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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翻譯小說] 夢醒緣不盡 作者:艾瑪·瑞琪夢 [打印本頁]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6     標題: 夢醒緣不盡 作者:艾瑪·瑞琪夢

序-
    緣分永續的沙漠綠洲

    舉世聞名的禾林愛情小說(Harlequinromancenovels)於五月間推出國際中文版以來,台灣地區的「禾林文化」,儼然已經形成。

    在這種「文化」的表層,我們看到台灣禾林圖書公司以各種型態的公益、促銷、回饋等活動,緊緊繫住了讀者的心。而這個表層的核心,則是「緣分永續」的理念:付錢買書不再是讀者與出版社雙方關係的終止,而是開始。

    買書是一種緣分,禾林公司一波接一波的相關活動,延續了這項緣分,益了讀者,也為這個社會,增添了熱鬧的書香氣息。

    不論是開間廣播節目、與大報合辦活動,贈書公務員、華僑、青少年、還是在書店由章總編輯親自為讀者題詩……在在說明了一項事實:硬板板的書,只要有人賦予愛心,必然可以化為溫馨的訊息,溫暖社會的各個角落。

    長久以來,我們聽到有人說台灣是「文化沙漠」,說我們國民的閱讀率偏低,進而怪罪國人寧可多花錢去吃喝玩樂,也不願多買書;其實,看場電影的價錢,包括門票、車資或停車費,就可以買兩本禾林小說,而電影不到兩個鐘頭就看完了、禾林小說卻可以永久保存、永遠回味無窮。只是,有這種體認的人還不夠多,出版界顯然有識於此,近年來已經加強和讀者的聯繫,以求將「文化沙漠」變成「書香社會」。

    在這個可喜的趨勢中!禾林的作法,有如在沙漠中營造綠洲,相當值得鼓勵。

    我們的社會,在許多方面,都需要「沙漠綠洲」。當時的「京城四少」以及我所扮演的「鐵蛋」角色,不也都凸顯了綠洲特質嗎?

    願綠洲持續擴大,沙漠不斷縮小。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7

主要人物-
    莫麗:二十五歲,兒童讀物作者,纖柔秀美,體貼入微,情到深處無怨尤。

    魏查理:白手打天下的年輕富商,坎坷的身世和不幸的童年,雖造成性格的陰沉,卻有情有義。

    馬丁:查理的管家,年近六旬,沉穩睿智,對莫麗極同情與關懷。

    莫太太:莫麗的母親,對查理心存偏見。

    大衛:查理的朋友,友善且寬容。

    費妮:大衛的妻子。心胸狹窄善妒,對莫麗極不友善!曾蓄意挑撥生事。

    安妮:莫麗昔日同窗。心直口快,欠缺大腦,卻是唯一知道莫麗秘密的人。

    魏氏夫婦:查理的養父母,冷酷偽善的道德家。

    鑽石物語魏查理

    也許我改變了你生命的走向

    你卻使我走向生命

    重拾滿心喜悅

    我愛你——

    當我飛黃騰達

    我會把這句話刻在鑽石上

    當我不名一文

    我會寫在你掌心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7

第一章 冒險家-
    「真的嗎?你真的不一起去?」

    「不了……」莫麗以微笑表示堅定。「你自己去吧!好好玩一玩。」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他也回以微笑,飛快的親了親她的唇,然後抓起車鑰匙轉身離去。

    儘管他如此拘於形式、如此彬彬有禮,但卻急著離開。現在她獨自一人,美麗的琥珀色雙眸重現黯然的神色。她起身走向窗邊,注視著他頎長優雅的身影步向愛車,以及跨進駕駛座前總將深色頭髮向後攏的慣常動作。而當他驅車離去後,她仍繼續出神地望著遠方的路面。魏查理,她的先生,一個她寄予狂熾的愛卻絲毫不愛她的男人。她懷疑他的吻是否溶入絲毫情意,也許只是一個空洞的動作罷了,但她仍珍惜他的賜予一如守財奴死守他僅有的財富。她淒然一笑,雙手輕撫已隆起的肚腹。

    在一次遊艇意外事件中,查理痛失他最親近的摯友,她就是在這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安慰他受創的心靈,就在查理極悲傷痛苦之際,他和她發生了關係,而當他發現她懷了孩子,便娶了她。事實上,二十五歲的她從十歲起便開始暗戀著查理,但如果不是為了她肚裡的孩子,他恐怕根本不會考慮娶她。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順手拉攏厚重的錦緞窗簾,然後回到壁爐前舒敞的皮面扶手椅。她彎起雙腿慵懶地靠臥在椅上,目光停滯於壁爐上的乾燥花,但眼前浮現的卻是查理的影像。她彷彿看見他正把車停在娛樂賭場外然後走進室內,笑意盈盈地向在場的朋友熟人打招呼。他的輕鬆、親切、優雅總是輕易博人好感。他是個異性喜愛、同性羨嫉的男人。而當他周旋於紅男綠女之際,恐怕早已將她拋諸腦後了吧。她不禁牽動一絲無奈的微笑。

    在外表之下,他卻是個冷漠無動於衷的人。但她不願相信!她相信那只是他保護自我的方式,是他面對世界的面具。雖然她無從說服自己,但仍願相信直覺。他之所以冷漠,或許是因為他認為沒有人真正關心他,但她知道真正的原因絕不會如此單純。然而她會不會只是在自圓其說呢?因為她只相信她想相信的部份?會不會是因為惑於他令人心動的魅力,因為她喜歡他,因此她甘願把他塑造成一個遭世人誤解的英雄?但同時,她又該如何看待他的父母和他脫離關係這件事?她推想是他的父母蠻橫不可理喻,但換個角度,他的父母也可能最瞭解他,因而做出這樣的決定。她究竟該相信那一方?想到他父母一絲不苟的言談和道貌岸然的外表,她搖搖頭。不!她必須信任查理!每一個人不都是只相信白己想相信的事嗎?她自嘲著。她不過也和別人一樣罷了。她不需要因為這些疑慮改變現有的一切。儘管他可能永遠不會像她所渴望地那樣愛著她,但她愛他,她不敢奢求太多,事實上她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知道孩子出生後,他會照顧他們。但之後他還會和她同床、還會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嗎?他自始即顯露出他適於當情人遠超過為人夫?為人父?她無法再多想。她已經鋪好了床,現在只想回房躺下。

    她伸手拉了拉喚僕鈴?這個動作總令她覺得有些滑稽,彷彿這是一棟深宅大院似的。其實像這麼小的房子並不需要管家,但仍然安置一名以虛飾門面。在她印象中,管家都是安靜、謙恭且衣著正式優雅,這樣的形象卻和這屋裡的管家不盡相同。

    管家安靜的走進來,向她淺淺鞠躬以法語說道:「晚安,夫人。」他的神情卻是充滿尊嚴,唯有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幽默稍稍緩和他的高傲。

    「晚安,馬丁。」她也以法語回應。他們十五分鐘前才見過面,但現在仍免不了這番客套。他將近六十歲,但行事上卻像是至少七十歲,且嫻熟管家事務。他身材尚稱結實,比查理略矮,有著典型的法國人面貌,深色的頭髮和蒼白的皮膚。他總想給人一種超然且從容不迫的印象,但莫麗卻懷疑他是否有這樣的特質。這棟房子和管家是查理在一場撲克牌局中嬴得的。至少他是這麼告訴她,但她並不完全相信。

    莫麗以法語告訴管家她要就寢了。「夫人要就寢是嗎?」管家又以英語重述一遍。

    「馬丁!如果每一個人都對我練習他的英語,我怎麼能學好法語呢?」

    馬丁以法國人特有的方式優雅地聳聳肩,囁嚅著攤開雙手不知如何應對莫麗的質問。

    她輕輕笑了起來,不忍再為難他,只點點頭說道:「是!我想要休息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伸了伸懶腰。她中等高度,曾經纖細甚至不太成熟的身軀現在已圓潤了起來。她俯視自己的身體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撥開垂落面頰的棕色卷髮轉向馬丁,「熱牛奶?」

    「熱牛奶。」他再確認一遍,但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在——十五分鐘內送到。」

    「可以。晚安,馬丁。」她說。但這回馬丁則以法語回道:「晚安,夫人。」她對他搖搖頭,然後上樓回房。

    牛奶準時送到,她也全部喝下。待管家拿著盛放空杯子的托盤向她欠身道晚安後,她便將自己安頓在那張大床上。但她並不想入睡,她要等查理回來。

    剛過夜裡兩點,聽到查理上樓安靜的腳步聲,她才安然翻身入睡。因此早晨起身時她仍然覺得疲累。當然她大可以再多睡一會兒,但她決定起床,她不願錯過和丈夫共進早餐。身為娛樂賭場股東之一的查理,雖然鮮少在半夜三點以前回到家,但總在早上八點以前即起身。他們新婚三個月迄今,共進早餐已成了一項慣例。

    她走進餐室,查理從座位上抬起頭對她微笑著,似乎很高興看到她。接著他緩緩起身繞過餐桌為她扶椅就座。待她坐定,他在她額上淺淺一吻,「早安,小麗。」

    她以法語向他道早安。他邊笑著邊坐回原位。隨口問她:「要咖啡嗎?」

    「好,謝謝。」她客氣地回應。馬丁隨即將熱牛奶衝進她杯裡,然後再加上一些些咖啡、這是馬丁沖咖啡的習慣。新烤猶溫的新月型麵包疊在一隻鋪有白餐巾的麵包籃裡,放置在桌子中央。查理伸手拿起她的餐盤為她夾了一個麵包,並放上奶油和蜂蜜,再放回她桌前。

    「多吃些。」他以法語慇勤說道。

    「謝謝。昨晚的生意如何?」

    「嗯——普普通通。客人不太多。但是我也沒有下場玩。我只加入一些人的龍門陣,聽聽大家閒談而已。」接著他閉口不語好一會兒。他說話一向精簡不喜贅言。雖然他總是輕鬆平易笑臉迎人,但那並不是他的本性,他實是個城府深沉不易洞悉的人,這也難怪他能成為撲克牌高手。「我決定要把馬匹轉到別的訓練場去。」他話題一轉。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對馬匹的訓練情形很滿意。而且當初你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馬匹安頓下來。」

    「話是沒錯——但是,我不知道,我老是有一種不妥的感覺。」

    莫麗真想嘲諷他所謂的「感覺」,但還是忍下了。「你打算把它們安置在那裡?」

    「還不知道。我得好好考慮。」接著他又依例話鋒一轉,微笑說道:「我也見到費妮,她邀請我們今晚一道晚餐。好吧?我答應我們兩人一起去。你也該多出去走走——哎!別這樣垮下臉嘛!你總得克服心理的排斥出去接觸人群。」

    「我並不是不想和人接觸,只是……」

    「只是不喜歡我的朋友群?」

    「不是!」莫麗皺眉否認。「不是這樣。只是有些人——就像費妮——讓我覺得自己很笨拙不得體。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他們談些什麼。」她抬眼直視他灰色的眼睛繼續說著:「你自己一個人去會愉快得多。你不需要擔心有沒有人和我交談或是我能不能瞭解別人在說什麼……」她淺淺一笑,聳肩接續未完的話。事實確是如此,沒有她查理更能盡興。他長於社交,喜歡接近人群交換意見看法。儘管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她會妨礙他的興致,但她相信有她在場,他必然會感到受限不少。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是不喜歡他那些聰明的朋友,只是和他們在一起不自在罷了。但她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他們輕視她。或許是因為她婚姻的狀況而使她過分敏感。無論如何,在那些晚餐聚會中她總覺得如坐針氈。

    「不管怎樣——」查理的微笑中有著微妙的含意,他期待她能成全他的希望。「我想要你一起去。大衛也會來,你不是滿喜歡他的嗎?」

    是,她是喜歡大衛,她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妻子費妮。主要是因為費妮一有機會就跟查理撒嬌、撫摩、嬌笑、輕槌,甚至往查理身上貼近,彷彿她是個令人難以抗拒的女人。她四十歲,但行事卻像十六歲的樣子。如果法國女人的形象是優雅、風格與性感,那麼費妮似乎是個極端的例外。莫麗見過大部份較年長女人所展現出的嫵媚風韻,均遠比年輕女孩來得動人,是生活歷練造就出她們的自信、成熟和智慧。但費妮卻不屬於這種典型。遺憾的,聰敏如查理者,竟然看不出別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實:費妮是個禍水。

    如果莫麗一逕拒絕出席,查理仍然會赴約且不會再說什麼,只是他的笑容將不再那麼充滿暖意;也許他並不自覺,對他認識不深的人也很難發現,但她能察覺。她不願為此拂逆他,只好強作微笑點頭說道:「好吧,我去就是了。」

    「謝謝。我知道這對你並不容易,莫麗,如果你不嘗試!就不會知道……」

    「我可能會錯過的事?」她替他結尾。「我知道,而且我也試著要這樣做。只是,這是一種和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型態。」

    「你很刻意在修辭。」他笑著說:「貝克福的人一向是直言無諱的。」他靠向椅背,指尖在顎下輕彈著,嘴角一抹玩味的微笑,「我真想知道你的朋友對我們婚姻的看法。」

    「大概是覺得我適得其所吧!」她輕聲說。「嫁給一個冒險家……」

    「冒險家?他們這樣稱呼我?」

    「嗯。」一個靠不住的冒險家。但她不想這麼告訴他。況且,那也不是事實。

    查理手支著下巴傾身向前,臉上露出戲謔的神情,看似樂於自己的惡名聲。「還稱我什麼?敗類?惡棍?他們一定說:『噢、他啊——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會有好下場的。』也許吧!也許有一天他們的預言會成真,我只希望到時不會把你拖下水。莫麗,其實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不!」她急於反駁,聲音有些失控。「不!」她和緩再重複一次。

    「是!」他執意這麼認為。「如果你不是為了找尋你祖父的墳墓到多維爾;如果——」

    「世事隨緣遇合,沒有什麼如果不如果。」她斷然打斷他的話,因為他們兩人都知道那「不是」她前來法國的原因。為了雙方的和諧,查理可能故作相信,但她總認為他有所懷疑。就像她一樣,他也小心翼翼地維持這樁婚姻。她直視他的眼睛,強迫自己微笑。「你並沒有強迫我。那天是我自願要安慰你……再說,我也可以否認你是我肚裡孩子的父親。」

    「嗯,但你沒有否認。也許大多數的人都比我有資格為人夫、為人父。但是,如果你沒有告訴我,而稍後我發現你懷了我的孩子的話……」

    他會狂怒嗎?她知道他會。有時她頗驚訝於他似乎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她很希望能和他好好談這件事,但由於她心虛,似乎總是不可能。也許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去碰這個話題。「你怎麼會發現呢?」她帶著一絲不自覺的輕佻質問他。「你和貝克福已沒有任何聯繫了。我也可能有很多男朋友,其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孩子的父親……」

    「也許吧!可是現在木已成舟……」他坐直身子,笑得有些異樣。「我現在不已成了你的丈夫?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丈夫……」

    「是!」她勉強笑了笑。「但是你用普通這個形容詞未免太平淡了吧?」

    「老實說,你是不是厭倦了這種平淡的生活?」他突如其來地問道。

    「我很滿意目前的狀況。無論如何,我喜歡成為賽馬主人、娛樂賭場股東,及知名遊艇高手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妻子。」

    「有什麼名氣!」他自嘲著,嘴角向下撇。

    「很有名氣。」她反駁,邊打量著他強壯動人的面龐和他望向桌面的邑郁神情。她懷疑他後悔娶了她。對他而言,這是否像是輸了一場賭局?他是否原預期她會拒絕他的求婚,但她卻沒有?即使她問他,他也不會給她答案。但她知道婚姻原不在他所規畫的生活型態中。他自始即坦承從來沒有打算要結婚。他真的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中嗎?「和我結婚你犧牲了選擇的自由。」她平靜說道,覺得他也會有所共嗚。

    他從沉思中回到現實,抬起頭面露微笑說道:「選擇什麼?女人嗎?女人對我從來沒有那麼重要過。我是喜歡女人、喜歡有她們作伴,且也曾跟一些女人上過床!」他展現充滿魅力的笑容接續:「但沒有一個女人令我戀棧。事實上,我很高興娶了你,你不知道嗎?」

    「是真的嗎?」她微笑著,知道那不過是謊言。

    「當然。對於我厭倦了的地方我總能找到藉口離開,對任何糾纏不休的女人也是一樣……」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轉趨嚴肅續說道:「我唯一的不安是可能會傷害你。你知道,我一直往自我毀滅的路上走。我需要不斷測試我的能力,才能以我的機智向世界挑戰。我樂於迎向危險,但我要贏……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和孩子生活無虞,之後就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略略聳肩,情緒又再度轉換。「今天要什麼?選購嬰兒車?」

    他先前的話令她感到有些悲哀與消沉,她努力揮卻黯然的情緒,然後搖搖頭。「現在還太早了。我想等到最後一個月時才選購嬰兒用品。再等八個星期而已,很快的。」

    「我實在等不及了。我想現在就『著手』這些事。」他的神情令人發噱。「現在就該把護理用品都準備好,且選好嬰兒衣物。」他低頭,注視桌布上浮印的花紋,平靜地像是在做告白:「莫麗,我真的對要當爸爸感到驚慌。我無從『想像』我會是個什麼樣的父親……」

    「我可以想像得到。」她溫柔地說:「你會保護孩子、關心孩子並且和孩子一起遊戲。你會是個完美盡職的父親。」

    「我還是得好好想想做爸爸的職責!」他陡然起立令她吃了一驚。「我現在得走了,我和人約好要商談那些馬的事情。我一、兩個小時內會回來,然後我們再上街。」當他走到門邊時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蹙眉向她問道:「你今天不是要上醫院檢查嗎?」

    「嗯。下午兩點。」

    「好,知道了。待會兒見。」他隨即出門離去。

    她食慾全消,歎了口氣靠向椅背。哎!查理!她似乎愈來愈難在查理面前表現出輕鬆和友善。她懷疑他也一樣。但如果她的聲音中透露出抗拒,或是對於她真正的感受有絲毫的暗示,查理必然會感受到威脅而想逃開。她很清楚這一點,只是不知道——或不願承認——要背負這樣的包袱是如此的困難。而兩個人都在做違背自我的事,又是何其不幸。

    她緊握餐巾緩緩吐了一口氣,想宣洩掉查理的情緒帶給她的壓力。自我毀滅……他會為了看似無稽的奇想做出最瘋狂的事:駕遊艇競速;往標有危險告示的滑雪道俯衝而下;為一張牌孤注一擲……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需要一再向自己的極限挑戰。這是否和他的成長背景有關?和貝克福有關?她不知道他的秘密,也希望他永遠不會發現她的。儘管他懷疑他們的相遇不是一項純然的巧合,但畢竟他無從「確定」。

    她丟下餐巾,緩緩起身踱向陽台。安坐在一把鋪有軟墊的椅子上,注視著延展於眼下的城鎮。查理,他豐富了她人生的色彩!賦予她生活神奇的感動。對她而言,任何其他的男人都已微不足道。他曾是她的夢想,而今她的美夢成真,但她不希望他察覺到她在感情上對他的強烈需要與依賴,只希望他認為她對他不過是對待昔日童伴的感情,就像他對她一樣。因此她必須刻意鬆弛他們之間的感情和關係,絕不讓他感到羈絆束縛。她需要他,不能沒有他,但他卻需要自由,一如一匹脫韁野馬。但如果她夠小心、夠聰明,也許他疲倦時總會回到她身邊。

    她的目光渙散,心思回到六個月前他們在港口相遇的那一天。說得更確切些,那是她刻意安排的邂逅,處心積慮操弄著機緣。如果他發現了呢?她輕顫了一下。不!他絕不會發現,因為那是他永遠無法瞭解的癡情。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8

第二章 噩耗-
    莫麗抵達法國那天,灰濛濛的天際飄著濛濛細雨。下船後,她驅車一路平順地直奔多維爾的高而富飯店。安頓好行李後,她沒有做任何耽擱便轉回櫃檯,詢問軍人墓園的位置。無論如何,她得先完成此表面上的目的。

    從飯店到墓園不過五分鐘車程。那是一條隱在樹叢中沒有路標的孤寂小徑。墓園位處僻境鮮有人跡,但並沒有被遺忘。所有的墳墓都被維護得很好,草皮也修剪得很整齊。

    莫麗瑟縮地拉上雨衣的帽兜,然後跨出車門。今天這樣的天氣正適合造訪墓園,淒風苦雨像是上天也為之同哀。只是她心中難掩罪惡感,因為來此探視祖父墳墓只是她法國行的一個托辭。行前她父親先為她畫了墓園草圖,她已熟記在心,因此一進墓園,便逕自走向祖父墳墓所的位置。

    她拉緊雨衣使自己暖和些,邊張望著眼前的景象。但即使她的目光落在灰石十字架上,浮現眼前的依然是查理,不!不該在此時刻想起他,那是對墓園全體英靈的一種褻瀆。她集中意志注視著紀念碑,努力勾勒出祖父的影像。她對祖父的印象只來自於一些老相片,但照片中那位年輕人卻和她極為神似,有著同樣的棕色卷髮、琥珀色眼睛、以及眼神中所透出的一抹哀哀渴望。他值得她更多更大的關注。他為了保衛國家和後代子孫的自由而效死沙場,四十年後的今天她站在這裡,卻僅以她十分之一的心思悼念他。

    墓碑上只簡單的刻上姓名、年齡、職位和死亡日期。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祖父殉國時年僅三十二歲!當時的真象究竟如何,現在已沒有人能夠告訴她了。墓碑上方是祖父所屬軍團的軍徽和他的軍籍號碼!這是三十二年的生命最終留下的遺物,她環視這一淒涼的墓園,打了個寒顫,悲上心頭。她緩緩沿著路徑移步,念著一個接一個墓碑上的名宇,哀歎那些年輕而短暫的生命,由衷的追悼這些孤寂的無名英雄。

    墓園中大多是第一次大戰中死難官兵的墓地,少數是二次大戰中的,另有一些不知名的孤塚。而在一個偏遠角落區隔出的是德軍墳地,每一個墓碑上除了姓名和死亡日期之外,再沒有任何描述和記號。一陣落寞襲上心頭,她轉身朝剛才的入口小門方向走去。此行任務已達成?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回到車上。

    查理現在人在哪裡?仍在多維爾嗎?她真的想見到他嗎?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她不但期盼見他,且是需要見他!以治療她荒謬的相思迷戀。多年來對他的單戀和渴望,使她無法接納任何其他的男人。她曾試著接受其他男人的邀約,但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的微笑,和隱藏在那雙冷漠灰眸後的溫馨,那是永遠也無法偽裝的力量。她是如此的愚昧缺乏理性,像個在學女生為一位偶像明星而憔悴神傷。查理恐怕根本不曾想過她,但如果他知道她對他的癡迷和幻想,驚訝之餘該更會感到荒謬可笑吧!

    發動車子,她小心翼翼將車開上來時那條顛簸小徑,直通市區。癡狂的她早已計畫好下一個步驟。她細細檢視市區地圖,找出市內港口的位置,她知道查理的遊艇就停泊在那裡。她毫無困難地找到碼頭邊,停好車後,迅速地掃瞄那一長列在水上搖曳的遊艇。終於她看到了那艘和她在家裡雜誌上所看到完全一樣的遊艇——「漫遊者號」。那是一艘高雅、生氣勃勃、令人興奮的遊艇,一如那個站在遊艇甲板上的男人。她注視著他的頭髮在微風中輕揚,感到一陣暖流湧遍全身。他正高舉古銅色的強壯手臂在桅桿上繫著什麼。頎長、優雅,那正是魏查理。

    她久久注視著他,感到一波又一波的震顫襲來;感到她的心在膨脹、心跳加速。一些幼稚的想法浮上心頭,她想故意經過他好讓他看見。她隨即移開視線,憎惡自己的愚蠢。那樣的舉動不僅幼稚,也根本無望。但她已別無選擇。她跨下車迅速鎖上車門,毅然走上那條通往水邊的木板步道。

    「嗨!莫麗!嗨!」果然,她強烈渴望的事發生了——他注意到她了。好一會兒她緊緊閉著雙眼,但隨即加快腳步,假裝沒有聽見那急切的呼叫聲。她茫然地看著向前伸展的木板路,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但無可避免地,她仍陷入一場自我掙扎中。想見他的渴望和臨陣怯步的矛盾撕扯著她,令她不知所措,也許她不該來,但既來之,則安之。她決定讓他追上,好讓這次相遇看起來像是偶然的巧合。

    她身後追逐的腳步聲愈見逼近,而當她的手臂被攫住時,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她停下腳步,佯作驚訝地抬頭注視這個自她孩提時代便深深愛上的男人。迎接她目光的,是一雙笑意盈盈的灰色眼睛和古銅色臉龐上燦然的笑容。「啊,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他的笑容更為動人——那多年來縈繞不去,令她心蕩神馳的笑容呵!

    「噢,不為什麼。」她回答得很簡單,連自己都對能如此輕鬆應對感到驚訝,不禁露出微笑來。儘管她心跳不已,但由於不再感到緊張,她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出奇的普通、正常。「嗨!查理!」

    「這麼平常嗎?莫麗,你在這裡遇到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嗎?」他似乎略有失望。

    她不禁懊惱自己掩飾得太過頭,只好順勢說道:「不是驚訝,而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沒有預期會在這裡遇見熟人。」

    「是呀!」他溫和地附和著。「旅行的妙趣之一就是他鄉遇故知。」接著他似乎發自內心說道:「真的很高興遇到你。」他笑容可掬地扶住她雙肩,輕輕在她雙頰上各親吻了一下,在她能夠感受他的親吻與溫馨之前,他已將她帶往附近唯一營業的咖啡屋。

    莫麗猜想,在夏天時,這條路上所有的咖啡屋應該都會將店面的玻璃牆撤走,並把桌椅排置在室外,但是四月初的今天,刮著刺骨的東風,大多數的店都停止營業。

    他們走進店裡,他先為她扶椅,然後才在她的對面坐下,表現出一派溫文的紳士風範。接著他以一種幾乎令她生妒的閑雅從容召來侍者。「咖啡?」他略略聳眉詢問莫麗。

    「好!請加奶精和糖。」她客氣的回答。

    他以法語從容地點了所要的飲料。一等侍者離開他便問道:「那——你為什麼到多維爾來?」他帶著些逗弄的語氣。「為了打高爾夫球?駕船?還是到娛樂賭場試試手氣?」

    她靠向椅背,仍難以相信查理此刻真的就在她對面。為什她的夢想成真之際,卻更覺得恍若夢中?他臉上仍是期待她回答的神情,她則撿起桌上一張廢棄的砂糖包裝紙,閒閒地在指間繞扯著。然後她抬頭注視他,說道:「都不是!是為了要去軍人墓園。」

    「軍人……噢。」他拍了一下桌面,瞭解似地點點頭。「為了你的祖父。來這裡尋找他的墓地是嗎?」注意到她臉上的驚訝,他微笑著繼續說道:「我記得你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令祖父曾參與諾曼地登陸,也就是在那次戰役中犧牲的。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我原本就有充分的資料,找起來沒有什麼困難。我在英國向軍方相關單位查詢時,他們非常熱心而且樂於幫助,甚至願意安排送我過來。」

    「但你還是寧願自己來。」他會意地說道。

    「嗯。我剛從墓園那兒來。」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憂悶。」他輕聲說:「對不起,我剛才太輕率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心裡的感受。」

    她一陣心虛,因為她心中其實並沒有他所推想的憂傷情緒。她柔聲說道:「你不需要抱歉,而且我也絕不會認為你輕率。我只是心理有些感觸,感到有一點難過而已。」

    他伸手輕輕取走她指間的包裝紙,並將她的手舉近唇邊,親吻著她的指尖。「我能瞭解……你去過當年盟軍登陸的海灘嗎?」

    「還沒有。」她沒有必要告訴他,她是今天早上才抵達法國的。

    「你應該找時間去。很值得看看。還有聖羅倫的美軍公墓,當你看到無以數計的十字架,會有更多的感慨!」

    「我會去。」莫麗邊說著,邊向趨前的侍者微笑。侍者端上咖啡,她略為猶豫地以法語說聲謝謝。然後將糖和奶精加進杯裡,緩緩調勻。她似乎很感激能將注意力從查理身上轉移開片刻。他是如此靠近、如此迷人、如此富於魅力,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令他感興趣。她一直渴望想見到他,而此時此刻他就近在眼前,她卻笨拙害羞,語言無味了起來。

    「你自己一個人嗎?」

    「嗯!」

    「至少讓我請你吃頓晚餐吧?」

    「不,不必了。」她慌忙推辭。「真的,你不要麻煩了。」

    「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他俏皮地微笑著。「我真的想要和你一道晚餐,你可以告訴我家鄉的一些是是非非。你還住在貝克福吧?」

    她微笑著點點頭,卻不由得感到自己的閉塞和土氣。

    「還住在家裡?」他戲謔地問道。

    她真希望能為自己創造更多變化的生活型態。但她的回答仍只能是無奈的點頭。「我知道我缺乏求新求變的衝勁,但是,我很快樂。」

    「你不需要防禦或辯解。」他輕輕說著。「不是每一個人都要成為冒險家。」帶著一抹自嘲的微笑,他端起杯子問道:「我仍然是你們心中的壞胚子不是嗎?」他故作猙獰地露齒而笑。

    「恐怕是吧!而且是根深蒂固的看法。他們都等看你的下場,然後再說『看吧!我早說過了!』」邊玩味著他心不在焉的神情,她懷疑他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議論。他離開貝克福已十五年了,期間經常回去看望老朋友,也曾專程回去參加她哥哥的葬禮。而每回停留期間,她總不時看到他。然而距她最後一次在貝克福看到他迄今也已一年多了,這或許是她渴望見到他的原因。「你不會再回去了?」她很清楚他不會再回去,因為他的朋友都已搬離,但她不願讓他看出她知道這些事,不願讓他知道她對他的癡心,以及對所有有關他的事物的高度關心。

    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微微笑了笑,然後搖搖頭。「還在寫兒童讀物嗎?」他很自然地轉移話題。

    「嗯,還在繼續寫。」

    「不再想當護士了?」他逗弄著她。

    「不了!」她微笑著否認,記起了年少時的志願和當時他對她的嘲笑。

    「你真是毅力過人!你還是悶著頭在寫,不管有沒有出版商為你出書?」

    「現在不一樣了。」她稍帶自傲地反駁。「我現在——嗯——也許稱不上名利雙收,但至少出的書都還暢銷。」

    他看來像是由衷為她高興。「恭喜!你是以什麼名字發表的?說不定我曾經聽過。」

    「不可能的。」她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我真的想知道。」他溫和地央求,彷彿真的感興趣。事實上,這也是他吸引人的一部份——總是使人感到被關心和重視。

    她只好勉為其難地回答:「莫尼。」

    「噢。」他帶感情地點點頭。「紀念你哥哥。」不等她回答,他接著問道:「你的父母現在心情平復了吧?」

    「表面上是平復了,但內心恐怕還是難以接受事實。」她顯得相當哀傷。

    「這就是你仍然住在家裡的原因?」他輕聲問道。

    「我想是部份原因吧!每當我一提到要搬出去住,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看起來卻是深受傷害的樣子,我也就不忍心再堅持什麼了?」她微微聳肩,把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她放下杯時瞥見查理的眼中有著讚佩的神色。

    其實她一直不離開家並不純然出於對父母的體貼或讓步。自身的懦弱和心虛也是部份原因。倒不是她真的對什麼事感到心虛,只是每回她一提起離家的話題,她的父母就會使她產生罪惡感。再者,就算她真的離開家,過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她就真能擺脫對查理多年的暗戀嗎?其實,更大的癥結是她缺乏積極的動機去突破現狀展翅高飛。她被父母所灌輸的責任感緊緊捆綁,少有求變的空間。另外錢也是一個問題。「自她哥哥死後,她父親便從此一蹶不振,無心事業,使家中收入銳減。如果沒有她撐著,恐怕她父母的生活就會陷入困境。總之,她留下來了。所幸她已能平撫哥哥去世的傷痛,不會再有痛徹心肺的睹物思情,且能在追憶中重享愛、溫馨與平靜。

    她哥哥於十年前死於一次溺水意外。那水坑很淺,但對於已酒醉不省人事的莫尼而言,其危險性與汪洋無異。他不慎跌落慘遭溺斃,死得非常冤枉……

    她從回憶中重回現實,輕輕問道:「最近都在忙著什麼?」

    「沒什麼。」他避重就輕地回答。「玩玩遊艇而已。」

    她當然知道。單從他身上穿的航海夾克就看得出來。正待要進一步詢問詳情時,一個女人的出現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莫麗覺得似乎曾在哪兒見過那女人。她身材高挑、勻稱、十分誘人。當她透過查理身後的櫥窗玻璃注視莫麗時,臉上充滿笑意和有些誇張的好奇。她以手指輕觸雙唇示意莫麗不要出聲,然後悄悄地進入店內並踮著腳來到查理身後,突然以手摀住查理的眼睛。

    查理強壯的手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腕,邊扳開邊抬頭往上看,然後禮貌性的笑笑。「日安,夫人。」他以法語淡淡的招呼。

    「查理!你好壞喲!你都在哪裡呀?為什麼不來參加我的宴會?」

    「我很忙。」他簡短地敷衍著。但莫麗覺得他眼中所透露出的是一種警告的訊息。也許那女人並不這樣認為!但莫麗從未見過查理以如此的態度對人。片刻間她對這個女人執意要找到查理感到害怕。他們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已不再是個男孩,而是世故、成熟且富裕的男人。易言之,他早已不是莫麗記憶中的童年友伴。

    「是呀!我可以猜得出來你在忙什麼!」那女人揚聲一笑,把莫麗驚回現實。

    「那當然,你是聰明人哪!」查理的回應相當冷淡。

    那女人對莫麗做了個鬼臉並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他到底在忙什麼呢?莫麗心下懷疑著,目光邊追隨著那金髮美人優雅的身影。是女人?還是遊艇?但她都不便啟齒,只好另找話題。「她看起來有點像一個演員,叫……」

    「馬麗莎。」他冷漠地接下她想說的話。「沒錯,就是她。」

    「哦——」她有些不是滋味。「你現在已躋身上流圈子了?」

    「上流?」他頗有意味地反問。「不是。他們也只是平常人而已,其中有些人相當不錯。你九月時應該再來一趟,他們全會聚在這裡參加電影節。」見到她臉上迷惑的神情,他進一步說明:「是美國電影節。每一年都會在多維爾舉行一次。想不想去?如果想,我可以幫你拿到票。」

    「我?不要!」她並沒有認真考慮便拒絕了。

    「確定嗎?我可以幫你弄張邀請卡,讓你和那些富豪名流齊聚一堂……」他微微搖頭笑著繼續說道:「你大概會像是獅群中的小綿羊。」他停了一會兒。「那種場合會令你無聊透頂。莫麗,那些人和你完全不同類型,每一個人都很自大。」

    從他眼中俏皮的神色,她知道這是激將法。他知道什麼樣的措詞會令她改變心意。但就在此時,猛然一記開門聲使他們兩人都轉頭往門口看去。一個有著灰髮和飽經風霜臉龐的男人站在入口處,他緊盯著查理,露出絕望的神情。

    「怎麼回事?」查理皺著眉以法語問道。

    那男人爆出一連串法語,莫麗唯一掌握住的字眼是一個名字,羅倫。查理陡然起身,大步跨向那個站在走道上激動的男人,而儘管莫麗不懂法語,她也能猜出查理是要那人交待所發生事情的細節。她很快地付了帳,尾隨那兩個男人朝碼頭快步走去。很明顯的,一定是出事了。但究竟怎麼回事?

    碼頭邊已聚集了人群,正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所發生的事。莫麗看到查理他們逕直走到一個像是官方人員的身邊開始詢問他,她看到查理不時點頭,末了他將雙手插入口袋,無言注視著曠寂的大海。

    莫麗原本可以悄悄離開,因為她知道查理根本已忘記了她的存在。但她不想就這麼離開。她走上前停在查理身邊,怯怯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猛地轉頭注視她,一時之間彷彿不認識她似的。他全身一陣戰慄,力圖集中意識。「噢!莫麗!抱歉!是羅倫……他的遊艇和一艘海上巡邏艇相撞……詳細情形目前還不知道,已經派人去救援……」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說:「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向命大!」他更像是對自己說著。然後閉上眼睛,彷彿正在為好友默哀。

    「查理!」莫麗平靜地叫他,使他的注意力回到現實。此時救援人員的船隻正緩緩開進碼頭,她看到他臉上又期待又害怕的掙扎神情……

    一男一女首先被護送上岸。那女人近於歇斯底里的哭著,那男的則一臉蒼白驚懼的神色。船上除了一些身穿藍色制服的救援人員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查理和他那位灰髮同伴走向救援行動的負責人。然後莫麗看見那人對他們搖搖頭。

    絕望之於,她看見一具裹著白布的屍首被搬運上岸,小心翼翼地放在碎石地上。查理蹲跪在一旁,輕輕掀開白布一角,她想像他看到的是他朋友的面孔,然後他無助地垂立一旁,看著那屍首被抬起,放進等在一旁的救護車裡。灰髮男人也上了救護車,只留下查理,看起來極端落漠,痛苦與傷慟……

    莫麗的心疼了起來,她默默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他哀痛的說道:「我應該和他一起出海的。我原本打算要去,但我還是留下來修理我自己的遊艇。如果我也去……」

    「如果你也一起去,」她輕輕說著。「出事的也許是你。」

    「我寧可是我出事,因為沒有人會有損失。我的生死一點也不重要,可是羅倫不同……」他轉頭意識到人群依然聚集未散,談論推測著意外發生的經過,他咬牙緊閉雙眼片刻,然後抓起她的手擠出聲音:「我們在新聞記者來以前,趕快離開這裡。」

    越過街道,他將她推向一條鋪著白砂的小徑,直通往一棟公寓住宅。他推開入口大門直直進入等待中的電梯。按下三樓鍵後,他別過臉不看她,定定望向另一邊。出了電梯門,莫麗還來不及細看有綠色地毯及漆上奶白油漆牆壁的過道走廊,便被查理推向盡頭的一扇門。他插進鑰匙時仍握著她的手,然後拉著她進屋內。

    他隨即鬆開手,獨自穿過窄小的前廳進入盡頭的另一扇門,她緩緩跟隨在後,看著他打開寬敞起居室的落地窗,並走出陽台停留了片刻。然後他一語不發走進室內,靠坐在設於一處角落的吧台,獨自喝起酒來。

    莫麗覺得頂不自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恰當,只好到廚房裡轉了轉,弄了三明治和咖啡。但他都沒有碰,只自顧自的不停替自己斟酒,失神地往碼頭的方向望去。她知道任何空洞的安慰都無濟於緩和他的哀慟,她想或許讓他自行面對現實是最好的方式。她蜷縮在扶手椅上注視著他,等待著,也許他會需要些什麼,像是一個能夠讓他倚靠哭泣的肩膀,或是能讓他擁抱的人。

    天色逐漸黯淡,終於完全黑了下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起身輕輕地關上窗戶。他轉過身注視著她良久,然後才走去將主燈扭亮。

    「謝謝你。」他簡單的說。「我沒事。」他走向乳白色皮沙發,手中仍然握著酒杯。坐下來之後,他開始訴說著關於羅倫、他們的友誼、以及他們共同計畫的事。末了他平靜地總結道:「他是我的朋友,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他臉上痛苦的神情扭絞著莫麗的心,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把酒杯放置地板,弓著身把頭埋在膝蓋上。她未經考慮便很快起身坐到他身邊,頭靠著頭,她以手臂緊緊環繞住他,輕輕搖動。

    「不要走。」他啞著聲音說。

    「我不走,只要你需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們就這樣坐擁著,靜默良久。最後她扶著他進臥室,幫他更衣就寢。當她安頓好他,便在他身邊躺了下來,默默地予他慰藉……

    「夫人!夫人!」馬丁的叫聲令她稍稍受驚,她眨著眼轉頭茫然地看著他。

    「夫人,電話。你的母親。」

    「我母親?噢,好,謝謝。」依然沉浸在回憶中的她有些不情願地從椅上站起身。那一夜在她心中依然鮮明深刻,而片刻間她竟然對她的回味被迫中斷而惱怒起來。那夜他的溫存和激情是她最珍貴的回憶。那是她應得的,因為她決定那一夜要與他共度。不只為了善盡朋友之誼,更因為她心中那股渴望接近他的私慾。她輕輕歎口氣,隨馬丁進入室內。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8

第三章 不速之客-
    電話中她們母女的交談鬆散且毫無主題。最後莫麗一再向母親保證她過得很好,並且會讓她知道產檢結果,才結束談話。莫麗放下話筒,突然可憐起母親來。她被困在英國,而唯一在世又大腹便便的寶貝女兒卻遠居法國。母親一直想試著說服莫麗回到英國待產,她不信任法國,不相信法國有適當的醫院。其實莫麗何嘗不知道這是母親的藉口,她只能一再耐著性子向母親解釋法國的醫院應該會比英國的好!且食物也不錯。她總小心措詞避免惹母親不悅。

    其實母親不信任的是查理。在電話中她曾暗示想到法國來看看女兒,但莫麗假裝沒有聽出來。自她婚後母親已探望過她兩次,她擔心過於頻繁的探視會引起查理不快。其實她對母親事事大驚小怪也有些吃不消。母親一來,總是喋喋不休地要她注意這個小心那個,且動不動就要她躺在床上把腿墊高,一再提起她和查理分房睡的事,再者,母親每次都要父親同行,父親總是若有所失且渾身不自在,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他總催促母親早點回家,好躲進他那個小型機械廠,避免與人打交道。

    「你媽的電話?」查理突然自她身後出現,語帶戲謔。

    她驚訝地轉身,微笑著說道:「是!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她什麼時候要來?」

    「她不來……嗯——我是說這一陣子。」她笑了笑,接著問道:「找到新馬場了嗎?」

    他友善的擁著她的肩頭一起走向起居室,扶她在沙發上就座後,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沒有。我和場主長談過,我決定把馬匹留在原來的地方。」

    「為什麼呢?」其實她很瞭解她丈夫處理這類事情的原則。如果場主是因為財務或其他相關問題向查理求助,查理會立即找出因應之道來解決問題,因而也絕不會把馬匹遷走。但如果問題是出在場主的經營方式或個人的怠惰,那麼查理必然會不假情面,立即撤走馬匹。

    「噢,他只不過遇到一些問題而已。其實也沒什麼,我決定目前仍然把馬留在那裡。賽馬季還早,也不用急。那——去醫院以前,要不要出去吃個中飯?」

    莫麗不想違拗他的心意,便點點頭。「好啊!可是我們沒有事先訂位……」現在正是美國電影節期間,全城熱鬧滾滾,各大餐廳更是一位難求。

    「那沒問題。」他不在意地回答。

    她笑了起來,不知道他究竟用什麼方法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準備一下就去。」

    他們在餐廳受到熱烈的歡迎和盡善盡美的招待。餐畢,查理向總領班解釋莫麗下午要產檢,需要喝足一點五品脫的水分。沒一眨眼的時間,莫麗跟前便奉上了一大杯水和一杯柳橙汁。查理微笑著看她努力喝完,並關切的提醒她產檢之前切不可如廁。

    他們起身離座,他將她擁在身邊,護持著回到車上。

    ☆☆☆

    產檢還算順利。但當她如廁出來返回櫃檯取掛號卡,事情又有了變化。「啊!魏太太,」櫃檯小姐知道莫麗是英國人,便以英語慢慢地說:「賴大夫有事找你。」

    「謝謝。」接著莫麗輕聲問道:「在哪裡?為什麼呢?我以前並沒有給他看診過。」意識到那小姐一臉茫然,莫麗勉強笑笑轉向查理請他代為翻譯。查理說得一口令她嫉妒的流利法語,而她的法語則不忍卒聽。他從不主動替她翻譯,因為他要讓她在任何機會中都能練習聽講。他的立意當然正確,只是有時會使生活變得複雜得多……

    「她也不知道原因。」查理微笑著告訴莫麗。「也許只是一項例行公事。」謝過了櫃檯小姐,他接過莫麗的產檢紀錄,慇勤地扶著莫麗的手肘往婦產科走去。

    賴大夫遠遠看見他們。他也能說英語!比起其他語系的人,英國人在學習外國語方面顯然疏懶得多。「魏太太,請坐。」他親切地說。「現在,我們想請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好嗎?我知道你曾做過這項檢查……」邊翻著查理交給他的紀錄表,邊點頭說道:「對,是上個月。」他靠向椅背,直視著莫麗。「告訴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背痛嗎?頭痛?」

    「不會。有時候會抽筋、心悸,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不適。」

    接著醫生問她一連串的問題,像是有沒有頭昏、暈眩的感覺?吃得好嗎?有沒有吃含鐵及其他營養素的維他命?莫麗的回答都正常,但心理卻開始焦慮起來。「有什麼問題嗎?」

    「希望沒有。我們也幾乎確定沒有,只不過……」

    她找到查理的手,緊緊握住,心中的恐懼不斷加劇。「只不過什麼?」

    賴大夫歎口氣解釋:「你的血壓高了一點,別擔心,只是比正常情高一點而已。但最好能留院觀察幾天,以確保安全……你不需要太擔心,我們只是希望你得到休息。」

    「我是在休息啊!如果要我多休息,在家裡也可以啊!」她堅持著,臉上閃著憂懼。「胎兒不會有問題吧?」她無力地問道。

    「不會!不會!胎兒很好。你不要緊張。只是他長得小了一點,成長得比我們預期得慢。所以我們希望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只要檢查正常——我相信不會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但下星期你得再回來做一次檢查。」賴大夫站起身,待查理夫婦也站起來後,便送他們到門口。他低頭對莫麗笑笑,輕拍她的肩頭:「別擔心,我相信不會有事的。」

    那為什麼要一再強調呢?她很懷疑。她無助地轉向她的先生,「查理……」

    查理捧住她的臉,俯身對她微笑著。「別擔心了,就照醫生所說的做。你先和護士去,我單獨和醫生談談,瞭解情況到底怎麼樣。去吧!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她苦笑著點點頭,隨護士進入另一間診察室,順從地爬上檯子躺下。醫生說太小是什麼意思?有多小?成長得沒有預期得快又是什麼意思?很不幸地,這位護士不會說英語,而此時莫麗所熟悉的法語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她沮喪地微微歎了口氣,試著放鬆白己。如果她情緒太激動,胎兒的心跳便會加速,而監測器馬上會測出來,他們可能就會要她住院。

    檢測儀器已安置就緒。莫麗敞露著腹部,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傾聽胎兒的心跳聲,以及注視水晶顯示幕上跳動的數字,那位護士緊盯著顯示幕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彷彿結果令人滿意。她把心跳的圖表紙調整好後,安慰性的拍拍莫麗的腿便離開了。

    莫麗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顯示幕,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希望一切正常。只要孩子的心在跳動就不會有事,誰會在乎小不小!但是醫生所謂的沒有照正常進度成長是什麼意思?是發育不全嗎?這是醫生想要暗示的嗎?聽到室外查理和護士交談的聲音,她鬆了一口氣,心情也篤定些,不久查理掀開簾幕進來探視她,邊笑著說道:「這儀器看起來真複雜!」

    「是啊!醫生怎麼說?」莫麗又有些急切了。

    「沒有再多說什麼了。」他走近檢查台,握住她一隻手在雙掌間摩挲著。「我認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輕聲安慰。「他們只是比較謹慎小心。」

    「但是,你有沒有問他孩子成長沒有預期的快是什麼意思?是不是——」

    「莫麗!」他打斷她的話。「所有的情況都很好……這些儀表是做什麼用的?」

    她知道他是明知故問,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以緩和她心中的疑慮。片刻間她對查理的體貼感到絲絲感動。「左邊的顯示幕是孩子的心跳;右邊是我的。」

    「列印出來的紀錄表可以確定情況正常。」他很有信心地注視不斷湧出的紀錄表。

    「圖表看起來不太穩定。」她仍怯疑不已。

    「那是因為你肚子上貼著感應片的關係。別再庸人自擾了。醫生曾私下告訴我說,他絕不是要引起你的疑慮,只是現行的規定是,醫生必須向準媽媽解釋懷孕過程中的所有狀況,這是婦女團體堅持的。然後他又發了一堆牢騷,說什麼今不如昔什麼都變了。」他的語氣接著轉為傲慢。「我很生氣的告訴他,在作法上最好回歸他所謂的傳統方式,給你應有的關心和照顧,不然他的職位恐怕很難保住。」

    莫麗知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但她也懷疑醫生恐怕會低估查理的能耐。婚前她印象中的查理既不會動怒且從不介入任何事。並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她一直認為,那是因為他明哲保身。但後來她更驚訝地發現,一旦真的情勢所需,他也會挺身而出抗爭到底。這是他立身處世的原則。他還在貝克福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一般人總認為他親切、迷人但缺乏內涵深度,然而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嚴重的誤解。也許她幼年時對他的癡迷只是基於一種幻想,但多年來隨著對他愈深入的瞭解,她對他的愛已成長堅實再也無可動搖。

    看著查理在窄小的診察室裡閒踱著,隨意拿起圖表瀏覽,臉上擠著滑稽的表情,然後又把圖表放回架子上……莫麗隱隱有些不安,她害怕他覺得無聊不耐,事實上她對於婚姻生活一直有這一層隱憂,害怕他有一天會厭倦她所試著維繫住的平靜生活。她溫柔地建議:「去喝杯咖啡吧?」

    他的目光投向她,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然後走近,故意以嗅怪的語氣說道:「為什麼要趕我走呢?你覺得我會不耐煩嗎?」他往台邊坐了下來。「你是我太太,再說——」他輕輕撫著她腹部沒有覆蓋感應片的部份。「這是我的孩子,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不知道肚子裡是個小羅倫?還是小蘿拉?」剛結婚時她便問過他,孩子生下來要不要取名為羅倫以紀念他的亡友。他欣然同意,並決定如果是男孩就叫羅倫;女孩則叫蘿拉。但此刻她根本不在意是男孩還是女孩,只求孩子一切平安正常。

    查理轉向監測器,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曾經讀到過,如果心跳維持在四十以下,就是男孩;超過就是女孩。」看著顯示幕上的數字一下子從三十八跳升到五十,不一會兒又掉回三十六,他笑得很是開心。「恐怕是還沒有決定性別,正在猶豫不決吧!」

    「可以了——」護士小姐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當她走近儀器撕下紀錄表時,莫麗緊盯著她的瞼。她轉向莫麗露出笑容說:「很正常。」莫麗一顆懸巖的心才終於放下。但她同時注意到護士極其挑逗的對查理笑了笑。

    他以法語詢問護士一些事情,她也正常的回答。接著她似乎說了些什麼轉移話題,而查理陡然站起身但語氣溫和的回應她。那護士霎時面紅耳赤,急急地解下連接在莫麗身上的儀器。而以女人高度的想家力,莫麗不難猜到那護士究竟對查理說了什麼。

    查理替她理好孕婦裝,然後扶她起身。「我們可以回家了,護士說一切都正常,但下星期三還要再來一趟。」

    她再調整了一下衣服並拿起皮包,才讓查理扶著走出去。她平靜的問他:「你剛才說了什麼讓護士突然臉紅?」

    他彎身在她臉頰上淺淺一吻,溫柔地答道:「我告訴她請她自重,我是一個幸福的有婦之夫。」他真的幸福嗎?他們走向車子時她真想問他。或者他只不過刻意在扮演一個顧家的丈夫和准爸爸的角色,以期度過目前的過渡時期?她心下歎了口氣,責自己太不知足。

    ☆☆☆

    「來,我們上樓去。」一回到家,查理便堅持要她馬上躺下休息。「醫生說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們哪裡也不去。」他邊扶著她在床上坐下。

    「不,」她溫柔地反駁。「我們要按照原訂的安排去參加聚餐。不過是坐著吃吃東西,也不需要站著或做其他的事。我想出去走走,省得老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他俯視她好一會兒,略略皺眉,然後終於點點頭。「好吧!但我們只待一下不能久留。」替她脫下鞋子,他扶她躺下並為她拉上被子,還將她週身的被縫塞實。他坐在床邊,輕輕地撫順她的頭髮,然後說:「好好睡一覺,我七點鐘會叫醒你。」

    「好——查理?」當他起身走到門邊時,她溫柔地叫住他,「謝謝。」

    「沒有什麼好謝的,莫麗。」他幽幽地說,「沒什麼。」

    鼻子一陣搔癢驚醒了她,睜開眼,看見查理正坐在床緣,手上拿著一根白色羽毛。

    「我剛才出去散步的時候撿到的。」他微微一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好。」她想,如果她能伸開手臂將他拉近身邊親吻他,會覺得更好。「很好。」她再重複一次,強使自己露出笑容。

    「我從剛才一直在想……」他似乎陷於自我的思緒之中。「你和我之間的事。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到外面散步並想了很多事。我突然發現我是真的很高興和你結婚。我希望每天回到家中能夠看見你,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在醫院裡醫生所說的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使我突然感到害怕會失去你。我不得不反省自己曾經對你那麼自私過。所以,我想請你原諒——」

    「不,你沒有——」她幾乎哽咽了。

    「是嗎?」他自嘲似地笑笑。「其實我們兩人都害怕面對真正的自我。我知道你也有這樣的感覺。記得以前在貝克福的時候,你並不是這樣溫順。我想說的是,我們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你在這裡不快樂,對不對?」

    「不,我非常快樂。」她想,她可以更快樂,但是……「你呢?」

    「我?」他有些意外,彷彿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當然,我剛才不是已經講過了。也許該是我改變的時候了,變成一個正當的生意人……」

    「你已經是正當的生意人了,我不要你再改變什麼。我喜歡現在的你。」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工作有多努力?他的風流只是表象?或是他認為只要供得起她某種水平的生活,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不,他必定不會這麼想。

    他把頭靠在她肩上,這個動作令她有些驚訝。接著,他在她身邊躺下。「你在被子裡,我在被子外頭。」他幽默的說著。「要一直這樣嗎?」他平靜的補上一句。

    她不確定他話裡的意思,只靜靜地躺著,希望他沒有別的暗示。「你要一直這樣嗎?」她小心地問他。

    「不。」他眨著眼望向她,緩緩展露出笑容。「說來好笑!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獨行俠,但是現在我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你會是什麼樣子。莫麗,你能夠給人安定的感覺,你使這個房子成為一個家。」他輕輕地把她的臉扳轉向他。「但有件事……我們得等到生完孩子才能做,為了你的安全。我想我可以等——」他調皮地接續道:「但是,現在——」他擁近她佔據了她的唇,並微微發出滿足的低吟聲。他持續地吻著,沉浸在無邊的歡愉之中,他稍稍抬起頭時,充滿笑意的眼中全是她。隨著一聲滿足的歎息,他把頭再靠回她肩膀,一隻手臂小心翼翼地橫在她腹部上。「真好!」他閉上雙眼,似乎想就這樣沉沉睡去。

    「查理!」她有些好笑地推推他。「我們要出去了。你不想去嗎?」

    「不想。」他翻身趴在床上。「但我想我們還是要去。我有一些資產上的事必須要見史汀。」他含含糊糊地說著。然後轉向她微笑道:「趕快準備準備,嗯?」他慵懶地起身下床。「我去讓馬丁準備一些簡單的點心,等會兒樓下見。」語畢他蹣跚地回自己房裡。

    剛才他對她說的話是由衷的嗎?一陣飄飄然的興奮襲來,她交叉手臂保護著肚子。天啊!她希望真是這樣——她終於擁有了她夢寐以求的美好婚姻。她以手指輕撫著嘴唇,唇上仍留有他的餘溫,她閉上眼專注地回味他剛才的吻,她渴望更多,更多……

    她沐浴上妝完畢後,敞開衣櫥大門考慮要穿哪一件衣服。她有太多查理買給她的孕婦裝,雖然她堅持那是一種浪費,她根本就穿不完,但他仍執意要全部買下。最後她選了一件絲質的衣裳,穿上後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雖然大腹便便,看起來依然很美。她彎下身取出搭配的鞋子時,腹部突然一陣刺痛。

    她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只不過是抽筋,以前也曾經有過。她小心地站直身子等了片刻,確定沒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她感到孩子在肚子裡踢動,不禁笑了起來。

    「莫麗?」查理溫柔的聲音穿門而入。

    「進來——我就快好了。」穿上鞋子,她轉身拿起皮包。「好,可以走了。」她邊轉向查理邊明朗地說道。他注視著她,臉色有些變化。「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沒事,真的。」她挽住他的手臂。「真的,只不過抽痛了一下,現在已經好了。」

    「我們還是留在家裡好了……」

    「不,我真的沒事,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去坐坐而已,不礙事的。」她順勢轉移話題,舉起手摸著他的翻領,說道:「你看起來非常稱頭。」不只稱頭,更是英氣逼人。他的晚宴服裁剪得非常合身,樣式質料具屬上乘,無一絲皺摺。

    他眼中的憂慮被喜悅所取代,他向她略為鞠躬以示感謝她的讚美。「我可能會到娛樂賭場轉轉,」他解釋道。「所以才穿上晚宴服。你不會介意吧?只待幾分鐘而已。」

    「那你先送我回來吧!這樣你去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啊,你真瞭解我。」他伸出手臂讓她挽住,一起往門口走去。

    ☆☆☆

    為他們開門的正是費妮。大約她看到他們的座車抵達,便搶先出來應門,想最先和查理打招呼。莫麗對費妮總是持有不太寬容的想法。

    「親愛的!」費妮誇張的朝查理喊著。親吻兩頓的禮貌性儀式,由費妮做起來卻成為激情的擁抱。莫麗雙拳不禁緊握,她真想給費妮一些難堪,但是宴會一開始就讓女主人下不了台,豈不大殺風景!那女人仍刻意冷落莫麗,拉著查理進入室內並明顯的想使莫麗落單。但她並沒有得逞,因為查理始終緊緊擁著莫麗,他知道費妮的用心。

    「晚安,費妮。」查理關上門後才回應費妮剛才的熱烈歡迎,但態度卻極客套。費妮只聳聳肩,便引領他們進入正廳。很明顯他們是最後抵達的,在座已有四對夫婦,但都是莫麗先前見過面的。她盡量笑得自然並隨查理上前和他們一一握手。莫麗對於這種見面握手的方式總覺得難以適應。即使在一天當中不久前才見過面的人,再見面時仍要握握手以示友善。據說這個習慣最初是要證明雙方手裡沒暗藏短劍,這麼看來,法國人似乎比別種族裔的人更具有「笑裡藏刀」的民族性,或許只有義大利人差可比擬。

    「為什麼偷笑呢?」大家往飯廳走時,大衛走到莫麗的身邊輕輕問她。而當他為她扶椅就座且在她身旁坐下來時,他又重複問了一次。

    「喔,只是一些有關於刀子的想法而已。」她調皮的說道。

    「只是普通的刀,還是特別的刀?」他幽默地詰問她。「打倒假想敵用的嗎?莫麗?我猜你第一個想打擊的人是我太太。」他仔細審視她臉上的反應,似乎對她的驚訝感到滿足。「你以為我不知道費妮對你先生的想法?你以為我沒看到也沒聽到?其實我全都知道!」

    「知道什麼?」莫麗輕輕地問。她懷疑他銳這些話的動機。

    「其實查理並不會在意費妮的行為,也就是說,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只不過是害怕。」大衛並沒有正面回答。「所以,不妨對她寬容些,這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她害怕什麼呢?」

    「因為她怕老。不管我對她說過多少次,四十歲的女人比二十歲的迷人嫵媚得多,她就是不相情,很悲哀,不是嗎?」

    「嗯。」她點點頭,心下隱約對費妮感到歉疚。她過去對費妮有太多偏見,並把她想成是個極庸俗愚昧的女人。「對不起……」莫麗平靜地向大衛致歉。

    「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莫麗。比我們這群人都要好得多。」語畢,大衛便轉向另一側,因為有位女士正問他一個問題。

    查理坐在莫麗另一惻,再下去就是費妮的位置。第一道湯端上來時,莫麗覺得她的胃口不錯,並對週遭嗡嗡的交談聲感到相當親切,她自忖那些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對話。除去華服寶飾,他們其實和各行各業人的聚會沒有兩樣。她母親有一次從晚宴回來說的兩句話令她記憶深刻,她說:「同樣的對話,同樣無聊的人。」其實人就是人,不管來自什麼階層和生活,唯一不同的只是措辭和衣服而已。唯有和不同的人在一起談著不同的話題,人生才會變得有趣。當然,就像她和查理,她想著,心中漾起了滿足的感覺。

    侍者上前為她更換菜盤時,她正回味著出門前查理溫柔的親吻,於是她以微笑向侍者致意,那是她情緒的延伸。查理和對面的史汀交談,完全冷落了身旁的費妮,而莫麗第一次替費妮感到難過了起來。大衛仍然和他另一位鄰座交談,因此莫麗可以隨心所欲傾聽著英法語混雜的隻字片語。其中一些她聽得懂的片段頗能夠引起她興趣,尤其是關於他們那棟房子和馬丁並不是由撲克牌牌局中贏得的。她不能完全聽懂他們所說的話,但她相信查理在這件事情上故弄懸虛好吊大家的胃口。然而她想不透他的用意為何,其他的人顯然也不太清楚。她可以瞭解為什麼他不告訴外人實情,但何以連她也包括在內呢?他是要她認為他就是個賭徒嗎?還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有雄厚的經濟能力?她知道他不可能沒有錢,否則他根本無法維持目前的生活型態,更何況他還大手筆的為她消費……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對桌傳來關切的問話,莫麗陡然回到現實,眨著眼望去,是史汀的太太維莉。

    「噢,抱歉!維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在座的幾對夫婦中,莫麗最喜歡的就是史汀夫婦。他們兩人都比莫麗大十歲左右,且都令人難以置信地親切隨和。

    維莉迅速看看兩側確定沒人在聽,便輕輕問莫麗:「今天產檢怎麼樣?」

    「噢,正常。」她反射性回答。「下星期我還得再去做一次檢查。」

    維莉臉上閃過一陣戲謔,接著她轉為嚴肅的說:「是賴醫生嗎?」

    「是……可是……你認識他嗎?」

    「當然,他也是我的醫生。他是不是告訴你胎兒太小?」

    「對!」

    「然後你就開始害怕對不對?別傻了!他也告訴過我胎兒太小,但是我竟然生了雙胞胎!所以你別聽他的,只要自己小心些就好了。」

    莫麗真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先前所有的疑慮都一掃而盡,她由衷感激地對維莉展露出微笑。這時侍者正要端上甜點,但她婉拒了。同時她感到查理正輕拍著她的腿,便轉向他。

    「還好媽?」他平靜地問道。「你一直很安靜。」

    「我一向很文靜的。」她逗著他。

    「不是一直都這樣。」他反駁,然後露出他慣常令她心動不已的笑容,使她覺得溫馨和備受寵愛,他再接續著說:「不管怎樣,我想我該帶你回去了。你看起來有點累,而且擔心了一整天,所以我們趕快回家,然後上床。」

    和他一起嗎?她心中興奮地期待著,她毫無異議地隨查理起身,先以微笑向大衛和費妮致謝,再向其餘的人揮手道別,便偕同查理一道離去。

    「今晚還不錯吧?」驅車返家途中,查理輕輕問她。

    「嗯,還不錯。」她原想提起席間她所聽見令她疑惑的片段對話,但隨即覺得那不是很迫切需要追問的事情。「你還要去娛樂場嗎?」

    「不了,我改變主意,今天不去了。」說著邊向她投以一個淘氣的微笑,令她心跳不已。很快地,他們已抵達家門口。

    一如往常,迎接他們的是一室的燈火通明,但今晚馬丁卻不尋常地在等門。「愈老愈不嫌麻煩啦,馬丁?」查理隨口逗他。「你不是一向都不等門的不是嗎?」

    「對啊!」他臉色不太輕鬆。「可是我總不能把客人擺著,自己上床去睡覺呀!」

    「客人?」查理和莫麗異口同聲同表詫異。

    「是夫人的朋友。她已等了幾個小時。我已替她理出一間客房了。」說著他轉身引領走向起居室,為他們打開起居室的門。「請——」

    莫麗一見到來人便幾乎要失去身體平衡。不!她心中極力排拒著。不要現在,不要在一切都趨於美好的時候!但眼前的人的的確確是安妮——唯一知道她多年癡心妄想和前來多維爾真正理由的人。莫麗太瞭解她是一個根本不會保持緘默的人,她一定會抖出莫麗不欲查理知道的許多事!以前在學校時安妮就是眾所周知的好事者,傳話時不是穿鑿附會就是誇大渲染,彷彿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現在莫麗所能做的,便是在她開口之前先制止她,但這卻好比要在沙漠炙陽下阻止冰塊溶化一樣,根本徒勞無功。

    莫麗並不是對安妮心懷惡意,也從來無意要使人為難。但安妮的到訪無疑會掀開她的底牌,她不得不亟思有所提防,然而眼前的情況,使她除了希望查理突然耳聾或安妮突然失聲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查理永遠也不會瞭解,此刻的她是多麼的心急如焚!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29

第四章 洩密-
    「莫麗!」安妮張開手臂趨前走向莫麗——事實上她唯一的朋友。「你看起來好極了!」不等莫麗有所回應,她又搶著就:「這麼高雅,這麼有品味!哇!你身上這件衣服一定很貴吧?難怪你會這麼積極地一路追他到這裡。」她笑著繼續:「如果有人能替我買這樣的衣服,我也一定會死追不放的!啊,莫麗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莫麗難掩惱怒地說。只有安妮才會在短短幾秒鐘裡說那麼多不中聽的話。她微微一笑。趨前輕吻朋友的雙頰。她原想趁靠近安妮耳旁時低聲地予以制止,卻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安妮快速擁了擁她便放開手,逕自走向查理。

    她偏著頭站在查理跟前。姿色平庸的臉上洋溢著喜悅,令人很難不受到感染。「啊?你就是查理!現在我總算明白莫麗為什麼會那麼癡迷了!」她伸出手準備要和查理握手,但當查理扶住她肩膀俯身親吻她雙頰時,她極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好,安妮!」他莊重地寒暄。「真高興見到你。」

    「莫麗向你提起過我嗎?」安妮有些意外地問道。

    「你是她的朋友——」巧妙地避開了可能會令客人尷尬的答案。

    「是啊!不過老實說,認識我的人都不太願意談起我,甚至在街上遇見也會做意避開。但是莫麗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對不對?」她轉向莫麗徵求她的附議。

    「是——」莫麗勉為其難地附和,瞥見查理眼中有絲絲戲謔,儘管他的態度依然莊重。

    「而且我們什麼事都告訴對方,我很高興事情這麼順利。我是說,我一直以為你會生氣……」

    「安妮!」莫麗急急打斷她的話,但卻引來安妮和查理詫異的眼神。她有些發窘地笑了笑,不太自然地說:「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她吞嚥了一下接著說:「但是現在很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們明天早上再好好談。」

    「噢!我真是的!真對不起,莫麗,我忘了你有身孕!我想你一定累了。」

    「你不累嗎?」查理饒富興味地問安妮。

    「我啊——一點都不累!我大概不需要太多睡眠,但有些人不一樣。我媽對我總是遲遲不肯上床睡覺而傷透了腦筋。就是以前小時候,我也——」安妮一開口總是滔滔不絕!

    「安妮!」莫麗打斷她的話。「坐!」像是命令似的。

    安妮發出輕微的笑聲坐了下來。莫麗覺得又好笑又有些擔心,在她能夠扭轉情境之前,不知道安妮又會說出什麼話來。「現在——」她拚命想轉移話題。「你吃過了嗎?」

    「噢,吃過了。可愛的馬丁為我弄了些東西吃。你們是在哪裡找到他的?」她又岔開話題。「他真是太難得了!像是書裡面寫的一樣。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安妮!你要不要喝點飲料?咖啡?茶?還是威士忌?」這回是查理打斷她的話。

    「有馬丁尼嗎?」她期盼地問。

    查理低聲笑笑,走向吧台為她調酒。「混合的?還是純酒?」

    「噢,能不能給我一杯混合的,要搖勻不要用攪拌的。」她熱切期待的神情令莫麗和查理不禁莞爾。

    「當然。」查理客氣地回答。但接著他卻出人意外的說:「你剛才說以為我會生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他邊調著酒。

    「她是說她的不請自來。」莫麗搶著替安妮回答。「我想她是這個意思,對不對,安妮?」她意味深長地對安妮點點頭,希望兩人間有那麼一些默契。

    「不!當然不是!我知道你不會介意我來看你的。我是指你追求查理的這件事!」

    「追求?」莫麗嘲弄地反問。「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

    「才不是呢!你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相信查理不會介意才對,是不是?」她轉向查理詢問道。

    「當然不會。」他淡淡地。「說來聽聽吧!」

    「噢!你!」安妮瞠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以為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呢!你不知道莫麗假裝是要來多維爾找祖父的墳墓,實際是為了找你?我猜你一定會覺得好笑,但我覺得好浪漫!我是說,從十歲就開始的幻想,最後居然美夢成真!」

    「十歲?」查理輕聲問道。

    「嗯——對,我想是十歲沒錯,對不對,莫麗?」

    莫麗倒向椅背,感到一股近於認命的無奈。她知道這是遲早是會發生的事,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童話故事並不是都有著快樂的結局。她無法否認或反駁安妮的話,多餘的辯解只會適得其反愈描愈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面對現實,但她仍然希望查理不會把安妮的話完全當真。為了將可能的負面影響減至最低,她刻意輕描淡寫的解釋著,「其實只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幻想著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跟一般十歲孩子所想的一樣。」

    「不,告訴我。」查理出其不意地說。

    莫麗從不曾聽過他以那樣的聲調說話,她看著他,怯怯的說:「沒什麼好說的,安妮只不過是在逗你已——」

    「是這樣嗎?」查理轉向安妮,平靜地問。

    安妮看看查理再看看莫麗,臉上刷地一下緋紅。她直覺他們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說她絕沒有要尋查理開心的意思。莫麗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今天這些話如果是安妮以外的人挑起的,莫麗會認為那人居心叵測,但是對於安妮,莫麗還能說什麼!她知道安妮並沒有惡意,只是有時候不太聰明罷了。就像如果有人話中帶刺的損她,她多半還聽不出來呢!

    這時查理將調好的馬丁尼遞給安妮,邊說:「莫麗累了一天,應該要休息了。是不是,親愛的?」他轉向莫麗像是要為她解圍。

    「嗯。」她平靜地附和。

    「那就你先上樓去睡吧!我相信安妮不會介意的。」接著他溫柔的又催促一遍:「回房去吧!我再招呼安妮一會兒。」

    這是莫麗最不願見到的狀況。她知道她再怎麼堅持也於事無補,一旦查理決意要和安妮單獨談談,他無論如何也會找到機會。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解讀其中單純的訊息——你去睡覺,我要和安妮談談,發掘出自十歲以來真正的你!莫麗心裡難受極了,即使現在安妮知道保持緘默也無法使她好過一些。安妮在不知不覺中捅出大紕漏,傷害了她的朋友,她一定會盡量補救,把話說圓,且向查理強調莫麗是多麼地愛他!但她一切的補救只會愈描愈黑!

    「對不起。」安妮親吻莫麗道晚安時,在她耳旁低聲說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不知道這些事?我真的沒有想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愛你的,你已有了孩子和一切。」

    「是啊!別擔心,我們明天早上再談。晚安!」莫麗安慰她。顯然安妮從不曾想過男女之間輕率的性關係,即使有,也認為絕不會發生在自己和莫麗身上。對於浪漫的安妮而言,她會和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必然是因為她深深愛著他,沒有其他任何理由會使那件事發生!

    莫麗慢慢走上樓,感到空虛、疲憊,和冷。她不太確定查理是否會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如果不會,那麼他必然會明白他們在港口的邂逅不是偶然,而是一種經過計畫的引誘。如果能讓查理相信安妮的話只不過是她個人的誇大之詞,也許事情會有不同的結果……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向窗戶停靠在窗台邊。再多的推測也於事無補,查理依然會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她無法入睡,她想,查理在和安妮談完了之後應該會想聽聽她的說詞。她期待能得到澄清的機會。

    查理和安妮並沒有談很久,莫麗便聽到他們上樓來,然後查理向安妮道晚安,以及安妮關上房門的聲音。莫麗轉向房門緊盯著門把,果然,它正緩緩開啟……

    查理輕輕地關上門,逕自走向莫麗面前。他沉默地審視莫麗好一會兒,目光堅定但面無表情。終於他開口說:「看來我一直被別人愚弄,連個傻瓜都不如。」

    「被愚弄?」她不解地皺著眉頭。

    「當然你又會否認!我知道!我們能不能真正把話說開來?可以嗎?我一直懷疑你到多維爾來不完全是為了找你祖父的墓,有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無法忍受被困在家裡。但是我沒想到你利用我當作是掙脫枷鎖的途徑!」他平順的聲音裡透露出憎惡,繼續說道:「你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但是我想我可以瞭解,也可以原諒,因為我喜歡你。」

    「不是,這和我家裡沒有關係。」她無法承受他聲音裡的嫌惡,痛苦地低語著:「如果你一開始就懷疑我來多維爾的目的,為什麼——」「為什麼我從來不說是嗎?我不提是因為我喜歡你,替你感到難過,因為我很瞭解你在家裡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我想你不願主動告訴我家裡的狀況,是因為你會覺得難堪,這一點我很尊重,因此我願意相信你表面上的說詞。」

    她彷彿於泥沼中,感到深深地無助。她注視著他,突然迷惑了起來,她可曾真正瞭解過他?除去了幽默和魅力,他竟然是如此的嚴厲、頑強和一絲不苟。現在的他認知清晰、判斷準確,是典型的商場中人,也是造就成功生涯的查理,但卻是她最感陌生的部份。

    面對查理咄咄逼人的態勢,她只能無力地垂下雙肩。她尋視他臉上是否有一絲憐憫的神色,但落空了。他毫無表情,既不溫和也不僵硬,既無憤怒也無諒解。她不知道安妮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她只能半否認地說:「也許是有這樣的事實,但你的話太誇大扭曲了!」

    「你處心積慮要套住我?」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的可怕。她甚至寧可他以冷漠或譴責的口吻對她說話,或許一場激烈的爭吵會使她有勇氣說出真正想說的話。但查理依然一如平常,沒有任何失控的表現。他從不會在氣頭上和人做情緒性的對峙。「不,不是處心積慮,我也無意要套住你。」莫麗反駁。

    「是嗎?你明知道我在這裡,卻以尋找祖父墳墓為題來此找我。」他接著以總結地說:「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算計著……」他的聲音依然柔和。

    「不!查理!」她絕望地反駁。「不!我沒有——」

    「不是?」他反詰她。「那你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咬住下唇轉頭望著窗外,一時之間千頭萬緒,她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想要接近你……」她喃喃自語著。「好看見你,即使是遠遠的一瞥也好。就像是……染上酒癮的人需要酒精一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不能自已,我就是無法克服心中的渴望……」她轉向注視他臉上的表情,然後續說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任何事情,也從不奢望什麼,我只想接近你。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為難你或連累你。」

    「那為什麼要假裝?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當你在港口停好車時就已經看到我在遊艇上,但你卻假裝沒看到故意走開,你知道我會跟上去叫你,然後說:『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就算你那時候不方便說什麼,後來在咖啡店裡你也沒有說實話。」

    「怎麼說?我能說什麼?」她心緒混亂地反問他。「說我來這裡是因為我不能離開你?我需要見到你?你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你大可直接到我遊艇,告訴我你知道我在這裡,利用探望祖父墳墓的同時順道來看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我也很高興看見你,會帶你出去走走聊聊,你何必要假裝呢?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來處理,不需要用那麼拙劣的方法!」

    「這些我都知道。」她無助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我怎麼跟你解釋?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知道任何正常人都會怎麼做,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做到。」

    「為什麼?」他真的感到疑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果我知道,也許就能自我控制。在我生活的其他方面,我都是一個理性的人,能夠掌控事情的前因後果,能夠客觀睿智。但是一碰上你,查理,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事!從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一群牛正追趕我跑向池塘,而你替我解了圍,從那時候起你就一直在我心裡,再也沒有離開過我,我沒有辦法擺脫掉你,別以為我沒有嘗試過要忘了你……」她的語氣轉為無奈。「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

    接著是一陣短暫而痛苦的沉默。查理似乎在推敲著她的話,然後平靜地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你父母知道嗎?」

    「沒有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在內。」她疲倦地否認。

    「那為什麼只單單讓安妮知道?我認為她是不適合分擔別人秘密的人。老天啊!莫麗!她什麼都會說出來!」

    「我知道。但是,我很難向你解釋……我和她以前在學校裡常在一起,她沒有朋友,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對她好,因此她常來找我。她好像覺得要回報我,因此不管我有什麼事情她都會刻意維護我。像你解救我的那件事,被學校中的一些男生拿來當做笑柄,安妮就是站在我這邊一起對抗他們。有一天我把你指給她看,從此以後,如果她聽到任何有關於你的議論或報紙報導,她都會告訴我——你知道的,你在貝克福的名聲並不太好,常惹人議論……」她停頓了一會兒想緩和一下氣氛。「這著多年來她不曾間斷過。我想,我曾經在最脆弱的時候向她坦白過一次對你的感覺,大約是在十四歲的時候,她就一直記住了,長大以後我再沒有跟她說起任何事了。她所說的一切大概都是她自己想當然耳的看法。她從來不知道我對你真正的感覺,只是不斷地提供我有關你的消息……」

    「就是她告訴你我在多維爾?她提供你刊有『漫遊者』號照片的雜誌?」

    「嗯。但我沒有告訴她我要來多維爾……」

    「你媽告訴她的。當她聽說我們結婚而你又懷孕時,她把事情整個想一遍……」

    「就認為是童話故事的快樂結局,這全是她自己的想法。」莫麗有些感傷地結論道。她轉向窗戶望著街燈!沮喪地想著,任何人有像安妮這樣的朋友,究竟是幸福還是詛咒。見查理一直沒有回應,她轉而注視他,他臉部線條像是雕刻出來的,神色淡漠,依然流露出一絲憎惡。「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莫麗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裡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直截了當地回答。「如果我不認識你,也許就會相信。但是我『太』瞭解你了。你自己也承認被困在貝克福。你說父母不想讓你離開;說你感到窒息;說你的父母因為害怕再失去你而加倍的限制你……而我,則提供了你脫離一切束縛的管道,因為你結了婚就必須離開家。在貝克福你能嫁給誰?沒有人。再因為你不曾到任何大城市工作,也沒有機會認識對象!所以你想到了在你認識的人中有個有錢人,過著只有在你夢想中才能得到的生活……就像安妮說的,你一直渴望能夠有人供你四處旅行,讓你隨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那只是開玩笑的話呀!該死的安妮和她的大嘴巴!」莫麗氣惱極了。「只是學生時代的戲言而已!」她一再地重複,堅決否認他的指控。「查理!別這樣,你知道女孩子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說那些話時我大概是十四歲,我好像是說有一天我嫁給一個有錢人,而且還要英俊、有名——你知道就是這一類的話。」

    「是,我知道——」他平和地同意。「就我經驗所及,那些女孩長大之後仍然不擇手段地追求財富!或是會嘗試那麼做。」

    她猛然注視他,目光瞬間變得銳利。「你現在也認為我是其中之一?」

    他堅定地點點頭。「是,莫麗,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看法。你知道,我剛好也很瞭解你父親的財務困難——」

    「但那是幾年以前的事!」她近乎喊叫著,對他扭曲的認知感到恐懼。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財務問題已經解決了,你不需要再資助他們了?是嗎?」

    「看來安妮的確講得很多!」莫麗的憤怒陡然升高,聲音也變得刺耳。「不錯,我是在幫他們,但這和我來這裡無關!」

    他根本無需回答什麼,他特有的輕蔑表情說明了一切。他注視著她,嘴角牽起一記冷笑。「癡狂……」他輕輕地說。「真諷刺啊!我當初離開家就是為要逃避某種癡狂,想不到末了卻又踏進它的陷阱裡。別人也許要笑,但此時此刻只有我笑不出來!」

    她不太明白他說的話,只覺一陣痛楚自心深處擴散開來,她垂下頭。他認為一切都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但事實並不是那樣。「啊——查理……」她想再解釋些什麼,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但他刻意移開身子,使她的手突然失去支撐而垂落下來。她瞬間感到極度的空虛,沒有力氣再做任何解釋。事實上即使她再說什麼,他也根本聽不進去!也許該讓他冷靜一段時間,而她最好暫時離開……「你要我離開嗎?」她平靜地問道。他沒有回答,只一逕面無表面地看著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歎口氣,她啞著聲音顫抖地繼續說:「明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回貝克福。當然,孩子生下來以後我會讓你知道。」

    「當然……」他的聲音仍然平靜。「沒有哭鬧?沒有辯解?沒有澄清嗎?莫麗?」

    「不用了。」她空洞地回答。「我只要離開,不需要裝腔作勢。」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話,但他永遠不會瞭解,當她親口說出時,她的心是如何地被自己的話刺痛。

    「好一個不裝腔作勢!」他譏諷地問:「那我得付你多少錢呢?」

    她抬頭看著他,眼中反映出震驚和傷害。她喃喃地說:「我什麼也不要,查理……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要傷害你,或是要讓你痛苦,同樣地也從不曾覬覦你的財富。再說,既然你覺得受騙了,又何必要付錢呢!受騙?」她頓了一下,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無意欺騙,從來就沒想過要欺騙,我並沒有奢求什麼。人生總有一些事需要冒險,贏了當然很好;輸了就只能承受痛苦。不需要怨天尤人。查理,你應該瞭解這些——因為你一直在走險路。」

    「但我從來沒有也絕不會以人做賭注……」

    「嗯。」她只得同意他的話。他向來不會牽連任何人。她無奈地想著她的所作所為的確侵犯了他的為人原則。「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她以平靜的口吻說著。「但我們至少有友誼,我原希望那樣就夠了。然後我能夠讓你快樂……」她自嘲地笑笑。「也許不能使你很美滿,但至少生活還愉快。」

    「你滿高估自己的。」

    一陣痛苦和屈辱襲來,她垂下頭獨白似地說:「我是這麼以為……」但她也不是全無依據,安妮出現之前,他不是早已說過他很高興和她在一起!

    「那你的懷孕呢?」他仍不放鬆。「也是計畫的一部份?」

    「不是!」她斷然地否認,連他都能感到她的震驚。「我的天哪!你真的以為我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把一個新生命當作工具而全然不顧它的未來?」

    「但是你並沒有避孕——」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時你深受痛苦、打擊,而我就在你身邊。沒有任何預謀——只是就這樣發生了!不管你怎麼想,」她急切地說,「就是不要有這個想法。」

    「羅倫的意外發生,你就在我身邊,你很快地看到機會並掌握住……」

    「不!」但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那晚她原該離開,但她卻刻意留了下來。然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怎麼能走?「哎!查理!」她幽幽地說:「你從來不知道深深愛著一個人的感受。要一個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傷害、受痛苦!但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是最大的煎熬!這不是可以預謀的或是能夠利用的情境。當我來多維爾,並沒有任何要和你發生親密關係或結婚的念頭。我只想看看你,知道你很好,然後接近你,只要短短的時間就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的……就這樣發生了……」她無奈地做結。但她相信他永遠不會瞭解那樣的感情和感受。不,他並不是完全的冷漠,莫麗思緒一轉,她想到他對於羅倫的死所表現出的情感,以及他先前所說的,他離家是為了逃避某種癡情。那麼他多少應能體會她的心吧?

    她身心俱疲,無力地靠在牆上看著他。她原不該嫁給他,不該答應他的求婚!只是她抗拒不了心中的激情。但他為什麼要向她求婚?如果他懷疑她的動機……「你為什麼還要我嫁給你?」她平靜地詰問他。「如果你認為是我刻意要引誘你……」

    「為了孩子!我必須負起責任。而且因為我喜歡你,我以為我瞭解你。否則,我根本不會這麼做。」的確,否則他絕不會娶她,他會選擇真正適合他的伴侶。

    「我明天一早就走。」她落漠地說。

    他仍看著她,審視她蒼白的臉龐,然後搖搖頭:「不行。」他的聲音極冷。「你所有的產檢報告都在這裡,而且這裡的醫生、護士你也都熟悉,產期也訂好了……不行,你得留到孩子生下來。」

    怎麼待下去呢?她懷疑。知道他輕視她,她怎麼能留下來?不是待幾天而已,是好幾個星期,她無法面對日益冷漠的查理。「不!」她喃喃地說。「我——」

    「這件事沒有討論的餘地,莫麗。」他直截打斷她。「你要待到孩子出生。」

    然後呢?回貝克福?帶不帶孩子一起回去?她想問他但不敢問。如果他還沒有想到這層上頭,她無需現在就去刺激他。儘管她沒有權利強求他的愛和諒解,但她絕對有權利爭取這個孩子。如果有必要,她必然力爭到底!她可以失去查理,但絕不能失去孩子,這是她無法承受的事。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任何人!」他強調著。「可以嗎?」

    「好。」她的聲音再無任何起伏,平靜如一灘死水。

    「很好!你要表現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好好招待安妮,去除她的疑慮。另外,對我的朋友也要像以前一樣,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讓任何人起疑。」

    疑心什麼?他真的相信自己被一個女人耍著擺弄?還是他無法接受一個癡情女子的脆弱?那麼他為什麼不立時做一番了斷呢?真的只是為了要看到孩子出生?莫麗一時之間心緒陷入混亂。她疲憊地點點頭,然後看著他轉身走向房門。房門開了又關上,莫麗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她對他再也沒有任何權利,而他對她也再沒有感情。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的來臨會如此重重地傷害她。淚眼模糊中,她踉蹌走向床邊,鋪床就寢。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0

第五章 憤怒-
    「一切如常!」莫麗記起查理的話,空洞地笑了笑。一整夜她難以入眠逕自垂淚,晨起時難掩雙眼浮腫。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嵌一記微笑在臉上,才敲敲安妮的房門進入房內,安妮已梳洗更衣,拘謹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不敢下樓。」安妮怯怯地說。「我坐在這兒幾個小時了。」

    「幾個小時?」莫麗難以置信,現在不過九點罷了。看見安妮一臉憂愁神色,莫麗只得極力展顏安慰。「別傻了!」她親切地拍拍安妮。

    安妮瞥一眼莫麗,隨即歎了口氣說:「我真的很抱歉,莫麗。我知道你哭了!」

    莫麗知道無從掩飾,便扯了個謊。「這是因為懷孕身體不舒服的關係,和查理無關!」想到昨夜和查理的談話,她不禁歎口氣,但隨即又警覺地保持正常的音容。「好了吧?我們下樓吃早餐,然後再決定今天要做什麼。」

    自他們婚後,這是第一次沒有查理在座的早餐。馬丁沉穩合度地服侍女士們就座、進餐,並向莫麗說道:「先生一早就出門,並交代說傍晚會回來帶兩位女士去娛樂賭場。」

    「知道了。謝謝你,馬丁。」莫麗平靜地回答。「這裡沒事了。」隨著莫麗的指令,馬丁向女士們微微欠身點頭便退了下去。

    馬丁一退下,便惹來安妮一陣咯咯笑聲。「哇!真了得!他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

    莫麗微笑著點頭。「是呀!有時候他說法文考考我,有時候又說英文把我搞混。」她頓了一下轉開話題。「今天我們開車沿濱海公路走,我帶你看看當年盟軍登陸的海岸。史跡非常多!讓人憑弔那些壯烈犧牲的無名英雄。有些地方仍保存著地下碉堡,甚至戰時留下來的炮座、槍支都原封不動,且全部開放給遊客參觀,任何人都可以進去……」見到安妮驚訝的神情,她繼續:「剛去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在英國,這些碉堡一定會被封鎖,槍炮也會移往特定的地方,但在這裡一切都被尊重!」接著她的語氣轉為輕快。「另外,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到戰爭博物館瀏覽一下,還有美軍墓園……我知道有個不錯的地方可以吃午餐。」

    「好是好,可是如果白天跑了這麼多地方,晚上你還能出去嗎?」安妮疑慮地問。「這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莫麗是在勉強自己。她不願留給自己太多的時間面對和查理決裂的痛苦。為了逃避!她忘記自己需要充分的休息。

    但她終究無法逃避。她和安妮一站一站重遊她和查理曾經遊遍的地方,她的心無法不淌血。而更殘酷的是,她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顏歡笑。每一個她和查理曾經走過,佇足過的地方都深印在她腦海中,伴隨著那天所有的歡笑、溫馨和感傷,而今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已然全非了……

    ☆☆☆

    他們回到家時已七點了。查理坐在起居室裡閱讀,一見到他們便客氣地站起來,邊向安妮微笑邊問道:「今天好玩嗎?」

    「太棒了!」安妮盡興地揚聲回答。「我們去看了登陸海岸,有好多好多史跡。」

    查理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莫麗,仍以溫和的聲音說:「看來你們一走累了!」

    「可不是嘛!我看莫麗一定累壞了!」安妮癱在沙發上,邊蹋掉腳上的鞋子。

    「莫麗一定累壞了。」他平靜地重複,卻令莫麗週身打顫。接著他臉上強作笑容問道:「今晚就不要出去了?」

    「當然要!」安妮笑著搶答。「我只要喝點東西休息半小時就行了。」

    「好。」查理接著向莫麗,聲音稍變得冷漠:「莫麗,我想你最好留在家裡休息,你知道醫生怎麼說的,別影響小孩的安全,和你自己的安全。」

    「好。但是我今天大部份都坐在車上,沒有走很多路。」她避開他的目光繼續說:「我現在就回房躺下休息。你們什麼時候走?九點嗎?」

    「嗯。我會帶安妮去吃個飯,然後看看歌舞秀,再去賭場。」

    「很好。那就待會兒見。」她的笑容有些模糊,她沒有看誰,便逕自上樓回房。躺在床上,她的眼淚禁不住決堤而下,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以釋放出心底鬱積的痛楚……幾分鐘後,她的房門靜靜地開了又關上,查理正朝她走來。

    「你怎麼可以不顧孩子的安全?」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來。「醫生說的,好好休息!」他不待她分辯又繼續指責:「馬丁說你們早上十點就出門了,你是想報復我嗎?」這時一陣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怒氣,他緊閉嘴唇朝門走去。走到門邊回頭投以警告的眼光,才打開門。莫麗也在同一瞬間調整自己的神情。「嗨!安妮!」

    「噢——你還好嗎?」安妮有些怯怯地。

    「她很好,沒事。」查理平和地接過話。「你們兩聊聊吧!」

    看著查理走出房門,安妮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要打斷你們……」她的神情轉為沉重。「你們有爭執嗎?」

    「沒有什麼!」莫麗略撐起身坐靠在枕頭上。「他只不過有點怪我今天走太多路。可是我並沒有啊!別擔心這件事了。現在你先去休息吧,晚一點還要出去呢!」

    安妮只得離開,但臉色依然沉重。莫麗聽到她並沒有回房,而是下樓去。想找查理談談今天出遊的事?莫麗知道她一定會。安妮總是弄巧成拙,對莫麗而言,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最佳損友,一陣疲倦襲來,她想,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淚水再度湧上眼眶,她轉身把臉埋向枕頭,低低地啜泣著……

    ☆☆☆

    「莫麗?」查理的聲音驚醒了她。她睜開眼便看到他站在床邊。他背著燈光,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身上正式的晚宴服,彷彿更加深了和她之間的距離,令他看起來陌生而遙不可及。他站在床邊注視她多久了?她懷疑。且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現在八點半了,我和安妮要走了。」他的聲音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待會兒馬丁會給你送來晚餐。」莫麗想從床上坐起來,但查理不待她回答隨即轉身離去。

    他的冷漠再一次傷了她。她頹然靠向床頭欲哭無淚。這時安妮在她門外探頭,見她沒睡就走進來。「我準備好了。我看起來怎麼樣?我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跟查理去賭場,尤其是他看起來那麼高雅……啊,對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你這件黑色小禮服就很適合了,看起來很正式。啊,要不要我借你一串珍珠項鏈?剛好圈住脖子的那種短項鏈……」

    「可以嗎?」安妮走向梳妝台,打開首飾盒,但旋又遲疑了。「這些很名貴吧?」

    「不會。」莫麗不想讓她心理有負擔,那些首飾都是查理買給她的,而查理從來不買便宜的贗品。即使他不愛她,但仍買最好的給她。「也戴上耳環!」她堅持。

    當安妮穿戴好整套配飾,莫麗以讚賞的眼光對她微笑。「你看來美極了!去吧!別讓查理等太久,祝你玩得開心!」

    安妮興奮得直眨著眼,她親了親莫麗的臉頰,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而當安妮已離去好一會兒時,莫麗仍然定定地望向房門,卻對什麼都視而不見。獨自一人的她再也不需要偽裝,而也在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馬丁為她送來晚餐時,她仍失神地望著前方發楞。她再也提不起勁做任何事情。馬丁回來收餐盤時,卻發現所有的食物都原封未動。於是他第一次未經她要求而主動為她端來一杯熱牛奶,然後憂戚滿面地走開。她對於這樣麻煩馬丁感到有些歉然和不安。

    她喝了牛奶,隨即沖澡換上睡袍。她又躺回床上,但毫無睡意。午夜後,安妮輕敲她房門時她仍然醒著。「還沒睡嗎?」安妮輕聲問道。

    莫麗刻意輕快地回答:「還沒有。今晚玩得開心嗎?」

    「噢,太好了。」安妮連珠炮似的說著她看到某某名人,談著他們的服裝、飾物……而莫麗則一直沉默,嘴角勉強掛著微微笑意。「還有那個女演員馬麗莎,她還和我說話呢!查理全都認識他們。真難以置信……我是說我的朋友居然是他的妻子。你不會有威脅感嗎?」

    莫麗先是訝異地搖搖頭,繼而想著安妮的話。她想,如果她不曾有危機感,或許是因為她只和查理相處,並沒有參與他的社交生活,因而她感受不到查理身邊總圍繞著一些虎視耽耽的女人。或許多年來她對他的觀感只局限於自我認知的範疇!而不曾看見真正的他。

    「查理今晚一直陪著你嗎?」莫麗只是關切查理是否善盡地主之誼。

    「對呀——只除了他曾單獨和一個叫尼可的人說了一會兒的話。」

    「尼可和查理都是賭場的股東之一。」

    「查理也是股東?」安妮似乎無比驚訝,她動作很大地坐上莫麗的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聒噪。「哇——這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賭場、賽馬、遊艇……我真替你高興……」她真誠熱切地說。「但我不會羨慕你,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不像你……」

    「其實除了一身華服,我還是原來的我,還是生活得很平常……」

    「我知道,我想這是相當可貴的。」安妮若有所思的頓了一會兒,又接續道:「查理也很平易近人,不是嗎?從不會炫耀什麼。」

    「對?」提到查理,只平添莫麗心頭的沉重。她希望安妮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什麼了。

    「我總有種感覺……我是不是引起你們夫妻間的不愉快……我注意到你們之間有些距離,他對你似乎有點冷淡,也不常跟你說話……而且……你們也分房睡……」她微微皺著眉。

    哎!安妮呀安妮!莫麗心想她還能說些什麼?除了強顏虛飾。「你太敏感了,安妮!今天我們出去一整天,晚上你們又出去整晚,他哪有機會和我交談?我們有的是時間談話,最重要的是要讓你玩得愉快。至於我們分房,是因為我懷孕末期晚上睡不好覺,分房睡至少查理可以睡得好,你不要擔心這些莫須有的事了。」莫麗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雖然只是幾句輕易的謊言,但彷彿耗盡她極大的精神而令她疲憊不堪。「好了,安妮,現在很晚了,去睡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談!」她知道安妮一定會誤解她的意思。果然——

    「啊,只顧著和你說話,佔去你和查理道晚安的時間。」她眨眼隨即回房去。

    出乎莫麗的意料之外,查理真的來了,但她馬上明白這只不過是做給客人看的形式。他看起來無精打采,但她無從怪他。這齣戲演起來,不只她難受,他也同樣深受傷害。「安妮今晚玩得很開心,謝謝你招侍那麼周到。」她有些侷促地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門口看著她。幾分鐘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

    安妮前後共待了四天,每一天對莫麗來說都猶如漫長的折磨。她必須扮演出幸福的妻子和准媽媽的角色,時時強顏歡笑並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他們帶安妮遊遍全城及近郊值得一遊的地方;帶她到各種名店購物並流連特具風味的露天咖啡屋。有一天查理還帶她去看他的賽馬,且承諾來年待馬匹及齡參賽時會邀她前來參觀比賽。只是他沒有告訴她,屆時莫麗恐怕不會再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她了。

    最後一天的上午莫麗帶她去多維爾市中心,不顧她的推辭,堅持買了一條價值不菲的聖羅蘭絲巾送她。莫麗笑著擁了擁她的朋友,「收下吧!一點心意而已。能見到你真好。」吻了吻安妮的臉頰,莫麗輕輕地說:「謝謝你來看我。」

    「孩子生下來時我可以再來看你們嗎?」

    「當然可以……」莫麗還能有其他的回答嗎?說因為你的攪局,我和查理一等孩子出生就勞燕分飛嗎?她苦澀地自忖著。

    當查理和莫麗一起站在門口揮手向安妮道別時,他們看起來的確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一等安妮的座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查理便冷淡地說:「我明天一早就走。」

    片刻間莫麗不明白他說的話,只茫然地看著他重複說道:「要走?」為什麼呢?因為他再無法忍受見到她?但她還能期望什麼?期望他們在孩子出生之前一直扮演恩愛夫妻?她的心瞬間沉落,只能淒慘的問道:「能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嗎?」

    他略為猶豫一下:「蒙地卡羅。」

    她一下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他必定是為了近期內的快艇競賽。每一季的比賽總有人喪命或殘廢。今年甚至在預賽時就已有兩人意外喪生,查理因而曾承諾他不會參賽,但那是在他發現他的婚姻是一樁騙局以前的諾言。莫麗終余擠出話來:「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大概幾個禮拜。孩子出生以前我會回來。」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啞著聲音:「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賽船了。」

    「我是放棄了。但是尼可的副駕駛摔斷了腿,我答應代替他的位置。」她記起安妮那晚曾跟她提到尼可,大約是在那時候他們便敲定了。「你大概沒有想過,也許你會成為一位富孀。」查理尖刻地說。

    「不!不要說了!」莫麗一時臉色發白搖搖欲墜,所幸查理及時扶住她。

    他難掩憂色!圈住她的腰緩緩扶她回起居屋。「坐下!我給你弄點喝的。」

    她倒向椅背閉上眼睛,極力驅散腦海中浮現出種種的血淋淋場面。不久查理遞上一杯白蘭地,但她虛弱地拒絕了。查理長歎了口氣,「馬丁正在給你沖茶。」他離開幾步後站住,手插在口袋裡望向窗外的花園,「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

    她注視著他,仍感到不祥的預感。「不要去!」她幾近哀求。

    「不行,我已經答應了。」

    查理從不食言。但如果他沒有下承諾,他會因為她的要求而取消行程嗎?「帶馬丁一起去,他可以照顧你。」她急切地建議。

    「別胡鬧了!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向都不會出什麼事。」

    的確是!但總有一天他的好運會用盡。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的追求危險刺激?為什麼要不計後果地向自己的機智和技能挑戰?

    他猛然移步向前,令她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寒氣。似乎他壓抑多日的憤怒終於瞬間自他體內爆發開來,他狂暴地對她咆哮:「你還想要怎樣?希望我能原諒、能忘記?不在乎被利用?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他咬牙切齒益形憤怒。「我怎麼樣也忍不下這口氣!我曾經喜歡你、信任你,但是我現在只覺得齷齪!我一看見你就想砸爛所有的東西!我不知道你那張安靜的臉背後藏著什麼陰險的企圖,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聽好,一等到孩子出生,我們就分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語畢他粗重地喘著氣,大步跨出起居室,並重重地甩上門。

    極度震驚之餘,她感到自己逐漸崩潰。幾分鐘後馬丁為她端上熱茶時,她仍禁不住顫抖著。馬丁同情地看她一眼,將托盤置於她身旁。

    「夫人,先生參加比賽不會有事的。」馬丁安慰著說道。

    「是啊!」她空洞地附和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幫不上忙……」他變得無助起來。莫麗抬頭看著他,第一次發現他帶著怒氣和不平。「他真傻!夫人,快,喝茶吧!」末了他的聲音又回復溫和。

    傻?不,他不是。他只是被自我的認知所蒙蔽。

    ☆☆☆

    隔天早晨莫麗起床時查理已經走了。再次獨自早餐的她已然看見自己未來的日子。注視著雪白餐巾上的牛角麵包,她的淚水不禁潸然而下,靜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想到查理,痛,是她唯一的感覺,無從化解也無從逃避。

    接下來幾天她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整日無精打采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期間她曾回醫院做產檢,由於賴大夫不在,因此做完例行檢查後即回家,待數周後再做另一回檢查。時間就這樣緩緩溜走,不知不覺幾個星期過去了,多虧馬丁的細心照顧,使莫麗終能安然無恙。

    這天早晨,莫麗起床後又如常地坐在起居室裡發呆,不知不覺又掉下眼淚……

    「夫人,你不能老是哭啊,對孩子不好的呀!你總得替孩子著想!」馬丁關切的安慰著她。「到飯廳去吧!早餐已準備好了。」

    「我不餓……」她看著馬丁憂慮的神情,愈發止不住淚水。

    「你一定要吃。」馬丁引領她入飯廳就座。五分鐘後,他端來早餐餐盤半哄半勸地要她吃下,又為她斟上牛奶和少許咖啡。「喝吧!夫人什麼時候再去產檢?」

    「明天,我自己會去。」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他微笑著但相當堅持。「幾點?」

    她抬頭看他,迎面的是他極溫和的面容!只得歎口氣說:「早上十點,謝謝你!有時候真拗不過你。好了,這裡沒事了,你下去吧。」

    「有時候我也拗不過自己呢!」馬丁幽默地回應她,然後帶著滿意的微笑退下。

    ☆☆☆

    翌晨九點半,馬丁和莫麗已準備就緒即將出發,他扶她上車,小心為她繫上安全帶後才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以前,他謹慎地問莫麗是否帶齊所有的證件,是否遵照醫生所囑咐的喝上一點五品脫的水,待她一一確認後,他才啟動引擎驅車上路。

    為了某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馬丁似乎對他的工作樂在其中。究竟是為什麼?直到現在莫麗仍不清楚他和查理之間的關係。馬丁和那棟房子肯定不是牌局中的戰利品,但如果查理不是經由繼承得來,那麼馬丁究竟是誰。他從哪裡來?他看起來似乎不屬於那一類甘於洗碗、鋪床、烹飪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為我們工作?」莫麗忍不住發問。

    他先是驚訝,繼而反問:「你認為我不應該為你們工作?」

    「不是!我是說……」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你看起來和我想像中的管家不太一樣。」

    「哦——是嗎?」他聲音中有明顯的嘲諷。「你覺得我應該再接受訓練嗎?」

    話題既已明顯被扭曲,莫麗不想自討沒趣,只好不再說什麼了。兩人一路各懷心事,沉默地抵達醫院。馬丁停好車後說道:「我在這裡等。」

    莫麗聳聳肩,逕朝室內走去。一路上她想著馬丁真是一位謎樣的人物。同時對於她和查理的關係,馬丁知道多少?或者是否有所懷疑?他一定知道他們之間的爭執不和,但他從未提起,也不曾顯示任何跡象。是因為他不感興趣?還是因為他認為事不關己?莫麗認真地思考這些問題,一方面也藉以減緩對即將進行產檢的恐懼。當然她間或也會想到查理,想著他現在在哪裡?是否想到她和孩子?只要她一想到他,便可暫時完全忘記自身的處境。

    但當她一踏進醫院,恐懼即刻又佔據她心中,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很好,孩子也正常地成長。過去的幾星期裡,她心裡所想的只有查理,反而把醫生的話拋諸腦後。然而此刻,所有的憂慮又一股腦兒的全甦醒了。

    她沒有等太久就被一位護士領入一間診察室做初步檢查。她先看看儀表,再看看護士臉部神情。「情形還好吧?」她怯怯地問。

    「很好。」護士在莫麗產檢表上寫下結果,隨即將之交還給她,並將她帶回櫃檯,然後叫喚下一位病人。

    「嗨!魏太太,現在請你去見醫生做另外的檢查。」櫃檯小姐指示莫麗接下來的步驟,並好心安慰她說:「別這麼緊張,放輕鬆些,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然而事與願違……

    「我們要你住院。」賴大夫堅持地說。

    「為什麼?你不是說孩子很好嗎?」莫麗駭然詰問。

    「但我也告訴過你孩子很小。我很抱歉,但我還是要以安全為重。我們希望你有完全的休息,營養的飲食,並且所有的狀況都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同時我們要檢查胎兒是否正常地在吸收養分,你瞭解嗎?我們懷疑胎兒有成長趨緩的跡象。你現在是懷孕三十四周,但胎兒只有三十周大。所以魏太太,不要再爭執了,你必須今天就住進來。」

    莫麗直視著賴大夫,恐懼霎時排山倒海而來,她急切需要知道好與壞的狀況。「如果孩子沒在長會怎麼樣?」她無力地問道。

    「那我們就得做剖腹產。」

    「可是三十四周大的孩子活得下來嗎?」

    「當然可以。」傾身向前,賴大夫輕拍著她的手說:「相信我,魏太太。為了孩子和你自己的安全,我們必須要你住院以便監測情況。如果有必要,我們才會……當然,也許情況不見得需要擔心……」莫麗覺得後來的話只不過是聊勝於無的安慰之辭!

    「但是,如果情況不好,孩子沒在成長……」

    「但孩子的心跳很強,四肢也很有活力,我想我相信孩子只是小了點。」他並不太肯定。「今天你先生和你一起來嗎?」

    「沒有。」她喃喃低語著。

    「啊,那有沒有人能幫忙?有?好。最好把嬰兒用品也一起準備好帶來——只是以防萬一。麻煩你現在先去請外面的護士替你訂好床位,她會告訴你幾點住進來。好嗎?」

    她疲憊地點點頭邊站起來。憂懼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覺得她只要一開口便會情緒崩潰,於是沒去找護士就逕直走向停車場。如果胎兒沒有吸收養分!腦部會不會受損或麻痺?要不要打電話給母親?不行,只徒增她的憂慮,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靠著牆,莫麗極力地想鎮定下來。如果孩子胎死腹中呢?如果……

    「夫人!啊,夫人,怎麼了?」馬丁來到她身旁關切的問著。

    她看著他,其實她眼裡一片茫然,她的下唇開始顫動……

    「是因為孩子嗎?」

    她微微點點頭。

    「不好嗎?」

    她搖搖頭,抽搐了一下,淚珠便滾滾而來,且一發不可收拾。她所有的憂慮、痛苦、傷害全都化為淚水盡情流瀉。為了孩子,也為了查理,似乎再也止不住了。她靠在馬丁肩膀上啜泣著,彷彿心已破碎。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0

第六章 嬰兒誕生-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馬丁輕輕將他的手帕遞給莫麗。「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擦了擦眼淚並重重的擤了一下鼻子,然後斷斷續續引述醫生的話。

    「你就在車上等著,我去找護士訂床位。」馬丁邊說邊扶著她走向車子。

    她坐在車子裡,無意識地絞著馬丁的手帕,試往好的地方想。維莉不是曾告訴她賴醫生也對她說同樣的話嗎?而她卻是母子均安且還是雙胞胎呢!可是雙胞胎本來就比較小……

    這時馬丁已坐上駕駛座。他堅定的說:「不要再多想了。憂慮和焦慮對孩子沒有好處,現在沒有時間想到你自己,明白嗎?」

    「是的。」她溫馴地點點頭。

    「首先我們要上街購物,準備小孩的必須用品。然後回家,你好好洗個熱水澡,我來收拾打包,吃過中飯後就回醫院。」他極冷靜的安排行事。「現在查理不在,我得負起全部的責任,你該做什麼,該吃什麼都不要有爭執,明白嗎?」

    她鼻子抽搐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

    所有的嬰兒用品都是馬丁選擇的,小貼身衣、毛線鞋、尿布、肥皂、毛巾……等等。凡是他想得到的用品都備齊了。他還搜集各式各樣嬰兒車和搖籃的目錄。「這樣的話,」他對莫麗解釋道:「孩子出生後,你可以選擇喜歡的樣式。」

    「好。」她無精打采地回答。如果店員懷疑她的冷淡,就隨他們去吧!一想到快樂的准媽媽,莫麗就會禁不住哽咽。

    「這些應該足夠了。」馬丁自言自語。然後轉而握住莫麗的肩頭,注視著她說:「孩子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看著她點點頭,他接著說:「好,現在我們回家去吧!」

    一到家,馬丁便扶著莫麗上樓,並為她放洗澡水。莫麗躺在溫暖並添加香劑的浴缸裡,雙腳架在水龍頭上,注視著天花板。她渴望查理在她身邊。他現在正在做什麼?他記得今天她要產檢嗎?比賽是什麼時候?他有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她沉浸在冥想之中,卻冷不防的被一記敲門聲嚇了一大跳。「夫人,可以了,可別在浴缸裡睡著了。」

    「就好了。」她反射性地高聲回答。「再五分鐘。」

    她走出浴室,依然帶著抑鬱不堪的神情。馬丁看著難受,不禁歎口氣:「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怎麼說才能使你好過此。」

    「對不起。」她勉強笑了笑,然後找出鞋子穿上。「我準備好了。」

    「先吃午餐——別跟我爭執。只是一些湯,為了孩子好。」

    「對,為了孩子。對了,馬丁——」她坐了下來。「不要告訴查理。」當她躺在浴缸裡時便考慮到這點!決定最好不要告訴他。她不想讓他分心,她希望他能全神貫注在練習和比賽上。快艇競賽原本就極具危險性!如果心有旁騖,後果恐怕不堪設想。「答應我——」

    馬丁很勉強地點點頭。「我答應你。可是他知道以後一定會生氣,氣我們兩個人。」

    「不,不是生氣。」她反駁。「也許是覺得受到傷害,但絕不是生氣。」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示意她趕緊喝湯……

    他們如先前排定的時間準時抵達醫院。馬丁扶著莫麗到她的病房,把她交給了護士並幫著安頓好一切才離開,臨行前告訴莫麗他傍晚時會再來看她。

    接下來幾天是一連串的例行檢查,所有的作息時間全由醫院嚴格控制著。除了對孩子和查理的憂慮和牽掛外,莫麗只覺得單調乏味。雖然馬丁為她安裝了一台手提電視機,但全是法語節目,看不了多久她便厭倦了。於是馬丁又為她買了毛線、棒針和針織圖樣讓她打發時間,只是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會織毛線。有一位好心的護士試著想教她,但她就是無法定下心來學!每回總是搞得一團糟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她終究是一心惦記著孩子。

    除了馬丁之外她沒有其他的訪客,因為沒有人知道她住進了醫院。事實上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不需要空洞的安慰和同情,只希望自己獨自面對一切,承受最壞的結果。反正她一向不善於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情,也早已習慣把痛苦埋在心中。就是對於哥哥的死,也只有查理真正瞭解她心中的悲傷。只是為什麼現在他不能再瞭解她了呢?

    那時她的父母沉浸在極度的悲慟當中,完全忘了莫麗的悲傷也和他們的一樣。因而她只得強自振作起來安慰他們。只有查理看出了她的脆弱!喪禮完畢後所有送葬的人都陸續離開,查理走到她身邊,扶她坐進他車內,輕輕擁著她讓她痛哭一場……而接下來一個星朝他都留在貝克福,成為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慰藉。是不是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真正愛上了他?因為他似乎真心關切並瞭解那個十五歲女孩的悲傷和痛苦。或者在那之前,他在她心中早已被偶像化,成為英雄的化身,使她一廂情願地誇大他並不真正擁有的力量,進而誤導自己的感情?回憶點點滴滴,而今她已無法釐清故事的起始源頭……

    閉上眼,她試著回想往事和昔日的查理,在幾歲的時候她才知道那就是愛?是十六歲那年他第一次給她非常純潔斯文的一吻嗎?十八歲那年他曾帶她出去吃晚餐,是否就是在那燭光醇酒中她墜入了情網……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對他的感覺似乎一直都存在,與她渾然融為一體。他是她的初戀,不曾隨時光消褪的初戀……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不願再多想下去。

    在同一個病房裡另有三床病人,但她們都不會說英語。莫麗和她們之間的交流充其量只是微笑和點頭。護士中也只有一位能說英語,但她通常很忙,每天只能勻出少許時間和莫麗交談。日子便這麼煎熬著過!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星期……

    「魏太太,我們決定了……」賴大夫微笑著走近莫麗床邊,身旁還跟著位護士。

    一陣寒意直上莫麗背脊,她顫抖著聲問道:「決定什麼?」

    「再過兩天,你就已滿三十六周了,所以我們決定不要再等了。孩子大約只有五磅重,還是太小,為了你們母子的安全,我們決定剖腹。你是要脊髓麻醉?還是吸入性麻醉?」

    脊髓麻醉是直接將藥劑注射入脊髓,她曾聽說過一些可怕的後遺症;但是吸入性麻醉則意味著她會失去知覺,得等到一兩小時後知覺恢復了才能知道孩子是否健康。

    「不急著現在做決定。」賴大夫體貼的說。「護士待會兒會詳細解說給你聽。現在我要聽聽胎音。」接著護士便幫莫麗撩起睡袍。醫生掛起聽診器,將冰涼的金屬片貼放在她腹部,令她微微打了冷顫。他彎下身來傾聽著,然後換個部位又聽了幾分鐘。即令現代醫學科技十分發達,但醫生們仍並不全然信任由儀器檢測出的結果,有時候還是得再親自檢測過。莫麗片刻間感到有些好笑。

    終於醫生直起了身子,臉上也有了微笑。他向身旁的護士以法語說了些話便離開了。

    「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那位護士匆匆地說著,便尾隨醫生離開病房。

    別擔心!說得容易。這時不知道是因為冷涼的聽診器,還是她自身的緊張,或是其他的原因,孩子開始在她的肚子裡激烈地抗議著,這使她微笑起來,至少這顯示了孩子的活動力很強,是個好跡象,不是嗎?

    當馬丁來醫院探望她時,她告訴他即將要剖腹產的消息。儘管他並非她的近親,但卻是目前她最信賴的人,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也會第一個知道。「這麼說來,」他微笑說道。「再過幾天你就要當媽媽了。」

    「希望是如此……」

    他在床緣上一坐,握住她的手:「現在我們一定要告訴查理了。」

    她避開他的目光,拉起被子。「比賽結束了嗎?」她平靜地問。見他遲疑半響,她接著說:「還沒有是嗎?那就先不要告訴他!」她靠向床頭試著放鬆情緒。然後再迎向他的目光,「等比賽完了再告訴他,你答應過我的,馬丁。」

    「那是因為我以為他會在孩子出生前回來,可是現在卻要提前生產……」

    「不管是什麼理由,反正你答應過我了,馬丁你不可以食言!」

    「好吧!我勉強同意。」他歎了口氣,相當為難。「但是我要交代護士,如果要再提前一定得通知我。」

    「不會再提前了。」她自信的說。「他們說禮拜四。」

    「我還要確定護士有我的電話號碼。」他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略微猶豫地說:「他打電話來了,你知道,看看你好不好。」

    「他打了嗎?」她刻意保持淡漠。但內心卻在瞬間波濤洶湧。為了某種愚昧的理由,她不想讓馬丁看穿她急切想知道詳情。「你沒有說什麼吧?」

    「沒有,我沒有告訴他。我只說你很好,他說過幾天還會再打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他沒有要和你說話。」他似乎話裡有話。

    他注視她,明顯地等她的回答。她還能說什麼?說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和她說話?他關心的只是孩子不是她?不,查理說過不可讓任何人起疑。「我想他是太忙了吧!」她以同樣淡漠的語氣說道,希望馬丁不要再問什麼敏感的問題了。

    儘管他眼中的疑慮仍揮之不去,他卻識相的轉移了話題。「明天一早我會讓訂購的嬰兒車和搖籃準備送貨。」他握緊了她的手,接著說:「一切都會平安順利的,夫人。不要擔心,現在該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下午我再來看你。」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別客氣。」他謙遜以法語說道!然後面帶笑容地離開。

    比賽結束了嗎?還是還沒開始?馬丁一走,莫麗的心思立刻又飛到查理身上。幸好安排檢查的時間到了,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在被推往診療室的途中,那位會講英語的護士對她說:「你的朋友留給我他的電話。他似乎十分關切。你先生不介意由他來照顧你嗎?」

    「不會。」莫麗平靜地說。她對於查理是否會介意根本毫無概念,或許他還會慶幸有人替他做這些事。

    「明天你會看電視轉播快艇比賽嗎?」護士邊為莫麗接上儀器,邊隨口問道,但馬上發覺自己的失言。「啊,對不起,魏太太,我不該提起的——現在……現在……不要擔心,他不會有事的。他的技術很高明,我以前曾在比賽中看過他。」

    以前是以前,莫麗沮喪的想著,而現在是現在。明天就要比賽了,說不定到了明天晚上她就成了寡婦……不,別這麼悲觀,她極力告誡自己。但護士走後,她獨自躺在診察室內,不禁又鑽起牛角尖來了。她害怕查理會出什麼意外,她的恐懼不斷加深擴大,直到她覺得彷彿自己真的成了一位寡婦……

    那晚她睡得極不安穩。翌晨醒來護士被她蒼白的臉色所驚嚇,急忙叫來醫生。肚裡的胎兒也比平時動得更劇烈,莫麗感到心安,但醫護人員則如臨大敵。他們整天都很小心地監測她的狀況,但她的心思卻只在查理身上。

    逐漸地她注意到護士憂慮的神色,這使她的注意力又轉回自己和孩子。下午四點的時候醫生來到她床邊,神色凝重的看著儀器列印出來的檢測報表,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操著英語說道:「胎兒顯然受到相當大的壓迫,因此我們決定立刻進行剖腹。你沒吃午餐吧?」

    「沒有。」她緩緩地搖頭。「護士交代我不要吃。」莫麗現在明白,護士早預測到立即剖腹恐怕勢在必行。

    「好,現在護士會幫你做手術前的準備。」他對她笑笑,然後轉過身以法語很快對護士交代一些話後即離去。

    「放輕鬆。」護士很溫和的對莫麗說道:「不會有什麼問題的。現在要我撥電話通知你的朋友嗎?」護士徵詢她的意見,她沉默地點點頭。

    懷著多重憂慮和恐懼的莫麗,在手術的準備中始終未發一語。比賽結束了嗎?她想著。查理現在知道她正在醫院裡嗎?或是他再也人事不知了?

    ☆☆☆

    當莫麗睜開眼睛,便見到查理站在床尾,手扶著床欄。她定定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然後緊閉雙眼,心中滿懷對上帝的感激,感激他平安歸來。啊,孩子呢?她心頭猛地一顫立即睜開眼睛。嘶啞的聲音裡充滿恐懼:「孩子呢?」

    「是女孩。」他沉穩地說。「她很好……她……」他頓了一下,想再說什麼,卻只吞嚥了一下別過頭去好一會兒。「她很好。」終於又重複一遍。

    「那你呢?」她虛弱的問。「贏了嗎?」

    「沒有。不要說話,再睡一會兒吧。」

    她最擔心害怕的兩件事都安然度過,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輕鬆。一陣睡意襲來,她閉上眼,安然入睡。

    當她再次醒來,麻醉劑的效力已退,她只感到手術傷口劇烈的疼痛。她一隻手上正打著點滴,但她仍覺得口渴。她小心翼翼的轉動脖子朝窗戶的方向看去。看見查理坐在椅子上,頭往後正閉目養神。她的視線移到嬰兒搖籃,瞬時熱淚盈眶,車裡用粉紅色毛毯妥妥包裹的就是她的女兒。啊!一個女兒。她想撐起身子以便看得清楚,不想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貫穿她的腹部,她本能地呻吟了一聲,頹然倒回枕上。

    「別出力。」查理平靜的聲音響起。「躺著不要動。」

    她困難地轉向他,哀求似的說:「我好渴。」他原欲伸出手像是要撫慰她,但隨即又改變主意任手頹然垂下,只說:「你二十四小時內都不能喝任何東西。」

    「孩子沒有任何缺陷或其他的問題吧?」她虛弱地問道。

    「沒有!」他握住拳全身緊繃,突然猛地起身轉向窗外,背對著她。接著他又轉身向她,臉上有明顯痛苦的神色,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認為我有權利知道嗎?」

    她望著他,多渴望能擁抱他,但此刻也只能滴下無助的淚水。她咬住唇把目光移開。「我不想讓你分心。」她低語著。「我好擔心你……」

    「哎!莫麗!你大可不必這樣浪費精神。」他歎了口氣邊移向搖籃,而她的目光則隨著他的動作。他俯視著,極細心地撩開毛毯,端詳嬰兒的瞼。「她好小!」他的聲音極輕,充滿了虔敬。「這麼小,這麼完美。」他又小心地把毛毯蓋回原位!然後看著莫麗。他看起來疲憊不堪,雙眼佈滿了血絲且臉色灰白。「她仍然可以取名為蘿拉嗎?」他遲疑地問。

    「當然可以,只要你喜歡就行了。」

    「好。謝謝你。再睡吧!我晚一點會再來。對了,馬丁問候你。」

    她沒有回答什麼,只看著他離去,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沒有道別的輕吻,沒有共亭的愉悅……她再一次和自己的淚水搏鬥。她伸手將搖籃輕輕拉近床邊,極渴望能看到她的孩子。緊緊地抱住她。這個小生命是她付出極大的痛苦換來的,而現在卻是她唯一的慰藉。她逐漸感到睡意加深,她完全熟睡時,手仍緊握著藍圍。

    再醒來時天色已暗,搖籃也不在床邊。她猛地心急按下緊急按鈕,不久便趕來了一位護士,神情緊張的問道:「怎麼了?」

    莫麗也同樣緊張的問道:「孩子呢?」

    「孩子?噢!正在吃奶!」護士鬆了一口氣,笑著回答她。莫麗這才覺得自己緊張過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對護士尷尬的笑笑並道歉。

    「沒有關係。孩子很快就會送回來了。」護士淺笑著隨即離去。

    五分鐘後,查理慢慢地且非常非常小心地走進來,手中抱著孩子,臉部的線條因過度專注而繃緊。他走向床邊,輕輕將孩子放進莫麗期待已久的臂彎裡。「咻!」查理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大口氣,「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戰戰兢兢過。」

    莫麗並不真的留意他的,這是她第一次抱著她的孩子,她完全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她滿心歡喜對著查理笑著,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刻意閃避的目光。此時此刻就算她注意到,也不會那麼在意!她看著嬰兒小小的臉蛋,不禁感動得有些哽咽,「啊!查理你看,她真是太完美了……」

    「是啊!」他仍避免直接注視她,只彎身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好讓她不會太吃力。「這樣你可以支撐久一點。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他很快地走出去,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們之間的交談依舊不自然;距離依然遙遠,她無奈地想著。所以在他不一會兒又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時,她著實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把在花置於床尾,一時之間似乎手足無措,只靦腆地站著。終於他直視著她然後聳聳肩。而她早已淚眼模糊了。這些花是他送的嗎?該怎麼問呢?就當作是他送的吧!多此一問,恐怕只徒增她的失望和他的難堪。「好美呀!」她顫抖的聲低語。「謝謝你!」

    「不用哭。」他有些笨拙地安慰著。然後直視她好一會兒,想找出正確的方式和她說話。終於他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莫麗,我——」

    「啊!恭喜!」這時馬丁正從門口走進來,恰巧打斷了查理的話。他手中抱著另一大束的鮮花,先很快地向查理道喜,接著把花束放置在靠近搖籃的槽裡,然後才笑著對莫麗說:「真是恭喜你啊!」笑容裡充滿了溫馨。

    馬丁的視線移向嬰兒,他猶豫地伸出手摸摸孩子的一隻小手,「多細巧啊!我可以抱抱她嗎?只要一下子就好。」

    莫麗極不捨地鬆開手讓馬丁把孩子接過去。「小心一點!」她半認真的提醒他。

    「當然囉!」馬丁的手法顯然比查理純熟得多。莫麗想,也許他有自己的孩子,但她不便啟問。「這孩子真漂亮,像媽媽一樣,她多重?」

    「不到五磅。」查理冷淡的回答。「該把她放回搖籃了!」查理暴躁地接著說道。

    馬丁先是驚訝地看著他,然後勉強擠出笑容把孩子交還給莫麗。他對她眨眨眼說道:「我想,莫麗已經不需要我!我還是回家準備育嬰用品好了……」

    「我自己會做……」查理說這話時馬丁已經離開。「好管閒事的傢伙!」他粗魯地說。

    莫麗驚訝地看著他,而他的目光接觸到她時,她趕忙避開,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以不客氣的口吻和管家說話,而且他的怒氣顯得有些不可理喻。也許他只是太累了,或是因為他對孩子強烈的佔有慾——這時她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一旦孩子出生,他們就分道揚鑣。

    「莫麗?」查理關切地叫她。「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來,把孩子給我。」他很快地上前接過孩子,極小心地把她放在搖籃裡並蓋上毯子。「要叫護士來嗎?」

    莫麗搖搖頭,疲倦地倒回枕頭上,「不需要,我沒事。」

    「可是你很痛,他們沒有給你止痛藥之類的嗎?我去問問看。」不待莫麗阻止,他即刻走出病房,不一會兒就回來,身後跟著那位會說英語的護士。

    護士看看她,顯得有些憂心。「你太興奮、說太多話了。你需要休息。現在很痛嗎?」

    不等莫麗回答,查理搶著說:「是啊,能不能給她一些止痛劑好讓她睡覺?」

    「睡前我們會給她一顆,但是如果現在有需要也可以服用。我一會兒就送來。」

    「明天你就會好多了。」查理轉向莫麗說道。她決定順從他的意思,於是對他笑笑,而出乎她的預料,他竟然也以微笑回應她。曾經熟悉的查理一時之間又回來了。然而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他似乎隨即想起他們之間的衝突,馬上斂去了笑容。

    「我現在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來。」他說著彎下身親吻她的額頭,想來是因為護士仍在一旁的關係。「晚安!莫麗。謝謝你為我生了一個美麗的女兒。」

    ☆☆☆

    隔天早晨莫麗醒來時,全身更加劇痛,且她愈是把注意力擺在痛覺上就愈覺得痛,再加上她又吊著點滴動彈不得,心情因而格外煩躁易怒。

    「今天下午點滴打完後就會覺得好多了。而且也可以喝水了。」護士安慰她。

    她別過臉去不發一言。她只想像個小孩一樣的哭,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當那粉紅的襁褓送到她身邊,她的淚水不禁汨汨而下,滴在毯子上。如果查理非送她回貝克福不可,她該怎麼辦?她父母知道孩子生下來了嗎。望著女兒安恬的小瞼蛋,她愈發心疼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你先生馬上就會來了。你總不想讓他看見一張哭喪的臉吧?」看著莫麗抽抽噎噎地點著頭,她又繼續說:「你先生很關心你呢!昨天晚上很晚的時候還打了通電話來,今天一大早也打來詢問你和孩子的狀況。」

    「是嗎?」她有些意外。「謝謝你。」

    「哪裡。另外,等你好一點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哺乳了。」

    ☆☆☆

    兩個禮拜住院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離出院的日子愈近,莫麗就愈感到心慌。他該不會直接把她送回英國吧?必然要等到孩子夠大能禁得住長途旅行的時候吧?他現在一天來看她兩次!雖然大半是為了孩子,但他先前的冷漠似乎稍稍消溶了些。他還安排她父母搭機前來看她,也告訴維莉她生產的消息,這些不都意味著他已不那麼恨她了嗎?

    這一段時間裡,馬丁更是頻繁地進出醫院,但通常都是在查理離開之後。他總是忙著詢問莫麗對嬰兒用品的意見,但她猜他真正的原因是被小嬰兒迷住了。她著實被他持續的熱忱所感動,對於有人真正關心她而心懷感激。

    終於到了出院的日子。查理來醫院接她,帶來了許多昂貴的巧克力分送醫護人員,以示感激。她仔細審視他臉上的神情和微笑,發現先前的冷漠已然消失,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希望,儘管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是在回家以後……

    他們回到家,馬丁等在大門口,臉上掛著驕傲的微笑,彷彿他才是孩子的父親。他動作誇張地引領莫麗上樓看育嬰室的各項安排,查理則一臉不悅地尾隨在後。

    育嬰室裡的色調以粉紅色和粉綠色為主,配上白色的木頭嬰兒搖籃、哺乳專用椅,甚至還有一匹小木馬。一個架子上放滿了各式填充布偶,而小壁櫃裡更是放滿了孩子所需的衣物用品。舉凡她和小寶貝用得到的東西皆一應俱全,且以最有系統最周到的方式放置,環視整個房間,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坐上哺乳椅緩緩地前後搖動,懷裡抱著小蘿拉,如果能有位愛她的先生擁著她們母女,該是一副多麼美的天倫景象!她知道眼前的兩個男人正注視著她,似乎急於想知道她的感覺,但她卻無法一言語表達出心中的感動。

    「還有……」查理急切地說。「來看!」他把孩子從她懷裡抱過來,領著她走向一扇以前沒有的門。「馬丁,你去準備咖啡。」查理斷然地吩咐。馬丁只得退下,但仍帶著笑容。

    查理打開那扇門,正通往她的房間。他隨即站往一旁,要讓她第一個走進房間。而她第一眼看到房間裡的景象時,驚訝地似乎連呼吸都摒住了。「噢!查理!」她輕聲低吟。室內全部的擺設都煥然一新,且是同系列的白色和粉橘色色調。白色窗簾、粉橘色壁紙,一整套設計精巧的淡色木製櫥櫃和梳妝台佔去了一整面牆,再搭配白色、粉橘色相間的床,床邊還放著一個白色的搖籃。

    她走上前輕輕推著搖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已淚水盈眶。轉向他,露出震顫的微笑。「好美,這房間和育嬰室都好美。」

    他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們認為這房間有門通往育嬰室較好,尤其是當孩子大一點的時候。」

    「是。」但她心中猛然一震。他的意思是針對她?還是針對未來的乳母?如果是後者,那豈不是意味著他要她獨自回貝克福?還不會這麼快!他不能要她馬上走——因為她正親自哺乳小蘿拉。不,她瞬間下定決心,絕不獨自一個人離開!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1

第七章 誤會-
    「莫麗!你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又開始不舒服了?」查理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便關切地問。「走吧,我們下樓,今天一整天你也夠累的了。」

    他扶她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並把小孩輕輕放在她懷裡。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好一會兒,突然輕輕說一聲「該死」,隨即轉頭大聲叫著馬丁。

    「是,先生。」馬丁不慌不忙先將咖啡放置在莫麗座位旁的小桌子上,然後才轉向查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先生,什麼事嗎?」

    「我們忘記嬰兒籃了。真該死!莫麗不能老是抱著孩子,也不能在白天把孩子一個人留在樓上,我們需要一個嬰兒籃放在樓下。」查理很激動地說著,但馬丁只是「噢,噢」的點頭回應,似乎在他眼中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何需如此過度反應。「我現在就出去買一個!」

    「不需要親自跑一趟。」馬丁客氣的阻止查理。「我撥個電話請人送來就行了。」他說著走向電話拿起話筒,「那家店的電話號碼我早就記住了。」然後撥下號碼……

    查理只得轉向莫麗,對她笑笑以掩飾剛才小題大作的尷尬。「你喝咖啡吧!孩子讓我抱。」莫麗順從的將孩子交給他,看著他小心的坐回沙發。他細細盯著女兒的小臉蛋,看起來似乎入了迷。他以一隻指頭輕撫粉紅的小拳頭,然後抓住整個小拳頭,露出驕傲自滿的笑容,「看!她一定會愈來愈強壯。」

    莫麗只微微一笑,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她的心為著不確定的未來而苦澀不已。

    五分鐘後門鈴響了。「我去開門,可能是送嬰兒籃的。」馬丁邊說邊往大門走去。然而來人卻是尼可。他逕自穿過前廳,往起居室走去。

    尼可個頭不高,但結實強壯,比查理小幾歲。他站在起居室入口處,手插在褲子後袋裡說道:「我專程要來看看讓我痛失冠軍獎盃的小傢伙,我希望她值得我的損失。」

    「絕對值得!」查理陪著笑把尼可請進室內。

    尼可走到莫麗身邊,在她沙發扶手上坐了下來。他看了看孩子:「嗯——不太大嘛!」他對莫麗做了鬼臉又說:「我對孩子是一竅不通,但是你生產的時間也實在太巧了。如果你再晚個十分鐘,說不定我就是冠軍得主了。」

    莫麗略略蹙眉抬頭看著尼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很遺憾你們沒有嬴。」

    「夫人,要嬴至少得要參加比賽呀!」尼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你們沒有參加比賽,為什麼?」她一臉困惑地問道。

    「這個要問查理呀!」尼可瞥一眼查理,繼續說:「我知道你是明理的人,我告訴他你一定不會介意,可是他就是不聽。結果臨場棄權,真是拿他沒辦法。」

    「比賽就要開始的時候我得到你要提前生產的消息!所以就放棄參賽了。」查理氣定神閒地對莫麗解釋,但仍難掩一絲絲不自然。

    她的視線立即轉移到馬丁身上。「馬丁,你不是答應過我要等到比賽完畢後才說嗎?」

    不等馬丁分辯,尼可便搶著為他開脫。「不是他的錯。他留了話給飯店櫃檯,要他們在比賽結束後才告訴查理。想不到有個低能的服務生自作聰明,趕到比賽現場告訴查理。」

    她拍拍尼可的膝蓋說:「我實在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看重這次的比賽。」

    「哎!也沒什麼,明年還有機會。」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別放在心上,至少我把查理平平安安的還給你了,不是嗎?」

    「是啊,謝謝你。」對她而言,他的平安歸來比什麼都重要。接著她轉向馬丁,略略羞赧地說:「馬丁,對不起!我差點錯怪你了。」馬丁微笑著聳聳肩表示他不介意。

    沒有人問馬丁為什麼不在比賽結束後才打那通電話。事實上就算有人問他,也不可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儘管馬丁表面上事事順從,但他總能技巧地貫徹自己的意志。

    「我想我該走了。」尼可邊說邊起身。他看看查理和孩子!先是微笑,繼而大笑,「啊!我的朋友居然被這麼一個小東西征服了。」他繼續笑著,馬丁領著他往門口走去。

    莫麗看著查理,他正專心地看著孩子熟睡的臉龐。「我很抱歉你們不能比賽。」

    他抬起頭,眼中透露一絲笑意,搖搖頭說:「小孩比獎盃、頭銜還重要得多。」

    「其實你還是可以參加比賽的——」

    「不,莫麗,我不能。」查理斷然地說。為什麼?她想問,但終究沒有勇氣。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不斷有政府保健人員、醫護人員來探視莫麗母女,並指導相關的婦幼保健、衛生等事宜。孩子一天比一天強壯,也愈來愈懂得以哭來博取大人的注意。不論晝夜,任何時候只要孩子一哭,查理夫婦必然緊張得如臨大敵。特別是在夜裡兩、三點的時候。

    「你確定她沒有其他的問題?是不是肚子餓了?」查理問道。

    「已經吃過了,不可能還餓。你去睡覺吧!」莫麗耐著性子回答他。

    「睡覺?看你被孩子折騰得睡不成覺,我怎麼睡得著!把孩子交給我,你去睡吧!說不定我能哄她睡著。」他堅持,然後把莫麗推向床上。

    他脫下西裝外套鬆開領帶,把小寶貝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來回踱步。嘴裡邊哄著「乖喲、乖喲,快睡覺喲」,然後他轉向莫麗說道:「你也是!趕快睡覺吧!」

    她拉上被子但沒有立刻合上眼。這是第三次他夜裡從賭場回來正好碰上嬰兒的哭鬧。第一次他還站在房門外遲疑地敲門,等莫麗有所回應才進來。第二次他只敲敲門,而這次他門也沒敲就直接開門進來了。從孩子出生以後他的確有一些改變,但如果說純粹是因為孩子的緣故似乎也不盡然。莫麗一直知道他為人很好,雖然有時候難免得罪人,但終究無損他常態性的原則。以他的財富和地位而言,他大可指使別人代替做他所不願意做的事,從這個角度上看,近來他為孩子付出的時間和耐性著實令莫麗感到驚訝,他似乎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但他這樣的付出是出於對孩子的關愛,還是為日後莫麗離開他獨自撫育孩子預作準備?他會找個乳母還是等到蘿拉斷奶以後才要莫麗離開?這些疑慮雖然不斷盤占莫麗心中,但都不是她敢碰觸的話題。她寧願保持沉默,而唯一能做的,便是替自己祈禱……

    莫麗醒來時,時鐘正指著五點半。她的作息時間已被小寶貝徹底改變了。她翻過身正要伸手探探孩子時,不想卻碰到一件溫暖的障礙物。她扭開床頭燈發現查理半坐半躺在她床緣,一手還握著搖籃的圍桿。想來是邊推著搖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看起來睡得很難受的樣子,但莫麗不敢驚動他,遑論要幫他調整睡姿了,誰知他會怎麼想!她歎了口氣輕輕下床,施著腳走到搖籃邊,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來。

    她盡量不出聲響地抱著孩子坐上床鋪,把枕頭墊在背後,然後撩起睡袍前襟開始喂寶寶吃奶。她把頭向後仰並閉上眼睛,因此並沒有注意到查理這時也醒了。他輕輕轉頭注視她,一時之間似乎有些迷惑自己怎麼會在她房裡。當他回過神時,輕歎了口氣便整個人倒在床上,很快地又沉沉睡去。他的動作很自然地使莫麗睜開了眼睛。

    她邊哺乳邊看著查理熟睡的側影。感到有股難以抗拒的渴望。她的手輕輕移向他的髮梢,極輕柔地撫著他的頭髮,然後順沿而下他的臉頰和頸項,他間或發出一兩聲囈語,她便立刻動也不動,過一會兒才再繼續她的探索。她已好久不曾接觸這份溫暖,好久好久!她多想把他擁進懷裡,然後共享溫暖的體溫和鼻息,然而她的渴望終究只能化為心底的痛楚。淚水悄悄地湧上雙眼,她不禁喃喃低語:「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讓我留下來吧!」她躺下側著身讓寶寶吸吮,並任淚水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流淌……

    她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她再醒來時查理蜷在她背後,而孩子則已放在搖籃裡睡得正酣甜。她不想移動,怕驚醒任何一方。她正睡在她最摯愛的兩個人中間!她希望時光就此打住,她能像這樣地擁有他們直到永遠。

    早上剛過九點時她醒來,查理已經離開,而寶寶也吵著要吃奶。稍後她見到他時,誰也沒有提起昨晚的事。但她懷疑馬丁似乎知道了。因為他今天的神情特別輕鬆愉快。她不知道馬丁究竟如何看待他們的婚姻,也不想去問他,但過去幾星期來她愈發覺自己彷彿是踩在蛋殼上似的!生怕說什麼或做什麼會讓查理再興起送她回貝克福的念頭。而她的畏畏縮縮,馬丁恐怕早已注意到了吧!

    她母親不斷打電話來說想再看看小孫女,並希望莫麗帶著孩子回貝克福一趟。她說:「你知道你爸爸很不情願離開工作,因為好不容易才又重新上軌道。而我,你也知道是最不喜歡一個人出遠門的。所以,莫麗,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吧!什麼時候?」

    「很快啦!」她敷衍著。其實她何嘗不想回去,只是……

    「又是你媽打來的嗎?」她放下聽筒,查理微笑著問她。「可憐的母親,一心想念著女兒和孫女,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回去住幾天吧!你可以搭賈克的私人飛機。」

    「不!現在不要!我下個月再回去。」她急急打斷他的話。

    「你自己決走吧!如果願意,我現在就撥電話給賈克……」

    莫麗不好再拒絕,看來他似乎急著想送她走。看著他拿起電話,她的心往下一沉!他已經決定連孩子也不要了嗎?她的心緒陷入迷亂,也沒有再留意查理和賈克的通話。

    「莫麗,莫麗!」他連叫了幾聲她才聽見。「已經談好了!賈剋星期四有空可以送你回英國,你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準備。回去和你父母度過長週末,下週二早上回來。」

    「好。」她有些恍惚地聽著,聽見下週二回來時,不禁舒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賈克是查理另一位合夥人,他們所投資的事業相當賺錢。莫麗見過他幾次,知道他結了婚且有兩個小孩。是個顧家的男人,這使她覺得搭他的飛機很安全。她喜歡查理有這樣的朋友,或許是希望查理受到感染而也能珍惜完整的家庭。孩子出生迄今,他們之間至少已不再有敵意!他又再對她微笑、和她談話了。但他真的已經釋懷了嗎?

    查理送她們母女倆到機場,且幫著將她們安頓在機上,然後分別親吻母女並囑咐賈克一路好好照顧她們。飛機準備起飛,她看見查理仍然向他們揮著手。她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希望,對挽回她的婚姻重燃信心。

    抵達目的地,在她告別賈克之前又再確認一遍回程時間。賈克很篤定地告訴她:「星期二,都安排好了。到時候查理會以電話通知你什麼時候趕到機場。」

    ☆☆☆

    長長的週末莫麗過得十分盡興,期間也見到了安妮和其他幾位朋友,而小寶寶自然也成為眾親友關注的焦點。然而到了星期二,查理卻沒有依約打電活話來,她整天守在電話邊,逐漸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查理是不是發生意外?但馬丁應該也會通知她。還是他們兩人同時發生意外?她每隔幾分鐘撥電話回去,卻始終沒有人接。查理究竟在哪裡?

    隨著焦慮的不斷擴大,她相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捱到了星期三傍晚,她決定不再等下去,於是四處打電話訂機位。但適於她搭乘的那條航線,在冬天時除了私人飛機之外各家航空公司都停飛,而如果要搭私人載客飛機還得碰碰運氣。就這樣聯絡了很久,她的機位仍然毫無著落。她忿然摔下電話:「好,那我就搭渡輪!」

    「莫麗,理智一點,查理應該會打電話來的,再等幾天吧!」她母親對女兒的焦慮感到不解,不是才遲了一天嗎?「別人看起來還以為你不喜歡回來,多待一天也不行。」

    「媽,別這麼想,我當然喜歡回家。只是我擔心查理……」

    「你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那種人!」母親從鼻子裡冷哼一聲,即住廚房走去。

    莫麗無法忍受母親對查理的輕蔑,跟上去有些激動地說:「媽,你剛才冷哼一聲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歡查理,所以你才不願意自己到多維爾來看我,不願和他——」

    「可是我一直很客氣。這不是我喜不喜歡他的問題。如果你真的愛他——」

    「你知道我很愛他!」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母親用力攪動那鍋湯發洩她的怨氣,然後喃喃地說:「我就是不信任他,永遠也不會,只要看看他是怎麼對待他可憐的父母……」

    莫麗一下子洩了氣,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母親。但她仍相信他從不談起父母也從不探視他們必然有他的理由。現在最重要的是他究竟在哪裡?她無心再和母親爭執,便回到電話旁。

    她想到維莉夫婦可能知道,但撥通了電話,結果卻仍令她失望,他們也不知道查理的下落,除了安慰莫麗之外,他們也答應要盡力找到他。

    一個小時過後!電話鈴響了,莫麗幾乎是跳了起來上前一把抓起話筒。「喂、喂!喂——」

    「莫麗,是我,查理——」不等他再說什麼,莫麗劈頭便是一陣急躁:「查理你到底在哪裡,我急得都快瘋了,好像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行蹤。而且——」

    「莫麗——你先冷靜點,難道大衛沒有打電話給你——」

    「沒有!而且我也聯絡不到賈克——不是說好昨天要搭他的飛機回法國的嗎?」

    「很抱歉,莫麗,我就是要大衛打電話告訴你賈克臨時有事,所以昨天的回程取消,而我今天會打電話給你。真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這該死的大衛!」

    「可是你為什麼不自己打來呢?」她困惑地問道。

    「因為——因為——反正有一些會議纏身——馬丁!」接著電話裡隱約傳來查理對馬丁的咆哮:「你不要弄出那麼大的聲音好不好,我沒辦法聽電話……」然後查理又以平靜的聲音繼續剛才的對話:「對不起。這樣吧,見面時我再向你解釋所有的事。」

    查理這些含含糊糊的話並不能使她的心緒安定下來。還有那個馬丁究竟在一旁做什麼,為什麼弄出那麼多噪音?她不想再被動地等待謎底揭曉,她急於要親自一探究竟。

    「那我明天搭渡輪迴去好嗎?」她期盼地問道。

    「不行!你一定要等賈克。這樣吧!你再多留一個禮拜好不好?我最近實在很忙……」

    在忙什麼?為什麼因為他忙她就不能回去?「不要……我想回去……」她囁嚅著。

    「莫麗!你不要這樣為難我。」他無奈地懇求。「你現在回來真的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雖然她滿心疑惑,但終究不好再堅持,只好轉移話題,「我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撥電話回去,可是都沒人接……」這時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幾聲清晰的女人笑聲,頓時心中充滿懷疑:「你旁邊還有誰?我聽見有女人的聲音。」

    「沒有啊…別瞎猜,這裡只有我和馬丁,好。我得掛電話了。」他的語氣變得匆促。「你就多留幾天,一切再等我的電話決定。」

    「好——」她百般不是滋味地同意。她仍能聽見那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正舉辦一場宴會。真是這樣嗎?他是趁她不在的時候盡情享受他的自由嗎?是不是他不想要她回去?是不是他真的連孩子也不想要了呢?

    「莫麗!別這麼委屈嘛!」他笑著說,但笑聲聽起來有些假。「這裡一切都很好。下星期一我會再打電話告訴你有關回程的細節。」

    掛上聽筒,她注視著電話一動也不動的發愣。她有一種事事都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小寶寶的哭聲才把她喚回現實,她想到是該餵奶了。

    那的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邊餵奶邊想著。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而且查理在電話中似乎很急躁且不耐煩,是因為他不想打這通電話嗎?其實她是他的妻子,大可以質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只是她沒有這個權利,她不禁自怨自艾了起來……

    隔天一早電話鈴響了,是維莉打來的。「嗨!莫麗!好消息,我找到他了——呃——我是說我知道他在哪裡。」她笑了笑繼續說:「他好像和馬丁乘遊艇出海,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莫麗困惑地重述一遍。「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噢、幾天前。」她的聲音相當輕鬆。「所以,你就不要再擔心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維莉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人要她這麼說?「誰告訴你的?」

    「告訴我?呃——是尼可。對,是尼可。昨晚我去賭場碰到他,他告訴我的。」

    「這就奇怪了。」莫麗諷刺說道。「如果他出海去了,昨晚怎麼能從家裡打電話來?」

    「啊?他說他在家裡?呃——可能是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在船上,怕你擔心。」

    「我可以分辨得出來那通電話絕不是從船上打來的。維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有怎麼回事啊!還能有什麼事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問清楚。你昨晚真的沒有遇見查理嗎?是不是他要你這麼告訴我,好讓我不要一直撥電話回去?」

    「沒有!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既然他自己打電話給你,那應該就沒事了。」她似乎變得急促不安,急於想結束談話。「我得掛電話了,下星期你回來的時候再見面。拜拜——」

    維莉的這通電話更加深了莫麗的不安和疑慮。她看著電話,懷疑維莉怎麼知道她下星期才回去。她並沒有告訴維莉,那麼是誰告訴她的?一定是查理!好!她決定等下星期一查理打電話來,如果他沒有打來,她就自己搭渡輪迴去!她一定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算查理不愛她,但現在她仍是他的妻子,她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管那些事是不是她樂於見到或聽到的!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2

第八章 人去樓空-
    莫麗不曾感到過日子像現在這麼難捱,對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勁兒。她一心想著查理!渴望能快見到他。整日渾渾噩噩地敷衍生活,她覺得她快要崩潰了。

    星期天夜裡她幾乎合不上眼,只掛記著明天查理會打電話來。

    星期一終於來臨,也過去了,然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

    星期二黎明時分,她再也無法等待下去,決定當天就要搭渡輪迴法國。

    「好吧!」她母親無奈地聳聳肩。「我認為你錯了,你不需要這樣追他。我知道我說不動你,你也認為這不關我的事,那你就去吧!把孩子留下來。」

    「不!」莫麗斷然拒絕。「蘿拉也要一起回去。我先搭渡輪再轉火車去多維爾。」

    「你別胡鬧了!」母親動了氣。「你沒有一點責任感嗎?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媽!」莫麗打斷母親的話。但隨即對母親心生不忍,因為她知道母親是真心關切她和孩子。她放低聲音溫和地說:「我會把孩子包得很暖和,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在我像這麼小的時候,你也曾帶我到蘇格蘭去,這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母親一時為之語塞!但她仍瞪了莫麗一眼,然後悻悻然走開。

    莫麗對於和母親之間的歧異感到相當無奈,但此刻她無暇他顧,只好匆匆上樓整理行李。她找出一個舊背包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去,這樣她就可以免去邊抱孩子邊提手提箱的不便。背上背包並拿起孩子的被罩,她又匆匆下樓。

    「你要怎麼去碼頭?別想要我開車送你去,你知道我不喜歡開這麼遠的路。」

    「我並不指望要你這麼做,我搭火車去。」莫麗邊說邊把孩子小心地裹在睡袋裡並拉上拉鏈。「我一到家就會打電話給你。」她很快親了親母親的面頰便離開了。

    追他?這怎麼叫追他呢?她擔心查理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嗎?她只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撥電話來。是病了嗎?那馬丁一定會讓她知道。難道他真的不要她們母女!而想逃避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還是他不高興她打電話給維莉,想藉此給她一個教訓?可是他從來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漫長的旅程中莫麗不斷重複思索同樣的問題,卻始終無法得到合理的解答。整個行程比預期容易得多,只是等渡輪和人車耗費了許多時間。其他的旅客和站務人員見到莫麗帶著小嬰兒都對她格外照顧和禮遇。在火車站時她被領入暖和的候車室裡;而在渡輪上她也分到一間艙房。因而當她隔天早晨八點抵達多維爾時,儘管已疲憊不堪,但懷裡的孩子卻絲毫沒有受到旅途勞頓的影響,仍然在溫暖的睡袋中睡得香甜。

    忍著肩背和手臂的酸痛,莫麗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家門口。她開啟門鎖推門而入,眼前所見卻令她震驚得幾乎站不住腳:整個屋子竟然是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擺設和傢俱全都不見了。她瘋了似的急忙去看每一個房間,然而每個房間都一樣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窗簾和地毯都取走了。站在原是育嬰室的房間,她手裡抱著小蘿拉失神地望著眼前的空曠,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任震驚和恐懼逐漸將她吞噬。他在哪裡?屋裡的東西又去了哪裡?這時她聽到樓下有些微聲響,急忙匆匆下樓朝聲源處走去。

    她走近大門口,卻驚訝地發現費妮正站在入口處。她睜大了眼睛,無助地注視著費妮,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開口問道:「查理呢?」聲音極其虛弱。

    「走了。咦?難道他都沒告訴你……看來是沒有,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裡!」費妮自說自話地回答。

    「他去哪裡?」

    「不知道。」費妮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也沒有人知道。他把所有的傢俱寄存起來,房子也準備要賣掉。人就這樣走了。」

    「不!他不會不告訴我就走,不會丟下我就走!」

    「你也別太天真了!孩子不過是一時的新鮮而已。你真的認為像查理這樣的男人會讓自己被一個小嬰兒拖累嗎?一天二十四小時忍受小孩的哭鬧?他巴不得趕快把你們送回英國!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話,雖然我們不太合得來,但是騙你對我也沒什麼好處!來,把孩子給我,你看來像是累壞了。」費妮說著把雙手伸出來做出要接過小孩的姿勢。

    莫麗木然地將孩子交給費妮,不發一言。

    「查理也實在太不應該了。他大概早就想到你一定會親自回來一趟吧!所以才會一聲不響地就走。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心實在夠狠的……」費妮欲罷不能頻頻火上加油。

    莫麗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搓揉著酸疼的肩膀。她仍看著費妮,但沒有聽進去她的話,她一心想著可能的原因。對於費妮的挑撥,她不禁有些惱怒。「查理不是這樣的人!」

    「噢!可憐的孩子!」費妮歎了一口氣。她的態度變得誠懇且充滿同情,像是由衷為莫麗的際遇不平。「我認識他很久了,也和別人一樣喜歡他。我們都知道他——他為什麼結婚,當然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可是他天生不喜歡被束縛,他還是喜歡當個單身貴族,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他是個性情相當複雜的男人,必要時他也會變得很無情。雖然他常常表現得風趣而且迷人,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那只是表象。他喜歡嘗試新奇的事,也喜歡冒險,但是很容易就會膩,婚姻對他來說也是一樣。我想他對你會有一些愧疚,偶爾也會去看看你,但他絕不會再心軟。你知道的,就像你即將臨盆的時候他還去參加快艇比賽……」

    「那是因為……」莫麗不知如何解釋也不願再解釋,便別過臉去。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大衛。」費妮堅持。「噢!我知道你會認為大衛不太可靠,因為他上禮拜受查理之托卻沒有打電話給你。不過那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他那天太忙所以要我打那通電話,但是我忘記了,實在很抱歉!」她似乎沒有多少歉意。

    看著那女人,莫麗直覺她是故意不打那通電話。費妮不等莫麗有任何反應便逕行拿起置於地板上的話筒,動作誇張地往自己家裡撥電話。

    「大衛嗎?是我。」她頓了半晌,約莫是電話那頭正說著什麼,然後才繼續:「最糟的狀況發生了,莫麗回來了,很顯然的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你要不要跟她談談,她不相信真的沒有人知道查理的下落……好,你等一下。」說著把話筒交給莫麗,略帶一絲輕蔑。

    「嗨!莫麗!還在找查理啊?哎……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費妮說得對,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我相信不久就會有他的消息……呃……我得掛電話了,希望不久能再見到你。」他隨即掛上電話。莫麗蹙眉慢慢放下話筒,她覺得大衛似乎也和維莉同樣的侷促不安且急於想結束對話,他們究竟是一無所知還是知道太多?她轉而再往視著費妮。

    「我真的替你難過,莫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實說,我也不太喜歡你,但我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回家去吧!就像大衛說的,等查理和你聯絡。過幾天他一定會的。走吧,我開車送你們去碼頭搭渡輪。」

    莫麗固執的搖搖頭,「我要去賭場找看看……」她拚命地想他可能的去處。

    「這麼早那邊不會有人的。」費妮邊說邊把孩子遞還給莫麗。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接過孩子,莫麗充滿疑惑地問道。

    「你不要這麼懷疑我。我剛才送一位朋友到火車站,正巧看到你從車站出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裡。我曾大聲叫你但你沒聽見,我還看見你上了一輛計程車……」

    「噢——」莫麗突然感到無比的空虛和脆弱,只空洞地看著費妮。她還能再向誰打聽呢?她突然明白這些人都是查理的朋友,不是她的。她如何能要求他們對她說實話?

    就這樣回貝克福?她大老遠趕來實在心有未甘!但如果她執意要找到查理,而他卻擺明前緣難續,則又情何以堪?她似乎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走吧!」費妮又再催促。「我的車就在外面……我來幫你拿背包。」

    莫麗終於萬般無奈地讓費妮送她到碼頭。她愈來愈相信不論查理會不會再和她聯繫,她將永遠不能再擁有他了。

    她返抵貝克福已是當天晚上八點。父親出去參加所屬俱樂部的聚會,只有母親一人在家,但她什麼話也沒說。莫麗一進家門便頹然往沙發上一坐,抱著孩子,一言不發瞪著牆壁發楞。然而她今天的厄運似乎還沒有到盡頭,半小時後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她先是隱隱聽到一陣提高聲量的爭執,接著起居室的門被打開,查理的父母赫然出現在門口。她瞅著他們,疲憊和傷痛使她沒有驚訝的感覺,但她仍本能地抱緊小蘿拉。禍不單行!他們要是為了孩子而來!她也不感到吃驚。

    他們看起來仍是一副做作的樣子。做作,是莫麗唯一能想到用以形容他們的字眼。她從不曾喜歡他們,多年來也始終和他們保持相當的距離。事實上他們對她亦然,在她嫁給查理之前,即使在街上遇見她也鮮少對她點頭招呼;婚後他們對她更是不理不睬。甚至連蘿拉出生他們也未加以聞問,那麼現在他們出現是為了什麼?

    「你回法國的時候你母親打電話問我們知不知道查理在哪裡?」魏太太率先開口說道,帶著令莫麗反感的微笑。「他離開你了是不是?」她似乎有些高興的樣子,然後說:「他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他很卑鄙,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沒有道德、沒有責任感,當然也許在這方面我們也要負一些責任。」她歎了口氣,接續道:「我們早該警告你,或許能夠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他真是天生的壞種!」說著她還有意無意瞥蘿拉一眼。

    「再壞還不是你的兒子。」莫麗喃喃地說。

    「不,不是我的。他是遺傳了他母親的劣根性。」魏太太替查理感到悲哀。

    莫麗皺起眉頭,慢慢地問道:「他不是你生的?!」

    「不是。如果他真是我的兒子,也許事情的結果會完全兩樣。」魏太太朝身旁沉默的魏先生點點頭,接著說:「查理的母親是魏先生的妹妹,她當年野得很,總是惹麻煩。她為了錢財自願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她頓了一下,莫麗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就像你」——只差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而魏先生的眼裡也有同樣的譏諷。霎時莫麗開始稍稍瞭解是什麼造成了查理性格陰沉的一面。他必然是以沉默來反抗他們掛在嘴上的道德吧?「但是那男人並不是真心要她,得到了他想要的就把她給甩了。她終究又回來找我們,而我們也看在孩子的分上收留了她——」

    「現在查理的母親人呢?」莫麗打斷魏太太的話。

    「死了。」她淡漠地說,彷怫認為那女人根本不配活著。「覺得沒臉見人,自殺了。」

    莫麗對他們的冷血感到寒心,氣憤的說:「那你們來做什麼?幸災樂禍嗎?」

    「不是,我們是奉基督的慈悲而來。你帶著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們認為你需要幫助和支持。而且……」

    「這孩子當然有父親。」莫太太冷淡地插話進來。「而且也有外祖父母!我打電話給你們是要打聽查理的下落,不是叫你們來教訓我女兒的!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莫麗累了,你們請便吧!」莫太太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受到如此的屈辱。

    「他不會回來的!」魏太太惡毒地說。「就算他回來也不會來看你,他壞透了……」

    「他再壞也比你們兩個好得多!」莫麗陡然被激怒。「不論他為人怎樣,做了什麼事,受了什麼苦,全都是你們兩個人造成的!」

    「他說謊,他欺騙……」

    「那全是你們說的!我反而驚訝他生活在你們偽善的陰影之下並沒有變得虛偽。相反地,他比你們更有道德、更受人歡迎,很抱歉,我現在真的累了……」她原想再說如果他們偶爾想看看蘿拉,她不會反對。但隨即想到他們並不是蘿拉的祖父母,因而不再說什麼。

    「如果你認不清他的真面目,我也只能同情你!」魏太太刻意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們給他住給他吃,別的小孩有的他也有,結果呢?他卻忘恩負義!」

    「你們給過他愛嗎?」莫麗懨懨地問道,自忖自己也沒能給他足夠的愛。

    他們沒有回答,或許認為這根本是個無稽的問題,只逕行轉身走向門口,他們打開門時卻不期然地被門後的一個人嚇了一跳——是查理——但他們只瞥了他眼,便一言不發地擦身而過朝大門口走去。

    莫麗直盯著站在門口的查理,他的突然出現是如此的不真實,但她更驚訝他額頭上大塊的傷口和太陽穴附近的青紫。他身上一軟並閉上眼靠著門框,她本能地要從沙發上起身想扶住他,驚慌地說:「查理!你怎麼了?」

    他看似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站直身體並睜開眼睛。「我以為……我……啊!我全身抖得太厲害……對不起——」

    「查理?」莫太太低聲驚呼,趕忙上前把查理扶進室內。「哎!怎麼會弄成這樣?」

    查理露出一抹奇怪但微弱的笑容:「我以為她們——她們死了。」

    在莫麗和她母親驚駭的注視下,他斷斷續續地解釋:「你們顯然還沒有看到新聞報導,有一班火車失事了,災情非常嚴重……那班伯斯號火車是經由貝克福的,我以為……」他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我在車上聽到收音機裡廣播……火車出軌,死了很多人……我算算時間認為莫麗很有可能就在那班火車上……對不起……」他再次道歉。

    「啊!天哪!」莫麗瞬間感到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我差一點就坐上那班伯斯號列車……太可怕了……」她頹然倒向椅背,不住地看著查理,眼裡儘是驚恐。

    「我搭乘伯斯號的前一班列車……」莫麗略微平靜地說,但眼睛仍因恐懼而圓睜。「如果我沒用跑的去趕那班火車,我一定會搭伯斯號的……哎!那些人真可憐……」

    「我去泡荼,大家喝點茶壓壓驚。」莫太太起身。「查理,你坐下來休息休息!」

    他對莫麗微微一笑然後坐下來,邊又再次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好多了……」但他看起來仍然臉色灰白。「孩子睡了?」他顯然想轉移話題。

    莫麗低下頭看看懷裡熟睡中的孩子,點點頭。隨即抬眼注意著查理,平靜的問:「你的臉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噢!被東西打到的……」他舉起一隻手輕撫著傷處,似乎想確定傷口是否仍在那裡,「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是擦破皮而已。」

    「看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她關切地問他,事實上亦不無心疼。

    「不會。我差不多都忘記了還有這些小傷。」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沒有提起他的父母,不,應該是他的舅舅和舅媽,似乎也不想知道他們來訪的目的,這使她也無從提起。

    「我可以抱她嗎?」他看著小蘿拉說道。

    「當然可以呀!」她頗驚訝於他聲音中的遲疑,彷彿認為她可能會拒絕他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小蘿拉交給他。他慈愛地把孩子擁在臂彎裡,俯身微笑地看著她,那是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真的很高興看到孩子。他沒抬頭看莫麗:「我遇見費妮……我一想到你帶著孩子來來回回搭渡輪,我就……」他下顎一緊說不下去了,然後他搖搖頭似乎難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孩子一路上都很好。」她低聲說道。他的話使她覺得有罪惡感,雖然她並沒有值得愧疚的理由。事實上孩子得到她充分的保護,並無絲毫的危險。「我把她包得很溫暖。」她補充。他是否認為她在孩子身上冒險而生氣?或是他對自己不得不跑這一趟感到懊惱?可是,他似乎是真的很高興見到孩子,且因為擔心她們母女的安危而臉色慘白。

    「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停留……」他平靜地說。

    「你又要走了嗎?」莫太太正端著茶盤出來。「你才剛到啊!現在又這麼晚了……」

    「我知道。實在對不起……」他笑了笑,匆匆瞥一眼手錶。「飛機再一個小時就要起飛了……」他轉向莫麗:「去收拾行李吧!」

    她看著他,審視他臉上的神情,略為猶豫的說:「房子怎麼全都空蕩蕩的?」

    「我知道。這我稍後再向你解釋,現在快去準備好嗎?」他柔聲地說。

    她點點頭,瞥向母親,看見母親也和自己同樣的困惑。她起身朝門口走去,上樓回房。然而出乎她的預料,查理竟然跟著上樓來到她房間。他坐在床緣,眼睛仍注視著懷裡的孩子,他似乎心事重重且又疲憊不堪。她更加困惑了,只定定地站著看他,終於幽幽地問道:「你真的要我回去?」

    他很快地抬起頭迎接她的視線,然後小心地回答:「對,莫麗,我要你回來。」

    她點點頭眼眶有些發熱,便轉身開始整理衣物。

    「你這趟回來探親,一切都好嗎?」他的語氣相當緊張不安。

    「當然。」她笑了笑,但笑容裡透著一絲苦澀。「一切都很好。我見到一些老朋友,也買了一些東西。」然後就是無聊,她心裡想著但沒有說出來。事實上,過去這些天她對查理的思念使她的生活充滿了挫折、孤獨、和恐懼,她的心沒有片刻停留在貝克福。對她來說,貝克福的人與事早已變得陌生,她不再有任何歸屬感。

    她曾經喜歡的朋友似乎都變了,他們對她所穿的、所用的高級品感到刺眼,是基於嫉妒?羨慕?還是對她心存鄙視?貝克福是個閉塞的小鎮!但若以此指責此地人們的心胸狹隘也不盡公平。他們所以會有成見,部份原因是因為她總是不回答有關於查理的問題,因而更加深了他們原有的猜疑,並認定查理不是一個正當的人。儘管人們極力貶損他,但卻又對有關他的斐短流長深感興趣,這當中不乏對他的財富、經營手腕、和生活型態的嫉妒。

    「馬丁還好嗎?」她不想再接觸先前的話題。

    「他很好。」

    「維莉呢?」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問到她。「你常見到她和史汀吧?」

    他沒有立即回答,她投向他的目光因而變得銳利。他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她,有些著惱又有些好笑。「是,我見到她了。快快收拾行李吧!」

    她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好順從他的話。她把最後兩件套裝從壁櫥裡拿出來,仔細的疊好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

    「行李就這麼多?」他問道。她點點頭。「好,我們走吧!」他邊說邊站起來。

    「賈克在機場等我們嗎?」

    「不,我自己駕駛!來,你抱孩子,我來提行李。」

    莫麗抱著蘿拉走在前面,下樓來到起居室。她對母親微微一笑,「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替我向爹地道別。」她在母親頰上親了親,輕輕地說:「保重!謝謝你試著要找到他。」

    母親笑了笑,神色有些悲哀也帶點難堪,她喃喃的說:「我是幫了倒忙,不是嗎?還有,莫麗,」母親遲疑了一下,「我很抱歉我對查理不太客氣。」她別過臉去半晌。深深呼吸一口氣才又說道:「我只是心裡不平衡。我已經失去你哥哥,我覺得好像連你也失去了。」

    「噢!媽!」莫麗深感無助,她輕輕擁了擁母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來看我。」

    「好。替我告訴查理,我對他很抱歉。」

    「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他?」

    莫太太搖搖頭,邊把女兒往門口推去。「去吧!到了那裡——到家時打電話給我。如果你需要我,呃……你知道我是很樂意的。」

    莫麗點點頭,一股離情別緒混合著疲憊襲來,她揮揮手,走到大門口與查理會合。

    ☆☆☆

    他們大約十一點半左右降落目的地。飛機由維修機械師接手之後,查理便領著莫麗走向自己的座車。陣陣刺骨寒風從海上吹來,莫麗不住打著哆嗦,查理加快動作將她和孩子安頓在車後座,並把行李放在行李箱,然後才大步上前跨進駕駛座。

    剛開始,她並沒有注意到行車路線有什麼不同,只是靠著椅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也許是旅館吧!經過一處紅綠燈時,車子突然轉向一條與通往市區方向相反的路,她才皺眉留意起路線。望向窗外問道:「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很快的回答。

    她疲乏地微微歎一口氣又倒回椅背,覺得自己似乎永無休止地疲於奔命。然而令她難以置信的是,此時此刻她又回到法國,且查理就在她的身邊。這突然的轉折像是命運對她開了個小玩笑,只是接下來又會有什麼事使她憂慮的呢?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正轉進一座華宅高大的院門。莫麗看著矗立在車道盡頭未點燈火的大宅第,心中固然驚訝但卻有更多的疑惑。相對於他們原先居住的房子,這座豪宅位於多維爾城區的另一端,她出遊時常常會經過,且每每引起她的興趣和遐想。整座宅邸連同花園院落共佔地約兩英畝,園內各式花草樹木蔓生充滿情趣,她總想入內尋幽探奇一番。但她可不想就這樣當個不速之客,因為她曾問過查理屋主是誰,他說他不知道。

    車子在屋前停下來,她抬頭看到最頂樓由一扇造型有趣的窗戶延伸而出的小陽台,令她想起童話故事中所描寫的房子。事實上整棟房子都散放出神秘且令人心動的氣息。

    查理熄掉引摯,倒向椅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本來有一個計畫,但是後來所有的陰錯陽差都和它有關。」他轉向她繼續說道:「莫麗,我很抱歉讓你擔驚受怕了……」他又歎了口氣,露出奇怪的笑容。「走吧,我們進屋裡去。你一定累壞了,先休息休息我們再好好談談。」「但是這是誰家?看起來他們都睡了,我們這樣打擾他們,他們不會不高興嗎?」

    「不會的,莫麗,他們一點也不會介意!」他扶她下車,並擁著她走上門前階梯。「要不要我來抱孩子,你手也酸了吧?」

    「不用了,我很好,孩子睡得正甜呢!」

    所有的事都令她驚訝——包括查理從口袋掏出大門的鑰匙。但就在他準備開啟門鎖時,大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門廊的燈也在同時亮了起來。一位年輕女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

    「噢!我的天哪!」查理不禁低聲叫了出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在等你們羅!」她邊上前親吻查理的雙頰。「歡迎回家。你一定就是莫麗了……」她笑得更燦然,把門開大,讓他們進到屋內。

    滿心困惑的莫麗只得任由自己被推向走道左側的一扇門前,她看看一臉無奈的查理,再看看那位不知名的女子,她不由地屏息以待,由那個女人打開那扇門。

    房間內似乎有很多人,全都在笑著。查理低吟了一聲,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屋裡的人們齊聲對他和莫麗喊道:「驚喜!」

    孩子被突如其來的喊聲驚醒,隨即啼哭了起來。莫麗一下子就成為這場混亂中的焦點,有人把孩子從她懷裡抱開;有人遞給她一杯盛滿飲料的杯子;大家輪流親吻她、擁抱她,但她仍一臉困惑。她逐漸能辨認出那一個接一個的面孔——維莉和史汀;尼可正擁著剛才為他們開門的那個女人——事實上都是她在多維爾認識的人,也包括大衛,但費妮卻沒有到場,至少到現在為止莫麗還沒有看見她。

    「歡迎回來。」馬丁的聲音自莫麗身後響起,他似乎很高興。

    她轉過身疑惑的問道:「馬丁,這是怎麼回事?這房子又是誰的?」

    他很溫和的笑了笑,然後輕聲說:「是你的。這都是查理的主意。」他轉為戲謔繼續說:「他讓我像個奴隸一樣的拚命工作!總算把這裡整理得令他滿意。」

    「可是……我——我還是不瞭解……」或者她是不想瞭解。馬丁的意思是查理為她買了這棟房子,然後呢?他把她們母女安頓在這裡,他就可以享受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你不喜歡嗎?」馬丁帶著奇怪的笑容問道。「你最好要喜歡,因為我可不願意再搬一次家。」他說著撩起衣袖露出一道長長的傷處,然後誇張地說:「看!搬家的時候受的傷!我們『兩個人』都在不同的情況下掛了彩。」她不由地轉向查理,注視他額頭上的傷口。

    「嗯!」查理終於承認。「我被一片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瓦片打到。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們就是忙著整修這裡,所以我不要你回來,只是所需的時間比預估的長。」

    莫麗既驚訝又心疼。「可是這麼大的工程單靠你們兩人怎麼做得起來?」

    「當然不是!」他解釋:「我雇了一家建築公司。」

    「那麼你和馬丁怎麼會受傷呢?」

    「我們在一旁干涉。」馬丁搶著回答:「查理對建築公司的人不放心,怕他們不能讓他滿意,所以常常在旁邊指揮。」他有些諷刺地說。

    「是監工。」查理糾正馬丁的措辭。「把工人更有效率地組織起來。」

    這倒不像查理處理事情的一貫原則。只要他想完成一件事,一定會僱用最好的參與者,而如果他們是最好的,又何須勞駕他親自監督?

    馬丁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便補充說道:「這件事情太重要,他不能假手外人。」

    「你不是也幫了不少忙?」她轉向馬丁。「看你還傷得不輕呢!」

    「他只是擦傷而已,並不嚴重。」查理插話進來。「他等不及他心愛的廚房裝潢好就想進去整理,結果不小心受傷。」

    「這棟房子到底是誰的?我記得它並沒有要賣呀?」

    「屋主決定的很倉促。我一聽到這房子要賣就投標。就是在你回貝克福那天成交的。然後我馬上開始找理想的裝潢建築公司……」

    「但是為什麼呢?」她仍不明白。「我生蘿拉的時候,你不是才把原先的房子重新整修過嗎?怎麼一下子又要換房子呢?」

    「我們認為原先的房子還太小。我們需要可以養小馬的空間。」他很有把握地繼續說道:「蘿拉一定會想要小馬。」

    然而誰是他口口聲聲提到的「我們」?莫麗不禁懷疑。「這就是你星期一不能來接我的原因,因為還沒有完工?」

    這時大衛也走來加入他們的談話。查理看看馬丁,再看看大衛,搖搖頭說:「不是。還另外有原因——」

    「什麼另外的原因?」她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是因為你根本不想接我們回來?你買下這棟房子、做這些安排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要離開我們,你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不必背負良心上的包袱是不是?」她說著說著不禁哽咽了起來。

    屋內瞬間一片驚愕和死寂,莫麗忍不住啜泣了一聲!轉身奪門而出。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2

第九章 交心-
    查理追上前,在走道上抓住莫麗的手臂,將她扳轉向他:「不是!莫麗,不是!」他的聲音由激動轉為平靜,並將她擁進懷裡。馬丁冷靜地關上房門上前,不一會兒大衛也悄悄地走近他們。

    「他在醫院裡。」馬丁平靜的說。「不省人事。那天工人在屋頂上更換一些鬆動的瓦片,他站在下面看,不巧被瓦片打到。我不知道他答應過要打電話給你或是要去接你回來,他沒有告訴我。」

    「醫院?」她虛弱地重複。「不省人事?」她注視若查理彷彿要再確定他真的已經沒事了,然後才轉向馬丁:「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查理插話進來。

    「費妮也不知道嗎?她什麼也沒提……她只說你想離開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承受……」

    「莫麗,我真的很抱歉……」這時大衛開口說道。「這都是我的錯。關於這棟房子,查理一直要我們替他保守秘密,他想給你一個驚喜。因此那天費妮打電話來要我和你通話的時候,我一心只想到不要說溜了嘴,根本沒有想到你人已經在法國了。後來我想想才覺得不妥,但那時你已經在回貝克福的路上……」語畢他無助地對莫麗笑了笑。

    「可是費妮告訴你我已經在法國了,不是嗎?我聽到她說了。」莫麗堅持。

    「沒有。」大衛皺著眉說道。「她只是要我告訴你我不知道查理的去處。」

    她搖搖頭,感到疲憊、困惑和不悅,仍反駁道:「不,她說——她說——噢,我不記得了,但她絕對告訴過你我正在法國,就在查理原來的房子裡。她還說查理已經離開了,他不願意承擔任何責任;說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如果我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問你。」

    「不!」大衛面有憂色地否認。「她不會做這種事……我知道她先前曾經忘記打電話給你,但她應該不會說那種話……那天我拿起電話知道是她,便跟她說:『等一下,我去把收音機關掉。』因為收音機太大聲,我沒辦法聽電話。我放下話筒走去把收音機關掉,再走回來聽電話,她說:『告訴莫麗你不知道查理在哪裡。』我只好照說,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查理在醫院裡。」

    「會不會是在你走去關收音機的時候,你太太趁機說那些話,所以只有莫麗聽到?」馬丁輕聲插話進來。

    「不!」大衛仍然否認,態度卻不再那麼肯定。「她不會做那種事。或許她不知道該跟莫麗說些什麼,她怕洩露秘密,所以才想勸莫麗回英國。一定是這樣。」但他似乎也不能說服自己。「莫麗,我想你一定是誤會她的意思了。」他仍希望能化解這件事。

    接下來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場面變得有些尷尬。查理終於打破僵局對馬丁吩咐:「請他們都回去吧!替我向他們道謝,告訴他們我們還會再舉行一次正式的喬遷宴會。」

    「好。你和莫麗也該好好談談,走吧,大衛。」馬丁說著輕輕碰了碰大衛的手臂。

    「莫麗,我們到樓上去好好談談。馬丁會照顧孩子。」查理平靜的說。他用手臂圍住她的肩膀領她走上曲線優美的樓梯。上樓後,他逕自走向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開了門往旁邊一站,示意莫麗先進去。

    育嬰室!莫麗驚訝極了,裡面的擺設和原來房子裡的完全一樣,也許更寬敞些。「完全一樣!」她感到有些目眩。無論窗簾、地毯、或壁紙都無絲毫不同。

    「當然要一樣。小蘿拉才剛適應她的房間,我們可別把她搞糊塗了。」說著他又執起她的手往角落上的門走去。他打開門,輕輕將她推進去:「你的房間。」

    同樣地,她的房間也和先前整修過的完全一樣。她穿過房間往床緣坐下,那仍是她原先的床。她想不出這有什麼道理可言,原先那棟房子已經夠大了,而喜歡這棟大房子的人是她,不是他,他不可能只為了要讓她高興就買下這棟房子,他沒有理由這麼做。「為什麼?」她無助地問道,「查理,不要再跟我玩遊戲,我玩不起。你不愛我,不相信我,所以請你不要告訴我,你花了這麼多錢買下這棟房子是為了我。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字的慢慢說道:「我不是不愛你……」他抬起頭注視著她,繼續說:「我要你留下來。」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她有些迷亂。

    「是嗎?我之前那樣對你,我以為你一定會恨我。」他停了一下,略顯無助的問道:「你還愛我嗎?」

    她的心緒更紊亂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問她。「你為什麼想要知道?」

    「自從蘿拉出生以後,我一直想要問你,但是總沒有適當的時機。自從我發現你對我所謂的『癡迷』以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我不瞭解也不相信一個正常人怎麼會產生這一類的感情,直到我在快艇比賽前接到你即將生產的消息,才能稍稍體會。」他的目光逐漸渙散,沉浸在那天的記憶之中。「我打電話到醫院,醫生說你的情況緊急,要我盡快趕到。我抵達時你剛進手術房不久,我在走廊上來回踱步,覺得無助、無能和恐懼。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但我只想進去陪在你身旁,至少能握住你的手。然後我記起你曾經說過有關於愛、渴望和需要……我只想要接近你。突然間我好害怕會失去你……等待中一分一秒對我都是煎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把你推出手術房,一位護士把孩子交到我手上說:『恭喜你,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噢!莫麗!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感覺!我從來不曾想像過我也能有那樣的感覺。我愛這個孩子,遠遠超過我的預期。每當我看著她、抱著她,就感到一股強烈的愛,驅使我必須盡我所能的保護她,讓她平安長大。每當她哭,我就感到心慌、無助,願意做任何事來安撫她。我終於能完全體會為愛癡迷是怎麼一回事。」

    他歎了長長一口氣,語氣由柔和轉為堅定。「我想說的是,我要孩子留下來。」

    她臉色慘白,雙眼充滿淚水,傷痛地說:「不!不!你不認為我也一樣的愛她嗎?」

    他先是一陣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莫麗!不是!」他迅速上前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擁著她說道:「我是要你們母女留下來。莫麗,難道你認為我想把你們母女分開?」

    「是。我以為……我出院那天回到原先的房子,你帶我到整修過的育嬰室和我那間房間裡,那時你沒有說那是」我的「房間,也沒有說那扇相通的門是為了方便讓『我』使用。因此我以為你是打算讓新的奶媽住進去,而要把我送回貝克福……」她的眼眶再次溢滿淚水。

    「不會!」他輕輕地說。「我想都沒有想過要那樣做。你心裡一直有這層疑慮,所以星期一沒有接到我的電話,就急著回到法國來,你害怕我不要你們回來?」

    「對……」她喃喃地說。「也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噢——莫麗!真對不起!你知道我有多麼想你和孩子……我知道我先前對你不是很好……」

    「對!」她略為激動地打斷他的話。「但是我沒有權利要求更多了。」

    他露出戲謔的微笑逗著她說道:「你現在對我的……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她臉頰略為泛紅,只點點頭,不發一言。

    「啊——莫麗……」他慢慢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拇指輕輕的摩搓著她的下巴,他略略偏著頭,眼中閃著一絲幽默,「你的言行舉止並沒有透露出對我的迷戀啊……」

    她搖搖頭,露出略顯窘迫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會愛我,所以我只要能夠接近你、成為你的朋友就夠了,沒有權利再期待這麼多。我一直以為只要我把姿態放低,不在任何一方面惹你反感,我們的婚姻就可以維持下去。所以我極力隱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她瞥向他,看見他眼中仍有著疼憐的笑意,便轉而問道:「你不怕我變成像報紙上寫的那種女人一樣,整天追蹤查勤、攻擊任何接近你的女人,一吃醋就砸你的車?」

    「不會。」他否認。「只是我常常覺得困惑。我看著你,然後告訴我自己你就是我所認識的莫麗,並且試著讓自己相信你並不是真的改變了……」

    「但是你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他稍稍蹙眉,然後微微地搖頭說:「不完全是……只是我有金錢上的疑慮……」他看起來開始有些侷促。「我一開始並不完全相信你所說的關於對我的感覺和感情……要怎麼說呢?我知道你家裡的經濟很吃緊,也知道你盡全力在幫助你的父母。雖然你辭去工作全力寫作,也有書出版,但我知道你的所得並不會很高……」

    「所以你真的認為我是為了你的錢?」她平靜地接過話。

    「對。」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對不起,莫麗。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我自己也深受傷害。在我對我們的婚姻充滿希望之際,那的確是一種打擊。」

    「你現在還懷疑我的動機嗎?」

    「當然沒有!我早就沒有這種想法了。莫麗,原諒我措辭不當,我剛才真正想表達的是,我希望你們母女留下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回到安妮來訪之前的關係……」他把身體重心移到後腳跟上,熱切的說:「我要聽到蘿拉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看她跨出第一步;我一直在期待著。我要參與她的成長,和你共同分享的喜悅……我要她知道我是她的爸爸……」他說著站起身子走向窗台邊,背對著她說:「你覺得呢?願意留下來嗎?至少看在這棟房子的份上……」

    「你真的認為需要以這棟房子做誘餌讓我留下來?」她平靜地詰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做?我先前對你的誤解;你生產之前我還執意要去蒙地卡羅,讓你一個人面對手術前的擔心恐懼,我想你一定寒了心吧!我覺得很愧疚……」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她安慰著他。

    他轉身面向她,露出微弱的笑容:「你不怪我?我們又是朋友了?」

    「對,朋友。」她附和著,心下仍有一種莫名的悵然。

    他轉向窗戶,注視窗外好一會兒,然後說:「從這裡仍然可以看到多維爾城區。」

    她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一同眺望著美麗的夜景。此刻他們是如此的接近,她細細感受著他身體的溫暖,歡愉中仍感到絲絲痛楚。只要她稍稍移動一下就能碰觸到他的手臂,也能輕易的將頭靠在他肩上,但她知道如果她這麼做,很快就會睡著。她累得全身有些虛脫,儘管她可以不必擔心去留,但她仍無法釐清事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為了彌補你的愧疚,你選擇了這麼昂貴的方式。」

    「賺錢不是為了要存起來的,莫麗。」他平靜的說。「錢就是要花,是為了使人快樂。」他笑著繼續說道:「我似乎有很多錢,那是因為我到處投資,而且都有盈餘,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你是命運的寵兒吧!」

    「也許吧!有時候我會因為最奇怪或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參與一項投資,也許算是某種直覺吧!但最後的結果都不錯。」說著他一把圈住她的肩膀摟緊她,「你應該選擇一個更值得述表的對象。」他半認真地逗著她。

    「既然是迷戀,就沒有理性可言。」她幽幽的說,仍繼續眺望著窗外的夜景。

    「話是沒錯,不然你也不會選上一個賭徒了。」他略略使勁摟住她,這使她產生想緊緊擁抱他的渴望。她想親吻他、也讓他回以激情的熱吻。他能聽到她逐漸加快的心跳聲,感受到她脈搏的悸動嗎?然而他顯然沒有感應到她的慾望。她不禁輕歎了一口氣,決定還是趁這個機會把一直困惑她的事情問清楚。「告訴我有關於馬丁的事。他究竟是誰?別再說他是你在牌局中嬴來的,有一次我從你和別人的對話中的略聽到一些。」

    他微笑轉向她:「他是一個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人,沒有根,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他大概也不在乎。我是在巴哈馬遇到他的,那時我正駕駛『漫遊者號』環遊世界。我的船開進納蘇港的時候,他就在碼頭邊,看起來窮困潦倒。他自動上船幫我做維修和補給的工作,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巴哈馬做什麼,他什麼也沒說……」他頓了一下,「問他也不肯說,我覺得他的來歷不單純。或許是基於一時的惻隱之心,我讓他到船上工作,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跟著我。」他轉而戲謔地說:「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對管家的工作樂在其中。」接著是一陣靜默,他大概想替馬丁找出理由,然後搖搖頭笑了笑:「真是天知道。後來我們從納蘇港出發,一出海他就病了。大概是一種熱病之類的,所以我只好照顧他,強迫他服用阿斯匹靈,餵他吃飯,替他做一切事。等他病好以後,沒有問我就主動替我做事,除了當我的副駕駛,還打掃甲板兼做飯。我厭膩了航海生活,打算找個地方住一陣子,於是就選擇了多維爾。我買了靠近碼頭的一層公寓,那時馬丁突然消失了好一段時間。一直到我們結婚我買下了先前那棟房子時,他才又出現。老實說,我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如果他真的離開,我會非常想念他。」

    「他的舉止看起來像一位舊式的管家。」莫麗說道,疲倦地笑笑。

    「是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原因。馬丁非常聰明,對於很多事都很瞭解,同時也很謹慎。雖然有時候我會被他氣得半死,但有時候也會過度依賴他。我有一種感覺,總有一天他會突然離開,而我再也不會有他的消息。很奇怪吧?」他沉浸在思緒裡,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中……

    「我欠他很多。」他平靜的聲音又再響起:「我不在時,他很盡心地照顧你……」

    「的確。」她很同意:「但是你為什麼要說他和房子都是從牌局中贏來的呢?」

    「不為什麼。」他聳聳肩:「我想是習慣吧!我總喜歡讓別人猜測,不希望有人掌握住我在做什麼——再說,這也不關別人的事。」

    「也包括我在內嗎?」

    「你當然不同。我不想讓你認為你給我添麻煩,畢竟我們那時候結婚主要是為了孩子的緣故。對不起,一開始我沒有對你說實話。莫麗!我一直很喜歡你,很高興看到你。很奇怪,我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我總是認為你是我過去的一部份。你和這裡的人不同——也許我應該說你和這裡的女人不同。安妮來之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開始感受到婚姻的幸福。而當你告訴我那些事時,我有一種受欺騙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所遇見大部份的女人都是拜金主義者,而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是那樣的人!」他略略皺眉,繼續說道:「甚至我朋友的妻子或是一些我喜歡的人似乎都希望過著隨心所欲的物質生活,而做先生的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我不是想要說他們的妻子不愛他們,只是這種愛似乎要在滿足妻子的物質慾望之後才能得到。我解釋得不太好,但我相信你和她們不同。你始終以同樣的方式對我,查理就是查理,就是一個朋友。你既不畏懼我,也不會撒嬌乞憐——我最討厭女人對我施展媚功,不是因為喜歡我、欣賞我,而是為了我的財富,為了利用我擠進社交國。」

    「但是你絕不會給她們任何機會。」她平靜地接過他的話。

    「那當然。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從來不會懾於富貴。也許你並不喜歡常常參加那些社交場合,但是你從來不會害怕,只是平靜的面對一切、接受一切,絕不疑神疑鬼的困擾我……」

    「那是因為我們的狀況不同,我覺得我沒有權利質問你這個那個的。」

    「不——反正我相信你不會是那種女人,而且我說過我們的婚姻帶給我很大的快樂。唯一令我困擾是你的……呃……應該說是沉默吧!你好像刻意在扮演某種角色。」

    「沒錯,我是。」她坦然的說。

    「所以這也是使我曲解安妮的話的部份原因。我以為你真的變了,變得有心機,所以你從不和我爭吵。我心裡總有個模糊的聲音告訴我,你並不是那樣的人,但我還是武斷地認為你和我結婚是別有所圖。」他頓了一下,聲音更輕的說:「當時我真的對你很失望,莫麗。我的心裡也因此很不平衡,而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調適過來。」他淒然微笑:「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才告訴你我心裡的話。我原本是想在安妮來的那天晚上告訴你,但是被她這麼一攪局,反而生出這麼多枝枝節節。」接著是一陣靜默,他漫無目標的梭巡窗外的景象,接著他不期然的改變話題,問道:「你覺得魏先生夫婦是怎樣的人?」

    「你是說你的舅舅和舅媽?」她一時之間思緒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問的話,便集中心思回想和他們之間的對話。她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宗教狂,自以為是,冷酷。」

    「道德狂。」他淡漠的說。「真奇怪!歷史總是不斷的重演。我母親顯然迷戀我父親,她跟著他,懷了他的孩子!最後被他拋棄——然後她就死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那位聖潔的舅媽不斷的拿道德壓迫她吧!」

    難道這就是查理不願拋棄她的原因?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你舅舅呢?」

    「他倒不在口頭上說教,他喜歡用皮帶抽打。」看到她驚駭的表情,他繼續:「沒錯,他打我。直到我長大了,他才停止,我想他是怕我會還手吧!」他戲謔地笑了笑。「當然我從來沒有還手,我不願自己變成和他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下定決心,絕不要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他歎了口氣。「莫麗,我是在黑暗中長大的,沒有歡笑,沒有喜悅,甚至連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都會招來鞭打。日復一日他們不斷提醒我,我母親是個下賤的娼妓。許多個夜晚我趴在床上——因為背後紅腫疼痛,盡量往好的地方想,好讓自己能繼續和舅舅生活下去。我常常想到母親,一個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長大的女孩,我總忍不住為她掉眼淚。我從不怪她逃家去找尋自己的幸福,但她不應該去追求一個根本不想要她的男人,我認為她應該要有更多的尊嚴。」

    「你對我的看法也一樣嗎?」

    「不——不完全一樣。你不曾表現出來,也不曾『騷擾』過我。我想我母親是很赤裸裸的表現出來吧!但我更要怪的人是我的舅舅和舅媽,如果不是他們把我母親逼得太緊,她也不會逃家,不會只因為需要被愛就盲目地去追求男人。」

    「就因為我沒有和令堂相同的理由,所以你懷疑我對你的迷戀是為了物質?」

    「很抱歉,我曾經這麼認為。但是,我知道你父母是愛你的,只是那是一種會讓你窒息的愛。我知道你父親負了不少債,因此就懷疑你和我結婚的動機,對不對?他的工廠現在經營得怎麼樣?如果他的確需要財務上的援助,你只需要跟我開——」

    「不!」她打斷他的話。說什麼她也不會為這件事向他開口求援。「現在業務已經有起色了,經營也重新上軌道,他吸收了一位年輕的合夥人,一切運作都很順利。繼續說你的舅舅和舅媽,你說你怪他們……」她急於要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好吧!不錯,我是怪他們,我期盼一年一年趕快過去,等著趕快長大。他們用鞭子抽我的時候,我咬緊牙關絕不出聲;他們把我偷偷做的心愛模型船砸壞,我也只是聳聳肩。但我絕不會忘記也絕不會原諒,我發誓只要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用一切的方法使他們難堪,使他們恨我就像我恨他們一樣。後來我在村子裡、學校裡、到處惹麻煩,沒辦法通過考試——因為考到一半就交卷不寫了。到我十六歲那年有一天回到家,發現所有的東西都被堆在屋外,我就離開他們搬進一位同學的家裡。」

    「這件事我也記得。」她輕聲說道。「你的行李擺在同學家一整個星期,那時還引起村子裡好一陣議論。」

    「就在那個時候,我決定要離開那個死氣沉沉的小鎮到大都市去!」

    「因此你變成了一位冒險家,假裝不關心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關心。」

    「假裝?」他微笑著反問。

    「是!」她十分肯定。「假裝。我有比別人更多的理由相信你的冷漠是一種偽裝。因為我不相信在莫尼死後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全是假的。」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我真的很關心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父母,告訴他們不要再傷害你、利用你。」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關心我,關心別人,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發生什麼事。」她頓了一下,試著想詮釋他的心態:「似乎有點自我毀滅的傾向。」

    「與其說自我毀滅,不如說是決心要出人頭地的強烈企圖心。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微笑著繼續說道:「老實說,我也喜歡和人鬥智,接受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挑戰。」

    「那時候由於你所過的——所忍受的生活,使你能夠真正瞭解我對莫尼去世的感受。」

    「對。那時你一直在『掙扎』,為了你的父母,你盡力使自己勇敢、堅強,我非常佩服你這一點。你也可以陷在痛苦和憤怒之中!但你並沒有,只是默默承受一切。這件事我一直記得,也因而拉近了我們心靈上的距離。但當我發現你對我的迷戀,我真的驚駭不已,過去的陰影又重新回到我心裡。」

    他的話隱隱又再刺痛了她。「對不起……」她喃喃地說。

    「不,不要再道歉了,莫麗。事實上最該道歉的人是我。你知道嗎?過去這一年來我體驗了很多我過去認為並不存在的感覺。喜悅、痛苦、困惑、恐懼,還有愛。在費妮的挑撥之後,我飛到英國去接你回來……」

    「她真的說了那些話。」她急切地打斷他。「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目的,她一定知道我會告訴你她說了些什麼——」

    「我知道。」他低頭對她笑笑,把她擁緊了些。「我想她不會在乎我知不知道,或者她希望讓我相信是你在說謊。她告訴我,你說你再也不想見到我。我根本不願意相信她,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還有一想到她害得你又搭渡輪迴英國去,我就……」他瞬間氣往上衝。

    「可是我把蘿拉包得很好,她一路上都很安全……」

    他驚訝地看著她:「不是!我並不擔心孩子,因為我知道你會把她保護得很好。我擔心的是你!你並不是正常生產,而是動了『手術』,你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醫生告訴我不能讓你勞累或是緊張,要我盡量在生活上和心情上讓你保持平靜,不要引起任何爭議。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等到今天才告訴你我心裡的感受?而且我把你送回貝克福!主要也是為了讓你避開搬家的勞苦和麻煩。誰知道夜長夢多,還加上費妮攪局!然後當我聽到火車失事的消息……啊!天哪,莫麗,我簡直要崩潰了……」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想我……」她平靜地說。

    「我是想你,想看見你,想你的微笑,想——啊!莫麗,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儘管我們之間有那麼多誤解,但你仍是我的一部份。」他微微搖了搖頭:「所以我一直催著工人趕工,好早一點接你們回來。我托大衛打的那通電話,他沒打,我知道你很生氣……」

    「你為什麼要托他?為什麼不自己打呢?」她疑惑的問。

    「哎——因為——我親愛的太太一定會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像是我在哪裡呀?正在做什麼啦?所以我想與其要像個傻子一樣的扯謊,不如就叫大衛替我打那通電話,這樣省事得多。大衛不知道那通電話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次沒撥通之後就叫費妮幫他打。」

    「她當然不會打。」

    「是啊,接著我就被那塊該死的瓦片打到。馬丁急忙把我送到醫院,我一醒來就出院回家——然後才知道你回來又走了。我的天哪!整件事就是這麼陰錯陽差、弄巧成拙!」

    她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然後呢?」

    他也笑著,繼續說道:「真是欲速則不達,然後我馬上開車到機場準備起飛,等了好久才離地,我都快急瘋了。飛機降落在英國後,我就租一輛車開到貝克福,途中我打開收音機,正好聽見火車失事的新聞……噢——莫麗,我感到……我沒有辦法形容我那時候的感受。當播報員報導有多少人死亡的時候,我幾乎相信你和蘿拉也在其中。」

    「查理……」她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手臂圈住他的腰,緊緊的抱住他。

    「那時我想這是對我所作所為的懲罰。」他回應她的擁抱,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心裡的感覺和想法,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我現在還是不知道……」她略略掙開他的擁抱,仰頭注視他。

    「不知道?」他反問。「你不知道我愛你嗎?不知道你和蘿拉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嗎?我不能失去你們。當我走進你父母的房子,聽到你的聲音正在為我辯護,我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我進入起居室,看見你坐在那裡,是那麼嬌小、蒼白、和疲倦,而蘿拉睡在你懷裡,我一時之間真有想哭的衝動。從孩提時代我就沒有哭過,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哭……」

    在他懷裡的莫麗也不動的站著,幾乎連呼吸也停止,只一臉驚訝的望著他,愛她?查理愛她?不知不覺中,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她的雙頰……

    「噢!不!」他溫柔的說。「不要哭!莫麗,不要哭!」
作者: 琰容    時間: 2010-4-1 12:34

第十章 美夢成真-
    查理低下頭輕輕吮去莫麗頰上的淚珠。他的唇慢慢往下移動,在她下一聲啜泣之前,很快地便覆住她的雙唇。他的吻逐漸加深、加劇,他是如此珍惜與難捨地吸吮著,彷若在久渴的荒漠中發現一口甘美的泉井……

    她的心極不規則的跳動著,幾乎難以呼吸。她依偎在他胸前,雙臂緊扣住它的頸項,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要融化在這突然爆發的激情之中……曾經,只有在夢幻中才有這樣的擁抱、這樣的吻,然而這樣的擁抱和這樣的吻卻又遠遠超過夢和想像。因為她實實在在感到靈與肉的交融,以及在感覺、觸覺和味覺上的探索與被探索。他們的渴望不斷不斷地膨大、轉熾,直到兩人都被慾望的火焰深深震懾。

    他仍將她擁在臂彎中,望進她迷惘的雙眼:「我一直渴望這一刻……」

    「我也是。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多麼渴望……」她幽幽地說道。「我對你早已不是少女時代的癡迷,隨著對你的瞭解和認知,我是真實而且深深的愛上你……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一刻真的來臨了……」

    「相信我,莫麗!我早就愛上你了……」接著他眨眨眼說:「至少感覺上是這樣。」

    「你原本想在安妮來的那天晚上告訴我的,就是這句話嗎?」

    「嗯!」他點點頭。「而且想問問你是不是也有可能愛我。」他頑皮地笑了起來。「那晚我提早離開大衛家,不只因為我怕你累了,也因為我想告訴你我心裡的感覺,也想知道你的感覺。我想告訴你,你是我生活的重心,是我存在的理由。我想讓你知道,我喜歡回到有你的家中;喜歡你給我溫暖的那種感覺;喜歡需要和被需要……」他的額頭輕輕抵著她,「在我漂泊無定的人生中你是唯一不變的定數——我永遠的莫麗、妻子、和朋友。當我夜裡回到家,知道你還醒著在等我……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那是一種多好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我醒著沒睡?」她疑惑的低聲問。

    他略略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我總是很安靜的關上大門,很安靜的上樓。然後我會等著、聽著,總會聽到你歎息和翻身的聲音。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想大概是我吵醒了你,所以以後我就格外的小心盡量不出聲,但是我仍然會聽見你輕歎和翻身的聲音。我常常想像你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帶著微笑安心入睡……很一廂情願的想法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稍稍蹙眉。「事實上就是這樣。」

    他給她一個含情脈脈的微笑,「謝謝你。沒有你的家就不是家,只是一個空洞冷清的地方,這麼多年來我東飄西蕩,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家,但是當我因為自己的愚蠢差一點點失去這個家的時候,我突然害怕起來!也才明白我有多需要你!」

    他再次將她緊緊擁在胸前,而她也第一次感到心安理得地把積壓多年的愛完全投注在他的擁抱裡。然後他們搜尋彼此的唇,激發彼此的需求,直到愛與欲完全交融……這時一陣持續的敲門聲驚動了他們!暫時打斷了激情,他們面面相窺,一時之間感到有些錯愕。敲門聲又再響起,查理才不太情願的說:「進來!」

    「晚安。」馬丁抱著孩子走進來,但聲音裡卻帶著少見的不悅。他看起來像是遇到了大麻煩似的。他逕自走向莫麗把孩子交給她,「她不停的哭,怎麼哄都不行,而且她也該換尿布了。」

    莫麗看著此刻已安靜下來的孩子,覺得有些疑惑,但仍向馬丁道歉並致謝,然後抱著孩子回育嬰室換尿片。她坐在搖椅上餵奶,回味著剛才的一切,一抹甜蜜的微笑俏俏浮上唇角。蘿拉安睡之後,一股熱潮自她體內緩緩升起,使她心中充滿興奮的期待。他會做她一直期待他做的事嗎?現在她有勇氣觸摸他、愛他、以及告訴他,她一直想說的話嗎?她不禁微微顫抖,於是試著把注意力再轉回孩子身上。她撫著孩子日益圓潤的手臂、絨毛般的細發,和柔軟的面頰,不由得想起他所說的有關他成長過程中的辛酸。她決心要好好地彌補他。

    她隱約聽見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她喂完奶、替小孩換過尿片後,便又抱著孩子來到臥房。查理半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腦後,雙膝交疊,正很輕鬆地和站在一旁的馬丁說話。看到她進去,馬丁很自然地對著她微笑。

    「好了嗎?」馬丁平靜的問道。見她點點頭,便向她道晚安隨即退出房間。

    查理上前接過孩子,她問道:「馬丁和你說了什麼?是不是不願意再照顧孩子了?」

    「不是!」他笑著把孩子輕輕放進搖籃裡。「他問我他是否可以留下來。」

    「他要留下來?」

    「嗯。」他牽著她走向床邊,讓她坐在床緣。「他似乎有一個很奇妙的想法,覺得我們也許不再需要他了。」他微笑著說道。

    「為什麼呢?因為孩子嗎?」

    「不是。因為他注意到我們真的相愛了。」查理露出淘氣的笑容。「而認為我們或許要獨自組成一個小家庭,不希望有外人介入。我告訴他我們很歡迎他留下來。他表示感激,因為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到處流浪。他發現我不算太難相處,還有,馬丁很喜歡你,也很疼愛蘿拉,所以他很希望留下來。」

    「真是太好了。我現在沒辦法想像如果少了他,我們該怎麼辦。」

    「好,就這麼決定了。現在,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說著,他將她抱起來平放在床上,在她身旁躺下,輕聲地說:「就是和我太太做愛。」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臉龐,停在他的唇。她喃喃道:「我真不敢相信,經過這麼多誤解之後,現在一切竟然如此完美。我一直試著讓自己扮演能符合你期望的角色,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好累……」

    「我只要你做你自己。」他溫柔地說。

    「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這麼想。而現在,經過了這段時間,我開始懷疑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但是我知道。」他堅定的說。

    「那麼你還在等什麼呢?」她的身體也發出同樣的訊息。

    他笑了笑隨即翻過身。「這件事就讓我來效勞吧!準備好了嗎?」

    「是的。」

    「現在?」

    「就是現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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