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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一切都跟現在不一樣。最後兩天,我沒有變成那種睫毛掉了就許願、看到第一顆晚星也許願,甚至早晚十一點十一分都得閉上眼睛認真向上天許願、祈禱願望成真的那種人。而露西他們一家人也沒登上《每日郵報》頭版,全家福照片還配上「諾丁丘命案!」的驚悚標題,也沒變成BBC晚間新聞的頭條。假裝我人在家裡,大西洋的右岸,待在我理解的英語世界裡,明天就跟上禮拜或上上個禮拜沒有兩樣。想到露西時,我不需要搜尋回憶,不需要回溯過去的時光。
那麼這樣呢?乾脆假裝露西還在人世,根本沒死。
假裝她不會從這世上徹底消失,儘管這麼想就表示她死了、不在了。
「要不要再吃一點?」我問蘇菲,露西的女兒,今年八歲。她似乎對我精心準備、加了一圈又一圈鮮奶油的冰淇淋沒多大興趣。蘇菲抱著膝蓋坐著,大腿抵著胸口。胎兒直立般的姿勢。這對她來說只是反射性動作,對我卻有非理性的願望和不願承認現實的成分在裡頭。她下半身穿著條紋睡褲,粉色、藍色和黃色條紋,上半身罩件長袖T恤,上面印著一匹馬,紫色身體、銀色鬃毛。她的襪子底部因為常在廚房瓷磚地板上磨來磨去,都已磨舊了;那種沙沙聲喚起我的童年記憶,讓我想起我弟弟麥奇,他睡前總愛要杯水喝。
蘇菲搖頭表示不要。
「好吃嗎?」
還是沒反應。她的小眼鏡滑下鼻子,她伸手去接,俐落一推,就把眼鏡推回原位。那是玳瑁框的眼鏡,外緣棕色,內緣粉紅色,像眼瞼;鏡片把她原本就大的棕色眼睛放得更大,因此她隨時隨地看起來都有點失神。
那次「意外」之後,蘇菲就很少開口說話。我和露西的丈夫格雷,把那件事稱作「意外」,刻意用婉轉的說法自我安慰,儘管那根本不是意外。命案實在不是八歲小孩應該聽到的字眼,稱它為意外能讓我們好過些,畢竟身為大人,這情況我們還能掌控也還應付得來。
我不確定蘇菲最後一次大聲說話是什麼時候。星期四案發之後,警方馬上趕來問話,這孩子不知打哪兒來的力量,竟用自己的話說出了言語難以形容的事。我在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趕到,聽見她說:「嗨,艾莉阿姨。」口齒有些不清,因為傷心,因為紅了眼眶。說完她抱住我的腰,把臉埋進我的襯衫。但那次用濃重英國腔跟我打過招呼後,我就不記得再聽過她的聲音了。不知道格雷上樓回房,吞下安眠藥昏睡過去之前,蘇菲可有跟他道過晚安?
「菲菲?」
聳肩。
「你怎麼有那件T恤?很好看,那匹馬的鬃毛好酷。」
又聳肩。
「菲菲,寶貝,怎麼不說話呢?」
她只是看著我,目光炯炯,表達沉默的抗議。
第三次聳肩。她看起來瘦小得不可思議,緊貼身體的棉料睡衣使她的手腳顯得更瘦更乾。我希望她多吃點,想餵她吃餅乾和甜味麥片,而且決定明天起床第一件事,就要把他們家的脫指牛奶換成全脂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