吐槽的番外時間了！
眾：平時也沒見你收斂= =
番外二 牛鬼蛇神皆避退
作者有話要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剔。
願得一心，白頭不離。
——《鵲橋匯》by 花兒
（一）覓食記 中
一人一鬼進了城。
“……所以人在江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並非信口開河。”沐晟解釋完算命要訣，最後總結道。一旁的阿苗聽得無限唏噓：“原來套話的奧妙在於模棱兩可，幸虧那大嬸遇上的是我們。”想到眼下囊中羞澀，他又是一番感慨，“好人難做，我們還是趕緊賺錢吧。這次一定要挑個有錢又可惡的主，劫富濟貧！”想到光明的“錢”途，阿苗不禁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沐晟使勁揉他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拉長腔調：“就你啊？空有一臉伶俐……學人出千耍詐？沒前途的……江湖險惡……小孩子別摻和……”
“喂，”阿苗奮力掰沐晟手指，“別以為我失了法力就是吃素的！你看你看——”他沖小巷角落角一努嘴，“這傢伙手段更菜！”沐晟挑眉看去，只見穿戴體面的一男一女略顯局促地立在一個老瞎子的算命攤前。女的作少婦打扮，體態雖似人母，面容卻頗有豔色；男子年紀略大，手親昵地扶著女子，不時與她眼神交融。
二人不知問了什麼，瞎子叨咕一陣似是施法，就聽啾啾鳥鳴，一隻畫眉從瞎子手邊的籠中飛出，從擺在桌案上的木簽中啄了一枚。瞎子取下簽，少婦率先接過，低頭看時仿佛吃了一驚，繼而喜上眉梢，與那男子相視而笑，神態甜蜜。
“騙人的騙人的！”沐晟一分心阿苗就掙開了，直沖到三人近前指著瞎子嚷：“這鳥是他馴過的！只要臨時在簽上粘一顆米粒，小鳥就會啄出那張簽。”見瞎子張口要爭辯，阿苗趕緊掃光桌上所有木簽，遞向二人：“不信你們捧著簽，叫他放鳥再抽一次。”
瞎子啞然失聲，顯然心虛了。少婦臉色一變拂袖就走，男子狠狠瞪了瞎子一眼，緊追佳人。“哎，二位稍等，那瞎子是假的，我是貨真價實的，我會算卦！”阿苗往前一擋，露出大大的笑臉，“這位公子龍行虎步，一表人才，夫人又生得眉目如畫，秀麗端莊，二位一定是伉儷情深，恩愛有加——不如算算什麼時候再添貴子？”
他說得口乾舌燥笑到肌肉僵硬，卻換來少婦怨怒的眼刀，身邊的男子也配合地伸手去趕，“走開走開。”
“別不信啊，我能算出你身上帶了一兩三十九文錢，還有還有，那錦囊上繡著海棠！”
阿苗不知自己說錯什麼叫男子氣得滿面通紅，猛一推阿苗，“你胡說什麼？！”
少婦忽然湊到男子耳邊嘀咕起來，耳尖的阿苗立刻反駁：“什麼踩點子？我又不是小偷！”
“你這——”男子掄起手臂卻驚覺腕間一陣酸澀，他僵直地回身，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心也跟著一寒。沐晟放開手，淡淡道：“小徒熱心過頭，多有叨擾。”阿苗還想回那男子幾句，卻叫沐晟牽了過去。路過那少婦時沐晟略一停步，側頭看向男子，“牆外桃花是為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遙見兩人白了臉色，阿苗驚疑地扒著沐晟袖子，“難道，他們，不是夫妻？！”沐晟頷首，“那二人已不年輕，親昵的姿態卻不似老夫老妻。若為人妾，男子為一家之主，按規矩不該由妾先取簽、讀簽。”阿苗聽得咋舌，勉強辯道：“或許，或許那男的特別寵她？”“若是特別得寵的小妾，聽你稱‘夫人’該得意才對，她卻顯得十分羞惱，後邊那句‘秀麗端莊’更是差點讓她把嘴唇咬破。”阿苗仔細一想，二人當時的表情確實像被人撞破jq的模樣。“哼，真是世風日下人，爬牆爬得如此囂張，居然一起來卜卦？！”阿苗一臉嫌棄，隨即又憤慨了，“這種人就該狠宰，你方才為什麼不讓我榨幹他們的銀子？”
沐晟眯起眼睛，哼笑道：“他們卜卦多半是尋個安慰，找那不起眼的瞎子便是不想叫人撞破私情。你瞪著一雙大眼睛說自己是神算，豈不是擺明瞭揭短？所以，有句話叫難得糊塗。”一席話說得阿苗目瞪口呆，他歎了口氣，耷下腦袋，“江湖水深呐，我的人參難道就是一個杯具？”
又開始說胡話了。沐晟好笑地瞧著少年皺成叉燒的臉蛋。可是看著看著，他漸漸笑不出了。什麼時候開始，看到這小鬼的笑容會輕揚嘴角？
光看身量，阿苗似十五有餘，卻長了十足的娃娃嫩臉。清爽的眉間不落傷痛，不沉憂鬱，亮晶晶的眼睛甚至沒有光陰的痕跡，青春爛漫；再加上那不似凡“人”的剔透皮膚，這孩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可憐”的氣質——
叫人忍不住想“欺負”一番，
看他清淺的眼睛被淚水浸漫，
看他因委屈而鼓起的腮幫子。
曾幾何時沐晟也是這般逗他，什麼時候開始，見他皺眉落淚卻欲以身相代，只願其好？
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單純吧，沐晟想，單純到會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所以見那男人竟敢打阿苗，沐晟一下點中他腕間穴道，讓他慢慢折騰上十天半月。但這些顯然不宜沒讓小鬼知道，否則他有恃無恐，還不知要惹出什麼麻煩。
“難道我真的很傻很天真？”阿苗還在歎氣，“怎麼樣才會變聰明呢？”他巴巴地望著沐晟。“你沒必要變聰明。”“小瞧人！”阿苗呲牙。“那邊有個小吃攤——”“啊，哪里哪里？”沐晟遙遙一指，阿苗果然轉了心思，所有煩惱拋到腦後，歡樂地奔向人群。這回輪到沐晟獨自歎氣：“銀子啊……你難道要吃白食？”
傳說中的冰糖葫蘆啊，戀人勾搭，不對，是溝通必不可少的調情法寶啊！阿苗興奮地直搓手：“老闆，我要兩串冰糖葫蘆！”
“……”擺攤老爺爺慈祥又和藹地沖阿苗笑。
“老闆，我要兩串冰糖葫蘆！”
“……”
“老闆，我要兩串冰糖葫蘆！”
“……”
“難道我是一片浮雲？”阿苗瞧瞧腳下，有影子啊。
“小哥，啥是冰糖葫蘆啊？”終於吭聲了，嗚……阿苗同情地瞧著老爺爺，活了大把年紀居然不知冰糖葫蘆為何物，一定沒娶到媳婦……獨身是多麼寂寞啊。於是他無限唏噓萬分耐心地向老爺爺描述了一種酸酸甜甜脆脆香香的食物。
“哦，你說的不是糖球嘛。”老爺爺拎出一罐紅果，用細竹簽紮出一顆遞給阿苗，“給，一文錢。”“……不，不用了。”阿苗逃也似地離開小攤，在接下來的一刻鐘內鍥而不捨地逛遍了整條街市。
事實是，如果需要的話，竹簽 x 1 + 沾了糖霜的山楂球 x 2 = 糖葫蘆。攤主甚至會厚道地幫你挑個小糖球置頂，看，多麼形象的葫蘆x1：串。
“為什麼會這樣？”阿苗熱淚盈眶地蹲牆角，“我只想過把癮啊……”
默默跟在身後的沐晟終於開口問：“你從哪聽說‘冰糖’這東西的？”
阿苗從袖子裏抖出一本冊子，“前天順來的。”
“《一枝梨花壓海棠》？”沐晟翻開一看：
書頁是漂亮的薛濤箋，豔色如桃，扉頁上書一詩——
青龍潛幽池，
芳草繁壁隧，
雙巒嵯峨聳，
春水玉虹迥，
雲亂風驟急崩騰，
骨銷心酥墜雙魂。
沐晟倒吸口涼氣嘩地合上書，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聲音竟然微微顫動：“你竟然，竟然看這種銀書？”
“仁者見仁，銀者見銀。”阿苗吸了吸鼻子，哼道，“我就喜歡這故事，愛得超越年齡超越門戶杯具了還能超越種族來個人鬼情未了。蜜裏調油總比爬牆可愛吧，最重要的是那位大叔就是憑一串冰糖葫蘆結識美人的啊！”
沐晟聞言又翻看幾頁，終於緩了臉色，斂氣道：“傳奇麼，當然是越玄乎越吸引人。其實冰糖是只王公貴族才能享用的珍品，因為中原的甜菜不夠甜，正宗的冰糖只能從外邦購進。”
阿苗捧著腮幫聽得津津有味，羡慕道：“這你都知道，真厲害！”
“……”沐晟沉默一陣，眼神間或旋出深深的漣漪，笑容頗有緬懷之意，“我……出生邊陲商城。”
阿苗仿佛領悟了什麼，竟也安靜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合掌笑道：“對了，街上都在說有個大戶人家辦喜事要擺三天流水宴，不如我們也去蹭蹭？”
沐晟自嘲地笑，“我們可是逃犯，萬一被人認出來——”阿苗吃癟的模樣把沐晟逗樂了，他想了想，壓低嗓子，神秘兮兮道：“不如我們從廚房‘借’幾樣東西，另起爐灶？”
————
關於冰糖葫蘆的內幕詳見百度，俺米有史書，不知道這流行的道具究竟是不是直到宋代才現身皇宮，直到近代才在民間流行....
ps：那首詩摘自明月璫的小說《挽留》。
作者有話要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剔。
願得一心，白頭不離。
——《鵲橋匯》by 花兒
番外三 祝你愛情甜如蜜
（一）覓食記 下
鑒於沐晟內力被封阿苗法力不濟的現實，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借”到好東西，這一趟沐晟獨自行動，阿苗原地“占座”。
這是一間不甚起眼卻保存完好的小祠，祭的是一旁的古樹。古樹的長須如仙人美髯飄散風中，茶褐色的裸根筋骨般縱橫交錯。傍晚的空氣陣陣幽涼，“滴答”、“滴答”，雨一點一點落在地上，淺唱低吟，猶帶平仄。
“怎麼忽地下起雨來？”阿苗拉緊衣領鎖緊木門。古樹枝葉原本遮天蔽日，再一落雨，祠內陰寒的地氣令阿苗大感不適。要是以往倒也無礙，只是阿苗為沐晟治傷輸了不少靈氣，修為不比從前。“冷啊……”他哆嗦著往身上猛披衣衫，無奈這寒意起於魂體的陰陽不調，普通布料哪里管用。
“咚咚咚！”勺子回來了？！阿苗興沖沖打開門，一陣濃烈的脂粉味嗆得他直咳嗽，眼角都擠出淚來。
“少爺，這地方還挺乾淨，您暫且忍忍，等雨過了也不遲。”“哼，好好的怎麼就下雨了，還有你這王八羔子，出門也不知道帶傘！”“呵，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少爺，這回那小娘子定要拜倒在您的褲腿下，連這天都向著您呐！”“那倒是，哈哈哈哈……”主僕倆猥瑣地對笑。
“嗯哼——”緩過氣的阿苗不滿地宣告主權。狗腿的僕役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去去去，看到我們王少爺在此還不趕緊出去，真沒眼勁！”阿苗踉蹌幾步，胡亂披著的衣服落在地上，油頭粉面的王少爺“咦”了一聲，興味地湊過來，“稀奇稀奇，這小子怎生得比女子還白嫩？”
“那一定是女扮男裝！”僕役拍手大呼“少爺英明”。
“怪事怪事，嬌滴滴的小娘子為何女扮男裝孤身一人？”
“哎，有隱情有隱情，非奸即盜啊！”
“中！”王少爺嘿嘿奸笑，合起扇子沖阿苗一挑，“小娘子，春宵苦短呐，讓少爺我好好疼——”
“疼你個XX00！”阿苗一拳把那敗絮其外的臉蛋砸成個爛柿子，“生個豬頭樣還敢往鼻子裏插蔥？！我叫你喊，叫你喊！”阿苗手腳並用氣勢驚人，打地鼠般將那惡少揍得哭爹喊娘，滿地打滾。“還有你——”阿苗冷哼一聲，一旁目瞪口呆的僕役嚇得半死，連連求饒，“大，大俠饒命，冤有頭債有主……”
“哼！”阿苗三下五除二將那惡少扒了個精光，順手將錢袋塞進自己懷裏，把人一丟，抬手道：“吾乃糖門三代大弟子糖畏兒是也，再敢造次，吾毒翻你全家人畜曱甴！”（糖畏兒？甜蜜的外表，敵敵畏的實質……曱甴：請讀嘎砸，粵語蟑螂之意。）
“多謝多謝！”僕役如蒙大赦，夾著主子飛也似地逃了。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貓仔麼？”活動了筋骨，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咚咚咚！”
“還敢回來！”氣焰正旺的阿苗一下拉開門，正要破口大駡，那人卻拱手施禮，“打擾了，外面雨勢漸大，可否借貴處暫避一陣？”來的原來是個路人，他往祠裏瞥了眼，從懷裏取出個火摺子，笑得溫和，“此地甚涼，不如生火一起取個暖？”
“好哇好哇！”此言正中下懷，阿苗歡天喜地迎他進來，滿臉期待地瞧他升起火苗。火苗初時孱弱，阿苗嘟起嘴輕輕一吹，焰心瞬間泛藍，火在吡啵聲中越燒越旺。阿苗眸光閃動，不禁露出得意的笑，紅光映得他剔透的臉，宛如梨花著粉。
那人瞧呆了去，於悠悠甜香中喃喃歎道：“秀色洗紅粉，暗香生雪膚。”
“哎，你識得念詩？”阿苗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打量對方：路人打扮，路人長相，念得詩居然美而不俗，人不可貌相啊！路人兄微微一笑，攬住他肩膀，柔聲道：“縱是好詩，也不及美人一分顏色。”
“美人？”阿苗四下一望，驚疑地指著自己，“你說的，難道是我？”路人兄沉醉地點頭。阿苗怨念，“我長得很娘麼？一個二個當我是女的……哼，還不是欺負我小！”他狠狠瞪眼，正要出手教訓，路人卻吃驚地脫口道：“你怎麼會像女人？女人哪有你好看？”
“氣死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阿苗來勢洶洶的巴掌卻叫路人接住，他一邊招架一邊詫異道，“你不覺得暈麼？”“你才暈呢！”阿苗氣得嗷嗷大叫，一個掃堂腿正中對方眉心。路人慘叫一聲抱頭倒地，嘴裏還不甘地直喊，“不可能，不可能！我糖畏兒的奇銀合歡散乃天下第一催情藥，怎會失效？你究竟是誰？”
他好不容易掙扎起身又被阿苗踹倒在地，只能嗷嗷痛叫：“是不是糖門那幾個老東西派你來的？白費心機，我絕不回去！我就是斷袖，我就喜歡男人，不服麼？誰不服我玩死他！”
“嘖嘖，真複雜啊！”阿苗捧著腮幫仔細回想，自己是從哪聽到糖畏兒的大名呢？“汗，原來是臭名昭彰的采花賊，難怪先前二人聽到糖畏兒三個字立馬嚇得丟魂落魄。”他瞧了瞧糖畏兒，搖頭唏噓，“斷袖沒什麼錯，可也沒什麼了不起啊。銀而不亂，色而不惡，風流不下流才是個中高手，你啊，至多是張茶几。”
將采花賊哐當丟出門，阿苗孤伶伶地抱著膝蓋枯坐，忽聽得一縷笛聲如泣如訴，纏綿入骨。誰家玉笛暗飛聲？他扒開窗子，出神地注視一雙燕子比翼齊飛，時而穿梭於屋簷下，時而雙棲並頸，呢喃軟語。
燕尾如剪，裁開清珠水簾。他忽然就聽懂了笛音：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門吱呀開了，斜風細雨中沐晟挾著一身的寒氣，看著自己的眼睛卻明亮如星，笑意滿盈。
※ ※ ※
姜糖，糖桂花，芋頭。
阿苗的嘴張得能塞下整個雞蛋，“你去了這麼久就拿回這幾樣東西？辦酒席的也太摳門了吧？”
“你吃東西是為了填飽肚子？”沐晟白了他一眼，“食不厭精。這薑糖肉質細膩，柔韌剔透，甜中帶辣；糖桂花以上等桂花輔以蜂蜜、鮮藕、核桃、芝麻，與薑糖一道燉煮，香甜異常。芋頭雖味清淡，但口感細膩濃滑，最適做甜湯——絕不比你那冰糖葫蘆差。”
“呵呵……”阿苗望著沐晟認真得緊的臉只識傻笑，心跟裹了蜜似的甜，哪應得了話。
就見沐晟從紅泥中刨出蒸熟的芋頭，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削皮切塊，手腕一抬一壓，幾下將其搗作泥狀，合以姜糖桂花下鍋慢熬，不時用勺子輕撥緩送，調合入味。隨著他一串動作，清甜的氣息汩汩湧出，惹人食指大動。
“好了。”沐晟盛了一碗，用扇子扇去熱氣遞給阿苗，“嘗嘗看。”他笑得頗自得，眼中波光流轉，宛若有情。阿苗喜滋滋接過那碗暖意融融的甜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吸吮。
甜蜜入骨，卻無法下嚥。
淚珠忽然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不能自抑。
“怎麼了？”沐晟嚇了一跳，以為阿苗燙著了，急忙伸手接碗。阿苗緊抱著湯碗胡亂搖頭，滿口“沒事”卻帶著濃濃鼻音。沐晟皺了眉，欲言又止，只用手一下下輕撫他的背，好像安慰一隻流浪的小貓。
阿苗靠在他肩窩裏哭得一抽一抽的，心卻慢慢平靜下來。
一縷幽魂又怎樣？
沒有明天又如何？
至少這一刻，默默對視就能含笑，靜靜相伴，便覺溫馨。
“勺子，”阿苗將臉靠在沐晟胸前，雙手輕輕環住他腰身，“你會吹笛嗎？”
“……不會。”
“簫呢？”
“不會。”
“吹塤？吹竽？樹葉？口哨？”
“不會。”
“古箏古琴琵琶三弦二胡？”
沐晟忍俊不禁，“就算我會，眼下上哪找琴去？”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色如洗，脈脈照見沐晟上翹的嘴角，舒展的眉峰，光潔的面頰也籠著一層銀輝，清朗俊逸，溫柔如許。
“唉，如此良辰如此夜……”更兼美人在懷，若有天籟助興，便是死也瞑目啊！
“不如，我唱歌給你聽？”沐晟戳戳阿苗腦門，“聽過就不許再哭了。”
阿苗眼光大亮，點頭如搗蔥。沐晟咳嗽一聲，頓了片刻，終於開口。他聲音醇厚溫潤，如漫山綠竹隨風輕搖，滄脆中猶帶低柔。這一刻本該無比浪漫詩意，可那唱詞偏偏是——
小鬼小鬼是愛哭包，
實在真糟糕。
哭到眼腫臉也腫，
像一顆叉燒包。 ><
【伴奏：小哇垂淚mv，真人慎入！】
阿苗果然不哭了，眼淚隨全身一齊凍住，“能，換一首嗎？”他哆哆嗦嗦地祈求。
沐晟想了想，點頭，握了阿苗的手又道：
乖乖小貓崽，
乾淨又神氣。
兩隻亮亮大眼睛，
尾巴高豎起，
金色鈴鐺脖上系……
阿苗覺得渾身龜裂，碎片隨風飄散。
勺子，你怎狠心一次次打破那粉紅的旖旎？
沐晟靜靜地，露出高深的笑：因為太美的事物，總難長久。
兩心若相悅，朝朝暮暮，也嫌少啊……
——————
哭戲創意源自該可愛視頻~什麼？你說人不對，想看苗苗的叉燒包顏？戳我：
【真人慎入！】
十四章 餘波未平事難料
下巴一磕，阿苗一個激靈睜開眼，還是熟悉的客房。身旁，沐晟還好好地躺在床上，沉睡的臉龐氣色雖未大好，也總算紅潤幾分——那之前的“神棍”之路呢？阿苗砸砸嘴，舌尖仿佛殘留姜糖的辛甜，深呼吸，卻嗅不到桂花清香。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
腦子裏忽然閃出這句話，像那悠遠而纏綿的笛聲，流入心田。
是夢怎樣，是真又怎樣？“你信我，就夠了。”阿苗低頭親親沐晟唇角，輕輕掖好被子。指尖在枕邊觸到一片沁涼，是那把原本熟悉，再見卻陡然刺眼的扇子——扇骨漆色如墨，質如金鐵，扇面以工筆繪一山、一河、一大鵬，好一派雄壯氣勢。阿苗心裏一突，連忙將扇子一翻——反面竟是空白的，沒有夢中的古篆字。
幸好不是……阿苗猛鬆口氣，再一想，不對啊，它要真是那勞什子山河圖，這天下我不就能橫著走麼！阿苗戳了戳扇面，暗暗感慨：我作虛影時與你還有幾分心意相通，如今修為深了又得了實體，怎麼反倒相看兩厭？你雖深藏不露，模樣卻煞是可疑，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看一眼沉睡的沐晟，將扇子收進自己懷裏。
樓下的喧嘩聲愈來愈甚，阿苗面露厲色，正待行動，又火速回身換上女裝，翻出暖爐，捧了把黑灰將蒼白的手臉抹黑。吱呀一聲拉開門，阿苗眯起眼，沖受驚的掌櫃粲齒一笑，“是鬍子大叔呀，你放心，你偷吃漂亮姐姐口水的事我不會告訴‘老虎’嬸嬸的。”
“你……”掌櫃被口水嗆個半死，捶胸頓足不停地作揖：“姑奶奶呀，我幫你擋得夠久了，你大哥再不露面下麵那幫大爺非把小店拆了不可！我一家老小……”
阿苗眨巴眨巴眼睛，指著領口連比帶劃，“哥哥說遇到壞人可以找這裏有一圈紅布頭，紮紅腰帶，帶高帽，穿藍衣的叔叔！”
“我的大小姐啊，一頭是練家子一頭是官府，哪頭是咱小老闆姓能惹的？”掌櫃咽下口水，覺得個中緣由和阿苗這種“腦筋不好使”的黃毛丫頭沒啥好說的，於是只能搖頭歎氣，“還有還有，剛才又進來個厲害道士，說我店裏中邪了要捉鬼，就算官老爺來了也無話可說啊！”“不是這麼邪乎吧！”聽到“捉鬼”二字，阿苗不禁縮了縮脖子，直吐舌。
“在下葵花島島主葵花子座下三代大弟子葵星子是也！”十餘人大搖大擺上了樓，阿苗聞聲瞪去，見領頭的道人年不過二十出頭，比先前的葵扇子年輕不少，一身杏色袍子呼呼生風，面容稱得上俊，只是眼神犀利，似兩柄出鞘的劍直勾勾刺來，直叫阿苗頭皮發麻。
“你盯著人家作甚麼，老大沒羞！”想起自己身著女裝，阿苗立刻掩面，找藉口啐道。
“醜丫頭，不知天高地厚！”道士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叱駡，阿苗心中冷笑，順勢往地上一坐，蒙著眼睛哇哇大呼：“你們欺負人！嗚啊……”
一旁的掌櫃大叔苦兮兮地指指自個腦袋，小聲地打圓場：“小姑娘這不好使，諸位千萬別惱，有話好說，和氣生財嘛……”“……”眾人只愣了片刻便繼續七嘴八舌地討伐。葵星子冷著臉環視一周，噪音頓消。他提了提嘴角，望向阿苗的目光少了幾分淩厲，卻不乏玩味：“小姑娘，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奇怪你面相脫俗，望之似不食人間煙火，如此年少，氣息卻沉而不泄，深藏不露。”葵星子甩甩拂塵，更近一步逼視阿苗，眸光灼灼，似要將他看穿，“你的功夫可是隨沐晟學的？”
這葵星子明明沒有絲毫會法術的跡象，居然能看出他鬼身異樣？阿苗聽得心驚肉跳，卻是反應極快地吐吐舌頭，一邊吸鼻子一邊揚拳：“我要是會功夫第一個揍你！啊，不對，”他佯作傻氣地捂住嘴，怒目圓睜，“我功夫可厲害了，信不信我揍你！”
收斂全身氣息，只有極高深的練氣士才能做到，這渾身冒傻氣的黃毛丫頭怎麼會……葵星子心生狐疑。他天資過人，在師門受盡追捧，素來自命不凡，哪里把世俗繁禮放在眼中？急於證實心中猜測，他猛地出招擒向阿苗手腕——探探脈不就真相大白了！
“住手！”
啪——葵星子捂著被石塊擊得通紅的手掌，面露陰沉。“鐵哥哥！”阿苗喜上眉梢，一下彈起來閃到夏由鐵身後，順便甩葵星子幾個白眼，叫他原本端正的臉龐刷地成了黑鍋底，剛要發作，一個灰衣道士從後邊的人群擠到他身側附耳低語，轉而沖夏由鐵施禮：“貧道葵扇子，這位想必是天英莊夏由鐵夏少俠吧？”
“正是。”夏由鐵拱手，“葵花島諸位道長，在下一時心急，多有得罪。”他安慰地沖阿苗略略點頭，又道，“霸王寨的事我已聽說，我以人品擔保是霸王寨擄人在先，即便如此，沐公子也絕不會濫殺無辜。”
葵星子挑起眉頭，涼涼道：“據我所知夏少俠與沐晟並無深交吧。”
夏由鐵點點頭：“君子之交淡如水。況且如有深交，我為他作保反有包庇之嫌。”
葵星子被他堵得好生難堪，握著拳僵在當場。夏由鐵渾然不覺，正直地繼續道：“不知王寨主與遇難幫眾的屍身現在何處？天氣漸暖，若不妥善保管恐怕……”
“這個夏少俠請放心。”葵扇子笑道，“師兄已尋了穩妥之處，請最好的大夫和仵作驗屍。眼下眾多武林同道會聚城內，正好作見證，也好了卻此案。”
“沐某有勞諸位費心。”
嗓音如風，喉間似有一絲乾澀，卻如古琴弦冷，更添大氣。
“木……”阿苗咬住唇角，憂心忡忡地看著冷不丁現身的沐晟。沐晟神情自若地與夏由鐵打完招呼便俯身整理阿苗詐哭時弄皺的衣襟，手指在掖著扇子的腰間略略一頓，沖他了然一笑。
“沐公子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葵星子斜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犀利的眼神在沐晟與阿苗間刮來刮去，神情隨即古怪起來——沐晟的氣息尚且不能收放自如，為何……
沐晟側身擋住不善的視線，仿佛沒聽出那話中諷意味，認真道：“少卿學藝不精為藥所迷，用了一個多時辰方才用內力逼出餘毒。”
內、力、逼、毒？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對年紀輕輕的沐晟多了幾分忌憚。隨即又想，能迷倒這位高手，那藥真是非同凡響！
而這非同凡響的迷藥據說是王大寨主綁人用的，沐晟出寨時給帶了出來，殘留的藥液如今一半在他懷裏呆著，一半交與葵扇子作驗——霸王寨一案孰是孰非，難說啊。
葵扇子見師兄面色不善，有些尷尬地乾咳一聲，“沐公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們……”
“請帶路。”沐晟拉了拉不知想什麼想得入神的阿苗，施施然前往停屍處。
ps：開頭是俺的惡趣味，春節番外就當阿苗的美夢吧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5
十五章 渾水摸魚誰得利
霸王寨。
一地狼藉，血腥撲鼻。
沐晟拉住疾步向前的阿苗，用手掌捂住他的眼。
雖然眼前的慘狀對阿苗無甚影響，他還是在心裏感歎下“哥哥”的細心。
當“武林同道”圍著屍體炸鍋般地爭執的時候，阿苗靠在沐晟懷中無聊地打呵欠。
江湖，遠看一輪明月，近看凹凸表面。
曾經滿心憧憬，而今只覺味同嚼蠟。這是一個太過複雜而特殊的圈子。除了習武之人，諸如算命看相者、賣藝變戲法者、說書逗趣者、賣丹丸膏藥者、修腳挖耳者，三教九流，統歸於此。大多數人有一個共同點：無錢無勢，居無定所，靠一技之長謀求生存——用百年後的話說，是“弱勢人群”。
這種弱勢在太平年代尤為突出。因此江湖人士具有極強的自我保護的意識，極度排外。所謂“江湖事江湖了”，諸如拍磚、單挑、群毆、殺人越貨、防火滅門、剿滅邪魔外道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只要殃及不廣，官府是不會狗拿耗子的，偷著樂的可能性大點。
感慨萬千的阿苗順帶以同情的目光凝望著被跨刀大漢一把拎到場心，鵪鶉般唯唯諾諾的仵作，心說，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傳奇志異裏的英雄好漢總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暗箱操作猛於虎也，每一刻都充滿嫁禍的無限可能。
眾人已經吵了老一陣，這時候終於有個老江湖道破關鍵：“這毒功……是邪教，邪教殺回來了！”
像冰水從頭澆下，面紅耳赤的眾人猛地一靜，氣氛煞時詭異。
有人憋不出出聲：“你怎知道？”
先前開聲的老江湖綽號“老藥杵”，長於醫術。眼下他那保養極好的臉上罕見地擠出幾道深深的褶子，幽幽道：“掌名‘火刑’，中掌者如烈火烹油，不消片刻便五臟俱裂，七孔噴血，竟是活活燙死，身子便如焦炭一般。”
老藥杵語調平板，聲音卻夾了一絲淒厲，眾人聽得後頸發寒，紛紛扭開頭，仿佛下一刻那些慘烈的屍身要噴出一蓬又一蓬的鮮血——熱騰騰的，朝自己濺來。
“依前輩看，此人掌功如何？”沐晟忽然打破沉默。
“……深不可測。”
“修煉‘火刑’者可有特別之處？”
“這邪術隨邪教消失已久……照當年情形不少邪教徒都習得此掌，入門應是不難。但越往高深處修，練者需常年茹素，體溫也較常人高些。”
“那麼依前輩看，晚輩可使得出這手段？”
“不……”
“沐晟，這樣就想撇清關係，未免太輕巧了吧。”葵星子上前一步，隱隱封住沐晟退路，“在下一直好奇你的師承何處，年紀輕輕就有一身好功夫！”
沐晟還未開口，忽覺袖子一沉，“怎麼？”他俯身看向阿苗，阿苗一臉人畜無害的好奇，以在場者剛好能聽到的“低聲”問：“哥哥，白鬍子爺爺說的‘茹素’是什麼意思？”
沐晟一愣，不自覺道：“茹素就是不吃油膩腥葷。”
“哦——那豈不是要出家做和尚道士？”阿苗“頓悟”地低呼。
“你這話什麼意思？！”葵星子怒了。
“道士又凶我，嗚……”阿苗縮進沐晟懷裏，肩膀憋笑憋得一抽一抽，“不吃肉的人火氣好大！”
眾人怔然，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將目光投向在場的方外人士，某個“聰明絕頂”的漢子如遭雷劈般跳腳怒道：“看什麼看，你才和尚，你全家方圓十裏都和尚！”
“惡人先告狀！”葵星子氣得用眼神殺人，葵扇子只剩乾笑：“童言無忌，大風散去。”
“非也非也，邪教妖人殘暴嗜殺，最喜歡搞這些鬼蜮伎倆，他們雖然銷聲匿跡多年，在中原安插幾個細作也不無可能。”有劍客垂首作沉吟狀。
“既是細作本該藏頭路面，為何突然出手，還用獨門毒功暴露身份？”夏由鐵陷入深思。
“這……”劍客擦汗，“邪教行事乖張，哪有什麼道理！”
“難道是為了那塊傳說的靈玉？”有人戳中敏感點。
“這性命攸關——咳，攸關武林安危，還是查清楚好！”見識過邪教厲害的“老藥杵”心有戚戚焉。
“喂，你幹嘛摸我！我不是道士，我是俗家弟子！我吃肉的！我常年手腳冰涼啊……”小道士胡亂拍開幾隻鹹豬手。
這個……似乎沒我們什麼事了吧？阿苗看看天，看看地，晃晃腦袋，鼓著黑乎乎的包子臉一下一下地蹭沐晟胸膛。
幸虧常年穿暗色衣衫。沐晟瞧了眼前襟沾染的炭灰，似笑非笑地歎氣，“我們回客棧歇著吧。”
※ ※ ※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就是現在的狀況了。
對方人多勢眾，偏又選在霸王寨至城內最偏僻的一段路現身，明顯不懷好意。
“兀那小白臉——敢殺我魏雄的把兄弟——拿命來——”領頭的漢子面龐黝黑，形如丈二金剛，一嗓子厲呼如老婆婆的裹腳布般又臭又長。
沐晟拿鼻子哼了聲，阿苗瞧出他心頭窩火，估計不能善了，於是興奮地撩袖子摩拳擦掌，下一刻卻被沐晟拖著，發足狂奔。
“哎……”阿苗一個不察咬了舌頭疼得眼冒淚泡，回頭一看，那夥人顯然沒想到兩人竟一言不發扭頭就跑，愣了一瞬才叫駡著追來。
“偶們為毛要跑哇！”阿苗吐著舌頭不停吸氣，忍痛問。
沐晟揚起臉，下頜到脖頸構成一道優雅的弧線，被風吹開的濃發卻讓整個人看來恣意疏狂，“沒人圍觀的架還打個什麼勁！”阿苗感到他胸腔的震顫，側頭望去，目光掃到一陣海潮般退去的笑。原來如此。阿苗跟著“嘿嘿”地咧開嘴，一雙滾圓的眼睛眯成兩彎月牙，“打架我不如你，罵人我比你強一星星。”
他正興奮地琢磨該如何開場，追到兩眼噴火的魏雄大哥罵了句“你NN的”，阿苗當下竹筒倒豆子般開口：“我NN是你祖宗，她老人家在地府讓我給我捎信——做人要厚道，多積點陰德！”
“你——”
“你水泡眼年糕嘴蘿蔔腮幫肉餅臉，彪啊你…… ”跟我鬥？你也不用呼吸麼？一路狂奔阿苗半個髒字不帶，綿綿密密，峰迴路轉，“錯落有致”地往外吐詞，聽得沐晟冷汗直冒，哭笑不得；更堵得魏雄怒極攻心，一張黑臉憋到紫紅，一對牛眼白多黑少。
這麼一折騰，魏老大愣是忘了先前的謀劃，竟然巴巴地領著小弟們沖進了城門。
近來見多飛簷走壁者的群眾立刻退避三舍，膽大的各挑高處手捧瓜子花生圍觀。
沐晟滿意地停步。有這麼多雙雪亮亮的眼睛盯著，不必擔心再莫名其妙地背黑鍋。他放開阿苗，盯著躍躍欲試的小鬼，一字一頓道：“一邊躲好，別湊熱鬧。”
“明白！”阿苗難得聽話地退了出去，捧著微酸的下巴用“我看好你哦”的熱烈眼神激勵木勺。
事實是，男人其實很喜歡用拳頭講話，與年齡修養無關。
霜刀雪劍絢爛，怎及拳拳到肉痛快！
而那雙狹長的眼，寧靜時古井微瀾的眼，此刻淩厲如鷹，果決如鷹，與沐晟清逸的面龐分外矛盾，卻分外炫目。
“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九萬里！”阿苗撫掌激贊，胸中湧起比翼齊飛的強烈衝動。他神往的“闖蕩江湖”不就是打抱不平，肅清不仁，痛揍不義麼！四下一望，阿苗迅速截住落單的小弟，義正言辭地宣告：“別跑，吃你苗大俠一拳！”
“咚——”“噗通！”
阿苗詫異地看看自己高高揚起尚未垂下的拳頭，回頭，對上一張掛滿關切的菊花臉，“閨女不怕，快到大媽這躲好！”目光掃過嘀溜打轉的擀麵杖，白慘慘一地麵粉和口吐白沫的小弟——阿苗深深地，沉默了。
這是為嘛啊為嘛！
他萬般不甘地以餓虎之勢撲倒另一個企圖逃逸的小弟（淚T T）。這次他二話不說就掄拳頭要砸下，一枚石子卻“嗖”地破空飛來，小弟“嘎”一聲氣絕，遠處同時傳來沐晟的怒吼：“你在幹什麼？！”
目光掃過閣樓小窗中心碎地撕著小手絹，沖沐大俠明送秋波，對自己狂撒眼刀的懷春少女們——阿苗默默地，仰天。
這是為嘛啊為嘛！
他一腳踩住悄悄爬離現場的“擀麵杖”小弟，沉痛地表白：“其實我很能打的，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小雞吃米般飛快點頭。
阿苗打量一番，皺眉：“我不信你信。”
“你信我啊，我真的信！”小弟扭曲的臉上淌下兩道寬淚，沖刷下慘白的麵粉。
“你信，無非是想我表演一下咯？”阿苗眼光跳動，露出親切的微笑。
“別！那我不信好了！”
彎起眼，卷袖子，“你不信，那我唯有證實給你看了。”
“我早知你會這麼說了——”
“知道還敢跑？找打！”
“給我站住——”這小子真鬼，七拐八彎地繞到哪去了？阿苗在小巷岔道口停住，納悶地撓撓頭，奇怪，怎麼嘭地一下就沒影了呢？
“哼！”
“誰？”阿苗本能地要閃開，身上卻像壓了袋三百斤的白麵，動彈不得。“是你！”他驚怒交加卻反抗不得的窘態引得那人更加得意，嘴角露出玩味的笑，目光卻似刮骨刀！
作者有話要說：寫著寫著，越覺得像網遊裏的引怪和打怪？？？
阿苗，乃難得正義（？？）一把啊，俺真不是故意滴。。。。
有沒有親認得某段在向周星星tx致敬？^ ^
十六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小鬼遇上道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比自己厲害的道士。
葵扇子絲毫不會的道術這年輕得多的葵星子竟是信手拈來，還該死的厲害！
不願暴露身上秘密，阿苗並不嘗試解咒。他飛快張嘴意欲呼救，卻被一個啞咒消音。
“……”饒是又氣又急，阿苗也只能眼睜睜任葵星子用一個破麻袋套牢，捆緊。
可是，依葵星子清高自負的性子，又怎會屈尊抗一個屢次冒犯自己的醜“丫頭”？
阿苗被葵星子像拖死狗一樣緊貼地面呲呲滑行。
小巷子又窄又曲，卵石與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因年久剝落而凹凸不平。換做尋常歹人定不敢這麼對待一個“弱女子”，可惜葵星子自幼長在道門，接觸的不是得道高人便是厲鬼冤魂，下手哪有輕重顧忌，饒是“非常人”的阿苗也叫他拖得直翻白眼，啞巴吃黃連！他即悔自己大意遭擒，又恨葵扇子陰狠毒辣，企盼沐晟救自己脫離水火，更擔心他在葵星子手上吃虧。身子顛來倒去，心頭也是五味陳雜，阿苗只剩一氣幽歎：為什麼連昏厥都成了奢望啊……
一路磕磕絆絆虐身虐心，阿苗打碎牙往肚裏咽，好容易麻木些了，周身氣息卻陡然陰寒，緊接著他整個身子隨麻袋猛力一提，腰腹上的嫩肉被門檻硌得生疼，“噗通”滾了幾滾，麻袋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才漸漸散去。
袋子被人解開，阿苗使勁鑽出頭，頓覺陰風撲面，腥臭無比。
“哇，哇……”天邊飛過的烏鴉替阿苗喊出此刻心聲。
這是一幢青磚黑瓦的大屋子，門匾上赫然刻著“義莊”二字，襯著這此情此景，透出森森鬼氣。
葵星子沖阿苗一笑，露出白慘慘一口鋼牙，阿苗嚇得縮回麻袋，又換來葵星子的嗤笑，“別裝了。尋常女子遭此一劫即便不痛哭流涕，也絕不會有這麼一雙清明的眼——你當我只下了定身咒與啞咒？”
看架勢，這披著道士皮的妖孽是要抽打我了？
阿苗心中暗咒，不由翻了個大白眼。
“逞硬？”葵星子彈了彈袖子，“知道這是哪兒麼。”阿苗自然應聲不得。葵星子扯了扯嘴角，幽幽道：“這是義莊，專門寄放棺材的地方。”
“棺材，當然不會是空的。這些人生前做了孽，死後連骨肉至親都不願認領，只好躺在這兒作那孤魂野鬼，日夜哀號不得超度，受萬蛆腐骨之刑——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孽麼？”
孤魂野鬼，不得超度。
阿苗打了個顫，瑟瑟搖頭。葵星子突然俯身逼近，呼吸噴在阿苗臉上，冰涼，潮濕；而他臉上的笑，輕如薄紙，卻如酷刑般層層覆面，誓要擠幹阿苗最後一絲生氣。
阿苗開始拼死點頭。
葵星子盯著他，漆黑的眼珠隱隱溢出豔紅的血絲。他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阿苗喉間，火燒般的溫度，卻讓阿苗寒到骨髓。“你可以說了。”
“唔……”阿苗乾咽了幾下，啞然道：“因為，他們不願，埋在樹下，作花肥。”
葵星子雙目瞬間充血！
一潑猩氣自他天靈噴出，紅得似最甘洌的葡萄酒，瀕死的恐懼，掙扎，絕望，便是最濃的沉澱。
阿苗如五雷灌頂，腦子仿佛炸成碎片。
花朝節之夜對對佳偶攜手共遊，男男女女的身上飄出或深或淺的粉紅氣息，只有一人，驚鴻一瞥下蕩開濃豔的猩紅，而那時自己將全部注意放在了璀璨耀眼的金色上！
是他！
盜走“靈玉”的人，竟然是他？！
怔愣的瞬間，阿苗的脖子已牢牢捏在葵星子掌中。他輕佻地斜著眼，仿佛手間握的不過是一株野草，下一面便能收割血腥：“你好啊，好得很！我要把你埋在石榴樹下——知道石榴什麼時候最紅麼？”他瞪著赤色的雙目，陰狠地附耳道：“要不要我在你的脖子上開個口子？”
阿苗只是本能地偏了下頭。他腦子裏好像塞了輪子不停地轉啊轉：難道自己的胡言亂語竟無端端戳中把心，難道葵星子真是“邪教餘孽”？他盜走靈玉，血洗霸王寨，為的就是挑撥中原武林自相殘殺？而沐晟只是他傢伙的開始？那他捉自己又是為什麼？只是威脅沐晟？亦或發現從他身上偷走靈玉的人就是自己，意欲逼供？這一切假如仿佛說得通，又仿佛牽強附會。
瘋了瘋了，不是他瘋了，就是自己瘋了——瘋？
阿苗一震，扭頭盯住葵星子的眼——赤色的眼瞳沒有焦距，極似木偶的假眼。
攝魂……術？
難怪他一介凡人竟會如此厲害的咒術；難怪自己絲毫看不出他的深淺。他所有詭異的能力，都操控者所賜。這妖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影響傀儡的神智，將操控者的意願當作自己的意願。
平日記憶深處，只有一種凡人，會這等邪術。
阿苗神色乍變，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瞬間鼓蕩，強烈得幾乎奪去心智——那年那月，在吞噬一切的金光中，他揚起熱血染紅的唇，沖他笑：“你逃不開，生生死死都逃不開我……”
阿苗出神地望著葵星子，吃力地張開嘴，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如初學者手中的二胡，刺耳中夾了一絲悲涼，“邪教，孤鷹。”
葵星子的死寂的眸子蕩開一圈漣漪，扭曲的臉龐刹那怔忪。
只是刹那。
魔魘自深淵蘇醒，操縱無形的紡線。
攝魂術最忌被人道破始作俑者。此刻，受激的葵星子鋼爪般的五指猛力收攏，端正的臉龐猙獰地扭曲著，狀似癲狂。他冷澀的嗓子只會木然地重複一句話：“冒犯聖子者，殺無赦，殺，殺，殺！”
滾燙的血從他眼中大顆大顆滴落，紅得妖冶，腥甜撲鼻。似最甘洌的葡萄酒，瀕死的恐懼，掙扎，絕望，是魔魘的佐餐佳釀。
——卻不能不拼！
阿苗反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一點一點，艱難，卻堅定地往外掰。
“聖教火刑”，受刑者如烈火烹油，不消片刻五臟俱裂，七孔噴血，身子便如焦炭一般。
火。
這灼痛自腳底升起，滿目儘是跳躍的紅焰，如旌旗獵獵，甲戈森森。
疼。
這灼痛沿經脈遊走，像一隻只招魂的手，殺伐凜冽，風捲殘雲。
阿苗燒得渾身赤紅，豔麗已極，猶如一顆渴求爆裂的石榴。
出現幻覺了嗎？他看到一雙燒得焦黑的手執著探來，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嚨，“你逃不開，生生死死都逃不開我，這火，便是我們新婚的喜服。”
而他亦如剛才，反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一點一點，艱難，卻堅定地往外掰。那遙遠卻熟悉的嗓音，不復先前悲涼，如暮鼓晨鐘，隨風飄送：“我心似琴，只問宮商。子期既死，琴破弦絕。”
琴破，弦絕？
——不！
他不能魂飛魄散，他還有夙願未了。
他想，再見到沐晟一定要鼓起勇氣問出口：你這般待我，可是因為……
喜歡，應該是種暖洋洋的感覺吧，像和風化雨，如春水融冰。可是，為何又這麼冷，這片片飄落的銀白，是雪麼？痛徹心扉。阿苗無力地垂下眼睫。
如金烏西墜，壯麗的光芒迅速熔煉阿苗碎裂的銀色鬼丹，浩浩然似百川歸海，不可抑止。
知音不在，弦斷有誰聽？
作者有話要說：
ps：謝謝牙耳大人的石榴果T T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6
十七章 涼風有信月無邊
葵星子在捉走阿苗的巷子布下迷蹤陣，沐晟一介凡人，破陣很是費了功夫。
當他心急如焚地追到義莊時，見到的是一地血污如火，青磚如荼。
他焦灼的目光掠過葵星子焦黑的屍身，失神地定在殘破的翠衫黃裙和黑沉得餘燼上。
少年如風般消逝，仿佛一個美好到虛幻的影子。
沐晟一陣痙攣，渾身血液洶湧地奔向太陽穴，堵在那兒，發出不曾聽過的鼎沸。
他茫然走近，蹲下身，一下一下撥開敗絮般的碎布與黑沉的灰燼，底下露出一柄扇子，扇骨漆色如墨，質如金鐵，原本空白的那面卻撒了幾點朱砂，如寒梅怒放，豔溢香融。沐晟手指一顫，扇面隨之散發絲絲腥甜。
沐晟如遭雷擊。恍惚當日，少年不甘地望著他，柔和的五官生出決絕的味道：“扇在人在。”
沐晟一貫明亮的眼睛低低垂著，汗涔涔的手指輕輕撫過一根根扇骨，“阿苗……”他輕柔地喚，仿佛下一秒小鬼就會出現在他面前，帶著深深的酒窩沖他綻開惡作劇得逞的奸笑：“笨蛋木勺，你上當啦！”
“阿苗？”沐晟站起身，目光帶著茫然掃過四周，終於無著無落地投向前方。
黑夜降臨，地平深處升起一溜黑色的浪潮，飛快吞下白色的餘光。
他聽到自己的心在亂跳，撞得胸膛一起一伏，一股深切的孤寂、無力油然而生——
這世間可否得一個人，
他不必千伶百俐，卻知我心中冷暖。
他不必端方高潔，卻與我坦誠相待。
他不必富貴顯赫，卻與我同甘共苦。
他不必傾國傾城，卻叫我魂牽夢縈。
他不必身懷絕技，卻與我生死與共？
天大地大，我該去何處尋他？！
沐晟捏緊扇骨，一聲又一聲地喚著“阿苗”卻得不到回應，仿佛十八年前母親流盡眼淚也喚不回那男人的身影，仿佛十六年前，他捏緊母親縫進附身符香囊，卻喚不回她消逝的活氣，又如四年前他握緊武三娘的手，卻留不住掌心的溫度。
那個傻傻的小鬼，使壞的小鬼，摳門的小鬼，可愛的小鬼，偷偷注視他的小鬼，只屬於他的小鬼，究竟，到哪兒去了？
悵然若失的時間並不太長，便被闖入者沉重而雜亂的腳步打斷。
眾人的目光齊聚在葵星子七孔流血，黑如焦炭的屍體上。似乎有人哀呼，有人怒吼，有人憤恨又恐懼地盯著自己，嘴裏罵著“邪教餘孽”，“禽獸不如”的詞兒……
沐晟濃墨似的眼仿佛波瀾不驚，偏似結了一層冰霜，叫人瘮得慌。他舉起扇子，緩慢得仿佛托著巨石，扇尖點在葵扇子因憤怒叱責而上下滑動的喉嚨上，沐晟面容淡漠，一字一頓，“傷我至親者，邪教之首也好，正道領袖也罷，沐晟要他血債血償。”
千鈞一髮。
葵扇子死死屏住呼吸。這俊朗英挺的年輕人，舉止間常透出濁世公子般的清貴，此刻卻如一挺飲血的鋼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慘烈的氣息。猛然間，葵扇子想起那一地翠色鵝黃，穿在女孩子身上，映著她黑亮的眼睛活潑靈動，而今，卻如開到荼靡的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塵。“難道令妹也……”
一點朱砂在葵扇子喉間陡然綻放，襯著蒼白的膚色，豔色如梅。
葵扇子呻吟了一聲，踉蹌後退。
義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眾目睽睽之下，沐晟一步一步走出蕩漾著屍腐之氣的莊子。
仰天望——星辰釘子般一顆顆紮在天幕上，遙遙蒼穹銀輝璀璨。
仍然有光。
沐晟敲開一家店門，買了支拙樸的笛子。集市上人頭攢動，一家家店鋪鱗次櫛比，沐晟停在一處，在樹木掩映下飄然躍上屋頂。對面仍是那家賣圓子的小吃鋪。花朝節夜的情狀一幕幕浮現，青圓，情緣，共拾情緣？原來那時……沐晟展開扇子，而今唯有紅梅如血，腥香撲鼻。
他沉默地取出笛子，遞到唇邊吹起來。
一曲“別詩”：
“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
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
願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
竹笛色青，集山川岩骨之英秀於一身。笛音初時如勁竹搖風，鏗然有聲，哀婉處似修葉承露，不堪其重；最後的激烈卻如新筍破土，節節勁發，葉拍蒼天！
沐晟的心緒亦隨著樂音起起伏伏。阿苗曾纏著他要他吹笛，他推說不會。其實兒時悶得無聊，他也從書房捧了把笛子，對著樂譜嘗試。日子久了摸出門道，曲音漸漸悠揚，武三娘卻問他，為什麼老是吹那麼傷感的曲子？小木頭怔然不知如何作答，以後便極少吹笛，即便吹，也要躲進林子深處。
他就是這般心懷戒備，仿佛不爭不求，卻如刺蝟般蜷起身子，拒人千里。這蒼涼的調子不適合小鬼，他聽後會失望嗎？還是眼波流轉地拍拍單薄的胸膛，沖自己笑得一臉桃花：“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雖我不是豪氣幹雲，威震天，但我有廣闊的胸襟加強韌的臂彎。來來來，借你偎依到老……”
沐晟放下笛子。一顆淚，打在他膝頭的扇子上，默默地融了進去。
也許是自己寂寞久了，有人走近便覺得驚喜，像寒冬臘月中燃一簇小火苗，便感到篝火般的溫暖；像天黑得太久，一個星星就是整個世界。
卻還能有誰！再沒有一個人，讓他看到笑容會輕揚嘴角，看到凝眉只欲以身相代，教他這冷情之人置生死於度外——始作俑者是邪教麼？是那日的鬼影麼？螳臂擋車也好，以卵擊石也罷，沐晟決心迎面而上。百年孤獨，不如一朝同隕。
他釋然一笑，摩挲著扇面，輕聲道：“若有下次，我定給你吹支輕快曲子。”
噯，這麼想我，不如把那塊玉找回來，說不定我手一癢心一動，“嘭”地就冒出來了。少年眼裏映著星星，一閃一閃的，動人已極。
沐晟渾身僵硬，面色激變，短暫的瞬間似遍嘗生離死別，大悲大喜。“胡鬧！”心潮翻騰之際他不經意地將腦中臆想喊了出來。
你不答應我永遠都出不來，你就一個人後悔到老吧！少年賭氣地咬著嘴唇，垂下腦袋輕輕啜泣，肩膀不停地抽動，委屈萬分。手中摺扇竟也染上涼涼濕意，教沐晟的心滾湯潑雪般化去大半。
他握緊扇子，睜開的眼中光芒如炬。伸手挪開身旁的幾塊瓦，揭下掩飾的灰布，星光下，溫潤的碧玉袒露誘人的色澤。如此拙劣的掩飾，多日來卻無人識破。也難怪，誰能想到人人趨之若鶩的寶貝會被他擱在屋頂上，終日與瓦片為伍？
很多時候，尊貴與卑賤間僅僅隔了塊遮羞布。
十八章 不羨鴛鴦不羨仙
像隨秋千蕩到高處，失重，暈眩。
他是誰？為什麼在這兒？他在找什麼？
有個聲音低低響起，慵懶地蠱惑，“散了吧，塵歸塵，土歸土，就再不痛了……”
是嗎？那就……一縷笛聲悠悠傳來，他不由凝神諦聽，只覺其音如勁竹搖風鏗然有聲，哀婉處又似修葉承露，不堪其重；最後的激烈仿佛新筍破土，節節勁發，葉拍蒼天！
“阿苗，阿苗……”溫柔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喚著。一顆珠子落在他唇邊，帶著溫熱的氣息。他舔了舔，又鹹又澀。
“阿苗。”誰在叫我？他的頭好疼，記憶洶湧地湧進腦子——風姿如玉的江南才子，痞氣十足的王老虎，“男人婆”武三娘，文韜武略的英若穀，睥睨天下的“聖子”孤鷹，神乎其神的山河扇，最後的最後，填滿腦海的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小影子捧著母親留下的香囊，將臉埋在膝蓋裏偷偷哭泣；影子有一雙寒潭似的眼，清波蕩漾，叫明月也甘心沉淪；影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其實是怕極了孤獨，常常把自己鎖在書法裏秉燭夜讀，累得沉沉睡去；影子不愛說話，看起來又冷又硬，其實長情得很，別人對他好，他便千倍百倍地回報。
“沐晟……”他的心湧起強烈的甜蜜與酸楚。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很大，大得盛得下整個天地；一個人的心也可以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顆眼淚。勺子，我不是才華橫溢、瀟灑倜儻的書生，我只是一隻傻傻的小鬼，愛使壞的小鬼，摳門的小鬼，偷偷注視你的小鬼，只屬於你的小鬼。
阿苗陡然清醒，隨即哭笑不得。
笑的是他保住了意識；哭的是他辛苦得來的肉身毀得一乾二淨，魂兒被禁錮在山河扇內，不知何年何月可見青天。
不錯，正是山河扇。
書生當日居然在山河扇的威力下留了一絲魂魄，幾十年後有了意識，遇上沐晟，成為小鬼阿苗。仿佛應證了臨死的讖語，罪魁禍首孤鷹竟也沒死透，還搖身一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魔頭。因禍得福，如今阿苗的見識已不同往日。他想起自己道破攝魂術的施術者原本能將孤鷹重創，可惜兩方力量懸殊，結果自己差點魂飛魄散，還叫葵星子受“火刑”反噬，白白少了個人證。
真棘手！深感於孤鷹的厲害，阿苗小心地放出神識探尋山河扇，期望借助這寶貝的力量對付孤鷹——卻無功而返。強大的力量他無力調配，曾經書于扇面的古篆咒語莫名失蹤。
“若有下次，我定給你吹支輕快曲子。”
螳臂擋車也好，以卵擊石也罷，百年孤獨，不如一朝同隕。
猛然聽到沐晟心聲，阿苗徹底呆住。
笨蛋木勺！你明知道，明知道……平時挺冷靜一孩子，怎麼就衝動了？！
“這麼想我不如把那塊玉找回來，說不定我手一癢心一動，‘嘭’地就冒出來了。”扇裏的魂兒痛呼道。沐晟突然渾身僵硬，面色激變，短暫的瞬間似遍嘗生離死別，大悲大喜。他忐忑地捧起扇子，默默問，阿苗？
你聽得到？阿苗又驚又喜，忽然意識到沐晟並未問出聲，原來自己也能聽到他心中所想！
心裏石頭一下落地，阿苗立刻哇啦哇啦疾道：“勺子勺子，我在山河扇裏好好的你別衝動。長話短說，你趕緊找一塊上好玉石，我試著灌入靈力改造，你拿著它找孤鷹那魔頭，騙他這是有山河圖的寶玉，餘下的我自有辦法對付。”
見阿苗信口道出孤鷹二字，沐晟深深注視扇面濺落的血跡，心思急轉，神經一下繃緊，暗道：難道你生前竟是……書生？
“這個，我只是有了他的記憶。”阿苗撓頭，隨即火急火燎地補道，“還是趕緊找玉吧，等那魔頭找上門就晚了！”
你所謂“自有辦法”又指什麼？
“其實就是不知道什麼，只有我性命攸關的時候山河扇才有反應，所以……”“胡鬧！”已受了太多刺激的沐晟忍不住喊了出來。“你不答應我永遠都出不來！”阿苗捂臉“痛哭”。開始是假，漸漸竟不能自已，眼淚越流越多。
很多時候事實是殘酷的。當人力所不能及時，只能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沐晟偏偏明白這個道理。他閉目長歎一聲，握緊濕涼的扇子，再睜開的眼中光芒如炬。
※ ※ ※
當獵物落入狼口，它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被一口吃掉，要麼撲入狼的懷抱，狼狽為奸。
後一種結局，取決於獵物的價值。
孤鷹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事實上他認為這世上只有真小人和偽君子之分。世人所謂種種“善良”不過是無能與迂腐，虛偽與膽怯的掩飾。這一點，從他略施小計便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往事中可見一斑。那些人孤鷹不屑一顧，沐晟卻是他所看好的。他覺得此人有能力有膽識，骨子裏的淡漠又讓他對“正義”興趣缺缺：有意思的人，可作棋子。
所以他只是封了沐晟內力，並未攝魂。請君入甕未嘗不是一種趣味，這邪趣世人無力享受，所以分外嫉恨。
後來他才聽聞沐晟的字竟是少卿。沐晟，你會是那人的投胎轉世麼？
城內至高處，一座鐘塔俯臨江渚，森然淩雲，直指蒼天。立於頂端的孤鷹望著星光下如幢幢鬼影的山巒，心裏湧起連綿的恨意。周少卿，他是孤鷹此生唯一次起了並肩之念的人。一生僅有的一次情動，結果卻萬劫不復！孤鷹凝眉，隨即揚起一絲冷笑，少卿，道破我攝魂術的人是你吧，你竟也沒死，妙極了。
你既不為情動，我就讓你深墮欲海！
孤鷹身上湧出肉眼難見的暗流，空中飛過的鳥兒被那氣息襲卷，竟哀號著撲撲直墜，摔得五臟俱裂，小小的身軀焦煙升騰。
“你終於來了。”孤鷹回身，細長的眼中仿佛含了兩個火星，原本英俊的臉頰竟是灰敗凹陷，黑色的斗篷更為他高高的額頭蒙上冷酷的暗影。
他修魔，難怪實力遠勝自己。阿苗魂兒鎖在扇子裏，隔著衣袖布料仍能感到孤鷹鮮明的模樣。阿苗如今將僅存的靈力注入玉石，整個魂兒與玉石同生共存，稍有刺激便湮滅如塵。而修魔者六感封閉，孤鷹只有將自身妖力輸入玉石才能一辯真偽。阿苗賭的是山河扇的救命一擊。若是成了，皆大歡喜，敗了……阿苗只能默默祈禱，願自己魂飛魄散前來得及施下忘塵術。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阿苗百般思量卻只是瞬間，沐晟已來到孤鷹近前，眼中所見仍是一抹模糊的影子。
當影子從地上升至常人高處，視線焦灼不懷好意地盯著你，還用一種陰沉的語調挑釁，個中滋味，難免叫人毛骨悚然。所以沐晟的鎮定自若加深了孤鷹嘴角的弧度，他興致盎然地開口：“你這般冷靜自持不是抱了必死之心，便是決意投靠我了。忤逆我的人無不湮滅如塵，我猜，聰明如你會成選後一條路。”
聰明人性喜多疑。
沐晟輕輕地皺了下眉頭，“你已跳出五行之外，超凡脫俗，何為還執著凡世？”
“為什麼？”孤鷹好笑地想了想，帶了一絲攝魂魔音，蠱惑道：“因為人世就是污穢的河，只有酷刑與殺戮能滌清罪惡。你這輩子，可曾遭受欺侮？那些人憑什麼將你踩在腳底？他們何德何能這般作踐你？你可曾彷徨不甘？你可祈望有朝一日揚眉吐氣，立於人巔？你可願日日金樽盛唾，紅唇哺酒？你可願手持戒尺，度人命之長？”
沐晟的眼神陷入茫然，繼而怨恨，又深深沉醉，間或有狠厲的眼神閃電般劃破黑眸。
不是少卿，那個傻子哪懂得半點人世滄桑。孤鷹頓覺索然無味：“罷了，你去把近來傳得滿城風雨的寶玉找出來。”
沐晟低低應了聲，從懷裏掏出一物遞上。孤鷹眸光一閃，狐疑地將沐晟打量一番，方才托起那塊碧綠玉石。玉身溫潤滑膩，質地極佳，卻無半分異狀。孤鷹五指收攏，緩緩輸入陰氣。玉石噌地亮了起來，光芒如熒，靈氣跳躍，玉身隱隱現出紋路，仿佛一山、一河、一大鵬，赫然是山河圖的模樣！
“你從哪里得到這玉？！”孤鷹忽然厲聲喝問。沐晟立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緊那愈來愈亮的玉石，淡淡道：“我原想問你是否真心待過少卿，現在不必了。”
“少卿”二字令孤鷹勃然變色，手中玉石璀璨欲裂！
一束金光如旭日破曉撕開夜魅。他如中箭的鷹一頭栽在地上，眼神呆滯地望著深深插入體內只剩寸許的扇骨。原來山河圖還是舊模樣，原來結局還是舊模樣。陰氣懸河泄水般匯入浩瀚金光，他如烈火焚身，天旋地轉中仿佛聽到久違的心跳。
咚，
咚，
咚。
又似喪魂之鐘！
不死不休的鐘聲中，一個聲音冷冷道：“你畢生執著，不過一個‘欲’字。佈局設陷為操控欲，魚肉弱小為口腹欲，烹醢世人為暴虐欲，風花雪月為情 色 欲，蠅營狗苟只為權欲。而今欲火焚燒，不過是天理迴圈。”
“呵，欲火焚燒？”孤鷹像一隻垂死的鳥兒寒毛倒豎。他艱難地轉動頭顱，發現身子越來越淡，那扇子像一隻金色的蛆蟲想方設法地鑽進他肚子，啃食魔性。他不甘亦不信，“試問天下，哪個無欲無求？我天縱奇才，我不會，絕不會死在這裏……”
那個聲音卻是嗤笑：“為欲生為欲亡，你死得其所，有何可怨？天若無情，何以正人心。你天縱奇才，難道不知再污穢的河水也能自潔？”
古鐘威然轟鳴。
在無邊無際的東方地平線上，鮮豔的紅暈慢慢抹去夜的輪廓，一輪朝日沖天起，金紅光潮勢如奔馬，沖散陰霾。
沐晟捧住落下的扇子長舒一氣，汗涔涔的臉上露出由衷的歡欣：終有一次，運命眷顧於他。
扇子中奄奄一息的阿苗不自在地扭動褪變成幼童後短短胖胖的手腳，見沐晟的笑容越來越大直如喇叭花般迎日綻放，他委屈地癟癟嘴，抽噎道：“我變成這個樣子，你，你居然笑得出？”
清晨的陽光明亮，柔和。風軟軟的，似愛人的指尖拂過面頰，撥得人心癢癢的。沐晟舉起扇子，鼻尖與額頭親昵地抵在扇面，輕輕道：“你在這裏，真好；你是阿苗，真好。”阿苗愣住。噴在臉上的呼吸急促燥熱，可見主人心中的忐忑不安。原來有些話永遠不必問出口，一個眼神交匯，便已心意相通。
隨扇子靠在沐晟臉側，阿苗感覺到他面頰灼熱的溫度和話裏濃烈的情愫：“你現在這樣，我亦歡喜。從今往後我會努力修習，絕對不比你早死。”
“我們就這樣，一起吧……”
日月為媒，天地為鑒。
作者有話要說：俺居然從頭清水到尾。。。仰天。。。想看【he+小h】的，敬請期待下一章“餘音”，獨家揭秘終極boss如此炮灰的內幕。。。。。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4 07:17
十九章 長長久久到永遠
夜涼如洗。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溜出臥室。
我打開筆記本，找到電子日記輸入密碼，滿心雀躍地開始碼字——
“你還是一模一樣，只是更青澀……”孤鷹喟歎著捏住少年纖細的下頜，聲音裏挾著滿足的促狹，“卻是可愛多了。”
“英若穀你個渣！”少年氣得咬牙切齒，活像只炸了毛的貓咪。孤鷹心中一蕩，握住少年黑髮的手猛力上提，少年不禁痛呼一聲，瞪大的眼眶裏汪著一泓清水。
就是這種無辜可憐又倔強不甘的眼神！
狠狠蹂躪他，看他求饒哭泣，想這樣那樣，方解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苦恨！
“我喜歡你叫這個名字……”孤鷹俯下身，長發落在少年臉上，擋去日光，紮得他極癢，“叫吧，狠狠地叫！”他重重吻向少年的唇……
——寫道狗血處我濕汗涔涔，大氣也不敢出，仿佛一張嘴心就會蹦出來。一雙修長的手托著軟軟的手巾，細緻地為我抹去額間汗珠。“多謝。”我隨口道。
“吻？這樣那樣？”靜默片刻，一把磁性的聲音在我耳廓處溫溫柔柔道：
“接下來是不是先XX再XX再再XX，一X生恨，二X舊情複燃，三X之後轉悲為喜？”
“嚇！”我震驚了：“我是1v1的忠實擁護者啊，cp潔癖。”
“是麼。”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耳邊頸側，酥酥麻麻的。我一個激靈，一寸一寸地回頭，正對上那雙深如寒潭的眼。
“嘿嘿。”我如夢初醒，僵硬地提起唇角。
“……”
“哈哈。”快撐不住了！
“……”
我笑容崩裂，拍案怒指：“你進我書房竟然不敲門，侵犯隱私權呐！”
“你跟我，還講隱私，嗯？”他調高尾音，蓄意勾搭。美色當前，我身為血氣方剛的大好青年焉能不蠢蠢欲動，稍一分神，他順勢捧住我的臉，重重吻下來。“木……唔……”停……快停下！我堂堂鬼仙怎能被一個吻折騰得丟盔棄甲啊！
地藏王菩薩仿佛聽到了我的祈禱，他終於在我窒息前拉開距離。我大大地喘了口氣，趕緊斂住紊亂的氣息，佯作輕鬆地飛眼，“有進步哦，勺子！”他挑眉，一臉的戲謔地瞧著我，水潤潤的唇該死的性感，害得我臉上的熱又勝了幾度。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腦袋要冒煙了……
好在他把注意投到了閃著幽光的螢幕上，“你們這樣又那樣的時候，我幹什麼去了？”
我飛快辯道：“好歹也是終極boss啊，哪能打打醬油就下場？”
他一言不發只是滾動滑鼠，眉間隨之擠出一個深刻的“川”字。我看得心裏直打鼓，趕緊使出殺手鐧，撲進他懷中，拿下巴尖不停地摩挲他的胸膛，“只是藝術加工嘛，真的真的，僅有的一個吻還沒落到嘴上……”
他拍拍我的背，聲音低沉魅惑，“真是委屈你了。”
“你沒事吧？”我小心問。“我當然沒事，”他揉了一下我的腦袋，傾身而下，“有事的是你。”
接下來嘛，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所以此文結局如你所見。雖說為藝術獻身高尚，但沒有人願意三天下不了床吧？
第二天我照舊睡到日上三竿，枕邊人照舊不見蹤影。我下巴埋在羽絨枕裏，摟著鼓囊囊的被子開始專心致志地思考“為什麼自己會被悟道更晚的木頭後來居上以致吃得死死的”這一懸疑難題。
廚房飄來叮叮噹當的切菜聲，我隨意打個響指，面前展開一幅氣幕：廚房裏，木勺熟練地將一條鰻魚切成幾段三公分許，將均勻漂亮的魚塊放入平底鍋中，加入少許白葡萄酒和混合好的調料。
我深吸口氣，聞出芹莖、百里香、桂皮、胡椒這幾樣。再看桌面，已經擺了幾碟水靈鮮嫩的小菜和一大碗桂花紅糖芋兒羹。哎，我家勺子真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呐！各位親愛的姐妹們，友情提示：找lg千萬不要找英俊過頭的物件。因為老天是公平的，一個人長得太好，其他屬性點諸如手腳勤快一項難免欠佳。比如在我們家，永遠是我吃飯來他洗碗。
香氣撲鼻，差不多開飯了。我伸了個懶腰，貓腰下床，輕手輕腳地溜到木勺身後，一把圈住他精瘦的腰，“哦呵呵呵呵，勺子，你穿這圍裙真可愛，愛老虎油~~~~~~~”=^-^=
“老虎你個頭！”他脫下印著“2010虎年大吉”和一隻毛茸茸圓球般小老虎的愛心圍裙掛在我脖子上，“洗洗吃飯。”他微笑地注視我，眼睛亮得好像要把我一口吞下，“等你養足力氣了，我們再繼續。”
“哇，今天又加菜啦！”我趕緊撲向飯桌捏起一枚鵪鶉蛋塞進嘴裏。木勺果然皺眉：“把爪子洗乾淨再吃，豬流感的風頭還沒過呢。”
“唔……吾是鬼仙啦，百病不侵！”我瞪著眼鼓著腮幫子，一邊嚼咽一邊亮手指往他胸口撓，卻在半空中被攔截。木勺的手指微微勾住我的脈門，我只覺半邊身子都麻了，動彈不得。他揚眉道：“大過年的，是誰喝優酪乳喝到半夜出恭？”“喂……”趁我抗議之際，木勺一個翻身斜壓在我身上，騰出另一隻手哈我癢癢。“哈，哈哈哈……你賴皮……”我最怕癢了，偏又掙扎不開，笑得氣都喘不上來，只能把頭像撥浪鼓似的搖來搖去，偶爾擠出兩個字來：“哈哈……住手……嗚……”
木勺稍微停下手，湊近頭逗我，“投不投降？”
“不……哎喲……”他把手探到我的肋骨下方害我渾身都軟了，只能臉紅氣粗求道：“我投我投！”
“晚了。”他壓下來狠狠吻我。呃，今天怎麼分外……饑餓？我不禁抓住他發尾，還沒發力就滑了手。嘖，短髮就是這點不好。想當初他第一次主動吻我，我激動之下一下就撈住他大把頭髮，飛快地把自己的發尾和他的纏在一起，打了個同心結。
“哎喲，你幹嘛咬我？”我委屈地摸摸火辣的嘴唇，果然腫了。
“你還有功夫想別的，嗯？在想誰？”
“想你啊……”我圈住他的腰，腦袋靠在他堅韌的胸口蹭蹭蹭，心說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他果然吃這套，摸摸我半長的頭髮，出天籟般的聲音，“洗洗吃吧。”
美餐一頓後我提議下午羽毛球，木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還是同意了，“等我洗完碗吧。”
“回來再洗嘛！”成功收到白眼一枚，嗚……趁木童鞋收拾之際，我終於有空和大家聊聊“the end”之後的故事：
五百年前我們險險擊散孤鷹，接著木勺帶著我——禁錮扇內，氣息微弱，僅維持幼童殘相的我——登上武當。武當乃道門正宗，名冠天下，據傳其創始人與皇室關係匪淺，因內上至王侯下至黎民乃至江湖，莫不尊崇。木勺與一位鶴髮童顏的道士清談半日，在我很丟臉的瞌睡中木勺居然令那老道另眼相看，愣是收為俗家弟子，傳以道門玄經。那些指責他為“邪教餘孽”的武林同人本就無憑無據，這下更是瞠目結舌，悻悻而歸。
山河圖也再次成為傳說。
我們的生活並無多大變化。木勺秉承飽覽錦繡山川的志向，搖一搖扇子，足跡踏遍五湖四海。江湖上看他不順眼的自然大有人在，於是我們該出手時就出手，一路走得有滋有味。唯一不同的是他行俠仗義的次數多了，漸漸被冠以諸如“清風公子”的名號。我曾問他為何突然轉性，他只是望著我笑而不語，逼問之，方神秘兮兮地道一句“還願而已”。
倏忽五十年，他貌不及而立，飄然如仙，道法小成，可以收收妖捉捉怨鬼，助我修行。
十年後我修出實體，年少一如初見。他緊緊擁住我，良久無語。那年那月他俯身吻我，我撈住他大把的頭髮，飛快地將自己的發尾和他的纏在一起，打上同心結。未料他猛一起身，發結拉緊成了死結，我倆於暗夜中默默相視，衣衫不整地起身點燈，手忙腳亂地尋針，小心翼翼挑開發結。至於為何不用法力斬斷——呸呸呸！結髮哪能說斷就斷！
此生惟願與君度，不羨鴛鴦不羨仙。
又過百年，我修為精進，身高體貌一如成人。遊山玩水間不小心被幾家姑娘塞了香囊手絹，於是他白日拿眼斜我，警告我“不准招蜂引蝶”，夜裏嘿咻嘿咻，將我折騰得淚流滿面。三日後我精疲力竭，拼出最後氣力變回少年模樣，他卻支頜搖頭，神色間憾意拳拳。
五十年前我修成鬼仙，恢復成人體貌，自覺血氣方剛，與他並肩亦不矮上分毫。只是“嘿咻”一事甚是奇妙，非年齡體貌能決，個中辛酸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輸人不輸陣，我堅持維持成年，他亦漸漸接受，只是時常捏捏我縮水的臉頰，滿目遺憾。此後他執著磨礪廚藝，期望將我養出“嬰兒肥”——只是縱觀這二十年來不甚了了的收效，前路漫漫啊。
我不忍打擊他太深，又為今後口福著想，一日化作少年暫慰他相思之苦。他果然歡欣，稀罕地拉我逛服裝店。這一切本是無比美好，可惜導購阿姨大嘴一張，豔羨道：“先生，你兒子真可愛。”他登時呆若木雞，從此每日剃須，亦不再糾結我成人模樣。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木勺你不老，真的一點都不老，怪我當年太幼齒太水嫩。
還有一句話我一直忍著沒說，其實，父子年下是很萌的。
我在此鄭重地向冥冥之中的dm大神許願，願此cp終有得償之時。
此生，我有很長很長的歲月可以等待。
我仰望蒼天，萬里晴空乍然閃過一道電流，一個聲音在我心底幽幽升起：
其實阿苗，你才是年上君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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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閒談區
大家來閒談~
作者:
簡小豬
時間:
2010-3-5 10:10
很好看的文
有點好笑
作者:
Vagrant
時間:
2010-3-5 12:16
結局很好笑! 但不知為何中間有點怪怪的>.<
謝謝樓主分享
作者:
skel
時間:
2010-3-10 08:52
很可愛的一對。阿苗吱吱喳喳的樣子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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