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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網王)折子戲》作者:倒牙酸話梅【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38     標題: 《(網王)折子戲》作者:倒牙酸話梅【完結+番外】

網王-BG-折子戲 作者:倒牙酸話梅

【簡介】

東京警視廳國安五課,
所有那些屬於傳說的,
神鬼般的身手,
忠誠不渝的生命,
絢爛華彩的故事..
這個鏽跡斑斑的時代,
那一瞬的絕世光華,
曾經照徹她所仰望的碌碌生命。


內容標籤:網王 幻想空間 天之驕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涼風真世、手塚國光┃ 配角:跡部景吾、忍足侑士,隨劇情添加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6-2-25 01:46 編輯 ]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39

  第一章 初體驗

  手塚國光一早就聽說,阿姆斯特丹是個風情萬種的城市。
  鮮美艷麗的鬱金香,夢幻動人的風車,梵高的油畫,還有舉世聞名的鑽石加工廠,當然,所有這一切,都比不上他現在所站的地方那麼著名。
  身後洋紅色石磚砌成的的古老教堂,大鐘指針端端正正指向8點,華燈初放,高高低低的霓虹次第閃亮,橙紅、倉紫、海藍、靛青的光在運河沿岸層層疊疊的波光裡搖曳起伏。
  手塚回憶起出發前米歇爾夫人那個曖昧不明還帶點幸災樂禍的表情,心想上頭非要選在這麼個地方碰面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惜到底是MI6吃錯了藥還是CIA真像傳說中那麼變態他是無從考證的。
  站在川流熙攘的人群裡,手塚低頭打量自己,脖子上是在旅遊紀念品店淘換來的雪松石吊墜,雪白襯衫鐵灰色馬甲,修長筆挺牛仔褲膝蓋頗有頹廢系風格的開了兩個小洞,舒適寬鬆大頭皮鞋,運動包鬆鬆垮垮掛在肩頭。
  今天他罕見的戴了隱形眼鏡,耳朵裡裝模作樣塞兩個耳機,IPOD是新買的,來不及放歌,目前純粹是裝飾品功能。在面前這座著名真人SEX SHOW場前一站,那就是一個非常標準遊客形象。
  手塚雖然是成年人,這麼明目張膽的逛妓院倒還是頭一次。握上秀場門口那個造型非常有創意的自動售票機柄時他極富效率的回溯了自己25年來品行正直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的人生。原來以為該見識的都見識過了,世界它到底還是很大很奇妙,總歸還是有手塚國光覺得陌生的領域存在。
  有導遊舉著擴音喇叭講解售票機用法,順便提醒遊客這裡不能隨便拍照,被罰款沒收事小,嚴重的還會導致暴力事件。
  粉燈鑲嵌的櫥窗裡有幽紅色的暗昧燈光,裡面身材火辣的比基尼女郎或坐或站,不時變換著各種挑逗動作,服裝鮮亮誘人,艷妝誇張閃亮,姿態都是噴火撩人,非常吸引遊人的眼球。
  手塚身邊響起輕微的快門聲音,玻璃窗後的女郎立時笑顏突變破口大罵著按下按鈕,很快便有身穿制服的巡警聞聲而至,要將那名遊客的相機沒收,搶奪間一群人言語不和扭打在了一起,場面立刻變得十分混亂。
  被無辜捲入的手塚輕巧一偏頭躲過迎面而來的拳頭,其實這和躲流彈差不多,他蹲下身,卸掉運動包往擰成一團的兩人腳下一放,成功絆倒障礙物,手塚身形敏捷的剛從人群裡鑽出來,冷不防後背被人一推,他踉蹌了幾步站穩,發覺視野有點模糊,推搡間隱形眼鏡掉了。
  秀場的保鏢出來維持秩序後,衝突很快平息下來,本來包裡只有一副備用眼鏡,現在大概被踩爛了,手塚無奈的歎口氣,跟著人流擠進會場。
  此刻五層的窗戶後面,有一個靜靜佇立的人影,把這一切盡收眼底。唇邊浮起興味盎然的微笑,這人勾了勾小指頭,向身旁精壯的黑衣保鏢耳語了幾句。
  選了個靠邊的角落,手塚一直從開場坐到了終場,今晚的SEX SHOW共有四場,間隔的十分鐘他買了一支秀場提供的大麻煙。大麻屬於軟性毒品,按荷蘭的法律是允許的,他掐了點粉末出來,放在嘴邊聞了聞,大麻含量很少,不過他沒打算碰,點了火任它靜靜的燒完。
  這個時候手塚就要感謝自己不怎麼好的視力了,沒了隱形眼鏡,霧裡看花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只是從周圍人越來越急促難耐的喘息,奇怪的摩擦聲還有座椅微妙的顫動他還是能推測出來此刻舞台上的表演有多麼令人血脈噴張,熱血沸騰。他依舊坐姿筆挺目不斜視,心裡喃喃自語:都是成人了,有點自制力好不好?
  他沒看見,舞台邊緣的脫衣舞女郎正向他招手。
  見客人沒反應,女郎索性翻身下台,姿態撩人的走到他面前。
  「Can you help me?」她問。
  饒是手塚再近視,也不至於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一對碩大胸脯,倒不是說有多麼性感,只是它實在是太大了,手塚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波濤洶湧的場面。當然他不會像十五六歲的少年一樣擺出什麼大驚小怪的表情,或者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連他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鎮定,似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I'm married.」
  女郎微微一愣,笑得嫵媚,「So what?It doesn't matter.」
  沒有等他回答,蛇一樣的身體已經纏上來,女郎跨坐在他腿上,纖長手指從肩膀一路滑上臉頰,撩起他的額發,在看清手塚的樣貌後,女郎讚歎的哇哦了一聲,手指轉戰小腹,就差沒解他的皮帶了。
  看客們顯然都很興奮和期待,目不轉睛盯著這一切。手塚想自己繼續無動於衷裝性冷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女郎肯定會下不來台,畢竟人家也是為了討生活來著。這種要命的時刻還顧及對方的面子,手塚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自己。這麼想著。他伸出手攬住對方的腰部,另一隻手抓過她柔若無骨的臂膀。
  女郎迷離的眼裡浮現出驚喜,為了這個英俊客人的主動而受寵若驚。正當她打算更進一步的時候,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呯的一聲,伴隨著女子的驚叫,客人的驚呼,手塚已反身把人壓在地上。木製的地板因為受力發出輕微的磕碰聲,女郎吃痛的皺眉,竭力控制面部表情:「先生,對待女士要溫柔一點,如果你是警察,我可以原諒你的職業習慣,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又多麼像在對待犯……」
  她話還沒說完,壓在身上的男人已經彎下腰去,薄唇漸漸靠近深邃的乳(河蟹你好,河蟹再見)溝。
  手塚真的有好好考慮過該吻哪裡的問題,他發現比起接吻吃化學品,他還是更願意吻別的地方。他長這麼大還沒主動吻過誰,這也算是為了那什麼什麼犧牲了。
  他一咬牙,嘴唇輕輕碰上的那一刻,有人把他拉了起來。是佇立在一邊的秀場保鏢,同時保鏢向客人們宣佈:今晚的表演結束了,歡迎大家下次光臨。
  手塚如釋重負,剛想爬起來,一隻大手拍上了他的右肩,力道之大令他動彈不得。一雙黑色皮鞋踱至近前,語調很客氣:「這位先生,我們老闆要見你。」

  第二章 間諜之花

  從十點四十分算起,手塚呆在這個五層的小閣樓裡已經有三十分鐘了。看樣子像是主人的書房,屋內裝飾極為素雅,除了靠牆那個有點年代的黃楊木書櫃,一張桌子和他現在坐的這把椅子外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滿牆花花綠綠的書脊讓他不由得仰望了一下,雖然看不清書名,依舊令人肅然起敬。
  被告知不能隨便亂動,手塚利用這半小時將腦袋裡的線索梳理了一遍並且認真反省了今晚的所作所為,傳說中的未來同事連個鬼影也沒見著,他甚至想,他要是就此在紅燈區失蹤,大概會被當成尋花問柳的登徒子無人問津。有人說過他這麼正直古板的個性不適合幹這一行,可他不僅干了,還幹得不錯,最重要的是,在槍林彈雨中四肢健全有驚無險的活到了現在,如果這裡變成職業生涯的句點,那該是多麼喜感的事情。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氣流倒灌,惹得窗簾飄揚翻飛,手塚閉了閉眼再睜開,面前多了一個金髮碧眼的嫵媚女人。
  她身上玫紅色的絲質浴衣彷彿一抖就會落下來,肩膀上的長髮線條像海潮一樣漂亮起伏。一雙勾魂攝魄的藍眼睛打量了他半響,露出略帶風塵味的淺笑,「我叫Sylvia,你呢?」
  「手塚國光。」
  「你是跟著旅行團來的?」
  「我一個人。」
  「哦。」
  「為什麼單獨見我?」
  「只是覺得你很特別,所以想要交個朋友而已,」Sylvia極為自然的坐到了桌子上,浴衣的下擺隨著她的動作滑開,露出修長白皙的大腿,她向手塚傾下身,纖濃合度的身體遮住半邊燈光,指尖挑起他線條明晰的下巴,「Can you help me?」完美的邀請式笑容,眼波流轉,風情瀲灩。
  不會吧,還來?!
  手塚此刻除了覺得荷蘭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家外沒有任何想法,明艷動人的容顏慢慢放大,而手塚竟然發現老闆娘扣著他後頸的手勢非常微妙,用力不大卻讓人完全挪不開臉,他心裡暗叫糟糕,正計算著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帶著一點點溫涼的玲瓏聲線適時響起,頓時解救了進退維谷的手塚。「Sylvia,有你這麼欺負客人的麼?」
  Sylvia聞言立刻委屈的扁扁嘴,嫵媚裡透出一絲頑皮的孩子氣,「人家哪有欺負他,你看他不是挺樂意的麼?」
  三條黑線滑下,手塚很理智的沒有辯駁。
  他瞇起眼睛,循著發聲源望去。那是連接後廳和店堂的一條走廊,幽長暗昧,沒有亮燈。
  一個人從盡頭向他們走來,月光從一側的窗格裡鋪灑進來,那個人的輪廓就慢慢從溶溶月光裡隱隱浮現。
  她走的不快也不慢,有一種說不出的韻致,如水的月光是莫扎特的詠歎調,一波三折,從她的臉頰流淌到衣衫上,再順著衣衫水紋一樣滑落,最後輕盈落地,無聲處儘是抒情。
  就像精雕細作的蒙太奇畫面,光影交疊中,柔順髮絲在空中輕輕揚散,隨著動作起起落落,劉海下那張臉白瓷器般泛出潤澤明淨的微茫,流淌的月光洗去了週遭一切實體,只餘下那個淡淡的人影,柔緩前行,悄無聲息。畫面因腳步而輕微浮動,更似一幅雪夜朦朧的幻象,抑或水澤裡搖曳生姿的倒影,失卻了真實感,令人心生淺淡的惆悵。
  直到她走到跟前,置身於明亮燈光下,手塚依然有輕微的錯失感。她伸出手,然後就像變魔術一般,手塚眼裡的世界立刻變得無比清晰。
  「這是你的眼鏡吧,幸好沒踩碎。」
  這時他才真正看清她的樣貌,手塚自認平日裡沉默寡言,他從腦海裡搜索者為數不多的形容女性的形容詞,漂亮麼,不,漂亮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種魅惑的近似空靈的氣息。
  淡極始知花更艷,說的就是這樣的女子吧。
  「Sylvia喜歡開玩笑,希望手塚君不要介意。」她微微一笑,「初次見面,我是涼風真世,CIA特派國安五課課長。」
  國安五課是這兩年新成立的隊伍,名義上隸屬於東京警視廳,實際直屬內閣管轄。其中有來自CIA、FBI、MI6等世界頂尖情報機構的人員、國際刑警組織、聯合國維和部隊和日本本土警界的精英,目的是合作打擊東北亞地區越來越猖獗的跨國黑社會組織犯罪和恐怖活動。黑社會的存在在日本雖然是合法的,但他們最近頻繁到嚴重擾亂公共秩序的集會和涉及走私、販毒、國際洗錢、賄賂、暗殺的行為使高層不得不下決心嚴厲整治。只是由於他們中的很多組織規模龐大而又慮事周全,短期內很難做出有重大意義的行動。
  手塚是聽說過CIA將有特派專員空降東京出任五課課長,也聽聞過CIA間諜之花的名號,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年輕纖細的女子。看她的年紀,絕不會比自己大。
  「你才是這裡的老闆?」手塚問。
  「有股份交給朋友打理,順道過來看看,」輕描淡寫的過去,直切主題,「難得米歇爾夫人願意忍痛割愛,不知道手塚君意下如何?」
  「要是我拒絕呢?」手塚鏡片後的鳳眼狹長明亮,淡淡說道。
  她愣了一愣,嫣然失笑,墨綠色瞳孔閃爍慧黠光芒:「那麼手塚君恐怕要成為MI6拆彈部隊的一員了。」
  手塚不動如山的表情終於有了裂痕,正被說中痛處。MI6正在組建的拆彈部隊,特別針對近期出現的「女人彈」。他們必須有良好的人際交往能力,能夠順利地與那些女性恐怖分子建立「密切關係」,並通過二者之間的「密切關係」來「實現任務目標」。一些特工將被秘密派往中東「基地」組織所控制的地區,滲透到恐怖組織內部,然後通過各種渠道搜集情報,以便及時找出那些已經在胸前埋藏了炸彈的女恐怖分子,並設法將其拆除或者引爆。
  以上純粹為官方說法,說白了,就是「美男計」。
  這個女人選在這裡見面,恐怕是故意讓他提前體驗一下。
  心知肚明,卻不得不讓她得逞。
  手塚的鏡片閃過一道冷光,伸出手去:「涼風課長,合作愉快。」

  第三章 故居

  國際航班緩緩降落在成田機場,和手塚國光在候機大廳裡簡單道別後,涼風尋找自己的行李箱,望著巨大電子顯示屏上不斷跳動的航班升降信息沉默。
  秋季的東京灣,大海和緩起伏似藍綠色麥田,東京的日出讓她想起在澳洲的那個清晨,翻捲起泡沫的海浪不住的拍打陡峭崖壁,火紅日輪從海平面探頭升起,四周寧謐的彷彿能夠聽到海水燒灼的嘶嘶聲響。不知從何時起,她迷戀上日出的景象。
  她一直是不斷前進的人,那不光是時間上的意義,也是一種人生態度。她很少回憶以前的事情,也很少後悔,更懶於規劃未來,活在當下這四個字,她身體力行的比誰都切實。這麼些年習慣了獨自漂泊,原本以為不會再回來,她到底還是回來了。
  淺藍色的行李箱拎在手裡輕的彷彿一無所有,方才從嚴肅冷淡的男人眼中窺見的那名叫歸家心切的東西讓她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清晨時分的候機大樓並沒有多少人,外面雨早就停了,燈火通明的航空港,玻璃上朦朧的水汽四下散開,人的影子都濕漉漉的流淌在地上。機場巨型燈箱廣告燈尚未熄滅,女郎妝容端麗精緻。身穿深藍工作服的清潔人員完成了任務打著呵欠走向走廊深處,有人躺在橘紅布藝沙發上淺眠,未關嚴的音樂流瀉出來,似城市曖昧的低語。她信步穿過大廳,適合這個季節的藕色短風衣揚起曼麗弧度。
  在機場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幾乎是下意識的報出了那個地名。正值上班高峰,司機是個和善爽朗的中年男人,遇上堵車也不急躁,主動和她攀談起來,大部分時候涼風只是聽,偶爾應幾句。車子駛過車水馬龍的鬧市區,拐上了郊區的小道。
  十月,層林盡染,紅葉爛漫。車輪碾過石板路上的樹葉捲起小小波浪,發出濕潤的摩擦聲。在這火紅楓葉支起的天然穹頂間前行了一段,隱約可見不遠處翠柏掩映下一幢潔白的二層小洋樓。
  涼風在岔道口下了車,沿碎石鋪成的小道拾級而上。眼前豁然開朗,大片大片茂密齊整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別墅周圍,雖然抵不住漸濃的秋意已經泛黃,但顯然看得出有人細心打理。環境清幽,鳥鳴婉轉,籐蔓編織的鞦韆架在微風裡搖曳款擺,和十五年前如出一撤,她腳步不自覺的往前走,小樓的藩籬竟然沒上鎖,只輕輕一推便開了。
  屋後有一泊彎如新月的小湖,湖水清澈,湖畔遍植延綿不斷的秋海棠,正值花期,蜿蜒荼靡聚散成天邊的火燒雲,也許是花開太盛,連湖水也暈染上海棠的顏色。涼風輕輕淺淺站在滿樹花下,微風吹過片片發白的花瓣紛揚似雨落在肩頭發梢,一枚金紅的楓葉,緩緩落下覆蓋眼睫,她在風裡伸出手來,手心裡綻放大朵的山茶。
  「這些花很漂亮吧?」
  聞聲醒轉,屋前的大理石台階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眉目和善的夫人,草綠水壺拎在手裡,隨意的家居服,溫柔眼波掃過院子裡的花草,神情裡有驕傲和滿足的神色。
  「啊,是,」驚覺自己的失態和唐突,涼風連忙微笑著欠身道歉,「因為看到花太漂亮所以自說自話的就進來了,希望夫人不要見怪。」
  婦人擺了擺手表示不要緊,溫潤親切的眼睛看著她,莫名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往昔畫面閃電般掠過腦海,她倏忽睜大了眼睛,嗓音抑制不住的顫抖:「你……你是……你是真世嗎?」
  「是優紀姑姑!」故居遇故人,涼風同樣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闊別多年,整整一天,亞久津優紀不住的拉著她噓寒問暖,問東問西,當年她和真世的母親曾是關係很好的閨密,涼風家遭遇變故之後年幼的真世不久便被母親本家的人接走,後來去了美國,這座洋樓同一時間被法院查封拍賣,出於緬懷摯友的心情優紀賣了原來的房子,又湊了些錢才把這裡買了下來住到今天。
  想起紅顏薄命的好姐妹優紀的眼睛又紅了,涼風柔聲安慰她,昔日茫然的鈍痛終於在時間洪流裡漸行漸遠,只餘一抹酸澀在喉間縈繞不去。
  午飯和下午茶都很豐盛,優紀嚷嚷著真世太瘦了不斷地把好吃的往她碗裡夾,眼前小山一樣的景象讓真世哭笑不得。說起自己的兒子時優紀又恢復了健談活潑的性格,話匣子打開了源源不斷:「啊,真世你和仁好多年沒見了吧,那個臭小子啊現在聽話多了,在車行裡工作,很孝順我呢……等一下他就該回來了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一直等到日暮時分也沒見亞久津仁回來,涼風望了望漸次暗下的天色,起身告辭。本來優紀是竭力勸說涼風搬到這裡來住,畢竟這曾是她的家,卻被婉拒了。涼風有自己的考慮,先不說房子已經找好了,現在的工作雖然不比從前,可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危險性。可以的話,她不想給優紀姑姑帶來任何麻煩,況且她一個人慣了,住在這裡難免觸景傷情,又何必呢。優紀拉著她吃晚飯,涼風解釋了還有些東西要收拾並且保證會時常來看她這才被放行。
  警視廳為她安排的寓所位於一個高檔小區,四周林木掩映,環境清幽,在鬧市中獨闢一份清靜。她住在這棟公寓樓的頂層,三室一廳的格局,寬敞明亮的書房讓她尤其滿意,傢俱也都是現成的。不多的行李很快被安置其位,估算著托運的書籍等其他東西明天大概會到,涼風環視纖塵不染的房子,新換的床單是淺藍色瑞士黑醋粟圖案,她抱著枕頭滿意歎口氣,柔軟度剛剛好。她有輕微的潔癖,三個小時的工作總算沒白費。
  冰箱裡空空如也,涼風打算去超市採購一些食物,日常用品也需要添置,順便解決晚飯。出門的時候,眼前的情景讓她稍微訝異了一下,她看見身穿制服的工人正把搬家用的專用紙箱往隔壁的單元裡搬。
  可能也是和她一樣剛搬來的吧。這些年漸漸養成的灑脫淡漠的個性讓她對此並不在意更加沒有所謂的好奇心,來的時候小區邊上似乎就是一個大型超市,她想了想,捏著錢包迅速往電梯走去。

  第四章 家有惡鄰

  當涼風采購完畢再一次站在公寓樓下已經是十點半了,她把手邊兩個滿滿噹噹的購物袋放在地上,揉揉酸痛的肩膀,按下上行鍵然後退到一側。電梯門叮一聲緩緩開啟,她並沒有立刻走進去。良好的教養讓她習慣靜候於一邊,等待裡面可能會出來的人。
  裡面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她拎起袋子走進去,按了18層。
  「等——等。」電梯門正要合上,門外一個略微拉長的嗓音飄進來,透著點慵懶氣息,但不可否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魄力,甚至難以形容的華麗。涼風反映了一秒,按住開啟鍵,緊接著一個穿紫色菱花格子襯衣的男人有點跌撞閃了進來,逼仄狹小的空間頓時瀰漫開一股酒氣。
  涼風微微皺眉,掃了一眼身後靠在扶手上的男人。襯衣領口略微敞開,頭略微仰起,線條英挺,臉頰泛紅,灰紫色髮梢不甘寂寞的翹起,鳳眼半瞇,神氣是酣暢淋漓。右眼角下淚痣似乎熠熠發光,本來似乎是不適合出現在男人臉上的東西,襯著他此刻的神情卻奇異的無比和諧,給人一種極端優越自大的感覺。
  「請問幾樓?」她轉過頭用不帶感情的語氣問道。
  男人不耐煩的撩起眼皮瞟了瞟操作面板,在看見涼風已經按下的樓層數字後大而銳利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隨後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一樣。」
  一股靜默四處充盈,電梯三面環鏡,映照出左側身形纖細,神情淡薄的女子,還有把身體重量全數放在扶手上緊靠後壁,俊美高挑的男人。
  涼風心裡有點疑惑,抬起眼睛,顯示屏數字正閃爍著變大。
  電梯很快到頂,她一步跨出,高跟鞋叩擊空無一人的走廊發出清脆的迴響,湊巧的是,跟著自己出來的腳步聲,在身後不疾不徐響起。涼風眨了眨眼,沒什麼感覺似的維持著前行的節奏,等走到公寓門口,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也許是常年職業生活磨練了神經,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的感官告訴她隔壁單元門口多了點什麼東西。一眼瞥過去,剛才的零落的紙箱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那門前站著的一個男人。
  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衣著體面,身材挺拔,五官俊秀,鼻樑上架一副圓圓的眼鏡,幾縷墨藍色碎發隨意披在肩頭。
  從電梯跟出來的皮鞋此刻超越了她,擦身而過的瞬間涼風聽見幾個短促音節被那磁性慵懶的聲線以低咒的語氣吐出來:「嘖,煩。」
  墨藍頭髮的男人似乎眼前一亮,吹了聲口哨笑意滿面迎上來,「呦,景吾,」關西口音的腔調優雅低沉,攜著渾然天成的蠱惑,「原來你搬到這裡來了,叫我好找啊。」
  被喚作景吾的男人停下腳步,哼了一聲,手指點上對方價格不菲的名牌西裝,口氣惡狠狠的:「誰允許你叫本大爺的名字,啊恩?」
  「忍足侑士,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忍足完美的微笑有點僵在臉上,無奈的歎口氣:「跡部,我叫你跡部行了吧。我說大少爺,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回家?」
  跡部撥開額發,眼神不屑打量他,「本大爺現在逍遙愜意得很,如果你是來替老頭子當說客的,現在就可以滾了。」
  「你們不過就見了那麼一面,粟原小姐到底哪裡惹著你了?」忍足不解,上前一步,旁人眼裡跡部景吾永遠完美的無懈可擊,偏偏在死黨忍足眼裡這個人有的時候惡劣指數堪比惡魔。忍足想自己上輩子肯定欠了跡部很多錢,所以從小到大都要跟他糾纏不清。
  「你還有完沒完?!」不想聽到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華麗麗爆發。
  「啊勒勒,你去喝酒啦?怎麼不叫我?」
  涼風轉身進屋準備落鎖去倒時差,觀賞八卦從來都不是她的興趣所在。
  忽然很大一聲響,她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門就被人大力推開了。
  名叫跡部景吾,長著淚痣的英俊男人就立於身側,面向忍足:「我隨便在大街上找個女的都比粟原那個女人強,」長臂一伸,勾住還在發愣的涼風的腰際用力往懷裡一帶,語氣輕佻而挑釁,「給我看好了,這是本大爺的新情人。」
  涼風瞬間青筋。
  忍足推了推眼鏡,一雙桃花眼把涼風真世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一遍,心想這麼標緻的女人真是你從大街上找來的麼那我改天也去找一個,「所以你才搬來這兒住,我就說嘛這小區一點也不符合你的品位……」
  「明白了就趕快滾,滾滾滾,」跡部頤指氣使的指向門外,半響,挑眉,「還不滾,難道要本大爺叫保安上來,恩?」
  兩人渾然無視無端端被捲進來瀕臨爆發的主人,涼風正想大喊一聲「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忍足眼見情勢不妙只得苦笑一聲舉雙手做投降狀:「大少爺今天心情不好,我馬上走馬上走。」
  出門前忍足回過頭笑笑:「有事記得打電話給我。」
  對忍足的話充耳不聞,無視涼風的低氣壓,不請自來私闖民宅還胡說八道一通的男人旁若無人的一屁股倒坐在沙發上,他瞇起眼掃過涼風,哼了一聲揮手趕人:「還杵在這兒幹什麼,你也可以走了。」
  再怎麼涵養好也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的爆發了,涼風磨牙:「你這個醉鬼看看清楚,這裡是我家。」
  「哎,」跡部費力的撐開眼皮,看了周圍素淡的陳設後嘴裡嘀嘀咕咕,「……難怪看著這麼寒酸……不過好像沙發還不錯……」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音了。
  涼風走過去一看,頓時黑氣直冒。
  喝的找不著北的傢伙居然就這麼在她家沙發上睡著了。

  第五章 櫻花血

  那是涼風真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那天天氣好的不像話,陽光毫無阻礙,天空是無數透明疊加而成的藍色,八重櫻開的活潑燦爛,然後她鬆了手,紙片嘩啦一聲翻飛如蝶,她就這麼靜靜的,看見那花尖堆起一點緋色的櫻花簇下,蜿蜒出了鮮血。
  女孩身穿月白色振袖,背脊挺得筆直,注視著櫻花樹的陰影下,艷麗鮮紅的粘稠液體,恍若一條活的血蛇,從原木的接縫裡游出來,朝她嘶嘶吐信。
  那是美麗而詭異的場景。
  她小小的身軀姿勢筆直的跪著,耳邊墨色鬢髮被過往的風搔著,髮梢帶了一點甜膩的香氣,但是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櫻花,還是因為血。
  新鮮的人血,是甜的味道。
  而且,是和她出自同一嫡親血脈的鮮血。
  鮮血慢慢流出,快要漫到從膝蓋垂落的菊綴結。於是她知道,她那活在幻覺裡的母親,帶著未出世的弟弟,去找爸爸了。
  她沒有低頭,正視著前方鮮血的發源。
  一個人到底要怎樣,究竟有多疼,才能流出這樣的鮮血呢?
  她這麼思考著,伏低身體,拾起零落滿地的日元,一張,兩張,三張……那是她從舅舅那裡苦苦哀求來的,是她用自己的一個腎換來的,怎麼可以灑在這麼髒的泥地裡,雖然她的媽媽再也用不著了。
  周圍漸漸圍起了不少人,有人指指點點,有人歎息,有人露出悲憫的神情,有人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
  小小的女孩跪趴在草地上,伸出手去,卻有人先一步把那張萬元大鈔撿起。
  她仰起頭,白皙如玉的小臉在陽光下蒼白的近乎透明,童音軟糯,她說:「叔叔,那是我的錢。」
  西裝筆挺的金髮男人有西方人特有的深邃輪廓,他望了一眼住院部8樓那個窗簾獵獵飛揚的大敞窗戶,然後慢慢低下頭,看著眼前神色平靜的女孩,良久,長歎口氣:「好孩子,沒哭。」
  哭有什麼用,哭了法官就會收回對爸爸的判決麼,哭了媽媽和弟弟就能活過來麼?
  男人把那張皺巴巴的紙幣交到她手裡,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十字架,遞到她眼前。
  「我不求神。」還不滿十歲的孩子看了一眼,一字一句道。
  神是不會聽見你的願望的,哪怕你嘶喊的連喉嚨都充滿了鮮血,他也無知無覺,無動於衷。
  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男人不由動容,他蹲下來,將女孩的額發拂到而後,拿出絲卷擦拭她嵌了污泥的手指,碧綠色的眼睛注視著她好像注視著一塊尚未雕琢的璞玉,吐出純熟流利的日語:「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彼時,天幕蔚藍,澄澈透明,乾淨的彷彿連神也容不下。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神的,即使有,他也必定是不聽不聞不問。
  涼風在午夜忽然醒了。
  落地窗外的天潮黑潮黑,沒有星星和月亮,仿似一個倒扣的黑幕,籠罩著這個繁華墮落的城市。
  她揉了揉眉心,頭有點痛。光腳下地去浴室洗臉。
  水流沖刷在臉上,冰涼冰涼,旋成水渦然後消失不見。她抬起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
  她已經好久沒有做那個夢了。
  蒼白月光射入窗欞,裝點空蕩蕩的客廳,感覺嗓子乾啞的難受,涼風穿過廳堂在吧檯倒了一杯水,回房時目光不經意落在客廳中央的沙發那兒,視線有短暫的停滯。
  夜涼如水,紗簾飄飛,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微微皺著眉,睡夢中那顆張牙舞爪的淚痣褪去了華麗與張揚,意外的顯得單純無害起來。這傢伙睡著的樣子倒比醒著可愛多了,涼風耙了耙亂糟糟的頭髮,發覺自己幾百年不曾氾濫的同情心有蠢蠢欲動的跡象,想了想,還是從臥室拖了條被子來,往沙發上胡亂一裹,就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清晨,涼風黑著臉俯視著居然還在她家沙發上兀自睡得天昏地暗的男人,地上散落著半條本該在跡部身上的被子,而跡部讓人不敢恭維的睡姿則讓她立刻想起一副名畫——馬拉之死。
  香甜到說不上,跡部睡夢裡還蹙著眉,一副本大爺睡得很不舒服很不爽的樣子,涼風嘴角挑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一種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然而事實就是幸災樂禍的情緒油然而生。
  門鈴這時候響起,大清早的有點觸耳心驚。
  她開門,門口站著昨天來過的那個藍發帥哥。
  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忍足侑士嘴角噙著一抹優雅的無懈可擊的微笑:「早上好小姐。」
  涼風有點疑惑的用略帶一點涼意的目光看他,在旁人眼裡那該是相當具有壓迫感的視線,然而門外的傢伙似乎並不介意。
  「很抱歉這麼早打擾你,在下忍足侑士。」
  你是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來找跡部的,他在嗎?」忍足溫柔的微笑。
  她很想脫口而出先生請你認清楚門牌去敲隔壁的門,轉念一想那傢伙現在的確大喇喇的睡在自家客廳。雖然是他賴進來的沒錯……
  忍足打量她陰晴不定的臉色,唇邊浮起瞭然的曖昧笑意:「果然在這裡,也是,在情人家過夜太平常了。」
  眼角抽了抽,她克制著把門開大一點,讓忍足看到客廳裡面,「我不認識他,還有,請馬上把你的朋友帶走。」
  忍足走進去,頓時發出驚訝之聲:「跡部他,居然睡在沙發上?!」
  他轉過頭看著涼風,「你居然讓他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她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充耳不聞的去吧檯煮咖啡。
  「……算你狠。」忍足無語半響,語氣凝重,看她的目光裡多了一絲欽佩。
  「這被子是你給他蓋上的吧,」從地上拎起被角,忍足拍了拍門鈴也沒把他吵醒的跡部,眼神別有深意:「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關心他嘛。」
  倒咖啡豆的動作停了停,她言簡意賅:「人道主義而已。」
  忍足扯扯跡部:「喂,跡部,起床啦,人家趕你啦。」
  嘴裡嘀咕了一句多半是詛咒的話,跡部扯過被子狠狠翻了個身,這下連頭也蒙上了。
  忍足搖搖頭,立時使出殺手鑭,掀被子。跡部頓時打了個寒噤,一骨碌爬起來,低血糖加起床氣一起爆發:「你活得不耐煩了?!」
  「我只是好心來通風報信,聽昨天的口氣,你爸爸好像查到這個地址了,」他頂著跡部的殺人眼神,攤手苦笑,「可不是我說的啊,老爺子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這是他要我帶來的,去不去隨便你。」
  跡部斜了他一眼,接過印有玫瑰花紋族徽的裝幀精美的宴會准入函,打開掃了一眼丟在茶几上,鼻子不屑的哼出一個音。
  桌子上的玻璃壺裡水霧翻滾,蒸騰出滿室濃郁的咖啡香氣。細白手指纏繞骨瓷杯子,涼風在絢爛紅日的背景裡步態盈盈走到茶几前彎腰合上攤開的醫學書籍,不客氣的下逐客令:「兩位有話請到外面說,我還要出門,慢走不送。」
  跡部瞪著她:「喂,你的沙發硌得本大爺背疼。」
  「閣下自找的,我又沒請你睡。」
  「……」
  「我走了,祝你好運。」忍足忍著笑拍拍跡部的肩膀,光速閃人。
  套好外套,涼風懶得廢話徑直走到門外作勢要鎖門,跡部撇撇嘴跟著她出來,後背靠在走廊牆上,想起剛才看到的那本醫書,嘴角浮起一縷奇異的笑容,「你是學醫的?」
  「這和你有關係嗎?」她口氣不善的反問。
  跡部不以為意,「正好本大爺家的卡門身體不怎麼牢靠,有個醫生當鄰居的話以後會方便很多。」他勾勾手指,靜候在門外的僕人立刻上前,把鏈子交給他,然後,跡部施施然走向自家單元,背影瀟灑的不像話——手裡牽著一條狗。
  涼風懷著我受夠了的心情砰一聲甩上門,帶起的晨風裡那張玫瑰紅色的請柬輕輕搖晃了一下,然後靜靜躺在茶几幾角。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39

  第六章 青花瓷(1)

  東京警視廳位於東京的霞關,是日本中央機構的聚集地。繁忙而富於效率的人們進進出出於永天町,為平穩運轉的國家機器注入潤滑劑。警視廳位於櫻田門的路口旁,是一幢地上十八層,地下四層的現代化大樓,旁邊就是警察廳。本廳的搜查院擁有比都道府地方警署優先的調查權,這種無形的身價自然使得這裡的精英們成為全國警察的夢想。
  真田弦一郎無疑是其中頗為耀眼的一位,延續著警察世家的優良血統,憑借自身出眾才華和嚴謹作風,短短四年就升上了警視正的職位,仕途平順,著實令人稱羨。
  此刻警視廳正被一種緊張而肅穆的氛圍籠罩,四周顯得太過安靜,卻阻擋不了躁動和不安的因子在血液裡蠢蠢欲動,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手拿盾牌,頭帶鋼盔,摩托車如箭在弦上突突的響噴出炙熱氣體,整裝待發。真田負手而立站在高處,銳意四射的眼睛緩緩掃視下方荷槍實彈戰意昂然的精銳們,大手一揮一聲令下:「出發!」
  林林總總的表格填完,證件和槍支登記,當涼風從清水廳長的高層辦公室裡走出來時,正好望見十數輛警車警燈閃爍呼嘯著駛出警視廳大門,防暴警察緊隨其後。細長黛眉剔了剔,神情無虞,唯有墨綠色眸子翠玉流轉冷了幾分,涼風叫住一個匆匆經過的警員:「發生什麼事了?」
  「國力剛航空一架從高加索地區飛往東京的航班在起飛後遭到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劫持,目前降落在新東京國際機場,五課的人已經趕過去了。」那名警員神色緊張的說完,低頭抱著文件迅速離開了。
  此刻警視廳十八層的中央控制室裡,掛在牆上的大型液晶顯示屏被一隻骨節精緻的手按下開關,實況轉播開始。畫面裡出現的是候機大樓,寬敞明亮的候機廳,此刻是人聲鼎沸喧鬧混亂不已。警察已經趕到現場,正和機場工作人員一道維持現場秩序河疏散乘客。清一色身穿紫羅蘭套裝的引導小姐微笑著安撫乘客的情緒,為受阻登機口的數百名乘客進行緊急分流。
  然後畫面一轉,鏡頭對準了6號停機坪,焦距拉近,可以清晰地看見機艙門口那個黑衣黑褲蓄滿鬍渣的卷髮男人,二十幾歲上下,眼神狠烈,目光發紅嗜血,明晃晃的尖刀抵住身前人質的頸動脈,正朝著成四面包攏圍攻態勢的警察大聲喊著什麼,標準的亡命徒摸樣。
  這時液晶屏的畫面被控制室裡一個俊秀溫文的身影擋住了,柳生比呂士晃到檯球桌前,豎起的衣領,隨隨便便掛在胸前的領帶,沿著球桿可以追蹤到倉紫色頭髮下漫不經心的目光。「唰唰」的入網聲鎮定果斷,食指微微隆起架起球桿,探一下收回,利落擊出,「啪」,落袋。
  「Great。」立在身側的冰山樣美男子發出由衷的讚美,手裡同樣拎著一支球桿,精緻的鏡片後冷定視線依稀有餘光掠過屏幕,輕輕落在窗台的一套防恐演練專用防彈衣上,口氣裡是略微的不贊同,「幸村,這樣真的好麼?」
  「手塚,不專心的話等下可是會輸給比呂士的哦,」幸村精市剛剛搭好了畫架,取過一旁的黑色炭筆在眼前細細端詳了一會,吹了口氣,轉過頭來勾起一抹美到令人暈眩的微笑,柔軟的海藍色發稍垂在精緻的臉頰旁,修長勻稱的身材,白淨細嫩的肌膚,不管怎麼看,都無懈可擊的美麗,「我相信弦一郎會有分寸的。」
  國安五課的小子們,可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傲傢伙啊。她能否有資格做一個領導者,就由他們親自確認好了。況且他家赤也演的正帶勁,半途而廢那是很不厚道嘛。
  綠球被擋,柳生繞著桌案走,瞇眼測量角度和位置。胸前襯衣口袋裡是一朵的藍色迷迭香,眼睛像是藍紫色,又像略帶褐色,一層層深下去。也許是天空的顏色映到了眼睛裡,也許是頭髮的顏色映到了眼睛裡,可是全部陷進去變成無波的誘惑,連一點鋒芒也沒有溢出來。可惜這一球的角度差了那麼一點點,球滾到中袋袋口附近停了下來。柳生搖搖頭表示惋惜,示意手塚:「該你了。」
  拿起防滑塊擦擦桿頭,手塚掂了掂手感走近球檯,他習慣用左手握桿,右手搭起手架按住墨綠色檯面。那隻手似白玉雕成,在燈光下宛如工藝品般精美。鏡片後的眼神犀利、冷然,並不急於出桿,而是彎下腰從各個角度審慎考慮以哪個紅色球為目標。一擊必中,這是手塚國光的風格。
  東京都同一片燦爛日光下,風凝結成看不見的沙徐徐降下,機艙內的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沉悶壓抑到凝滯。
  劫機者共有兩名,除了守在機艙門口的黑卷髮男人,還有一個靠在配菜間窗口裡側,個子很高,瘦長體型,咖啡色外衣彷彿掛在衣架上,輕飄飄隨時能被風吹落。男人在嘴唇上方留了奇怪的一撮小鬍子,嘴角似笑非笑向上翹起弧度,右手握一把銀光湛然的勃朗寧手槍,左手持一個黑色的類似車鑰匙的東西,一點微小紅光忽明忽暗,他帶著貓玩老鼠的心情,按住了手中的引爆器按鈕,「崩!」他手一揚,虛擬爆炸的聲音,「嘖嘖,要是條子不放了我們的人,這架飛機就完蛋啦!你們一起陪老子去天堂哈哈!」
  人群中有人發出哭聲,似乎是嚇壞了。
  研究出幾套突襲方案,將各種警力部署完畢,真田放下望遠鏡,刀削般稜角分明的冷峻面容透著威嚴和魄力,這時負責和機組人員保持聯絡的協警氣喘吁吁跑過來,「乘客裡有人出現身體不適的症狀,怎麼辦警視正?」
  真田思索片刻,沉聲下令:「讓機長告訴劫匪他們要的人正在路上,另外,必須先讓我們的醫療隊進去。」
  侯在一邊的救護車打開了後門,下來四名身穿白大褂面帶口罩的醫護人員,一行人試圖靠近航班的時候被神經緊繃的劫匪發現,一個男醫生費力的解釋著我們是醫護人員只想看看身體不適的乘客不要過分緊張。
  「這麼多人不行!只能進一個!」
  男醫生額頭見汗,拉過身邊一個身材纖細的女護士,央求道,「她是護士,只是一個弱女子,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威脅的,讓她進去好嗎?」
  被口罩遮住大半邊臉,唯有一雙乾淨清透的眼睛露在外面,無悲無喜,也看不見畏懼,視線落在她胸前的銘牌上,舷窗裡面的小鬍子男人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抬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眼神是桀驁不馴的放蕩,懶洋洋拉長聲音:「你,不怕死的就進來。」

  第七章 青花瓷(2)

  涼風步調平穩的沿著過道前進,走到需要幫助的人質前,摘下口罩把急救箱放在地上。
  她曲起膝蓋,醫療器具觸碰瓷盤發出脆響,纖長眼睫在臉頰投下一輪瑰麗慕影,指尖點地。
  電光火石間半跪著的白衣女子迅捷的身影一閃,以身體撞開人質,伸手從上衣後擺處拔槍,腰身清淺,動作利落。先是一槍擊落了一人的匕首,隨即以座椅上方為支點輕盈飛身掠起,衣袂旋出完美鋒利弧線,無比敏捷的右手持槍頂上了另一人的右肋。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的完美。
  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標準的簡直就是教科書。
  黑卷髮劫匪不可置信的望著空空的右手,眼睛有點閃閃發亮。
  這一刻她側面貼近小鬍子男人,墨綠色的明亮的眼瞳平靜無波。純白色的醫用白褂被她穿的少了一份妖嬈卻映著她比常人纖麗的身線別有一番風致。她呼吸微微起伏示意機長可以通知外面了。
  「你還安排了狙擊手在這裡?」涼風托著槍的右手平穩的好像不過一場遊戲而已,口中輕輕道。
  「不是我們的人。」對方似乎也發現了,說完這幾個字,埋伏在乘客中的人已經站起。
  眼光掃處,至少看到有6支槍對準他們。
  「防恐演練瞞著新任課長,對我們而言這真是可趁之機呢!」過道裡走出一男一女,說話的是女人,年輕漂亮的臉上明顯有著混血的特徵。
  女郎一揮手,機槍一陣密集掃射,長排橢圓形的玻璃舷窗如同電影特技般頃刻間炸裂開來,無數細碎的玻璃碴如同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冰暴雨,瞬間席捲了整個機艙。人群靜默三秒,有人開始驚叫。他們都是警視廳在防恐演練事前招募來的群眾演員,可沒人想真正體驗好萊塢槍戰大片。
  「我們無意傷害這裡的任何人,」女郎用閒閒的語調向驚恐不已的乘客們做著保證,眼波一轉,「涼風課長,我們R先生想見見你。」
  「我管你A先生B先生,五課的人是你想帶走就帶走的嗎?」崇拜強者的切原心直口快,已然把涼風當做「自家人」看待了。
  「凱。」混血女郎喚他身旁的金髮男人,那人立刻用槍對準切原。女郎笑道:「聽說切原赤也是五課數一數二的快槍,我很怕,希望你不要動。還有仁王君,也請你不要動,」格格笑起來:「因為我聽說你是對付女人的高手。」
  端槍的男子冷笑道:「打斷他們的手腳就不用怕了。」
  仁王摘下發套和假鬍子把玩,嘴角是恣肆邪氣的微笑:「的確是——」一枚小巧飛鏢瞬間脫落在他的掌中,腳步一錯之際,指間光芒閃過,持槍男子應聲而倒。「——好主意。」三個字吐出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女郎的身邊,女子大吃一驚,仁王來勢之快幾乎令她沒有出槍的時間,她飛起一腳後卻發現身子已被仁王摟在懷中,自袖口滑出的掌心雷不偏不倚落在仁王手中。
  同一時間,切原手裡槍聲連響,彈無虛發,外圍的六個敵人雖然穿著防彈衣,還是被震暈了過去,撲通通倒了一地。
  前後半分鐘,形勢逆轉。
  仁王打量著手中小巧而威力十足的女用槍:「只派這幾個人來就想搞定國安五課嗎……」他的懷抱讓那混血女郎幾乎顫慄起來,他的笑裡可以嗅到魔鬼的氣息。
  女郎的頸項扯動之際,紐扣繃開,仁王目光一閃,一把拉開了她的衣領。女人低呼出聲,她裸(河蟹)露的肩膀上,赫然紋有一朵八瓣菱花。
  「極心會的人?」切原和仁王對視一眼。
  仁王看一眼那女人,忽然道:「不好!」伸手按住女郎耳下部位,兩指一捏扣住她咽處,黑色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流出。
  「晚了!她已經嚥下去了。」涼風微瞇起眼,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真給R先生丟臉。」死一樣的寂靜裡偏生出了不和諧的聲音,坐在涼風身側的男子如同紳士般悠閒的起身,對已經徹底玩完的女郎微微笑,嘲諷的憐憫像看個不知錯的智障小孩。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悅耳,手裡也沒有武器,然後像一個厭倦了看戲的觀眾一般旁若無人的向機艙門口走去。
  涼風真世瞬間出手。
  男人吃了一驚,伸手招架時涼風已繞到他身後,左肘在他肩上一壓,右手一抓,男人脊椎四五節處登時出現了一個奇特的隆起,她的拇指按住那個隆起,低聲笑道:「別動!否則後果我可不負責。」男人幾乎氣炸,其實他哪裡還動得了?
  奇變陡生,控制室裡手塚神色不變,只是看到她的出手時微微皺眉,他知道,只要她拇指輕輕一摁,男人會立刻脊骨斷裂而亡,一聲也不會出。手塚第一次見到有人使用這種傳說裡最為乾淨快截的殺人方法。
  幸村和柳生則目不轉瞬地盯著屏幕,她半隱在男子身後,所有要害處竟無半分破綻。好厲害!幸村暗讚。
  然而男人不過說了一句話,警察沒有權利為難於他。
  涼風對此心知肚明,她慢慢鬆開鉗制男人的手退開一步,目光掃視躺倒在地的伏擊者,神情是一派雲淡風輕,不動聲色的挑釁:「回去告訴R先生,他的禮物我收下了。」
  「我會的。」男人一字一句說完,身影很快消失在跑道盡頭。他懂得,這一次她是手下留情。高手過招,點到為止。
  然後,涼風站在起落架的旋梯上,風將潔白衣衫揚成颯爽飄逸的線條,她扶正了耳脈笑容淺淡,半開玩笑似的玲瓏音色清晰的傳入每一位警員耳中:「各位精心準備的接風儀式,我很喜歡。」
  靜止三秒,不知誰帶了頭,掌聲雷動。
  控制室裡幸村擱筆,撫上右手的草綠色護腕,曾被子彈洞穿的傷口傳來隱隱的痛感。
  塵埃落定。
  手塚國光按了按鼻樑上的眼鏡,早就知道她不是花瓶。柳生頗有默契:「恩……也可以算作花瓶。」兩人同時輕移了視線,幸村剛好完成他的最後一筆。
  「赤也,今天回去把鬍子刮了。」真田做了收隊的手勢,一把抓住犀利哥形象的切原皺眉道。
  「唉,我可是養了很久勒,」切原擺了個POSE,從國中沿襲下來的稱呼一直沒改,「你不覺得這樣很MAN麼,真田副部長?」
  回應他的是真田無敵鐵拳:「MAN你個頭,敗壞警容警貌!」
  不再理會誇張亂叫的切原,真田逕自向前走去,神情還是四平八穩,在陽光下攤開手,手心裡亮晶晶的冷汗濕黏。剛才她用來制住敵人的那個手法,如果再多加一成力道,那人不死也得下半身癱瘓。
  防恐演練之後,國安五課做總結會議的時候,警員們發現自從幸村精市手腕受傷後一直代替他行使管理官職責的真田坐到了左側第一個位子,而會議桌居中的位置被空了出來。
  成立兩年以來,國安五課被視為警視廳最傑出的團隊,他們被稱為精英。這兩年的確戰績輝煌,東京的黑勢力基本被遏制在可以掌控的範圍以內,所以,理所當然他們會認為,不管即將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都可以輕鬆地戰而勝之。
  可是就真田來說,他已經隱約感受到了幸村身上承擔著的巨大壓力,警視廳以及更上面的高層顯然把繩子越拉越緊,不管採取交涉、談判或是對峙等任何手段,他已經意識到,即將來臨的將是前所未有的殘酷戰鬥。
  真田看著這些他一手帶出來的屬下,眼睛裡是不易察覺的放任,那是緣於長久以來彼此的信賴和擔當。血與火,他們共同經歷過。
  新警官進來的時候國安五課的刑警們全體起立,她已換下了方纔的護士服,玲瓏的身段裹在米黃色的薄衫裡,銀白鏈墜一直垂落到胸前,精緻的搭配,清輝點點。
  「各位請坐。」依然是淡定而從容的聲音,逕直居中坐下的女子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在一起共事,希望合作愉快。」
  這天,國安五課的刑警們欣喜地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為簡短高效的會議。這天,涼風收到了來自前任課長幸村的禮物,裝裱精緻的桃心木框裡,潔白的畫布,傳世的青花瓷美得我行我素。

  第八章 寵物情緣

  秋日繽紛炫麗的餘韻尚未褪去,蕭瑟的寒風已開始發威。本週末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流強勢侵襲了這座城市,一夜之間道路兩旁栽種的法國梧桐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幹,漫天黃葉隨風飄舞,人人身披大衣,雙手摩搓想尋求一絲暖意。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整整一周涼風基本在繁忙的工作裡度過,有無數的事務需要熟悉,有堆積如山的案卷需要翻閱,一切從頭開始,半點馬虎不得。
  今天是星期天,她照常加班。手中的瓷杯已經開始降溫,她皺了皺眉,抬腕看表,Seiko銀色紋籐的指針緩緩走向下午三點。天氣預報說未來兩天可能有雪暴,她想著今天要早些回去,順便在極端天氣出現之前把車送去做個保養。
  出了警視廳大門,立刻被劇烈的冷空氣包圍了,涼風微微瑟縮了一下然後裹緊風衣,去車庫取了車,她忽然記起切原似乎提過這附近就有一家不錯的車行,從腦海裡調出粗略地址,涼風調轉了車頭。
  聽說是切原介紹來的,老闆立刻熱情起來,親自上來招呼:「那,涼風小姐是想做個冬季保養?」
  「嗯,」點點頭然後把車鑰匙遞過去:「拜託了。」
  「沒問題,」老闆接了鑰匙笑容得意:「我最近挖了個人過來,活好得不得了,讓他給你做,保證又快又好。」說完他叫住身邊的一個技師囑咐了幾句,那人點點頭然後進了操作間。
  不一會兒,火紅色法拉利後面轉出了一個白色頭髮的高大男人,冷冷開口:「幹什麼?」
  涼風不由得一愣,這人的眼神課真夠兇惡的,面容也似曾相識,就是一下子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老闆對男人綻開一個討好的笑:「亞久津君,回頭你給涼風小姐做個保養吧。」
  時光的閥門瞬間開啟,記憶的碎片像浪花一樣翻騰,然後支離。她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幾乎以為自己幻聽。
  名叫亞久津的男人看了一眼涼風,眼神閃了一下,轉過頭對老闆冷笑:「叫我做保養?你瘋了?」
  老闆張了張嘴,被噎的無話可說。
  淺淡的失落劃過眼底,他不認得她了,涼風合了眸,再度睜開時波瀾不驚:「你不應該這麼說話。」
  亞久津似乎火氣很大,聞言猛的瞪著她:「不要命令我!」
  「亞久津!」老闆在一旁急得喊,語氣卻明顯虛弱。
  在心裡歎了口氣,涼風對面有難色的老闆說:「給您添麻煩了,這只是日常保養,您找其他技師做吧。」
  老闆如釋重負,正要開其他技師的業務單,亞久津突然說:「明天來拿車。」然後掉頭就走。
  哎?老闆詫異的抬頭,亞久津卻已走遠了。
  沒了車就只能坐地鐵回家,當涼風從人流熙攘的地鐵口出來,穿過小區中央的公園,一陣歡快熟悉的活力四射的狗吠讓她的眼皮輕輕跳了跳。
  對於那個新搬來的鄰居,忍足稱為小景,牽狗人稱為少爺,本人自稱本大爺的有錢人跡部景吾(涼風從非自願聽到的談話中得出的結論),從頭一天擅自闖入的事件起涼風就做出了要對此人退避三舍的決定。無關害怕,純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不過這點似乎很容易,這幾天涼風都沒有在電梯口看見過他,而她自己,白天一整天不在,加班到很晚,回到家無非洗洗睡覺,走廊上連個鬼影都找不出。對此涼風深感欣慰,不管他是出去工作也好在家逗他的狗也好——總之不用看見他真是好。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住在同一個小區同一幢公寓樓同一層緊挨著的隔壁鄰居,比起茫茫人海中毫不相干的兩個人,遇到的幾率總會大那麼一點點,畢竟像電影向左走向右走那樣不到塌了房子愣是不知道兩人是鄰居的例子還是極少數的。
  於是今天當她提早下班回到樓下時,她被人叫住了。
  回過頭,她的鄰居正站在公園的花圃前面,那個全身潔白溫潤的「她」豎起尖尖的小耳朵,抬起一雙黑黝黝的圓圓眼睛友好的望著她。
  涼風看了看跡部,又看了看那隻狗,她說:「你好。」
  她看著那隻狗說的。
  跡部看起來並不在意,或者他沒注意涼風是看著誰說的,他向涼風走近幾步,很隨意的說:「平時你不是這個時候下班吧。」
  「嗯。」
  「我會在這個時候帶卡門下來透透氣,不過遇到你是第一次。」跡部微微一笑,有些慵懶。
  「哦。」涼風一直看著那只漂亮的狗,心想下次還是晚點回來比較好。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跡部微微挑眉:「怎麼?對它有興趣?」
  「嗯,很可愛。」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涼風自己也沒發現,瞳眸裡不可思議柔軟了的目光。
  她眼神的微妙變化自然逃不出跡部卓越的洞察力,跡部似乎略有驚訝,旋即化為唇角饒有興味的一抹微笑。
  不要看如今的涼風真世特立獨行心思難辨,在十歲之前,當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富有童心的小女孩的時候,曾經對著路上一隻疑似無家可歸的小黃狗看了半天,然後轉過頭問媽媽:我可以養它嗎?
  端莊溫柔的媽媽笑得很勉強,說真世啊媽媽一看見這種毛茸茸的東西就心裡發毛,而且它會長成兇惡的大狗,整天在面前跑來跑去的,你想讓媽媽每天擔驚受怕嗎?
  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小孩子不怕的東西大人會怕,還是只能牽著媽媽的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記憶裡母親對動物的毛髮過敏,所以雖然家裡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除了花花草草和錦鯉之外什麼也沒養過。
  眼前這個濃密的長而直的潔白皮毛集中在身體,四條腿細細的,歪著小小的頭顱,張開尖尖的頜部吐出粉紅色舌頭調皮的看著她的小傢伙,和當年那只邋遢的小黃狗自不可同日而語,但帶給涼風的都是一瞬間久違的溫馨。
  跡部蹲下來摸摸它尖尖的臉:「她是Volpino,狐狸犬,故鄉在意大利。」
  涼風的第一反應就是既然他說的那麼煞有其事一定是名貴的犬種無疑,隨後冒出來一個念頭,他都能給夠取卡門那麼亂華麗的名字那為什麼不叫蒙娜麗莎呢既然原產意大利?
  跡部至少看穿了她一個想法,銳利的眼睛裡飄過淡淡嘲諷的笑意:「你以為本大爺在炫耀?」
  難道不是?
  「當初決定要養她的時候本大爺並不清楚她的血統,而是因為本大爺欠她的。」
  根據跡部接下來說的,原來第一次見到卡門的時候(那時她還沒冠上這個名字)跡部心血來潮的逗了逗她接過不知道是人有問題還是狗有問題(?)總之她不小心跌傷了,跡部心懷歉意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人家下半輩子(?)於是就決定養了……
  這樣的事情從跡部嘴裡說出來起初涼風覺得無比怪異,不經意的瞥過跡部,發現那張傲慢自大的臉現在的表情可是很認真的,深邃銳利的眼神看著卡門的時候也是很溫柔的,不禁略微訝異了一下。
  恩,可能……大少爺們都是對動物比對人好。
  「她現在看起來很不錯。」涼風點點頭。
  「呵,她好像很喜歡你嘛。」 跡部用鼻子輕輕哼出一聲。
  涼風低下頭,卡門用亮晶晶的圓圓黑眼珠看著她,汪的叫了一聲。
  涼風想起心中的疑問,「她平時很少叫嗎?」
  跡部莞爾一笑,「她是溫柔的女士。……把你的手給她。」
  「啊?」
  跡部乾脆直接抓住她的手,蹲下來,涼風被迫只好也蹲下來。跡部溫暖的手心皮膚讓她微微動了動睫毛。
  卡門看著被跡部拉到自己面前的手,並沒有撲過來,而是友善的看著涼風直到似乎得到了肯定才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一下她纖長白皙的指尖。
  有點癢。涼風皺了皺眉,不過並沒有縮手。
  跡部在旁邊笑出聲來,那聲音相當愉悅。涼風側過臉看看他,驚奇的發現那個一度傲慢無禮的男人現在臉上充滿了孩子般的歡快表情。那顆本來和他的高傲倒是很相配的淚痣,此時看起來出乎意料的單純。
  「這裡雖然房間又小又擠,沒有私人庭院養狗也不太方便,不過好在本大爺發現這裡還不是太糟糕,就湊合著住一陣子吧。」 跡部懶懶散散的靠著,恢復了華麗的腔調傲慢的語氣。
  涼風看著電梯天花板。看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果然千古真理,才三分鐘就打回原形了……大少爺依然是大少爺。
  卡門在她腳邊輕輕搖著蓬鬆的尾巴。

  第九章 所謂聯誼

  十五層的飲水機壞掉了。
  涼風端著咖啡杯靠在牆上神情自若的俯視著一邊交頭接耳的女文員。看來短時間內是修不好的,吁了一口氣,因為不想改掉在美國時每天早上一杯溫拿鐵的習慣,涼風決定去大樓餐廳碰碰運氣,通常這個時候,餐廳還沒有開始營業。
  謝絕了秘書小姐幫忙買咖啡的建議,涼風踱步穿過門口,獨自一人乘電梯下樓。
  大樓十層以上都屬於涼風所在的刑事部,其中十五層一層統統歸屬她統轄的國安五課。而十七層則是整個刑事部最安靜的鑒識課。感受著電梯快速下降帶來的失重感,涼風回憶起兩天前參加高級管理官會議時的情景來。要說在東京警視廳這樣幾千人的龐大機構裡遇見一兩個熟人並不稀奇,只是碰到的那個人,多少有些讓她感歎東京真是小。
  當時電梯裡只有忍足侑士和警視總監秘書室的某位女職員兩個人。女職員是位年輕漂亮的女性,受過高等教育,舉手投足也優雅有禮。偏巧那天電梯裡散發出過多誘惑的荷爾蒙,女職員是忍足的支持者之一,藉著難得的獨處機會,便大膽向忍足剖析了愛慕之心。
  忍足雖然得意,但還是婉轉的拒絕了。沒料到看似清高的女性為了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竟踮起腳尖勇敢地在忍足唇上印下一吻。趁著忍足當機的當口,女子柔滑水靈的舌探進他的唇縫,與甜美外表成正比的吻技讓及時享樂主義的忍足很快忘記抵抗,任她為所欲為。忍足並非標榜自己是個沒節操的男人,然而哪怕面對一點誘惑他也絕非柳下惠,這也和他留學國外多年盡去保守多少有點關係。
  這時電梯在國安五課所在的十五層停了下來,同樣要去樓下參見管理官會議的涼風不偏不倚正好看見這一幕。
  涼風自是不瞭解這些前因後果,她當時只是漠視著兩個仍舊唇齒相貼的人,繞過他們走至電梯一隅,靜待電梯重新下降。女職員紅著臉靠到一邊,不時朝她那裡看上幾眼。
  回想起忍足那時尷尬的神色,涼風就覺得有點好笑。作為每天都要和鑒識課打交道的五課的頭頭,她是早就聽說鑒識課的忍足化驗師在女同事中的知名度和人氣,沒想到自己倒成了打擾別人的罪魁禍首了。
  隨著叮噹的提示音,電梯停在了二樓,涼風瞥一眼手腕上小巧精緻的腕表,離十點還差兩分鐘。
  信步走到餐廳前,她慢慢牽起了嘴角。雖然稀稀落落的只有幾個人,營業用的牌子還是早早的被掛了起來,不愧是泡沫經濟的時代,人人都對賺錢熱心了起來,服務業更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第一推動力。
  找了個臨窗的座位,涼風點了一杯焦糖拿鐵,從書報欄裡隨便抽了一本時尚雜誌翻看起來。
  初冬的暖陽相當令人安心,且在若有若無間帶來渴睡的慾望。昨晚熬夜整理這些天調查終結的交通署賄賂案的一部分證據材料,她有些疲倦的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間,一個波瀾不驚然而非常有質感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很抱歉,我沒有興趣。」平淡無波到沒有一點起伏的聲音,涼風不難猜測說話的人是誰,恐怕除了手塚國光這座從侏羅紀糾結到現在都沒融化的冰山,再沒人能擁有這麼涼快的聲音了。
  當初看了手塚的履歷之後決定要從米歇爾夫人那裡把他挖過來,這個冷淡嚴肅的男人身上吸引她的,應該就是那種即使踏入社會以後也不被污濁侵襲一空的品質吧。
  在CIA呆了這些年,手握八面玲瓏的社交技巧,恪守著「不過於親近,也不過於疏遠,和每個人都打好交道」的教條的同時,涼風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人們為了陞官發財爭名逐利不擇手段的醜態並引以為樂。丟棄了天真以後,就要學會從冷冷笑看世態炎涼中得到樂趣,她發現自己的這個壞習慣隨著年齡的增長有增無減。
  情報部門幹的事很多時候是很微妙的,作為生存在陰影裡的人,遊走於黑白邊緣,一些政府機構有需要但又不能明目張膽做的事情,往往就由他們出馬。國家利益固來如此,冠冕堂皇而心照不宣。權,財,名,色,或者投其所好,或者軟硬兼施,能達到目的的手段就是好手段,無謂正當與否。
  但從手塚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一種叫做原則或者底線的東西,有時候她甚至會想,這麼古板天然的珍稀品種,究竟是怎麼在MI6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染缸裡混到現在的。
  「拜託了,手塚君你一定要答應啊。」一個冒失的男聲唐突的道,拉回了涼風的思緒。
  「有這種時間,還不如好好看看你做的結案報告,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務必做到取證充分,滴水不漏為止。」手塚的聲音很好聽,說出來的話卻很嚴厲。
  「可是,對社會人而言,群體交往也是很重要的呀,這次期待著手塚君出現的人不在少數,你至少要露個面吧,同事快一個月了,從沒見單身的手塚君參加任何聯誼,這不是很奇怪麼?」
  「我不認為這類私事和工作有任何必然聯繫,況且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找我出來談這種事情,我會覺得很困擾,小島君。」
  「手塚君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嗎,我可是帶著本部全體女同事的請願來的……」
  「我……」
  「會參加,國安五課的全體同事都會參加,小島君這麼回答大家就好。」手塚拒絕的話還沒出口,涼風就搶先一步應承下來。
  「啊,我記得你確實是五課的……」男人搔著頭做思索狀,顯然因為涼風的插入,完全忘記談話對象是手塚這件事了。
  「我是涼風。」綻出一個微笑,與此同時手塚的臉色立刻降溫幾十度。
  對面大冬天被凍到的男人連「久仰大名」這種客套話都沒說,就對著兩人鞠了一躬,一面說著失禮了一面告辭了。
  大冰塊皺起眉頭,「涼風課長,你不應該擅自決定我的私事。」
  「這可不是你的私事,」拉開一把椅子,涼風在一邊坐下來:「這是除你之外的五課全體同事昨天一致通過的。」
  手塚眨巴眼。
  涼風繼續循循善誘:「你知道那個小島為什麼一定要你參加聯誼嗎?」
  還不是他們無聊,手塚的眼裡是這麼寫的。
  涼風盯著他:「手塚,有沒有人說過你情商很低?」
  「……沒。」底氣不足。
  聯誼作為一種獨特的社交手段,發明它的正是那些在寂寞的辦公室生活裡無所事事希望有什麼可以聊以慰藉的癡男怨女們,而它會在警界流行則完全是因為相反的原因。首先,身為警察他們並非無所事事,朝九晚五的生活是奢望,不知何時何地發生的案件常常讓他們忙的不可開交隨傳隨到,遇上棘手的CASE賠盡假期也很平常。於是聯誼這種群體性聚會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運氣好的話可以做到自產自銷從而成功解決個人問題。尤其是現在警視廳內部的確有那麼一批優質資源名草無主的前提下,鶯鶯燕燕們哪能不蠢蠢欲動?
  涼風一副普及義務教育的樣子如此這般說完,又總結道:「所以說,參加了聯誼要麼脫離單身公害要麼讓那些女人死心也好幫助其他二線同事解決人生大事,以促進資源合理配置,完成建設和諧警視廳的目標。」
  手塚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點道理。
  「對嘛,霸佔著無數寂寞美女的芳心又不給她們回應這是很不道德的。」
  手塚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破聯誼會上升到道德問題,他考慮了一下:「那我去。」
  眼看大功告成,涼風悠閒的喝一口咖啡,微微瞇起的眼睛像一隻慵懶的小貓。果然天然呆就是好忽悠。
  「那你呢?你也屬於『寂寞美女』這一類嗎?」手塚冷不丁的問。
  涼風一口咖啡噴出來。

  第十章 再見亞久津

  涼風下班回家,停了車等紅燈。突然從車尾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她的身體向後猛地頂到椅背上,車子往前狠狠撞上前面那輛車。
  被追尾了。
  車子損壞得很嚴重,巡警看過現場後,涼風打了車行的電話。亞久津開著拖車過來,上次保養完畢去取車的時候亞久津不在車行,涼風看見是他,有些詫異。
  「車行已經下班了,我是最後一個,剛要走,接到你的電話。」亞久津並不想解釋,可還是解釋了。
  「啊,真是麻煩你了。」
  亞久津看看涼風,一向從容淡定的臉上寫滿了沮喪,漂亮的眉頭皺得死緊,眼角有點紅,好像,還撅著一點點嘴?竟是顯得意外的可愛的孩子氣。亞久津突然很想像小時候一樣伸手去揉一揉涼風那看上去很柔軟的墨色頭髮。
  這個念頭一閃現,亞久津自己先就嚇了一跳。
  瘋掉了真是。
  暗地裡狠狠罵了自己一把,亞久津沉默地把拖車開回車行,涼風坐在旁邊,偶爾瞟瞟他,也是不發一言。
  初步檢視了一番,亞久津的結論是,要修好需時一星期。
  這下涼風連肩膀都塌下來了,不過還是客氣地向亞久津道了謝,準備出門搭地鐵回家。亞久津看著門口那個細瘦的背影,這個女人,衣服穿夠沒有啊?!不期然間話已出口,「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咦?涼風轉過身看著亞久津。
  亞久津走過來把她拖進店裡,關好店門,拉著涼風走到自己的車子前,開了車門,「上車。」
  改裝過的鐵灰色HONDA,發動機的轟鳴聲比起Lamborghini也豪不遜色。亞久津不停換線,車速驚人,轉過幾個路口,去了一家小小的料理店。看見涼風微微露出詫異的表情,亞久津聳聳肩,「我餓了。」
  「……啊。」涼風想了一想,「那麼請讓我請亞久津君吃頓飯吧。」已經下班了還被自己的事情拖住,那麼晚都沒吃飯,涼風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亞久津沒搭話,自顧自推門進了店,她略一躊躇,也跟了進去。
  食物上得很快,涼風也餓了,專心地吃自己的那一份。
  亞久津看著她,表情倒是相當放鬆,吃得滿意的時候還會微微地瞇一下眼。突然間很想放聲大笑,挑釁般地扔了一塊牛肉到涼風碗裡,「把這個吃了,怎麼還是那麼瘦。」
  涼風抬起頭看亞久津,眼睛有點亮晶晶的,然後抿起了嘴角。「還以為你不記得了呢。」她說,夾起牛肉放進嘴裡。
  不記得什麼?不記得你了?
  亞久津瞪著涼風,家裡面發生那麼大的事,當初是誰一聲不響突然就不見了?他和母親四處尋找,甚至連涼風那個舅舅家都去過了,得到的回答是涼風被一位美國人收養了,看那個舅舅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還懷疑涼風是被賣了。這個女人害他擔心自責了這麼多年,憑什麼一回來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啊?
  飯吃得差不多,涼風靠到椅背上滿足的伸了個懶腰,「沒想到阿仁你會做了技師。」
  那你以為我該做什麼?打手?亞久津不爽。
  「哎——」心情轉好,嘴裡咬著吸管,涼風一手托腮,向窗外看去,「好像看到一個讓人操心的小動物啊。」她抱歉的對亞久津笑笑站起來:「仁你等我一下。」
  「啊勒?」當切原聽到鈴聲手忙腳亂的把手機從背包最底層挖出來,翻開折疊式手機蓋拿到耳邊接通的時候毫不意外的聽到了真田的「獅子吼」——
  「赤也,你又死哪兒去了?!我只不過讓你去總務部領兩盒文印紙你居然就給我翹了一下午的班?!剛才你們射擊教官找到我,還以為是我教唆的呢!天地良心我又不是你爸,憑什麼你犯錯誤都來找我?!你看我長的這麼老實像是會教唆人的樣子嗎?!」
  情報管理課柳蓮二在他旁邊辟里啪啦發揮著令人歎為觀止的盲打特技:「根據統計,切原赤也繼續保持『讓真田弦一郎暴走人物排行榜第一位』,預計本周教養課劍道指導室報廢草人數目將上升到XX個……」
  「真田副部長你很囉嗦哎,」切原一面懶洋洋的半閉著眼睛,一面受不了的用指尖掏著耳朵,「我只不過是又在人生的道路上迷途了而已……」
  「你人生道路上的岔路口還真多啊,」真田竭力克制著怒氣:「不管怎樣,你現在究竟在哪兒?趕快滾回來,給你們教官認個錯,然後參加射擊訓練!」
  「啊……我現在……」切原用兩根手指頭拎住手機讓它盡可能的遠離耳朵,左右張望了一番然後愉快的回話:「大概是在某處街道上吧,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馬上就聽見了真田冷靜的聲音:「那個,精市,麻煩你來聽個電話……」
  「哦,才半天不見,赤也就已經想念我了麼……」一個帶著笑意的溫潤聲線緩緩移近。
  「副部長我錯了!」切原聞言差點把手機掉到地上,趕忙把手機湊到嘴邊大聲地說,「雖然我確實不知道這裡是哪兒!但路長在人嘴上,我馬上就去問個路,然後保證在半小時內回來好不好?副部長別生氣!副部長文成武德,一統江湖;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掛上了電話,切原開始了思考,這裡到底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到這裡?為什麼我會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是我老了嗎?說起來我媽昨晚上居然跑到小區去打腰鼓了,難道我已經到了那種媽媽會去打腰鼓的年齡了嗎?我是不是該慶幸還好她手裡沒拿木蘭扇?難道說我已經進入那種人不老心老的階段了嗎?可是我連香煙都沒抽過啊,可是我連女人都沒泡過啊,可是真田好像也沒泡過女人,為什麼看起來就那麼「成熟」啊……
  五分鐘後,涼風和亞久津在料理店門口道別,揪住還在蹦躂的切原的領子拖到身邊,攔下出租車,「那車子就拜託你了仁,我得先把這傢伙送回去。」
  車行老闆看見亞久津,立時湊了過來,「啊亞久津你可回來了。」
  亞久津哼了一聲,一言不發,自顧自地換上工作服,頭一甩就出去了。
  老闆苦笑,這傢伙的脾氣還真是大,可是技術實在好,別人搞不定的疑難雜症他手到病除,又不見他如何鑽研,完全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他來了之後車行的生意好了不知多少。而且這傢伙還特別有女人緣,特別是那些富家女,蒼蠅一樣盯上來,開著好車進來,頤指氣使地指名要亞久津,見了亞久津簡直恨不得能貼到他身上去。那傢伙的那張臭臉哪來這麼大魅力?這種所謂冷酷的型不是已經過時了麼?
  眼角瞥見紅色法拉利駛進來,老闆打了個寒顫,拉拉亞久津,「亞久津,阪田小姐來了。」
  關我屁事。
  那女人見不到你又要大吵大鬧,你好歹出去敷衍她一下。
  亞久津啪地把扳手扔在地上,大吼出聲:「老子又不是賣笑的!」
  這一聲暴露了亞久津的位置,美女踩著八寸的高跟鞋衝了過來。
  亞久津冷笑一聲,伸手扶住美女的細腰。老闆在一旁分明看見了美女那Dior套裝上的一片機油印。只見亞久津低頭跟美女不知說了些什麼,美女踮起腳在亞久津臉上啵了一下,眉開眼笑地出去了。
  亞久津抬手使勁擦臉,憤憤地罵:「花癡!」
  老闆在一旁做艷羨狀。
  「老闆,你叫九貴給法拉利換個機油,做個四輪平衡。」
  每兩周換一次機油,真是他媽錢多燒的,不過管他的,有錢賺就好,老闆興沖沖地找人去了。
  亞久津決定盡快把涼風的車子修好,只是車子損壞得相當嚴重,亞久津算了一下,要在本周內修好每天至少加班三小時。這讓亞久津很不爽,每每一邊修車一邊罵,車行的一幫無聊人士好奇地蹭在旁邊偷聽,聽見了一聲聲的「笨蛋」。
  不過罵人的那個不知道自己這聲聲「笨蛋」,罵得是那個迴腸蕩氣,直讓人浮想聯翩。
  老闆說,我從這一聲聲笨蛋裡頭,深刻地認識到了什麼叫打是親罵是愛。
  九貴說,我從這一聲聲笨蛋裡頭,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外表冷漠內心狂熱。
  週五下午四點半,涼風的車回復原貌,性能指標全方位增強,亞久津滿意地站在車子前欣賞了一陣子,吹了聲口哨,意氣風發地說了一聲「搞定」。
  老闆一把抱住亞久津,號啕大哭。
  亞久津一抖,一把甩開老闆,「你幹什麼?!」
  老闆擦著眼睛哽咽,「涼風小姐的車終於修好了,我高興的。你這個星期就修了這麼一輛車,我丟了多少生意啊。你又不肯搭理那些法拉利美女和保時捷美女,我少換了多少機油啊啊。你天天加班燈火通明,我多支出了多少能源費材料費啊啊啊。」
  我容易嗎我。
  「行了行了,」他受不了的一腳踹在老闆屁股上,「下個禮拜我多接幾台車就是了。」老闆立時眉開眼笑。
  亞久津轉身看著涼風那煥然一新的車,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柔和,輕輕踹了車子一腳,笑了起來,「哼,這回再敢一聲不響人間蒸發,老子一輩子不原諒你!」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39

  第十一章 相親大會(1)

  手塚媽媽從小就有一個夢想,站在寶塚劇團的舞台上接受萬人目光巡禮。
  所以二十六年前當她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就盤算起如何培養肚子裡的孩子才能讓她實現自己未完成的願望——說起來胎教時應該聽古典樂還是歌劇呢?以後她進了寶塚要演男角還是女角?雖然男角很帥但說到底女孩子還是要像個真正的女孩子嘛……唉,那邊的競爭很激烈的,也不知道寶寶會不會太辛苦了,不過她一定沒問題的吧……
  什麼?為什麼一定是「她」?
  ……這種問題,從來就沒有被彩菜媽媽提上議事日程……
  從護士手裡接過那個小小的生命時彩菜媽媽確實小小地幻滅了一下,但是性別問題只困擾了她三秒鐘——就算是男孩子也還是可以穿我準備好的那些衣服的啦……而且就算去不了寶塚還可以送到Johnny』s去嘛……
  彩菜媽媽的愛好是閒來無事時翻看相薄。
  每到這個時候,手塚便條件反射般地頭疼。
  媽媽笑瞇瞇地說國光不喜歡的話就不用陪我看了,我找別人也可以啊。
  ……他寧可自己受罪。
  手塚國光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出生在另一個家庭裡,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一副笑也笑不出的樣子。真的,要整天面對一個只要自己一笑就會尖叫「好可愛」的媽媽,必須要有超常堅韌的神經才行。他從懂事起就開始想,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小時候媽媽非要努力地把自己這樣一個看上去就很有男子氣概的人打扮成據說是很可愛的女孩子。直到現在,手塚看到這些照片時都忍不住會嘴角抽搐。
  蕾絲公主裙,晚禮服裙,繡花旗袍,牛仔短裙,水手服,甚至連職業女性一樣的套裝裙都有。如果現在把這些照片公佈出來,大概可以讓整個東京警視廳狂笑半個月,他也就不用再在司法界混下去了。
  手塚被迫再次回憶起他悲慘的童年,啊說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媽媽不再逼他穿女裝拍照片了呢?
  「還不是國光說要是媽媽再讓你扮女孩你就到大街上裸奔。」媽媽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本來上小學之後就要穿制服,長大了也就不能隨便穿衣服了,她只是想多看幾眼可愛的女裝小國,怎麼會有這麼倔的孩子嘛!
  邊說邊翻到下一頁,一張頗有年代的照片吸引了手塚的注意。相片下面注有一行小字:攝於我家小國溫馨和睦的四歲生日聚會。
  那是一張合影。
  天線寶寶裝紮著兩根沖天小辮子的女娃娃,肥嘟嘟的臉,脖子上圍著一圈雪白的餐巾,伸著脖子張開嘴,綠幽幽的眼睛緊緊盯著送到嘴邊的香甜美味的蛋糕。
  而手塚——如今面無表情冷若冰霜酷到沒邊的手塚——正小心翼翼地抱著白瓷盤,胖乎乎的小手攥著兒童餐叉,努力把一塊蛋糕往她嘴裡送。
  「這個是誰?」手塚嘴角抽了抽,指著那張相片問。
  「唔……」媽媽盯著看回憶了半天,最後搖搖頭,「不記得了,可能也是警察廳同事的女兒吧,具體的要問爺爺。」
  彩菜媽媽還有一個煩惱,那就是兒子什麼時候才能給她找個兒媳婦。按說國光雖然條件優秀,也老大不小了,自從從倫敦回來她也沒少操心介紹好姑娘給他認識,可偏偏國光不知怎麼想的總是一副無動於衷愛理不理的樣子。所以今天當她下午在家做鰻魚茶的時候接到兒子同事的電話提醒他別忘了晚上六點的聯誼時,彩菜媽媽一面心花怒放的猜測著國光是不是開竅了一面回想起兒子早上冰著一張臉衣著樸素出門的樣子。
  「第一次見面的話要給女孩子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在電話裡面問清了聯誼地點,她在圍裙上擦擦手,想了想,翻箱倒櫃起來。
  晚上六點。
  銀座西洋酒店一樓多功能廳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粉紅色的氣球和綵帶裝點人聲鼎沸的大堂,「警民一家親——非誠勿擾第二季之還我玫瑰色的生活」的橫幅高高飄揚。
  光棍們拉起巨大標語,「貧僧是自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親的」,另一面女人們也不甘落後旗幟鮮明,「對我們這個年紀的小龍女來說,誰當楊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當尹志平」。(請忽略中日文化差異,揉臉<---這女人瘋了)
  遠遠的就望見靠在大廳露台漢白玉欄杆上朝他揮手的涼風,手塚瞬間有誤入狼窩拔腿逃跑的衝動。
  當然他是不會這麼做的,順便爆一條小道,手塚君其實比任何人還死要面子,你們信不信?=V=
  涼風抱著手臂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忽而微微一笑:「我不是叫你換件漂亮點的衣服麼?」
  鏡片白光一閃,他是男人,衣服就只有這樣的休閒裝和西服,不知道什麼是「漂亮」。
  這塊大木頭肯出現在這裡已屬不易,還是不能要求太高,涼風想到那個對這次聯誼憧憬滿滿的手塚伯母,不由得微微歎口氣,拎起腳邊的一個紙袋:「吶,手塚夫人拿來的。」
  做工精美的休閒西服,帶點兒法國復古款式,微微收腰,不同於普通的黑,那種顏色更加飽滿而沉斂,深咖啡色的長袖襯衫,燈光下水澤一樣流轉,溶解了黑色的肅穆。茶褐色髮絲,銀絲細框眼鏡,所有的色彩搭配起來,呈現出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和諧,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卓爾不群。
  涼風微笑起來,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好的女人是一本書,耐人尋味,對男人而言恐怕亦是如此。手塚絕對是本值得珍藏的書,內容豐富,意蘊深邃。雖然表面看起來好像是本黑格爾邏輯哲學,但說不定其實內裡是部愛麗絲夢遊仙境呢。前期她的確是抱著點惡作劇心態要他參加聯誼,不過,這樣的書,如果沒有人能真正解讀和珍惜,連她都會覺得十分可惜。
  忍足侑士懶懶靠在吧檯青色大理石的檯面上,身後水銀燈放肆通明,雞尾酒的顏色光怪陸離,他手裡端著一杯長島冰茶,移到嘴邊淺啜一口,揚起薄薄的唇線。重重交錯的人影中,輕易的發現了那個窈窕身影。
  一襲簡單隨性的淺綠色小禮服,荷葉下擺在空中婀娜有致,眉目如畫,肌膚晶瑩,除了淡淡唇膏之外,幾乎看不出任何化妝的痕跡。饒是忍足見慣秀色,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個美麗的女人。美麗,兩個字而已,包含的東西卻很多,尤其是對於到了一定年紀的女人而言,絕不是那種小女生的青澀和單純,儀表、風度、談吐、氣質,甚至思想、學問……真正能夠擔當得起這兩個字的,少之又少。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某些東西從裡層向外滲透,那種韻致,學都學不來。
  與生俱來的高貴,精雕細作的美麗。
  手塚國光站在她身側,他和她,站在那裡,輕而易舉的吸引了眾多目光。
  忍足嘴角的笑痕逐漸擴大,昔日冰帝的天才掏出手機熟練的按下一連串字母,四周飄揚的舞曲絲毫沒有減損某個自戀生物華麗動人的音色:「忍足,找本大爺幹嘛?」
  「我發你的短信看到了嗎?」忍足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洋洋道。
  一陣窸窣聲響,跡部有點沒好氣:「你發哪個手機上了?」
  忍足默。
  「喂,你在哪兒,怎麼這麼吵?」
  「我失戀了啊,所以來參加警視廳的相親大會,好像還是跡部財閥贊助的。」誘惑如醇酒的嗓音,忍足保持著神秘而優雅的神情,墨藍色的頭髮散落幾縷,落在透明的平光鏡上,散發懶散的氣息,有著別樣的風情。
  「你去相親?」那頭跡部哼了一聲,「你那個如膠似漆的新女友呢?」
  「呵呵,真可惜,剛剛分手,暫時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狼推推眼鏡,笑容叵測:「說起來你的那個『情人』也在,怎麼樣,有沒有興趣過來?」

  第十二章 相親大會(2)

  當跡部景吾走到樓下時,眼前的情景叫他微微錯愕了一下。
  巷口停著好幾部黑色的林肯,車型和玫瑰族徽都是他熟悉的。一輛銀色蓮花迅疾無聲的開到了他身邊,按下了車窗,儀表非凡的男子注視著兒子與自己年輕時肖似的面容,淡淡說道:「景吾,上車。」
  高級房車煙一樣在路面一掠而過,匯入了車流中,幾輛黑色林肯迅速跟上,幾輛車以訓練有素的陣形,保持一定距離的將銀色蓮花護在其中,轉瞬間就消失在了往來的車輛中。
  入夜八點,銀座。熙熙攘攘的人流,車燈川流延綿劃過一道道絢麗弧光,璀璨奪目的人造光源讓星輝也黯然失色,滿目迷醉的繁華處處彰顯國際大都市的雋永魅力——時尚、速度、喧鬧。
  斑斕多姿的霓虹流淌過眼角眉梢,線條明晰的英挺五官在昏暗的光下越發顯得高深莫測,跡部隆義靠在後車座,眼角依稀有餘光在沉默不語的兒子身上停留,又不動聲色的收回來。
  一直以來,跡部隆義認為自己兒子是屬於最不用父母操心的那一類小孩。他不止聰明,難能可貴是超越年齡的理性成熟,對未來要承擔的責任有著清醒認識。因此國中時儘管覺得兒子在網球這一興趣愛好上投入了過多心力,作為父親的他始終不曾干涉,他相信跡部景吾會做出正確判斷。冰帝高中畢業後,家族安排未來的繼承人出國留學,不到三年跡部景吾就捧著斯坦福IMBA的學歷歸國,不枉跡部隆義精心教導培養他多年。這是跡部家族需要的繼承人,他一直做得很好。
  「跡部家族不需要情種,更不允許叛逆。」這曾是他的父親告訴他的,景吾的任性和驕傲,他可以理解,畢竟連他自己也有那麼一段年少輕狂恣意妄為的歲月,然而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刻已經寫好,今後幾十年,他要站在華麗的舞台扮演財團繼承人、主席,結婚、生下新的繼承人,沒有意外,也不允許意外。
  從西服口袋裡掏出玫瑰色的絲絨首飾盒,遞過去的時候分明看到兒子驟然縮小的瞳孔和隱忍的光束,跡部隆義只微微歎口氣:「景吾,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對待女士要紳士,對待員工要親和,這些不用爸爸教你吧。」
  盒子裡只有男式的那一隻,取出來眼前便是一亮,像暗夜裡閃爍出的星,卻沒鑲寶石,是純粹的鉑金戒指,式樣是兩條糾葛的曲線,再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線條簡潔,大方明晰,一望便知,出自名家手筆。
  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跡部隆義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跡部家的獨子,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姓栗原的女人,就只有她一個。」逕自跨步下車,這個在日本金融界叱吒風雲三十年的男人,背影依舊優雅而挺拔。景吾,這是你今後的人生,即使無趣也必須投入的人生。
  跡部的手非常漂亮,修長優雅,是那種七號戒指的尺寸,將那枚戒指輕輕戴上,在潔白的手指上閃閃發著亮。
  跡部集團旗下著名珠寶品牌Magic冬季主打新款。
  跡部景吾面無表情,俊美的臉龐忽而浮起微笑,眼神裡有一抹君臨天下的霸氣,嘴角仿若嘲諷似的勾起一抹華麗弧漪:「無趣的人生,很多人還求之不得,恩?」
  也許戴上飛揚跋扈的面具才是最安全的保護,把真實的一面坦呈於人前這類忠厚老實的做法果然不適合華麗的自己。他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未來:站在衣香鬢影一場浮華背後,狂妄、霸道、無所顧忌,他本來就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跡部景吾不以為然笑了,灰紫色的頭髮隨著他搖頭的動作飛揚,淚痣灼灼閃耀著諷刺的光芒。未來繼承人在員工面前平易近人的親和形象,他必須恪盡職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西洋酒店作為跡部財閥旗下產業之一,酒店上上下下的人都認識這位尊貴的老闆,大堂經理不敢怠慢,親自上前接待:「跡部董事長,景吾少爺,歡迎光臨。」
  栗原佑京在金碧輝煌的大堂雅座裡等著他們,聞聲優雅起身,一襲經典純黑色修身真絲晚禮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水晶花燈下精緻端麗的妝容毫無瑕疵,艷光四射。無名指上套著相同款式的戒指耀眼生花,像一道流星劃過的軌跡。
  跡部集團董事局主席的出現措手不及,聯誼會場的氣氛瞬間達到了高(河蟹)潮。跡部隆義挑起華麗微笑向清水廳長攀談寒暄,他身後跡部財團繼承人英俊得讓人屏息,栗原佑京小鳥依人的挽著他的手臂,笑容甜美幸福。雖然只是內部聯誼,這無疑傳遞了某種信號,尤其是跡部集團的員工,早就聽到了風傳,紛紛猜測兩大集團的聯姻是不是好事將近。
  和忍足侑士的大跌眼鏡不同,涼風坐在吧檯邊的高腳凳上,手裡水晶杯折射出流動的燈光,她嚥下一口澄清透明的淡金色香檳,眉心微蹙。雖然早知道跡部景吾絕非凡物,她還是覺得今天的他和那個在小區門口對著卡門溫柔微笑的男子判若兩人。並非是簡單的因為尊貴的身份,她發現今天跡部的笑容華麗的不像話,他身邊的那個,是女朋友吧,甚至很可能,是將來的妻子。
  他們看起來真像一幅畫,美麗精緻到極點,只是彷彿缺少了點什麼,一些屬於神韻或者內涵的東西,藝術家們好像管那玩意叫點睛之筆。可是,沒有誰的人生是完滿的吧,跡部擁有的夠多了,雖然依然有所缺憾,也沒有辦法,十全十美的話,就太奢侈了。而且很明顯,當事人早就不在乎這一點了,跡部他,似乎都不介意。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瞥見清水廳長和跡部董事長說說笑笑的正向這邊過來,涼風連忙坐直身體,打點起落落大方的微笑,得體卻不諂媚。
  「跡部董事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國安五課的新任課長涼風真世小姐,」清水廳長笑瞇瞇的說起話來小鬍子一顫一顫:「別看涼風小姐這麼年輕,可是巾幗不讓鬚眉。」
  五課除了負責偵辦恐怖主義、黑社會等有組織犯罪和經濟犯罪之外,作為內閣直屬機構,若是有政要富豪牽涉案情,為防辛秘外洩,照例也會轉交五課接手。清水廳長如此大費周章的特意引薦,其含義不言自明。
  「維護社會的正義和法律的公正是每一個警員的職責,我怎敢居功。」她伸出手,骨節精緻漂亮:「跡部董事長,久仰大名。」
  跡部隆義笑著客套的握住她的手,若有所思打量清麗的女子,揚起嘴角意味深長:「以後還要涼風小姐多多關照。」
  「警察會保護每一家遵紀守法的公司。」不卑不吭,不動聲色的擋回去。
  眸光一斂,跡部隆義犀利的眼神逼視著她,語調卻是不疾不徐:「說得好。」
  涼風迎視他的目光輕輕一笑,化解對方帶來的無形壓力。「跡部集團作為本土業界享有崇高口碑的龍頭,像跡部董事長這樣熱心慈善的正義人士,一定會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
  正大打太極,主席台上司儀示意會場安靜,「接下來還有一個特別的抽獎環節。請大家看好入場時領取的號碼牌,馬上我們會邀請跡部景吾先生抽取今天的幸運兒,他(她)可以免費得到Magic新款情侶對戒,如果你心儀的另一半就在現場,還可以當場送給她(他)。今天會不會有甜蜜的幸運情侶產生,讓我們拭目以待。」
  水晶底座上奢華璀璨的對戒恍若夢幻,惹來一片艷羨讚歎之聲。
  跡部景吾抬手一記響指招來附近的侍應生,他將手中的香檳杯放上托盤,噙著漫不經心的笑容走上台去。

  第十三章 相親大會(3)

  「兩百十四號。」主持人橘杏拿著貼有號碼的綵球,大聲說道。
  周圍響起來一片失望聲。
  「兩百十四號是哪位?請到台上來。」又重複了一遍。
  手塚從西服口袋裡掏出兩張號碼牌,有點傻眼。
  兩百十四和兩百十五。這是進門的時候他幫涼風一起領的。
  這算誰的?
  「啊今天真不Lucky,」一課幸運探員千石清純轉著號碼牌,一頭橘紅色的頭髮在燈光映照下讓人情不自禁的聯想到番茄意粉,他把頭湊過來,澈碧的眸子靈活地轉一圈,嘴角的弧度馬上牽扯開,露出一口潔白牙齒:「啊手塚君你中獎了哎!」
  他這一叫,周圍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過來了,橘杏也發現了,對著話筒:「幸運先生是手塚君嗎,請上來好嗎?」
  手塚站起來,眼底餘光淡淡瞥向不遠處的涼風,後者也正以略帶訝異的視線望過來,手塚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拿著牌子往台上走去。
  「啊手塚君有什麼獲獎感言嗎?」
  「我很榮幸,」手塚調了一下話筒,鏡片後犀利的目光掃視全場,嗓音低沉磁性,身為刑法考評組組長不忘恪盡職守的加上一句,「接下來是年終考核,不要大意。」
  「那手塚君有沒有心儀的另一半在現場呢?」橘杏笑容可親,畢竟八卦可是每個人都期待的事情:「如果有的話不妨現在就送給她哦。」
  手塚看著手裡熠熠生輝的對戒,抿了一下唇角,然後他抬起頭。
  乾淨的淺茶色眼睛,透明冰凌一樣的眼神。
  涼風被他如此純良的眼神看得有點發毛。
  跡部景吾撫上眼底的淚痣,神情似笑非笑。
  「很抱歉,沒有。」波瀾不驚的語氣讓翹首以盼的女同事們難掩失望,除了如釋重負的涼風。
  一場盛大的聯誼總算落下帷幕,大廳的出口處人潮起伏,正在散場。燈光黯去,在保鏢和工作人員的層層護送之下,跡部景吾目送著父親和栗原佑京的座駕先後離去,轉身上了守候在外面的房車,關門時只是隱約能看見那美麗戒指漾起淺淡光亮,仿若螢火。發動機輕響數秒,立刻疾馳而去。
  跡部合上眼簾,重又睜開,像他這麼精力旺盛的人,有時竟也會覺得這樣疲倦!
  「大少爺轉性了?」在前面開著車的忍足吹了聲口哨。
  不耐煩的輕哼了一聲,跡部褪下鑽戒隨手扔在天鵝絨的座椅上:「逢場作戲而已。」
  「老爺子這招擺明了是想昭告天下,」素來喜歡飆車的忍足略微放慢了點車速,開得穩健些,「我聽說跡部財閥和栗原重工合作的不動產項目明年初就要運作上市,時間確實緊迫。」
  跡部懶懶的靠著,沒搭理他。其實心下雪亮,自古權利更迭哪場不是血雨腥風,要想讓董事局的老狐狸們閉嘴,順理成章的接管家族事業,一樁聯姻抵得上千軍萬馬。享樂主義的習慣讓他離不開跡部家族。他和碌碌眾生一樣被金錢控制了生活,不同的是別人是現實所迫,而他被刻意縱容。
  家族積累的財富足夠他幾輩子衣食無憂,他也曾經想過也嘗試過做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或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另一個跡部景吾用冰冷的聲音告訴他:掠奪才是你的本性。
  將祖輩披荊斬棘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不是跡部大爺的風格。唯我獨尊的跡部景吾,又豈會甘於平凡?
  跡部揚起臉華麗笑開,既然逃不掉,那就試著為自己找點樂趣好了。
  這個時候的地鐵裡已經沒有多少人,窗外黑色的巖壁呼嘯著一晃而過,除卻前兩排不時竊竊私語的一對男女,靜謐的車廂裡只聽得到軌道發出輕微單調的摩擦聲。
  頭上的頂燈淌出一團柔和的光暈,在鏡片上泛起一兩絲迷離色澤,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像是經過了一番考慮才慎重開口:「涼風,關於戒指……」
  「啊……」因為太無聊所以閉目假寐的涼風掀開眼皮,以手掩唇微微打了個呵欠,「那個你就留著吧,以後遇見喜歡的女孩子拿來求婚還可以省錢。」
  「這樣不好。」手塚國光推了推眼鏡,表情可是很認真的。
  「那你說怎麼樣才好呢?」涼風對他的一板一眼有點好笑:「要不我們一人一個?」
  「……」
  「這樣好像也不太好哈,」她歪著頭想了想:「那這樣吧。」她從錦盒裡取出那只男式的戒指,「這個歸我,女式的那個歸你,大家以後愛送誰送誰,兩不相欠。」
  「嗯。」
  作為「國光從相親大會上帶回家來的那個我很中意的女孩」(彩菜語),涼風理所當然的受到了手塚一家的熱情招待,雖然兩位當事人對此並無自覺,向長輩們打過招呼之後兩人便著手開始未完成的工作。
  作為年終考核的司法考試負責人,手塚和涼風有必要將隨機抽選的試題庫進行整理和答案校對,這年頭公務員也不是那麼好當的,考核內容除了考慮本年度的工作情況外,還包括筆試和實戰兩部分,是薪酬獎勵和提拔重用的參考依據。
  涼風將校對好的一套試題擱置一旁,瞥一眼牆上的掛鐘。「手塚,好了麼?」
  「還有一題。」手塚沒有抬頭。
  檯燈的光線在素白的紙張上泛起暈色,手側攤開著幾本厚厚的法律參考書。筆尖在草稿紙上停了又畫,畫了又悉數塗去。……還有一道題,沒辦法和標準答案對上。
  其實只剩下一道題而已,但他卻在這道題上糾結了超過二十分鐘的精力。
  「哦?」涼風索性起身,探頭。「這一題麼?」
  是一片工整當中的唯一空白。
  「唔,讓我看看,」把手塚的那張試題抽過來,涼風歪頭想了想,把那本《犯罪學》翻得嘩啦啦響,白皙的指尖順著頁面一路往下搜索,終於定格,把書推過去:「你看這裡。教唆犯的教唆停止形態與其在共同犯罪中的停止形態,這是一個易混淆點……」
  手塚盯著那段文字,彷彿一下子,纏繞的思路理清了般,迷霧散去,現出一條筆直大道。是呢,他怎麼就沒注意到這個呢?方纔的思路,似乎完全糾結在另一處,凝固於斯,未曾解脫。
  「你怎麼這麼笨啊你?」 放下筆,涼風皺了皺眉。
  ——愣。
  手塚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拿過自己的文件夾。
  迅速地把標準答案寫上去,很快,不過五分鐘便能分析出來的問題。
  拿眼角瞟了瞟奮筆疾書神情專注的涼風,手塚低眸。
  喝一口茶。
  ——你怎麼這麼笨啊你?
  那是方才涼風說他的那一句。
  好像,好像,從小到大,二十五歲的年華里,都還沒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過他。
  他素來優秀的出類拔萃,不管是以前在學校還是現在的工作崗位,縱然得到褒獎如同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他也從來不肯殆懈一秒。即使是不喜歡的事情,他也有辦法做到最好。
  偏移的月光射入窗欞,房間裡只聽得到時鐘滴答滴答的走。
  「這道題呢?」 彷彿不經意般,手塚指指抄寫在白紙上的一段話。
  「……嗯,想了好久都沒辦法確定。」
  涼風目光微移,對上了寫字檯對面的人,誠懇當中似乎還帶著……一絲求助。
  「這道題麼?」 涼風停下自己的筆,看過去,是一道犯罪情境辨析題。
  「嗯。」
  「沒別的前提條件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順手就能抄下來。
  「嗯。」
  「哼。」涼風撇撇嘴,將抄好的題目隨手推到一邊。
  「涼風?」
  「幹嘛?」
  「那個……做不出來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刪掉的。」手塚的神情分外理解和真誠。
  「……哼。」涼風開始收拾東西:「我要回家了。」
  將涼風真世送到樓下,手塚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抽屜裡的那本《法律爭議與經典司法困境》放回書架,一想到她垮著眉毛氣鼓鼓的樣子,忽然覺得心情變得很不錯。

  第十四章 午夜凶鈴

  狗不擾民,不代表狗的主人也不擾民。雖然也是跟狗有關啦。
  涼風正躺在床上,壁燈被薄紗的燈罩過濾成柔和的光線,鉑金戒指鍍上一層朦朦朧朧的金邊,她晃了晃手,過於寬大的尺寸讓指環輕輕旋轉起來,像半明半昧間浮起的一縷星光。這真是個有點奇怪的夜晚,她想,褪下那枚價值不菲的小玩意兒放進矮櫃的抽屜裡,拿起床頭的《新月集》象徵性的翻了幾頁,眼皮就像睏倦的書頁開始打架了。
  叮咚。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寒冷的冬季於半夢半醒之間被打擾換做是誰都不會有好臉色,涼風往被窩裡縮了縮,發現自己根本不想爬起來去開門。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萬惡的門鈴聲堅持不懈毫不氣餒的響著。
  這都幾點了啊?!氣咻咻的披上衣服,涼風邊走邊想這個時候到底還會有誰來找她,難不成是……
  從貓眼裡往外看,果然。
  「請問有何貴幹?」壓抑著無名火的涼風冷淡的看著門外的的麻煩之源,她的鄰居。
  既不似乎沒注意到她不善的臉色,劈頭就是一句:「你跟我來。」
  涼風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堪堪避開跡部抓過來的手,「到底什麼事?」
  「卡門好像病了。」跡部的樣子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涼風微微一怔。
  「你不是學醫的嗎?」
  「我不是獸醫。」
  「難道你要見死不救?」跡部重重的哼了一聲,理所當然的質問:「你的人道主義哪去了?」
  「……」原本有些神遊物外的思維在一瞬間清晰起來,涼風盯著跡部的眼神清冽而尖銳,非常漂亮的一雙眼睛,夜裡的燈光將墨綠色氤深,「那天早上你在裝睡?」
  「什麼裝睡?」跡部不耐煩,一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難以判斷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總之被涼風刀鋒般的眼神剜了十秒之後,跡部深藍色的眼珠依然十足有抵抗力的與她電光火石。在心裡暗暗歎口氣,涼風安慰自己這是看在狗的面子上而不是狗主人的面子上。「走吧。」
  踏上跡部家裡厚實的猩紅色地毯讓她有些微的不適應。強迫自己忽視週遭華麗麗到不忍卒睹的陳設,涼風徑直走到卡門旁邊。
  卡門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尖尖的狐狸臉擱在前爪上,一動不動的無精打采。涼風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卡門從喉嚨裡嗚嗚的回應了她幾聲。
  「她感冒了,還是發燒了?」跡部蹙著眉毛。
  涼風最後放棄似的站了起來:「我不是獸醫,如果擔心的話就去打個電話,我想她以前肯定有專屬的固定醫生。」
  跡部極為不滿瞪了她一眼,認命的走到電話機旁。他好像忘記了到底是誰一意孤行的把快要睡著的她拉到這裡來的。涼風懶得跟他計較,拖著步子往回走。
  「喂,你幹嘛去?」
  「睡覺。」廢話,當然是回家啊,這什麼白癡問題啊。一股濃烈的睡意襲來,還好門就快到了。
  「慢著,」跡部甩下聽筒,快步走過來掃了一眼牆上的水晶掛鐘:「這才幾點啊哪有人這麼早睡覺的?」
  像你這種日夜顛倒越夜越精神的火星怪胎和我們地球人是不能比的,涼風頭也沒回,繼續朝著門口移動。
  「本大爺……餓了。」跡部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哦。」關我什麼事。
  「喂我說我餓了,家裡沒食物了,……喂涼風你的人道主義呢?」使出殺手鑭。
  黑線。
  有你這麼趾高氣昂的非洲難民嗎,早知道那天晚上凍死他算了。
  發揮人道主義的後果就是兩個人在跡部家客廳一人一杯泡麵邊吃邊等卡門的專屬獸醫過來。涼風完全是被跡部給鬧的,不僅睡意吵沒了連肚子也餓了。
  「平民食物,味道還過得去。」
  她已經看出來這個平日裡山珍海味眼高於頂的大少爺對食物的最高評價也就是還過得去。
  跡部拋棄聯誼上優雅貴公子形象,稀里呼嚕吃得很香,神情讓涼風想起那天遇到的遛狗的他,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小孩子性情,不禁莞爾。「沒吃過?」
  「沒買過,有問題?」
  「建議你多買存積,便利店有很多。」地球人給火星人的忠實建議。
  「剛才怎麼不吃飽,那酒店不是你家的麼?」
  「那種中看不中吃的東西怎麼可能會飽?」跡部白了她一眼。
  也對,方才跡部似乎光顧著喝酒了,警視廳和跡部財閥的數位高層都被他撂倒了,端著酒杯的手仍平穩自若,他似乎酒量很不錯的樣子,那那天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在她家沙發上睡著了?涼風有點狐疑的看過去。
  推開空空如也的紙杯,跡部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剛才聯誼……本大爺不想隨便牽扯到別人。」
  花了一秒鐘消化他的話,是不想給她惹麻煩的意思嗎,所以才裝作不認識她。不過麻煩這種事情要來的話也擋不掉,只是不想分擔太多的精力在無謂的事情上。她本質上不怕麻煩,處理掉就可以了。就像現在,他還不是在麻煩她?
  她本來就沒有精力也沒有這麼小心眼介意這種瑣事,倒是跡部那個女朋友……要說太驚訝也說不上,放眼日本經濟,首屈一指的大財閥無非也就這麼幾個,一隻手數都數的過來。
  卡門被診斷為「消化不良」。
  「吃錯東西了嗎?」 跡部盯著沒怎麼動過的狗狗餐盤自言自語。「難道我牛排煎得不夠熟?」
  ……涼風打心眼兒裡對卡門感到憐憫。
  吃的是優等牛肉煎的牛排,喝的是空運自新西蘭天然牧場價格為普通牛奶兩倍的鮮奶。當涼風得知卡門奢侈的吃喝用度,不禁聯想到遠在非洲那些餓得皮包骨的黑人小孩和近在眼前在公園長椅裹著報紙過夜的流浪漢,兩下對比,心中搖頭無語。
  「你那是什麼表情?」 跡部又不滿意了。
  涼風無動於衷的看著他。
  「別以為不說話我就看不出來你想什麼……」跡部重重的哼了一聲。「覺得我不應該給狗的比人吃得還好?」
  涼風心想這個人的眼睛就是生得比普通人毒,既然想法又被他看出來了,那麼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默認。
  「想說世界上還有餓死的人?對於慈善募捐我盡了心意,但本大爺管不了他們全部。本大爺不能因為還有我看不見的人在受苦,就不能對自己的狗好一點。」
  涼風忍耐著聽他發完牢騷,淡淡的說,「囉嗦。」她又沒說跡部什麼,他居然就扯出一套道理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有人高高在上呼風喚雨,也有人潦倒度日苟且偷生,沒有誰是救世主。
  跡部氣結。
  「送回去吧。」涼風猶豫了一下,還是這樣說了出來。雖然看到卡門還是令她感到愉快的,但是……
  跡部挑起眉毛,眼睛帶有疑問的看著她。
  「公寓的環境也許不適合她。」其實是不想看到某小姐那麼快在跡部手裡香銷玉殞。「動物和人一樣,有他長久以來習慣呆的地方,冷不丁換一個環境,就會出問題。」那神情分明是在說跡部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怎麼照顧卡門?
  「你的意思是本大爺也不應該住在這裡是嗎?」跡部忽然覺得很不爽:「本大爺住這裡有礙著你了嗎?!」
  涼風垂眸研究桌面上的精美紋理。
  「反正大概過了年底的家族聚會就要搬回去,你很快就可以清淨了!」
  她繼續研究。
  「不就是泡麵嗎?本大爺學什麼都是手到擒來,一定會泡出是最好的面給你看的!」
  接著研究。
  「喂本大爺跟你講話你聾了啊?」
  自己對面正坐著一隻在噗噗噗噗洋洋吐泡的紫金厚殼大螃蟹,涼風這樣覺得。
  「喂你是不是真這麼困啊?」大螃蟹看著昏昏欲睡的她,口氣有點軟下來。
  「啊……」涼風抬起一雙朦朦朧朧的眼睛,水晶般的眼瞳染出迷離霧色,語音綿軟,竟是不自覺的風情瀲灩,「嗯。」
  短暫的沉默。
  「那你回去吧……卡門的事再說吧。」 跡部死鴨子嘴硬。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遲疑了一下,「剛才,……謝了。」
  走到門口,涼風頓了頓。輕輕的說,「不客氣。杯麵很便宜。」
  跡部筋。「涼風——不用這麼小氣,下次本大爺請你吃大餐!」
  只要別再來煩我……這麼想著,涼風把自己丟到床上,三秒鐘入睡。

  第十五章 導索

  交通署賄賂案在開庭前夕出了紕漏,檢方尋找到的重要證人櫻井太郎在出庭前一天突然死亡。櫻井太郎在街角被時速超過90碼的本田轎車撞得飛出十幾米遠,送到醫院時已經死亡,肇事司機逃逸,警方很快找到被遺棄的肇事車輛,證實為被盜車。
  櫻井太郎是案件中行賄單位伊籐建設的前任總會計師,是指證多名交通署高官參與內幕交易的關鍵證人,手裡握有大量近幾年伊籐建設的賄賂賬目。
  證人死亡,證據失蹤,勢必要發回警方補充偵查,這也是幸村精市調任檢察官之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所以涼風一大早就趕到了地區法院旁聽。
  低調的在旁聽席一角落座,涼風環視了一下法庭,今天來聽審的人很多,旁聽席上黑壓壓的一大片,包括一些司法界的知名人士。她知道今天檢方處於絕對劣勢,庭審結果不會有什麼轉機,那麼其實大多數人都是來看那個人的。她的眼光調向幸村,他正在宣讀起訴書,溫潤清朗的聲線,深邃如海底的湛藍雙瞳柔和卻不帶一絲溫度,和一身純黑色的西裝形成戲劇性的強烈對比。面對伊籐建設辯護律師洋洋得意咄咄逼人的攻勢,依舊思維清晰,言辭鋒利,並無半點窘迫無措之態。
  所有的攝人鋒芒全數隱藏在天使外表之下,難怪國安五課全員以他馬首是瞻,若不是傷了手腕沒辦法再拿槍……涼風收了收心神。
  幸村提出的延期開庭的申請被法院採納,但是如果不能在規定的時期內找到新的證據,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沒有餘地,意料之中。接下來就是過場的程序,也便不用再聽下去了。
  給幸村發了條信息,離開地區法院時涼風和剛出庭完畢的交通署前署長在空曠的走廊上迎面而遇,未曾相互看一眼。只是擦肩而過時隱隱有警告的語氣飄過:「國安五課的手未免伸得過長了吧!」
  她飄忽一笑,沒有回頭。
  回到五課辦公室,毫不意外的收到仁王雅治情場浪子式的殷切問候:「涼風醬今天還是一如既往的迷人呢,噗哩∼」
  「謝謝。」欣然接受。
  通知文秘如果櫻井太郎的交通事故分析報告出來就馬上送到辦公室來,她腳步未停,信步穿過外間的走廊,邊走邊將如瀑青絲利落盤起,水鑽發卡在太陽單薄的光圈裡泛起冷媚色澤。
  一轉身進入半開放式的隔間,明亮乾淨的落地玻璃幕牆倒映出年輕女子清妍幹練的影子。舒適寬大的皮椅立刻讓人陷落,拿起桌面上一張輕飄飄標準打印的A4紙,眼神有短暫的滯緩。
  門砰一聲被推開,第三組組長內村京介不理真田和切原的勸阻,衝進辦公室:「我有話說,課長!」
  涼風從案捲上抬起頭來,示意跟進來的真田和切原關上房門,然後問:「什麼事?」
  「森辰的案子我跟了這麼久,已經有了很大進展,為什麼真田通知我要把我調回來,去追什麼軍火走私?」內村京介怒氣衝天,森辰德是他的副手,一個月前在調查線人提供的一宗毒品案線索時遭暗算殉職。內村近一段時間一直緊盯一個中層毒販,希望查清內情。
  「下令把你調回來的人是我。」涼風淡淡道。意大利方面傳來的消息,西西里黨和日本黑道接觸頻繁,近期內極可能會有大宗的軍火交易。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在東京灣截下走私船,不惜任何代價。
  「為什麼?你憑什麼讓我們放棄追蹤毒販,去搞你那什麼軍火案?我不管你們CIA是怎麼樣的行事方式,我只知道我們刑警的血不能白流,我一定要查清這個案子的內情,將兇手繩之以法!」
  「說的不錯。」冰涼而禮貌的聲音:「拿這種魄力,去執行你的任務吧。」
  內村將雙手重重砸在她面前的桌上,向涼風俯近身子,低聲咆哮道:「長官,幸村就是在那次收網行動中被子彈洞穿右手,森辰犧牲,你見過你的夥伴在你面犧牲死去嗎?你有過被朋友的鮮血染紅雙手的經歷嗎?你試過夜夜不能入睡,因為那血連夢也已經染紅的滋味嗎?如果你有,你就不會這麼無動於衷地坐在辦公室裡,輕易終止我們出生入死獲得的線索,而下達這些莫名其妙的任務!」
  「內村!」真田威嚴低沉的聲音響起,劍眉蹙的很緊。
  涼風真世注視著面前激動的刑警,頓了頓,才毫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真田,開口道:「真田警視正,國安五課所有人都必須聽我的,包括你,我說的對嗎?」
  「不錯,這是我接到的命令。」
  「那麼,我只需要你向我負責就夠了。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開解那些笨蛋腦子裡的為什麼。計劃已經部署好,請你讓每個人做好自己的本分。」涼風說完,完全無視緊握拳頭,眼冒火星的內村,起身向門外走去。和內村擦身而過時她停下來,沒有回頭,冷冷道:「你負責的案子現在在我手上,你可以放心。」
  完全被她的優越打擊到的內村看著她離去後的房門怔了好一會,真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默默跟著走了出去。
  「我送事故報告來喵!」歡快活潑的聲音,證物化驗組菊丸英二紅紅的腦袋探進來。
  菊丸顯然和五課的各位都很熟,送了報告也沒有馬上離開,一陣插科打諢後,靈動的大貓眼轉了一圈:「今天怎麼沒看見部長?」
  「手塚啊,」涼風壓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咖啡,彈了彈那張請假條,「他去LOVE HOTEL了,還給我打了報告請半天假。」
  眾人汗。
  「想不到那張棺材臉女人緣還真好。」仁王玩著小辮子憤憤不平。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沒節操,手塚那是去公幹。」柳生淡淡道。
  「比呂士這麼說太讓我傷心了啊,」仁王笑的懶洋洋,油腔滑調把手伸過去:「飯團分我一個。」
  一掌拍掉仁王探向食盤的爪子,柳生關掉MSN,椅子轉了半個圈,「涼風,網絡維護課乾貞治叫我通知你,警視廳的論壇建設已經完成了,國安五課也有自己的版面和群,過兩天就可以註冊。」
  一大群人都圍過去開始嘰嘰喳喳。
  「哦真的嗎,是什麼樣子的啊?版主是誰?」
  「可以隱身嗎,MSN這種外國人搞的軟件從來不考慮到東方人含蓄的情感需求……」
  「ID能不能換,可以匿名發帖嗎,我可不想被爆馬甲……」
  此時的六本木。
  手塚看著坐在茶几對面的女人,面容白皙秀麗,烏黑的眼睛顯得相當聰穎,頭髮挽起來,是不多見的知性美女。
  女人非常大方地盯著手塚上下打量,手塚很有些尷尬,輕咳了一下,禮貌地開口,「秋山小姐,您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請講吧。」
  秋山美智子,二十六歲,四年前在伊籐建設作過半年的實習會計,手塚在調查交通署案件時曾經見過一面。
  美智子笑起來,「手塚君真是一絲不苟的人呢,在這種地方還那麼嚴肅。」
  手塚也不接話,臉上波瀾不驚,認真地看著美智子。
  「哎喲,手塚君這樣一個帥哥,可惜對我好像一點興趣也沒有,真是遺憾呢。」美智子微微噘起嘴。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手塚嚴肅地說。
  「哎喲哎喲。」美智子其實很想再逗逗手塚的,不過看見手塚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點著惱的神情時,咳了一聲正經起來,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包裹遞給手塚,「這是給你的。」
  「很抱歉把手塚君約到這裡來,但是我想在目前的狀況下,這種地方應該是比較安全的吧。」
  「我在十天前收到櫻井老師寄來的包裹和一封給我的信。」
  「老師好像已經知道自己會出事一樣,他在信裡說,如果他出了什麼意外,要我把這個包裹交給你。」
  「我當年在伊籐建設實習,老師對我很照顧,給了我很多指教,我一直非常感激。」
  美智子當年實習結束時本來可以留在伊籐,櫻井太郎很嚴肅地告誡她離開,還推薦她到了一家著名的會計師事務所。如果當年美智子留在伊籐,必定也會捲入黑幕中,美智子在不久之後就明白了櫻井的好意。「老師說,手塚國光是可以信賴的人。他對伊奈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早已深惡痛絕,可是一直沒有勇氣揭露。」
  「老師最終選擇了維護正義。手塚君,拜託了,請實現老師的心願。」
  手塚接過信封,朝美智子深深地鞠躬,「櫻井老師是具有可敬人格的人。我不會辜負他的信任。交給我吧。」
  美智子看著手塚國光,緊抿著嘴唇,目光堅定,不禁暗自奇怪,為什麼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可以保持如此乾淨的眼神。認準了目標毫不妥協地前進,是這個男人的特質吧!其實怎麼看都有點傻氣呢。
  美智子微笑,放嗲了聲音,「手塚君,反正我已經訂了整晚的房間,不如好好地利用一下怎麼樣?」
  手塚鎮靜地把包裹放進公文包裡,朝美智子點點頭,「我不妨礙秋山小姐利用房間了,祝您愉快,告辭了。」
  走出時鐘酒店的時候手塚不由得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的那個晚上,為什麼他每次都要到這麼奇奇怪怪的地方公幹,手塚搖頭無語。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0

  第十六章 沉船

  一周以後,準備充分的警方重兵出動,在日本編部碼頭發動了對近年最大一宗軍火走私的阻擊。激烈槍戰之後,對方傷亡慘重,警方終於捕獲兩艘走私船。裝備最為精良的第三艘船火力強大,且打且退,負責這只主艇的國安五課被他們的密集火力幾乎壓得抬不起頭來,但仍緊追不捨。
  「真田副部長,對方火力太強,正面對抗我們支撐不住!」切原在拚命回擊的內村掩護下,和總指揮艇上的真田通話。
  「五分鐘!」耳機裡響起了涼風不驕不躁的聲音:「再支持五分鐘。咬住就行!」
  「巴嘎!」同時也在耳機裡聽到指示的內村大罵一聲,一邊迅速指揮手下替換頂上。沒有人有工夫追究他罵的到底是西西里黨匪徒,還是他們那位無情的課長閣下。
  激戰中,一課後援組的千石清純負傷,手塚上前將他拖開交給手下,自己迅速補上他的位置。
  「媽的還要拖多久!這幫混蛋的槍火跟我們簡直不在一個級別上!要是換換武器,看我不把他打個稀八爛!」邊打切原邊罵。
  「千石你怎樣?」手塚一槍打啞了對方一個狙擊點,回頭問。
  「沒事,死不了!」正讓同伴包紮傷處的千石笑嘻嘻道,臉色蒼白。手塚聞言略放下心來。
  「咦!對面怎麼了?」這時,內村詫異地發現對手的火力大減。
  手塚也已發覺,閃到船頭,隱隱聽到對方船上傳來幾下稀落的槍聲,然後就是一片異樣的死寂。灰色的薄霧開始升起在海面上,這詭異的氛圍一時間令手塚說不出話來,手心一片冰冷潮濕。
  「怎麼回事?」內村也已來到身邊。
  真田所在的指揮艇駛近,兩艘警方艇迅速搭上走私船,拉近後登上對方船隻。
  「什麼人?站住!」切原端槍指住從艙裡緩緩走上的人。
  「是我。」那人由頭到腳穿著黑色潛水服,一邊走一邊拉開胸前的拉鏈,抖開的潛水服裡露出了濡濕柔順的頭髮,和白淨無暇的美麗面孔。涼風!
  切原驚訝地看著她脫下緊身的防水衣「匡」地扔在甲板上,轉頭看向內村,那傢伙正瞠目結舌地瞪著這位年輕纖細的女長官。
  「艙裡都是重軍火,把船帶走!」涼風穿上手下遞上的外套,一邊簡單的吩咐道。
  「是!」內村醒過神來,大聲應道。一直等到涼風離開上了指揮艇,他才能長出一口氣,喃喃道:「好重的殺氣!她做了什麼?」
  手塚不做聲,走上前一把拎起涼風丟棄的潛水衣,甲板上立刻出現一片殷紅的血痕,內村這才發現,那柔韌的潛水服已被鮮血浸透!
  剛剛的五分鐘裡,她到底幹掉了多少人?
  內村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夜未央,風雨肆虐後的東京,深黑的夜空靜謐空靈地漫無邊際。偌大的臥室,空氣中依稀殘留著手磨咖啡不真實的香甜。投映在落地玻璃上的闌珊燈火,在黎明前的黑夜裡閃爍地有些飄忽。
  光碟和激光發出吱吱的聲音,屏幕上一片海藍色的漣漪緩緩蕩漾。
  男人瞇起眼睛看著龐大而繁華的船上,那些來自奧地利的水晶吊燈,沉沒在海底精緻的壁爐和銀餐具被末日的漩渦隱藏在了大海深處,好奇的盲目的魚和珊瑚穿梭其中,聽見發白的天空底下維多利亞時代的舊夢已經醒來,而奢靡的氣息猶在。那些女孩兒頭上深紅薔薇與彎彎禮帽,絲綢繁複文理皺褶雪紡珠片以及翡翠蝴蝶胭脂春紅。
  電視中的光與影像淺淺的水紋緩緩的流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優雅的交疊雙腿坐在紅色的沙發盡頭,落地窗外寂寞的城市在遙遠的刀光劍影之外夜夜笙歌,繁華如昨,歌舞昇平,自甘墮落。
  甲板上一片混亂,傾斜的大船,那些還沒有熄滅的華燈彷彿引航的燈火,看似那麼明亮,然而在空中俯瞰世界,只有漆黑一片宛如黑潮的大海。穿著燕尾服的紳士從容的撥動琴弦,船艙裡無望逃生的老人們禱告著彼此擁抱。
  隔著一面牆的距離,新栽的鬱金香在窗台上隨風凋零只剩下細墨色的蕊珠。
  西裝革履的英俊男子推門而入,腳步失了沉穩的略微凌亂,快步走到他面前,將報紙放在水晶茶几上,「速水先生,Mafia的船出事了。」
  讀賣新聞毫不吝惜版面,警方截下三艘走私船大獲全勝的標題分外顯眼。
  速水耀司輕輕的卻不屑的笑笑,拿起遙控關掉屏幕,「世界上號稱永不沉沒的大船最終都沒有好下場呢。」
  「我聽底下人回報說涼風真世一個人就幹掉了一船意大利佬,那個女人比我們還狠。」在機場她一出手便置自己於絕境的一幕忽然閃過,三浦修介幾乎機伶伶打了個冷噤。
  報紙上大幅刊登的照片,眉目清妍的女子唇角略帶譏諷的微笑散發著魅惑的天真和近乎空靈的邪氣。速水忽然發現這女子笑起來時居然具有一種狐的味道,這味道非常熟悉,是那種狡黠的,漂亮而高貴的,危險的狐,擁有小獸天生敏銳的動物本能。
  「那船上也有鷹幫跟我們訂的貨,要不要我……」
  「不妨事,拖他一拖,拖一拖這價碼說不定還能漲他一漲,」抬手打斷他的話,速水耀司淡幽的薄唇彎出淺弧,話鋒一轉:「涼風真世這個女人,你怎麼看?」
  三浦皺著眉思索詞彙,「總覺得,很強也很……」
  與此同時三浦清晰地聽到一絲極輕的微微笑聲,仿似被逗笑後有效克制著只發出一絲輕哂,速水好笑的看著他苦惱的樣子,一語道破:「情報教父理查德澆灌出來的間諜之花,自然很強也很迷人,」嘴角一勾,眸內浮上譏色,「只可惜,妄心太重。」
  「妄心?」
  尋思了一會,速水慢聲道:「或者應該這麼說,她想做的事,即便是神佛,也不會令其阻礙。」
  狂妄自負如跡部景吾也知道要在適當的時機圓滑轉圜,頻頻在公開場合與栗原家的千金出雙入對,為將來執掌跡部財閥增加籌碼。偏偏她就是一副無動於衷撇的乾乾淨淨的摸樣,憑借今時今日的手段睚眥必報不算什麼,若不是有著絕頂高傲的自尊心,斷不可能如此心如止水採取徹底無視的態度。
  眸光落在那玫瑰色的精美請柬上,速水耀司微笑高深莫測,眼底一抹詭譎光芒幽幽閃爍,如同彼岸鬼火。
  下周跡部財閥一年一度的慈善宴會,說不定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呢。

  第十七章 買賣

  當跡部景吾從密密麻麻的財務報表中抬起頭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輕輕揉了揉發疼的眉心,他打了訂餐電話。
  希爾頓酒店的配菜間,服務員川島楓魂不守舍的整理著外賣訂單,她的臉色很是蒼白,當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預付費VIP客戶姓名一欄的那個名字讓她絕望暗沉的眼睛亮了一下。
  跡部景吾。
  她暗暗握緊了拳頭,為了救女兒,自己怎麼都要試一試。
  拎著精緻的紅木食盒她循著訂單上的地址找到了這個小區,雖然有點奇怪為什麼堂堂跡部財閥的少東放著赫赫有名的跡部金漢宮不住而選在這裡,但她沒有心思多想,手心裡全是涔涔的冷汗。
  電梯到頂,她敲了敲門。
  對於跡部景吾的印象,川島僅僅停留在經過報刊亭時對那些金融雜誌的封面的匆匆掃視,門打開的瞬間她終於親眼見到了他,一如傳說中的華麗奪目,眼裡睥睨天下的狂妄和霸氣,再沒有一個人能學得來。
  川島顫抖著手故意只將門虛掩著並未關嚴,踩上厚實奢華的地毯,室內歐式華麗大氣的陳設讓她微微暈眩,強自攝定心神,她把食盒放置在琉璃台上。
  跡部坐下繼續瀏覽文件,揮揮手示意眼前的女人離開,對方卻站在那裡紋絲未動。
  跡部不耐煩的抬頭,這麼沒規矩的服務員,希爾頓酒店是怎麼訓練出來的?
  換做一般人,只怕都會大吃一驚,跡部卻只是眼神一冷,打量著眼前正在解開衣服的女人。
  「你選錯對象了吧?」
  眼前是個年輕美麗的女人,身材確實十分完美,纖儂合度,高聳的胸部與細腰勾勒出誘惑的線條,她凝視著跡部俊美的臉,目光裡雖然有祈求,卻穩定沒有一絲動搖。
  「跡部先生,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是我的確急著需要一筆款項,只要您願意借給我,我願意付出任何我能付出的東西。」
  跡部的眼光掃過她裸(河蟹)露的身體,冷漠的溫度令川島楓也不由瑟縮了一下,她鼓起勇氣,告訴自己這是唯一的機會,絕對不能退縮。
  「少爺,那筆款項對您而言是很輕鬆的事情,對我卻很重要。我也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淺藍色的套裝落在腳邊,驕傲的挺直肩背,川島知道自己的美麗性感是大多數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更何況,她提的價碼並不算高,即使是現在在酒店工作時,也曾有富豪以相差不遠的價格誘惑過她,雖然當時拒絕了,但是對自己身體的價值卻也有了明晰的概念。
  「對於您來說,這筆交易絕不算虧本。」
  跡部靠回沙發,嘴角微翹,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這筆交易?你想賣本大爺就必須買?」下巴指了指門口,跡部淡淡說道,「很可惜本大爺對你這種女人沒什麼興趣,你可以走了。」
  川島咬了咬唇,強忍心中的羞辱感,反而走到了跡部的身邊,「抱歉,門我沒有關,不管您怎麼說,如果您不同意,我就喊起來說您非禮,即使不至於吃官司,對於您的聲譽也沒有好處,為什麼不選一條對我們都更合適的路,一定要逼我呢?」
  跡部眼神裡有火光一閃而過,這種事犯了他的大忌諱,敢威脅他的人,就要有膽承擔後果。
  川島孤注一擲,以近乎赤(河蟹)裸的上身纏上了跡部的身體,「難道您真的不怕被別人看到這種場面,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些事情是說不清的,何苦為難我也為難您自己?」
  一束光線掃過公寓樓,銀白色雪佛蘭瀟灑利落的停進車庫。
  涼風真世取了副駕駛座的外套掛在臂彎,鎖好車門,踩著黑色的高跟鞋踏上乾淨的階梯,正要往電梯走去,公寓管理員帶點不確定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那個,涼風小姐,請等一下好嗎?」
  她輕盈半轉身體,以眼神表示疑問。
  「是這樣的,」憨厚老實的管理員有點緊張的搓著雙手,朝她討好的笑,「這幢樓今年的物業管理費差不多都收齊了,除了和您住同一層的那位跡部先生……」
  這大少爺這麼有錢還要欠物管費?在心裡小小的唾棄了一下跡部,涼風理所當然的說:「那你就去問他要好了。」逾期再罰點滯納金就更好了。
  「可是跡部先生他說他身邊從來不帶現金,我們這裡又沒有刷卡機。」管理員笑的很勉強,「明天我就要上交了,我又不敢去打擾他,涼風小姐你和他是鄰居,小區外面有取款機,你看你能不能幫我和他說說,今晚把物管費交了吧……」
  想必是碰了幾次釘子被嚇怕了,跡部大爺天生貴胄日理萬機,以前也肯定沒交過物管費這種東西,自然不喜被這種瑣事打擾,那脾氣可不是每個人都吃得消的,涼風看著管理員懇求苦惱的樣子,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平日裡也很是誠懇負責,不由得有點同情他。她想了想點點頭:「你等等,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管理員如蒙大赦。「涼風小姐,太謝謝了。」
  從電梯裡走出來,涼風看了看虛掩的門,看來人是在的,她伸手推了推走進去:「跡部,你管理費是不是沒……」
  「交」這個字還沒出口,眼前的情景讓她立刻綠了臉。
  跡部甚至不想伸手推開這死纏的女人,挑起眉梢,「好了,如你所願,現在有人來了,你有什麼委屈不妨說給她聽聽。」
  川島咬著唇,一時沒有說話。
  「就是不知道涼風小姐願不願意為你作證,還是,」跡部望一眼臉色烏漆麻黑的涼風,惡劣的挑起嘴角:「再把保全叫上來,讓他們以為本大爺坐享齊人之福在家玩3P?」
  涼風真世真的很想揍人。
  這麼英俊欠扁的臉揍上去肯定會很爽的。
  「有種東西叫做錄音筆,你應該聽說過。」跡部忽然心情很好,玩味的看著臉色發白的女人,不鹹不淡粉碎她所有的僥倖,「你願意聽聽自己剛才的高論麼?」
  川島不願意相信有這種事,怎麼會有人隨時攜帶這種東西,他明明是個富豪,又不是FBI,通常這些人的住所就是艷遇所在,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沉默的從沙發上爬起來穿好衣服,房間裡隱隱約約有低低的抽泣聲響起。跡部微微冷笑不為所動,當走到門口時,川島忽然認出了眼前風姿綽約的女子就是前幾天報紙上那個國安五課的警界之花,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神情激動緊緊的攥住涼風的衣角,眼底是閃動的淚花,我見猶憐的哀懇道:「你、你是警察對不對,你救救我的女兒好不好,她被人綁架了,你救救她,我求求你……」

  第十八章 私生女

  跡部財閥一年一度的平安夜慈善酒會,在日本上流社會可說是源遠流長無人不知。
  跡部景吾的母親跡部有希子,是前議員山口度的掌上明珠,山口度據傳出身黑道,徹底漂白後進入政界,由於無論在金錢、聲望、人脈還是其經常出現在慈善業界的形象都無懈可擊,他很快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四十多年來,除了在政界獲得的深厚威望以外,山口似乎對於整個東京黑道勢力也有其獨特的影響力,警方和黑道在某些敏感時候進行的交涉和妥協多是在山口的安排之下默默形成的。儘管時至今日他早已經退出政界定居加拿大頤養天年,但山口家依然在黑白兩道擁有相當深厚的影響力。
  身為跡部財團主席夫人,有希子不同於結婚後就專心持家的傳統女性。她以慈善家身份出現於多個慈善團體,每當財團遭遇形象危機時,「慈善」這個外殼便顯出了積極的作用。
  最初設立年終酒會的目的,與別的會社並無不同,無非是公司內部總結嘉獎和對新一年的展望,實力財閥和政壇常青樹強強聯合,如今的跡部家族可謂權勢蒸蒸,如日中天。自然而然的,這場酒會漸漸演變成某種代表身份和地位的符號和縮影,匯聚了諸多商業鉅子,政要名流,亦不失為上流圈一大盛事。
  凌晨。東京某地下舞廳。
  「Crystal!要走了嗎?」「Crystal,什麼時候再來啊?」
  喊聲裡,一個披著微卷長髮的年輕女孩帶幾分醉意地擺擺手,向門外走去。她披著貂皮大衣,內裡只穿著火紅小可愛和低腰熱褲,露出魔鬼般身材,散發青春光澤的肌膚毫無瑕疵。
  女孩在門口站住,早晨的寒冷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令她振作了許多。點了根煙,吸了幾口,一夜的瘋狂令她有些疲憊,她懶懶地上了車,開車駛離了舞廳。
  高尚住宅區。車在一所富麗堂皇的建築前停下,女孩悄悄打開院子的後門溜了進去,正在她慶幸沒有驚動任何人時,一個中年女性歎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佑京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栗原佑京轉過身來:「噓,我的大管家,你別驚動了爸爸媽媽!」
  管家再歎口氣,道:「你快去換衣服吧,我看你這打扮都要被你氣吐血!先生和夫人要今晚要出席跡部家的慈善宴會,特別交代要你好好準備,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又是宴會!」栗原滿臉厭惡:「都是些討厭的官僚嘴臉,無聊透頂!」
  「只是那些達官顯貴名媛淑女們倒好了,聽說今天還有什麼了不起的黑社會人物也會去,哎呀,那些可怕的人,我真是得提醒先生要注意安全哪。」管家嘮叨著轉身準備忙自己的去。栗原怔了怔,上前一把拉住她:「管家,你有沒有聽說是什麼黑道人物要去?」
  管家想了想:「我哪裡記得,聽他們議論好像是什麼極心會的人,叫什麼速水什麼司的,哎呀我不記得了。」
  「速水耀司是嗎?」栗原抓住她,興奮地問。
  「好像是吧?你這孩子問這個幹嗎?」
  栗原不再理會她,轉身飛快地跑上樓去。
  平安夜的傍晚,東京都暗色的天空開始飄雪,潔白的雪花在風中輕輕翻飛。
  入夜後的銀座華燈琳琅,落地玻璃上流動的街道的燈光和景色,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漸次閃亮,有人在廣場上燃放焰火,明黃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花朵一樣的盛放,交疊,閃爍,最後隕滅。冰冷的晚風將它們吹得飛散出去,星落如雨。
  落在地面上,落在紅磚砌成的屋頂上,落在黑鐵護欄鋒利的尖端上,落在教堂的長明燈上,很快,整個世界一片微茫蒼白。
  除了幾個值班室還亮著燈,整個警視廳已然空空蕩蕩,寂無人聲。
  在窗前長衣而立的女子淡淡的眸光掃過來,川島楓頓時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已被看透。
  「從目前的跡象看來是一般的綁架勒索案,很抱歉這不在我職責範圍之內,我會幫你轉交搜查一課進刑事流程。」走到皮椅上落座,看著對面滿臉倦容的川島,涼風墨綠色的眼睛密無情緒,只管緩緩道來。
  剛按下內線電話的手被人握住,涼風抬起眼睫,對上川島焦急無措的眼神。
  「沒有先兆,沒有仇家,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無緣無故在幼稚園被人接走,完全超越你能力範圍的贖金,綁匪只打過一個電話就杳無信訊,你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恩?」她略略笑了笑,向後靠去,靜待對方的下文。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川島囁嚅著,眼神閃爍。
  半轉身體,鼠標輕擊,打印機刷刷的運作,雪白的A4紙在沁涼的空氣裡散發著油墨的芬芳,拉出托兒所保安描繪的嫌疑人畫像推過去,「這個人,你認識,是嗎?」
  疑問句,肯定語氣。
  川島咬了一下唇:「是他的司機,我曾經見過一次。」
  「很好,」微微吐出一口氣,涼風眼神犀利而通透,彷彿能直指人心:「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他』是誰?」
  看了她一眼,川島臉色更加蒼白了,半晌才說:「他……是、是小荷的父親。」
  「為了供養弟弟在北海道上大學,我高中畢業後曾經在銀座做過,兩個月的女招待,」她緊張的摩挲著杯壁,艱難的組織詞句,「那天他是和朋友過來的,我們……喝了酒,後來他也沒有再來,我信期一向不准,等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想反正我一個人也能養活孩子。直到兩個月前,小荷在門口玩的時候被車撞到,醫生說這種稀有血型醫院沒有,我迫不得已,才給他打了電話……」
  默默的聽完她的敘述,涼風站起身來,簡單收拾一下桌面,「你先回去吧,等我電話。」
  川島望著她裊娜的背影消逝在走廊深處,不覺微微怔然。
  驅車趕回家裡,涼風開始四處翻找,上次跡部景吾落下的那張請柬,一直忘了還給他,到底到哪裡去了?
  搬開厚厚的書籍,一張玫瑰色的燙金紙片悄然滑落,正好覆蓋了雜誌封面大幅的彩頁圖片。掂起請柬,目光落在栗原佑京和跡部景吾的親密合照上,女孩笑容乖巧而甜美。
  嘴角倏忽挑起一個弧度,笑痕冷凝,不曉得這刁蠻任性的栗原家獨女,要是知道自己忽然多了個三歲的妹妹,會露出什麼樣的驚愕表情?

  第十九章 名門夜宴(1)

  帝國飯店總統套房,橢圓形立地穿衣鏡真實地映照跡部的頎長身軀,寬闊的肩膊撐起訂做於巴黎Gucci旗艦店的純棉襯衣,他抬起手腕,注視著鏡子裡光彩照人的男人扣上水晶袖扣。
  入夜七點開始的宴會,各色豪車絡繹不絕駛入飯店,嘉賓們漸次入場,會場外是一架大大的雕花玻璃屏風。繞過屏風,是一派花團錦簇的前廳。身著紅色滾金邊禮服的美女咨客穿梭著將客人領到裡面的大廳。燈光交匯的小舞台上,純白的三腳鋼琴流淌出悠揚且略帶醉意的爵士樂,迴響在寬闊的酒會大堂,溫暖、華美而濃稠的氣息瀰漫在空氣裡,盡顯優雅氣派。廳內裝飾奢華,銀製餐具在璀璨燈光下別具貴重質感。華服侍者訓練有素穿梭於鮮花和賓客間,音樂飄飄,香風陣陣,到處都給人紙醉金迷的感覺。
  圓形的大廳直徑40多米,高直通天頂。屋頂是玻璃做的,不知從何時起人們愛上水晶吊燈,八千塊璀璨晶瑩,挽成碩大的寶石花朵,一豆燈芯,折射出的光華旖麗炫目,無比輝煌。
  所以從螺旋樓梯上走下來的,就像從天而降的神明。
  跡部環視四周,旋梯旁清一色在各類時尚聚會以及慈善晚宴經常碰見的社交名媛。跡部彬彬有禮點頭致意,被他殷切「問候」到的美女們刷開小巧的折扇,掩住嬌艷欲滴的嘴唇以眉目送情,期盼借此良機引起跡部財團年輕繼承人的注意。
  新款純白西裝恰到好處的風流倜儻,遺憾的是,這位青年才俊在展現了紳士風度之後並無意獵艷,眾位美女悻悻然放下扇子,眼神中流露濃濃的失望之色。跡部挑起世人熟悉的華麗微笑,游刃有餘地應付著前來客套寒暄的政商界名流。杯觥交錯間,儘是氣魄威凜的耀眼奪目。
  手塚國光手持香檳酒杯退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一身正統的YSL銀灰色禮服低調而冷漠,這裡的人比較少,燈光也相對柔和,他靠坐在沙發裡,打量四周的熱鬧,祖父身體不適不喜喧鬧所以他才奉命來湊個數,但他沒想到今天會是這麼個娛樂性質非常強的場合,看起來不像是正式宴會,反而更像是某種歡樂派對。
  人影憧憧間年輕的財團少主長袖善舞,手塚冷眼旁觀,忽然就憶起國中網球界群雄逐鹿的舊日,少年的夢想單純而熱血,成人的世界卻總免不了添了幾分功利和心機。在警界德高望重的老人想要替引以為傲的孫子鋪好路,祖父的心思手塚多少能猜到一點,與那些老狐狸周旋寒暄時也算應對自如。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場合,但手塚就有這種本事,可以將不喜歡的事情也做到完美無暇。
  宴會廳一樓田園風格的白色漆花門外是個精緻幽雅的日式庭院,流水淙淙。栗原佑京打扮的像每個大家閨秀一樣優雅得體,遠遠看到亭子裡兩個靠的很近的人影。
  「啊,這麼在近處看著手塚君的感覺,真的很好呢。」聽到那個似笑非笑磁性聲音,栗原心臟狂跳起來。
  「可是這樣近距離看著速水君,我卻覺得很奇怪。」另一個優雅而冰涼的聲音。
  「那麼你可以閉上眼睛,美人。」充滿誘惑的低笑。
  「那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那個冷淡不為所動的聲音。
  啊,這個男女通吃,毫無節操的壞蛋!栗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什麼人?」速水突然喝問。兩個男人同時向這邊轉過頭來。
  栗原不情願地走了出來。看清了她的打扮,速水耀司微微瞇起眼睛,悠然道:「美麗的公主,你在這裡幹什麼?」
  「對不起,打擾兩位了。」女孩盯著他的臉看,然後又轉向旁邊的手塚,可是她想從兩個人臉上看到任何尷尬或羞辱表情的期望,卻沒有得到一點滿足。速水身邊的這個男人,俊秀,冷靜,高貴,鏡片後的臉看上去非常完美而沒有任何情緒。
  「栗原小姐有事嗎?」速水柔軟的聲音問。
  果然,他不認識她了。儘管早已經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她仍然覺得彷彿受到某種打擊,有點乏力地回答:「大廳裡有點悶,我出來走走,抱歉驚動了你們。」恩,你不記得我了。當然是這樣。
  「兩位慢聊。」手塚微微點頭示意:「失陪。」他只不過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竟然遇見了這個陰險毒辣的男人。東京最大黑幫極心會的現任會長,傳聞極心會的創始人曾是黑道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代號為R,所以,歷任會長也被道上的人尊稱為R先生,手塚在MI6緝捕墨西哥毒梟時曾和他打過一次照面。此人從不按規矩出牌,是個很讓警方頭痛的人物。
  栗原一直注視著這黑道赫赫有名的男人,良久輕輕道:「你這個男女通吃的無恥傢伙!」可是她發現自己終於罵出來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低啞溫柔,不像罵人,倒像是調情,自己先悔恨起來。
  速水轉過頭來,打量著她,覺得有趣,問:「既然你知道我是個無恥的壞蛋,又為什麼來找我呢?」
  「我哪有?誰說我是來找你的?」栗原登時面紅耳燥起來。
  「啊啊,被說中了!如果你不是來找我,又為什麼站在這裡不肯走呢?」速水漫不經心地逗弄著她。
  栗原凝視著他,難道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嗎?「速水耀司,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聽她叫出他的名字,速水有些驚訝,隨即笑道:「怎麼,我們見過嗎?」仔細看了看那張精緻甜美到有些過分的臉,確定自己只在媒體上見過她。
  咬牙瞪著他,她伸手打散了梳得整齊柔順的長髮,搖搖頭將它弄亂,然後哧地將粉色晚禮服裙擺撕掉,露出長長的腿。一頭長長的卷髮微微凌亂地披垂在肩上,肌膚在月色裡閃爍無暇的光澤,她的臉變得生動而野性,僅餘一半的小禮服幾乎變成了某種媚惑。
  速水盯著她看,慢吞吞道:「親愛的,你真的——很漂亮。」
  栗原無力的垂下了手臂,失望侵蝕著身體。對於Crystal,他真的已經沒有一點印象留存,儘管她整整在那地下舞廳徘徊了三年,儘管三年來她日日夜夜去每個人臉上尋他。可是他已不記得她。
  「只要是美人,我都喜歡。」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彷彿緩緩自她肩上、臂上撫過,她因為過度複雜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起來。速水漫不經心地笑著,脫掉西裝外套披到她肩上。「這裡好冷,小心著涼。」
  她仍然木立在那裡,聽見揚長而去的他頭也不回地笑道:「寶貝,這次我應該會記得你!」
  東京的平安夜極是寒冷,花瓣一樣大的雪花從廣袤天空紛揚而下,宴會廳的暖氣早已打得火熱,一派歌舞昇平。
  涼風遞上名帖,兩名服務生恭敬地為她拉開大堂大門,及地長裙的下擺隨著行走的動作搖曳,在空氣中一旋,彷彿一朵花乍然盛開的瞬間,明麗動人。走進來時步履輕盈,身形窈窕玲瓏得令人怦然心動。不置可否地淺啜一口紅酒,目光駐留在酒會入口處,速水吹了聲長長的口哨,瞧瞧,又來了一個大美人。
  思考了零點幾秒,涼風決定速戰速決不給自己找麻煩,達到目的就立刻走人。她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場合,這好勝心一起,難保自己由著個茬便會做出什麼事。勾勾手指,身著黑色禮服的服務生立刻恭敬地趨前。將一張折疊的紙條交給他,她朝著會場一側滿面春風誇誇其談的貴婦人微抬下巴:「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栗原夫人。」

  第二十章 名門夜宴(2)

  「在本大爺眼皮子底下為別的男人傷神,啊恩?」戲謔上挑的華麗尾音,跡部景吾踱著方步走來,一襲白色西裝與紫襯衣的搭配,在走廊迷離的燈光下,風景極致。
  以利益交換為前提的聯姻,保持適當距離最為安全。栗原斜睨他一眼,冷冷笑言:「算了吧,跡部,在我面前不用演戲。」
  他笑容放肆,極度狂妄。「本大爺只是提醒你要敬業一點,安安分分做你的大小姐就好,千萬別做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出來。」海藍眼眸冰冷徹骨,跡部景吾不再虛與委蛇,單刀直入。佑京是他將來牽制栗原家族重要的棋子,他不能任由女人的撒嬌任性毀了全盤計劃。
  佑京張了張嘴,飛揚跋扈的淚痣已然迫近,欺身靠近眼前麗人,氣息糾纏,雙方卻完全不似熱戀中人:「等下父親會向媒體宣佈兩家聯姻的消息,」修長手指撩起破碎的雪紡斷紗,跡部微微嗤笑,「你就打算這個樣子站在本大爺身邊,恩?」
  吩咐管家重新準備一套禮服,跡部看著精緻的雕花木門在眼前合上,正打算乘電梯下樓回到會場,轉角處另一個套間裡隱隱飄出的話語讓他停駐了離去的腳步。
  一開始說話的聲音顯然被刻意壓低,隔了良久卻是一陣巨響,杯盤破裂的聲音驚心動魄,栗原夫人拍案而起,精心描繪的妝容微微扭曲:「涼風真世,你今天是來我面前出風頭的麼?!」
  「出風頭?」懶懶靠在窗前的女子居高臨下的放眼底下一片喧囂浮華,片刻收回視線,唇畔微笑依舊,眼底卻是一片天寒地凍:「夫人,我要是真想出風頭,你還有資格坐在這裡嗎?」
  「你……」栗原涼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那個當年低聲下氣苦苦哀求的小女孩,和今天果決強大的國安五課管理官,真的是同一個人?
  「這是你找私家偵探調查川島楓的照片,」優雅的打開紙袋,一疊相片滑落茶几,清晰的倒影出涼子錯愕的神情,「和警方配合是每個良好市民應盡的義務,夫人既然不願意說出川島荷的下落,我想你那正在警視廳喝茶的司機會告訴我們的。」
  栗原涼子額頭沁出了細密冷汗,雖然司機對她忠心耿耿,可這種時候誰都難免明哲保身,若是供出受她指使,便後悔莫及了。只得故作鎮定,冷哼一聲,「司機做了什麼是他的事,和我無關。你敢在這裡血口噴人,我可以讓律師團告你誹謗。」
  「啊我差點忘了,有了跡部景吾這個成龍快婿,夫人的確今時不同往日了,」涼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樁聯姻是怎麼得來的,夫人沒有忘記吧?」
  「那是你自願的,五百萬日元我可一分都沒少給。」涼子輕蔑的看她以掩飾心虛,「舊事重提做什麼?」
  「現在我給你五千萬,夫人願不願意把你的一個腎賣給我?」墨綠色瞳孔在暗光中閃爍出幽幽的光,冷厲得猶如刃尖上的寒芒,冷冷質問:「只有你的女兒身嬌肉貴,別人的孩子就賤如草芥麼?你今天可以為了保住佑京唯一繼承人的身份不惜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下手,和當年在我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的時候落井下石有什麼分別?!你回答我啊,我的好舅媽?」
  血色自那張驕橫刻薄的臉孔完全褪去,同樣驚詫的還有一直站在門口的跡部,大腦接收到的訊息太過震撼,使他來不及緩解強烈的衝擊,海藍色瞳孔猛然收縮,從門縫裡直視透露驚天隱秘的女子,他的情緒出現了波動。
  原來是她!
  很少有人知道,今天囂張華麗到目中無人的跡部景吾,十歲那年,在倫敦,那場大病讓他幾乎是掙扎在生死邊緣,不幸中的大幸栗原家小姐和他配型成功,為表感激跡部隆義早早便許下了兩家聯姻的承諾。栗原家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跡部早就知道事實上被推進手術室的另有其人,因為主刀醫生是忍足侑士的父親,他和跡部隆義在美國留學時就是摯友,早年已將實情和盤托出。
  跡部曾疑惑為何父親知道真相仍然履行聯姻承諾,以及旁敲側擊的打聽過那個女孩的下落,跡部隆義笑容意味深長的告訴他若是能夠不動聲色的控制栗原重工對他將來攀登銀座顛頂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那個無辜的女孩,風度翩翩的男人略一思索繼而沉沉歎息,景吾,在爸爸眼裡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握在門把上的手握緊又鬆開,低垂的灰紫色額發掩住了所有的表情,跡部合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已如浩瀚的蒼穹波瀾不驚。
  不動聲色的退了開去,俯瞰那衣香鬢影歌舞昇平,跡部景吾卻分明看見暗潮湧動。踏出去每一步,距離漩渦中心愈近一分。昂起頭,艷麗灰紫跳脫張揚,嘴角勾起挑釁微笑,他步上屬於自己的戰場。
  悅耳的鈴聲打破室內尷尬的靜默,涼風接起電話,那一頭切原得意洋洋的邀功語氣讓她勾起勝利的滿意微笑,「很好,馬上出發,我十分鐘內趕到。」
  「沒有在你們一家三口和跡部家人面前出現,你應該感謝我的仁慈。今天是你女兒的好日子,我就不打擾了。」好整以暇的起身,將一張名片推過去,毫不掩飾話語裡的譏誚:「傳訊還是逮捕悉聽尊便,夫人想好了可以打電話給我。」
  潔白裙裾宛如暗夜裡盛放的百合,憑欄而立的手塚捕捉到那莫名熟悉的嬌妍背影迅速融入夜色,短信提示音響起,他掏出手機。短短幾個字言簡意賅:輕井澤F區,人質搜救,速到。
  在樓上套房換了火紅色Channel禮服,栗原佑京推開房門抬頭尋找跡部。高挑身材、出眾的外表,即使站在空空寂寂的天台角落依然光芒四射。
  上下打量他,目光逐漸從挑剔變為欣賞。她認識的東方男人中,很少有人能完美詮釋Gucci的性感與華麗,跡部景吾是一個。
  火紅色飄到身邊,跡部噙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把她從頭髮瀏覽到裙擺:「勉強符合本大爺的美學。」
  跡部景吾一開口便徹底打碎栗原好不容易積累的一丁點好感,她沒好氣翻了個白眼,輕蔑冷笑:「跡部景吾,本小姐今天陪你應酬完全是看在兩家商業利益的份上,所以奉勸你最好不要想入非非。」
  「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嗯?本大爺會對你想入非非,還不如跳進東京灣永沉海底算了!」他用不屑一顧回敬。對聽慣阿諛奉承被男人寵壞的女人而言,恭維遠不及諷刺殺傷力巨大。
  優雅步行至美麗的未婚妻跟前,海藍色眼眸恰到好處帶上一絲高傲的拒絕。
  出人意料,遭遇相似的眼神。若非同為欲擒故縱的高手,那就是真的對彼此毫無興趣。
  微笑加深,耐人尋味。他曲起手臂,稍稍朝她傾斜上身,向她耳語:「佑京小姐,很多人正等著見證我們的幸福,啊嗯?」
  栗原佑京悻悻然掃了他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勾住跡部的手臂。那顆淚痣灼灼逼人,栗原不自覺閉上眼睛,錯過了他臉上稍縱即逝的傷感。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0

  第二十一章 雪吻藍天

  凌晨兩點,山間的氣溫達到了最低。那些高大質樸的常綠林木,在灰濛濛的薄霧中只剩下黑魆魆的料峭影子。偶爾有子規的鳴叫,劃破寂靜的夜空。月光很淡,似有若無一點白,山風殘捲著細碎的雪花,有零星的細碎雪霰在林間泛起銀藍色熠熠光芒。
  那間供登山愛好者休憩的小木屋很是隱蔽,警方一行人到達山頂時並沒有在屋裡找到人質。輕井澤F區是一大片尚未開發的林海,人跡罕至適於躲藏,因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通訊信號被迫中斷,各種大型定位設備也沒辦法使用,只有單純依靠人力搜救。以木屋為中心,涼風迅速安排各路搜救人員輻射行動,「另一個綁匪很可能持有武器,發現目標不要魯莽行動,注意安全。」她最後囑咐道。
  敵暗我明,一路上警員們不但要時刻保持高度警覺盡全力搜尋,還要避免蔓籐、利刺、嚴寒、黑暗等自己不得不面臨的惡劣環境,而要做好這些,大家的體力消耗都很大。
  泥土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積雪很深,踩上去有咯吱的輕響,涼風撥開阻礙視線的亂枝,爬上一個小坡。
  准鏡反射雪光,暗夜裡有什麼光點閃爍,那亮光如此微弱幾乎難以捕捉,她瞇起眼睛下意識的抬起手,然後以最迅速的姿勢飛身躍向半人高的樹叢。槍聲響起,觸耳心驚,那些荊棘扎破額頭,雪白的風衣燃上了深紅的血液,
  就著山勢幾個利落翻滾,就在涼風轉過頭的那一剎那,身後猛然撲來極強的殺氣。絕佳的反射神經讓她迅速往左前方側撲,在十碼遠的地方單膝著地抬起頭來。
  沒有等涼風調整好姿勢,第二輪的攻擊已經迎上。涼風一個側身,擋掉襲來的軍刀。綁匪方才狙擊失敗只得選擇近身對抗,對方的攻勢很凌厲,但是對於她來說還是顯得稚嫩。就著半跪的姿勢,涼風右肘急速頂向對方的側腹。這一擊她沒用全力,目的只欲制住對方。
  誰知那人毫不領情,腳下一轉,敏捷地往右閃躲開,鋒利的刀鋒直直向涼風的頸部刺去。這一刺又快又狠,用盡全力,顯然是要置她於死地。涼風咬牙,當下再不留情,柔韌靈活的身體陡地下挫,雙手疾速上翻,然後狠狠扣死對方的手腕,強迫對方跪下之後用槍柄一擊砸昏。
  手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惶恐無措過。
  那個方向清脆的槍響劃破黎明前的寂靜山林灼痛神經,越發顯得詭異而驚悸。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擴大,他拔出腰間的配槍,身形敏捷如草原獵豹急速穿行,腦海一剎那一片茫茫的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如斯清晰:涼風,你千萬不能有事!
  確定綁匪已沒有了反擊能力,思忖著方纔的槍響必定會迅速引來附近的警員,涼風調整呼吸活動一下右臂,鑽心的疼痛隨著鮮紅色的血撲面而來,她覺得眼前一陣昏眩。
  流水潺潺,冰涼夜風將破碎的細細嗚咽送到耳邊,她警覺的掏出手電照向對岸:「誰?」
  小溪對岸的一塊巨大岩石上,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嘴唇發紫,哭聲已經微弱不堪。涼風在短暫的雀躍之後心裡不由得一沉,如此惡劣的環境,如果天亮之前不能把她送到安全地帶,這麼小的孩子就危險了。
  「小荷,小荷別怕,你別動啊,我這就來救你。」前兩天綿延不絕的降雨讓小溪水位暴漲,沒過腰際,如墜冰窟的酷寒幾乎讓人無法忍受宛如一柄柄利劍直刺骨髓,水花四濺,打濕了鬢髮,寒意一層層滲入肌膚,亦步亦趨涉水而過,涼風將小荷從石頭上抱起,解開風衣將孩子整個拖住護在胸前,纖細身體在湍急的水流中踉蹌了一下,涼風輕輕抽氣。
  小荷哭得抽抽搭搭,為防溪水凍著她涼風將孩子用力往上托了托,一面拍著她哄著她,「不怕了,沒事了,怎麼一個人跑這兒來了,小荷真勇敢……」
  涼風艱難跋涉,臉色刷白,面上分不清是溪水還是冷汗,嘴唇被牙齒咬得雪白,幾乎滲出血來,浸泡在溪水裡的下半身已經麻木無覺,孩子折騰了一天一夜,又驚又餓又困又冷,已經是迷迷糊糊的了,使勁往她懷裡鑽,「mama,mama……」
  最容易打動人的,總是天真無邪的孩子。
  墨綠色瞳孔不可思議的柔軟了目光,涼風親了親她濕濕的小臉,「乖,不哭了,小荷馬上就能見到mama了。」
  幾個身著迷彩服的特警由於位置較近已然聞聲而至,在腰間繫上繩索被拉著爬上河岸,涼風脫下風衣將孩子裹好交給他們,山下早有醫療隊隨時待命。
  裡面來不及換下的潔白長裙被枯枝勾破撕裂了好幾道口子,滿是泥濘,血紅色花朵妖嬈詭異,髮絲凌亂濡濕貼在蒼白的臉頰,喘息急促,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澈明亮,像暗夜裡揉碎的星星,那樣攝人心魄。微微有些茫茫卻堅強的目光,穿越了天與地的距離,像幾億光年以來純度最高的水晶,灼的人眼角生疼而溫柔。
  涼風忽而像鬆了口氣似地微微笑了,人淡如菊的感覺。她仰著頭,雪花簌簌落在眼睫上,未及融化,折射出鑽石般晶瑩的光芒。
  這樣狼狽,卻這樣美麗。
  心臟忽然抽搐了那麼一下子,目光中不自覺隱隱疼痛,幾乎沒有辦法言語,於是手塚伸出手去,骨節精緻,蓄滿力道,觸上她冰封的指尖。
  艱難的移動雙腿,但是似乎全身的力氣都隨著流逝的鮮血四下散逸,然而下一刻天旋地轉,彷彿天地崩潰,唯有白珠草香味的懷抱安寧深邃,像沒有光也沒有影的深深的海。
  排山倒海的倦意襲來,臉頰汲取微薄的暖意,她長睫剪剪閉上眼睛,世界乾淨,任由思緒一寸一寸抽離。
  月正將落,東方露出第一縷微光,雲影逐漸散開,聖誕節的清晨,雪吻藍天,流光易老。

  第二十二章 明真八大景

  朝田龍太郎沒有想到他在明真大學附屬醫院ER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熟面孔,還是很丟臉的昏迷不醒作為急救對像被送進來的。幸而子彈沒有傷到骨頭,手術後涼風被送回了住院部。
  冬天的陽光並不酷烈,躲在薄霧裡懶洋洋的散發淡白的暖色光芒,緩緩地溶解著前一天積累起來的殘雪。白色巨塔高大的玻璃幕牆隔絕了都市的浮華喧囂,百葉窗將天光翻碎成一道道的稜,有淡金色的塵埃在清澈如雪的陽光裡幽幽舞蹈。
  桌角花瓶裡猶帶露水的康乃馨,第一枚墜落的花瓣還是很美。
  暖氣機源源不斷的輸送熱度,病床上裹得嚴嚴實實的粽子翻個身,皺皺秀麗的眉。
  涼風是被餓醒的。
  這兩天半夢半醒間燒得嘴裡發苦胃裡發頂,什麼都沒吃過,可是突然間就感到了極度的飢餓。
  墨綠的眸子百無聊賴掃過大半個天花板,以她以往的經驗來看,自己的病差不多好了。
  忍足帶著有名店家的蛤蜊湯來換班,正好在門口遇見剛要離開的亞久津,被拉住了仔細交待注意事項,忍足忍無可忍地舉起手來,「拜託,我是醫生好不好?這些事我早知道了。」
  亞久津看忍足一眼,毫不客氣地嘲笑他,「你那是紙上談兵。」看看你身上的Versace襯衫Gucci褲子就知道不是伺候人的主。
  好吧好吧,那麼你請繼續,忍足翻了個毫不優雅的白眼。
  好在亞久津不是囉嗦的人,簡單地說完就走了。
  涼風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脖子上一圈餐巾左手拿勺子喝湯吃一半灑一半,餵飽之後忍足拿出最新版的八卦雜誌給她解悶,自己則翻看著新近走紅的愛情小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涼風聊天,氣氛十分祥和。
  過了一陣子涼風漸漸沒了聲音,忍足看過去,只見她歪著頭又睡著了。
  笑了一笑,忍足過去拿開攤在涼風胸口的雜誌,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
  涼風睡得很香甜,平日裡雷厲風行的女子,睡著了稱得上是天真無邪,出奇的可愛,忍足忍不住俯下身來仔細欣賞了一陣子,又輕輕把耷在她額前的一綹頭髮撥上去,直起身歎了口氣。
  跡部那個彆扭的傢伙,明明就很關心,偏偏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RH-AB型血液醫院血庫裡總共就只有200CC,怎麼憑空就多出了400CC足夠做手術了?大少爺以為匿名獻血,他就認不出那個張牙舞爪的華麗字跡了?
  睡了大概兩個小時涼風就醒了,正百無聊賴的數著輸液管裡的點滴。朝田穿著淡綠色的手術服走進來,先是簡單查看調整了監視儀器,伸腿將轉椅勾到身邊,悠閒落座,伸手去探了探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涼風牌粽子的額頭,半真半假調侃:「我看看燒糊了沒?」
  「你,」動了動包紮得宛如木乃伊的右手臂,涼風艱難的嚥了口唾沫,「你怎麼會在這裡?」號稱「上帝之手」的天才學長,這傢伙連芝加哥大學的客座教授都不願意當,居然跑這兒來修身養性了?
  「朝田醫生是受忍足院長的邀請,為了幫助明真重新建立Batista團隊而特別從美國回來的。」叩門清清楚楚地響過兩下,踩著高跟鞋進來的女子姿容俏麗,笑容精緻而無害,「涼風小姐覺得怎麼樣?」白大褂胸前掛著銘牌:加籐晶。
  「好熱鬧啊,」這時忍足提著熱水壺從開水間回來,曖昧不明的眼神在屋裡轉了一圈,落在亭亭而立的加籐身上,性感的桃花眼彎了彎:「加籐醫生,早上的白玫瑰還喜歡嗎?」
  「啊,朝田醫生,這週三Bental的病歷資料在我那裡,關於手術方案我還想跟你確認一下。」直接無視掉忍足熱情的目光,加籐朝涼風點點頭,率先走出病房。
  朝田略帶同情的掃過忍足,揉揉涼風的頭,也跟著出去。
  於是忍足以彌補心靈傷害為由用強的將傷殘人士涼風搬上輪椅,名為介紹「明真八大景」給她解悶,實際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魅力指數是否真的下降,轉了一圈如願得到眾多愛慕者殷切問候。
  白色環形大理石的噴泉低台,五針松在風中陣陣,斜穿過住院部小廣場五瓣菱花心的軌跡,心情轉好的忍足向涼風介紹:「你看,這個就是明真八景之首——百花園。」
  為了面子涼風戴了一副太陽眼鏡,介紹前七景的時候,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甚至還很不給面子地打起了哈欠。什麼嘛,還不如八卦雜誌好看,那裡面好歹還有某某名模公開發誓非商界新貴跡部景吾不嫁,某某艷星自稱與醫療巨頭公子忍足侑士有一夜情之類的花邊新聞勒。
  但這「百花園」確實非比尋常。
  涼風摘下墨鏡,端詳了好一會兒,皺著眉問:「你們醫院就真這麼缺錢,都拿假花出來充數了?」
  忍足笑道:「哪能呢?這些個都是真花,不信你可以去摸一下。」
  其實也不能說涼風眼神不好,只能說這百花園實在反常。
  論誰看到迎春,海芋,玫瑰,芍葯,洋蘭,櫻花,山茶,鐵線蓮,千葉菊,鵝掌紅,鬱金香……在冬天反季節盛開那只會有兩種想法:一、 這些花全是假的。二、這裡是高科技的鮮花養殖場。
  涼風抬起頭,並沒有看到這花園上頂上罩了個玻璃套,配備全天候二氧化碳調節器之類的東西,所以排除了第二個可能性,問:「怎麼回事?」
  忍足望望天,講起了一個久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這裡只不過是片普通的草地,就算土層比別的地方厚一些,那也是因為有居民在這裡溜狗而已。草地的西面,有一幢灰色的建築,那曾是明真醫大的解剖樓。
  然而,離解剖樓三千米開外才有焚燒爐和垃圾站,於是有人開始偷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形成一股風潮。
  醫大的女生,雖然風評沒有護士學校的好,但好歹也是有爛漫天性的。就有人在這片雜亂的土地上,撒下了各類花卉的種子。雖然種的時候,經常會翻出些小白鼠,雞肚腸,死人手之類的東西,但既然是醫大的女生,膽子普遍比較大,更何況有些是自己埋下去的呢?
  一邊倒垃圾,一邊灑種子,加上居民的狗還是經常來。久而久之形成了這片奇異的花園。
  種子是亂撒的,所以毫無佈局結構可言。
  但是一堆五顏六色,爭奇鬥妍的花朵湊在一起,還四季常開,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
  百花園遂成醫大八景之首。每逢賓客觀摩,他校聯誼,必要介紹炫耀一番。後來學校搬遷,原址上建了明真醫院,百花園就保留了下來。
  忍足在講解的時候,涼風正在湊近一片火紅的玫瑰聞聞,心想這花怎麼比在跡部大爺家裡看到的還水潤,突然聽到小白鼠,雞肚腸,死人手這一節,「啪嚓!」手裡的墨鏡一斷為二。
  「嘩——」風裹挾著各種花瓣從前方吹來,一直吹到涼風睜不開眼,髮型散亂。
  忍足於是一邊幫她拍病號服,一邊熱心地解釋:「這也是咱們醫院的特色啊,到了傍晚風比郊外曠野的還要大……」
  涼風哪有心情聽他說這些,連忙去揉眼睛。
  這時,手塚正好從住院部大門走進來。
  涼風容裝不整,還對著自己淚眼婆娑,而同樣容裝不整的忍足在她身後上下其手。
  太陽眼鏡掉在地上一摔兩段。
  忍足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涼風的狀態多麼令人聯想,微笑著抬頭:「噢,手塚來啦。」然後順手挑走涼風髮絲裡的一片花瓣。
  夕陽下手塚眼鏡白光一閃,風嘎然而止。

  第二十三章 特別陪護

  忍足傍晚踏進PUB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主吧檯前的跡部。
  「不好意思,塞車,來晚了!」
  看著死黨嬉皮笑臉地行禮賠不是,跡部冷哼一聲,「幸虧你現在的工作是解剖死人,若是以前上手術台遲到也是這麼跟病人家屬說?」
  「嘴巴太毒要遭天譴的。」忍足假裝苦哈哈,「大不了今天我請客。」
  「你叫我來的,本來就是你請。」跡部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酒杯。
  「我要一杯和這位一樣的。」忍足一邊回答侍者,一邊計算著週遭投過來的熱情目光。
  他一直愛極這個PUB,富麗堂皇卻不俗氣,侍者服務周到體貼而不諂媚,一個精明幽默的老闆娘,陪酒女郎也是行業中的一等品,訓練有素,即使是挑逗,也是含而不露。當然這裡一杯酒也是普通上班族一周的薪水。
  客人們大多是四周商業樓裡衣冠楚楚的高級管理者,但大多是老奸巨滑的中年人,明顯不如他們這種年輕的多金精英受青睞。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吊馬子?」跡部斜眼看著忍足和美女們眉來眼去。
  「呵呵,我可是全是為了小景你著想啊,」忍足權當沒看見跡部那種別叫得那麼噁心的表情,「聽說你最近在董事會被老頭子們欺負,這裡可是出氣的好地方。看看周圍,比起腦滿腸肥或者禿頂的老頭,美女們只關心你。」
  「你吃錯藥了?」跡部露出挑釁的笑容,「你什麼時候聽說本大爺被人欺負?」
  「是是是!向來只有少爺你欺負別人,哪有被人欺負你的份。」忍足呷口酒,忍笑。
  「小心內傷!」跡部瞥他一眼,轉而注視面前的水晶高腳杯,「後天要去一趟紐約。」
  紐約分部的業務始終差強人意,各項投資都是慘淡經營,在整個跡部財團,是最薄弱的一環。所以,甫一接手財團,就被那群老狐狸董事將燙手山芋塞了過來。
  想給本大爺一個下馬威?哼!
  「別太拚命。」忍足微微抿起唇線,鏡片後的眼神洞悉了一切:「獻血後應該注意休息。」
  跡部不語,這樣的忍足,他最欣賞。明明是一副羨世的模樣,卻敏銳的好像夜行的狼。那種不動聲色的驕傲,迂迴的高貴,和他如出一轍的反風向。不過,本來也沒想能瞞過他。
  水晶杯裡干紅的顏色,深的像情人隔世的血,映的跡部犀利精緻的側臉竟然有一種蒼白的錯覺,俄而,挑起一抹華麗弧漪:「你知道,本大爺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一個客人拿著遙控器對著牆上的大頻幕變換頻道,財經新聞女主持有著端莊甜美的聲線:「繼跡部財團公關部於平安夜向公眾宣佈財團第一順位繼承人跡部景吾與栗原重工千金栗原佑京訂婚消息之後,銀座CBD黃金地段新世紀商業大廈IPO融資程序業已啟動,作為跡部財團新財年投資在不動產上的最大項目……」
  忍足看得分明,跡部皺了皺眉,放下酒杯,逕直走了出去。忍足慌忙起身付錢跟出去,門掩上時回望一眼,屏幕正定格著金童玉女的瞬間。那張意氣風發的臉,一如當年立於兩百人頂點。
  晚霞如醉的停車場,跡部倚身在他鮮亮的跑車旁,容色燦爛,「換個地方,Second Round?」
  風馳電掣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我上個星期見到鳳了。」
  「哦。你是上教堂碰到他的?」跡部玩笑的口氣有些譏諷。
  忍足微笑。
  跡部景吾,熱烈的唯我主義者,對於宗教始終抱有惡感。「那種所謂的信仰,存心是要摧毀強者的銳氣!」他曾經如此對鳳說。跡部擁有矛盾的價值觀,一方面喜歡無情、挑釁的爭鬥和貴族的高傲,一方面又欣賞完美和藝術的溫文高雅。
  那麼手塚國光呢?忍足禁不住想。如果說跡部是尼采式的矛盾體,那手塚是怎樣的人?忍足承認活了這麼多年,手塚國光始終是他理解範疇外的生物。初時給人的印象康德式的?國三那場比賽,身為部長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候補的越前究竟有多少斤兩,偏要賭上自己的網球生涯去堅持。但好像生活中又不是那種道德狂熱者。 「哼,你懂什麼?」跡部當年如是說,「那傢伙不過是要命的自尊心作怪,不允許決勝局在自己手上不明不白的結束而已。」 照此推,自釘十字架的搶七隻是單純的高傲。而結果是贏了比賽跡部景吾則第一次發現有人比他還高傲……
  思忖間,車子慢了下來。跡部停好車望望天,雪後初霽的天幕藍的荒蕪純粹,晚風肆虐,幾隻星光剛探頭。
  忍足走後涼風就被手塚推著回到VIP病房,坐在床邊動了動右手,僵硬的有些痛感。手塚拿起繃帶,找了碘酒棉簽來消毒,動作嫻熟,有力的手臂線條和身體構成漂亮的弧度。
  窗外錦緞似的黛紫色的流雲堆在天上,大片大片夕陽的餘輝斑駁成光斑。傷口用雙氧水洗過,疼的涼風倒抽一口冷氣,手塚恰到好處的放輕了手上的力度,繃帶隨著他的動作一圈一圈纏過手臂。
  「唔,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的。」她又不是小孩子,醫院裡還有護士,不需要大家輪流照顧。
  手塚白了她一眼沒吭氣,直接推上一張署長令。國安五課以課長為首集體僭越職權,還擅自調動特警部隊,搜查一課課長一狀告到警察總監那裡,五課全員每人五千字檢查報告外加上繳槍支證件停職反省。
  忙的時候抱怨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這兩天閒下來大夥兒反而不適應了。幸好接下來馬上就是新年,走親訪友,朋友聚會,也不至於太過無聊。
  涼風有點不好意思,以前在CIA,她多半是獨自行動,完成任務就能交差,也沒有日本警察部隊這麼紀律嚴明,這次的確是她疏忽了。但是接下來她馬上意識到另一個嚴重的問題,「我也要寫檢查?!」
  「清水廳長說,課長加倍。」手塚冰著一張俊臉拿出筆記本電腦放在病床的移動矮桌上,「行動不便,准許你用左手敲。」
  「我頭暈,」涼風用手捂臉扶著額頭往後縮,「我不要敲!」
  手塚逆著光站著。光斑和陸離的影子在他身上支離破碎,深邃不見底的眼睛藏在鏡片後面,涼風從指縫裡看他,雖然平時就是一張臭臉,但她發現今天手塚的臉比平時還要臭一些。難道心情不好?
  「報告可以幫你,我要借住一宿,你有意見嗎?」懶得跟她廢話,手塚決定開門見山。
  「沒有沒有,你請便。」涼風眉眼舒展開來,她現在哪敢有意見?
  病床旁邊就是家屬專用的折疊床,手塚把床拉開盤腿而坐,開啟電腦,左手在鍵盤飛舞,右手奮筆疾書,兩篇報告內容迥異,情真意切悔不當初。涼風不可思議的看他左右開弓的樣子,嘴巴張成O型,真強人啊。
  手塚的心情的確不怎麼好。
  昨晚他只不過隨口說了一句涼風受傷的事,今天家裡面的七大姑八大姨居然全到齊了,快過年了親戚交流感情他沒意見,為什麼還要擠佔他的房間?「涼風桑都住院了你還回來幹什麼?」母上大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把食盒往他手裡一塞然後不容分說把他掃地出門。剛進住院部就看到涼風和忍足拉拉扯扯男女授受不親,手塚心裡埋著一點咻咻的小火,總之他現在就是很不爽就是了。
  別人都覺得他做什麼都是專心致志,其實他在做不喜歡或者沒興趣的事時,完全是可以表裡不一,在端正的冰山外表下胡思亂想的。
  當手塚搞定自己的那篇檢查時護士長推門而入,告知他們這一區今晚停電的消息。
  醫院的備用發電機只夠維持急救部和病房的醫療器械的運作,所以……涼風把玩著護士小姐送來的幾支白色細莖蠟燭,望一眼窗外漸次暗下的天色,嗯,這算不算燭光晚餐?

  番外 一起又看雷星雨

  青少年網球界有個鼎鼎大名的八卦記者,此人名叫許斐剛。
  這位先生的大名,十年前在國中高中網球圈裡基本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許斐先生也不負眾望,但凡經他報道的比賽,無不緊張激烈宛如星球大戰,扣人心弦,情節大起大落,招式神出鬼沒。讀者們紛紛反映,看許斐先生的網球報道,就好像看好萊塢災難大片,那叫一個生猛過癮。此人還頗有商業頭腦,全國大賽結束之後就不干記者了,就地取材添油加醋搞了個名叫《網球王子》的漫畫作品,簡稱POT,一時間迷倒萬千少女,連載至今風靡十年人氣不減。
  青學與冰帝的關東大賽四強戰,許斐先生狀態神勇,把那場比賽翻來覆去地描繪得風起雲湧滴水不漏,足足佔了14個半內頁。手塚與跡部的對決更是用去了幾乎一半篇幅。
  隨手翻開一頁,碩大的深藍色標題映入眼簾:《手塚國光:看不透的男人》。
  追求視覺衝擊力害死人哪。
  手塚深吸一口氣,奮力從一堆黑線中掙扎出來。好吧,比起偽流氓姿態調戲橘杏登場還動不動就進入君臨狀態的跡部,據稱(?)融合了牛郎團特質塑造的冰帝,以及先被捧上天然後炮灰的如煙花般燦爛的立海大,許斐先生對他們這個主角校還是偏愛的,誰讓青學的小柱子越前龍馬是他外甥呢?
  災難遠未結束,因為那個叫作TVTokyo的組織裡面完全就是一群狼。自從他們出現,手塚才明白,什麼許斐剛啊只是小case,他的RP程度及不上TVT的萬分之一,TVT製作的POT動畫裡,加入了很多原創情節。如果說許斐的宗旨是不讓任何兩個人有確實的深刻接觸,那麼TVT的宗旨就是讓任意兩個人都能被YY出「深刻的聯繫」!至此各大論壇風煙四起舌戰CP,BL、BG等同人作品如雨後春筍不斷湧現,長盛不衰。
  所以說習慣它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各大部長和隊員從最初的震驚到難以接受到後來的淡然看開甚至在無聊的時候找點感興趣的文淘點樂子,足可以寫一部辛酸的成長史。
  咳咳,言歸正傳。
  話說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飄忽的燭火下,涼風和手塚剛剛結束氣氛祥和的燭光晚餐,趁著兩人筆記本電源都還沒耗盡,手塚邊打報告邊開始在MSN上和涼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警視廳專屬論壇旗下新開的POT版。這POT版雖然開了不到一個月,人氣的火爆那是有目共睹的,由於論壇是開放性質的,發帖和回帖都不需要登陸和註冊,除了內部人員,還吸引了大批POT忠實粉絲駐紮。如果你到了上面發現有人說話語氣莫名熟悉,千萬別斷定是COS的,是本尊也說不定哦。
  手塚對POT版的第一印象是混亂。這裡有形形色(河蟹個毛)色的人,黑的,粉的,精分的,無間的,潛水的,拍磚的,蓋樓的,技術帝,真相帝,以猜不透的用心,說著難辨真假的話。在這裡說話不必對良心以外的任何東西負責,有人愛,有人恨,有人無聊著看戲。他這個人正直慣了,對於一些人一些事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不料剛開口說話就被群起而攻之,還埋怨他不懂規矩,令他很是鬱悶。
  「所以說,什麼叫『正義路人』啊。」
  「我上次還被人叫『黑』來著,奇怪名詞多了去了,本人表示鴨梨不是一般的大。」
  「居然為了些想像出來的東西大動干戈,還說出那樣有失禮儀的話,實在難以理解。」
  「你以為這年頭的人都像你一樣不成,BH的人多的是。所以看到掐的我一般都是披馬甲圍觀。」
  「太混亂了……那種地方流傳的東西怎麼能信……話說涼風你似乎對論壇上那些縮寫掌握得很快。」
  「什麼啊,搞得我頭暈死了,所以現在都交給論壇維護乾整理好了再給我看,哈哈。」
  「太自我中心了,涼風。」
  「喂喂,你沒看我公務繁忙嘛,對頂頭上司還要說教?!……難怪被人說是正義路人。」
  「你說什麼!」
  「本來嘛,你肯定又閒的蛋疼對JM們說什麼道德啊規矩啊品性啊之類的東西了吧,不被掐死才怪……」
  「啊說起來蛋疼到底是什麼意思?」
  「……」涼風無語凝噎,半天才回過去,「……反正我沒有,我也不疼。」
  「哦,」一知半解,「但那可是T樓啊!我的HC樓,她們居然讓我出門左拐?!」
  「……手塚……」
  「……幹嘛……」
  「你在網上,性格似乎變得不太一樣哦……」
  「……」
  涼風彷彿看見手塚在背面愣住,然後手扶著額頭長歎了一聲。不禁輕笑起來。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你……可別跟我這麼說啊。」
  「不……只是一下子激動了……失禮。」
  「嘖,不用這麼客套吧。」
  「涼風你原來是個自來熟麼?雖然是同事,但要說真正熟起來只是最近的事……」
  「啊啊啊!!!你這傢伙真讓人火大!我失心瘋了才會在大好的夜晚對著電腦聽你發牢騷!」
  「……抱歉……」
  「沒人想聽你道歉啦。」
  「……呃,謝謝……?」
  「也不要說謝謝啊orz,」涼風發了個黑乎乎的燒焦表情過去,「……我快沒電了。」
  「我也是,那就休息吧。」手塚回了。
  涼風正對著那個揉臉兔斯基發愣,屏幕尖叫了一聲,完全黑了下來。
  東邊的天宇在發藍的邊緣又升起了淅瀝的星星,全世界只餘下星光閃爍,似是故人明亮眼睛。
  「……真沒想到,你居然也會看那些……作品。」沉默了一會兒,是涼風先開的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手塚國光我算看清你了。
  「……怎麼說呢。女性的思考方式,有時候是挺有意思的。」
  「……啊哈哈,是這樣的嗎。」喂喂,事到如今可不要告訴我你看同人是為了理解我們女性心態啊口胡!「咳……不管是為什麼,好歹大家也算是同、同道中人……那個……」
  「……」
  「最近看過什麼好文推薦一下唄……」
  「涼風。」
  「什、什麼?」
  「難道沒人告訴過你,說話之前要先問明白王道和雷嗎?!」
  「誒……囧……」不愧是青春台一帶出了名有規矩的大家閨秀(何?!)手塚國光,涼風心想,
  在看文這件事上,手塚和涼風在CP的深度跟廣度上各抱一角。前者是只看少數精品BG文,見著NP就繞道,(當然這是因為曾經被炸過),如果是BL裡遇到八號字母君會以光速掃過,比起哥特風、苦情、悲戀、虐文,更喜歡砂糖水(我沒說小白文)和EG文(大家表忘了部長喜歡看名叫大胃王的搞笑節目……);後者由於入門沒多久基本上屬於雜食動物什麼都看,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比如看了幾行就被雷飛了之類的)看完的並不多,而且慢慢地能點進去看的文章越來越少了(因為光看題目就認出是雷= =)。
  結果,涼風抱著被子一躍而起,指著手塚渾身顫抖地「你……你……你這傢伙居然連all T和T all都看過……」,而手塚淡淡道「不看怎麼知道會不會雷呢」,於是涼風瞬間囧的風中凌亂似魔似幻還差點咬到舌頭。
  總體來說這場討論還是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結束的,涼風警官和手塚警官就POT文的現狀和前景交換了意見、達成了共識,最後,雙方互相告知了在各大論壇的馬甲,約定做到奇文共欣賞,一起又看雷星雨。

  第二十四章 提點

  接連幾個暖冬,這一年的雪下的大而頻繁,辦完出院手續出來的時候,東京都暗藍的天空又開始飄雪,緩緩盛開,安然凋落,打著旋兒簌簌的落滿肩頭,米色呢子長衣翻飛的衣袂間,在風裡散落如飛花,宛如鑽石星塵的燃燒。
  一片一片的雪花靜靜的落上了眉梢,涼風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睫毛上凝結了些許的水氣。一瞬間世界被六角形的冰晶切割成碎片,那麼晶瑩剔透,然後融化在清澈的瞳眸裡。
  暮色蒼茫湧動,年終的銀座街頭被冰雪覆蓋依然難掩繁華如織,停在路口的天價跑車艷麗火紅的車身也被皚皚的白雪掩去了一半本來面目。
  優雅交疊雙腿,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右手靠在方向盤上輕點著節奏,斑斕絢麗的霓虹流連在眼底耀眼淚痣上,散發出奢華頹靡的氣息。跡部犀利的視線落在漸次模糊的後視鏡上,依稀辨的帶著雨具的行人匆匆往來,回神間米色衣角閃入眼簾,涼風一貓腰鑽進車裡,迅速而機敏。
  寒涼的身體被車內微醺的暖氣包裹,涼風略微整理一下因風雪凌亂的鬢髮,這才靠著後車座揚起精緻唇線:「一句玩笑而已,跡部你還真要請我吃大餐?」
  「有些事情想在去紐約之前解決掉,」跡部不置可否,掉轉了方向盤,「你餓了吧,先去吃飯。」
  燈光連綿成虛線,車子飛一樣的奔馳在清掃過積雪的街道,法拉利軌跡華麗。
  頗具亞平寧風情的私人會所,花池裡的金紅木棉開到荼蘼,被侍者引領沿著洛可可時代的華麗旋梯拾級而上,腳邊細鈴蘭將殘的花朵落下白色的花瓣,意大利人低緩醇厚的歌聲在耳畔徜徉。
  跡部調整了一下坐姿,舉手投足間便帶出雍容氣度,服務生恭恭敬敬遞上菜單,不多久便有做工考究精緻的西式餐點端上來,銀製刀叉別具貴重的金屬質感。
  涼風切下一小塊牛肉,在璀璨燈光下骨節秀美而精緻,刀叉和餐盤碰撞幾乎沒有一點聲響,七分熟的牛排一刀切下隱約可見血絲,她表情恬淡舉叉將肉塊放入口中咀嚼,卻沒有看他的眼睛,完全嚥下方才開口:「其實這麼快能出院,我應該好好感謝你。」
  受傷的右手無法用力,卻很巧妙的利用了手腕的力量,跡部坐在對面欣賞她優雅從容的手法,將紅酒蘑菇汁淋在牛排表面,扯開嘴角笑容魅惑:「一個個都這麼敏銳的樣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唔,醫院每天會送治療清單過來,血液科也有記錄……」輕描淡寫的過去,事實上身為優秀的CIA特工,熟悉世界排名前五十財團高層的字跡是一項必修課,這句話按下不表。
  許是暖氣開得太大,跡部吃到一半站起來脫去大衣,隨手掛在椅背上。
  ……有東西從他身上滾落下來,小小的一點銀屑,掉在地毯上是脆生生地響,聽著禁不住叫人心悸。這玩意兒滾了兩滾,才停住了,極是耀眼,像猩紅色地毯上浮起的一縷星光。
  涼風彎腰揀起,家裡就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這戒指式樣她自然是認識,不由得抬起眸子來看了跡部一眼:「訂婚鑽戒,還是戴起來的好。」
  跡部怔了怔,剛想解釋什麼,縱橫商場他本是善於辭令的人,竟然忽然又覺得無法開口。
  方纔涼風看他那一眼,那一瞬間竟然會令他有鋒芒在背的錯覺。枉有敏銳的INSIGHT他看不透這女子通透清澈的眼神,似乎暗含著某些他不能忍受的意味。
  ……責備?嘲諷?還是懷疑?……似乎又都不是。
  明顯察覺到跡部的不快,她心如明鏡,低頭抿一口金澄透明的酒液放下高腳杯,雙手交握與下顎類似玩笑的口吻:「若是跡部少爺對這樁聯姻不滿意,大可以再等十三年,反正那時候你也不算太老,小荷這麼漂亮又這麼乖,比起刁蠻任性的佑京小姐,也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跡部英挺的眉狠狠抽了抽,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居然敢消遣他!
  忽然又想到什麼似地前傾身體,勾起惡劣笑容,華麗音色琉璃般動人,眼神戲謔:「本大爺怎麼忘了,栗原家的女人可不止這兩個,啊恩?」
  這算不算引火燒身?
  涼風微微一愣,繼而啞然失笑,滿不在乎的語氣:「我可是沒有繼承權的啊,按照經濟學原理你絕對不划算。」
  「哦?原來你是窮人麼?」推開吃的差不多的餐盤,跡部景吾放下刀叉拿起紅酒往後靠上椅背,薄唇從紅寶石般的酒液表面輕輕掠過,狀似回憶,「說起來本大爺今天在瑞士銀行至尊客戶名錄上看到誰的名字來著?怎麼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我有沒有錢關你什麼事,你這個敲骨吸髓的資本家!」
  柔軟黑絲似水沿肩頭披瀉而下,一張麗質天生的臉神氣嬌憨脂粉不施,墨綠眸子在燈下如寶石璀璨生輝,跡部眼中似有光芒閃過,像一道閃電劈開沉寂夜空,只一瞬便渺無蹤跡。心下莫名歎息,就算是身家頗豐,也是出生入死才換回來的吧。
  跡部把手伸進西服口袋裡,掏出來時手裡多了一隻信封,按住推過去,「這是栗原先生的意思,說是謝謝你救了他女兒。」
  原來這才是今天飯局的真正目的。
  在心底冷笑一聲,涼風斂了神色,很給面子的打開信封將支票抽出一半:「嘖嘖,已經這麼多零了,對待親生女兒果然不一樣……」嘴角一彎,指尖一送原封退回,她懶懶向後靠,「跡部,我不缺錢。」
  果然脾氣還是這麼大,心氣還是這麼高,她淡漠冷諷的神色落在跡部眼底,立時拼貼出玩味的笑意來:「不只是因為川島荷,還有栗原夫人。」他頓一下,唇線勾起優雅的弧度,「國安五課什麼時候能復職,關鍵在你。」
  這話已然說的太過明白,並非威脅,而是提點。
  為了能夠將女兒留在身邊,川島楓已經同意撤銷起訴,身為弱勢以卵擊石的無奈和顧慮多少可以瞭解,那兩個綁匪不過替罪羊,很多時候法律只是有錢人的遊戲,幕後黑手依然逍遙法外呼風喚雨。
  耳邊迴響起不久前清水廳長來探病時意味深長的話語。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繁華寂寞的城市,光鮮的外表下是什麼……黑暗,腐敗,骯髒……那些躲在陰暗處的東西吸取著東京最繁華地段的血液,他們不是毫無關聯的,而是形成了一張無形的利益網,一旦你觸犯了他們,全部蜂擁而至將你吞噬……
  並不是我們不動手,而是根本就對付不了,否則兩敗俱傷,何苦呢……
  國安五課警員們的臉一張張在腦海裡閃過,這些忠誠正直的生命,以保護這座喧囂的城市為己任,在懲治罪惡的時候不曾退卻,如今直面權勢卻不得不妥協,只因所謂上流社會的規則。
  涼風驚訝於自己的失態,分明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憤世嫉俗,卻莫名覺得厭惡,只因為在乎。
  不知不覺裡,已經把國安五課的大家劃入生命的一部分了麼?這對於性情涼薄的她來說,還真是不可思議。
  跡部銳利的眸子迅速捕捉到那一瞬而逝蒼茫神色,心底有莫名的悸動,想觸碰她冰涼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避開了。
  「這些錢還是留給小荷做撫養費吧。」涼風取過圍巾搭在右手,起身,「回去告訴你的未來岳父,清水廳長那裡,我知道該怎麼做。」
  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大門,立刻被劇烈地冷空氣包圍了,涼風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身後立刻有溫暖的大衣披上來,跡部略微焦躁的聲線在耳邊:「外衣不穿就亂跑,你還想進醫院?!」
  月色銀白,濕潤的雪花覆蓋了乾燥的大地,彷彿城市午夜的風呼嘯的吹落了一地純白色柔軟的花朵,雪光下她一瞬的神情幾乎無法捕觸,輕聲道:「跡部,我想去墓園。」

  第二十五章 安魂曲

  東京最為奢華昂貴的陵園,高處,墓碑前,大理石的白色天使,垂著頭,合著手,身上披著未消融的積雪,在風裡悠悠散落。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靜靜站在那裡,背脊挺直。他注視著墓碑,一動不動,聽任青松翠柏間起伏呼嘯的風穿過他的衣服和身體,拄著枴杖高大的身體依稀辨得出年輕時訓練有素的挺拔與強悍。墓碑上只有兩個大字:飛影。沒有落款也沒有稱呼。
  腳步聲從容走近,手塚抱著一束百合花走到老人的身邊,彎下身將花束放到墓碑前。一老一少兩個人默默站了一會,手塚開口道:「祖父您好像每年都會來這裡看他。」
  手塚國一深炯的目光流連良久,歎息說道:「想不到,他必須要長眠在這種地方。」
  淡白的雪光折射在「飛影「兩個大字上,疏影搖曳,暗香浮動,不知墓中的神秘人物如何將一生付與驚心動魄中完成了那場縱橫風流的傳奇。
  「對於C5特警中間每一個人來說,C5在,他就在。」老人把手放到墓碑上,嘴邊浮起一絲遙遠的笑影,在風的搖曳中,一明一暗,「這是他曾說過的話。」
  手塚不無訝異的推了推眼鏡,月光在鏡片上泛起一兩絲清冷色澤。
  對於這一代警員而言,C5特警可以說是類似傳說中仰望的存在,也可以看做國安五課的前身。極心會作為日本最大最強盛的黑社會幫派,幾十年來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是警方最渴望將之扳倒的黑道勢力。十五年前C5特警那次史無前例的龐大行動,動用了多年潛伏的臥底及眼線,甚至犧牲了他們的王牌『忍』,才逼得當時的會長刨腹自盡,重挫了極心會。
  多年來,極心會的核心實力一直培植在國外,從近期的動作看來他們已經打算東山再起。現任會長速水耀司混跡於蘇格蘭分會時斬露頭角,迅速掌握重權,以鐵腕彈壓了內部反對派,重整歷經多年權力爭奪元氣大傷的核心組,吸附精英,其間他將最堅強的戰力抽到國外,轉戰多個大洲,幾乎成了職業僱傭軍,在隊伍日漸強韌的同時,也為極心會創造了天價財富。三年來極心會在他手裡異軍突起,秩序井然,聲勢之強已然凌駕各個幫派之上。
  這墓碑裡的人,莫非也是C5的一員?
  臨近午夜雪下的越發大了,去墓園的路更是荒寂,涼風偶爾出聲指路,除此之外只能聽到馬達的轟鳴和輪胎碾在雪地裡的吱嘎聲。
  不知開了多久涼風說:「到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打著旋子從漆黑荒蕪的天空中頹然墜下,紅色法拉利在墓園門口便愈發顯得鮮明突兀,像是藹藹雪地裡騰地燃起的一團火。跡部停下車,涼風打開車門,跡部在她下車的時候抓住她,「你等一下。」從後座上翻出一條圍巾裹到涼風脖子上,「本大爺在車上等你,快點回來。」
  涼風看著跡部,輕輕點頭。
  月光很安靜,白色積雪留下她的足印,成一直線。跡部開著車燈照明,遠遠看著她慢慢往裡走去,最後不見了。
  飄渺悠揚的小提琴聲在前方引路,有潔白無瑕的花束擺放在墓前,彎腰拾起那個小小的功放,環視寂靜無人的墓園,涼風有點微微的愕然。
  已過零時,十五年前父親告別塵世的時刻,今夜有人用《安魂曲》永生懷念。莫扎特只寫了Lacrimosa的八個小節便停下了他的筆,這首未完成的《安魂曲》成為大師自己的彌撒曲。
  心臟像是被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壓抑的感覺令人喘不過氣。涼風真世不得不做幾個深呼吸,緩解心痛。
  她想到了童年,曾經她像神一樣崇拜著驕傲著的無所不能的父親。美好回憶和冷酷現實猶如雙刃劍共同摧折神經,逼著當事人承認自己軟弱無能,而後命運以戰勝者的姿態趾高氣揚嘲笑人類渺小。
  跡部在車上等了又等,還是沒見到涼風出來,看看表已經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皺了皺眉,從跑車工具箱裡拿出手電,跳下車往墓園裡走去。
  墓園大而寂靜,跡部循著涼風離開的方向走去,很久都沒看到人,心底越來越是焦急。
  商場上以冷酷無情著稱的跡部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失控的情緒令他不快,卻擋不住此刻陌生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是立於頂點的男人,高傲自負。說他目中無人也好,說他睥睨世俗也罷,反正能讓他看上眼的人屈指可數。涼風真世很特別,似乎超出他掌控之外。
  突然手電的光圈裡出現了一個跪坐著的人影,不由得輕輕吐口氣。
  幾步衝過去,跡部剛想出聲來,卻硬生生地收住了。
  涼風緊緊地和一塊墓碑貼在一起,用著一種,擁抱的姿勢。
  飛影,那個墓碑上的名字,跡部看得很清楚。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手心,合上眼睛,揮去一些不合時宜的模糊回憶。
  天地寂然,雪落無聲。
  月亮照耀大地,墓園安靜得彷彿在沉睡。
  前兩天的雪下得那麼熱烈瘋狂,這幾天放了晴,天氣竟漸漸轉了暖,除了高處樹枝上還殘留著一點余雪之外,東京街頭連化雪後的積水都幾乎看不到蹤影。
  黑色奔馳轎車停在陵園外面,車裡走出的是速水耀司和三浦修介。
  「想不到速水先生居然願意和我一起來看他。」抱著鮮花的三浦說。他們停在飛影的墓前,三浦將鮮花放下。
  戴著墨鏡的速水負手站在墓前,看著碑前已經凋零殘落的花束,道:「看來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惦記著他。」
  「殺掉『忍』以後,飛影被黑道中很多人當成神話般信仰,每年都會有人來這裡祭奠他。」三浦修介和他並肩而立,說道:「可惜,太過驚艷的人物總是易遭天妒,試想他活到今日將是何等風采!」
  速水聽他感歎並不做聲,俯身撿起碑上一支花莖,拿在手裡聽三浦繼續道:「那時候他是老會長最倚重的人,為人非常低調,很少露面,據說他也很少出手,但凡動手一擊必中。我輩只可望其項背。」三浦笑了笑。
  百合的花屍,花瓣邊緣泛起金黃,手指輕輕夾起一片花瓣,送至弧線優美的唇前淺淺一吻,指尖交錯優雅揉碎,速水抬頭望向天幕高遠的晴空,良久,他的唇邊勾出一彎驚人冷冽的薄笑。
  十五年,等了十五年他才為她準備好這個局,美妙到——足夠她這一世永不超生了吧。
  他只是想要再玩一次。
  替他死不瞑目的父親。
  風吹木葉,蕭蕭作響。薄暮裡,涼意水一般浸了上來。
 
 (第一卷完)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0

  第二十六章 螳螂捕蟬

  透過木板上的小孔,他再次向外望去。
  街道上冷冷清清,路燈稀疏地亮著,沒有人經過。
  凌晨五點,很少有人需要在這種時間醒來,而再怎麼沉溺於夜生活的人,也已該回到家,倒在床上睡去。
  除非他根本不打算回家。
  或者已經無法回家。
  他看了看手錶,心中升起些許莫名的煩躁。這在他十幾年的職業生涯中是不曾有過的,但即使這樣,他也並不認為今天會失手。
  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齊了。
  手中的QR2-F狙擊步槍有舒適的溫度,在光線極微弱的室內他安靜地潛伏著。這是他在這間狹小破敗的出租房屋裡待的第四個日子,他覺得自己有些渴望到陽光下面呼吸新鮮空氣——或者在昏暗的燈光裡找個女人來樂一樂。總之,時間就要到了。
  最近支持度頗高的石川議員,不知為何最近總在這個時間回到家,而且是獨自開車,身邊連個保鏢都沒有。基本上,他認為這不屬於需要他出馬的任務。
  他想著,有些神經質地摸到激光測距儀的把手。直線距離96.18米。這點距離,用QR2-F也相當浪費。
  不過錢是好東西。
  引擎聲在遠處響起。黑色的寶馬,相當低調。不過與他無關。
  他平靜著自己的心跳,一直等到議員停好車後回到車庫門口。
  微禿的後腦完美地出現在瞄準鏡的十字線上。
  沒有猶豫地扣動扳機,緊跟著拉動槍栓,再一次射擊。第一發子彈的入射點和角度經過計算,使被擊中者的身體發生了一定的旋轉——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裡,那群無知的警察會去左邊那座看起來很適合狙擊的公寓樓頂調查一番吧。隨後的第二發子彈從耳朵上方打進去,議員的頭部頓時崩裂開來。
  他離開瞄準鏡,隱約看見血在正徐徐落下的車庫門上留下美麗的印記。
  但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他要離開這裡。
  QR2-F的折疊式槍托是他最中意的地方。迅速地折好後,這傢伙就只剩686mm,放在他的公文包裡一點都沒問題。
  他封好射擊孔,戴上夜視鏡,抓起包往外走。旅館的後門有一條小路,他可以扮作通勤艱難的不幸的上班族順利離開這裡。
  拉開門的瞬間,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如果不是借助夜視鏡,一定看不見面前一襲黑衣的人,和他手中泛著金屬光澤的傢伙。
  只是他雖然看見了,時間卻來不及讓他有任何反應。
  消音器很盡職地避免了別人的注意。
  來人看了看仰面摔倒的軀體,確認不必再浪費子彈,於是收起手槍,麻利地打開他的公文包開始翻找。
  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黑衣的男人轉身下樓,在東方微白的天色中,融入趕早班的人群裡。
  東京警視廳。
  真田弦一郎寒著臉盯住面前的幾份卷宗、幾張照片,腦子依然被警察總監的訓斥搞得嗡嗡響。
  什麼叫「養著你們一課人不是吃閒飯的」,那麼多的黑社會組織又不是我批准的……真田鬱悶地想,是是是我知道議員死了這件事很大條,但既然事態緊急需要立刻行動,又是誰拉著我從上午罵到現在啊……真是太鬆懈了!
  真田知道這次的案子是個機會。石川議員被殺,而兇手居然離奇地死在狙擊地,先不談議員的行蹤問題,單是順著兇手這條籐,說不定就能拉出一批人來。思索片刻,真田拉開他辦公室的門,對外面喊道:「丸井和切原,你們兩個來一下。」
  「石川議員的案子,你們已經知道了吧?」真田嚴肅地來回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且不說事關政府要員,上面給的壓力有多大,我們的工作最近那麼多瓶頸,這宗案子也可能會成為一個突破口。交給你們去查,不要讓我失望。」
  「是……」
  「喂,都給我打起點精神來!看看你們,一個吃貨一個路癡,這回再敢蹺班去打電動,罰你們掃三個月廁所!」
  「……是!!!」
  丸井邊開車邊心不在焉地吹著泡泡,切原則窮極無聊地玩手機。下午三點的街上並不擁擠,但他們還是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達只有十公里遠的目的地。
  屍體早就被搬走,只剩地上白粉筆劃出的人形和暗色的血跡。切原瞅了瞅手裡的照片,又看看車庫門上的彈痕,突然眼睛一亮,整個人也長高了一截似地直起身子來。他伸手抓過丸井一邊搖晃一邊說:「你看你看,這個殺手好厲害啊,他會偏心旋轉射擊法耶!我還以為除了……我還以為除了教學片裡的人之外不會有人用到這個呢。啊!我知道了,兇手其實不是在這邊這棟高樓裡,而是從對面的旅館襲擊這裡的啊!」
  「赤也……」丸井抽搐著打斷他,「你搞搞清楚好不好,兇手已經死了,所以我們早就知道他是在對面的旅館裡了呀……」
  「哎?死了?」切原愣了愣,「啊,對哦,已經死了。」他又沒精打采地四處張望起來。
  旅館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幾輛警車停在路口,警燈無言閃爍,平添凝重氣息。
  東京的三月,道路兩旁的櫻花正開得如火如荼,聚攏再分散,漫出一天地無聲無息、飄搖不定的魅惑。時不時就有幾瓣飄落過來,沾在窗上,玻璃上有點水珠,下午的時候下了一陣小雨,花瓣浸潤著水氣,雖然美麗,卻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淒清。
  忍足侑士一身白褂纖塵不染,帶著橡膠手套用鑷子將一枚彈殼小小翼翼的拾起,放入證物袋交給忙碌的鑒識課同事。他彎下腰從射擊孔向外打量著在對面,魅惑的桃花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看來又有得忙了。
  玻璃門推拉的輕微聲響讓他回過頭,偏斜的落日餘光裡一道纖麗如魅的身影翻窗而入,光影交投中衣白勝雪的女子動作利落解開腰間的繩索,挽緊了袖口手臂線條乾淨漂亮,抬頭,墨綠色的明亮的眼瞳平靜無波,「忍足,樓上發現可疑腳印,找個人去提取一下。」
  「什麼時候回來的?」忍足微笑,他記得涼風真世上個月似乎回美國述職,此刻出現在案發現場,也太神出鬼沒了吧。
  「剛剛。」隨意的回答著,涼風環視著這間小屋子,彷彿可以看見殺手在這裡渡過的漫長的時間,以及最後時刻的驚恐絕望。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把一切打算得很好,所以這個現場很晚才被發現,而現在才剛把屍體搬走,還沒來得及整理證物,「驗屍報告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這可不好說,」忍足苦笑著攤了攤手,「不過晚上加班是肯定的了。」
  「我先去那邊看看,晚上去鑒識課找你。」涼風點點頭,轉身下樓去了。
  手塚在一樓,剛剛替旅館老闆做完筆錄,正在收拾東西,豁地門被打開,彷彿在灰暗的牆壁上掛起了一副巨大的油畫,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黃昏的晚霞裡,像是鍍上了一層流動的金邊,閃閃發光。
  他抬手遮了一下眼睛,還有點不可思議,「……涼風?」
  「嗯,見到我就這反映?」
  兩個人終於還是站定在相隔兩米的地方,相對無言。
  所以當情報科乾恰好經過門口,請不要責怪他在看到這樣一個略顯煩躁一個欲言又止的二人組時,產生了一些奇妙的誤會。
  「那個,涼風……」
  「什麼?」
  「不,沒什麼……你回來了?」
  「是啊。」
  「吃飯了沒?」
  「唔,中午吃過了,晚飯還沒吃。」
  「那快去吧。」
  「好。」
  剛剛沸騰起來的八卦之血被徹底澆滅的乾在目睹了這樣沒營養的交談之後,很無語地放棄了將地下情觀點寫入他絕密筆記本的企圖,但是相對地,一個新的疑問產生了——他們倆到底啥系?!

  第二十七章 仁醫

  這世上總有人為了一己私慾鋌而走險,一時衝動濫用暴力或者粗心大意貽害四方,所以警察永遠有做不完的工作。這些年來涼風早已習慣這種生活,彷彿目睹獻血和生命的喪失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哪一天沒有了這種事世界反而會顯得虛幻不實起來。然而當她在進入人事檔案數據庫搜索有關石川議員的社會關係時接到忍足的電話詢問她可否代替身體不適的菊丸協助他解剖屍體,涼風破天荒的猶豫了三秒,終於在忍足快要質疑她有沒有在聽電話再次出聲提醒之前淡淡的說好。
  底下解剖室的中央空調保持常年低溫,陰冷的福爾馬林混合蘇打水的味道,幽深淒涼的空氣衝擊著鼻腔。熒白色廊燈微微發藍的光暈潔淨迷幻,給人一種恍然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涼風安然的經過停屍房的走廊,厚底宮廷鞋叩擊冰涼的大理石地板,迴響清淺而錯落有致。
  菊丸英二裹著白大衣,蜷著身體,縮在長凳一角,平日裡生動活潑的娃娃臉此刻蒼白的好像旁邊打印機正在吞吐的A4紙,看到涼風口罩外面關切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忘記吃午飯,……只是低血糖Nia。馬上會好起來。涼風醬先代我上一會兒好嗎?」
  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過去,涼風揉了揉紅彤彤的大貓頭,一腳踩下進解剖室的風門開關,門向兩邊開啟,風從頭頂灌下。她穿過風幕,走進房間,門在身後合攏。話筒和喇叭的靜電嘶聲和中央通風的低嚀是淒冷寧靜的空氣裡唯一的聲音。
  她抬頭看了看玻璃後面的辦公室,低頭蜷縮的菊丸,身邊穿戴全副淺藍色橡膠衣褲的化驗師忍足,接著目光落在舉手示意做「可以開始」狀的病理科橘杏身上,點了點頭。
  忍足伸手揭去塑料布。
  死亡有時會以最最預想不到的方式來臨,父親曾是美國海軍陸戰隊退役軍官,日美混血出生在名古屋,作為民主黨近期異軍突起的領袖人物,石川宏志是否真的如外界傳言的一般憂國憂民廉潔自律她不得而知,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的確很難把眼前這張死於非命的灰敗臉孔和政治演講裡匆匆一瞥激情澎湃的明星議員聯繫在一起。
  她不知為何有一種迷離的傷感,向上抬了抬嘴角,唯有聲音玲瓏剔透聽不出情緒,「橘杏,進行到哪裡了?」
  話筒辟啪一聲,穿來橘杏的聲音:「送來的兩具屍體分別是民主黨議員石川宏志和尚未查明身份的職業殺手。前一具已經完成,這具只有:男屍,中年,屍長178公分,較為完整,屍重70.3公斤。剩下的都還沒做。」
  涼風眉心微皺,開始口述屍體外觀。喇叭裡響起橘杏辟里啪啦的打字聲。體表可見兩處槍傷,致命的是從右耳上方打入的一槍,直接導致顱骨碎裂腦漿外流,他大張著的嘴裡,想要叫出的最後一聲,是什麼呢?因為第一槍穿透氣管,當然沒有人能聽到他真正發出的聲音。重要臟器看來沒有什麼疾病的表現,但胯部、腿部還有不少螺旋狀的擦傷痕。涼風平靜地工作著,一邊量一邊報數字,包括傷口位置、深淺、長度、是否破壞其他重要血管。
  切開肋骨,忍足依次取下肝臟、肺、心肌、脊髓的樣本,平光鏡後眼神銳利專注,優雅磁性嗓音褪去玩世不恭變得端正凝重,「修正一個數字,殘餘肝臟重量65克,馬上改一下。」他麻利地切斷大動脈根部,把完整的心臟摘下,沿右心室切開,「……心臟瓣膜菲薄,彈性好,關閉如常。冠狀動脈無明顯解剖異常。」
  翻過屍體的頭顱,小心翼翼用圓鋸切掉頭頂部分的破碎骨質,血跡斑斑的子彈落在醫用瓷盤裡是脆生生的響,涼風捧出並不完整的大腦。頭部致命傷,皮下骨膜血腫嚴重。忍足隨即把屍體的臉翻過來,用力合攏大張的下頜。死去的肌肉凍結在驚恐的位置,非常僵硬。他試了兩次,放下手中的頭顱,對話筒說:「屍僵4個加。」
  這時,那死去的議員恰好是側面對著涼風。突然她心裡抽搐了一下:在這個側面上,死者眉眼的輪廓有些熟悉。接著,彷彿是完全真實的感覺,時空倒退三年,解剖台上躺著的,是將她從日本帶到美國悉心教育的養父和恩師。身體極其輕微的搖晃了下,涼風用力眨眨眼,努力驅除心中的幻像。
  忍足覺察到她的異常以眼神詢問,背景中還有菊丸尚帶虛弱的聲音,好像是聲稱自己已經恢復可以進來幫忙了。
  「結束了!」手心裡滲出涔涔汗珠,涼風定定神倒退一步說,「初步結論:謀殺死亡——嚴重腦部創傷,軀體完整,原因符合近程步槍狙擊。血和內臟標本分好了,化驗出來應該沒有什麼毒素或者致幻劑。」
  她把髒污的一次性橡皮衣扔進鉛桶,踩下風門開關走出解剖室去洗手。潔淨的水沖洗白皙修長的手指,涼風用刷子刷盡血漬,水龍頭嘩嘩的流淌,鏡中的自己容色蒼白的透明。
  忍足侑士回到辦公室,沉吟的目光落在漫無邊際的夜色裡,皮椅轉半圈,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片刻,盯著Laptop的屏幕,微微蹙眉。將材料拉出來,身影沒入燈光幽暗的迴廊,白色衣角被風揚起飄逸弧度。
  推開休息室的門,手塚將沉沉睡去的女子扶倒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暗昧的流光映在她臉上往來流動,暗影下細細顫抖的眼睫像一雙小小的翅。手塚直起腰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虛掩了門,先後走到走廊裡。
  「是我的疏忽嗎?她竟然有三年沒接近過解剖台了?」忍足的話語不無懊惱。
  世界末日不動聲色的手塚國光竟然也是歎息出聲的。
  CIA情報教父托馬斯•J•理查德三年前死在都靈,死狀淒慘,兇手逃逸。內部心知肚明日本黑幫聯合意大利黑手黨策劃了這一切,苦於沒有證據調查停滯不前。手塚當時也是新人並沒有過多的參與這件大案,直到調查一宗跨國毒品案時翻閱過這份死亡檔案。
  三年來,沒有什麼比這份檔案更恐怖,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害怕,不完全是生理上的恐懼,更多的是漫無邊際心理上的糾纏。絲絲入扣的滲透,不著痕跡的決斷。幕後黑手,好狠。
  屍體掩埋在都靈阿爾卑球場,在遇害三天後被翻整草坪的工人發現,面目全非。右眼遺失之後窒息死亡。手塚努力回想那份也許永生無解的檔案。第一百零七頁倒數第三個段落。涼風真世。她是以法醫的身份,簽署了這份驗屍報告,圓體字的簽名,娟秀認真。
  他想起來了。原來在紙頁間,他們早就遇見了。
  忽然很想知道,三年前在都靈,親手劃開養父心房的那一刻,那雙明亮如天上湖泊的眼睛,是否會有一剎那慌亂的表情。

  第二十八章 虛與委蛇

  自小修習劍道的緣故,真田弦一郎走路從來沒有聲音。
  不過鑒識課的骨幹忍足侑士總能在他走近之前就抬起頭來打招呼,這令他多少有點不爽。
  當然,雖說不爽,他們的交情還是很不錯的。
  眼下,忍足領導的鑒證小組正負責著石川議員的調查,真田被上司催得鬱悶,恨不得三分鐘就來問一次進展,但是連忍足的人影都找不到。他的手下總是說,我們還在調查分析,有結果一定馬上通知您。
  真田心想,如果這次他再這麼說,我就提摟著他去見總監,省得總是我自己被罵。
  「啊,你來得正好,石川議員的案子……」沒想到這一回忍足不僅在辦公室,還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謝天謝地,終於有眉目了。
  「出租房裡的死者的確是殺死議員的兇手沒錯,九鬼貴一,33歲,千葉人,曾是柿木組的若頭(註:黑道組織二號人物),因為不滿柿木組組長主動投誠於極心會憤而退出,現在不屬於任何組織。目前還沒有證據表明行刺的原因,不過他是職業殺手,所以受雇行兇的可能性極大,至於僱主……」忍足晃了晃手中的幾張紙,「電話公司的記錄有一大堆,追查這個就是你的工作了。」
  真田點點頭,拿著記錄急匆匆地走了。
  仁王坐電梯來到地下室,穿過兩條走廊,推開犯罪實驗室的門。
  「柳生,你今天煮的是泡麵還是頭蓋骨?」
  「我忘了,你來幫忙嘗嘗?」對槍械研究頗有造詣的柳生比呂士又在鍋裡攪了攪,回過頭來對仁王說,「殺手的子彈剛分析完畢,你要看看他們嗎?」
  「除了槍擊就沒有別的傷了?」仁王透過玻璃窗看著隔壁房間解剖台上的兩具屍體說。
  「沒有,乾淨利落,兩個殺手都是內行嘛。」
  「幹掉九鬼的子彈是?」
  「近距離開的火,點22口徑,殺手的最愛。」
  「嗯,點22麼,所以留在腦子裡了呀。還有什麼?」
  「沒了。」
  「沒了?!」
  「是啊,看起來被害者除了職業不太光彩之外相當的潔身自好,沒有毒品沒有酒精沒有藥物沒有疾病,我們現在只知道兩個人死亡時間非常接近,應該是殺手幹完活之後又馬上被殺了吧。」柳生把煮好的泡麵端出來,升騰的熱氣在鏡片表面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哈啊……看來需要我們做的事情並不多嘛,現場也是,根本沒有什麼線索,只有腳印,但是沒有嫌疑人光有腳印又有啥用。」
  「以我的經驗,你說這種話的時候手裡其實常常握著重要線索吧。」取下眼鏡用軟布擦拭,柳生淡淡道。
  「呵呵……重不重要的可說不好……不過你也知道,犯罪現場就是這樣,你拿走一些東西,就總會留下一些東西。」仁王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金屬塊,露出了一絲微笑。
  今天還沒到公司大樓門口,跡部就被人事主管攔住了。「總裁,您今天能不能走西門?」主管面有難色,小心翼翼。遠遠隔著正門的落地玻璃,跡部瞄到了裡面一群人正擰在一塊吵嚷什麼,心下頓時瞭然。冷笑一聲,「有這個必要麼?」昂首踏步走進去。知道頂頭上司的脾氣,主管只能硬著頭皮跟進去。
  幾天前,跡部下令解散了一個部門,三十幾個員工全部被開掉。該部門主推的產品,市場萎縮,前景不堪,自然要解散,一如不能打仗的軍隊就要被裁軍。跡部早就打好了這天經地義的算盤,而且趁著僱傭合同的一年一簽,在這財年開始順理成章地告知這些人不續簽合同。這其中自有許多已幹了多年的老職員,今天一齊來呼天搶地。因為不僅被裁員,而且拿不到一分賠償金。
  看見他笑容滿面地進來,人群倒是安靜下來,有人擠上來想說什麼,不想跡部沒有半分停步的意思,正眼不抬的走了過去。「吸血鬼!」有人低低咒罵了一聲。手指緊了緊,但腰身挺得更直,進電梯,神色不改地聽人事主管的惶恐囉嗦。
  下午的董事會,有人因早上的事對裁員出言譏諷。把報紙彈過去——「難道沒看見今天財團的股價由於剝離了不良業務而上漲?」支持和反對他的派系一齊默然,跡部滿意地笑笑。
  從警視廳驅車至銀座金融中心不過二十分鐘,廣場上呈品字形佇立的三幢摩天大廈,割裂城市高遠的天空,大片大片潔白的雲朵從樓尖掠過,恍若撕裂蒼穹的游絲飛絮,直插雲天的建築格局又似三柄巨大的桅桿,在波濤洶湧中揚帆起航。
  穿過中央廣場玫瑰花芯的軌跡,橢圓形大理石地磚上有偶爾落下來的鴿子,發出機靈而平和的咕咕聲。音樂噴泉噴出琉璃珠似的雨,道旁的櫻花樹開得豐盛燦爛,在清風吹拂下,落英陣陣,繁華似錦。鴿子騰空而起,潔白翅膀將天光翻碎,影子支離。
  遞上警官證說明來意,秘書小姐在請示了跡部後引導涼風上樓,步入觀光電梯,將簡約風格的會議室改建為奢華的巴洛克主義,跡部財團年輕總裁上任後的第一項舉措極易讓人誤以為他不過是個揮金如土的紈褲子弟。唯我獨尊的男人甩下頤指氣使的宣言「樸素不符合本大爺的美學」,二話不說把會議室拆了重建。
  雙門推開,會議室天花板一天繁星似的璀璨燈光,倒影在光可鑒人的雲石地板上,撲入眼簾彷彿有風,搖碎一地星子,波光瀲灩。對於初次踏入這間總裁專用會議室的人而言,很難不被金碧輝煌的浮雕、考究大氣的桌椅,嬌艷欲滴的玫瑰吸引了心神,甚至產生「這是哪裡」的不確定感。的確,除了怡然自得的跡部景吾,就連見多識廣如涼風也不免小小驚訝一番。
  長圓桌的那一端,跡部背對立著,本來正凝視落地窗外的風景,聽到聲響,回過頭來,陽光絢麗如刀,切下一道利落光束,襯出他身影如剪,風度翩翩。可以相見一貫華麗囂張的男人坐在主席位子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模樣,與此完全相得益彰。
  所謂的王者之風,大抵如此。
  執行秘書端了兩杯咖啡進門,擺放在水晶茶几上,跡部往寬大的皮椅裡隨意一坐,舉止之間便帶出雍容華貴的氣度,嘴角隱約笑痕:「涼風警官真是稀客,請坐。」
  「我們調查了石川宏志近三個月的賬戶資金出入,有些事項需要找跡部總裁核實一下。」在跡部對面落座,雙手交握擱上光滑的會議桌,涼風打開錄音筆,開門見山道。
  雪色POLO衫層層疊疊的領子素淨清雅,女子笑容款款,公事公辦的口吻。跡部緩緩攪拌面前濃郁的極品藍山,春日的陽光打在眼角,為耀眼的淚痣鍍上幾分慵懶色澤:「你的來意本大爺很清楚,據我所知,石川議員生前有意將名下資產交由跡部證券旗下的一隻投資基金代為打理,所以這只是正常的交易往來。」
  「請問跡部總裁怎麼看待貴公司在東南亞的高利貸業務?」涼風忽而話鋒一轉。
  「我們下屬的財務公司完全按照當地法律經營。」氣定神閒,兵來將擋。
  「但貸款利率只比最高限定低一個百分比,而且據說追債手段激烈。」她步步緊逼。
  跡部愣了片刻,縱聲大笑。「涼風,你以為我們是黑社會?」
  嘴上硬朗,但跡部心裡雪亮,他們在東南亞一批公司專司信用卡放貸業務,經營方式與黑社會並無分別。甚至在債務過期後完全外包給當地黑社會追討,五五分成。跡部財團也不是涉足這一行的唯一企業。譬如花旗銀行,就緊盯豪門大戶敗家子們的信用卡。相比之下,他們充其量不過針對中小客戶,吃點殘羹剩飯而已。
  金錢帝國就是如此建立起來的,大到衛星租賃,小到放債給平民。經濟組織的滲透力遠遠超過國家機器。有一天國家消亡,跨國公司仍然可以屹立不倒。
  「我聽說經濟產業省正在醞釀推行新的金融監管法案,擬提高企業涉外貸款業務的准入門檻,」不急不躁緩緩道來,涼風不放過對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而石川議員,正是該法案的大力推動者之一。」
  「哦,有這樣的事嗎?」跡部故作驚訝,其實心裡怒不可遏,昨天才結束的內閣臨時會議,公關部剛剛得到內部消息開始部署遊說方案阻止法案在議會通過,這個女人的情報可真是夠靈通的!
  這時跡部的助理推門而入,「總裁,Alpha網球中心的電話,說是手塚先生已經到了,詢問您什麼時候過去。」
  「叫司機在樓下等。」跡部景吾抬腕看表,起身取過衣架上的外套。
  「手塚,他找你幹嘛?」涼風疑惑。
  「他自不量力約了本大爺打球,」跡部微微一哂,眼裡閃爍莫測的神采,「估計不是心血來潮腦子發熱,目的大概跟你差不多。」都是來套話的。
  涼風眨眨眼,手塚國光,你個不聲不響的大冰山,動作倒挺快的嘛!
  「那你還去?」了然他的言下之意,涼風不解的歪了歪頭。
  「男人有男人的交流方式,你們女人懂什麼?」跡部斜她一眼,語氣不屑。
  「為了紀念你們的雙部之戰?」涼風嘀咕,「為了勝利居然要廢掉對手的胳膊,你當初是怎麼想的啊?」
  「你心疼了?」俊美無儔的臉孔猝然迫近,跡部似笑非笑眼神凌厲,在她耳邊溫言軟語,淚痣閃動邪惡光芒,「那麼不妨一同觀賞,看看等下本大爺怎麼破滅你的偶像,啊恩?」

  第二十九章 萬有引力

  手塚國光走進網球中心VIP球場,綠瑩瑩的草地,過分燦爛的陽光,他抬起頭仰望蒼穹,說不清心裡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儘管距離國中時代那場轟轟烈烈的比賽已經度過了漫長的光陰,年少輕狂,滿腔熱血,僅僅一方紅土就承載了所有單純堅韌的夢想,快馬平劍揮霍青春的時代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返,不管是跡部景吾還是手塚國光都早已離開球場多年,在各自的領域精彩,並無交集。
  手塚並不是一個太在意別人目光的人,彼時傷病的紛擾煩歸煩,他並不因此將罪過推到跡部頭上。事實上與跡部之間那種勢均力敵電光火石般的強悍快意,令手塚十分欣賞,對方那種略帶挑釁又恰到好處的作風總是可以激起他強烈的鬥志和無窮潛力。
  垂下頭,手塚從球具袋裡拿出網球拍,做最後的檢查,心底有小小的驚訝,許久不做的動作,竟然並不顯得生疏。他走上球場,白色運動衣被風吹起一角。忽然停步,沒有表情的俊秀臉龐帶著一絲困惑,冷淡的男人環顧四周。
  這裡的確是東京都表參道的網球中心沒錯,可為什麼他看到了為數不少的熟面孔,耳朵裡有兩百多人開始高喊「勝者就是跡部」?聽得真切,震耳欲聾。其實跡部只不過把要和手塚打球的事情告訴了忍足,不過同事數月,忍足那張嘴有多公關……手塚無奈的搖了搖頭。
  敏銳的聽覺在沸反盈天裡精當的捕獲到近至耳邊的破空之聲,手塚立定了抬起手,一枚明黃色的球體安安穩穩落入掌心,手掌一旋微挑了眉,球場中央那是個淡然卻足夠漂亮的轉身,凝定如海的視線穿透明亮菲薄的鏡片落在緩緩走下看台的華麗男人身上,繁花似錦卻波瀾不驚。
  隨著跡部走向場地中央,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抬起手臂指揮這場聲勢浩大的演出。不知情的外人只道他傲慢無禮不尊重對手,但熟悉跡部景吾風格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他的習慣,並非獨獨針對手塚國光。
  時針走過三點,陽光依舊刺眼。驕傲男人一記響指截斷萬千歡呼,邁著輕鬆的步子走到網前與對面的手塚握手,聽到不鹹不淡一句問候:「真沒新意。」這是雙部之戰時隔十年手塚國光送上的第一句話,帶著冷淡卻不可輕慢的個人風格。跡部樂此不疲的賽前餘興在他眼裡是譁眾取寵的把戲,不屑一顧。
  「嗯,這場比賽遲了整整十年,你還好意思說?」桀驁一笑,尾音上挑,華麗挑釁。十年前他第一次看到面無表情的少年就有種擊潰他的衝動。跡部修長有力的手指扣緊了網線,隱約察覺內心壓抑不住的興奮。
  華年流轉,時過境遷,今天隔網而立,不是冰帝對戰青學,只是跡部景吾對手塚國光。
  「本大爺深刻懷疑你這麼多年不碰球拍會不會忘記怎麼發球,」跡部看著轉拍結果笑了笑,眼下的淚痣囂張跋扈:「等下千萬別輸的太難看,恩?」
  「這正是我要說的。」手塚後退到發球線,慢條斯理的回敬,「開始吧。」
  與十年前為了拖垮對方而採取持久戰的策略不同,跡部景吾主動出擊,一上來就是暴風驟雨般的凌厲攻勢。唐懷瑟發球,邁向破滅的輪舞曲,冰之世界,風馳電掣將比分拉大到4——1。發球局被破,球網對面的冷淡男人還是那副巋然不動的撲克臉,掂掂手裡銀白色的球拍,神色冷峻,「不用客氣,跡部,有什麼絕招都使出來吧。」
  跡部咬牙,頂著那張棺材臉用沒有語調的語調吐出的話語,誰說手塚國光不會挑釁的?!
  優雅的使用暴力,彼時年滿十五歲的跡部景吾接受的精英教育中有這樣一條。
  簡簡單單的贏一點意思都沒有,徹底擊潰一個王者才是有成就感的事情。不給青學帝王留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那也太不符合跡部大爺的美學了。
  那個時候他真的打算毀掉手塚國光的肩膀,讓對手未來的網球生涯隨之一同破滅。對你的對手無需心存仁慈,這是跡部財團恪守的原則之一。
  出乎他意料之外,手塚國光選擇了應戰。跡部景吾挫敗地承認自己並沒看透這個面無表情的傢伙,即便看穿了他身體上的弱點,也找不到他靈魂中一絲一毫的破綻。
  跡部景吾已經等了很久,等待一個值得自己尊敬的對手。
  當手塚捂著快要抬不起來的左臂回到球場的時候,平靜的眼神沒有責備。一剎那跡部似乎明白了手塚為何堅持,他要得不單單是青學的勝利,兌現成為青學支柱的承諾,他更想要一場淋漓盡致的比賽。精彩的,無人能夠替代的經典,這是送給對手的最高讚譽。
  他贏了比賽,也留下了無可彌補的遺憾。
  很小跡部就明白,這個光鮮華麗的姓氏背後,是肩頭沉重的無可推卸的責任。國中畢業後立刻被送出國,未來的路已經被規劃好,來不得半點任性與違抗。
  網球什麼的,對跡部總裁而言充其量只是,也只能是閒暇的無聊消遣,儘管,這曾是名叫跡部景吾的少年,珍愛的所有。
  今年,他25歲。
  或許他應該慶幸,正和他對戰的,是百分之百狀態的手塚,他了無遺憾的網球祭,終於可以轟轟烈烈的結束,類似傷感那種不華麗的情緒,目空一切的跡部大爺才不要有。
  跡部揚手一記刁鑽的截殺球逼至底線,本以為這一球勝券在握,不料明黃色球體似被牽引一般劃過一道絢麗半圓弧線,手塚側轉半步,一個冗長的引拍最後竟歸於無形,一抬手自右上向左下方削球,帶著強烈下旋進入對方場內,在地上急劇旋轉後並未彈起滾到網邊。
  手塚領域加零式削球。一如既往的精準完美。
  手塚側身而立,銀色球拍直指對方:「跡部,不要大意。」
  跡部撫上眼底的淚痣,注視著對面宛如金甲戰神的男人,海藍色眼眸燃起獵獵戰火,笑意玩味。很好,手塚國光,你果然上道。
  刁鑽的角度、出人意料的變線、輕靈跑位,手塚開始逐漸反超,比賽呈現白熱化狀態。兩個人都曾是國中網球界數一數二的人物,雖然關東大賽之後因為各種原因遺憾於無緣再次交手但對彼此的技術特點皆瞭如指掌,身體的感覺並未荒廢,最後誰也沒佔到上風。
  殘陽如血,黃綠色小球在地上滾了幾圈,終於停下。
  手塚回望一眼6比6的記分牌,奉陪到底的架勢:「還打麼?」
  「本大爺明天還要上班,」跡部白他一眼,「沒有意願陪你君臨於此。」
  握手言和,擊掌聲清脆響徹全場,看台經歷了短暫靜默,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
  涼風真世在看台上笑容燦爛朝他們揮手,狗腿的送上毛巾和礦泉水,朝手塚使個眼色:「我說,男人之間光有『靈魂的碰撞』那是不夠的,還要有語言的交流,對不對手塚?」
  手塚會意:「跡部,關於之前我們要說的事……」
  「嗯,本大爺有什麼事要跟你說麼?」跡部裝傻。
  「就是石川議員的事啊!」涼風提醒道。
  「那個我們在辦公室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麼?」跡部笑盈盈的看她,揶揄的語氣怎麼聽著怎麼欠扁:「作為一個守法的良好公民,本大爺自問已經盡到了配合警方的義務。」
  「你,你這個奸商!」涼風咬牙切齒,一把奪過尚未開封的礦泉水。
  「本大爺會把它當做讚美,」額前微濕的鬢髮泛起熠熠的光澤,跡部顯然心情不錯,縱聲大笑繞樑三日,打個響指召喚跟班,轉身時灰紫色髮絲在夕陽裡揚起艷麗弧線,那背影瀟灑的不像話,「嗯,滿足了。樺地,走了。」
  夕陽斜斜的灑下來橙色的那麼明亮的光芒,時而有飛鳥的影子從地上飛過,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手塚,你好像心情很好……」
  「是嗎?」
  「啊那個跡部景吾實在不上路,枉你這麼辛苦的陪他打球。」
  「……還好。」
  「其實我看比賽的時候一直有個疑問啊。跡部破滅的輪舞曲相當於二段式扣殺,好歹有物理可行性,你那個Tezuka Zone到底是什麼東西,也太玄乎了點,先不說自然條件千變萬化,對手如何回球你總不能事先知道啊,要怎麼讓球回到身邊呢,太不可思議了……」
  「……」
  「說嘛說嘛,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大不了我今天不算你消極怠工,不用扣獎金……」
  「……很複雜……」
  「你不是很有抽像概括能力的?簡單點說就好。」
  「簡單地說……就是類似萬有引力……」
  「萬有引力?哈哈,你是黑洞體質麼,密度有那麼大?」
  額前墨色劉海被晚風剪碎,女子眉眼清妍笑靨如花,幾可入畫,手塚心中一動,停下腳步,微微低頭,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萬有引力,足以吸引一切。我說真的,涼風。」
  那雙眼睛看著人的時候,總是太過專注,在那一刻,很容易令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你才是他眼中唯一的那一個,絕無僅有,不可替代。
  支離的雲朵吞沒了流淌的霞火,然後瞬間,她忘記了怎麼回答。

  第三十章 最佳拍檔(1)

  這天晚上,涼風真世在床上輾轉反側,國安五課特立獨行的女長官今夜失眠。
  一個鏡頭在心中永恆定格,反覆回放:手塚國光仰起秀麗又英俊的臉,任陽光舔吻精緻的下頜,汗水滑下臉頰,匯聚成一滴,折射晶瑩剔透的光彩。
  起身下床,走出露台,一襲雪色淡雅睡衣水紋一樣滑落直至覆蓋赤(河蟹)裸的足尖,涼風深深呼吸夜晚略帶潮濕的寧謐空氣,清爽宜人的夜風將青絲打亂,起伏的溝壑間月華霜一樣流轉。撐上大理石雕欄,纖長白皙的手指無意識的在欄杆上移動。
  夜未央,月色撩人,清冷的氣息彷彿那人清朗高潔的眼神,尖銳犀利,卻有一種東方內斂的英俊與溫柔,幾多糾纏,竟揮之不去。當涼風真世發現自己白皙好看的手指不斷地書寫著「Tezuka Kunimitsu」這幾個英文字母時,她像是受了極大驚嚇似地縮回手逃進臥室,把自己埋入溫軟的被褥裡自我催眠。
  什麼萬有引力足以吸引一切,手塚國光你原來比跡部那朵水仙花還要自戀,簡直是妖言惑眾,討厭!
  第二天上班,與瑩白如玉的漂亮臉孔不相稱的黑眼圈引起了鑒識課玉樹臨風化驗師忍足侑士的好奇,昔日冰帝天才指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閒閒調侃:「涼風,這是今年新流行的煙熏妝?」
  就因為膚質太好,稍微睡眠不足黑眼圈就好明顯,遮都遮不住。涼風翻了個不怎麼優雅的白眼,沒好氣道:「清水廳長是派你來聽候本部調遣的,我偶爾體驗一下失眠,要你多管閒事?!」
  風流倜儻的美男子意味不明的一笑,拎起裝有殺手公文包的透明證物袋,浮華的關西腔配合低沉磁性的嗓音聽來別具風情,很突兀的問:「你說,他到底被拿走了什麼東西?」
  涼風盯著已經裝得很滿的包:「應該是體積很小的東西吧,比如芯片之類的,或者薄薄的紙啊支票啊光盤啊,都有可能。那麼,不妨從殺手的老主顧開始查起。」指尖在桌面輕點節奏若有所思,微笑不變,略帶一點涼意的眼風飄向忍足,口氣篤定:「瞧你這麼熱心,難道你認識這個殺手?」
  「什麼叫認識啊,」忍足懶洋洋攤手,從她的微笑裡尋覓到了同類的氣息:「只是單方面知道而已。九鬼貴一,槍法一流的狙擊手,柿木組二號人物,幫派合併後不甘心聽任極心會調遣,所以出來單干。不過最近很少從線人那裡聽到他的消息,我還以為他金盆洗手了……這究竟是得罪了哪一家啊……」
  「有沒有可能打聽到他的前一單生意是什麼,問題也許是出在那裡。」端起咖啡淺啜一口,冷卻後的苦澀口感讓她微微皺眉。
  「……不行,完全查不到,這三個月他就跟失蹤了一樣……」
  「大阪可是山口組的大本營,忍足家族和日本黑道的關係算得上源遠流長,總可以找個地方打聽一下吧。」
  「呃,那倒是可以,不過……你真的要去麼……」性感的桃花眼彎了彎,忍足露出一抹蠱惑人心的淺笑,然後收斂。
  「有什麼問題?還是我不方便一起去?或者線人會不高興?」
  「都不是……只不過那個地方啊,要晚上去才找的到人……」
  「既然都不是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先去忙吧,晚上樓下匯合。」
  入夜以後當涼風來到停車場打開車門時,並沒有在車裡見到忍足,疑惑間,手提包裡傳來悅耳鈴聲,她掏出白色精巧的手機接起,忍足略帶歉意的向她解釋說搜查一課負責的一件兇殺案剛找到了被害人屍體,鑒識課人手不足暫時抽不開身,「啊不過我已經把地址和線人照片交給手塚了,他應該快下去了。」他最後補充道。
  涼風合上手機,一轉頭車門已被打開,手塚貓腰坐進副駕駛的位置,將紙條和線人照片一起遞過來。
  掃了一眼紙片上的地址,涼風立時明白了早上忍足有所顧慮的原因,眼波流轉去看手塚,鐵灰色休閒外套服貼平整,合身的剪裁恰如其分的勾勒出清俊凝練的線條,純白襯衫暗銀色領帶,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遺世貴族的韻致。
  如果男人可以用東風大卡、夏利、桑塔納、奔馳來劃分長相的話,眼前這人無疑是帥到法拉利級別的。養眼是養眼,可跟他們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搭……涼風搖搖頭強迫自己忽略。
  「涼風,你怎麼……」手塚看著她臉上的淺茶色墨鏡疑惑不解,現在明明是晚上啊。
  我到底是因為誰……
  涼風理智的決定不要跟他繼續深入討論這個話題,眼皮一掀:「我喜歡我樂意,你管得著麼?」
  少見的孩子氣讓手塚沉默下來,鏡片後的狹長鳳眼半瞇,面無表情的俊臉上看似不經意間流露出來一點著惱的神情,竟讓她心底冉冉升起一種捨不得的情緒。涼風把頭磕在玻璃窗上默默內牛,難怪同人文裡把他叫做小白兔,這表情,這眼神,涼風默念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美色當前寡人容易立場不堅定……為什麼這傢伙可以在向她說了那麼惹人遐想的話之後還一副天真無邪沒事人的樣子啊?!
  「你還好吧?」昏黃的光暈裡女子纖細的肩膀微微顫動惹人憐惜,手塚想伸手去扶她,礙於良好教養又覺得似乎不妥,只得停在半空中進退維谷。
  「打住打住,」撫著額頭向他做了個STOP的手勢,涼風扶正了佩槍的位置甩了個漂亮的U turn留下一道剎車痕跡,經由亞久津改裝後極出色的加速系統,速度離弦刺穿夜色,雪佛蘭的速度瀕近追風。手塚扶住身邊扶手,涼風分出一隻手為他扯上安全帶,後視鏡裡淺笑嫣然颯爽,茶色墨鏡後目光灼人的明亮:「是你自己要上來的啊,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
  行駛在燈光瑰麗的彩虹橋上,夜來香裊裊的綻放在道路兩旁,急速後退的五針松在夜裡宛若沉默的衛兵,高高聳立的東京鐵塔燈火輝煌人流散盡,多摩川霜凍初融,流水潺潺,低吟淺洄,恰若歡歌。
  東京最繁華的新宿歌舞伎町——那條被世人喻為不眠都的街道上每天上演燈紅酒綠下的醉人故事。紙醉金迷,醉生夢死,對於生活在新宿的人們來說,一切只不過是過眼雲煙。所有夜間最旺盛的生命力都聚集在了這裡,不同與日間的溫婉平淡,此起彼伏的耀眼霓虹猶如一陣接著一陣的海浪,絢爛而精彩,震人發聵的搖滾樂闖出街道,將整個不夜城籠罩在一方振顫的空間中。
  下弦月,是這家PUB的名字,帶著淡淡的哀傷在沉沉夜色中消亡,完滿過後的空虛,照耀大地的光芒歸於皆無。
  是一個適合墮落的名字。
  兩人沿著狹長逼仄的樓梯一路往下,推開最後一道金屬門。人聲鼎沸無日無夜,荷爾蒙的氣息撲面而至,地下舞廳五光十色的迷幻燈影充斥了雙瞳所及的世界,群魔亂舞,光怪陸離。站在高處俯瞰放肆的人群,手塚蹙緊了眉峰,抬步之前涼風這才微揚起下巴說出話來:「這種地方男女互相有個照應會比較不容易惹麻煩,等下別跟丟了。」
  走廊盡頭包廂裡燈光迷離,半躺在寬大沙發裡的邪肆男人在聽到屬下的報告之後打開了液晶監視器,紙醉金迷的光影裡沒有發現要找的人,鷹隼般的眸子卻意外的鎖定了舞場中央配合勁爆的音樂舞動的女子,極盡風情肆意宣洩著生動而野性的味道。
  「栗原佑京,原來是她……」冰涼的氣息自喉間溢出,速水耀司把玩手裡的水晶杯,修長手指瞬間扣緊了杯壁,五官英挺的側臉在斑斕的燈光下變幻莫測。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1

  第三十一章 最佳拍檔(2)

  「一杯Bacardi151。」有人坐上面前的高腳凳,吧檯後面正在擦拭酒杯的調酒師抬起頭來。
  PUB這種地方,五光十色的迷幻燈影下,放眼望去一片秀色,姿態萬千的英俊和嫵媚,瀰散著致命的煽情和蠱惑。眼前麗人穿著休閒隨性的米黃色雪紡吊帶裙,佩飾簡約,身處其中,並不是最性感的,也決不是最驚艷的,可是不同於燈紅酒綠之間的意亂情迷,女子空靈魅惑的氣質在迷亂的空間裡越發突出。
  面容清秀的調酒師愣了愣,舒展開有禮而溫和的微笑,「小姐,這酒度數太高,不適合女性。」
  「那你幫我調一杯如何?」她的眼光快速掃過酒架,托著下巴笑容大方補充道,「我喜歡類似Kahlua的口味。」
  年輕酒保微蹙著眉舉起小杯,對著半明燈光,「看得出是三層嗎……」形似B-52的雞尾酒,上層是香氣濃郁的咖啡酒,與下層晶瑩剔透的棕色之間,有著一線淺淡的墨綠,相當迷人的色彩。
  分層的酒度數都不會很高,何況僅僅小小一個shot,涼風接過,一飲而盡,醇香的咖啡味,帶著些許辛辣,相當容易入口的酒。
  「不錯,我很喜歡。」言簡意賅的稱讚,視線未離開喧囂勁爆的舞場,將酒杯送回的時候一張輕巧紙片不為人知塞入對方手心,然後優雅站起,裊娜背影洋洋穿過醉生夢死的紅男綠女,直至消逝。
  酒保舉目四顧,然後在吧檯下偷偷打開了紙條,字跡娟麗:「我是忍足侑士的同事,107套房,別引人注意。」他按下打火機,蒼藍色火苗裡紙片從下部開始捲曲,頓時化為灰燼。
  PUB提供過夜的套房,緊閉的門內不知會有怎樣迤邐的風景。門牌號為107的套間裡,涼風和手塚靠坐在外間寬大的布藝沙發上,叩門聲禮貌響起:「打擾了,您剛剛點的酒來了。」
  「請進。」
  來人正是他們在等待的人,身著制服的調酒師將酒杯放上琉璃台,從冰桶裡抽出一瓶Lafite,手托酒瓶底部傾斜瓶身,透明酒液緩緩注入並排的兩隻高腳酒杯中,不大的空間裡立時芳香四溢。
  「你叫什麼名字?」涼風問。
  「叫我Tony就好。」
  「吶,Tony,今天我們來是想問一下九鬼貴一,他這回跑去把石川議員給幹掉了,他上一件生意是什麼你知不知道?」涼風拿起杯子輕輕旋轉,玻璃杯的花紋在墨綠色瞳孔裡綻出動人色彩。
  「可是,道上的規矩,隨意洩露客人背景是要惹麻煩的。」他皺起眉頭,有點遲疑。
  「可是他死了。」涼風放下杯子淡淡的說,在這之前警方並沒有在媒體上公佈過殺手的身份。
  「啊,死了?」Tony愣了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最後搖搖頭,「結果還是不行啊,我就說風險太大了……」
  手塚聽到這裡,皺了皺眉頭。
  涼風看了他一眼,趁熱打鐵繼續追問:「所以那個委託人是?」
  「哦,我記得他的確是接過極心會的委託……」
  「什麼?!」涼風瞳孔驟然一斂,「九鬼會接極心會的委託?他不是很討厭那裡麼,而且怎麼會找到他的?!」
  「這個啊,他也是業內頂尖級的高手,雖然那些會想到找他的人也是很欠考慮。」男人偷瞄了一眼手塚皺得更深的眉頭,小心翼翼地繼續說下去,「至於他原本的打算呢,是因為任務不僅是殺人,還要取回被拿走的東西。」
  「被拿走的東西?」異口同聲。
  「嗯,可惜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九鬼也沒有明說,」他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不過,看他洋洋得意又謹慎小心的樣子,一定跟極心會高層的機密有關。」
  「有多機密?」手塚問。
  「這麼詳細的怎麼可能知道啊帥哥,我也是想活命的好不好。」Tony蹲下去抱住頭,苦惱的皺眉,「不過,已經死了兩個人,說不定還會繼續死下去,你說有多機密啊。」
  「那九鬼極有可能是想把那個東西占為已有,想以此要挾極心會,所以才惹上殺身之禍?」涼風若有所思,「似乎又回到起點了,」她微微吐氣站起來,「想弄到極心會機密的人,全日本比比皆是……今天多謝指點,我們就不打擾了。」
  Tony正要去開門,冷不防被一把抓了回來,他駭異的看向涼風,只見她黛眉微蹙,手塚也是一臉凝重。
  走廊裡腳步聲凌亂,磨砂玻璃門後人影憧憧,還有刻意放低的說話聲,雖然聽不太清楚,感覺不像服務生,倒像是保鏢,在找什麼人的樣子。
  涼風和手塚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看來他們被人盯上了。
  新宿的酒吧很多都有黑道背景,亮出警察的身份兩人絕對可以全身而退,這麼做會不會打草驚蛇尚未可知,就算沒有證據,一旦被懷疑為警方的線人,照著黑道寧枉勿縱的做風,調酒師恐怕命不久矣。
  Tony也察覺出了危險的迫近,臉孔刷白,額頭冷汗連連。涼風拉開浴室的門讓他進去躲避,回到外間的時候敲門的聲音猝然響起:「請問可以進來嗎,我是送茶點的。」
  是個男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涼風心思飛轉,快速在浩如煙海的記憶裡搜索,暗叫不好,三浦修介,極心會骨幹之一,曾在機場反恐演練裡和她打過照面,要是被認出來就有點麻煩了。
  套房被一面雕花屏風隔出兩塊空間,涼風拉著他閃入裡面,「是極心會的三浦修介,而且他認得我。」
  她知道手塚懂唇語。
  來的人不是速水耀司,而手塚沒有參加那天的演習,所以很有可能三浦並不認得他。
  房間裡靜悄悄的,無人應聲。
  門把從外面轉動,開了一絲縫隙,走廊裡壁燈橙黃色的光暈灑進來,輪廓淒清。
  「有人嗎?」除了這一間這個樓層所有的套房都以各種借口進去查探過了,三浦握緊手槍在身後褪了保險,彼此出於職業習慣皆對槍械瞭如指掌,細微的金屬收放聲清晰的彷彿死諭,在兵荒馬亂的世界裡聽的人頭皮一緊。
  有槍。
  手塚國光的眼神暗了暗。
  涼風探向腰後已經摸到搶柄的手被人按住,手塚朝她極緩慢搖了搖頭,心念電轉滅了所有燈只留下床頭一盞長明燭台,然後迅速抬手抽出她腦後的髮簪,涼風不料他有此動作,輕輕哎了聲,青絲如瀑順著肩頭傾瀉而下,隱去大半張清美容顏。
  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身被瞬間扣緊,涼風沒來得及說話,手塚敏捷的帶著懷中女子轉身用力將她推倒在床上。天旋地轉已被他壓在身下,涼風被腰間的手槍鉻得生疼,想要反抗,無奈大床太過柔軟,根本使不上力氣。不知他有何打算,只能抬起睫毛清澈的眼睛等待一個解釋。
  略微撐起身體,從影碟機下隨意抽出一張碟片,封面上雪白的裸(河蟹)體女郎露骨的姿態讓涼風這樣的成年人看了也不由得面紅耳赤,手塚無動於衷恍若未見,將光碟推入按下播放鍵後拔掉顯示器電源。
  迅速而有條不紊的做著這一切的時候手塚眼底一片清明,淡漠冷靜的眼神讓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一豆燭火迷離,光影虛淡,靠的太近了,他綿長均勻的呼吸有溫熱氣息遊走於耳廓,理智歸理智,涼風白皙的臉還是泛起了紅暈,不知所措中,線條曼妙交織襯出他眸內星光如閃,眼底餘光掠過屏風後不動聲色靠近的人影,手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金質玉石般低沉嗓音被壓得更低,不經意的致命蠱惑竟是渾然天成:「噓,開始了。」
  女子破口而出的呻吟餘韻中彷彿帶上了哭腔,說不出的綿糯誘人,是純潔而天然的放蕩,如暗夜的罌粟花悄然盛放。
  朦朧的燭火下隱約可見人影交纏,隔著薄薄的一道屏風,幾乎是毫無遮掩的上演著誘人的活色生香。

  第三十二章 最佳拍檔(3)

  打擾別人風流快活是不厚道的,三浦修介挑起一個曖昧的笑容退到門外,腳步輕過心跳。
  誘人呻吟卻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
  門口的人自然是疑竇叢生,卻遠遠不及屏風後的兩人尷尬惱火手足無措。
  哇啊啊這什麼破影碟機啊,居然關鍵時刻掉鏈子!
  手塚一陣黑線加無力,這不是前功盡棄麼,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於是他看了看涼風。
  頓時涼風的世界黑暗了。
  喂餵你不會是要我接著叫吧?
  手塚露出了平生最溫和期待充滿關愛的眼神。
  哇靠這難度係數也太大了吧?!叫,叫你個大頭鬼啊!手塚國光你這個混蛋你倒是叫給我聽聽看!
  再也顧及不了什麼淑女形象,涼風又羞又惱在床上張牙舞爪,你放開我,放開我,老娘現在就出去和三浦修介拼了,打死我也不要做那麼丟臉的事!
  力氣還真大,手塚皺眉,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手段,於是他閉眼,對準涼風的手臂內側狠狠掐了一把。
  「啊,痛……」她的聲音像是陡然撕裂了夜空,也撕裂了男人本就脆弱的,維持在一線之間的所謂制約。看來激烈的很嘛,暗笑自己多疑,三浦只覺得喉頭一陣發緊,走廊裡暖氣開得太大,他渾身都在冒汗。幾乎是有點暴躁的關上門,音量之大絕對超過了一個偷聽者該有的尺度,他邊走邊掏出耳麥下令:「包廂區沒有,派幾個人混入舞場看看。」
  警報解除。
  手塚睜開眼,起身背對著涼風坐在床沿。
  起初還以為只是過度正直和保守,或者再加上些內向。
  別人這麼想,自己也這麼想。
  不搭訕,不偷窺,沒掀過女孩的裙子,也不看男人們當中很搶手的某些書報和碟片。
  沒跟女孩子交往過,告白全都謹慎有禮地拒絕。
  「現在還沒有談戀愛的打算」這樣說著,就真覺得自己也只是沒有這個打算而已。等到有了打算,就能馬上找到個溫柔可愛的女朋友,也像其他的情侶一樣牽手擁抱接吻……但不知為何他一想像這樣的情景就覺得索然無味。
  大概還,不到時候吧。不同於母親的心急火燎,父親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也許男人就是這樣,只有面對特別的那個人時,才會輕易被挑起慾望。
  所以,涼風真世,對於他來說,是個特別的人嗎?是……這樣子的嗎?
  涼風撐起身體平復呼吸,望著手塚的背影出神。方纔的舉動,對於一向克己復禮的手塚來說,的確是過於失禮了。可是為什麼自己竟然沒有一點討厭的情緒,難道這就是搭檔?你認定了一個人,他就是獨特的。彼此扶助,彼此信任,哪怕是絕路,也有人和你一起走下去。
  她輕輕喊他:「手塚……」
  「嗯。」手塚仍然背對著她,聲音有點發悶:「剛才……抱歉。」
  翻身下床,涼風走到他面前不以為意的笑笑,半開玩笑的口吻:「剛才掐的我疼死了,要不你也讓我掐一把。」
  她雪白的手臂內側一小塊青紫的痕跡若隱若現,手塚眼神閃了閃,抬起頭來深深的看她,眼睛裡都有了倒影。然後,他伸出手臂:「掐吧。」
  「噗——」涼風終於破功,粲然一笑艷如桃李,說掐就掐,這人也太老實了吧?
  「那個,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Tony從浴室移門後面探出頭來,覺得自己有當電燈泡的嫌疑。
  他們回到大廳,放肆狂歡的人群,古龍水和香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讓人悶熱的想要窒息。Tony回去繼續工作,手塚和涼風則準備離開。
  PUB二樓的辦公室,背靠雕刻有珍珠花紋並用金箔貼面的椅子,有著俊美外表的青年恍似心不在焉,纖長手指輕輕叩擊桌面,聽在旁人耳中猶如惡魔搖著催命鈴。「下弦月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不見人出去,你們告訴我說找不到兩個大活人,啊?」
  「這……」黑衣男人哆哆嗦嗦的回話:「R先生,確實……不過我們已經在他們離去的必經之路留了人,肯定、肯定會截下來的。」
  「速水先生,盯著Crystal的弟兄們匯報說那女人快要走了,您看……」說話的是三浦。
  將指尖的打火機點燃一朵芳華焰火,貴重煙草的味道,裊裊而起的青煙變幻出蒼白美麗的輪廓,速水挑起嘴角:「叫幾個地痞把Crystal給我截下來。」
  栗原佑京的價值到底有多少,他需要事先確認。
  一夜宣洩後稍感疲憊的栗原走出酒吧,今天出來得早了些,所以司機還沒有來。迎面幾個漂亮的女孩子以最節省布料的方式著裝,白生生的大腿無不吸引覬覦的目光。閃耀的綵燈圍繞著下弦月的性感標識,耳邊時不時傳來興奮刺激的尖叫聲,街邊一個個夜行動物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走到PUB後巷,十多米開外一個聞名的俱樂部裡突然踉踉蹌蹌湧出一群混混,碰撞著酒瓶子,衣衫不整。
  他們看到了栗原,那個剎那之間,她下意識直覺危險。
  他們的眼神竟然如同看到獵物。
  她停住了腳步,十幾米開外的距離,那些人饒有興趣的打量她,隨後,踉蹌上前。
  心中吶喊著快逃,腳下卻如同生了根,危險尚是未知,這些人的意圖尚是未知,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該不該逃,往哪裡逃,還有沒有用……
  突然被人一把摟住脖子,栗原一個趔趄,直接被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百八十度轉向攬到懷裡,火速帶著她朝來時的方向疾行。
  「啊大小姐你總算來了啊……」故意提高的音調根本壓不下嗓音裡極度玲瓏質感的因子,栗原被拖著走的狼狽不堪,後巷拐角處的麗影於慌亂中驚鴻一瞥,竟在回憶裡茁長出莫名的熟悉感。
  「想不到還有一個小美人,來得正好,那就一塊兒吧。」為首的一個雞冠頭一雙賊兮兮的眼睛在涼風身上打轉。R先生雖然交代了不能動Crystal,也沒道理讓他們白幹活,看來今天運氣還不錯,這個女人,檔次可不比Crystal差啊。
  身邊一個黃毛好像認識涼風的樣子,跟他耳語幾句,雞冠頭頓時變了顏色興奮莫名,「哈哈哈終於落在我手裡了告訴你跟那種男人一起就要有隨時死於非命的覺悟!」
  涼風有點不明所以,就算是看在母親和跡部的面子上她也不能做到見死不救,未免事態擴大,她用眼神示意躲在牆後的手塚隨機配合,自己則慢慢走過來:「我想你們認錯人了……我只是和小姐妹約好在這裡。」
  「我們有照片的,你以為賴得掉嗎?」另一個混混叫囂。
  雞冠頭走近,加上高豎的頭髮整整比涼風還要高出一個頭,隨著他的靠近一陣熏人的酒氣撲來,涼風不由皺眉退了一小步,惹得雞冠頭大樂,低頭在她右頸側曖昧地嗅了嗅,然後自以為很性感地湊在她耳邊說:「本來我們是想能整到你男人就行了,可是,見到你……我們改變主意了……」說罷一陣奸笑。
  一看就是不成氣候的小混混,看了一眼被小刀抵住喉嚨花容失色的栗原,涼風決定姑且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請問,你們說的『我的男人』是誰?」
  「MD!敢糊弄老子?」雞冠頭掏出一張照片,舉到涼風面前,「你敢說這不是你?嗯?」藉著月光仔細看,照片顯然是偷拍的,角度是從一家餐廳窗外向內,雖然不夠清楚,但依然可以辨認出是前些天和亞久津還有優紀阿姨一塊兒吃飯的情景。
  看到涼風愣住,雞冠頭又得意起來,「哼,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這下可要被我們抓住把柄了!」說著一把奪過涼風的手提包,翻出手機,遞到她面前。
  「快,哪個是他的電話?給我撥通!」
  涼風斜眼,「他?」
  「對!他!」
  這麼晚了絕對不能讓優紀阿姨擔心,她想了想,非常合作地撥號,然後遞給雞冠頭。
  雞冠頭一臉得意,憋足了一口氣,在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喂涼風本大爺告訴你你最好是有事」的一刻「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囂張無比,「亞久津這下你要失望了啊,我可不是你的親親涼風,哈哈哈哈哈……呃……嗯?呃,不,不是……那個,我不是……哈,嗯,對,是是,說的是,哈,那個,對不起,我打錯了,對不起……」
  兩個手下聽到這樣的話顯然非常意外於是稍微往前湊了下,然而就在那一剎那,涼風一把拿住混混握刀的手,反手一擰刀子就落到了自己手裡。手塚看準時機,突然的出手讓對方措手不及,順手一個漂亮的過肩摔,黃毛成功砸到同伴與雞冠頭身上,然後手塚毫不遲疑地跨坐上去,掏出手銬。
  解決了,月光下,涼風一雙美目隱隱含笑。
  不用說,相信雞冠頭在用那樣的笑聲騷擾了正在補眠的跡部後一定會被削得很慘。跡部大少爺發起怒來,豈會鎮不住區區一個小混混?
  鎮定地從雞冠頭身下抽出手機,卻突然感到背後有勁風襲來,本能向旁邊一偏,同時肩膀一斜一撤,雖說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涼風仍然感到右邊肩膀劇烈一痛。
  在手塚的幫助下努力撐起上身,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撲到那三人身邊,一邊藉著微弱的月光拚命辨認一邊狂喊:「涼風!涼風!你沒事吧?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涼風略略翻了個白眼,「阿仁,我在這裡。」

  第三十三章 滄海一粟

  在亞久津的怒目而視和手塚的零度射線掃視下,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涼風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最近的醫院,然後跟隨護士小姐去拍X片。
  不久,涼風走出來,坐在亞久津身邊。「怎麼樣?」亞久津問。
  「還要等結果,不過沒有大礙,你忘了我也算半個醫生。」可以感覺到他強悍外表下的輕微無措,涼風微微笑了笑,「說起來仁你怎麼會去那裡的?」
  「以前的小兄弟遇到點麻煩,不過我會處理的。」亞久津輕描淡寫的說。
  這次的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亞久津心裡清楚。高中畢業後他的確在街區混跡過一段時間,因為面目囂張人高馬大,再加上身手非凡又講義氣,手下很快聚集了一票忠心耿耿的弟兄。後來覺得整日游手好閒不務正業也沒多大意思,尤其是母親想要平淡安定的生活不忍心她擔驚受怕,他也算金盆洗手去了車行工作。今天被帶走的幾個關係不錯的弟兄大多是安分守己的性格,量他們也沒膽量和極心會作對,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想讓他出山加入極心會,而且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開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
  「吶吶,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啊,現在你身邊就坐著一個警察,」涼風一副大姐大的樣子拍拍亞久津的肩膀,「你要是敢讓優紀姑姑擔心,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不要命令我!」亞久津大吼:「女人一個個都這麼囉嗦!」
  被他的獅子吼嚇得突然驚醒的栗原揉揉酸痛的脖子,大小姐滿臉受不了的表情:「你這個野蠻人想幹嘛?吵什麼吵?沒看見別人在睡覺嗎?」
  「死女人,還不都是因為你?!」火力掉轉,栗原被他的咆哮嚇得直往後縮。
  「算了,仁,」涼風連忙拉住,「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還幫她說話?!」剛才聽到栗原佑京的名字他就憋火,亞久津氣糊塗了,也不管話妥不妥當,「十五年前你替他人做嫁賣了一個腎,如今她是千金大小姐,是跡部財閥的未來少夫人,你算什麼?」
  「那是她自願的,」一聽這話栗原臉色頓時青白交加,「表姐要是願意認祖歸宗,我可以把繼承權分給她一半,跡部家的少夫人,她想要的話我也可以讓給她。」
  分?讓?
  涼風不由得冷笑,看來栗原夫人教女無方,過了十幾年栗原小姐的智商還是沒有多大長進,世家小姐的驕縱氣,習慣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擺出施捨憐憫的姿態。
  「謝謝你的好意,那些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涼風眼底湧起涼薄的笑意,冷諷的氣息,頓一下,揚起優雅唇線,「就算我要搶,你也不是對手。」
  「你……」栗原被噎的說不出話,目光落在她身後,露出些微驚恐無措的神情來。
  涼風剛要說話,突然感覺背後一寒,回過頭,跡部臉色陰沉地走過來,額頭亮晶晶,顯然是一路趕來導致形象並不十分清爽華麗,不過這絲毫無損大少爺的氣勢。
  測眸有依稀的餘光在那語出驚人的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跡部攬過未婚妻的肩頭扯開嘴角,眼底卻殊無笑意:「你的司機在醫院門口,本大爺先送你出去。」
  雖然各自緋聞纏身,訂婚之後面對記者的攝影鏡頭他與漂亮的未婚妻盡忠職守十指緊扣作足此情不渝狀,私下裡卻鮮少有如此溫柔的舉動,分明在對她微笑,栗原卻莫名的對那個笑容望而生畏起來。她扁扁嘴,決定這個時候還是少說為妙。
  跡部送栗原出去後,接了優紀電話的亞久津也被涼風勸著離開了,這時手塚拿著報告回來,神情比早先輕鬆:「沒傷到骨頭,休養幾天就好。」
  兩人拿著醫生處方一同去藥房取了些治療外傷的噴劑和藥片,並肩從醫院走出來時正好遇到了回轉的跡部。跡部抿緊的嘴角抬了抬,眼底的淚痣在暗昧光影裡若隱若現:「要回家的話我們順路。」
  公寓的套房跡部景吾一直沒有退掉,雖然因為工作的關係只偶爾才會回來住兩天。
  手塚國光透過冰涼的鏡片投過來探究的視線,素來冷靜沉穩的性格讓他沒有多說什麼,只將藥袋放到她手裡,用富於清冷氣息的磁性聲音淡淡囑咐道:「別忘了吃藥,早些休息。」
  二十分鐘後,跡部載著涼風回到公寓。
  客廳的燈光照亮一室明媚,配合時令新換的淺綠色系布藝沙發套春意盎然,柔軟觸感立刻讓人陷落。事實上作為鄰居至今,這還是第一次正式拜訪。跡部噙著饒有興致的笑容環視秉承她一貫潔淨素雅風格的傢俱陳設,看似簡約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卻於細節處無不精緻,堪稱優雅甚至不乏享樂主義的生活品味。
  「冰箱裡沒什麼水果,只有這個。」
  涼風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洗乾淨的櫻桃,用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盛著,亮閃閃的掛著水,果色鮮亮,顆顆飽滿潤澤的誘人。
  跡部懶懶的靠坐在沙發裡,雙腿交疊,左手指尖優雅扣起抵住了額頭,微卷的灰紫色碎發散落下來,將眼角的淚痣裝點得妖冶而魅惑,側了眸看她,囂張狂放的視線掃過來,富於凌厲的壓迫感。
  「有話就說。」揀了兩顆櫻桃丟進嘴裡,涼風知道今天跑不掉。
  「涼風,中國有句話叫禍從口出,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如果是意氣用事的蠢話,搞不好本大爺哪天改主意了,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薄薄的嘴唇抿著輕笑,跡部眼內是似熾似冷的警告。
  「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只是在陳述事實。」直面他軍刀似的犀利眼神,她自有不動聲色的驕傲:「若是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原來你這麼有自信,」跡部細細打量她秀致如畫的容顏,驀地,細語如喃:「也許可以試試。」
  什麼?!
  因為驚訝而略微僵硬的神色凝固在秀麗眉眼,她的骨節泛白,良久才出聲:「恕我直言,對你來說,一個易於控制的花瓶是擇偶的最佳標準。」抬了眸淡定如初,「金錢和權力的遊戲,我興致寥寥。」
  說的還真直接。
  「是這樣嗎?那麼我們可以加點料,你感興趣的,比如……飛影?」
  涼風的肩膀觸電般一顫。
  「日本警察引以為傲的神探臥底飛影是怎麼死的?C5特警的王牌『忍』是怎麼死的?甚至,你的養父理查德又是怎麼死的?是什麼讓黑道大佬和警界高層保持驚人一致的口徑,對十五年前的隱秘閉口不言諱莫如深?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跡部景吾志在必得,「別告訴本大爺你回日本就是為了匡扶正義,啊恩?」
  這女子骨子裡絕非恭順良善,自負、狂妄、無畏,完全可以說是另一種方式的目中無人。有頭腦,也有野心,這類人天生就是光鮮亮麗的存在,注定不會甘於平凡,若觸及逆鱗,必以十倍代價奉還。如果說手塚國光的正直冷靜可以為她提供一泊寧靜港灣避免被捲入風雨飄搖,那麼熱衷於探險的跡部景吾則完全會是另一番景象。
  相似的氣息,不可捉摸的少少靈光底下能爆發出怎樣的光彩,會呈現出何種風情,他倒是很期待。
  當有很多種手段可以達到目的時,精明的商人總是試圖投入最小的成本獲取最豐厚的回報,或者,還能夠增加過程的樂趣性。
  「經過律師團確認,栗原重工的創始人,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在遺囑裡恢復了你母親的繼承權。保守估計你的身價可以達到……」跡部翻開手機查詢紐約證交所最新股價,迷人的嘴角華麗上揚,「92億美元。」
  「涼風小姐,這是恭維。」
  她唯有沉默。
  想要找出真相,想要為父報仇,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的。對於那些動不了的人,除了國安五課課長這個不上不下的身份,她可以仰仗的籌碼,實在太少。
  川島楓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證。
  「為什麼你願意幫我?」她問。
  「本大爺也是無利不起早,一旦Game Over,你名下所有栗原重工的股份都會被跡部財閥收入囊中。」跡部並不諱言。
  相對於腦袋空空的女人,毫不拖泥帶水的風格,各取所需的合作夥伴,他比較喜歡這一種。
  「當然,凡事都有代價。你要付出的,也許是平靜自由的生活,也許是……」他頓一下,喟然歎聲,「尚未萌芽的愛情。」
  敏銳的Insight,不僅僅適用於網球。
  當事雙方都不甚明瞭的朦朧情愫,他卻可以不痛不癢的點出來。
  真是厲害。
  做了這一行就沒奢望能過普通人的生活,名譽、金錢、地位,不在乎的東西怎能傷她分毫,唯一欠不起的,就是人情。
  她並沒有自戀到認為兩個人情深不渝白首偕老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但是偶爾的,心底,竟然也會有無限接近的感覺冉冉升起。
  彷彿一樹桂花搖搖曳曳映在牆上一般的,不染塵埃,淡而雋永,才格外珍惜。
  「本大爺從不自詡正義,也不喜強人所難,只做有利可圖的事情,而且,不介意採用卑鄙的手段,」跡部景吾笑容放肆悠然起身,「在婚禮舉行之前,這個邀約都是有效的。你好好考慮。」
  涼風笑了笑,彷彿兩三朵素色的小花落了下來。
  滄海中的一滴水,還能維持自身形態嗎?

  第三十四章 一時興起

  第二天傍晚當手塚推開門時,原本熱鬧得快掀房頂的警員餐廳一下靜得連一隻蒼蠅撞牆自殺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乾拿出本子準備好,「手塚,昨晚和涼風去紅燈區任務執行情況怎樣?」
  「嗯,還行。」繼續吃飯。
  「……情況……如何?」
  「?……有驚無險。」繼續吃飯。
  「……好。」乾看看邊上的五課眾人:你們從涼風嘴裡撬吧,部長是沒指望的。
  五課眾人白眼丟回去:就是白天什麼都沒挖出來才指望你,說的輕巧!你去撬!
  失望的大家又轉移開注意力各自聊天,餐廳恢復掀房頂狀態。
  乾翻翻筆記本,突然抬頭問手塚,「涼風真世基本資料篇還缺一個DATA,手塚你知道涼風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嗎?」
  「……」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手塚想了想,不過昨晚聞到她身上好像是有一股晚香玉的味道……
  乾轉而向其他人求證,眾人面面相覷。
  「不知道,那瓶香水是在她桌上見過,瓶子很漂亮,不過好像沒見她噴?菊丸,你見過嗎?」總務部大石問。
  「我都和大石一起的啊,大石都沒看過,我怎麼會看的到。」
  「侑士你覺得涼風身上有香水味嗎?」
  「幹嘛問我,我沒事幹湊她跟前聞麼……」
  「涼風課長有時候的確拖到最後一個走,可能那時候才噴吧。」
  「可是長期用的話身上總會有味道吧?」
  「沒感覺,難道是太淡了?」
  「下次把她那香水拿出來聞聞,看是什麼香型的。」
  「涼風醬用的一定是很厲害的東西!」
  「恩恩,肯定是因為品質太好所以雖然我們聞著但是聞不出來。」
  「無形之香嗎?」
  「好高的境界∼」
  正當大家熱烈地八卦著涼風香水的時候,餐廳廣播裡傳來各課小組管理官晚上七點半到會議室開會的通知。手塚覺得餐廳太鬧,而且也想早點瞭解出了什麼事情,便早早前往會議室。涼風應該在那裡吧,開會內容應該和廳長把她叫去有關。
  走到會議室門口,手塚透過門上的窗戶看到涼風果然在,似乎趴著正睡覺。這些天看她似乎睡眠不足的樣子,的確相當辛苦,手塚這樣想。輕輕推門進屋,手塚走到涼風邊上,嗯,果然在睡。
  手塚靜靜站在一邊左右看看,有點無聊。
  手塚自認不是多事的人,但是餐廳裡大家對涼風香水問題的討論浮上腦海,在現在房間裡只有他和涼風兩個人,涼風又是睡覺中這個絕佳的形勢下,手塚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膨脹起來……
  聞一下?
  手塚確認窗外門外都沒人以後,湊近涼風,聞聞,嗯,好像沒什麼味道的樣子。難道昨天是錯覺?
  再近點?
  手塚屏住呼吸,彎下腰,小心翼翼拉近距離,近了點,又近了點,已經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涼風的睫毛隨著呼吸起伏。頭回作賊一樣幹這種無聊事的手塚心怦怦直跳,好不容易覺得夠近,手塚的鼻子停在涼風耳後的地方,微微吸一口氣。
  「恩……」
  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下瞬移到窗戶前的手塚抱胸看風景裝沒事人。
  「呼……恩?」醒來的涼風揉揉眼睛揉揉鼻子,看到手塚直挺挺立在跟前,「手塚你來啦,唔,還很早麼。」
  「啊……」手塚只覺心臟猛跳冷汗直冒,眼睛通過窗戶玻璃反光看到涼風的反應,啊,大概是被自己的頭髮絲搔到覺得癢才醒的,真是太大意了……
  涼風伸個懶腰,也站到手塚邊上,手塚一下繃起身子。見手塚死死盯著窗外,涼風不禁也往窗外看。這面窗戶外是圍牆,晚上根本黑糊糊一片。
  手塚他不是近視眼麼他夜視能力好嗎又不是貓咯難道是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涼風奇怪。
  「手塚你在看什麼啊?」涼風忍不住問。
  「呃,沒什麼。」編不出瞎話還是說實話好。
  「對了涼風,開會內容是什麼?」實話說不下去那就轉移話題。手塚借轉移話題轉身離開窗口離開涼風。
  涼風覺得手塚實在不對勁,眼神亂飄,有點……不敢看自己?涼風第一反應是她不在的時候那些在自己這裡無功而返的八卦傢伙肯定又惹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正打算問手塚,門外傳來說話聲,來開會的警員們陸續到達,涼風只有作罷,手塚松氣。
  開會的內容,首先是各個課匯報一下最近的工作情況,互通有無協調配合,然後是關於即將舉行的東京電影節安保工作部署,清水廳長三令五申,為了維護和提升東京國際大都市的形象,從開幕式到閉幕式,務必做到萬無一失。五課被分配的任務是負責電影節期間數位特邀貴賓的人身安全,整個會議讓涼風非常鬱悶的是,通常自己和手塚都是挨著坐,這回手塚卻好像故意躲著自己似的坐得老遠,散會之後就匆匆離去,連個招呼也不打。
  「那個……涼風。」幸村檢察官貌似一直在不遠處呆著。
  涼風回頭。
  「你是不是想知道手塚不太正常的原因?」
  「你知道?!」
  「啊……」幸村有點為難的說,「不過先請你相信我不是有意,真的只是恰好看到的。」
  涼風一挑眉,點頭。
  「嗯,另外,我拍這個東西,也只是出於條件反射,請你事後不要太追究。」幸村笑著翻開手機遞過去。涼風接過手機一看,哈——!這是什麼鬼東西啊!
  屏幕上的這張照片,手塚背對鏡頭,正彎腰把腦袋湊到趴在桌上的自己臉上,呃,不知道在做什麼==
  涼風的驚訝之聲立刻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她來不及把手機關上就被菊丸搶去,菊丸一蹦老遠招呼一堆人一起看,然後是意料之中的一長串「啊啊啊啊」「咦咦咦咦」「誒誒誒誒」「哦哦哦哦」。
  被搞暈頭的涼風管不得是不是被幸村坑了或者還有多少人會看到這張照片,一路向五課辦公室殺去……
  手塚正在辦公桌上寫日記(自己實在有必要好好反省……),突然被一陣捶門聲嚇得不輕。唉,人果然不能做虧心事,祖父,我錯了。
  手塚應過一聲,收好日記本,走到門邊,深呼吸一下,打開門,一腳踩進來的涼風狠狠把手塚往裡一推,摔上房門,戳著手塚質問:「手塚國光你老實交代!你幹了什麼!」
  手塚傻,不會吧,她怎麼會知道,誰告訴她的,當時看過門外窗外都沒人啊,總不至於是鬼吧……
  手塚正胡思亂想著,涼風看他一副心裡有鬼的模樣,更是氣得咬牙。
  涼風強壓怒氣,找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好好好,我就想知道,你當時在幹什麼?」
  手塚知道自己不會編瞎話,但是說實話實在太丟臉(←你也知道那事丟臉哦-v-),而且當時因為太緊張,根本沒聞出涼風身上什麼香水味道(←好了你不要糾結了……)。
  「嗯,你覺得我在幹什麼?」手塚情急之下採取反問這個折中路線。
  涼風抽——手塚你變精明了是怎地?難道要我說懷疑你偷親我!
  「咳,行,我們一步一步來,你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恩?」
  手塚無奈點點頭。
  「你是不是趁我睡覺的時候對我幹了什麼?」
  ……點頭。
  「你、是不是把臉湊到距離我的臉很近的地方?」
  ……點頭。
  「你……你、你是不是把你臉上某個部位貼到我臉上某個部位?」
  ……唔,鼻子是我臉上的沒錯,可涼風的耳朵後面……耳朵後面不算臉上吧?而且,我好像沒貼上去。
  涼風見手塚一副覺得不是很好界定的表情,再問:「那麼是你臉上的某部位沒錯?」
  點頭。
  「不是我臉上的部位?」
  點頭。
  恩恩,看來不是親嘴。
  「是其他部位咯?」
  點頭點頭。
  「貼上去了?」
  手塚歪歪頭,「應該沒。」
  涼風被一種松氣但是依舊一股什麼東西悶堵在心口的矛盾感覺折騰著——手塚他可能真的只是由於某個天然呆的原因所以做出這種看起來像是……
  「後來你醒了。」結果手塚的這句補充說明又把涼風重新擊倒……
  涼風掙扎著振作起來,剛想繼續「審問」,手塚抬手止住,非常誠懇的說:「涼風,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涼風一噎,手塚極少求人,他開口求的話,自己根本沒法拒絕吧如果他的理由不是沒道理……
  「我對你做出那件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但是,請你相信,我沒有惡意。所以,能不能請你不要再追問。」
  「我無緣無故被你恩、恩,難道沒有權力知道你的動機嗎?」
  「真的只是一時興起……」
  「一時興起!你居然說一時興起!你你你!」你見色起意一時興起就湊上來要親我一口嗎而且就算一時興起親的不是嘴也是臉吧你居然都不親難道你親的我下巴不成!
  涼風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鬱悶的不行,手塚見涼風這樣越發內疚,原想扶著她的肩膀安慰一下突然想到她剛傷了肩,於是非常有損氣勢地徘徊猶豫了下,最後只好落在她頭上,胡亂揉揉她順滑柔軟的黑髮以掩飾。涼風剛要甩開,只聽得「卡嚓砰」幾聲巨響,門開了,一堆偷聽的人摔進屋……

  第三十五章 夜色流離

  下弦月經理室,極心會的人正忙碌的做著準備。
  「我說你們……趕快去拿一台不能上網的新電腦來,用這裡的電腦,如果有什麼病毒之類的就麻煩了。」三浦修介捂著腦袋痛苦地歎道。速水馬上就回來,面對這個毒舌又完美主義的大老闆,他可不想有任何耽擱或者失誤。
  「那個,三浦大哥,這個密碼,解不開啊。」
  「什、什麼?!之前不是已經檢查過OK了嗎?」
  「光盤的密碼的確已經解開了,但裡面的文件夾啊文件啊,好像還有幾重加密,而且沒辦法用破解軟件的!」
  「我faint,你們之前都幹嘛去了?!」三浦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正面臨著空前的大危機。
  速水聽完三浦戰戰兢兢的報告,並沒有特別不滿或要發怒的表情,這讓三浦稍稍鬆了口氣。
  「其實我也一直在考慮,並不應該存在這種東西,或許完全就是一場騙局,但目的是什麼?」
  「呃,騙局?難道真的是想通過我們打開光盤而竊取什麼資料?」
  「如果是這樣,也就不必重重加密了。倒是更有可能,通過這個傳聞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然後引得道上的朋友集體火拚呢,呵呵……」
  三浦抬頭看著似笑非笑的速水,有些不可置信地問:「意思是說,是警察……?」
  「這種可能性的確是有的。」速水狠狠地摁滅手中的煙,「但我並沒有得到這個消息,所以要不就是極高層的秘密行動,要不然就是這件事連條子們也都不知情。」
  「如果大家都不知情,這又會是誰的惡作劇呢?」
  「哼,說得好,我看就是個惡作劇。柿木組老頭交上來的那個東西,暫時先保管好,等我們想好處理方法再說。告訴兄弟們,這幾天辛苦大家了,每人去領點零花錢玩玩。」速水起身擺擺手,走出了房間。
  酒吧裡漂亮女人不少,但能挑起速水耀司「狩獵」慾望的人暫時沒有。慵懶的背靠吧檯而坐,他一邊喝酒一邊掃視全場,對美女送來的秋波回報以挑逗眼神,卻遲遲未有再進一步行動。
  他在等人,而且他相信對方絕對會來。
  眼角餘光抓住一抹明艷火紅,他挑起勝利的微笑側轉身體看了一眼剛剛到場的女子:她穿了一襲低胸晚裝,整個雪白的後背只有頸部極細的一條繫帶,貼身設計勾勒玲瓏曲線,胸前浮凸的兩點擺明了就衝著勾引男人慾望而來。
  速水耀司笑了笑,起身離開高腳凳,晃著威士忌酒杯走到美女面前。
  「知道Casablanca嗎?」不給對方發表意見或表示驚訝的時間,他繼續說道:「世界上有那麼多城市,城市裡有那麼多的酒吧,她卻走進了我這一間。」低沉磁性的嗓音,讓這一句電影對白變成真正的調情。
  「這果然是你的酒吧?」栗原佑京看著他的側面,眼神迷離。
  他挑起嘴角,「算是吧,我借用它向Crystal小姐做最真誠的告白,今晚,也許是命運安排。」
  「命運,我相信這玩意的話才叫他媽的活見鬼。」她像是說給自己聽,轉頭吩咐酒保調製一杯馬丁尼,沖速水嫵媚一笑,不似長期混跡風月場的人,竟有幾分羞澀:「不過,你會約我,我真的很意外。」
  速水在栗原身邊坐下,朝她那一側傾靠過去,從背影看仿若兩人正在親密耳語。
  「You are the prettiest one here.」他能說一口漂亮的英式英語,不似大多數日本人屢屢被人詬病的發音。「我只對最美麗的女人感興趣。」細語呢喃,他的聲音比酒精醉人。
  她舉著酒杯,從杯緣觀察身旁的他。斯文儒雅的外形本該成為正人君子形象的典範,卻在眉梢眼底勾起的嘴角處帶著一絲絲頹廢的性感,他的魅惑有些讓人透不過氣。
  「為什麼突然找我來?」她問。
  「哦,我聽說栗原小姐婚期已近,下弦月從此少了Crystal,有些感慨罷了。」速水伸手自她空了的酒杯拿走青橄欖,放到嘴邊。舌尖靈巧捲入青色果實,令人不由浮想聯翩他的接吻技術是否也到了爐火純青地步。
  她笑逐顏開,「我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有。」速水示意酒保再送上兩杯馬丁尼,這才靠近美女耳語:「據我所知,世家小姐們對未婚夫,通常會有兩種感覺,仰慕或厭惡。」抬起手輕握她耳邊垂落的一髫秀髮,在手中翻來覆去把玩,「我希望你對跡部景吾的感情厭惡多於仰慕,那意味著今晚我的贏面比較大。」
  「如果恰恰相反呢?」她嘴裡和他唱著反調,對他的蓄意接近卻未表露絲毫不悅。
  「是那樣啊,」似有若無輕輕一歎,誘人繳械投降的聲音從她耳廓撫過,「那麼我會讓你徹底改變之前的想法。」
  夜色流離失所,紙醉金迷的不夜城,慾望在城市上空橫行無忌。
  繁華都市另一端,警視廳許多樓層依然燈火通明,顯然此時還有人在加班工作。忍足離開前「安慰」著涼風,「哎呀涼風,不就是被親一口麼,又不是被啃一口會少塊肉。」
  「大不了我們部長讓你親回來就是了嘛,對不對啊部長?」菊丸笑嘻嘻擠眉弄眼的。
  「親回來,親回來……」走廊裡有人瞎起哄。
  看來這幫人真是活得太久無聊至極,得找些事情做做打發時間打發青春打發生命。手塚冷氣全開,鏡片在燈光下噌噌反光:「青學的,全體繞警視廳50圈!」
  一群人頃刻間做鳥獸散,手塚回頭,但見一襲黑衣如夜的女子已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打開了Laptop查看案情報告,簡單的白瓷杯握在左手,黑咖啡獨特而濃郁的香氣讓手塚微微皺了眉,她今天又打算加班麼?
  對九鬼貴一的調查終於有了階段性的進展。
  這次遇上的最有可能是政敵雇兇殺人案件,懷疑對象的範圍不是很廣,不過根據九鬼死前幾天的通話記錄,目前只能追查到秋葉原的幾台公用電話,調查了周圍可能看到使用者的人,但是因為每天經過的人太多,所以也沒有什麼突破性的線索。
  比起關於兇手的線索,更值得注意的是,死去的石川議員,事實上最近經常出入一家醫院,而且都是半夜之後才過去,在裡面總要待上兩三個小時的樣子。
  從這根線上,說不定會扯出什麼不得了的內幕。
  手塚自認也是工作狂的類型,或者他骨子裡也有些大男子主義,但是客觀的說,一個女孩子,日以繼夜的確太過拚命了。他走過去:「明天我們去那家醫院調查,今天早點回去吧。」
  「唔,你先走吧,我還有點資料要看。」涼風抿一口咖啡沒有抬頭,手指輕點登錄到CIA的案卷數據庫。
  手塚繞過辦公桌,掃一眼從屏幕上跳出的滿屏數據,精準捕捉到幾個關鍵詞,他推了推鏡片:「編部碼頭前車之鑒,我覺得速水頂風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可你別忘了那批軍火只有一小部分是屬於極心會的,速水耀司這個人擅長虛晃一槍,用別的東西來分散警方的注意力。」涼風蹙了蹙眉梢,「黑道有句名言叫沒有武器就無法生存,奇貨可居才會一本萬利,他沒道理讓別人撈了油水。」
  「你好像很瞭解他,」手塚追問:「警方的幾次行動嚴查海關,基本卡死了走私這條路,他休養一陣子也是可能的。」
  涼風苦笑著搖搖頭:「他不是這種人。」
  「三年前CIA不是也曾逼他到南美洲那種地方避難?」手塚脫口而出才發覺失言,再想收回已成難收覆水,一直低著頭的涼風驀地抬起頭來看他。
  極為漂亮的一雙眼睛,夜裡的燈火將墨綠色氤深,浮起的光點彷彿千年碧潭下燃燒的燈,此時此刻竟然也有轉瞬即逝的疼痛,快的恍似錯覺,但是手塚知道,那疼痛真真切切存在。
  他想岔開話題,卻被涼風的聲音打斷:「手塚,你知道那件事情的。」肯定語氣,不動聲色。
  見手塚沉默點頭,涼風盯著他的眼睛一錯不錯:「我一直認為那件事情是他策劃的,我會找到證據。」
  手塚不自覺的靠近到她身邊,覆蓋上她的右手,輕輕地說:「我會幫你。」
  三年來她都是孤軍奮戰功敗垂成,有些話不知道能夠說給誰聽,就像左手貪戀咖啡餘溫那樣堅定而不知所措。感覺到身邊的人手心微微的跳動,她的眼睛那麼明亮的,彷彿世界末日的星星,翻捲起清澈的柔軟神色,微微的慌亂,她說:「謝謝你。」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2

  第三十六章 情敵來襲

  涼風和手塚來到那家綜合醫院,準備親自調查。問過了醫生和護士,但是居然沒有人知道石川來訪的詳情。
  「夜班的值班護士是固定的嗎?」
  「不,是輪崗的。」
  「那麼,議員遇害當天值班的是?」
  「請稍等……啊,在這裡,叫作『芝紗織』的實習護士。」
  「實習護士?」涼風皺了皺眉頭,「只有她一個人?這是正常的狀況嗎?」
  「事實上,是兩隻人一起的,但是那個護士當天身體不適,所以……」
  「還真是自由輕鬆的醫院呢。」
  「讓、讓您見笑了。」
  「請問這個芝護士,她人在哪裡?」
  「這……」幾個人面面相覷,吞吞吐吐地說,「事實上,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什麼?!」涼風強忍住想跳起來罵人的衝動,「這種事情,怎麼不向警方反映?!」
  「因、因為,其實她是通過石川議員介紹來的……」
  「那樣就更應該報告了不是嗎!」涼風向手塚打了個做筆錄的手勢,「要把你們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說出來,明白嗎?」
  感覺到自己抓住了一條大魚的尾巴,她的心情有些激動。
  當務之急,就是查明石川特地來見的到底是誰。在翻過所有單人病房的名冊之後,有三個人引起了涼風的注意。
  第一個叫作赤澤吉郎,大企業SR會社的社長,因為盲腸手術最近住院中。如果石川是來見他,也許會牽扯到什麼賄賂問題。
  第二個人是丹羽秀一,一家受眾非常廣泛的報紙的總編輯。入院的原因是胃穿孔。和他談的話,不知道是誰抓住了誰的什麼把柄吧。
  還有第三個人。由於左腿骨折而住院治療,已經於前幾日康復出院的女孩。
  龍川櫻乃。
  乍看之下只是個平凡的女孩而已,但是涼風卻覺得自己很久很久之前,曾經在哪裡看到過這個名字……也許是類似的名字……龍川、櫻乃?
  她把這三個名字都輸入了掌上記事本,準備好好地研究一下。
  兩個人在醫院餐廳隨便解決了午飯,出了醫院大門手塚抬腕看表,催促道:「一點半的飛機,我們得抓緊了。」
  「什麼?」涼風沒明白過來。
  「希爾頓小姐提早兩天過來,你不知道嗎?」手塚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涼風一拍腦袋,她還真是忙昏頭了怎麼忘了這位大小姐。
  有派對女王之稱的帕麗斯•惠特妮•希爾頓,著名希爾頓酒店集團的繼承人,紐約上流社交圈的出了名的金髮尤物,除了腰纏萬貫還兼具熱辣性感,她的一舉一動都成為媒體競相追逐的焦點,因其作風出位大膽,緋聞不斷,從而飽受爭議。
  東京國際電影節首次在五月舉辦,為了賺足噱頭,主辦方不惜血本請來數位神秘大牌助陣,帕裡斯就是其中之一。作為電影節的特邀頒獎嘉賓,雖然帕裡斯有私人保鏢,主辦方仍然不敢怠慢,警視廳受到委託在電影節期間將她作為特別保護對象,本來行程配合電影節開幕宣傳造勢是定在兩天後的班機,昨晚突然收到通知,說是提前到今天。
  成田機場,人海茫茫,北飄的晚櫻簌簌的碎在VIP甬道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多少離別與重逢,送別與等待隨時隨地上演最高(河蟹)潮。這是全球最繁忙的機場之一,來自世界各地的乘客為城市注入新鮮活力。此刻涼風和手塚正站在等候接機的人群裡,耳邊迴響著航班順利降落的消息。
  手塚國光僅身著淺紫色棉質襯衣,下身一條黑色長褲,偏偏就穿出了卓爾不群的味道。他身材修長,身高一百八十三公分,涼風白衣勝雪眉眼清麗,玲瓏身段包裹在紀梵希新款春裝裡,即使是款款立在俊秀如手塚身側,依舊是不落凡俗的存在著,俊男美女的組合走到哪裡都是吸引眼球的存在,人世間很難再找到這般養眼的畫面。
  當被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的帕裡斯•希爾頓拉著行李箱出現,隔了老遠她就發現很多人都在向他們行注目禮,不知是麻木還是遲鈍,兩人均默契一致的選擇目視前方似乎恍然未覺。
  「Syusuke,Kuni還是這副冷冰冰的表情啊。」帕裡斯放慢腳步,和身後同樣拖著行李箱的電影節專屬攝影師耳語道。
  「呵呵,的確很有趣的樣子,Paris你慢慢來,我先過去和手塚打個招呼,」不二周助——載譽歸來的新晉普利策國際報道獎得主,一面回應著她,一面闊步前進揚起手朝那邊揮了揮,燦爛微笑浮現於柔和秀氣臉龐:「手塚,我回來了。」
  手塚上前,面無表情說了一句:「恭喜。」
  「吶吶,手塚你很不夠意思啊,我好歹是第一次獲得普利策大獎,你難道不應該跳草裙舞表示一下?」深知手塚為人嚴謹卻還喜歡時不時捉弄一下,十餘年來一直鍥而不捨的堅持破冰大業但是又十分清楚底限在哪裡從而成功得以存活的奇特生物,素有天才之名的不二周助眉眼彎彎笑的一臉溫良無害。
  聽到這話的手塚瞥了他一眼,其中蘊含的警告意味非常明顯,栗發男子笑容可掬不以為意,視線轉向他旁邊氣質出眾的麗人,瞇起眼笑的益發開心:「這位小姐手塚你都不介紹一下嗎?」
  「涼風真世,五課課長。」一貫惜字如金。
  「原來你就是涼風課長啊,真是美麗與智慧並重的傑出女性,」不二無比純良的歪了歪頭,和她握手,「調(河蟹)教屬下是很辛苦的,我們部長給你添麻煩了吧。」
  數道黑線滑下,手塚看了看大開眼界表情的涼風,不由得頭痛不二整人的習性還真是隨時發作,正打算開尊口尋回昔日青學帝王的威嚴,「Kuni……」伴隨著女子甜膩嬌媚的呼喚,手塚被嚇得一愣,下意識向後退一步,而對方顯然早料到他的這種反應,駕輕就熟地一撲,一把摟住他脖子,帕裡斯美女踮起腳尖落落大方的送上香吻。
  手塚本想推開,卻發現他的手只要一動就會碰上帕裡斯豐滿的胸脯,只得尷尬的立著等待美女表現完她的熱情似火。前後不過兩秒,手塚左邊臉頰就出一枚精緻小巧的唇印,涼風挑眉,打量了一下眼前兩人的造型,決定沒有寒暄客套的必要,她很有派的伸出手去,「希爾頓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啊是Miss Mayo,」帕裡斯彷彿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變得很是乖巧的樣子。
  「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單音,涼風睥睨的看著她。
  「我、我可沒有再無證駕駛。」
  「嗯?」
  「……」
  不二周助笑的眼睛都快沒了,雖然這畫面不是一般的有趣,但出於職業敏感他還是發現了蠢蠢欲動朝這裡靠攏的狗仔記者,貌似數量還不少,只得出言提醒:「先上車再說吧,等下恐怕就走不了了。」
  東京希爾頓酒店一早就派了司機過來,待四人上了在機場外守候已久的黑色瑪拉莎蒂,帕裡斯偷偷覷了下坐在前排副駕駛的涼風,好像沒有什麼表示,於是放心微微吐口氣,轉過頭朝手塚極是嫵媚的眨眨眼:「我可是特地提早兩天過來準備在東京好好遊覽一番,Kuni可要盡地主之誼當我的導遊哦。」
  「你不是有司機嗎?」手塚不解。
  「他們怎麼比得上你這個土生土長的東京人啊?」巧笑倩兮地攬著他的胳膊撒嬌道:「就是因為相信東京警視廳的能力,我這次連保鏢都沒帶哦。」
  嚴格來說這的確是他們的工作沒錯,手塚試探性的開口:「那個,涼風……」
  「去吧,」涼風笑容滿面的回頭,不二眼尖的發現她的拳頭微乎其微的握了握,「記得陪帕裡斯小姐好、好、玩。」
  話音未落,悅耳鈴聲響起在寬敞車廂,涼風掃一眼來電顯示,微笑著緩慢向後靠到椅背上接聽電話,目光晶瑩閃亮,嘴角邊忽深忽淺的笑意,甚至是嫵媚的:「Hello,Johnny?」
  一直到涼風用溫柔的滴水的聲音結束這通電話,手塚還沒從石化狀態恢復過來。
  約翰尼•德普,被稱作是「同時代最具才華的天才演員」 ,擁有好萊塢最酷最百變的一張臉,世界上最美最性感的萬人迷男人之一。他、他跟涼風,到底是什麼關係?

  第三十七章 月光傾城

  會場的主要光源突然熄滅了,燈光打在中央純白色的小舞台上,人群逐漸圍攏過去。
  手塚坐在角落轉著酒杯,心不在焉。
  然後是像有某種心電感應一般,又或者是那道視線太過明亮銳利,讓人完全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如芒在測。手塚轉過頭,對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心臟就在那個瞬間跳漏了一拍。她緩緩朝這邊走來,闌珊的光火在她肩頭明明滅滅,那雙墨綠色的眼瞳一會兒亮的不像話,一會兒被覆上暗影,猶如海浪般高高低低席捲而來,快要把人淹沒。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攥緊酒杯。
  他們有半個月沒見面了。
  最後她極為輕巧的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座,她和他,面對面,距離近的,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對方每一個細微表情。手塚盯著那張出水芙蓉般的臉孔,和她眼角眉梢流轉的盈然笑意,對面的人似乎沒有出聲招呼他的打算,只是坐在那裡,彎著嘴角,淺笑盈盈。
  約翰尼•德普風頭無兩在東京電影節順利封帝,手塚有想過會在慶功酒會遇見她,半個月來有關德普紅顏知己的傳聞沸沸揚揚,手塚不知道她想怎樣,這種莫名煩躁的感覺,似曾相識,因何而起,原因呼之欲出,手塚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想,儘管他已經非常清楚那個答案。
  涼風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轉,隨即落在他臉側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既好像看見了他,又好像沒看見,又驕傲又戲謔,既然她不開口,手塚也沒有主動搭訕的意思,他冷冷的盯著她。
  涼風似乎對此全不在意,坐在那裡怡然自得。俄而,她揚了揚眉毛,收回視線,四目交投,手塚的心不由得緊了緊,他從未見過如此會傳情達意的一雙眼睛,顧盼生姿,那裡面若隱若現的絲絲嘲弄,還有她唇角勾出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都讓他覺得自己的刻意冷淡看起來更像某種拙劣的掩飾,而對方反而早已洞悉一切。
  台上的司儀開始致辭,大致是祝賀影片取得的巨大成功,舌燦蓮花的稱讚幾位主演的精湛演技,當然終極榮耀還是要留給導演和男女主角。有人開啟了紮著禮花的巨型香檳,金黃透亮的液體順著香檳塔最頂端的酒杯往下流瀉,一時璀璨耀目,流光溢彩。然後呯的一聲,頭頂炸開裝飾花球,五色碎屑打著旋兒紛揚而下,禮樂悠揚流淌,台下人群掌聲如潮。
  女主角因為檔期的原因無法前來,今天,涼風真世是德普的女伴。她一笑起身,向遠處走去。
  手塚盯著她,那女子站在一片霓虹暈彩的光影中,她輕輕轉著酒杯,流轉的笑意恍若杯中紅酒一樣清醇醉人。手塚剛才都沒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紅色的修身緞面禮服,他極少見到有女子能將紅色穿的如此出色妥帖的,那種豐艷飽滿的紅,半點也不顯得輕浮或者媚俗,襯著她白皙瑩潤的膚色,說不出的明麗動人,讓周圍諸多色彩瞬間暗淡無光。
  他看著她駕輕就熟的和周圍人碰杯、寒暄,很適合她,一切都很適合她,燈光、場合、氛圍,燈光下她的微笑無懈可擊,那是真正的八面玲瓏。凝視著眾人矚目視線中的她,手塚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浮動,彷彿哪裡不對勁了。
  接下來是一個舞會,燕尾服迷人的德普帶著他漂亮的女伴領跳了第一支舞。他們的舞步嫻熟而流暢,跳出各種紛繁複雜的花式,他帶著她在舞池裡流轉翩躚,俊男美女,配合無間,麗影投落宛如一對璧人,人群在他們周圍繞成一個圈,為他們鼓掌打拍子。
  一曲終了,掌聲熱烈,更多的人開始尋找舞伴。涼風鬆開德普,忽然轉過頭朝手塚的方向望了一眼,隔那麼遠,手塚還是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個眼神裡閃現的鋒芒,類似於某種挑釁。
  在那個眼光的注視下,手塚起身,朝滿臉期待的帕麗斯伸出手,紳士的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在眾人艷羨和傾歎的目光下,他們跳了一支又一支,身邊的舞伴換了一個又一個,絢麗燈光在周圍流轉光華,光華流轉。到後來手塚覺得頭開始有點暈,以至於他看不清懷中女子的樣貌,唯有那道若有似無如影隨形的視線,穿過影影綽綽的人群,讓他不得不繼續挺直脊背,時刻嚴陣以待。
  不記得是多久以後,那股無形壓力似乎消失了,手塚環視四周,沒有看到那個人影。在下一支舞曲開始前,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離開舞場退到一邊。
  她確實是不在了,手塚再次確認,方纔還歌舞昇平的會場突然間變得空曠起來。他輕輕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往寬闊天台走去,忽然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彷彿所有力氣都在剛才用完了。
  清涼舒爽的夜風撲面而來,讓他覺得舒服很多。
  他走到欄杆前,身後是沉默不語的音樂噴泉,春夏相交醉意微醺的都市夜晚,東京鐵塔點點燈火浮現慵懶繁華,暗藍色天幕盡頭有淅瀝星光,天地一線,似深湖天光割裂塵世,他看著這一切有點出神。
  「Tezuka。」有人低低的喚他,音色玲瓏雅致,幾分靈動的空濛。
  微微吃驚,他沒想到這裡還有其他人。手塚側身,月光下那是一個優雅的側面,他看著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火紅色的裙擺在暗夜裡綻放絢麗花朵,清淺的鳳目有愕然的神色。
  精緻無暇的五官,淺笑如風,飄逸的裙裾掠過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皎白月色下風景極致。手塚默默的欣賞她走過來的樣子,金褐色碎發垂落眼角,遮蔽了充斥了冷靜的狹長鳳眼裡些許迷離的色彩。
  他們互相對視著,沉默的對峙了幾秒,漸漸地,涼風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深,越聚越多,最後從眼睛裡溜了出來,滑到唇邊,綻放成花,她低低的笑出來:「手塚,承認吧,你喜歡我。」
  手塚全身僵住,他不說話。
  涼風走到他身邊,扳過他的臉直視他的眼睛,「你這個大笨蛋,要你承認喜歡我,就這麼難?」
  原來這半個月她就是故意氣他的,手塚的眼中出現微慍,拉下她的手,不悅的轉身,留給她一個冷淡的背影:「我討厭你。」
  涼風在他身後撲哧一聲笑出來,聽著就是那種捂著肚子毫無形象的笑法:「哈哈手塚,你、你這彆扭的個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啊,噗哈哈……哎呦樂死我了……」
  = =+等下輩子吧……
  「討厭就是喜歡。」涼風止住笑,在他耳邊驕傲的宣佈,充滿自信。
  手塚抿緊了唇線,大約是被氣的噎住了。
  涼風微歎口氣,真要跟這個彆扭到極點的人耗下去還不知要耗到幾時,還是自己做一點讓步好了。她抬起臉認真的表情,深深淺淺的月光在眼底流淌,墨綠色的瞳孔在暗夜裡揉碎了星星那麼明亮,「我喜歡你,是我喜歡你,行了吧?」
  她說:「Tezuka,我喜歡你。」
  沉寂。
  這一句話,等了一生還是一世,等了多少紅男綠女,等了幾度秋涼春雨。直到這一天我等到了你。
  手塚慢慢轉過身,抬起眼,目光與她相接。涼風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不對勁……有哪裡不對勁……
  手塚凝視著她,緩緩的吐字,「……可以。」
  隨即唇角抬起,似有若無的淺淺一笑。
  涼風在心中無力的吶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在那雙細長秀麗的眼睛裡讀到了一些慢慢浮出水面的光點,它們散發著……呃,她不願承認的狡黠。
  「你,你……」涼風萌生了落荒而逃的衝動。
  被擺了一道的涼風顯然暫時忘了他們之間終於捅破那層窗戶紙的可喜可賀的事實,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剛才放下身段說喜歡他的時候對方有可能正背對著自己臉上偷笑(?)忍笑(……)暗爽(?),她就感到一陣極度的鬱悶湧上心頭。
  雪膚上紅暈如醉,麗色絕頂,手塚饒有興趣的看著她:「是你喜歡我。」
  「所以呢?」涼風眨了眨眼睛,有話要說,卻瞬間炫亮了雙瞳,唇齒間,手塚輕輕吐納著「那麼如你所願」靠近她的臉。涼風還沒來得及反映,感覺溫熱的唇已經貼合了微微開啟的唇線,手塚圈緊她的腰身,繾綣輾轉攝芳取醇,動作異常柔和而清淺,彷彿一片雪落將下來,他的吻漸次深入,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她逃。那樣溫暖寧定的懷抱,著了火似地溫暖,讓人完全沉溺,不自覺十指相扣,一個天荒地老的姿勢。
  霓紅燈閃爍,白晝了黑夜,戀愛的感覺慢慢在風中綻放。噴泉綻放出如同煙花一樣的水霧,許願池中央的大理石天使的翅膀輕輕張開,卻似乎又微微下垂。
  是先接吻還是先擁抱。戀人們說不知道。

  第三十八章 全城熱戀(1)

  從戀人未滿升級為地下情(?),乾事無鉅細的筆記本裡從未記載過手塚和涼風之間關係發生實質性轉變的轉折點,因此日後這個失誤被某DATA狂人視為奇恥大辱捶胸頓足也不足為奇。
  日復一日,涼風照舊幹練,手塚照舊冷淡。工作照常繼續,案情爭論照舊上演。所以當某一個加班結束的晚上他無意中撞見這兩個人在停車場接吻的時候,眼睛確乎有脫眶而出的危險。他看到手塚伸手替涼風整理有些散亂的鬢髮。然後他們坐進同一輛汽車,一路絕塵而去。
  本著別拿八卦不當DATA的嚴謹作風乾在第二天拐彎抹角地向手塚本人求證。後者表現得出人意料地落落大方。「是的。我們在交往。」乾險些把眼鏡跌個粉碎。他翻閱並分析從前的數據和記錄最後得出結論這兩個人在警視廳裡的相處方式完全沒有任何異常的跡象。他簡直不知道該把他們歸類為天才還是怪物。
  八卦之所以為八卦,便是能長出八條腿迅速掃遍全場。若起初還會懷疑這那兩人的關係不過是空穴來風好事者胡說八道,那麼兩天前,涼風課長通過「手塚部長的女友」這個身份成功取得了網球雜誌記者龍川、不,真名應該是龍崎櫻乃的信任,飛赴英國和正在報道溫網賽事的龍崎秘密接觸,機場惜別一幕——那兩人的言行分明是給這八卦作證麼。
  要知道這消息剛剛走漏,便激起波瀾一片,這世界果然光怪陸離且充斥著不可思議。
  戀愛啊戀愛,原來不是他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還沒有看清開始,已經被出示了結局!
  為了迅速補齊DATA乾貞治分別找機會詢問了涼風和手塚。
  涼風想,手塚之所以能夠逐漸吸引她,起初就是緣於那種即使踏入社會也不被污濁侵襲一空的冷淡和高傲吧。所以當手塚不斷地以淡漠改變她的看法時,她才意識到,人並不是非要以世界為中心生活的。
  努力去適應虛假的世界,只會讓自己也變得虛偽。
  手塚是個不隨時代和環境變化而變化的男人,他甚至能夠悄悄地讓世界圍繞著他旋轉。雖然他們經常會碰到阻力,但是至少,目前,最終的結果總是向著讓人愉快的方向發展。涼風也從不吝嗇給手塚些許小幫助。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導致了她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參與進手塚領域的心情。
  乾不過是讓涼風隨便形容一下戀人的性情志趣,誰知道她能形容整整兩個小時還不帶重樣的,形容得他肚子都有點餓了,這不,又來了,「他愛吃,嘴挑,就是養不胖,我也愛看他吃,他吃東西的時候尤其專注,吃相也美好,看著他,便覺得這世界都很美好。」
  「這麼美好呀……」
  「是啊,就是這麼美好。」
  乾抽,他覺得那言辭描摹的根本不是個人,而是個神仙,不,大概神仙都沒有這麼丰神俊秀,也沒有這麼好的胃口,所以或許大概是個神獸吧。(乾你大不敬……)
  有過教訓的乾在和手塚聊到涼風的時候特別強調請他用「簡練」的詞形容一下女友,手塚在沉吟片刻後給出了符合他惜字如金性格的回答:「總之,她什麼都很美好。」
  美麗、自信、獨立,玲瓏剔透。會發脾氣,會撒嬌,也通情達理。骨子裡的同類,認定了的事會全力以赴,即使頭破血流也不後悔。
  他們意識到了對方對自己致命的吸引——不單純是智力水平上。事情的發展水到渠成,誰都不至於膽怯到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瞭解彼此的驕傲,是愛,而不是寂寞,或者束縛。如此,即使旁人眼中是如何奇怪的相處方式,至少當時雙方彷彿是相當的自得其樂。
  情人眼裡出西施,其實就是那麼簡單,簡單得無法思考,像一支利箭般生生穿透身體,於是踉蹌一步,不留神被捲入激烈的漩渦裡,三千弱水,緊緊包圍,分明四肢百骸皆冰冷蝕骨,心中卻熊熊燃起一簇蒼色的火焰來,熱烈澎湃難耐煎熬。印就這麼結成了,咒語的威力貫穿了全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金色的箭翎早就沒進他的胸膛。這是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更出乎預料的是它竟然還生長繁茂、開了花、結了果。
  手塚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雖然他被騙得心甘情願。
  想起來應該是有很多理由,一條條分析起來卻又全然不成頭緒,若是真能想清楚,那也便不成戀愛了,充斥著混沌和漫無邊際的想像。
  唯有一霎是清明的,他這一點心動,原本,無關是非。
  旁人,不過看戲。
  於是乎美好的兩人便索性公開了去大大方方的談起了美好的戀愛,客觀的說在工作時間兩人並無甚出格舉動,然而那種微秒契合的強大氣場還是惹人艷羨不已,以至於最近警視廳辦公室戀情激增,籠罩在一派粉色浪漫中。
  涼風走後那幾天,對於部長的戀愛,大石秀一郎不可謂感觸不深,當然並不是因為別的緣故,而是他和菊丸午休的樂園——警視廳頂樓天台已經再也恢復不了安靜。每天中午,手塚必然會爬到這裡打電話,所謂「談戀愛」,換言之,戀愛有一大半是談出來的,倘若這世上戀愛的人再多上一倍,電信事業必然將會更加氣勢如虹地蒸蒸日上。
  這也就罷了,還有位偽裝成盆景躲在一邊興奮得眼鏡直反光的乾,拿著筆記本飛快地記錄著。
  部長的戀愛啊,這簡直是千載難逢,嗯,嗯,這麼珍貴的數據一定要全部記錄下來。
  當然偶然還會有五課別的無聊人士端著便當爬過來偷聽,在無聊的世代,八卦是最好的興奮劑。
  不過手塚打手機時,大部分的時候只是聆聽,回話總是簡單,或者只是輕輕地嗯上一聲。
  「嗯。」
  「我知道。」
  「忙嗎?」
  「吃飯沒?」
  「嗯,那好。」
  然後平均每隔5.77分鐘手塚會說一句「沒什麼事就掛了吧」或者說「我要掛機了」,然後通常這個過程要重複二十遍以上,手塚才會真正地掛上的電話,這時下午的上班時間也準時開始。
  下午案件分析會之前那麼二十分鐘,戀愛當中的人也捨不得浪費,手塚有時坐在草坪上打電話,一旦察覺這邊警視廳的八卦王子們又開始豎著耳朵在偷聽,便會站起來轉進一旁的小樹林裡,倚著樹幹繼續打。
  然而開會時間,手塚一定是會關機,他出現在會議室時,從來不會遲到一分半秒。
  上班時間一結束,手塚就一定會跳起來,去開他的手機,一開機,手機鈴聲便會驟然響起。這兩者之間簡直配合得天衣無縫。
  嗯嗯,今天,又換了門德爾松的曲子呢,昨天是柴可夫斯基,前天是西貝流士,再前天是……手塚真是一天一個鈴聲,換得分外慇勤,也正是因為如此,誰都不會聽錯他的個性鈴聲。
  厲害得還在後頭,手塚能用下巴和肩膀夾住手機,空出手來,在休息室裡換衣服,收拾資料。這種時候他打電話壓根兒沒一點顧忌到週遭,完全進入旁若無人的「無我境界」。
  「嗯,我在換衣服。」
  ——由此推斷涼風的問話應該是「你在幹什麼?」
  「我沒生氣。」
  ——耶,這語調,這表情,還說自己沒生氣?
  「我說了我沒生氣。」
  ——不坦白果然也是戀愛症候群之一。
  菊丸想模仿手塚的姿勢,歪頭將手機夾在頸脖上,結果稍微一動,啪地一聲,手機掉到地上。
  唉,手塚果然是手塚,這麼高難度的動作也能做到。
  可是這天下午的例會,雖然「任何人沒有正當理由都不得缺席」,手塚卻意外地沒有出現在會議室。
  「哎,手塚,怎麼沒來呢?」
  「這個呀,手塚被留在厚生課職員相談室了。」真田苦笑了一下,轉向記事板,給手塚寫上「因故請假」。
  「耶……他栽到哪個老狐狸手上了?」仁王幸災樂禍。
  菊丸瞪大眼睛,部長居然也有今天?!果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呃,這個,據說是以警視總監為首的全體老狐狸。」翻開筆記本,乾的眼鏡閃過光芒,他的消息一向更新迅速。
  確實算得上無妄之災。
  本來涼風和手塚都是屬於私人感情和工作分的很清楚的那類人,查案也不曾懈怠,然而也許就是因為他們的愛情太過「美好」導致眾人爭相效仿,出現個別假公濟私忙著談情說愛消極怠工的情況。嘴巴裡喊著關愛下屬其實青春不再古板固執的老古董們自然看不下去,所謂槍打出頭鳥,要抓就要抓源頭,於是手塚這個「有前途的年輕人」就被叫去好好教育一番在工作場合和女友要舉止得體,自覺維護警廳嚴謹風貌。
  那天會議進行到一半,手塚才從厚生課過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要說的話,就「泰山崩於前神色自如」這一點來說,手塚和涼風倒是極為相配的一對。
  那天下班時手塚跟涼風打電話時,偷聽的人似乎更多一些。
  「嗯,被罵了。」
  ——那沒辦法,誰叫手塚你樹大招風。
  「嗯,他們那麼多人罵我一個。」
  ——果然,乾的消息準確無誤。
  「沒關係。」
  「算是給他們一個罵我的機會,」手塚略微提高了一下聲調,「……不過,只此一次。」

  第三十九章 全城熱戀(2)

  「它能釋放人的慾望,揭示人的命運。」
  手塚聽著現場指導的老師引用了電影《Chocolate》中的台詞這麼形容巧克力的魔力,一貫淡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心裡卻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的味道。
  然而,周圍的小姐或者太太們卻有志一同的露出了深深贊同並且心想往之的陶醉神態。
  Chocolate,深受女性歡迎的大眾情人,就是有讓人深陷、沉溺、執迷不悔的魅力。
  當然,不包括手塚。
  與甜食無緣的、外表冰冷成熟,之所以會同一群姐姐妹妹阿姨嬸嬸站在這個教授巧克力的課堂裡,原因很簡單:母親大人報名了,但是由於某種原因而不得不缺席了。
  因此,手塚必須代替她來。
  如此,「國光學會了回來後再教我啊。這樣我的學費才沒有白交啊。」慈愛的微笑,微笑。
  手塚沉默。有種遭人算計的感覺。
  為生活興趣開辦的workshop,小教室,學生為數不多。
  手塚無奈而坦然的承受著太太小姐們從四面八方投來的或好奇或傾慕的眼神,或神秘或興奮的竊竊私語,嘰嘰喳喳。
  「Chocolate這個名字源自墨西哥話『xocoatl』,意指『苦水』。巧克力是由盛產於南美及西非的可可豆製成。所以真正懂得欣賞巧克力的人,不會喜歡太甜的味道,因為大量乳脂肪和人工香料會謀殺掉巧克力獨特的天然美味。會欣賞巧克力原味的,就懂得細細品味它由苦、酸、澀、香交融而成的獨特風味。」
  原來如此。手塚若有所思。被一直以來的perception誤導了麼?
  苦、酸、澀、香。
  Not bad.
  怪不得她只喜歡黑巧克力。
  「吃巧克力可以讓人開心起來哦。心情不佳的時候,嘗一口醉人香甜的巧克力,味蕾的綻放會催化心靈的甦醒,那種愉悅的心情,充滿甜蜜的舒暢感覺,淡柔柔的,熱辣辣的,可以把你征服呢。」
  好魅惑的用詞……
  手塚聽得直皺眉。身邊的女學員們已經一個一個的開始眼冒星星。
  「巧克力,真的有跟戀愛相同的味道呢。」
  「啊!」女同胞們已經興奮的或尖叫或吃吃的笑出來了,課堂裡喧嘩聲一片。
  老師繼續介紹。
  真正的巧克力,製造過程非常繁複。可可豆需要經過挑選、烘乾、研磨、加熱、攪拌、熟成、冷卻、灌模,才能形成一方完美黑亮的巧克力。而製作過程至少需要經歷二十幾個步驟,一些優質巧克力的製作,光是攪拌可可漿就可以花上120個小時,整個過程耗時費事。同時,整個製作過程必須在緊密的控溫系統進行,稍微不小心,整鍋巧克力就搞砸了。
  大家聽得倒抽氣。原來,這麼麻煩啊。
  「但是,大家不用擔心。」老師笑著安慰,「下面,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簡單易學的D、I、Y!」
  耶!歡呼聲震得手塚頭皮陣陣發麻。
  首先,選用成品巧克力,就不用為調溫、冷卻的複雜過程傷腦筋。DIY巧克力可以根據喜好,添加混合材料。
  手塚選擇了純黑巧克力。
  要將大塊純正的巧克力原料製作成小塊的帶餡的巧克力,需要先將巧克力融化,融化巧克力時千萬不可沾到水。
  手塚跟著老師的講解,小心翼翼的操作。
  事實證明,即使做起家政,這雙手也毫不遜色。
  手塚用叉子拌起一部分,放在掌心搓成球狀。把搓成球狀的巧克力放入冰箱,凝固後再取出,沾上黑巧克力漿後,放入冰箱,等待它凝結。
  製作完畢。
  老師露出讚賞的目光。
  「手巧的大家,還可以利用水果製作巧克力新造型哦。記住,選用的水果外層必須完全不沾水分。」
  手塚拿起草莓。
  讓草莓先後沾上一層白巧克力漿和黑巧克力漿,放入冰箱待凝結,最後用捲筒在草莓上裝飾加工。
  周圍的女同學圍過來看手塚又快又好的成果,發出羨慕的嘖嘖驚歎。
  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好幸福哦……
  大家紅著臉想。
  老師微笑拍拍手塚,「有潛力哦。」
  「那麼──今天的成果,大家就拿回去給自己最想讓他品嚐的人品嚐吧!Have a good time∼」
  手塚凝神望著自己面前盤子裡的小東西。鏡片後的狹長雙眸,微瞇。
  日暮西斜,手塚坐在名牌服飾店內為客人專設的舒適沙發上,身側包裝精美的紙袋裡放著新鮮出爐的巧克力。手邊的紅茶已經涼了。他的目光滑過腕上的手錶,又不動聲色的收回。著裝化妝得體的sales走過來,面帶微笑語氣略有歉意的躬身問他是否需要換一杯茶。手塚微怔了一下,搖了搖頭。
  手塚面色沉靜如水。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
  其實他的內心已經開始輕輕喟歎。
  涼風已經在這家店裡耗了兩個鐘頭了。手塚是真的不明白,女人在挑選各類繁複的衣飾方面,為何有如此可怕孜孜不倦的執著。
  手塚並非沒有聽過「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問題是即使涼風不在這種地方浪費半天時間並且撒下大把銀子,她在他眼中的美麗也不會因此減少半分。
  並不是錢的問題。涼風本人就頗有理財頭腦,而他也絕對不是會對自己所愛的人吝嗇錢財的那種男人。
  可是他的時間啊……被謀殺了。
  手塚應該感激幸虧涼風的口味挑剔,因此她並不會像多數平凡女子一樣拉著男友整個商店街無頭蒼蠅一般的亂逛。她去選購衣物的地方只有固定的那幾家。這家店是涼風隔段時間必去的御用costume supplier之一,喜歡它不光是商品的的原因,還因為這裡的人少。她最討厭和別人擠,來了這裡可以氣定神閒、悠然自得的慢慢挑。而作為一個在週末被戀人拉出來陪同的不幸男人,手塚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坐在一旁耐心等候。
  不,僅僅耐心等候是不夠的。還得在需要的時候給予適當而特別的(但又不能是完全諂媚的,否則會被鄙視)評論、讚美,否則耐心等候可能會變得一文不值。想到這裡,手塚不禁在心裡苦笑。
  聽到腳步聲伴著衣服的西窣聲,手塚把投向玻璃外風景的視線收回來,看到從試衣間裡走出來的涼風。涼風穿著一件線條流暢的黑色斜肩擺長不規則的裙,sales慇勤的替她抻了抻無可挑剔的裙擺,退到一邊。涼風看著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傳遞著幾分詢問的意味,姿態優美的轉了一圈。
  手塚的眼中不知不覺的流露出讚賞。秀色可餐總會令男人心情愉快,而且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多了一分高貴。
  他的肯定自然沒有逃過涼風的眼睛,涼風下巴微揚,雙眸露出一絲得意的嫵媚。「如何?」
  手塚點點頭,語氣平淡。「很好。」
  涼風挑眉,微帶撒嬌,「就沒有多一點評價嗎?每次都這麼敷衍。」
  手塚凝視著她,張開口沒想到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裙子,你已經有多少條了?」
  她的公寓寬大的衣帽間裡懸掛的衣衫彼此之間各種各樣微小細節的不同,在手塚眼裡就是大同小異。他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大區別。
  涼風萬萬沒想到手塚會這麼說,當場被噎住。第一次正式拜訪,忐忑情怯她到底是為了誰,反應過來的時候哼了一聲回道:「你有什麼不滿嗎?」聲音微微拔高。
  手塚皺了皺眉。「不覺得浪費時間嗎?」
  涼風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但想起sales還站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這對般配的甜蜜情侶,於是深深呼吸──明白體面是要維持的要吵架也不要在公共場合白白給外人看了笑話──硬是將已經拔得尖銳的聲線壓下去,「我就穿這件,不用包了。」
  手塚沒說話。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麼也沒用。涼風明顯開始生氣了。
  逢魔時刻的昏黃光線將車水馬龍籠罩其中,人行道路口的指示燈由紅轉綠,手塚看了一眼站在半米開外微撅著嘴的戀人,微歎口氣垂了眸,牽過她的手。
  涼風一愣,抽離瞬間被他緊緊攥住,男子的骨節修長有力,反手順勢將她的柔荑沒入掌心,優雅卻分明不容違抗。正是下班高峰時間,擁擠的人群在他們身邊川流,如同滔滔時光奔流而過。手塚沒有回頭,信步拉著她穿過車水馬龍,夏天的風吹散了凝定聲線裡不自覺的隱隱含笑:「怕什麼?不就是見家長,我又不會退貨。」

  第四十章 守護天使

  晚餐的氣氛其樂融融,涼風也捲起袖子做了兩個拿手的菜,她會做的菜雖然不多,但絕對是精品,於是除了手塚有些訝異之外,可以算是賓主盡歡。
  晚餐後彩菜媽媽非常得意地展示了珍藏的手塚滿月照及之後的各色相片。小包子手塚非常可愛,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會說話。
  手塚彩菜始終保持著一種和緩溫柔的語調,講到兒子的時候臉上會有母親特有的寵愛又無奈的神情,彷彿手塚只是個不懂事的小男孩,永遠需要照顧疼惜。
  即使在背後透露兒子童年的丟臉事跡時也是一副愛憐的表情。
  而手塚的父親手塚國晴也是個很少話的人,氣質沉靜內斂,鼻樑上一副無框眼鏡讓他戴出了與兒子不同的溫柔儒雅。他坐在沙發上看報,偶爾用掛著溫柔的笑意包容的向自己喋喋不休的妻子投去一瞥,端起紅茶給她,生怕她累到似的。
  手塚彩菜看著寶寶照,歎口氣,「國光小的時候這麼可愛呢,總是要我抱,現在都不聽話了。」很憂傷的樣子。
  又來了……手塚有點不知所措。
  涼風覺得似乎應該說點什麼,彩菜媽媽卻突然眼睛一亮:「啊對了真世,國光小的時候我還給他拍了好多女裝照,如果他不聽話就可以拿這個治他!在另外一本相冊裡,你要不要看?好可愛的。」
  涼風愣了一下,瞬間來了興趣,「啊?好啊!」
  「嗯嗯,我可是保存了國光從小到大的照片呢,他學柔道的時候可帥了,女孩子都暗暗喜歡他呢。」
  「啊?他練過柔道?」
  「對啊,爺爺教他的呢。」 有些埋怨的看了兒子一眼:「可是他怎麼都不肯教我。」
  「……」涼風看了看語笑嫣然的彩菜媽媽,突然有種完全無語的感覺。覺得手塚能健康地長這麼大並且成長為這樣一個有為青年是多麼的不易,也難怪會變成面癱,同情又有點幸災樂禍地看了眼手塚,手塚低頭看照片,不說話。
  雅致的和室,洞開的隔扇,唐土的冰紋瓷盞裡雪白玉漿一般的茶水剛剛煮沸,起落之間,涓涓細流注入茶盞,微帶苦澀的清冽芬芳便在這不大的空間裡瀰散開來。
  年逾花甲依舊精神矍鑠的老人隔著繚繞的煙霧看過來,流露出幾分慈祥的和藹氣息。
  涼風跪坐在榻榻米上,神情端麗:「手塚番士。」
  「國光第一次這樣慎重的把女孩子介紹給家人,看得出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沉穩威嚴的老者笑起來,驅散了些許肅穆氛圍:「你可以叫我爺爺。」
  措手不及的一愣,涼風迅速調整好表情,淺淺笑了下:「是,爺爺。」繼而深深低下頭去,「很抱歉打擾您,晚輩惶恐,但是有一件東西希望您能夠過目。」
  影碟機不堪負荷的艱難讀取,手塚國一捏著錄像帶的封套,第三次看同一卷帶子。
  錄像帶似乎曾經遭到過人為破壞,畫面時而抖動很是模糊,只能大致辨個輪廓,聲音也不甚清晰,混雜沙沙的雜音。
  未公開的審判,草率粗魯的法庭,侮辱性的詢問不停地冒出來,屏幕上的年輕人一遍又一遍地否定有罪指控,面對那種聒噪的折磨,不厭其煩地重複自己的回答,混雜著堅定、尊嚴和孤立無助。
  拒不認罪,拒不交代同黨的信息,筆直地站立,總是微微仰起頭面對審判席,沒有屈服,也奇特地沒有將事件導向背叛者。
  看著那個強大而羸弱的側面剪影,所有的姿勢全是痛苦凝定後的意象。
  這畫面實在太過震撼,手塚國一不由得回想起飛影被捕後的那個晚上自己去看守所看他的場景。走廊很長,他只聽到自己的足音在迴響,兩邊的一扇扇牢門陰森森地看著他,只有盡頭的窗戶露出一點天光。
  倒數第二扇門前地上倒映出修長的身影,看來監獄已經通知了他自己要來,手塚國一站定了腳步,看到了他想見的人,在鐵欄杆後面凝立。
  他形銷骨立,蒼白如刀,還有,不死的目光。
  他記得那時候他和忍一遍遍的替飛影寫申訴材料,終於獲得了批准。為了避嫌,案件有關人員沒有參與飛影的審判,但是時至今日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所謂的「公正的審判」竟然是如此的草率而不負責任。也是那一年,發生了震驚世界的東京地鐵毒殺案,大量無辜市民慘遭毒害,日本警方焦頭爛額顏面無存,其後飛影一直被羈押在看守所,十五年前的那個雪夜,他接到命令帶領武警緝捕逃獄的飛影,找到的卻是飛影和忍的屍體。
  同為C5特警的王牌,曾和飛影親如手足的忍先一步找到了他,結果卻是兩人同歸於盡雙雙殞命。
  沒有人知道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真相隨著高速路上那聲巨響化為焦土,世界彷彿在火中的朽宅,淪陷成紅蓮火焰。
  老人從痛楚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卻吃了一驚,手指著她微微顫抖,「你……」
  涼風驀地抬起頭來看他,眼底淚光閃動,像是期待著什麼,又像是在害怕什麼,囁嚅著問:「他,是飛影嗎?是,我的父親嗎?」
  手塚國一合了眼,疲憊而心酸的神色爬上滿是皺紋的眼角,慢慢的點頭。
  她終於怔怔的落下淚來,一滴,兩滴,晶瑩剔透,微微閃亮剎那,消失。
  涼風小心翼翼的移上格子門,冷不防手塚國光從走廊迎面而來,鏡片後沉靜犀利的視線掠過她臉頰未干的淚痕,心下微微愕然,觸碰的瞬間卻被她急急避開,不由得眉心微蹙看著低頭不語的女子:「怎麼了?爺爺說什麼了?」
  「不是,是我自己的緣故。嗯,真難看,」迅速用手背抹掉淚珠,涼風勉力扯出一兩絲笑容:「我想,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我送你。」
  「要上去嗎?」手塚問她。
  涼風從敞開的車窗望出去,外面的高大建築在街道上靜靜矗立著,她打開車門走了下去。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建築大多鱗次櫛比,惟有警視廳本部獨佔一方,環繞著的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大理石廣場。四周林木掩映,十分安靜,只有四角白色聚光燈的鋒芒快刀一般劈在上面,所有的玻璃閃著寒涼的光。
  涼風抬起頭,最頂象徵著正義和公平櫻花警徽高高懸掛,夜色裡閃著冷森森的光芒,猶如只沉默的獸,蹲踞在高處,審視下面的一切。
  「要上去嗎?」手塚重複剛才的話。
  「不。」涼風搖了搖頭,「我們找個別的地方坐坐。」
  附近的街心公園中,涼風坐在樹下供行人休息的長凳上。公園中心有個小型的遊樂場,擺放著很多娛樂器械,白天的時候會有很多小孩在這裡玩耍,現在時值深夜,周圍再沒有別的人。手塚坐在他對面的轉椅上,兩個人面對著面,卻誰也不出聲。
  寂靜無聲,只有空氣裡隱隱約約飄過淡淡的花香。
  過了片刻,涼風率先開口,「國光,以前小的時候我特別喜歡逞強,覺得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成,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要爭一口氣。後來長大以後才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誰能夠永遠不低頭呢,就像我以前在CIA做的那些事情,掌權者在國會喝咖啡,談笑間就可以輕易改變別人的命運,永無休止的,互相算計和爭鬥,甚至把槍口對準無辜婦孺,像我這種人就是劊子手……」
  手塚皺眉。
  她自顧自的說下去:「那些忠誠正直的生命,都相信可以通過努力工作將兇手繩之以法,相信作惡者會得到審判,也相信正義會得到伸張;然而事實上作惡者會因為擁有權力或金錢逃脫,他們往往要絞盡腦汁和各類權勢討價還價才能換取一點正義,甚至可能要像我父親那樣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就是他們得到的回報嗎?明明可以有安寧喜樂的生活,為了堅守所謂的正義拋卻所有,真的值得嗎?」
  手塚靜靜的看她,眼眸是寧定的茶色,由於鏡片的阻隔,總是平靜無波,但若仔細看,才能察覺那其實是深澈的湖水,裡面不知蘊涵了多少內容,吸引人去探究。「也許我並不瞭解,但我認為在濁流中保持一份操守,才會拋棄那種廉價自欺的靈魂平靜。」
  她微微搖頭,目光柔和,「國光,你太正直了。」
  手塚國光語速緩慢,盡力想讓她明白自己的用心,「答應我一件事。無論你做了什麼,我希望你都能說一句『我問心無愧』,這就夠了。」
  問心無愧,看似簡單的詞彙卻有千斤之重。一旦答應,她就必須遵從這個社會最普遍但也是被強權踐踏次數最多的美德——正直、公正,否則就是背叛了手塚的期待。
  黯然神傷的涼風真世,讓手塚國光不捨。手塚默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攝影展上遇到不二周助的情形。當時他們站在攝影師的自拍像前,笑如春風的隊友說道:「手塚,偶爾站在別人的角度看待事物,才能看到最完整的世界。有時候,我們需要審視鏡頭裡的自己。」他在這一刻恍如夢醒,審視名叫手塚國光的男人:他是否一直在強迫涼風接受自己的原則?
  這,從嚴格意義上說同樣違背了自由選擇的天賦人權。
  「對不起,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他伸出手來將她款款擁入懷裡,「我們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全力以赴吧。」
  涼風仰起臉,清亮的眼睛裡倒映著滿天的星光。那是一種由衷的喜悅,由內向外擴散,使得那張白皙的臉上煥發出瑩然的神采。「手塚國光,我點名你來做守護天使,」嫣然一笑,天地失色,「哪天你不要我了,我絕對會去做壞人。」
  守護天使?腦海裡浮現自己背後長出白色翅膀的奇怪樣子,手塚滿頭黑線,她就不能想正常點的形容詞?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2

  第四十一章 起手局

  夏末,東京。
  跡部財團那位經常榮登雜誌封面的俊美總裁出現於明真綜合醫院VIP病房門口,冰冷目光掃視寫有病人名字的銘牌,盛氣凌人推門而入。
  病床上正在輸液的女人聽到動靜,朝門口看了一眼。跡部景吾站在那裡,抬手掠掠灰紫色的頭髮,微微一笑:「很好,栗原佑京,不給本大爺惹點麻煩你心裡過意不去,嗯?」
  血色從她臉上慢慢消退,栗原狠狠抹去眼角沁出的液體,瞪著眼睛強詞奪理:「我不小心摔倒,就這樣。」
  「摔倒在酒店安全通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爬樓梯的興趣?」優雅的步步走近,壓迫感也越來越大,她不安地往病床另一側縮了縮。「難道,又是因為佑京小姐太過美艷動人招惹了街頭流氓?」雙手環胸,戲謔的口吻讓人無法揣摩他此時心情。
  眼珠一轉,她摸著額頭裝暈。「我,醫生說我有輕微腦震盪,我記不清了。」
  「哦,是嗎?」跡部景吾伸腿將轉椅勾到身邊,悠閒落座。「本大爺非常想弄清楚一件事,為什麼摔傷的病人不送普通外科病房而要送到婦產科?」深不可測的藍眼睛閃著惡劣光芒,他滿意地看到血色自那張美麗臉龐退得乾乾淨淨,「還是現在你已經足夠清醒到可以給本大爺好好解釋流產是怎麼回事了,啊嗯?」
  栗原張了張嘴,像被扔上河岸的魚氣息奄奄拚命張嘴呼吸。是的,她的確喘不過氣,漂亮男人帶來的壓力讓人神經緊繃,如同被追逐的獵物,時刻提心吊膽不知何時一命嗚呼。
  他要求她的解釋,可她不知道怎麼說明。從三個月前酒吧的「艷遇」開始,還是以速水耀司冷漠的結束語 「我們已經見了太多面,不符合遊戲規則」作為開場白?好吧,她不否認自己說不出話的主要原因是倍覺羞辱:從來都是栗原家的大小姐先說結束,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被別人甩了。
  對那個意外而來又突然離去的小生命,她竟然會覺得心痛的無法呼吸。
  如果說原本只是難以言喻的憧憬,那麼現在,她是真的愛上他了。
  面容俊雅的男人在聽到「懷孕」這一詞彙後面不改色,攤開手異常冷淡地表示:「對不起,我們說過自己負責。」他的嗓音一如前戲時那般性感,可是話語尖銳刺人。輕輕一笑,無動於衷:「以你今日的身份,我們只不過在玩注定要結束的遊戲。」
  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理想和現實的差距使她愣了片刻,以至於她沒有留意到離開房間前他低聲說了一句「我這樣自私的男人,早點絕種最好不過。」
  栗原過了兩分鐘才反應過來該找他問問清楚將遊戲弄假成真的前提,她打開房門追出去,剛好看到他走進電梯。選擇電影中女主角通常做法轉身衝向安全通道,不料一腳踩空滾落樓梯遂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你想退婚?」她索性避而不答,反將他一軍。
  掐死這個女人是最愚蠢的發洩,他有得是辦法能讓人生不如死。跡部景吾笑了笑,挑釁地說道:「你以為本大爺不敢?」
  「有這膽量,何必等到今天?」栗原冷哼,眼神不屑。她很清楚,不管是找到了替代品還是真愛,在有充足的理由說服家族長輩之前,狂妄自負如跡部,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不以為意,傾身向她靠近。精緻的淚痣在她視野內逐步放大,栗原佑京忽然發現自己再度呼吸困難,那雙犀利深邃的藍眼睛彷彿有魔力,牢牢吸引她的目光。
  「現在還沒到Show hand的時間,你急什麼。」指節挑起她的下巴,細長手指如挑逗情人般描摹著她的唇型,溫柔觸感漸漸鬆弛了緊繃神經,佑京略帶疑惑地望著他。
  鉗制她的手指猛然收緊,冷酷的笑痕爬上了跡部景吾嘴角。他饒有興致欣賞她吃痛的表情,悠然自得。「本大爺沒有宣佈over之前,你最好給我安分守己一點,嗯。」挑高尾音,華麗音色掩蓋不了陰狠本質。
  涼意從後背爬上來,栗原奮力掙脫他的桎梏,朝床頭閃躲。「跡部景吾,你打算做什麼?」直覺他不懷好意,而這股圖謀並非單純指向自己。
  「本大爺想做什麼?」他站起身,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俊美的男人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他展開高深莫測的微笑:「當然是好好寵愛你了,我親愛的未婚妻。」
  跡部在保鏢的簇擁下離開醫院,坐進加長房車的那刻接過助理遞來的手機,對方溫文爾雅的聲線成功讓海藍色眼眸閃過慍怒,跡部掛斷電話,臉上冷峻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右眼下方淚痣灼灼逼人。
  駛進栗原重工所在商業大廈之前,跡部景吾吩咐司機將車停在路邊。他下車,靠著車門點燃一支Treasurer,狹長鳳眼微微瞇起,隔著墨鏡眺望不遠處反射著刺眼陽光的大樓。
  隱約可見自動門開關頻繁,男男女女絡繹不絕。上個月內務及通信產業省公佈了最新失業率統計數字,經濟不景氣的時代,人人都像上緊發條的機器娃娃,一刻不能閒。
  他挑起嘴角,藐視的眼神彷彿看著昔日球場上不堪一擊的對手。日光照耀在灰紫色的頭髮上,同樣刺眼的反光,甚至更詭艷。
  調整了心態,他重新回到車內,將香煙按滅在煙灰缸中。
  「開車吧。」摘下墨鏡隨手扔在一旁的坐墊上,手指按著眉心,他的微笑玩世不恭。
  速水耀司,本大爺倒要看看你究竟玩的什麼把戲!
  與此同時,栗原英治在辦公室等著跡部景吾到來。從他身處的樓層放眼望去,天藍如洗,幾朵棉絮般的浮雲慢悠悠地飄移。
  內線電話鈴響,秘書吉川津通知他跡部景吾到了。栗原英治稍一沉吟,告訴津請跡部進來,他有興趣聽聽這個年輕人會如何解釋佑京的意外。
  房門打開,俊美青年優雅從容走進房內,逕直走向他的辦公桌。他彬彬有禮鞠躬問候道:「岳父大人,看到您氣色很好,我安心了。」
  「哦,原先很擔心嗎?」栗原英治淡淡笑問,指指辦公桌前面的皮椅讓他坐下,一雙陰鷙的眼睛盯著他波瀾不興的面容。
  「為了佑京。」跡部景吾開門見山,語氣平淡地說道:「她進醫院的原因。」
  栗原咬著煙斗沒說話,等他繼續。跡部微微側轉視線,望著他背後純淨的藍。透明的蔚藍,讓人想殘忍地粉碎。
  「我打算帶佑京去紐約散心,醫院方面的紀錄麻煩伯父處理。」他小心翼翼控制情緒,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憤怒與無可奈何,「您比我更清楚,現在收手對誰都沒好處。」
  「言下之意,也就是有準備收手的打算了?」栗原英治犀利的眼神逼視著他,語調卻是不疾不徐。
  跡部迎視他的目光輕輕一笑,化解對方帶來的無形壓力。「有利可圖,又何必收手?岳父大人,以您的經驗肯定明白殺雞取卵到底有多笨。」此時他的表情帶著幾分狡猾,眼睛裡也閃現掠奪光芒。
  做為長輩,他應該奉勸面前這個年輕人切勿急功近利。不過栗原英治並不打算扮演一名諄諄善誘的教官,他喜歡設下陷阱等對手自投羅網。
  「家父在德國進行商務考察,我不在東京,公司事務有勞岳父大人費心了。」跡部景吾站起身,鄭重拜託。低垂的額發遮掩了他眼底的詭譎。
  翌日下午,跡部景吾攜未婚妻登上私人飛機啟程飛赴紐約,簇擁而至的各路媒體第二天刊登了兩人甜蜜依偎登機的照片,婚變謠言不攻自破,看熱鬧的民眾一哄而散。
  整整半個月,栗原英治每天收到的報告全部圍繞跡部景吾和栗原佑京在時裝發佈會的揮金如土,在名牌旗艦店的一擲千金展開,以至於他忽略了一條非常有價值的情報。
  在他們離開紐約的前一天,跡部景吾在旗下網球中心揮灑汗水,進行了一場耗時兩小時的比賽。
  對手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日本人,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為東京最大黑幫極心會二號人物,因為三浦修介在每天進出紐約的一千三百萬人口中毫不起眼。
  與此同時,東京代官山的豪華別墅,足以顛覆半個黑道的冷酷男子下達了立刻釋放龍崎櫻乃祖母的命令,低頭默默把玩手裡精巧別緻的銀質飛鏢,薄唇輕啟:「那麼還差最後一環……」
  速水耀司冷冷一笑高揚起右手,一支飛鏢「咻」地如離弦之箭破空而出,錚然作響,入木三分。
  正中靶心。
  她唯一在乎的,手塚國光。

  第四十二章 晚餐

  夏去秋至,大片大片的紅葉將公寓包圍,傍晚西斜的餘暉格外透徹,映得一片片葉子泛著光,透著亮,風起,便有幾片打著旋忽悠悠飄落,漸漸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手塚推門走進,撲面就是一襲刺激辣味,嗆得他止不住劇烈咳嗽。
  「你來的正好,今天有口福嘍,坐下等著開飯吧,馬上就好了。」涼風剛剛結束了火天火地大炒特炒的動靜,手塚迎著嗆人辣氣進了廚房,眼前的人繫著圍裙動作純熟很有大廚風範。
  「你這是在做什麼?」手塚已經被嗆得幾乎控制不住眼淚。
  「等下等下,一會兒就好。」涼風端著鍋趕到餐桌前,把煮好的肉連湯一同澆在一隻儼然已經裝得很滿的大碗裡面,然後又心急火燎衝回灶台。
  跟了過去,手塚看了一眼碗裡的東西,眼鏡差點沒直接掉在地上。
  厚厚的厚厚的鮮紅鮮紅的一層辣椒辣椒醬辣椒粉,鮮亮警戒色就如烈火突然燒上眼球,僅僅是視覺刺激手塚就受不了,若是吃下去火氣得猛增多少,難道不會噴上幾丈鼻血。
  涼風又突然帶著微風沖了回來,看了看碗裡的狀況,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拚命將碗裡的東西向下摁。
  「打底的菜放多了……」
  「你幹什麼?想爛嘴還是想長痘?」
  「還好還好,能壓下去……」儼然把手塚完全忽視了,涼風全身心投入在那一汪恐怖無比的辣椒。手塚看了一眼飯桌也小吃一驚,居然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數量上絕對壯觀,質量上……至少視覺上也算得上壯觀。
  不過這一桌的菜餚實在有別於手塚日常飲食的清淡風格,道道油靈靈火辣辣,口味有多濃重一目瞭然。條件反射地想到營養搭配問題,手塚皺了皺眉頭。
  聽到灶台有點動靜,回頭看到鍋裡已經開始升煙,手塚走了過去。
  鍋裡單純只有一汪熱油,煎得滾燙髮黃。
  「油已經很熱了,你準備炸什麼?」
  「很熱了?」正在撒花椒粉的涼風一臉突然醒悟的樣子,大概早就把灶台上的油忘了她匆匆忙忙衝過來,「啊啊小心小心!」
  看到涼風撲過來,手塚退後避開,眼看端起的油鍋簡直擦著他的鼻子掠了過去。涼風風風火火端著鍋衝向餐桌將熱油倒進碗裡,立即嘩地一陣爆響,白煙騰空而起,隨著辣椒和花椒被油浸炸的吱吱聲,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顧不得享受那陣別樣誘人的香氣,手塚驚愕呼出:「你把油全倒進去了?」
  「是啊。」涼風樂津津地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道菜大功告成,貌似格外得意。
  手塚趕到餐桌前,呆了。
  居然用那麼多油,一個菜用那麼多油!方纔那些油起碼夠手塚用上半個月的。這碗裡簡直一半是菜一半是油,俯瞰下去只有兩樣東西:油,和沐浴在油裡的辣椒。
  「你確定這能吃?」
  「饞了?先忍一忍,小心燙嘴。」涼風笑得無限燦爛,使得手塚眼皮直跳。
  看得出她對這道菜相當自信。
  涼風卸下圍裙,端正坐在了手塚對面。
  「第一次見這麼豪放的中餐吧?剛跟優紀姑姑學的。她在烹飪方面很有一手,我也偷到了不少手藝。這道菜需要動作迅速連貫,可惜方才手忙腳亂的。」
  涼風隨著他眼光的落點看向那一汪油。
  「我根據自己的理解把流程改進了一些,也許看起來很恐怖,不過嘗過的人都讚不絕口,你可以試試,不會讓你後悔的。」
  手塚望著她,眼神說不上是質疑,說不上是有所顧忌,但就是一副謹慎的樣子。涼風不由得笑了出來:「你怕我下毒還是下藥?那我先吃給你看了。」
  「不是……」
  「那就先嘗嘗。」
  手塚跟著嘗了一口。入口的首先是肉的鮮嫩清香,尚未來得及享受,後力強勁的辣味以掠奪之勢大舉壓上,瞬間就覺得心跳加速七竅生煙,五官全都失了控,不想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不想哈巴狗似的吐著舌頭,可惜此時鼻子不是自己的眼睛不是自己的嘴巴不是自己的,處處只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手塚不由自主地連連倒吸涼氣,他連忙擋住嘴,遮住自己失控的表情。
  可是當他看到涼風已經笑得相當娛樂,便清楚自己這次洋相已經於事無補了。
  「快壓一壓。」涼風忙遞上香檳。手塚一口氣就灌了下去,冰涼液體依然壓不住十足火力,他仍然氣喘吁吁,面紅耳赤,素色薄唇開始紅腫,涼風禁不住笑道,「想不到你這麼不能吃辣。」
  緊緊攥著高腳杯,手塚半晌才勉強抬起頭來:「沒你厲害。」
  「其實第一次嘗這道菜,沒有吐出舌頭兩手扇風已經很不簡單了。」涼風若無其事地品嚐她的得意之作,「不過它的精髓也在於這種辛辣,待你這陣刺激熬過去了,自然會愛上它的味道。」
  「恐怕我不是那塊料。」
  手塚艱難恢復了表情的控制權,滴水成冰的眼神一掃滿桌佳餚,神色恢復了方纔的嚴肅謹慎。
  「你最近經常吃這麼油膩的食物嗎?」手塚問。
  「也不是,怎麼了?」涼風眨眨眼。你終於知道要關心我了?
  「這種飲食習慣很不健康。煎那麼熱的油,廚房油煙濃度過高,高溫下油的成分發生化學反應,產生有毒氣體致癌物質,傷害人的大腦神經感覺器官,入侵人的呼吸道,極易引起食慾不振心煩嗜睡疲乏無力並繼而引發呼吸道疾病誘發肺組織癌變。」手塚面無表情輕描淡寫。
  手裡的筷子差點掉在桌子上,涼風目瞪口呆,驚悚地看著手塚。
  「而且,放太多油,不利於食物消化吸收,引起腹瀉,同時誘發肥胖症高血壓冠心病,促使膽汁胰液分泌,引發膽囊炎胰腺炎等等。」
  涼風臉部已經呈現輕度抽搐。
  「還有,」手塚一掃邊緣的蝦仁和橙子,「海鮮不可以跟水果一起吃,否則不但影響營養吸收,而且形成沈澱刺激胃腸道甚至引起腹痛噁心嘔吐等症狀。」
  涼風有些顫抖地扭過頭看了那些食物兩眼,冷不丁手塚繼續面無表情輕描淡寫:「而且,海鮮不可以和維生素C同食,否則會氧化還原生成有毒物質砒霜……」
  涼風臉色蒼白地一掃眼前情形,她沉住氣,靜坐,兩秒之後,已經恢復了從容的神情,優雅的微笑成功重現。「手塚,如果我平時很注意,注意飲食習慣注意營養搭配,結果我某天死於非命,那我豈不是又沒活長,又沒吃到好東西?」
  「何必這麼嚴格呢,人心惶惶小心翼翼,這樣很累的,過得開心就好了。」
  手塚愣住,「又瞎說。」然後他默默拿起筷子繼續品嚐油汪汪火辣辣的菜餚。
  「你不介意染上一身的病嗎?」涼風無精打采地問。
  「適度就好,我不反對偶爾打牙祭。」
  其實是因為好吃吧。微笑瞬間恢復,涼風問:「下週六有空嗎?」
  「有事?」
  「唔,我訂到了東京愛樂金秋音樂會的門票……」
  「嗯。」
  涼風精神恍惚地看著手塚文靜地進食。手塚這一個多月來有點奇怪,三天兩頭就不見人影,也不知在忙什麼。她盯著對面水波不興的人,依然窺不出任何端倪,手塚不想讓你知道他在想什麼的時候,你就永遠也別想知道。
  手塚看了看她,沒有說話。他已經重新被辣得直吸冷氣,可是那魔魅的香味已經控制了他,辛辣進一步挑起神經的興奮程度,逼得他不由自主想要再度體會那種香味,還有刺激和快感,儘管被辣得噴火被辣得半死,可是上癮一般不想停止。
  從實際出發,手塚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一瓶烈酒抑或一口辣椒,都能夠輕易放倒他。
  涼風與手塚安靜而愉快地享受了一頓豐盛晚餐。直到兩人把滿滿一桌菜餚消滅得八九不離十,手塚起身,才意識到居然有點過飽了。
  「我說,你用餐也蠻愉快的,難道不誇獎幾句嗎?」
  手塚把摞起的空碟空碗放進水池,回頭答覆:「辣味是痛覺,刺激腦部釋放激素緩解痛苦,因此才感到輕鬆興奮,這是正常生理現象。」
  涼風一頭砸在餐桌上。

  第四十三章 靈異事件

  吃得太飽,就應該運動運動。
  其實也算不上逛街,把車停在廣場的地下停車場,先到美術館看了攝影展,又在廣場上評論了一番玩滑板的年輕人,直到夜幕降臨時才慢慢地在街燈和霓虹燈交相輝映的大街上散步。
  涼風忽然轉過頭來,指著頭頂美輪美奐的大幅海報:「吶,國光,我們去看電影吧。」
  手塚想一想,看電影麼,倒是不錯的選擇,可以有效地殺死時間。
  涼風買了一份大號的爆米花和可樂,手塚不解,為什麼不買兩個小份的?
  涼風嘲笑他,「買大號的可以續杯,小號的不行,省錢懂不懂?笨蛋。」
  可是,手塚欲言又止,難道兩個人喝同一杯可樂不成?
  不過看見她喝了幾口後把杯子遞到自己手裡,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手塚忽然覺得喝同一杯可樂也沒什麼不好。
  端起杯子喝一口可樂,手塚忽然問她,「你很缺錢麼?」
  呃?
  手塚舉舉杯子,抬腿就往放映廳走。
  涼風反應過來,好啊,居然調侃我!拔腿追過去,「喂,你倒是等等我啊。」
  手塚很久不曾光顧過電影院,剛開始有些不習慣,不過陷在寬大的沙發椅裡相當舒服,全身放鬆的感覺很不錯。
  但是電影實在是乏善可陳,三男兩女糾纏不清,他很愛她,其實他也愛她,但她只愛他,他對她愛恨交加,他不愛她,但是她早就愛上了他。(某話梅:……)橋段俗套表演無味,手塚幾乎要打呵欠,涼風抱著爆米花大嚼,不時往手塚嘴裡塞一點,又跑出放映廳續了兩次杯。
  第二部電影更加無聊,放到三分之二時,涼風被折磨得耐心全失,湊過去附在手塚耳邊小聲說:「我受不了了,咱們走吧。」
  溫熱的鼻息噴在手塚耳邊吐氣如蘭,很癢,手塚輕顫了一下,她感覺到了,發出一聲輕笑。
  忽然手被握住了,聽見涼風低低地噓了一聲,「別吵了別人看電影。」
  一向極富公德心的手塚就這麼被她拉出了電影院,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手塚說,「我送你回去吧。」
  公寓的停車場在地下二層。手塚停好車,熄了火,看著涼風打開車門走下去,自己也隨後下車。兩人等了須臾,等到電梯,走了進去,休息天沒補眠,今天很早就起床購置食材,涼風不禁開始打呵欠。
  奇怪的事就在此時發生了。
  手塚按十八層,但該樓層燈不亮。
  老半天沒動靜,涼風不耐煩的掩嘴打了個輕輕的呵欠,「你幹什麼呢?怎麼慢吞吞的。」
  手塚看著她,然後開口,「按不動。」
  「開什麼玩笑……」涼風咕噥了一句,也湊過去。按了按18,又去按其它數字,眼睛睜大,「這……」
  所有按鍵都失靈了。
  電梯忽然自己開始動了。往上升。
  手塚和涼風面面相覷。
  液晶屏顯示20層字樣。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片漆黑。
  「搞什麼?」涼風皺眉。
  門關上,又直直落到B2。比較詭異的是,門打開以後,他們面對的是漆黑一片的停車場。
  剛才停車的時候,這裡明明還是燈火通明的。
  這太不正常了。
  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沉默。涼風忽然想起這裡好像沒有二十層,有點寒意慢慢從背後爬上來。電梯關上。又開始上升。
  20層。開門。漆黑。關門。下降。
  B2。開門。漆黑。關門。上升。
  「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電梯並不理會涼風有點發虛的聲音,就這樣上上下下。
  手塚和涼風呆在密閉的空間裡,看著所有按鍵都奇異的失靈,所有的樓層都停不了——除了子虛烏有的20層和地下停車場B2。電梯就像瘋了一樣在這兩層之間往返來回。雖然電梯內這一方小天地是亮的,涼風卻覺得有種詭異的氣氛已經籠罩了他們。
  電梯門再一次緩緩開啟的時候,她受不了了。
  「我們出去。」
  她拉住手塚,不耐煩的向外面那一團漆黑邁去。抬起腳的時候卻被後者拉住了。
  「不要出去。」
  手塚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靜無波,卻透著寒涼的感覺。
  「為什麼?」涼風抬頭。眼前的漆黑空間忽然令人產生一種錯覺,猶如一張猛獸打開的黑洞洞的大口,走進去即會被其吞沒。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鬼打牆。」手塚緩緩的說。
  涼風臉色蒼白。雞皮疙瘩慢慢的從皮膚上爬了起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些不乾不淨的靈異東西。
  她心裡發毛,嘴上卻不肯承認,「開什麼玩笑?你一個刑警居然相信這種鬼話?!」
  手塚靜了靜,「我沒有相信。我只是聽說過。」
  不過就算涼風信也好不信也好,她無論如何不敢在這兩層出去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手塚。「那你說怎麼辦?」
  「等。」手塚說。
  電梯突然又停了。
  這次他們看到了燈火通明的一樓大廳。
  短暫的發愣。然後涼風感覺到手塚拉了她一下,這才回神的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進了房間,涼風逕自往臥室去了,手塚把車鑰匙擱在茶几上,走到房門口看見涼風正貓著腰翻箱倒櫃,他敲了敲門板:「早點睡吧,我走了。」
  「唉,你等一下,」涼風拖著被子嘩啦啦的跑過來,盯著牆上快要指向12點的掛鐘自顧自開口:「還早呢,你陪我說說話,反正明天不用上班。」
  「你不是困了?」手塚疑惑的看著她。
  「我現在清醒得很,」涼風擺出一個閃閃發亮的POSE,慇勤的拉著他在沙發坐下,「我剛學了怎麼泡錫蘭紅茶,我泡給你喝好不好?啊還有剛才那部電影我們還沒看到結局,不如把它看完吧?」
  嗯?手塚以眼神詢問。可惜涼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手塚的臉,
  大半夜的還喝什麼紅茶,手塚盯了她三秒,茶色眼眸裡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你怕了?」
  「誰、誰怕了?」
  手塚掙開她的手站起來:「那我走了。」
  果然涼風的眼睛一瞪,眉頭一皺,臉頰也鼓起來,氣呼呼的樣子。趕走你就死定了,她的眼神是這麼說的。
  真野蠻,手塚微微歎口氣:「那我睡哪兒?」
  臥室的床是可拆卸的,把上面一層翻下來,就變成了兩張並排的單人床。手塚給家裡打了電話,披著毛巾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涼風正擺弄著用印有DIY字母的皺紋紙包裹的巧克力盒:「……你做的?!」
  上次做的口感太苦了,所以又重新融化調整了一下。面對涼風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樣子,手塚不得不告訴她,「……沒有毒。」
  涼風瞪了他一眼,然後略帶滿足的笑起來。
  她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顆巧克力,放入口中,輕輕的咬下去。細細的咀嚼,舌尖舔過,每一個味蕾都完全打開顫慄著吸收滋味。自始至終,目光都不曾從對面的人的臉上移開。
  手塚神色如常,十分淡然。
  末了,涼風探出舌尖,沿著唇廓緩緩的舔過一圈,似乎意猶未盡。
  這個動作,由她做來分外性感。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勾引,雖然散發著誘惑荷爾蒙的本人可能並沒有察覺到。
  手塚望著她,沒有說話。

  第四十四章 行為藝術

  「小心蛀牙,失眠,發胖。」手塚一把搶過巧克力盒,有點後悔怎麼不早點拿來給她吃。
  最後兩個字成功阻止了涼風的搶奪行為,減肥是女人永恆的課題,她沒有某人怎麼吃都不會胖的神奇體質,超過一米八的個子,體重卻只在65公斤上下徘徊,涼風邊想邊嫉妒的看著手塚,她爬過去拍拍手塚國光的後背,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滿地皺眉:「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略微拉開距離避免演變為投懷送抱,手塚告誡自己要冷靜,冷然的眼眸淡淡掃了一眼出水芙蓉般的素顏,「別鬧了。」
  真無趣,涼風扁扁嘴,從床頭櫃旁邊拉過一個很大的塑料袋,從裡面掏出兩件體積不小的EMS快件,這是今早簽收的,從阿姆斯特丹發來的,發件人就是涼風的好朋友兼合夥人,她低頭瞧了瞧收件人,把其中一盒遞給手塚:「吶,給你的。」
  Sylvia?手塚看到發件人一愣,然後關於那個風情萬種的秀場女老闆的記憶一齊湧上,他的那啥啊,差一點就葬送了,於是他心有餘悸的開口:「她幹嘛給我寄東西?」
  我怎麼會知道?不過那個小妖精近來心情舒暢桃花旺盛,消失了大半年的男友再次出現,兩人正打得火熱,據說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涼風隨即瞟了手塚一眼,毫不猶豫地潑冷水:「你少自作多情,她恐怕還看不上你。」
  「嗯?」
  「她的意大利男友回來了,而且她比較喜歡自動售票機柄的那種尺寸。」
  「啊?」手塚冷汗,然後不情不願的回想起那個握柄,正好一隻手能滿握,那東西向上彎曲、鬥志昂揚的造型真是做得很有想法,如果說是按照一比一做的,那的確是非常雄偉了。
  「跟西方人的巴西蕉比起來,東方人的根本就是芝麻蕉。」涼風拍拍被子,總結道。
  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我是芝麻蕉,手塚在心裡腹誹,儘管依舊面無表情。
  「她到底寄了什麼東西啊還挺大的……」涼風咕咕噥噥的開始拆包裹,手塚看了看她,也動手開始拆。
  還好還好,沒有寄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抱枕,還一人一個,她以為我們是小孩子嗎?涼風黑線,不過塗鴉的這個女人倒是挺漂亮的,媚眼如絲,旁邊還有兩個單詞,她下意識的念出來:「Once more?」
  「No problem!」手塚也在念,他的塗鴉是一個倒三角的肌肉男。
  靜默一秒,然後兩個人像見了鬼似地驚悚對望。情、情趣抱枕!
  不,除了情趣抱枕,兩人的包裹裡還分別附帶贈送一本《如何勾住男友的心》和《愛的一百八十式》。手塚翻開書嘴角輕微抽搐,男女之事,他當然不是不知。好歹活了這些年,就算沒真的體驗過,聽聽看看總也接觸得到。涼風還囧囧有神的問他,看了一百八十式的感想如何,他很鎮定地回答:「理論上能行得通的,不足六成,能全部試過而不倒下的男人,滿世界找不出一個。」那理所當然又一本正經的樣子,叫涼風真世找不到詞彙來形容。
  反正也不是純潔少年少女的年紀,被刺激的狠了就破罐子破摔,涼風大概也是這麼個想法。手塚想世界上大概找不出比他們更雷更囧的情侶了,大半夜的居然說這個。
  「這個月秀場的營業額增加了百分之十,據說是新編排的脫衣舞的功勞。」作為半個老闆娘涼風笑的很開心。
  對於荷蘭的民風之彪悍有深切體會,手塚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明顯在說:我看你就不行。
  涼風望天。思考片刻,她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直起身,拉上窗簾,然後面對著手塚:「小看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
  手塚簡直要噴了。(你確定是噴了?)
  涼風不是說著玩的,是真脫。手塚頭一次知道原來脫衣服還很有講究,至少她明明脫得一點也沒有情(河蟹)色味卻格外誘人——當然有很大的原因是風華正茂的身體曲線的確非常漂亮。手塚問她這招是不是跟秀場的姐姐們學的。而涼風斷然否認:「她們工作的時候基本上不穿衣服,所以沒有脫的過程可以參考。」
  手塚斜斜靠在床頭:「你自己發明的?」
  涼風搖頭。她說:「跟Sylvia學的,Sylvia在她男朋友面前就是這樣脫的。」
  手塚差點從床邊滑下去。
  涼風就這樣光著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完全把男友當作透明人。後來手塚才知道她是在找梳子、浴鹽和電吹風,因為找著了這些之後,她就把他一個人扔在臥室裡,自己洗澡去了。
  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仍舊光著走來走去,手塚從旁欣賞著,一字一字地說:「你這樣一直刺激我可是很危險的。」
  涼風把頭髮挽起,邊套上睡衣邊說:「你可以吻我,這個沒問題。」
  手塚以手扶額:怎麼被她一講完全就沒有情調呢。
  涼風見他不說話,想了想又說:「要不你付錢吧。」
  「付錢?」
  「不過先告訴你,老闆娘可是很貴的。」
  你——你這都是跟誰學的?!下定決心第一次為另一半保留,他當然分得清性和愛,而非純粹為了刺激,但是眼下解決現實問題比較重要,手塚舉手投降,「有冷水麼?」
  那很傷身體的,涼風看著他有點後悔又有點不捨,過了許久她才說:「也不是不可以,婚姻不過形式,貌合神離的大有人在但是……」她覷了他一眼:「你給我留樣東西就可以了,那比結婚屆還有用。」
  「什麼?」
  涼風一本正經地說:「我要給你拓個模子。」
  「模子?」
  「秀場門口那個自動售票機啊,是用的Sylvia男朋友的模子。」
  她說著就下床樂顛顛的找拓模子的工具去了。
  God……手塚一頭栽倒在柔軟的枕頭裡。
  涼風仰起頭望著他,眼神亮晶晶的:「那我拓了?」
  手塚閉眼,然後絕望的點點頭。
  涼風說,「如果手塚你不能和我結婚,我就把這個模子鑄出來做自動售票機柄。」
  色字頭上一把刀,丟臉丟到爪哇國去了,手塚抱著頭:「行行,你要怎麼樣都行,把它放好吧,算我求你。」
  涼風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壓模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書桌最下層的抽屜裡。那抽屜還帶鎖。手塚心想:真是夠了,紅燈區的人都搞行為藝術的麼?
  連模子都拓了,他要是不幹點什麼就太沒用了。
  「你要怎麼補償我?」手塚的氣息曖昧而危險地拂過她的唇,環住她纖細的腰際,漸次收緊。
  浴袍如約滑落,涼風攀上他的脖頸,舌尖輕送。
  於是一切都完了,那些充滿熱度的空氣上,像是被突然丟了一枚火種。轟的一聲,熊熊大火蔓延開去,要將一切燒燬。

  第四十五章 冰山一角

  11樓的休息室。
  手塚關上了門窗,仰頭再次觀察四周是否有裝置;涼風斜倚在牆上雙手抱胸,有點不耐煩地換著雙腳站立的姿勢;她對面的千石清純叼了根煙,一隻手插在兜裡,神情卻是不同往日的肅然:「這裡應該沒有監聽裝備,你們想問什麼就快問吧,全力調查時期,我們都被看得很死,溜出來太久會被懷疑的。」
  「現場情景到底如何?」涼風開門見山。
  聳聳肩膀:「還能怎樣,點22口徑的手槍一槍斃命,多餘的痕跡一點沒有,明顯是職業殺手所為。哼,活著時候盡給我們難題,死了也這麼麻煩——警察總監死於非命,現在不光我們搜查一課,恐怕日本警察系統整個都要成了輿論攻擊的靶子。」
  又是點22口徑。
  「我想要子彈斷面透視圖,方便的時候發給我,可以嗎?」涼風問。
  千石想了想:「警局恐怕不行,等晚上吧,我試試。」
  「多謝,那你們查出什麼線索了?」
  千石扔掉煙頭,出了會兒神,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頭看著他們:「我也不確定,不過查到一些線索時候明顯上面有壓力下來阻撓,所以在想可能那些線索是真的。」
  涼風和手塚交換了個眼神。
  這和他們正在調查的情況相吻合。
  千石再次壓低了嗓音:「他坐上總監位置是因為成功處理了數樁經濟類案件,裡庫路特賄賂事件導致自民黨聲譽一落千丈,森喜朗內閣倒台後,中曾根派的宇野宗佑被推舉出任首相收拾殘局,不料一上台就有人揭發宇野宗佑曾與藝妓通姦,我們查了一些檔案,當時很多部門交接極為混亂,自然有人渾水摸魚中飽私囊。」
  「你是懷疑他可能知曉其中某個案子的底細,和涉案官員私下達成交易,借此爬上了這個位子?」手塚接口。
  千石做了個鬼臉:「BINGO!不過,所謂的底細就是錢,估計是一筆龐大的資金被一夥人秘密截留了。不過我也不敢確定,既然相安無事各取所需這麼久了,怎麼又突然開始殺人了?」
  「笨!」涼風瞟了他一眼,「說明有人覬覦這筆錢了。」
  千石愣了一下:「政客,軍部,商鱷,黑道,還是反政府組織?哈,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錢,居然為了它把警察總監的頭打爆了。難怪上面不讓五課插手,你們一向查這種人,是怕被你們揪出來吧。」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你們有什麼發現?別跟我扯幌子說你們沒調查,鬼也不信的!總不能讓我白給信息吧。」
  「真田和切原最近一直在監聽一樁受賄案的嫌疑人,是個和死去的石川議員熟識的大藏省政務次官。」手塚回答,「警察總監死前一天,他們秘密會過面。」
  千石一下挺直了腰:「監聽到什麼了?」
  「沒有。他們坐在車子裡進了洗車站談話,屏蔽了所有信號。」
  案情分析會的時候乾給每人發了一疊文件:「根據死者被提升前處理的案子和當時和他有關的高層人際網,這件案子是目標案件的可能性最高。」
  「不是說基本情況都類似嗎,憑什麼推定這樁和現在的死亡案件相關。」涼風翻著資料問。
  「一、當時調查的是軍事工業投資部門內的貪污行為,這是政府最秘密的龐大資金來源;二、這個部門牽涉諸多方面利益,如果要做手腳很可能被人知道,造成今天再次有人追蹤;三、這件案子結束不久,他就被提升為警察總監。」
  「當時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在調查吧,其餘人呢?」
  「蓮二發現了一個情況,」乾答道,「當時跟隨他的五個特警調查人員隨後都先後殞命,死因各異,名單在最後一頁。」
  涼風看到父親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和柳生對比了彈殼,發現殺死石川議員、九鬼貴一和警察總監的這種子彈的材質很特殊,黑市上很難找到,」仁王匯報結果,眼底閃動詭譎光芒:「那是五課的前身,C5特警專用。C5解散之後銷毀了絕大部分,現在連裝備課都找不到。」
  一群人面面相覷。
  這時執行秘書走進,涼風示意她開始分發剛剛打印出來的資料。「這是龍崎櫻乃提供的情況,大家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疑問。」她拿起杯子,咖啡已經冷卻,卻依然狠狠刺激了味蕾與神經。
  「想不到石川宏志會把這些記錄下來,雖然不詳盡,倒給我們省去了很多麻煩。」
  「他是想找記者寫自傳,還是自覺命不久矣?」
  「根據這些資料,基本上可以斷定當年警察總監和幾個政客私自侵吞了倒台內閣的一筆龐大資金用於政治仕途,現在因為他想自立門戶向政界發展而被殺,謀殺策劃者只可能是這幾個人。」乾打開投影儀,列出幾個人物頭像,然後在最中間一個上用油彩筆重重畫了個圈,「他是他們的魁首。」
  跡部光彥,跡部景吾的親叔叔。
  「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化那麼大一筆錢,沒有運作良好的財務網做依托是根本不可能的。」手塚下了論斷。
  忍足心裡咯登一下。
  下意識把目光投向涼風,屏幕幽藍的光掃過側臉,精緻婉約的眉眼在光影的接合處泛起熠熠的暗澤,她微微冷笑,真相遠未入土。
  「他是現在內閣的主要成員之一,我們可能動得了他麼?」柳生說,「要說內閣主動清理門戶,怎麼看都不太可能。」
  仁王仰天嗤笑:「特別是這些錢很可能用於資助現任政府的政治競選,他們會拋棄自己的金庫?」
  「也許反過來想,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手塚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
  「……」乾碰了碰反光的鏡片,「你是說內閣可能會有人支持我們?」
  「這幾年他一定不會把調動資金的權力假手他人,所以內閣裡反對他的人很可能趁機發難,逼他吐出這筆錢。」涼風站起來,「乾,放出少量消息給平面媒體和網絡媒體,給政府施加壓力,我再去找大藏大臣。」
  「這筆錢到底有多少?這些年的政治運作還沒花完嗎?」菊丸臨了好奇地問。
  「內閣政府在巴爾幹S國所有的軍火投資收益,你說有多少?」乾反問。
  菊丸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帶血的財富……」
  涼風看著他冷笑了一聲:「人類早就進入了黑鐵時代,哪裡還有什麼純潔的財富!」
  東京街頭一如既往的車水馬龍,喧囂熱鬧,沒有人注意到各處關卡無聲無息間增加的警力,以及快速穿梭在城市中不起眼的某些車輛,在默默尋覓即將流血爭鬥的暗黑角落,以保護這個著名的繁華都市。
  東京體育館,ATP頂級巡迴賽東京泛太平洋公開賽鏖戰正酣。
  比賽進入決勝,人聲鼎沸。手塚蹙眉,按照門票上的位置來到南看台。意料之內一個銀色頭髮高大男子已經坐在那裡了。手塚上前低聲說:「對不起,先生,我想這是我的座位。」那人抬起頭,一雙眼睛凶悍奪目。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票然後說了句:「對不起,我想我是北看台的。」手塚側身讓他通過,輕輕動了動嘴唇,低聲說了一句幾乎聽不到的謝謝。
  手塚弓身撿起了亞久津留在座位上的一面旗幟,一枚很小很小晶片滑過手心放入口袋。
  太陽溫柔的餘輝中,網球場上的英雄奔跑擁抱,奔騰的火燒雲點燃。人們吶喊著納達爾的名字,幾近歇斯底里。手塚站了片刻冷靜的轉身,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之中。
  三浦修介走到頂層貴賓包廂看到速水,有點擔心:「老大,你這樣一個人來看比賽,我們會擔心誒。」速水拿下望遠鏡,倒了一杯Korn給他,隨口問:「亞久津呢?」
  三浦聳聳肩膀:「他是納達爾的鐵桿,說是陪媽媽一塊來看,不知道在哪兒看呢。」接過酒杯:「不如我們也開個網球俱樂部玩玩。」
  速水笑了笑。忽然若有所思的看著三浦:「你說,亞久津也看比賽?」
  三浦一愣:「是啊,他從中學就是好手。」
  夕陽的光,被翻騰的雲海吞沒,這個金秋少有的多雲天。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3

  第四十六章 守株待兔

  週六,給手塚打了電話提醒他別忘了音樂會,一身休閒打扮的涼風清清爽爽出門。在便利店買了一個冰淇淋,看到喜歡的櫥窗便上去品頭論足一番。光是從這樣外表看來,大約只會讓人覺得是一個青春洋溢的女學生。
  時間還早,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想給自己買點什麼,在一個賣銀飾的櫥窗裡見了一個鑰匙圈,甚是和她心意,於是低著頭仔細品評著,並考慮要不要去進去買,因實在喜歡,因此想的有些專注,在她做決定的一瞬間,從櫥窗的反光裡,察覺對面的街道上有人遙遙的站著。因是透光玻璃,看不清楚對方是在看她還是只是無甚目的的站在那裡。
  涼風飛快的想了一下後,推門進了小店。
  店面雖小,但東西很多,並且無任何可以反光的鏡子供她查看外面情形,涼風微微感歎,掏錢買下那個鑰匙圈,做自然狀的回頭,街對面已經沒了任何他。
  出店門時候她左右看了下,也沒任何可疑的人。挑挑眉,她為自己換了一個表情。
  涼風停在原地對著無人的空氣笑笑,甜美的笑容奢侈的送給了空氣。
  她低頭舔了一口冰淇淋,iPod耳線隨意的掛在身上,沿著街道輕鬆走著。新買的鑰匙圈在她左手上轉著圈,很愜意的樣子。大概只有業內的高手才能看到她此刻防備姿態,若以貓來比擬,大概已經做出豎直了渾身毛和尾巴的事情。
  但自己幸好不是貓,涼風邊走邊想,掛著淡淡的笑容。
  CIA的黃金法則之一,無論何時都能露出完美的微笑,那有時是比任何武器更有用的力量,更有效的偽裝。無論是面對敵人還是朋友也好。
  涼風清楚知道現在有人在跟蹤她,她幾乎能察覺對方敏銳視線的來源,但她不能回頭,只怕一回頭,便會殺掉這僅僅依靠直覺的來的信息。曾是出色的特工,對某些方面的敏銳觸覺自然要超過常人許多。
  她突然記起就在前兩天,在國安五課的情報協助下,緝毒特警隊成功抓獲兩個緬甸中層毒梟,雖然手裡仍舊握著一條全球毒品通道,速水耀司該不會是坐不住了吧?
  她想起便要笑,如果真是,該怎麼給那人留下紀念,讓他以及他上頭的曉得有些事情還是要仔細掂量。米歇爾夫人曾評說她骨子裡藏著一股不安於室的狠勁,只不過被她清麗外表掩蓋了過去。涼風明白大概正是窺伺到了這點,所以CIA才會如此器重。
  涼風邊走邊是確定跟蹤者姿態。她很快確定那絕對是一個高手,以她級別,要察覺那人的跟蹤,若不是全力而為,恐怕很容易丟掉那人行跡。她想到在櫥窗偶然看到那人跟蹤情形,現在恐怕也不是偶然,是對方故意使然。換而言之,也是挑釁行為。
  真是太有趣,涼風現在百分百肯定是速水派人所為。即便是外表如何看上去城府似海的模樣,到底還是藏起了利爪,不動聲色的在暗處撕磨著。
  她右手的冰淇淋已經吃完,舔了舔手指,意猶未盡似的甜蜜,眼也是微笑的,只是在深處隱藏起了鋒芒。
  手垂下的瞬間,一把小小的掌心雷順勢滑進手掌。那是女子常用貼身武器,小巧精緻不容易被察覺。涼風計算著自己的步子,和對方此刻所在的距離。
  秋日的午後,街道上只有稀落人群,涼風等候恰當時機。
  大街上出奇安靜,涼風肯定的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她稍微遲疑了下,因是覺得若是如先前預料應是高手,但現在連她都能聽到腳步聲,正說明對方距離太近。這是跟蹤大忌,若是高手怎麼犯的如此初級錯誤。
  她的腳步遲疑了下,就在這瞬間變故發生。
  「喀喇喀喇喀喇!」金屬在地面上滾過的聲音格外的刺耳。涼風一驚,下意識低頭,一個綴著蘋果飾品的鑰匙圈從身後滾到到她身前。
  她心裡沉了一下,那是和剛才所買的一樣款式的鑰匙圈。而她的那款分明還在左手上套著。
  「你東西掉了。」身後傳來溫文磁性聲音。
  涼風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很慢很慢的吐出來。她的掌心鐳握的很緊,手心有點汗汗的。然後轉身,「真是謝謝,我沒注意啊。」她微微半蹲著揀起地上那只和左手裡一模一樣的鑰匙圈。而目光謹慎的從未從對方的手上移開過半步。然後她朝對方揮了揮兩隻一樣的蘋果鑰匙圈,「很漂亮,是不是,速水先生?」
  午後的咖啡館,手塚推開門,就看見忍足侑士坐在靠窗的圓桌後向他招手。
  忍足的表情,極少有的認真,似乎暗色的眼睛裡隱約有一點閃爍,「手塚,我有事情問你。」
  手塚坐下來,正色:「什麼事?」
  忍足瞇起眼睛似乎不確定的語氣:「以前你與亞久津聯繫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類似hidden files之類的東西?」
  手塚搖頭。忍足動作乾淨利落的打開存了亞久津文件備份的自己的laptop,他手指修長漂亮,輕觸屏幕,光標劃過屏幕某個角落的時候忽然出現一條密碼框。
  手塚心中一驚,雖然還沒有什麼表情,但是週遭的氣氛已變。手塚迅速翻開手機換了一張新的電話卡,撥了號碼,然而無人應答,他微微蹙眉。
  他想了想,又撥通了亞久津優紀的電話。「我知道了,請您在那裡等我,不要離開。」問清楚方位之後,手塚站了起來,臨走時對忍足說:「保持聯絡,還有,先別告訴她。」
  亞久津混入極心會的事情,涼風並不知道。忍足點點頭,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暗了下去,一朵百合輕輕的墜下露珠,然後慢慢綻開。一次一次循環往復。忍足有些煩躁的伸手去摸煙。淺藍色的煙霧緩緩的升起來模糊了他的臉。他微微笑了笑,開始試驗密碼。
  亞久津優紀放下電話,有些疑惑,她一邊想一邊向和手塚約好的餐廳走。身後傳來尖利的剎車聲,優紀回頭,看見一輛黑色的大型房車在路邊急剎停下,車門打開,跳下來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三個人殺氣騰騰地直衝過來,優紀難掩錯愕,下意識地後退。
  另兩個人已經衝到了她的面前,從衣服下抽出短棍,狠狠地朝她揮來。
  優紀學過一些防身術,敏捷地側身,避過了右面的攻擊,同時飛起一腳踢中了一個襲擊者,可左面揮過來的短棍實在無法閃避,左肩重重的挨了一擊。她自己則摀住左肩後退了兩步,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旁的行人尖叫起來。
  被她踢中的男人罵罵咧咧還想打的樣子,看見餐廳裡的人已經被驚動了,罵了一聲,反剪過優紀雙手,幾個男人上來合力把她拖到路邊,塞進車裡,迅速地開走了。

  第四十七章 殘陽

  對方站在離她約莫五步遠的距離,可以舉槍射擊,也可跨越做近身搏鬥。謹慎控制的距離。涼風腦子轉的飛快,想若她是這樣以挑釁姿態跟蹤別人,應也是會採取同樣的距離和姿勢。
  目光轉移處,只見速水同樣注視著她,目光流轉之間也是是窺測探量的,彷彿在評估對手好壞一樣。
  涼風下意識做撇嘴,我還在想著如何接觸,你竟也是大刺刺送上門,既然對方送上門,那便不要客氣,大家立馬可以來真槍實刀的比試一番。
  「那,謝謝你剛才提醒我,我請你喝咖啡吧。」涼風淺淺笑容,熱情邀請對方。
  速水跟她已經有幾條街道,見她趣味盎然在櫥窗前觀看東西,於是故意站在玻璃能反光之處,顯露出讓對方看到自己意圖。一切果然按他預料,涼風如期捕捉他身影,但之後表現仍然是值得讚賞,動作流暢自然毫不做作,彷彿仍然是毫無所覺的在逛街道一樣。顯示不出絲毫被跟蹤的窘迫和不安。
  小小的念頭從腦中升起,他快步到了涼風剛才所進去的飾品店購買了與她剛才購買的同款鑰匙圈。付錢的時候,速水突然想起三浦的那句話,老大你原來也會靠直覺行動,我本以為你只依賴邏輯行動。
  他低頭看那鑰匙圈的時候,覺得自己這樣做確實有點不符合邏輯。
  吃冰淇淋的速度在逐漸變慢,速水可以從這裡推測出涼風正在考量動手時間,也許吃完冰淇淋就立刻準備動手。速水迅速確定動手時間,見她已經吃完冰淇淋,迷戀似的舔著手指。於是在她放下手的瞬間,速水朝她扔出了那個鑰匙圈。力道大小控制正好滾落她腳下。
  涼風近乎完美表現,對他轉身說話,甚至蹲身揀東西時,目光一刻都未從他身上放鬆過。速水甚是明白,若是他先動手的話,涼風從吃完冰淇淋一直沒有打開的右手裡所藏的武器也許能更快速的襲擊。
  速水耀司從來不低估對手,當然也不低估自己。他自然相信自己更有把握比涼風佔得先機,但無論如何他不會選擇在大街上動手,天時地利他一個都沒佔到。
  涼風即便是邀約時,那目光依然執拗的追尋著他的動作。
  速水不露聲色,但心裡確實有了幾分興奮。
  對手太弱,遊戲就不好玩了。想是世界過分寬闊,總是難以找到旗鼓相當對手。如今算是找到總無法免俗的有了點不該有的期待。
  「可以,去哪裡?」
  涼風做出微微驚訝的樣子,速水對她的表情有些難以判斷。她的笑容即便是真誠的也無法揣測其深度,更何況速水肯定涼風對他所做一切,只不過是一種試探手段而已,因此回應更是虛偽的好像平地裡掠起的陣風,不著任何事物的邊際。
  涼風側頭笑笑,很乾淨的樣子,說:「我還不知道事務繁忙的速水君也會在大街上閒逛。」
  「彼此彼此。」他不動聲色。無論到底是如何的心懷鬼胎,但至少兩人面子上都給彼此做足了工夫。
  車還沒停穩手塚就迫不及待的衝了出來。遠遠望見馬路對面餐廳門口人影混亂交錯,飛馳而來喇叭聲尖厲的貨車阻擋了他奔跑的腳步,他看見亞久津優紀被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塞進房車,一路絕塵而去。
  眉心深鎖,手塚揚手攔下路過的一輛的TAXI,向司機出示了警察證件示意他下車,然後坐進駕駛座。將藍牙耳脈扣上耳廓,他打開GPRS向警局請求支援,鎖定定位系統上純白色的光斑,車子煙一樣劃過路面,速度離弦,刺入城市中心。
  黑色房車兜了幾個圈子,手塚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影隨形。車子最終停到東京灣豪宅區的一幢別墅前,黑衣人推著優紀下車,凶狠地說,「快點!」
  手塚避過監視器翻進圍欄內輕巧落地,藏身在灌木叢中。天色漸暗,有黑衣人在別墅外圍巡視,初步估算人數還不少。目前情況不明,調集警力強攻的話雙方交火不可避免,很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傷亡,還會威脅到人質的生命,亞久津也聯繫不上,他看了一下表,決定等天色完全黑透再摸情況伺機行動。他知道今天是涼風的生日,和她約好的時間在一點一點靠近,但是現在他顧不了這麼多。
  把人救出來再向她解釋吧。
  就因為知道涼風不會同意,亞久津混入極心會的事情他們才會瞞著她。當初他也是猶豫了很久,但是亞久津似乎下定決心態度很堅決,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太低估速水耀司了。
  銀白色的子彈一枚一枚輕柔細膩的填入左輪手槍。手塚國光的臉沒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他輕輕的呼吸潮濕的空氣,靜靜的等待著。
  「我還有事情,得先走了。」涼風從桌旁站起說,「謝謝速水君的招待,本是該我請你,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有人約了你?」速水依然坐著,也沒起來的意思。
  「嗯,」涼風很客氣的說。「對了,非常感謝速水君的禮物。」她晃了晃那一對的鑰匙圈。
  知她已經看穿自己把戲,只是雙方都不點破而已,速水的目光落在那對鑰匙圈上,忽然意有所指的說了句:「只不過我覺得成對會比較好,就像戀人。」
  涼風目光隨他的目光落在那對蘋果鑰匙圈上,兩個鑰匙圈互相碰撞著,發出好聽的聲音,她的眼裡映著咖啡廳裡柔和的光彩,令她原本不可見底的目光突的顯出幾分溫柔。「說的也是。」
  涼風推門離開,裝飾這風鈴的門叮叮噹噹的響著,速水的目光一直追隨的那背景,端起有點冷掉的咖啡,緩緩的喝了一口。
  他把目光轉到窗外,一輛空載而來的出租車正載了剛在揚手的涼風。他看了眼後,轉移開了目光。
  「看上去很順利的樣子,速水先生。」
  「或許吧。」速水對三浦突然出現在這裡,絲毫不覺得意外。彷彿是約定內的事情。
  「那邊看起來做的很成功啊。」三浦說。
  「目前看起來確實如此,只是最後不要懷疑到我們身上就好。」
  「這一招借刀殺人,就算倒霉也該是那些坐不住的老傢伙。」
  速水沒回答,只是目光低垂起。唇角弧度微微拉伸。
  殘陽最後一縷血光死在地平線下。
  群鴉低徊的扇翅聲裡,教堂的晚禱鍾敲響了……

  第四十八章 各自為戰

  亞久津看見對方被嚇到泛起青紫顏色的嘴唇,呼吸粗重。幫他打麻醉劑,手術刀劃過皮肉的感覺令他不快,用藥量被他要求減了一半,為了不讓自己昏迷,因此整個過程並沒有減輕太多的痛楚,冒出的冷汗流過臉頰滴進襯衣裡。
  無影燈很刺眼,他覺得頭暈,但握槍的右手毫無放鬆。漫長的1個小時,終於掏出子彈,並包紮完畢。被逼迫的醫生木訥的說了一句:「……好……了。」
  亞久津舉起了槍,對準對方額頭,那恐懼的眼神他看得太多,這是一家隸屬於極心會的黑診所,失去的血液好像讓他喪失了一點什麼。他終於沒有開槍。走出這個破爛診所,他在迷宮一樣混亂的新宿街區小巷裡穿行。擦肩而過的人個個都面目可疑,吸毒者,酒鬼,□,眼神裡渾濁的慾望流轉,他淹沒在這些人當中。
  用外套包住了染血的襯衣,蒼白的面色讓人以為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藥癮發作的隱君子罷了。亞久津斟酌再三,他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人偷聽,在公用電話亭打了個電話後夜色淹沒了他的身影。他小心地不被人碰到。從狹窄的環行通道裡穿過一家家奇怪的住戶,偶爾看下天井,黑暗如同深淵,彷彿是他此刻內心的實體化。他討厭高處。
  一戶人家的嬰孩哭泣,被大人嚴厲呵斥,但那哭聲強韌而高亢,不依不饒。亞久津煩躁莫名,迫切的需要安靜,需要一頭栽倒忘記一切的睡眠,他努力壓制這種渴望,他還有事要做。把手伸入褲袋,幸好東西還在,他極緩慢的呼吸,空氣密的令人發瘋。
  下意識的握拳,卻被一隻素白的手拉過,猝不及防。
  他警醒的回頭,身後的女子黑色的薄衫衣線挺直,額前墨色碎發連同鼻樑上那副墨鏡掩蓋了面部大部分輪廓。僅僅露出線條端麗的下顎,卻仍然能感受到墨鏡後熟悉的凌厲眸光和不容忽視的攝人氣息。
  於是安然的跟她走,找到了停泊在巷口的黑色賓利。
  「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涼風摘下墨鏡,語氣冰冷。從亞久津通知她要用那張磁盤交換回優紀的時候她已隱約猜到了七八分。再聯繫近來警方每次行動似乎都異乎尋常的勝利,她不是沒想過高層暗中遣派臥底混入黑幫的可能性,只是沒想到,這個頻頻向警方洩露情報的人就是亞久津。
  國安五課,也是有人瞞著她的吧,她眸色轉暗。
  「我們必須在十五分鐘內趕到市郊的一座廢棄倉庫,然後用這個換人。」
  一張八厘米小光盤,外面用塑膠紙包裹,街燈將昏黃暗昧的光線漏進車裡,光盤表面隱隱有斑斕色彩流轉。涼風細細端詳著:「這個是……」
  「九鬼貴一就是因為這個惹上殺身之禍的,聽說連極心會的程序專家也沒辦法解開密碼。」
  涼風眉心一跳,感覺手心發涼。一股難以言喻的知覺直撞腦海,她無法說清楚那是什麼,或許……它掩埋了一切真相,功敗垂成由它決定。
  寂靜的夜裡秒針滴答扣上心跳,她閉了閉眼,發動車子。
  天已經全黑,手塚決定行動。這之前他抓到了一個路過灌木叢的傭人,問清楚人質所在的房間後,他用手肘磕了一下傭工的後頸,那人就倒下了。
  房間裡面具是一派黑暗,手塚只帶了紅外線望遠鏡,沒帶熱能探測的功能,自然望不見黑暗中人形。
  和那名傭工對換了衣服,手塚國光趁著夜色潛到別墅下面,發現外牆上居然連根下水管道都沒有,知道是為了防止有人順著管道爬到樓上,他目測了一下高度一下,將手槍別在後腰,攀著別墅外牆的磚縫往上爬去。短短數秒,他就攀上了二樓走廊的窗檻,用工具撥開了插銷,翻了進去。
  除了門口的兩個黑衣保鏢,優紀所在的房間四周並沒有安排多餘的看守人員和攝像鏡頭。想是對手要麼是毫無所覺,要麼是過分自大,即便是知道有人來救也不多加防備,想是有必勝的把握。
  他用花園裡撿來的小石塊打碎迴廊盡頭的一盞照明燈,萬籟具靜的夜裡,有一些響聲便格外的清晰。成功分開了其中一個看守的注意力,順著巴洛克風格的牆紙花紋一路靠緊牆壁,端著槍的左手平穩的好像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腳步輕過心跳。左輪手槍無聲無息的卸掉了保險。
  拐角處人影一晃,黑衣人察覺到不對勁,手剛摸到搶柄,冰冷的槍口已經頂住了他的後頸,然後冷靜到沒有情緒的聲音毫無波瀾的響起來:「把槍放下不許動。」
  手塚國光竟然真的來了。
  黑衣人腦後一涼,卻沒有鬆開手裡的槍,他輕蔑的開口:「這裡可全是我們的人,你敢開槍就會驚動,小心我的弟兄把你打成馬蜂窩。」
  手塚的手平穩的驚人:「我說了,槍放下,開門。」
  男人不屑:「死條子,你敢開槍麼?」與此同時,手塚開始扣動扳機。
  金屬收放的聲音細微的響動在寂靜的夜裡讓人頭皮一緊,黑衣人真真切切的聽到身後沉默的男人毫不猶豫的開始扳動扮機,子彈入膛,細微金屬的摩擦清晰的彷彿死諭,熟悉槍械的人都知道,手塚選擇了近距離射擊,在沒有消音器的情況下運用緩慢的收放方式將聲音減弱到最小,甚至子彈進入後頸的那一瞬間,死者還是清醒的感覺到下肢癱瘓麻痺,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已經看到了掙扎的肉體,他扔下了手上的槍,哆嗦的喊:「等一下……我、我這就開門……」
  門被打開,手塚往黑衣人後用搶柄頸勢大力沉的一擊,那人就軟軟的倒下去了。走廊裡微弱的光線瀉入室內,優紀被黑布蒙住雙眼,膠帶封住嘴巴,綁在靠窗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大概他們用了麻藥,手塚蹙眉,麻利解開繩索。
  正要去撕膠布,然後,被什麼亮光閃爍,他瞇起眼睛下意識的抬起手,然後以最迅速的姿勢抱住優紀翻滾向牆角,一閃而過的火花從他的頭上擦過去。此刻燈光亮如白晝,有玻璃碎片扎破額頭,雪白的梔子盆栽燃上了深紅的血液。
  「真是好身手,手塚警官。」 雙門推開,房間裡憑空多了一人聲音,和這裡相連的另一個房間,沙發上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站起來出聲招呼。
  他身後黑色西裝的狙擊手朝男人恭謹地鞠了個躬退出去,把門關上了。
  手塚把優紀扶住靠在牆邊,他站起來,臉上也是平靜無波:「原來是你。」
  「啊,手塚君的左肩受傷了吶,真可憐呢。」說話的人一臉真摯的同情,手塚回答得從容,「還好。」
  左肩傷口在火燒火燎地疼,估計是子彈傷到了骨頭,但是現在要是流露出痛苦的話就無形中示了弱了,手塚可沒有這種打算。
  跡部光彥,跡部財團主席跡部隆義的親弟弟,在內閣官居要職,也是極心會的幕後支持者,不管在白道還是黑道上都以心狠手辣聞名,才不會有所謂的同情心。
  跡部光彥過來握住手塚的肩,不著痕跡地加了勁,「用這種方法把你請來真是不好意思,我並沒有傷害亞久津優紀的意思,只是想找手塚警官好好地聊聊。」
  被狠狠捏住的傷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手塚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點點頭,「可以。」

  很久以後的番外

  刺骨的冷氣流擦著手塚的面遊走過去,宛如刀子一樣割得皮膚疼痛。
  戴著皮手套的手把冰鑿用力的鑿進冰層中,他固定了自己,轉頭向下看了一眼。「沒問題吧?」
  繩索的下邊,涼風正有些艱難的摸索著將雙腳踏到合適的地方,讓鞋底釘刺進冰裡,然後保持住身體平衡。寒風中,她昂起頭,瞇著眼睛。「當然!」聲音在寒風中還是絲毫不減氣勢。
  很有精神嘛。
  手塚的嘴角不禁抬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現在,他們的情況就像俗語所說的一樣: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是亮麗的金秋,十月的一個早晨。
  只不過地點是瑞士的采爾馬特鎮,阿爾卑斯山,馬特洪峰。
  手塚和涼風不時的停下來,歇口氣。在這個海拔,空氣密度已經不同於在山麓美麗的小鎮所呼吸到的那樣。此外,吸入肺裡的氣體溫度也冰涼得足夠沁透五臟六腑。
  不時有體積不大的岩石屑從他們身邊掉落。
  手塚從身上摸出巧克力條,叫了涼風一聲,丟給她一塊,涼風輕鬆的接住。
  兩個人都大口吃掉巧克力以補充熱量。
  「明天換我在前面。」涼風的不滿聲傳入耳朵。
  手塚瞥了她一眼。「我拒絕。」
  「為什麼!」 涼風大叫,「喂,你不要自以為登山經驗比我豐富就……」
  「知道就好。」手塚已經吃完,回到狀態,調整著姿勢。「登山,你可不如我。」
  沒有任何回應傳來。手塚猜她是不是受打擊了。
  海拔4107米。
  在這個專為登山者們而設的營地,涼風和手塚在帳篷裡共進晚餐。手塚在煮方便麵,涼風在沖熱可可。
  「我真是自找苦吃。」 涼風看了一眼某人,自言自語,「和你跑到這個地方來,手腳並用的爬了一天,還沒有一頓好飯可以享用。」她遞給手塚一杯,「吶。」
  手塚從她手裡接過杯子,嘴角微微揚起。「你不喜歡?當初堅持要來的,好像是你。」
  涼風輕輕的哼了一聲:「那是當然。」
  「現在我們腳下的,是你從小到大登上的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山峰,不是嗎?既然如此,我可以不和你一起來走一遍看看?手塚國光,十二歲,人生中的首次征服,不是嗎?」 涼風看著他,唇角升起一絲燦爛的笑容。
  手塚選擇不接她的話茬,他低下頭若無其事的喝著熱飲。
  「笨蛋。」涼風靠近他坐下,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以為,要不是為了想跟某個麻煩又彆扭的傢伙一起分享他人生中曾經重要的經歷,──區區一座山峰,我為什麼執著非來不可?」
  手塚的眉微微一挑。他抬起臉,剛好迎上她的視線。
  涼風在那人的眼中看到只有自己能讀懂的微笑。
  於是她臉上的笑容擴大,風雪中如春花綻開,艷麗無方。
  兩隻保溫杯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蜷縮在睡袋裡的手塚被人用力推醒了。
  「快起來,等日出。」弄醒他的居然是涼風,滿臉精神奕奕。這真是奇跡。
  手塚費力的伸出手來看腕表:「還沒到時間。」
  涼風怒視他:「我今天可是萬年難得的──」
  「知道了。」手塚迅速打斷她,從自己的睡袋裡鑽出來。
  四周是黑的,萬籟俱寂。
  寒冷的空氣中,他們肩並肩等待著。近得能夠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國光?」 涼風忽然開口。
  「嗯?」
  「那個時候,你也在著裡等候日出嗎?」 涼風看著前方,嘴角若有所思的抬起。
  手塚側過臉看了看她。「嗯。和我父親一起。」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在別人驚異的目光中,父親笑著說,「讓他試一試。」
  他跟在父親身後。他做到了。
  「那時候,是什麼感覺?」
  手塚靜靜的凝視著一片暗沉的黑色。「很美。很感激父親帶我登上這裡。」
  涼風看了他一眼,手塚似乎正陷入回憶。「……最後登上頂峰的一刻,看到的一切,非常難忘。那些景色,讓我覺得之前登山所吃的苦頭都微不足道。」
  「你該不是崇拜你父親吧?」 涼風用力扳過他的臉,半開玩笑的問。「不過,那早已是十八年前。看來這次來對了。」她用輕鬆的口吻宣佈,「以後,你只要崇拜你夫人我就行了。」
  手塚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眼眸帶著玩味。
  ──現在可是你跟在我的身後。
  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
  因為,沒必要分彼此。
  涼風換了個話題。「結束旅行之後我們先回九州看媽媽吧。」
  手塚的嘴角微微抿起:「母親的手術是你親手做的,對自己沒信心?」
  「當然不是。主刀是忍足那個鬼才,我只是副手,」 涼風看著天空,「不過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忍足告訴我,媽媽她醒過來的時候,他和爸爸都在旁邊。說了幾句之後,她忽然問,『真世……呢?』,爸爸告訴她,我給她做完十幾個鐘頭的手術後就累趴下了,和她一樣也在病床上躺著呢。」
  「然後她看到我進病房沉默了半天,說『國光你……不用去看看她?』」手塚接口。
  涼風大笑起來,「還有那些讓我啃了足足一個月的蘋果。」
  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彩菜媽媽會在端詳著自己兒子送來的蘋果的時候,忽然開口讓手塚拿其中一些去送給她。
  無聲傳達的信息,有時更令人感動。
  許久,手塚緩緩開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涼風微微一笑。「這話,我以前不信,不過現在……大概算是相信了。」
  「作為一個母親和妻子,為了保護家人什麼都可以做,我現在能夠理解她了。」涼風的聲音多了一絲感慨。
  手塚推了推眼鏡,挑眉:「所以那時你就任性的跑去嫁人,還帶著我兒子?」
  涼風不服氣的跳起眉毛還擊:「誰任性啊,是誰死要面子要一個人扛,是誰讓我以為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嗯?Kuni你給我說說看,我們兩個誰更任性?」
  手塚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涼風突然握住他的手。「噓……」
  目光前移,天空和山巒正在緩慢的變著顏色。
  他們頓時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
  一點一點變幻的色彩,最後,是紅色。
  當手塚無意間轉過臉看向涼風的時候,驀然發現,光線柔和的灑在她週身。
  涼風是紅色的,溫暖的淺紅色。
  手塚可以想像,自己正沐浴在這片紅色裡。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過了一會兒,涼風問道,眼睛依然看著前方。
  不給他機會回答,她自顧自的接下去,「正如你所說,我們吃過的苦頭,其實微不足道……比起這一刻,在一起的我們。」她頓了頓,在手塚耳畔用幾乎呢喃般的音調輕輕說,「謝謝你,國光。」
  「謝謝你陪我走……」
  涼風的掌心傳來一陣熱流。她抬起眼,注視著手塚。後者也注視著她,瞬也不瞬。
  那彷彿是無法移開的視線。
  「今天會去登下一個目標。頂峰。」手塚深深呼吸。
  「我知道。」 涼風瞧著他,緩緩展開微笑,「……沒有人,能阻止我們。」
  我愛你。
  And happy birthday,Kuni。

  第四十九章 各自為戰(2)

  「吶,手塚君,從這裡看東京灣的夜景很漂亮吧,這間別墅可是擁有這片區域最好的景觀呢。」跡部光彥轉過頭,陽台上的燈光調得比較暗,手塚的臉在陰影裡看不清楚,只有鏡片的反光時而閃現。
  秋夜的海風冷得刺骨,左肩上傳來的痛感越來越強烈了,手塚極輕微瑟縮了一下,雙手環胸。
  一陣風吹過,跡部光彥誇張地縮起肩,「好冷。」
  手塚卻只是淡淡地道,「那就進屋子裡說。」
  說完這句話手塚轉身拉開門進了屋子,跡部光彥怔了一下,嘴角泛起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微笑,跟了進去。
  「還是屋子裡暖和啊。」跡部光彥一進屋子就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
  「嗯。」
  「可是年輕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自討苦吃呢,空有一腔熱血,明知道會帶來痛苦和麻煩的事偏偏還是要去做,真是蠢啊,你說是不是,手塚君?」
  「嗯。」
  對於手塚平板無趣的單音節似乎十分不滿,男人偏偏頭,瞟了手塚一眼。
  手塚懶得說話,站起身從飲水機裡給自己接了杯熱水喝,十分的怡然自得。
  男人陰冷地瞪著手塚。既然如此咱們就正式開始遊戲吧。
  「吶,手塚君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把你請來?」
  手塚扶扶眼鏡,「嗯。」
  跡部光彥其實有點佩服手塚。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也能如此鎮定,的確是那種意志極堅定的人。不過你等著瞧我怎麼把你那層從容淡定的外殼敲開吧!你的左肩應該也疼到一定的程度了吧?剛才那一捏雖然臉色沒變,可眼睛裡分明閃過痛楚,休想瞞得過。
  「手塚君,對待你頂頭上司兼情人也是這麼冷淡嗎?」
  手塚那似乎亙古不變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你想幹什麼?」
  效果真好啊,看樣子這兩個人之間的牽扯還真不一般,跡部光彥摸著下巴玩味地打量著手塚。
  手塚很快恢復了鎮定,舉起杯子喝了口水。「是你幹的吧。」手塚突然說。
  「是你幹的吧。」手塚放下杯子,凜然地直視著對方,眼裡有憤怒的火苗跳動,清晰地又說了一遍。
  他饒有興味地揚起眉,「是又怎麼樣?」
  「我會親自把你送進監獄。」手塚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跡部光彥揚聲大笑,傲慢地揚起下巴,這個姿勢和球場上跡部景吾有些相像,「以什麼罪名呢,手塚君?」是襲擊警察還是綁架亞久津優紀?就算我要承認我的律師團也不會答應的啊,手塚警官。
  「以謀殺警察總監的罪名。」手塚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毫不遲疑。
  他的臉色閃了閃,審慎地看著手塚,「你有證據嗎?」
  手塚盯著他,嘴角慢慢出現了一個微小卻自信的弧度。「當然。」
  跡部光彥表面鎮定,心裡卻有點忐忑。那件事自己實在是太衝動了,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最好還是確認一下。
  手塚只是平靜地說下去,「你當時是親自動手的吧。」
  嫌犯狙擊成功後駕車逃離,那輛車被丟棄在遠郊荒僻的樹林邊,現場發現了另一輛車子的輪胎印,應該是棄車以後駕駛另一輛車子離開的。
  「那又怎樣?」
  根據另外一輛車的輪胎印鑒定結果,那是一輛Bugatti veyron16.4超級跑車,全日本僅有五輛,而你剛好有那麼一輛。
  對方笑了,聳聳肩,「難道你能因為我擁有一輛相同的車就指控我嗎?」
  手塚很嚴肅,「當然不能,跡部光彥先生。」
  「那麼手塚君,你究竟要怎樣來證明我就是罪犯呢?」他笑了起來,已經確認手塚是虛張聲勢。
  手塚平穩的聲音繼續著敘述,「只是,你的那輛跑車實在是太拉風了。」
  那個樹林十分偏僻,人跡罕至,但是在樹林附近有一個水潭,是垂釣的絕佳去處。垂釣的人群一般來說都很固定,彼此也很熟識,只要找到一個,基本上就能所有找到常去那個位置釣魚的人。
  跡部光彥的臉色變了。
  那個水潭的位置非常隱蔽,從樹林外面根本無法發現,汽車無法通過,垂釣的人一般都是騎了摩托車過去,還在水潭邊搭了棚子避風,有時候會在棚子裡住上兩天,釣夠了才走。
  那天剛好有兩個朋友騎了車去釣魚,看見有輛車停在路邊,是Bugatti veyron16.4,看見這麼罕見的車,忍不住拍照留念。
  「那幾張照片上,車子的牌照號碼十分清晰,那正是你的車。」
  對面的人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就算我的車在那裡停過也不能當作罪證吧,我完全可以說我只是去欣賞風景。」或者釣魚啊,呵呵。
  「說的是呢。」手塚點頭表示認同,跡部光彥卻再也不敢掉以輕心。看手塚國光一臉篤定,十拿九穩的架勢,肯定還有什麼其它的證據,快說!只要手塚說出了證據,那麼,只要銷毀它們就行了。自己就是安全的了。
  手塚卻端起了杯子喝水,跡部光彥按耐不住,一巴掌擺在茶几上,劈手奪過手塚的杯子砸在地上。「混蛋!快點說!」
  杯子在地上迸裂開來,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手塚皺起眉,不滿地瞪視著他,「你太激動了,跡部光彥先生。」
  涼風覺得情況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點顯得不同尋常起來。
  他們約好在一間廢棄倉庫用磁盤換人質,被蒙住雙眼的優紀姑姑情緒似乎有些不穩,但她覺得問題不在這裡。警察的經驗告訴他,這裡面有著意料外情況發生。而變故便是發生在這一瞬間。
  只見拿到磁盤的綁匪一推,人質往前走了一步,挑起嘴角微笑起來。同時,綁匪朝他們開槍逼迫他們不得不找地方蔭蔽。他們欲開槍還擊,但優紀一直站在綁匪之前,此刻他們只是怕傷害優紀而不敢開槍。
  突的,人質縱身躍起,一手扒住了通氣孔的下沿,非常漂亮的轉身後將身體探了進去。
  「快點。」她叫著。
  綁匪邊開槍邊後退,退到牆的時候,就地跳了起來,人質伸手抓住了他。
  涼風在這電光火石瞬間,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是騙局。他們兩個都是一夥計算著從他們手裡一起騙到磁盤。她想衝上去,綁匪還在沒上去,此刻因是打落他的最好機會。
  但子彈從那小小的窗戶裡射出來,封鎖了那小小巷口的通道。
  涼風和亞久津一起追上去,通氣孔很小,他們未必進的去,就算進去他們絕對處於不利地位。
  雖然這張磁盤是假的,但是優紀也是假的,那麼真正的優紀姑姑在哪裡呢?
  她停下腳步,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擴大。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來,那一頭斟酌再三的忍足向她報告了一個壞消息。
  「亞久津,你去接應忍足他們,優紀姑姑交給我。」
  她臉色蒼白的嚇人,甩下這句話,涼風真世迅速抓起腰間黑暗中亮晶晶的車鑰匙,小巧銀質的勃朗寧握在手中,經過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旋梯飛掠而下。仙客來的紅蕊吐盡芬芳,夜來香裊裊的綻放在道路兩旁。五針松在秋夜裡宛若沉默的衛兵。東京都冷過冬季的深秋午夜,她打開車門甩了一個U turn留下一道剎車的痕跡,刺耳的摩擦聲刺穿了夜色。
  黑色賓利的速度瀕近追風,大道上靜默的街燈像蒼惘的枯樹。她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願望,甚至比為父報仇還要強烈的感情,她想要在這一秒就來到他的身邊。東邊的天宇在發藍的邊緣又升起了淅瀝的星星,遙遙的看見東京灣別墅區微弱的燈光。
  手塚,你要等我!

  第五十章 風雨飄搖

  跡部光彥盯著地上的玻璃碎片,不得不承認,現在,此時,跟手塚對峙的他,在心理上已然處於下風。
  他也算叱吒黑白兩道,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哪一次不是輕鬆應對,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有了焦躁的感覺。
  他是不能去坐牢的。
  這些年來的仇家太多,入獄就等於判了自己死刑,雖然家族中兄長待他不薄,但侄子早就對他心存戒備,自古權力更迭哪次不是腥風血雨,他不敢保證依跡部景吾的手腕不會推波助瀾,落井下石。
  他這樣的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談笑間就可以隨意抹煞一個人的存在,自己卻十分惜命。
  雖然以冷血酷厲聞名,但跡部光彥在黑道事務上一向十分謹慎,警方雖然對他的所為心知肚明,卻從來沒有抓住過他任何把柄,這次殺人滅口他居然會親自動手,說實話手塚十分詫異。
  而跡部光彥也十分懊惱,這個案子如果由別的警署負責他也不會如此頭疼,解決問題不過是軟硬兩手,總有一種會奏效。
  可是偏偏是國安五課要插手。
  他吸口氣,目光投向手塚。
  手塚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脊背挺直,面色平靜目光堅定,不動聲色下面透出來的氣勢卻是令他也感到壓迫。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啊。
  他走到沙發前,抓住手塚的肩膀,略微俯下身去,口吻相當親熱,「吶,手塚君,是什麼樣的證據,告訴我好不好?」
  「在那輛被棄置的車子裡,找到了一根頭髮。」手塚緩緩的說。
  他張著嘴愣在那裡:「你騙人的吧。」
  「我說的是事實。」這兩天警方應該就會來找你取證了。
  他跳起來,「怎麼可能!我當時明明戴了帽子的!」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看見手塚眼中的光芒發現自己原來入了彀,氣急敗壞之下惡狠狠地揪住手塚的肩膀,手下猛然加力,感到掌心下傳來抑制不住的顫抖,跡部光彥笑起來,十分開心。
  手塚疼得一頭汗,刷白著臉咬牙一腳蹬到對方的肚子上。
  他悶哼了一聲,放開手塚後退了幾步,捂著肚子陰冷地瞪著手塚,正要叫守候在門外的保鏢,手塚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迅速而敏捷,看準時機,就在這一瞬飛身而起將對方撞在門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在左手的手槍頂在了他的下顎。
  手塚迅速拉著跡部光彥退開幾步,對那聞聲而至的一干黑衣人命令道:「放下槍,準備好一輛車,放了亞久津優紀!」
  老大被制,除了不甘願地從命別無他法。
  而跡部光彥卻平靜了下來,就像對自己的危險毫無知覺般,竟贊起了手塚:「好身手,好頭腦!」
  手塚不理會他,拽著他一步步離開別墅,走到花園綠地旁邊的車旁邊,優紀這時已經躺在後車座,手塚用槍點了點他的頭,偏頭冷冷道:「進去,坐到駕駛座上。」
  對方毫不反抗地聽從了,手塚也跟著坐了進去。而黑衣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手塚綁著他們的老大絕塵而去。
  車裡。
  「請問我們要去哪兒?」跡部光彥把著方向盤問道。
  手塚把槍抵在他的腰間,悠悠吐出三個字:「警視廳。」
  話音一落,汽車立即發動。
  月華頓收,黑暗裡影子升起,一雙手從背後輕輕滑入手塚的肋側。
  什麼東西尖銳的刺入皮膚,手塚一愣,想要推拒已經來不及。
  跡部光彥剎車,饒有趣味地看著慢慢癱倒在座位上的手塚。他拾起手塚掉落的手槍,調轉車頭,衝著警視廳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優紀」坐起身將車窗調整到一個透入光線的角度。
  那一楞一楞細碎的光芒灑在她似曾相識的美麗側臉上彷彿天使。
  手塚忽然想起是誰說過,這個世界上的魔鬼之所以是魔鬼,是因為他們有一張天使的面孔。「你、你是……」
  世界在旋轉中毀滅,在毀滅中旋轉。
  五分鐘後,呼嘯而至的警車將別墅環環包圍。
  昏迷不醒的亞久津優紀在其中的一個房間被找到,所幸生命體征穩定,留守的黑衣人對警方的奇襲措手不及束手就擒,除了,下落不明的跡部光彥和手塚國光。
  涼風真世聽著手下的報告,環視房間裡的打鬥痕和散落的斑斑血跡,臉色平靜得可怕。
  搜索,排查,審訊,她頭腦清醒的部署一個個計劃,然而敏銳的五課眾人都感到了那冷靜表象下的瀕臨崩潰的靈魂。
  每一個人都保持沉默,盡最大努力完成任務,因為他們很清楚。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唯有找到手塚,一定要找到手塚。
  一定。
  手塚國光失蹤62小時。
  計程車奔馳在標有「前方為私人領地」的寬敞車道,司機絮絮叨叨對後座的乘客說:「這輩子我是頭一次開車進入這種地方。」
  涼風真世一言不發,半垂落的眼睫覆蓋蕩漾在墨綠色眼眸中的無能為力,面色近乎蒼白。六十二小時不曾合眼,任何人的生理心理都達到了疲憊臨界點。
  計程車在別墅門前停住,打開門下車之前吩咐司機在這裡等候。一剎那司機覺得眼花:一路上彷彿累得隨時會倒下的女子,跨下車的姿勢竟有一種廣闊淒厲的悲壯。
  認輸,不等於屈服,而是為了將來的反擊。她這麼告訴自己。
  「涼風小姐,少爺在書房等您。」管家畢恭畢敬說道。
  擰開門把手推門入內,沙發上正翻閱財經雜誌的跡部景吾抬起頭瞥了她一眼,「怎麼,突然想到來找我了?」放下雜誌,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淺啜一小口。
  垂在身側的雙手暗暗握緊。
  「說吧,想要什麼?以你的個性,肯定不是為了錢。」雙手交握胸前,跡部景吾字字如刀,「那只有一個可能性了。權勢這東西,非常有用。」
  「跡部少爺,請你把手塚國光還給我。」涼風開口了,哪怕會被譏笑,哪怕粉粹自尊用哀求的姿態,她必須忍耐。
  「笑話,手塚國光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你認為是我派人綁架了他,藏起來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涼風真世,這樣下三濫的事本大爺還不屑去做。」跡部犀利的目光緊鎖在她憔悴的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神情變化。
  她走上前,屈膝在他面前跪下。「現在你說什麼都可以,條件是手塚沒事。」
  「你說過,婚禮之前那個邀約都是有效的。」她仰起臉,嘴角挑起一抹釋然的微笑,「反正國光死了,我一定會陪著他,對於我們反而簡單了。拒絕了這筆交易,虧本的是你。」
  空氣凝滯不動,將沉默無限拉長。
  這眼高於頂的女子卑躬屈膝的臣服姿態,竟淒婉的驚心動魄,跡部景吾冷冷俯視她的美麗,眼底沉下冷郁的光芒:「本大爺會通知財團各部門,全力配合你尋找手塚國光。」
  涼風走後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跡部紫灰色的發落下來,擋住了眼睛,不知道楞了多久,猛然揮手將面前的東西盡數掃落在地。
  水晶飾品和筆記本電腦碎裂的聲音清脆的耳邊迴響,就像看到最完美的東西在眼前被毀壞成徹底的碎片。有無法描述的喧囂情緒在胸膛裡鼓動著找不到出口,讓他瞬間想破壞掉眼前所有的東西。
  門外,看著他從小小少年成長為商界新銳的老管家仰頭靠在門邊,安靜的聽著門裡隱隱傳來的碎裂聲,不為人知的低聲歎息。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4

  第五十一章 情殤

  跡部景吾在踏進董事長辦公室之前,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將要面對的男人,是從小以繼承人標準要求自己的父親,他走得每一步棋跡部隆義都能預先洞悉。
  推開門,走進房間。跡部隆義正望著大廈外的城市風景抽煙斗,聽到背後的聲響轉動了皮椅,面向他。
  「請告訴我叔叔的下落,爸爸。叔叔也是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今證據確鑿,唯有自首,或者尚可保全他的顏面,負隅頑抗只能是兩敗俱傷。」終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叔叔,跡部想做最後的努力。但跡部隆義的冷笑打碎了他的希望,英俊的中年男子搖了搖頭,歎息般的口吻:「景吾,這話我沒想到會從你的嘴裡聽到。」
  「爸爸,這些年你為他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夠多?」跡部景吾走上前幾步:「難道要賠上整個財閥的聲譽?」
  「好了,我沒時間聽廢話。」冷冽目光掃過跡部景吾的臉,「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這個位子早晚是你的,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出去。」
  「爸爸,」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儘管礙於身份不敢過於放肆,收起了「本大爺」這個狂妄的自稱,但氣勢毫不示弱:「我先給您看一樣東西,然後請您再告訴我,您的決定。」
  走上前,將辦公桌上的電腦轉向自己,打開瀏覽器連接郵箱,將存儲的文件下載到硬盤中。
  「我找到了丹尼爾•克羅夫,這個名字您不會陌生吧?忘了也沒關係,我可以提醒您,他是紐約分部的投資顧問,01年十二月安然宣佈破產後離職。」雙擊打開文檔,手腕一轉將筆記本電腦推回父親面前,「我相信美國證監會和聯邦調查局對這份資料會有興趣的。丹尼爾曾經協助我們的合作夥伴美林證券公司操盤安然股價,類似情況同樣發生於世界通信與環球電訊兩家公司。而今年初日本航空公司申請破產保護之前,他奉命大量做空日航股票,國民背上440億日元債務的同時讓我們賺了足足30個億,父親大人,您意下如何?」
  跡部隆義面色陰沉,快速閱畢跡部景吾所作的財務明細報表。不可否認,並非主管紐約分部業務的他的確掌握了很多交易內幕,而這恰恰是不能放到檯面上來說的。
  日本第六大破產案引發的效應如同多米諾骨牌,從年初開始股市持續低迷,日經指數每天都在創造歷史最低記錄。對於投資者,目前最需要的是信心。
  「我可以修改所有數據,交換叔叔和手塚探員的下落。」從父親的眼神中,他能讀出動搖。他很清楚公司利益在跡部隆義心目中的地位,遠勝於親人。淡淡微笑,氣定神閒補充:「06年馬賽港開發案失敗,給公司造成了近3億美元虧損,但是該年度財務報告中卻將之轉移到註冊於法羅群島的阿爾法公司,08年作為債務方的阿爾法宣佈合法破產……」
  「夠了!」跡部隆義喝止他繼續說下去,痛心疾首:「景吾,我教你的目的不是為了來對付自己人,尤其是你的親人!」
  他像是被當胸擊中一拳,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並不否認有落井下石的成分,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成王敗寇,對於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要一律肅清,弱肉強食的商場,絕非研究血緣關係的課堂,「我不想這麼做,爸爸,但是別無選擇。」
  「好一個別無選擇。」跡部隆義合上筆記本電腦,背轉身不想看到他,沉沉歎息,「我只知道光彥在東京灣有明華盛頓酒店有一套常年訂房,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就去吧,我會派專屬律師團為他辯護。記住,他和你一樣姓跡部。多少給你叔叔留些面子。」
  灰紫色的頭髮垂落,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聲音依舊華麗。「謝謝您成全,告辭。」
  對跡部光彥實行秘密批捕,這是跡部景吾的要求。
  為此涼風只帶了兩個便衣,墨藍頭髮的男人望著她像是燃燒著憤怒火焰的瞳眸:「涼風,你要相信手塚國光,他絕不是軟弱的男人。」
  「我知道。」意外的,在轉身之前,涼風淡淡說道:「你不用上去了,留在這裡等我們。」
  忍足明白涼風真世的用意,他可以預測跡部光彥窮途末路,絕不會讓手塚好過。
  電梯在十二層停下,涼風張開眼睛,冰冷的視線注視緩緩向兩邊打開的金屬門。一步跨出,向跡部光彥的房間走去。
  國光,拜託你一定要等我!
  當她命令便衣破門而入的時候,手塚國光剛剛在電流的刺激下甦醒過來。跡部光彥拿著電擊棍跪在一邊,惡狠狠的逼問他存貯有賄賂警察總監信息芯片的下落。
  他發出的聲音嘶啞艱澀不像人聲。「No.」
  跡部光彥冷笑著看他,銳利的眼神逐漸渙散,頭暈和心悸令他冷汗涔涔,甚至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耳邊出現莫名其妙的聲響,逐漸擴大,最後變成一種轟鳴,從神經最脆弱的地方碾過。他難受至極,卻無法昏死過去,這是癮症發作的前兆。「真是塊硬骨頭,手塚國光。」伸出手摸索床頭櫃放置的針管,「我們來試試這個,期待嗎?」
  他的手摸了個空,被另一隻手牢牢扣住,玲瓏聲線透著刺骨的肅殺,那個聲音清冷得就像是巴倫支海永久冰凍線海面上的碎冰在相互撞擊,一字一句道:「我建議你試試子彈的滋味,期待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手塚艱難地側過頭,看到那張漂亮的臉,看到她眼裡恍若利刃的寒芒,看到那個盼望了無數次的面孔。
  「真世……」一直緊繃的神經徹底鬆弛,他希望就這樣跌落深海,什麼都不要想。
  解開束縛手塚四肢的皮繩,破皮的傷口無法承受最輕微的觸碰,涼風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疼痛興起的顫抖。
  「不用擔心,國光,忍足解開了密碼,我會親手把他送進監獄。」脫下風衣,溫柔地覆蓋住戀人血跡斑斑的襯衣,涼風真世轉身離開床邊,一言不發走向被便衣扣押住的跡部光彥。
  「敢動警察,我看你是活膩了!」劈手抽出腰間的勃郎寧,打開保險抵上跡部光彥太陽穴。「一槍打死你,未免太便宜,我要你在全世界面前身敗名裂。」槍口向下,噙著冷笑扣動扳機,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射出子彈,洞穿男人的肩胛骨。
  「啊!」跡部光彥慘叫,雙手被孔武有力的便衣抓著,掙扎無用。他明白自己難逃一劫,索性豁出去般叫囂:「你可以問問他,來自金三角的高純度海洛因滋味如何,他已經完了,就算殺了我,你也改變不了!這叫什麼,手塚國光?」他狂笑著,將問題踢給當事人。
  發生過的,已成為歷史。荒唐諷刺的另類註解。
  又是一槍,移向跡部光彥的膝蓋。男人哀嚎著扭動軀體,醜陋的一幕令人作嘔,她面無表情舉槍,瞄準對方雙眉中心處。
  忽然旁邊伸出一隻手封住了槍口,搭在扳機上的手指立即鬆開,墨綠色眼眸愕然地看著搖搖欲墜的手塚國光。
  「他的血,不配沾上你的手。」字斟句酌,話語中的堅決不容置疑。手伸過去想握住憤怒中的戀人,雙腳卻先一軟,朝地板摔去。
  毫不猶豫扔掉手槍,涼風半跪著接住手塚。「把他帶走,留著我親自審問。」兩個便衣心領神會將跡部光彥帶上頭套,擊暈帶走。
  手塚國光強撐著最後的力氣阻止她染上罪惡的血色,此刻如釋重負。「謝謝你,真世。」幾不可聞的呢喃,眼簾垂落,他閉上了眼睛。
  淚水終於泫然落下,她抱著他頹然倒地,那一瞬間她的身體抽搐的厲害,黑色風衣上濡濕了一片。
  純白的天使羽毛正一根根被拔下,浸入黑色的染缸。這個世界要讓從不肯承認內心善良的女子變得真正冷酷,正與邪的分界柱上綁著手塚國光。
  幸福,在多遠的地方?

  (第二卷完)

  第五十二章 黑罌粟

  手塚醒來的時候在雪白而陌生的房間裡,腰間環著涼風的手臂。
  他微微動了動不想吵醒涼風。
  應該是在醫院,床頭的鬧鐘指向早晨六點。他輕輕移開涼風的手,想要去看看在什麼地方,起身的瞬間一陣陣眩暈感劈頭而至,手指揉平疼痛的眉心,發出輕微的歎息聲。
  床頭水晶燈罩的落地燈忽然亮了,橘黃色的光芒在地毯上流淌出一個光圈,他偏過頭去輕輕的喊她:「真世。」
  他又喊了她一聲仍然沒有回應。涼風整個人躺在陰影之下撐起頭來靜靜的看他,恍惚這是不是一個又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裡,自己一次又一次反覆擁有的夢。於是她不敢出聲,主動湊過去糾纏手塚的手,試探性的閉上眼睛去親吻他的嘴唇。
  在昏迷的日子裡,他發高燒,涼風幾乎只能是用吻的餵他吃藥,她乾燥蒼白的嘴唇輕輕印在唇角,似乎還殘留著微苦的藥香,令人迷戀到發瘋。
  手塚毫不猶豫的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加深這個吻,感受到戀人摟緊了他的肩膀難以自持的回應,他捧著她的臉極盡纏綿的進行這個似乎經年寂寞的吻,直到她因為呼吸困難而呻吟出聲。
  忽然之間,城市的燈一盞又一盞亮了起來,南天墜盡了星子。晨曦中的東京都漸漸明亮,像天空墜下了億萬顆星星。護士長忽然推門而入想要打開監視器卻發現眼前的兩個人影曖昧的糾纏,涼風紅著臉推開手塚,「你好幾天沒進食了,只能輸營養液,我去買點粥,暖暖胃。」
  陽光清冽如雪,深秋裡有枯黃的樹葉在蒼涼的暖色光芒裡幽幽舞蹈,她拎著便當盒走在醫院走廊上,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著忍足院長說過的話。
  跡部光彥給手塚的海洛因並不能帶來任何的快感,甚至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所以這是賣不出去的,它的名字叫Angel Plus,從未流通於市。這是一種純度很高的改良品,只是去掉了能讓人產生幻覺的成分,能讓人在靜脈注射後更長時間保持神志清醒,因此黑道常用於私刑逼供。不過它依然能夠控制一個人的神經中樞,而且依賴性更強,在需要它的時候就會對身體發出必要的訊號。
  「戒毒是一個極端危險而痛苦的過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手塚開始接受最全面的戒毒治療,白天有家人陪伴,同事們到了週末也來看他,涼風每天傍晚下班後就會過來,給他削蘋果,或者推著他到花園裡去看夕陽。
  開始一切都很好,多麼安寧的一幅景象。
  夕陽裡的東京著火了,手塚從黑色的噩夢中驚醒,聽見有倉皇落單的候鳥從窗戶掠過發出淒涼的尖叫聲,花瓶裡百合劇毒的花瓣飽滿純白,那一瞬間房頂壁紙上勾勒的耶穌像末日審判那樣壓下來。
  身體在陰冷的地面上痙攣,世界以灰飛煙滅的速度旋轉然後消失,噬骨的顫抖,腦海中炸開一道慘白的光圈,代表救護的紅色十字符號閃進,狠狠的砸在虹膜上。痛苦像小蟲爬上皮膚,身體鈍痛,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腳下變換著方向,然後不斷不斷墜落。突如其來的一陣血雨。
  「給……給我,我不行了,我要,我要!」手塚哆嗦著唇,從地上爬起來,甩開護士的手。臉上一片蒼白,眼神散亂,蒼瘦的指節把住門,另一隻手在空中無目的地飛舞。害怕的護士只能在一邊看著這個接近癲狂的小伙子。
  涼風推門進來時見到的景象就是這般,清醒不過四天,手塚已經忍不住毒癮,開始全面發作了。
  手塚一看到她,就宛如碰著救星一樣。緊抓住她的肘關節,死命的掐住,彷彿要握進骨頭裡般。他的嘴唇泛出青紫色,瞳孔在慢慢放大,喘息著道:「你救我!給我,給我,我快不行了!」
  涼風心劇烈地疼痛,簡直要剝奪她的呼吸。看著手塚這個樣子,她覺得比小時候自己移植腎臟還要痛苦。但她的臉色還是毫無波動,只是淡淡搖頭:「國光,我沒有的。」
  手塚猛然抬頭,探究的看她,見她不是開玩笑的樣子。立刻用力推開她,朝她大吼:「你沒有?!你為什麼沒有?!」
  後腰狠狠的撞在牆上,她疼得幾乎要站不住,死命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滴落,她慢慢走過去,把聲音放到最輕,溫柔撫上他的臉:「國光,你看著我,我是真世啊,你看著我……」
  「真世……」手塚怔住了,他穿著病衣,臉色病態得不像活人。他低頭喃喃的重複她的話,忽然抬起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她,手憤恨地朝她甩來:「你不是!真世不會看著我死的!」
  涼風一把握住他揮過來的手,使巧勁輕輕一帶,將他抱住,哽咽地說:「我不能,我不能。這樣做你就要毀了!」她一下子把頭埋到手塚的肩窩,悶聲道:「國光,你明白嗎,你能明白嗎?」手塚卻不理她,發瘋地捶她纖細的腰背,歇斯底里地喊:「我不管,我就是要!如果你不想看我死,就給我!」
  「啊!啊!啊!」他突然尖叫,兩隻手扯住頭髮拚命拉,完全沒了理智。
  醫生和護士見狀,立刻上前制住他的手腳,涼風捧著他的臉,嘴唇慌亂的用力的蓋住他的。手塚的神志幾近昏亂,狠命一咬,把涼風的嘴唇咬破。只見鮮血淋漓,但她還是不鬆口,還把舌頭伸進去,用牙齒巧妙地撐住他的的上下唇,不讓他有空間咬斷自己的舌頭。
  幾個護士在旁邊看得呆住——從來沒見過這樣血腥、撕咬、痛苦著的接吻。
  整個病房只剩下他和她的聲音,糾纏的、迷茫的,久久迴盪。
  不知過了多久,手塚在黑暗裡慢慢睜開眼睛,涼風折騰了半夜,已經累得睡著了。月光慘淡,照亮她慘白的臉色和流血的嘴角,像是狂烈燃燒的火焰,在手塚心臟上留下了重重的灼痕。他手指顫抖著想要觸碰她乾裂的嘴唇,那裡深深的齒印以及尚未乾涸的血跡,預示著他親手帶給她的傷痛。
  她睡得極淺,一動就驚醒了,手塚觸電般縮回手,卻被她緊緊握住,「國光,你覺得怎麼樣,啊?」她撫開他額頭被汗水浸濕的額發,手塚腦中一陣陣湧上的眩暈,從聽到涼風那熟悉卻又陌生的乾澀聲音起,就已經無法控制,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臟,心口發悶而全身冰涼。
  似乎靈魂也開始痙攣起來,如果能夠阻止這種畫面上演,手塚願意跟命運用任何東西去換。
  他抱住頭猛的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到牆角,把身體蜷縮起來。
  「國光,國光……」涼風爬過去狂亂的撫摸著他的臉,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卻渙散。過了一會兒,他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她聽不到的音節。
  涼風把耳朵貼近他。
  她聽到他說:「你走……」
  她在手塚的眼瞳裡看見被映照出來的自己的影子。滿滿的,全是她。他微弱而專注的凝視著她,卻對她說出以上的話。
  眼睛疼痛的碎裂了光心,涼風張開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與此同時,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不要,國光,不要……就算下地獄,我們一起……」她緊緊的抱住手塚,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

  第五十三章 遺愛

  風森森的從耳邊刮過去,她站在彩虹橋凝視河水從腳下靜靜流過,幾分鐘後仍然朝橋頭方向走去。
  Massardi鐘錶店位於品川一條不起眼的街道,鵝卵石鋪成的街道彎彎窄窄向前延伸,兩邊見證了歷史滄桑與榮耀的古樸建築以一種默然的姿態佇立,冷眼看遊人如織。涼風沿石子路慢慢走過一家家店舖,彷彿遠離了紛繁雜亂的塵世。
  最後她循著地址停在Massardi門口,打量這間門面並不大的鐘錶店。櫥窗裡擺著古銅色的老式掛鐘,和店門口懸掛得圓形標牌上斑駁的文字一樣蒼老,她推開門走進店內。
  店面佈局別具一格,正中擺了兩張小圓桌子。若非靠牆一側的櫥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鐘錶,涼風幾乎錯覺走進了一家咖啡館。聽到前門響動,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從裡面走出來,和藹地問她需要什麼。
  「您是老闆?」得到肯定答覆後,涼風真世從衣袋裡掏出取物憑條遞過去,「我是代替朋友來取手錶的。」
  老人接過,擰開櫃檯上的工作檯燈,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察看。他突然放下憑條,略顯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她,問道:「請問,你是Kuni的什麼人?」
  「嗯,這對手錶是他在這裡買的,他是我的男朋友。」涼風坦率承認,儘管有些奇怪老人竟然如此親切的稱呼一位客人。
  「叫我Laluvan就行了,Massardi是我過世的太太。」老人向她伸出手,「我猜你一定就是Mayo。」
  她在冰冷的城市,和一個素昧平生卻準確無誤猜出自己名字的老人握手,感覺奇妙。接下來,她聽到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話:「這塊手錶,哦,還有另外一塊是Kuni親手製作,他是天才,二十九個半天就學會了全部手藝。」
  Laluvan從屋子裡取出一個透明的漂亮盒子,拿出其中一隻腕表,靈巧地打開底蓋,內部機芯重見天日。將放大鏡塞給呆若木雞的女子,得意神情如同展示自己的傑作。「Kuni還在齒輪上刻了字,這可是高難度的手工活。這是他一早打算送你的生日禮物,你一直蒙在鼓裡吧?」
  精巧齒輪不停轉動,她舉著放大鏡努力辨認每一片細小齒牙上鐫刻的字母——K&M,forever love——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愛永恆不變。
  涼風記得生日前那段時間手塚老是不知所蹤,原來是為了送她手錶當作生日禮物,她做夢都想不到那個男人會來到這裡學習一門今後永遠不可能派上用途的手藝,僅僅為了讓她記住相愛的時間。這個傻瓜,這個笨得無藥可救的瘋子,這世上還有誰比手塚國光更愛涼風真世?
  剎那心痛,像是被人狠狠揪著心尖不放,她想起了現實:跡部光彥的審訊結果,她恍然大悟今天手塚所受的苦是給她的警告,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拎著表盒站在店門口,手機鈴聲乍然響起,涼風的身體微微一顫,拿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是忍足。
  難掩焦躁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涼風嗎?現在立刻過來,手塚彩菜自殺了。」
  她的面色頓時變得蒼白如雪,瞬間裡眼前似乎有發黑的錯覺,涼風幾乎將手機握碎在手裡,生硬的擠出了」我就來」三個字,掛上電話,茫然看著周圍川流不息的環境,突然覺得陌生無比,不知身處何處。
  涼風目光茫然的看著街道上車流穿梭,眩目的車燈在眼前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光,夜幕降臨,東京這個城市卻正在它最熱鬧高(蟹)潮的時候。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匯,艷麗迷離的霓虹燈,無處不是尋歡的人,涼風從未象此刻般厭惡這迷醉的繁華。視線穿越了眼前的事物,像是一柄利刃突然穿透了屏障,陪手塚戒毒以來近乎是混亂昏噩的思維猛然清醒,憤怒與疼痛早已麻木,她現在清醒的意識到了絕望。
  沒有選擇,沒有希望。
  即使明天來臨,要面對的依然不會改變。
  盥洗室裡鮮血觸目驚心,流向下水道口的曲線蜿蜒如蛇形軌跡,血腥味瀰漫在浴室的水氣裡,淡淡的,可是讓人反胃。
  傷口幸而不深,再加上發現及時,手塚彩菜並無生命危險。
  「我想要國光平安、幸福。」那個一向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的女人這樣對她說,認真的眼神刺痛涼風真世的眼睛。
  「沒有我,他不會幸福。」非是她高傲自負,而是彼此認定了唯一,正如她確信離開手塚國光的涼風真世將與幸福絕緣。
  彩菜的表情有些奇怪,混合憐憫與無奈,可是很快她的眼神再度變得尖銳,將稱呼變回最初的疏遠。「涼風課長,幸福的含義有很多,你想要的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種。」
  「請問夫人,您認為相愛的人不該在一起,反而需要各自尋找其他幸福來彌補才屬於正常?這,算什麼邏輯?」
  「我不管,我要讓國光去做激光戒毒。」她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看著涼風,那雙總是用寬容和慈愛看世界的眼睛黯淡了光芒,徒留冰冷。
  做母親的女人在得到否定的答覆之後,狠狠一巴掌甩上涼風真世的臉。用力拽住她的風衣,咬牙切齒質問:「你還是堅持不肯?你非要逼死國光才甘心?」
  「他是那麼驕傲,那麼優秀,你看看他現在像什麼樣子?!哪怕他不再當警察,哪怕他一輩子不娶,我也要我的兒子回來!」
  「你有什麼資格拉著我的兒子一起下地獄,就為了你們可笑的愛情?!」
  「我不希望國光再受任何苦痛。」手塚彩菜抬起包紮好的手腕,冷冰冰說道:「你相信手塚家的兒子會對父母置之不理嗎?」
  耳畔只剩下憤怒的質疑,蓋過一切聲音。抗爭的終極手段是賭上生死,而她和手塚所能做到的極限恐怕只有離家出走,若要涼風真世和手塚國光兩個人同時自殺,此事件發生概率等同於零。
  所以,他們贏不了。
  「國光,他會恨我。」
  「他不會,因為他會忘了你。沒有愛,就不會有恨。」
  手上,已沒了籌碼。親情與愛情放上天平兩端,顯然先加入第三種助力的佔據優勢。她只是不甘心,全世界她唯一不能放棄就是手塚國光,偏偏最先被剝奪資格的也是她!
  「國安局正在開發的激光戒毒,就是用射線殺死與毒品有關的記憶神經元,這麼做的好處就是永遠不會復吸。可惜這種手段尚未成熟,非常危險,因為是對記憶細胞的不可逆性損傷,不是失憶。所以後遺症是他會永遠忘記你,哪怕是刻骨銘心的愛。」
  心裡有一個角落轟然坍塌,她幾乎聽見自己站在風裡漸漸被割成碎片的聲音,連同她的世界。
  終究,輸的一敗塗地。
  國光,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相信幸福,我只相信你。
  所以,最後三天,讓我好好愛你。

  第五十四章 相忘天涯

  為了找出手術部位,暗中為激光戒毒做準備,涼風告訴手塚為他請來CIA全球最好的戒毒醫師做了一套詳細周密的戒毒計劃,並用對付深度吸毒者的用量來注射美沙酮。同時,也準備了一副手銬,準備萬一出現什麼突發情況就把他拷在床上,以防他做出自殘舉動,房外則佈置多人把守,一有動靜便能迅速反應。
  但那位美國專家在給手塚做了全面檢查後,私下裡對涼風坦言:「用美沙酮不能完全抵消海洛因帶來的刺激,這三天他還是可能會發作一次,靠藥物是壓不住的。只有親人在身邊看住他,憑自己硬抵住。如果能熬過去,那麼就能通過磁共振掃瞄確定手術部位,以後完全康復的希望很大。」
  親身經歷過手塚癮症發作,涼風不會不了解毒品的性質。因此早有心理準備,她很平靜地點頭:「醫生,全靠你了。如果不能戒除,他就沒有未來了。所以無論如何,就是他再痛苦,我也不會心軟,這次一定要成功。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在他發作時絕對會陪在他身邊,直到他平復為止。」
  醫師這種情況見得多了,知道其實最後沒有幾家人能真做到看著自己的愛人或親人痛苦至此,仍能無動於衷。因此不無憂慮地再次提醒:「千萬不能一時心軟啊!」
  涼風堅決地點頭,準備好任何淒慘場面都要不動聲色。
  事情按照計劃平穩地展開。剛開始時,一切似乎很是順利。手塚從未接受過如此的治療,因此在大劑量地注射美沙酮後,一時還真是效果顯著。
  於是她又等了一天,看還沒什麼事,便決定晚上和他到花園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一來到醫院,就看到整個治療區是一片人仰馬翻,所有人都忙亂得不可開交。負責守候的同事之一見涼風回來,連忙迎上去,驚慌失措地向她報告:「課長,不好了。手塚桑突然毒癮發作,在房裡近乎失控,我們不得不先給他拷上手銬。」
  涼風一聽,心裡一沉:怎麼在自己才以為好些的情況下就出了這種事?樓上隱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一凜,迅速地上樓去病房。
  還沒進門,便聽到裡面一片嘶喊聲和「匡啷匡啷」手銬摩擦金屬床桿子的聲音。她於是立刻打開門,只見手塚兩隻手被紐著從頭兩邊拷到桿上,他發瘋似地擺動身體,口中還發出分辨不清的咕嚕聲。他聽到開門聲,就轉過臉,見是涼風,馬上啞著嗓子對她哀求:「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他的身體象蘊涵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似的,在痛苦掙扎中,那張床竟被他一點一點地蹭著朝涼風這兒移動過來。臉上毫無血色,他用牙齒死命咬住下唇,鮮血淋漓地流下來,滴到床單上,蔓延成一灘灘的血跡。涼風就這樣看著他狂亂地搖頭,好像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力量。
  這副畫面涼風大概永遠忘不了,她不過瞧了一眼,淚水就「嘩」地湧出來,她邊朝床邊走去,邊幾乎不成聲地說:「國光,你不會有事的。我會陪你一起度過去的。」說著,她便爬到床上,用鑰匙打開手銬。
  手塚的手在得到釋放的一剎那,立刻要去抓自己的胸膛,就像要活生生地撕開它一般。涼風眼疾手快地握住它們,接著就繼續輕聲地說:「來,國光,抱住我,抱住我。」可是手塚根本就聽不見,他的手被強制地環住涼風的背並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抓自己的喉嚨,抓自己的胸口,抓自己的腦袋。
  他完全沒有辦法忍受毒癮發作的感覺,覺得自己象被生生撕成碎片,丟在洪爐中焚燒。他的痛已經超過可以忍受的極限,只能以抓傷來略微分散一些神經的吶喊。現在既被涼風拉著硬環住她,在半失去意識的狀態中,他只好瘋狂地用手指在她的背上亂打亂抓。
  涼風彷彿沒有知覺一樣,仍然是柔聲哄著他:「國光,沒事的,我在這,我在這。」她的手臂緊緊抱住手塚,好像這樣就能靠得更近些,更減輕些他的痛苦。她說著說著,便再次哽咽起來:「你會好起來的,國光,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她的淚就這樣流得滿面都是,加上要用力抱著手塚而掙出的汗水,弄得臉上一塌糊塗。
  手塚的腦子已經完全空白,只知道服從內心原始的掙扎和渴望。他的手在涼風的背部仍然不斷亂抓著,左腰又是重重一擊,涼風咬牙悶哼一聲,然後又恢復正常地安慰起手塚。
  他發作的時候她都會這樣抱著他,背上尚未長好的傷口再次裂開,雪白的羊絨衫上滲出一道道血痕。他的拳頭一擊一擊打在她本就脆弱的隱隱作痛的腎區,一下又一下。她很平靜的接受這一切,沒關係,比起手塚正在承受的痛苦,她願意陪著他痛。
  涼風額頭的汗冒得更急,依舊不喊不叫,只是在平靜地說:「Kuni,我會看著你,沒事的,很快就沒事的。」她的手掌輕輕拍著手塚,那麼溫柔。
  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手塚才慢慢平復下來。手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一下沒一下,直到最後的完全靜止。他癱軟在她的腿上,汗水漣漣。兩個人抱在一起,渾身瑟瑟發抖。涼風還在輕聲安慰著,身體保持著從最初躺到床上就不曾變過的側臥姿勢。
  在柔情似水的聲音裡,她只是緩緩地將唇印上他的額頭,呵護而堅定地吻下去。「Kuni,你就要好了,你知道嗎?」
  「好好睡,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楓葉,還有煙花,好嗎?」
  夜幕低垂,東新橋Gorden Ramsay,耀眼的焰火從東京灣衝向天空,在彩虹橋頂端綻開碩大花瓣,天地剎那璀璨。用餐的客人皆被吸引,紛紛放下餐刀轉頭眺望。今天既不是國慶又非重大節日,是什麼人引燃這一場繽紛表演?
  Gorden Ramsay望得見的東京塔,今夜被一個人包下全場,栗原重工創始人的外孫女,豪門遺珠涼風真世為她最好的朋友手塚國光補過生日。
  這,是官方說法。
  她和他在四百多米高的觀景台裡,靜靜的看著如瀑布般飛洩而下的煙花,猶如末日之前盛世狂歡。
  現在他雖然是癮君子,但還不是傻瓜,她瞞著他策劃的一切,言淺,情深。
  手塚國光忽然笑了。
  那笑聲並不淒涼,也沒有諷刺,更聽不出快樂。與其說是笑聲,不如說是沒有感情的宣洩而已。他微微抬起了頭,茶褐色的劉海擋住了潔白的額頭,目光被碎發割離。
  然後他抬起手點著她,一個幾乎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聲就那樣毫無預料的忽然飄進涼風的耳朵,如同魔音滲入五臟六腑,讓她如墜冰窟:「涼風真世,你騙我。」
  「激光戒毒,真是好辦法。」手塚抬手撫上她的臉頰,緩緩勾勒最愛的輪廓:「你知道的,我寧可死。」
  「可是不行,現在的我只會傷害你。」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寬大的手掌,指腹卻意外柔軟,輕如鴻毛,他沉沉歎息,「真世,你越來越愛哭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擦不乾淨,她的淚水太多,他擦不乾淨。
  他微微側身端起琉璃台上面的香檳酒杯,將金澄透明的液體湊到鼻尖聞了聞,然後朝她做了個乾杯的手勢,「這裡面有安眠藥吧,我是這麼不配合的病人麼?」
  「怎麼不說話?」以前總是埋怨他不愛說話,今天他都說了這麼多了,她居然一聲不吭?
  她還在哭。
  手塚歎口氣,伸出完好的右手按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拉,將她擁入懷裡,淺灰色的毛衣,浸潤秋夜的涼氣,夜風從玻璃窗外吹進來,她的青絲飛揚,細細絨絨,拂過他的臉,手塚牽起嘴角微微的弧度,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天下所有的男女都一樣,當遇到實在無法溝通的矛盾時,做(河蟹)愛大概是唯一和解的手段,可惜他們不會再有未來。類似於絕望的放縱沉溺,他們粗暴又憂傷地蹂躪彼此,涼風眼前一片黑暗,此刻在她身體裡律動的男人,狂風暴雨般的掠奪讓她幾乎無力承受,聲音化成了無力的低聲呻吟,混合手塚性感的喘息,在黑暗的空間裡釋放令人暈眩瘋狂的氣息。
  「全世界,我最愛你。」呢喃的情話伴隨猛力一擊,熱流衝破壓抑盡情宣洩,他同時鬆開束縛她的手,眼底有悲涼的絕望。
  恍似無心的愛語擊潰涼風真世的堅強,一個在舌尖滾動無數次的名字終於脫口而出:「國光……」
  最後一束煙火化作淡紫色的光華,像流星般墜入湖面的一剎那,照亮對方不碎的容顏。
  這一吻結束,從此天涯相忘。

  第五十五章 一語成讖

  會議室的大屏幕左邊是巴爾幹S國的放大地圖,乾將電腦內的圖片一幅幅投放到右邊:
  「目前那裡局勢已經完全失控,全國性的大罷工、遊行和騷亂,政府近乎癱瘓,政客們派系混雜,軍隊在觀望,但是隨時有可能爆發武裝行動。日本目前又是該國最大的投資國,這種經濟危機時候是當地人最明確的憎恨轉嫁對象,在這種混亂的境況下去救人太危險。」
  「既然這個小女孩的父親是我們的大使,就該外交部去交涉,不行的話也是特種部隊出面,為什麼要我們去救她?」仁王發問。
  「我們在該國的投資太大,現在任何正式官方隊伍出面都有可能落人口實造成他國乘機排斥日方勢力的活動,所以需要暗中進行,」真田回答,「剛才收到確切消息,大使夫婦確實已經在衝擊使館事件中失蹤了,我們接手是因為道義。」
  「我去吧!」翻著成沓的資料涼風突然開口。
  「吃得消嗎?」忍足不無憂慮的看著她:「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幹嘛這麼看我?」涼風向後靠,對一圈擔憂的視線啞然失笑:「我能有什麼事?」
  「乾,把小姑娘的資料給涼風;柳生,安排飛機在S國邊境等候接應,」幸村站起來離開會議室,經過涼風身邊時輕輕丟了句「大家等你回來過聖誕。」
  親眼見到的景況遠比乾的圖片更糟糕。
  S國首都大道兩旁的商舖都掛著等待收購的牌子,櫥窗玻璃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食品雜貨店的貨架東倒西歪,明顯是經過了多次洗劫;公共系統崩潰造成街道垃圾成堆,時不時看見有人在垃圾裡翻東西,或者三三兩兩圍著點燃的垃圾堆取暖。涼風走在大街上不停收到或敵視警惕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也有乞丐穿著報紙糊成的衣服上來乞討,偶爾有孩子跑過,也看不到一丁點聖誕節氣氛,小臉蛋都是神氣緊張。
  涼風買了幾份當地報紙,媒體還沒有癱瘓,但滿紙是憤怒嘲罵的口吻報道著混亂的消息:這群人衝進了銀行,那群人佔據了大樓等等;甚至有報紙開始公開支持極權主義,大聲疾呼國家需要一個鐵腕獨裁者來讓社會恢復秩序。
  總統府早已經被憤怒的群眾團團圍住了,人們或坐或立,打著各色標語,在寒風中輪番高喊口號,扔石塊,謾罵護衛警衛。總統的警衛隊員排開擋在前面,繃著臉,疲憊而緊張地注視著聲勢洶洶的人群。
  涼風混在人群中,正思忖如何能混進總統府,一個聖誕老人突然從人群中跑出來,站在警衛和示威人群之間,開始分發糖果,一下子這個紅色的身影突兀刺目地成為眾人的焦點。
  「這個瘋老頭又來了!」人群中傳出嗤笑聲。
  「現在只有瘋子才要過聖誕節!」
  「他可不認為自己是瘋子!」
  「那麼滾回去吧,先知!」人們爆發出轟笑聲,有石子飛出來扔到聖誕老人佝僂的身軀上。
  涼風趁混亂跑上前拉住一個警衛低聲說了幾句,亮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警衛讀完打量了她幾眼悄悄做了個手勢,旁邊幾個警衛立即補上空缺擋住外面的視線。
  涼風順利進入了總統府邸。
  誰看到這個小國家的總統都會明白他的精神狀況已經接近極限,見到涼風走進房間,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抬起游移不安的目光。
  「我很抱歉我們國家的現狀給貴國造成了傷亡,琉奈——你要找的孩子,她很好,就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你可以立刻把她帶走。」
  等他哆嗦著蒼白的嘴唇結結巴巴地說完,涼風道了聲謝剛要離開,總統府的衛隊長惶急地進來,後面跟著神色堅毅的總統夫人。
  「總統先生,外面發生了衝突,恐怕我們控制不了局面了,直升機馬上就到,我送您和夫人離開。」
  定定站了一會兒,蠟黃的臉色更見難看,總統突然挺直了背:「不,我不走!」
  「可是,外面的人會衝進來……」警衛隊長滿臉焦急。
  「那就讓他們來吧!」不耐煩地揮揮手,「外面那些人,有的是來反對我,有的是被收買了來反對我,那些真心假意,就隨他們來好了!」
  他抬起頭:「這個國家早就病了,道德上病入膏肓,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道德上的病人,習慣於僅僅關注自己、互相指責,沉迷於蠱惑和煽動……」
  「所以這一年多你什麼也不做?!放任這個國家下降到這種局面?!」總統夫人痛心疾首地看著丈夫,「你是祖國的叛徒!」
  「不,夫人,」總統霍地站起來,「我是祖國的法官!」
  絕對的權力造就絕對的腐敗,跡部光彥這種人也不過是腐朽政治體制的產物之一。涼風無聲地旁觀著這個政治人物的自我界定:這是一個無能的政客,還是一個以不作為和自我毀滅來成就其良知預謀,從而對邪惡國家群體進行審判的人?
  「外面的人衝進來了!」一個警衛滿頭大汗地推開門喊道。
  「讓他們來吧,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我要問問他們,難道他們覺得自己對今天的局面一點責任也沒有?」總統突然垂下揮舞的拳頭,一度狂熱的目光逐漸黯然,挺直的腰桿再次委頓,「對,他們一定會說他們是無辜的受害者,砍下我的頭,對他們的子孫說:全是這個人的錯!歷史總是這樣寫的,不是嗎……」
  他縱聲大笑起來,眼淚在蒼老的臉上爬行。
  涼風發現自己對於別人的悲傷越來越沒有抵抗力,她不忍再聽,疾步走出了房間。
  只有八歲的琉奈卻沒有在她該在地方,涼風心焦地打開一扇扇門尋找。這時人群已經大量地湧入,嘈雜的喊殺和碎裂聲充斥了整個總統府,走廊上人影憧憧。
  一個警衛看到孩子被一個聖誕老人帶出去了,涼風掉頭往外跑,憤怒的人還在不斷向裡湧,吃力地推開人,跌跌撞撞衝出了總統府,回頭看,有人正在房子周圍點火。
  涼風一路打聽追蹤到了城市邊緣的廢墟——廢棄的哥特式教堂,據說那個瘋老頭住在這裡。
  沿著吱吱作響的爛木樓梯爬到尖尖的鐘樓,這裡四周牆壁已經殘缺不全,光從屋頂的破漏處宣洩下來,地上是下雨時留下的一灘灘積水,敞亮的屋子裡只有一口破鍾孤獨地橫躺著。
  那個聖誕老人裝的瘋子呆呆地面朝窗口站著,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上來。
  涼風看到了角落裡蜷縮的小小身影,三步並兩步走過去仔細探看,小姑娘抱著個毛絨絨的玩具靠著牆正睡得香,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這個瘋顛顛的傢伙為什麼要把孩子帶到這裡來,涼風轉過身去,恰好瘋老頭也轉過身來看著她。
  兩個人安靜地對望。
  「一隻憂傷的狐狸,來到了索多瑪。」老人小聲嘀咕,帽子已經不見了,聖誕老人的白鬍子也是歪歪斜斜地掛著,但盯著涼風的目光專注而清明。
  這種目光,似曾相識,涼風不禁打了個寒顫,猛然心頭靈光閃過:「謝謝你救了她!」
  「孩子,孩子是世界的光,可是總有一天他們會長大,被這個世界吞噬。」老人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咕噥著,「走吧,川夏,我的妹妹,快帶著真世走!」
  栗原川夏,是她的母親。
  涼風怔住了。
  老人緩緩走到窗邊,顫巍巍探出身子對著大街高喊:
  「你們應該停下來!停止可恥的爭鬥!看看四周!偉大的東西已經消亡,是這個時代的悲哀!我們被引導著去相信謊言,去聆聽無用的聲音,我們任由自己的心靈被陰沉籠罩,吝嗇於伸展自己的靈魂,」他高舉雙拳過頭頂,仰起頭,彷彿身上不是滑稽的聖誕老人裝,而是穿著中世紀的僧袍在布道,「居然要一個瘋子來告訴你們這個世界需要拯救,你們應該感到羞恥!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
  但他布道的對象都擁在市中心忙碌抗議,回應他聲嘶力竭的只有空曠無人的街道,沒有半點回音。
  老人慢慢放下雙手,俯視著寂靜的世界,站了幾分鐘,突然縱身躍下。
  涼風大驚失色,衝過去想要拉住他,只抓了個空,那個急速下墜的身體裡隱隱傳來「聖誕快樂」的呼聲。
  砰的落地聲後,是可怕的沒有盡頭的死寂。
  幾隻飛鳥悄悄在破敗的大窗外掠過,把無聲的陰影投在室內;天空高懸到了極限,深暗藍的冰冷天色從北邊延伸過來。這種稀薄空寂,似乎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涼風半個身子傾出窗外,一動不動;夕陽薄薄的金色鍍上她絕望靜止的拯救姿勢,也鍍上了地面的屍體。
  直到夕陽落在地平線下,涼風才艱難的回過神來。
  跡部光彥在栗原英治前來探監後莫名其妙瘋了,東京那個是冒牌貨,雖然目的尚未明確,但速水耀司透露的信息的確是真的。
  柳生在機場接到了琉奈和一言未發的涼風。
  跟著親人離開的小女孩走出去兩步,突然又跑回來,踮起腳把絨毛兔塞到涼風手裡,雙眸明亮:「這是聖誕老人送的禮物,送給你。」
  她蹦蹦跳跳地離開,在機場的人流裡如同一朵綻放的小花。
  平安夜前夕,天空是最陰沉的鉛色,跡部景吾回到家,看見涼風一個人坐在別墅前面的長椅上等他,玩具兔子抱在懷裡,雪白的絨毛在寒風中微微發顫。
  「你想好了?」一身阿曼尼長風衣的華麗男人停下了腳步,微微揚起眉梢。
  報仇,不一定要殺人。
  這是一個需要瘋子給瞎子引路的時代,正義已經死亡,金錢和權勢掌控人的命運。唯有依靠同樣卑鄙的手段來制裁卑鄙的罪惡,所以耶穌才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最好的,已經失去,再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因為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個人對她說「我只要你問心無愧」。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絕對會去做壞人。」當時一句玩笑,何曾想過一語成讖?
  餘下的歲月,再沒有愛,令人徒生恨意。
  她挽起嘴角,被閃電映亮的笑容精緻漂亮,冷冷的,噙著嘲弄等待世界崩潰:「Deal it。」
  暴雨終於毀滅般傾落。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4

  第五十六章 試水

  跡部執起涼風的右手,將一枚鉑金戒指輕輕套上,小巧而精緻的造型,一剎那鑽石的清輝射入眼底。
  涼風於是看著自己的手,戒指戴在無名指上,熠熠地閃,像是天邊滑過的一道流星。
  跡部的左手中指上,也戴著同款同式的戒指,兀自耀著冰冷冷的光。
  前面有人在催,於是跡部拉起涼風的手,快步往外走去,彷彿有幕布拉起,像走上舞台的明星。
  他們本來……就是今天的明星。
  新聞發佈會場上一瞬間燈光亮起,他們兩個,步伐輕盈,掠過無數的閃光燈和無數糾結的視線,走上台前。他們兩個的手,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是緊緊地握在一起的,正露出中間璀璨的鉑金戒指,明晃晃地刺眼。
  跡部隨意拿過話筒,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借由擴音器,緩緩降落全場。「誠如大家所見……」
  說話時,跡部抬眸,他的目光坦率又大膽,他身邊的涼風卻略微低眸,微笑優雅端麗。若從攝像機取景框中看去,他們兩個坐在那裡,可不是一對璧人,交相輝映?
  漫長的新聞發佈會終於結束,其實也不過被跡部家族嚴格控制在一刻鐘以內,並不曾拖延,但每一分每一秒,涼風似乎都能聽到,銳利的刀鋒聲在耳邊滋拉作響,真仔細辨去,才知道原來只是快門按下時的輕響。
  燈光黯去,在保鏢和工作人員的層層護送之下,兩位主角起身離席,只是隱約能看見那美麗戒指漾起淺淡光亮,仿若螢火。
  他們,走了一步險棋。
  棋局雖然險峻,然而卻未必不是場絕處逢生的妙著。
  商場上的常青樹栗原家族和跡部家族的聯姻是一衣帶水源遠流長,如今又正值從華爾街的爆發金融危機蔓延全球,證券交易所人心惶惶硝煙四起的時機,卻冷不丁踢爆出婚約在身的跡部家少東和警界之花暗中交往的緋聞。
  誰都知道,去年這個時候跡部景吾和栗原佑京訂婚的消息轟動全城,如今這可不是該被唯恐天下不亂的各路媒體拿來大肆渲染,紛紛猜測一番的絕佳題材?
  神通廣大的狗仔隊們很快又爆出這位警界之花的身世,國安五課管理官涼風真世,和栗原佑京同出一脈,看似平凡實則曲折的出生為人津津樂道,當年她的母親撕毀和跡部隆義的婚約毅然下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被震怒的父親逐出宗籍的舊事被重新提起,倒是帶上了幾分宿命的味道。
  姻緣紅線,兜兜轉轉,上一代的遺憾,由這一代圓滿?
  美女特工,富家千金,豪門公子,姐妹爭夫,三角戀,隨便哪個關鍵詞都是吸引眼球的存在,引得各界揣測紛紛,各種八卦小道鋪天蓋地,一時間滿城風雨。
  既然如此,既已如此,索性公開了去,當鏡頭對準了跡部的未婚妻,栗原佑京對她那位未婚夫的種種傳言只是落落大方地一笑,言辭優雅,是恰到好處的寬容得體:「表姐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如今她能夠找到真愛,我真心的祝福他們。」
  兩人之間,分明是一段傾國傾城的愛戀,悱惻纏綿的繾綣,——醜聞和佳話之間,可不是只隔著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說法?而能夠對他們的愛情表示理解和支持的長輩們,豈不是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革新、豁達、開明、睿智的領袖氣魄?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甚至有點太順了。
  憑跡部景吾的身份,娶個尋常人家的女子是沒可能的,涼風真世要踏入跡部家,就必須以栗原重工千金的身份。外祖父去世前留下了遺囑,11.2%的股份雷打不動,回歸宗籍的儀式就定在本週末。
  那個陰陽怪氣憤憤不平的舅媽她自然不放在眼裡,至於栗原佑京,大概巴不得推卸責任,得個自由之身尋歡作樂,還能繼續當她的大小姐。
  至於栗原英治的態度,就比較值得玩味了。
  表面看倒是一派仁厚長者風範,甚至有幾分視為己出想要補償她的意味。溫情脈脈的表象,底下則是惡劣的居心,她在心底冷笑,狡黠地裝出天真溫順。
  明明恨之入骨,卻必須笑顏相對,人類果然是世上最虛偽的物種。
  既然對方想玩,這一條道,哪怕注定是血淚荊棘,她也樂得奉陪到底。
  被剝奪了愛的權利,有些人早就被判了死刑,所以無論怎麼活著,都是一樣的。
  蔥白指尖有鑽石剔透光芒閃入眼底,她的神情空洞落寞。
  已經沒辦法回到以前了。
  覆水難收。
  手塚去九州快一個月,有時候她會感覺到某個忽然下雨的清晨,或者是在碎藍色瓷磚拼貼的鏡子跟前,在落下帷幔的淺藍色床頭,一枝細長百合的水晶花瓶之後,看著像框裡兩個人的照片,涼風會有一種幾近滅頂的幻覺,他就在身邊,也許下一個天亮,她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雙澄淨的眼睛中的光。
  她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發佈會結束回來的時候已經星光滿天,卸了妝靠在窗上呆呆的看床上換下來的范思哲長裙,突然間腸胃裡洶湧作嘔的感覺,涼風在第一時間衝到洗手間裡,吐光了胃裡所有能吐的東西,水龍頭嘩嘩的流淌,鏡中的自己容色蒼白的透明。
  釣魚島海域撞船對峙17天的中日釣魚島撞船事件終於以日方交還船長暫告一段落,但中日之間圍繞在事件處理上的攻防戰,持續發酵引發中日關係危機。新任外相前原誠司在釣魚島主權問題上態度強硬,已成為中外分析家觀注的焦點。數百名日本右翼組織人員週六下午在東京青山公園集會,滋擾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同時,中國內地個別城市發生涉日遊行,紛紛發起「抵制日貨」運動。抗議活動在這一天達到□,南京部分賣場日系商品全部撤架。
  這一天,日本第二大財團栗原重工獨立董事涼風真世拜訪中國南京,在這一敏感時期她既不談商業合同也不提投資相關事宜,首先提出參觀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對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館長朱成山親自接待。年末的南京城大雪紛飛,銀裝素裹,而這個素顏姣好的年輕女子僅身著肅穆莊重的黑色套裝,寒風凜冽中依然風姿綽約。
  她的中文顯然學了沒多久,遇到難以表達的詞彙只能借助英語。令朱館長意外的是,整個參觀過程中,她並未使用自己的母語。
  涼風在遺骨陳列室駐足良久,纍纍白骨無聲控訴七十三年前慘絕人寰的屠戮。她的耳邊迴響著一句低沉卻擲地有聲的話語:「歷史,會給你證據判斷真偽。」
  十五歲的少年熟讀世界史,曾經因為當堂質疑歷史教材中關於二次世界大戰日本在亞洲以及太平洋戰場的部分根本不符合歷史事實而被勒令離開教室。涼風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就有了「真像手塚國光會做的事」這樣的念頭。
  千回百轉,她代替他來到這裡,見證歷史的真相。
  走進半地下的史料陳列大廳,墓穴狀設計加強了陰鬱壓抑的氣氛。涼風真世斂去眼角眉梢的驕傲,莊嚴肅穆的神情如同正在懺悔,深深感染了同行者。
  她被真相震撼,儘管在聽聞手塚「教科書事件」中她選擇了手塚國光這一邊,但並不能說明她本身對這段歷史作何解讀。今天,她站在這片曾經哀鴻遍野生靈塗炭的土地上,耳邊再度響起他的聲音:「一個國家若不能正視自己的過去,必將愧對未來。」
  今天,涼風知道栗原英治會前往位於東京千鳥淵的無名陣亡者墓地參拜,所以她特意以商談合資協議為借口離開日本。此行的目的,不過試水。
  參觀的最後一站,他們來到遇難者名單牆前獻花。隨行的助理遞上白百合,涼風接過鮮花走上前。
  她彎下腰,將百合花放在大理石牆體前。令在場人士震驚的一幕隨即發生,她屈膝筆直跪了下去,猶如當年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殉難者紀念碑前驚世駭俗的一跪。
  三十萬死難者的亡魂在蒼穹默默注視,玲瓏的聲線吐出唯一一句日語:「對不起,請安息吧。」
  這一畫面被前來採訪的電視台記者如實攝錄,並於當晚新聞中播報,與此前八月十五日少數日本政經界要人參拜靖國神社畫面呈對比回放,輿論一片嘩然。
  晚間新聞結束不久,涼風真世便接到了栗原英治的電話。她的舅舅口氣嚴厲,斥責她此舉有辱大和民族尊嚴。
  「舅舅,您知道剛才在與南京市長的會晤中我得到了什麼?價值五億的土地批租合同。」她一邊用毛巾擦拭頭髮,一邊挑起冷諷的譏笑,混雜了自嘲和諷刺,當然手機另一端的人無法看見。對歷史的正視,竟然還要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在商人眼裡任何東西都有價值。」
  夜晚七點,萬家燈火。涼風掛斷電話,走到窗前眺望南京城燈火輝煌的夜景,這個城市在未來幾天內會爭議她的舉動,然後像所有被人遺忘的故事那樣漸漸湮沒於歷史洪流。
  手塚國光,你知道是為了什麼。
  ——你所信仰的公正!

  第五十七章 爭如不見(1)

  會在九州遇到龍崎櫻乃讓手塚有些意外。
  參加了證人保護計劃,櫻乃目前在長崎一家不算很大報社當實習編輯,手塚不禁想起在青學的最後一年,羞怯的女孩小心翼翼崇拜著越前龍馬。他們都看在眼裡,就像看著自己心愛的妹妹情竇初開,喜歡卻不敢表白。
  一別經年,當年動不動就臉紅的小女生長大了,不僅有了曼妙的身體曲線,性格較之過去也有了質的飛躍。譬如久別之後的第一次相見,他做夢都沒把這個大大方方與自己打招呼的年輕女子和櫻乃聯繫起來,直到對方用調侃的口吻說了一句「難怪奶奶敢打賭手塚部長還是和以前一樣酷」才反應過來。
  人人都在改變,好像唯獨他的時間停滯不前。所有人告訴他兩年的空白無關緊要,因為他在一次行動中被人注射了毒品,身體復原後還可以回倫敦繼續當他的MI6探員,在想不通的事情上糾結不是手塚的性格,他喜歡向前看,於是他也學著相信。也許是錯覺,他只是覺得主治醫生諾曼博士偶爾看他的眼神,似乎融入了點別樣的意味。
  出於前輩照顧後輩的自覺,也是為了向昔日恩師表達謝意,手塚閒暇時會打電話給櫻乃關心地問問近況,偶爾一同吃飯。
  櫻乃的同事打趣他們是不是在戀愛,並發揮新聞人士的八卦本性追根溯源挖掘到青學網球部的往事。手塚國光向來對八卦不感興趣,說他冷漠也好清高也罷,反正他從不把流言蜚語當一回事,日子按部就班地過。等他發現龍崎櫻乃似乎和其他人一樣誤解了自己的用意,恍然大悟被人批評遲鈍並不是無稽之談。
  聖誕節那天九州下了很大的雪,這一對無法和家人團聚的青年男女共進了晚餐。走出餐廳時,櫻乃不小心滑了一跤,手塚國光眼明手快握住她的手肘防止對方摔倒。
  「謝謝,手塚部長。」
  「小心一點。」
  看她站穩了,他便放開了手,卻不料她拉起了他的手。手塚挑挑眉,稍感訝異。
  「手塚部長,我喜歡你。」女孩抬起頭,溫言軟語。
  傳入耳膜的話語的確不是「今天天氣不錯」,他沉默地看著她,無言以對。
  「朋香對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要早一點讓他明白。」秀麗的五官相當具有觀賞價值,可惜昔日囂張少年眼裡從不曾有她存在。「我想早一點讓部長知道。」
  他想起自己對戀愛一直抱有的可有可無態度,他想起自己是手塚家的獨孫,他想起他似乎快27歲了,他想他總不能一輩子一個人過,與其茫茫人海裡找一個合得來的人攜手到老那麼麻煩,不如選一個知根知底的女孩。
  文靜,懂事,體貼,乖巧,無論從各方面來看,龍崎櫻乃也許會是不錯的選擇。
  很多事情,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手塚國光點點頭,聽不出什麼感情的口吻:「吶,我們交往吧。」
  這就是手塚與櫻乃的交往過程,不浪漫也不具備電影的戲劇性與趣味性,他們和世間成千上萬正常男女一樣,在寂寞的時候想有個人陪。
  夜航的飛機機翼上紅色的指航燈閃爍如同天狼星。涼風把自己陷在空中客車柔軟的座椅中望著窗外黑色的雲層。那一刻尖銳的神經敏感的疼痛了起來。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縱身而入三萬公尺的高空。高層的天空在下雪,墜落的時候冰碴割痛臉頰,雲層之下的大雨砸在身上疼痛不堪,而那時候能看到城市的霓虹。喧囂的車海以及刺破天穹的尖頂掛著飄揚的彩旗刺穿自己的身體。
  如果可以像鳥一樣張開翅膀俯瞰一個城市,涼風想去看看東京的夜。
  故鄉繁華荒涼的嫵媚夜色,驅逐了真心相愛的戀人,嘲笑相信天荒地老的靈魂,守候著放縱慾望的人群,冷笑著看放逐的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飛機在大分機場逗留1個小時,她的機票上寫著終點是東京羽田。可是她隨著人流拖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一頭扎進了同樣是深夜的九州,不在乎一整個飛機的人翻天覆地的尋找一個叫做涼風真世的日本女子。她目光冷漠,不像是一個路人。
  輾轉巴士到達大分車站,乘坐JR日豐本線在別府下車,她站在洶湧人潮裡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衝動,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似乎有奇異的力量在召喚她,明明早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會踏上九州的土地,卻在飛機落地後無論如何也抗拒不了那股強烈的牽引力。
  明明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個受歡迎的客人。
  卻抗拒不了,再見他,一面的誘惑。
  或者自己可以不讓他看到自己。
  雙手放在風衣口袋汲取微薄的暖意,她木然的看著銀輝閃爍的街道兩旁變換斑斕多姿的風景,一片一片花瓣大的雪從虛空裡紛紛揚揚的落下來,簌簌的落滿衣衫,可以清晰的看見剔透的冰凌,鑽石般的微弱光芒擦亮點漆的瞳眸,融化作一片冰涼。
  到達目的地接近早餐時分,涼風想到這是週末,也就是說她看到他的幾率明顯增高。
  別府是療養勝地,靠近山林的一片溫泉區,有稀稀落落的建築點綴其間,並不是非常富麗堂皇,卻別緻精巧,與湖光雪色相得益彰,這裡本身就已經是美麗的風景畫,卻還有更加美麗寧靜的風景陪襯。
  涼風付過車資,從計程車上下來,極致的雪景落在眼底,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童話裡的夢幻世界,連空氣都沁涼得讓人心醉。
  可是她的心臟卻完全與這寧靜的景色相背離,跳動過分劇烈,以至她覺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震響。
  慢慢走到一幢精緻美麗的別墅前,透過線條簡潔的黑色鐵藝柵欄,落地窗後白紗靜靜垂落,這個時候,如果在家裡的話,應該還是休息的時間吧。在別府,生活的節奏遠不似在東京的繁忙。在這些小小的城市裡,人們的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安逸的。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淡淡的低沉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卻駭到了正陷入冥想的涼風。猛地轉過身,卻受到了更大的驚嚇,後退了一步深深呼吸。
  他穿了咖啡色的運動服,晨跑後金褐色的劉海泛起熠熠的光澤,身上臉上看不到毒品肆虐的痕跡,依然是如初見時纖瘦俊秀,疏淡沉著的表情冷淡如昨,鏡片後的鳳眼安靜平和。
  本來根本沒有想過能再見到這個人,為什麼第一眼偏偏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撞上。
  手塚看著這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露出略微失措的臉,改用英語又問了一遍,卻只看到對方眼神裡更深的驚愕。
  眸光淺淡如水在她娟麗的眉眼間流連,手塚停下問話,忽然問道,「你認識我?」

  第五十八章 爭如不見(2)

  涼風向來為人稱道的腦子裡突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凝視著手塚那清朗高潔,線條明晰俊逸的臉,被交織的熟悉與陌生感覺沖刷著血液。
  手塚若有所思,聲音依然平淡的一無波紋,「你……是來找諾曼博士的,是嗎?」
  櫻乃跟他提過,有個負責社會新聞版面的同事想採訪諾曼博士,請他談談在戒毒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
  此刻她根本沒能力思索他到底在說什麼,涼風只知道倉促地點頭,向來進退自如的談吐似乎被雪藏到了找不到的地方,甚至答不出完整的話。
  看這個人又站在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下意識握緊了右手,控制住心湖裡一圈圈漣漪漾開痛感的幻覺,涼風笑容十分勉強,「博士他,在不在?」
  手塚以他特有的專注看了涼風幾秒鐘後,轉身走向大門,「進來等吧,他下午會過來。」
  涼風默默跟上去,精緻的白楓木門緩緩滑開,即使是向來沉著的她,在這樣的時刻也無法泰然處之,跟隨那修長的背影走進這漂亮的別墅,涼風無法把眼神從手塚身上移開一秒鐘。
  他走路的姿勢依然是那麼穩定而矯捷,與記憶裡的他相比,卻又是陌生的完全無法瞭解。
  進去房子,涼風才發現這外觀看來並不是很大的別墅,內部空間卻非常寬敞明亮,超大的客廳讓視野豁然開朗,一圈的落地窗可以看盡外面的風景。
  手塚進門後就按下了開關,將所有的窗紗全部收了起來,雪停了,積雪一片粹白反射著刺眼的光亮。清晨明亮的陽光灑進來,讓室內充溢了溫暖的味道。
  涼風看著手塚的每一個動作,有種恍惚如在夢境的錯覺,直到手塚回身看向她,才掩飾地轉開了眼神,艱難的尋找著詞彙:「很漂亮的佈置。」
  手塚微微點頭,將梅子早茶端到涼風面前,淡淡說道:「請稍等,我先失陪一下。」
  她的心臟因為這突然變近的距離一陣狂跳,急忙客氣地回答,「啊,沒關係。」
  手塚似乎能穿透靈魂的眼睛從她眼中一掃而過,轉身上了樓梯。
  涼風站起身體,好奇地打量著這明朗淡雅的房間,風格的清淡與品味的不凡相得益彰,這樣一處小小的別墅,真的是遠勝東京灣那些豪華卻荒蕪的牢籠。
  踱到壁爐前,涼風注意看著壁爐架上擺著的一幅水晶相框裡的照片,她的眼神閃了一下,照片裡除了手塚和諾曼博士,還有一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她看見龍崎櫻乃依偎在手塚身邊,涼風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有點錯亂的思緒。
  手塚走下來的時候,已經脫去了運動衣,換上了一身清爽的休閒服,襯衣的袖子挽起了幾折,露出他纖瘦卻穩定有力的手腕,「你是……櫻乃的同事?」
  手塚的聲音清淡好聽,涼風有點分神,隨即猛省自己還沒有過自我介紹,手塚現在,已經忘了她。
  「哦,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涼風真世,和諾曼博士相識於美國。」
  她的表情有些奇特,墨綠色的眼瞳清澈動人,似乎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洶湧澎湃,混雜了隱忍與期待,手塚覺得奇怪,但他還是禮貌地伸出手跟她一握,簡單地回答,「手塚國光。」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看著她,「你認識我?」
  心裡柔柔的劃過刺痛,暗笑自己的癡心妄想,她知道自己剛見到他時失態的神情瞞不過手塚,垂了眸語焉不詳地支吾,「哦,算是知道吧。」
  手塚沒有過多關心這個問題,突然側過頭,出神地看看窗外,神情裡閃過一瞬的溫和與生動,站起來往門邊走去。
  下一刻,涼風看見龍崎櫻乃抱著一本厚厚的類似相片簿的東西走進院落,她穿著杏仁色的高領毛衣,整個人光彩照人,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微笑神色,手塚走到門邊打開門,就聽到對方帶著撒嬌性質的抱怨,「你這個山控幫幫我吧,我選照片快選瘋了!」
  手塚無奈的看著她:「怎麼了?」
  櫻乃苦惱的嘀咕著,「報社舉辦的名山攝影大賽,主編要我選一部分優秀作品刊登出來,我看每一張都很漂亮啊,不知道要怎麼選。」
  推了推眼鏡,手塚有點哭笑不得:「我不是報社的人,不好亂評判。」
  「你就隨便看看,也好讓我交差,好不好?」櫻乃一雙秋水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可愛的歪了歪頭,親暱的挽起他的手臂,一同往屋裡走來。
  這時櫻乃的注意力這才看到了一直默默注視他們的涼風,手塚只感覺到她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鬆開了抱住手塚的雙臂,神氣也不似方才活潑爛漫:「有客人啊。」隨手取下脖子上的圍巾,嘀嘀咕咕,「昨晚加班到現在還沒吃早飯,餓死了。」
  手塚歎了口氣,「只有土司,你要不要?」
  櫻乃立刻點頭,似乎手塚要給她的是全套法國大餐,「能填飽肚子就行。」
  手塚有點歉意地對涼風點點頭,走進了廚房。櫻乃看著他背影消失,才坐了下來,審視地盯著涼風,一斂笑容,「你跟他說了什麼?」
  涼風優雅靠坐在沙發上,陽光如雪披了風華滿身,玲瓏身軀裹在風衣裡竟然顯得羸弱,彷彿精緻易碎的瓷瓶,稍有不慎就會支離成一地碎片。低頭啜飲一口梅子茶強壓下胃裡翻滾的嘔吐感,略帶一點涼意的眸光緩緩自櫻乃臉上掠過,她保持沉默。
  手塚端著烤好的麵包走進客廳,有點奇怪地看了沉默的兩個人,櫻乃已經對他揚起了笑容:「國光你知道嗎,涼風小姐高貴漂亮又能幹,她和跡部君的愛情被譽為新世紀的浪漫童話,金童玉女羨慕死人,現在是很多女孩子的偶像呢。」
  手塚微微訝異了一下,然後掉轉眼光看著涼風,他雖然不關心花邊新聞什麼的,報紙雜誌新聞,偶爾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難怪他對涼風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跡部景吾其人,只在國中時代因網球有過短暫交集,算得上勢均力敵的對手,不免幾分惺惺相惜,印象裡傲慢華麗的尊貴男人,配這端麗幹練的出塵女子,倒是風華絕代的一對璧人。
  犀薄唇線上揚了一個微小弧度,手塚真誠的說:「涼風小姐,恭喜。」
  心臟,忽然像是撕裂成兩半,鮮血淋漓。
  她覺得自己靈魂猙獰,眼睛疼痛的碎裂了光心。哪裡有上帝,可以給她一次睜開眼睛沒有悲傷新的生命。
  手塚國光。為什麼我放不下你。
  涼風心裡五味雜陳氣血翻湧,強迫自己維持風度,胡亂找個借口落荒而逃的同時她能夠感覺到傷痕裡流竄的血液。走下台階時身體一晃險些跌倒。她迅速扶住最近的欄杆穩住身形,告訴自己不能在這裡倒下。
  東京,夜,冬季的雨冷的痛徹心扉。
  走出地鐵站的瞬間一股濃稠的悲哀從血液中湧出,在喉嚨深處不見天日的地方左衝右突,連夜啟程,從昨天下午開始她就沒有吃過東西,胃裡早就空空如也,彷彿有團烈火翻滾肆虐,全身一個輕微的痙攣,她掩住嘴唇再也無法忍耐的彎下腰幹嘔起來,引得行人側目。
  黑如金墨的經典保時捷緩緩停在華燈琳琅的銀座街頭,高挺鼻樑上架一副傲慢黑超的男人闊步下車,紫色大衣雍容華貴,五官隱沒在豎起的衣領裡,卻依然能夠感覺得到墨鏡背後的凌厲眸光和高貴的攝人氣息。
  世界恍似無聲,感官尤其敏感,連意識的漸弱都感覺得到。涼風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彷彿一片片剝落瓦解,聚集不了精神,好像一座堅固的堡壘突然散了,想要挽救,越是抓得緊緊,越是流失得快,就像指尖沙。
  幾欲倒下的瞬間有尚帶體溫的風衣橫空罩下披落肩頭,跡部景吾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完美的側臉線條明晰硬朗,垂眸轉身的時刻他忽然想起這麼一句話。
  很多時候,面對回憶,我們無能為力,哪怕愛至死清晰。

  第五十九章 心之彼岸

  陽光從晶瑩的水晶窗照進來,散落在裝飾華麗不俗的房間裡,溫軟舒適的大床上,涼風在雲團般的衾被中沉睡未醒,柔軟的墨色頭髮散在枕上。
  跡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安靜的看著涼風,神情有些憔悴。睡眠不足,讓他本來細緻如美玉的皮膚上也泛起了淡淡青痕,眼睛下帶著濃重的陰影。
  只是跡部全無睡意,這兩天一夜,似乎耗盡了他半生的不華麗。
  在德國分公司進行商務考察,愕然聽到涼風失蹤的第一時間,強烈的不祥預感讓他立刻拋下手邊所有的事情,登上了私人噴氣飛機,連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盡快回到東京。
  期間忍足來過,跡部在書房裡見了他。
  「孽緣。」幾乎是咬著牙吐出兩個字,兩份診斷書輕飄飄的落在透明茶几上,跡部景吾抬手掩住漂亮的臉,嘴角不華麗的抽搐。
  小時候的跡部景吾讓她只剩下了一個腎臟,而能叫這身手出眾的女人打不還手,普天之下除了神志不清的手塚國光再無第二人。
  跡部驀然轉過身,走回大理石的辦公桌前,背影裡攜帶著灼人的怒氣,長時間的沉默後才冷冷說道:「那就把孩子拿掉。」
  忍足侑士搖搖頭,不敢苟同:「恐怕她不會答應。」
  「尋找合適腎源的事就交給你了,本大爺會叫她答應的。」
  跡部景吾早就習慣了扮演壞人的角色。自從開始手握大權,只是憑借祖萌,陷阱、威脅,多少明槍暗箭想要把他拉下馬,早已計算不清。跡部並非不知道許多人背後對他的議論,虛榮,無情,作派專斷,只關心自己的權力。只是天地尚且以萬物為芻狗,本大爺何必假裝在意仁義道德。若非如此,早已被生吞活剝。
  他的聲音冷的象尖銳的冰刃,忍足淡淡苦笑,跡部,你終於下定決心了麼?
  涼風在昏迷裡度過了兩天,事實上,為了給她足夠的時間恢復體力,跡部要求醫生給她使用了安全劑量的鎮靜劑。這兩天裡跡部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
  在醫生的指導下大少爺親手照顧涼風,沉睡中的涼風顯示出平時無法看到的柔順安靜,跡部閒下來的時候,凝視著這樣的她,竟然會不知不覺中迷戀起這樣的時光來。
  窗外星光正慘淡,寒風發出陣陣悲歎。
  涼風驀然睜開了眼睛,短暫的迷惘後,發現這裡是跡部家郊外的別墅。
  柔和的壁燈光線裡,看到在床邊淺寐的跡部景吾。涼風閉閉眼睛,壓下泛到喉間的苦澀,對於昏迷之後的事情一無所知,跡部,從德國回來了?一寸寸剝離下堅持的驕傲,以狼狽的姿態逃離九州之後,自己又被這個人救了。
  她起身下床,經過二樓的一個房間,發現門是虛掩的,涼風推開門,嚇了一跳。
  一支細細的蠟燭站在鐵燭台上,暗淡的燭光前,坐著一個女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她四五十歲左右,臉龐瘦削而有病容,身穿一條深色舊連衣裙,兩鬢斑白,黑髮失去了曼妙光滑在腦後挽起一個髮髻,一雙安靜的綠眼睛打量了涼風片刻,突然露出沉靜安詳的微笑。
  涼風正不知如何開口,跡部急匆匆走了進來。將手放在她額頭探了探,微微放鬆了緊鎖的眉頭,幸好已經退燒了。
  「少爺!」那個中年女人向跡部招手,「我在用撲克牌算命,你快來看!」
  跡部走過去,她指著桌子上攤開的撲克牌:「看!」她微微抬起頭,眼睛裡流淌著小女孩才有的渴望,「紙牌告訴我,我的孩子們會回來的。」
  跡部點頭,笑容木然不安:「他們一定會回來的,拉拉。」
  她歡天喜地開始重新洗牌。
  「她叫拉拉。」跡部壓低聲音回應涼風疑問的眼神,「小時候父母常年在世界各地奔波,所以在英國的時候老頭子僱傭她來照顧我。」
  「她是移民?」
  「她是猶太人和吉普賽人的後裔——兩個偉大的流浪民族。」跡部的神色閃耀著驕傲和憐憫,「故鄉深陷大戰,各方軍隊都進駐過。因為錯手殺了一個闖入家中的士兵,顛沛流離到了倫敦,和兩個兒子失散;由於會說好幾種語言,老頭子收留了她。她一直在打聽兩個兒子的下落,但那時候的風太冷了……」
  似乎聽到了跡部的最後一句話,低著頭的拉拉嘟囔:「哪裡的風都是冷的……」
  跡部苦笑了下:「戰爭結束後,我們打聽到了她兒子的下落……」
  數十秒的沉默。
  涼風第一次看到跡部露出和他不相稱的悲漠神情。「……她的兩個兒子也彼此失散了。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效力於對立的軍隊,都死在了戰場上。知道這個消息後,她就變成了這樣。」
  戰爭帶來的家園淪喪和斯文掃地,讓現在的拉拉在燭光下對著紙牌自言自語。
  她得到的是世界的蛻變,而非故土。
  小到人和人的叛離,大到國家間的戰爭,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扭曲被倍數擴大,有什麼能夠戰勝追求權力和金錢的喧鬧?但是恰是這些人生旅途的陰暗面中所透出的必然,反射了人心。
  涼風走到她身邊,忽然覺得冷極。
  拉拉仰起頭舉起一張撲克牌問她:「你知道這是什麼?」
  「黑桃皇后。」
  「不對不對!」拉拉用力搖頭,帶著教育小孩般的表情,「這是我們啊!」
  「比我們大的呢,是這個!」拉拉指著一張黑桃K,「命運。比它還大的呢,只有這個!」她抽出了黑桃A,「心!」
  「這個給你!」拉拉把黑桃A塞到涼風手裡。
  涼風詫異地看向跡部。
  「她喜歡你!本來她是很怕生人的。」跡部也是驚訝。
  休養了幾天,涼風開始把自己埋在如山的資料案卷裡。文件看多了,字體會在眼睛裡呈現出極其醜陋的形狀。涼風無奈地抬頭,看了看四周密密麻麻佇立的檔案櫃,起身準備去倒酸梅茶。
  從石川議員的謀殺案開始,五課全力繁複的偵查,她已經可以漸漸看見那條若隱若現的脈絡。
  內閣要員、警察總監,政客與黑道密謀私吞一筆數目龐大的黑色資金,針對極心會的那次史無前例的龐大行動,之所以會在收官階段一敗塗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警方內部人員的背叛。
  有人和當時的極心會會長勾結,故意洩露虛假的情報給作為臥底的飛影,同時將一切罪責推到他身上。
  飛影的死刑異常順利地判了下來,而且刑期很近。這在日本司法界是極少有的事情。
  雖然當時官方說法是「性質極為惡劣、情節極為嚴重、社會影響極為廣泛」所以要馬上處死,此刻涼風很確信這些都不過是借口,而是高層的權勢亟不可待想把他除掉。
  飛影和忍被一同燒死,昭示著C5的全軍覆沒。面目全非的屍體被匆匆火化,各種情由不得不讓人懷疑。
  環環相扣,節節攀升,種種跡象交織出牽連廣大的蜘蛛網,最終指向一個唯一的中心:栗原英治!
  或者,該稱呼他為一個久違的幽靈:忍。
  還有什麼,似有還無縈繞在腦海。
  似乎是關鍵的一粒琴鍵,但是無法敲響清脆的聲音。樂章終段。
  能讓飛影不惜越獄也要拿到的東西,很可能是關於案件的某個決定性證據。
  是你嗎?
  涼風端詳著光盤,一股難以言喻的知覺直撞腦海,她無法說清楚那是什麼,她知道必須要盡快解開這個該死的密碼。或許……它掩埋了一切真相,功敗垂成由它決定。
  一剎那,涼風的心境有如閃電亮過,前塵往事突然歷歷在目,散了一地的珠子突然被穿成串。
  她驚起,將光盤推入,飛速打開密碼框,然後十指飛動。
  涼風的指尖微微發顫,她甚至沒有辦法壓抑自己突然而來的恐懼,對於潛伏在水面下多年即將破冰而出的東西。
  這一天下午,涼風真世遞交了辭呈,正式辭去國安五課課長一職。
  晚餐進了些清淡食物,涼風披了衣衫慢慢踱步到花園裡。身後整棟樓寂靜如死,大片的紫羅蘭在深夜皎白月光下艷麗如夢,一隻火紅的狐狸從花叢中倏忽穿過,匆匆對她回眸。
  背後腳步聲漸進,涼風回頭看著跡部,月光下的湖面水光瀲灩,她清澈的眸中閃耀著疏淡的漣漪。
  片刻的靜寂,跡部忽而展開了華麗如玫瑰的笑容,淡淡道,「涼風,我們結婚吧。」
  等待的時間似乎無限漫長,跡部等著涼風的回答,也許她會冷若冰霜將自己推開,也許會露出敵視的態度,也許會張開所有尖刻的保護層,但是跡部寧可冒這個險。
  只是利益的聯盟又如何,本大爺會叫她知道,幾千年才有一對梁祝化蝶,他們不過都是毛毛蟲。
  涼風真世不能死,他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涼風清妍的側臉被月光鑲出淡淡的柔和,跡部懷疑自己是錯覺,看到了她唇邊一絲淺淡的微笑,目光清澈平靜,但那裡面沒有華彩,察覺這一點的跡部突然有點心慌,下一刻卻已經聽到她平和的聲音:「好。」

  第六十章 回首向來

  這一天手塚送櫻乃安全地回到住處,站在門口她仰起臉,含情脈脈凝視他:「可以給我一個Goodbye kiss嗎?」
  交往至今,兩人最親密的動作僅限於牽手。他不曾吻過她,連慾望都沒有,恍似壓根忘了還有接吻這件事。手塚猶疑不決,視線掠過她塗了唇彩的嘴唇,嬌艷欲滴。
  慢慢低下頭,向那兩片閃著誘人光澤的紅唇靠近。他竟然奇特地記著親吻的滋味,溫柔、纏綿,繾綣、如醉如癡、銷魂蝕骨……某種巡視領地般的強勢和不容輕忽,想要奪走她所有感官,要她與他一同沉淪。
  手塚的瞳孔猝然一斂,她,是誰?!
  這一秒愧疚感排山倒海席捲全身,他無力抵抗,微涼薄唇擦過她的臉頰和空氣做了親密接觸。
  「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女孩睜開眼睛,單刀直入。
  手塚承認自己輸了,輸的莫名其妙,愛情無法將就,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女孩入侵生活。他無言以對,連道歉都匱乏言辭,到最後他只有說「對不起。」
  龍崎櫻乃盯著他看了很久,「手塚部長,你還愛著涼風真世?」不露痕跡,將稱呼變回最初的疏遠。
  兩人的關係在調查槍擊案期間並非秘密,誰都知道手塚國光是因為涼風真世才加入國安五課。戒毒期間他們共同經歷過最糟糕的狀況,已經沒什麼再害怕失去了。
  手塚頓時如遭雷劈,面無血色。
  他,愛,涼風真世?
  他,愛,涼風真世!
  幾乎是荒唐諷刺的定論從唇舌間滾過,一股腥甜的滋味直衝喉間,他已經沒有能力讓它變成語言。
  他知道戒毒期間母親受不了打擊曾經割腕自殺,挽回的代價原來是他失去一生所愛。
  她來過後他所有的魂不守舍有了解答,他回想起涼風臨走前最後的目光,那目光讓他渾身絞痛。
  我把愛弄丟了,要到哪裡去找?
  真世,這樣的我,可還有資格守護你?
  這樣破碎殘缺的手塚國光,你可,還要?
  他用沉默回答她的提問,在漫長猶如一個世紀過去的等待中櫻乃明白了一件事——這段感情從來沒有過開始——一直,是她的獨角戲。
  「那就結束吧。」櫻乃為兩人的關係畫下了句點。
  情人節前夜,八點半,代替飛往紐約參加研討會的諾曼博士留下的助手將手塚國光送到醫院縫合包紮傷口。他的右手被玻璃扎傷,一片狼藉。
  「Kuni,你太不小心了。」助手百思不解,這個面無表情嚴肅認真像是一輩子與粗心馬虎之類名詞絕緣的男子,竟然會被健身室洗手間的鏡子弄傷了手。
  嫻熟冷靜替手塚止血過程中他不忘研究現場,那面本該好端端掛在牆壁上的鏡子從中間部位向四周呈輻射狀碎裂,種種跡象表明是被人用力拳擊所致。
  難道,他有自殘傾向?還是壓力過大的緣故?
  外科醫生將碎玻璃從血肉之中挑出,鑷子夾著酒精藥棉擦拭傷口消毒。冷靜如冰的男人連眉毛都沒掀動半分,渾然不覺肉體痛楚。
  面沉似水,鏡片後眼神凌厲如刀鋒。除非他主動開口,否則誰也不知道這個英挺的年輕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大多數時間他沉默地重複枯燥乏味的復建,而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眺望遠方。
  助手曾經好奇地問他看到了什麼風景。手塚精緻的臉龐浮現罕見淺笑,回答他:「過去。」然後向來巋然不動的他會浮現苦惱的神色,似是說給自己聽:「可我看不到。」
  「對不起,我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看著紗布包裹的右手,手塚國光淡然承諾。起身,向急診室外走去。
  一剎那,這位助手為年輕人身上強烈的王者之氣深深震撼。
  手塚國光走得很快,命令自己忘記扔進洗手間廢紙簍裡揉成一團的報紙:在標準印刷體中傲慢的男人摟著容顏清麗的女子,向全天下宣告他們的幸福。根據新聞內容,3月14日,一個月後的白色(河蟹)情人節,涼風真世身邊的空白將有人填補。
  當手塚國光走出那扇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2月14日情人節之前百貨公司推出了限時搶購的促銷活動,被姐姐硬拉著充當免費勞工的忍足侑士站在電器櫃檯前百無聊賴等人。說出去大概沒幾人相信,衣食不愁的千金小姐竟也熱衷於搶購打折名牌,且瘋狂程度與普通白領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聊中,忍足思索著女人的購物癖,打算抽個空去修習一門心理學課程。手機鈴聲沒響,看來姐姐京香仍在掃貨中。他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能站得更舒服一些。無意間轉向側後方的電視機櫃,墨藍頭髮的男人出於習慣瞥了一眼,視線卻再也無法移開。
  一組電視畫面躍至眼前,是晚間財經新聞。美麗女主播連線現場記者,報道正在希爾頓酒店舉辦的豪門慈善晚宴。
  男主角:跡部景吾。
  女主角:涼風真世。
  巧舌如簧的司儀大多數時間針對跡部提問,美麗如平安京人偶娃娃的女子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一旁溫婉微笑,笑意像掛在玻璃罩子的面具上,輕易便可剝離。
  假如世人皆想看戲,那我們就演一出最精彩的荒誕劇,娛人娛己。
  眼尖的主持人迂迴追問涼風腕表的字母有何含義,小巧精緻的表盤上紋了兩個花式字母——TK——手塚國光的名字縮寫。
  「TK,代表某種名稱還是難忘的事?和涼風小姐的未婚夫跡部先生有關嗎?」
  涼風懶洋洋抬起眼簾,嘴角牽起公式化的笑容:「司儀先生,假如我說那是手錶設計師的個人愛好,您認為可信度能打幾分?不相信的話,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呢。」
  佩戴簡約雅致卻價值連城的珠寶,雍容貴氣的魚尾裙綻放花朵,珠光寶氣更襯得她艷光四射,將鬢邊碎發捋到耳後的瞬間觸碰了清輝點點的鉑金耳釘,無名指末端的鑽石戒指在燈光下冷冷發光,昔日敢愛敢恨的女子已經修煉得處變不驚。
  底下鎂光燈頓時閃成一片晃花了眼,攝影師盡職盡責捕捉到容姿傾城,卻錯過了背對鏡頭的瞬間她眼角一閃而逝的傷感。
  比命運還大的唯有心之所向——站在那些已經沒辦法發出聲音的人一邊,為他們發出抗辯,為那些明辨是非,堅持到底的稀有美德留下見證。有罪之人,遲早要接受審判。
  問心無愧,曾經答應過你的,不負前言。
  可惜,你沒有辦法瞭解了。
  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未來:塵埃落定的那一天,站在衣香鬢影一場浮華背後,無可救藥地懷念他冷然的眼睛。
  國光,我很想你!
  忍足站在原地,性感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諷刺的弧度。涼風真世,手塚國光,所有的人都埋葬了過去。
  回眸的瞬間城市忽然被大雪掩埋,Valentine's Day,愛情已死。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5

  第六十一章 離心

  年初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會長御手洗富士夫任期屆滿,推舉栗原重工董事長栗原英治擔任新任名譽會長,這一提名與外界推測略有差池。畢竟和御手洗富士夫長久以來提倡的西方管理思想和積極開拓國際市場的戰略相比,栗原英治近些年則顯得較為保守,更多的沿襲了二戰後日本傳統管理模式和決策方式,兩人的管理理念也存在一定分歧。
  二月初,栗原英治還在考慮是否要接受這一任命,作為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商業機構,擔任經團聯會長是非常高的榮譽,有責任促進轄內全體企業加強交流共謀發展,幫助企業解決能源問題、環境問題、資源節約問題等關係生死的重大課題,這意味著他是必要減少對自身企業的精力投入。
  近期栗原重工旗下國際石油勘探開發有限公司與西班牙雷普索爾(Repsol)巴西子公司達成確認性協議,認購雷普索爾巴西公司的新增股份,共同開發巴西境內現有油氣資產。預計收購完成後,在完全稀釋現有股份的基礎上,持股比例將達到40%。
  作為涼風真世進入公司後參與的第一個重要CASE,漂亮完美的處子秀博得了董事長親口讚許,原本董事局對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頗有微詞,自從宣佈和跡部景吾的婚訊後,幾位股東見識了她的能耐,見風轉向,對阿諛逢迎她也不過寵辱不驚的淡然表情,心底不由得便在不見天日的暗處兀自冷笑了一聲。
  這一交易對價高達45億美元收購案使得栗原股價連續多日跳升高位,各界紛紛看好的契機卻冷不丁爆出去年四季度中期報表存在重大預計負債瞞報的消息,一時間引發恐慌性拋售熱潮。
  事件的起因源自SET召回事件,去年十月份一位美國客戶投訴汽車的玻璃存在安全隱患,汽車的震動會導致玻璃的螺絲鬆動,從而引發玻璃掉落。雖然沒有證據表明這一隱患會造成事故,綜合77起投訴董事會通過決議宣佈本月起將在日本召回2007年五月到2009年九月出廠的九萬輛同系列和其他車型,同時將在國外市場上召回已經售出的十九萬輛以上車型。
  召回已經成為了當代汽車製造業的一部分,世界各地的的汽車製造商都受其影響,然而這次事件所帶來的股市震動還是大大超過了栗原英治的預計。當市面上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被叫做濱崎醫藥的公司吸納後,所有的揣測指向同一個詞彙——收購。
  栗原英治連忙調集資金拉高股價反收購,此役雖然大獲全勝,付出的代價卻相當慘重。斟酌再三後他決定高調就任經團聯會長一職,不過他要求在任期第一年同時兼任集團總裁職務。
  簡短致辭後是一個小規模的歡迎酒會,已卸任的御手洗富士夫舉杯祝願繼任者取得更傑出成就,閒談間提及跡部財團那位年輕總裁。
  「這個年輕人的高爾夫球打得不錯,有機會還想切磋一下。」
  他莫名聯想到跡部景吾與近日發生的種種是否有關聯。最先洞悉收購騙局並提出警告的正是跡部,那個神秘的濱崎醫藥在拉鋸戰後期果然改變原定計劃,於高位拋盤狠賺一筆後銷聲匿跡再無動作,栗原英治隱隱覺得他從一開始就掉入了陷阱。
  午夜時分,從無聊Party脫身回家的俊美男子打開液晶電視收看深夜重播的財經新聞。經過後期製作的畫面,那雙陰鷙的眼睛依然能讓洞察力超強的他看到多疑、冷血,這就是在商界屹立多年的栗原英治。
  跡部景吾舉起手中的紅酒,華麗聲線一字一句魅惑人心:「陪本大爺好好玩下去吧,啊嗯?」
  「貝魯特,2011年2月13日。
  今天,我去烈士廣場瞻仰哈里裡的陵墓,帶著一束鮮花。明天是他遇難五週年紀念日。到達那裡的時候接近正午,遠處傳來隆隆炮聲,也許是敘利亞軍隊發動了新的軍事攻擊,也有可能是黎巴嫩在自衛反擊,我看到墓前獻花的少女顫抖著身軀匍匐在地,相信這一刻她一定在祈禱真主能拯救她的國家。
  在戰爭面前,生命、尊嚴、人性有沒有價值?我不知道答案。」
  這是著名的攝影記者不二周助在自己微博上的最後留言。當地時間2月14日下午,為了救一個普通平民,一顆流彈洞穿了他跳動的心臟。
  他用死亡為自己的疑問做了註解——生命無價。
  不二周助的靈柩被摯友佐伯虎次郎帶回故鄉舉辦葬禮,人生不同階段結識的知交好友從世界各地匯聚東京,共同緬懷這個才華橫溢英年早逝的男子。
  簌簌風聲如泣似訴,合著壓抑的嗚咽,令列席者更感悲涼。沒有人能逃脫這一結局——在冰冷墓穴中化作白骨森森。
  手塚國光隨著告別的隊列走到墓前,彎腰將手中白色雛菊放下,挺起身體的一瞬間與照片上微笑如花的男人打了個照面,恍然光陰流轉,彼此少年模樣。
  他走到不二家人身邊想說兩句安慰的話語,未曾料到再見面已是天人永隔。手塚並非宿命論者,但總覺得無法心安理得。
  「節哀。」伸出手動了動嘴唇,吐出最平常不過的慰問。即使內心哀慟,表面仍舊波瀾不興,他不是喜歡展示傷痕的男人,習慣把痛苦藏在眼裡心底,非要認真體味才能嗅到空氣中瀰漫的一絲悲傷味道。
  「很多人會說不值得,」不二由美子握住手塚遞過來的手,用力一握,「不過我相信周助認為值得。」眼眸清澈似水,生離死別亦不能摧毀她的信仰,那是弟弟用生命為代價驗證的真理。不需要說得冠冕堂皇,生死關頭的抉擇足以證明。由美子見過不二救下的黎巴嫩少女,她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但她看得到她臉上的感恩。
  生命,也許某種無私的信念會就此傳承,這個世界因為有了偉大的犧牲才避免令人過於絕望。
  手塚國光靜靜體會由美子話語中的含義,昔日青學隊友獻花後聚到他們四周,大多數都紅了眼眶,一時默默無言。缺席了溫文爾雅偶爾喜歡捉弄人的天才,每個人不約而同回想與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周助一直珍藏著這個。」秀麗女子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交給離自己最近的手塚,菊丸英二探過酒紅色的腦袋迅速瞥了一眼,忍不住掉眼淚。
  那一年關東大賽,他們贏下不可一世的冰帝,大石秀一郎約了網球部正選去爬山。日出東方,他們拍了這張集體照。
  歡樂、青春、生命定格於膠卷,無法挽回。相紙的大半部分有淡淡血跡,顯然在不二生命的最後一分鐘它陪伴在他身邊。
  他們永遠同在,那些記憶經過時光的蝕刻愈發清晰。
  人群忽然起了一陣小騷動。原來是跡部財團的年輕總裁大駕光臨,正統黑色西服風度翩翩,跡部景吾一步步向這邊走來。
  他的臂彎挽著的女子五課每個人都認識,儘管身著肅穆的黑色喪服,依然無法掩蓋自身出眾的氣質。國安五課前課長,青學部長的前女友,如今是跡部總裁的未婚妻。
  這算什麼,示威嗎?手塚國光不可能視若無睹,即便他仍然面無表情。
  兩人一同完成肅穆哀思的拜祭儀式,跡部景吾就靠在一邊的欄杆上打他的商務電話。涼風真世和另一位姿容俏麗的小姐一齊走到清冷男人面前,「手塚,知道白色雛菊代表的三種花語嗎?永遠的快樂,你愛不愛我,」玲瓏音色明麗婉轉如同詩歌朗誦,「第三個意思是離別。」眼神投注在無動於衷的俊美臉龐,幽遠淡白的神情精緻無暇。「容我介紹,這位是中田緋衣小姐,三年前父親中田社長在蒙特卡羅遭綁架,幸虧手塚君出手相救,從此中田小姐就成為你的狂熱戀慕者,特別拜託我為她引見。」
  這是做給誰看的挑釁?大家心知肚明。
  背後五課眾人集體倒抽一口冷氣,唯獨當事人不為所動,彬彬有禮轉向呈現癡迷狀態的女子,伸手給她:「你好,認識你很榮幸。」
  手塚國光勉強偽裝的親切恰恰證明他的介意和失態,可惜有些東西丟了就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她明白自己正在殘忍地斬斷他們之間僅存的羈絆。
  上帝只在人的正面按上眼睛,是要人們看著前方,不要頻頻回顧。她做不到,只有這一點,永遠做不到。於是在每個不自覺想起手塚國光的時刻,無比痛心。
  她知道,有些想念會隨著彼此的消失,漸漸成為空白,如同永恆。她只能用疼痛這一種方式來令自己不要忘記。
  還會痛,就代表愛真真切切的存在過。
  國光,現在的你值得更好的,而我的時間不多了,再沒有退路。
  手塚尷尬地回應著名為「中田緋衣」的女人對自己滔滔不絕的愛慕之情,他竭力想弄明白涼風究竟在玩什麼遊戲,竟然聽任別的女人對「ex」示愛。
  他再也看不透她。
  手塚內心對自己這個一閃而過荒唐的念頭苦澀不已,你都不記得她了,遑論能夠瞭解她?
  手塚國光擁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冷酷的外表之下,其實還有一種解釋叫破碎。那一片凝定如海的琥珀色會讓人滅頂,太破碎,涼風不想去看,看了,就說不出「沒關係」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手塚君,我會永遠愛你。」說到動情處,中田像是忘了還有旁人在身側,努力想博得手塚好感。
  「我愛你」這三個字再一次毫無防備的砸向手塚國光,一陣鑽心的疼痛和暈眩,是他內心真正的無能為力。承諾是有愛的人才有資格承擔的字眼,我們早就被剝奪了愛的權利。
  遺忘,才是一生一世。
  他啞然失笑,瞟了瞟神色自若的涼風,冷淡答覆:「謝謝,不過這種虛無飄渺的話,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了。」禮貌地欠了欠身,「失陪。」
  不多久她和跡部相攜離去,一如來時那般興師動眾。手塚國光始終背對涼風真世,錯過她臨去前最後一瞥。
  那一眼,恍若無意停留,卻情真意切。

  第六十二章 隱衷

  中午,手塚彩菜做飯時不小心切到手指,頓時血流如注。她的兒子拿來家用醫藥箱,迅速為她止血包紮。
  「沒事了,母親。」手塚國光收拾好繃帶、剪刀,準備起身。
  彩菜叫住了他,「等一下,國光。」低頭看看纏著白色繃帶的手指,眼睛裡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她飛快開口:「那個孩子就快要結婚了。」
  手塚失去記憶後,「涼風真世」這個名字成為手塚家的禁忌,父母絕口不提,他也避而不談。偶爾他覺得蹊蹺,按理說為人父母一旦得悉子女的感情走到盡頭,該迫不及待介紹朋友安排相親試圖彌補,而雙親卻對他的感情生活不聞不問,似乎只要不和涼風真世沾上邊就夠了。他的疑惑並未轉化為深究,畢竟判決一早便已成立,上訴無效。
  「媽媽知道你過得並不開心。」彩菜低聲說著,「你,仍然愛著她?」
  手塚國光保持沉默,完全不理解母親的用意。許久,他才回答:「對不起,我不能自欺欺人。」
  「去找她吧,國光,不要讓真世和別人結婚。」她猛地抓住兒子的衣袖,眼淚爭先恐後的湧出,「對不起國光,媽媽不可以在遵守和速水耀司的約定,我只想看到你幸福。」
  他一頭霧水,眼神茫然望著彩菜,面對崩潰般哭泣的母親手塚不知如何安慰,手塚彩菜的眼淚後面顯然還隱藏著一個故事,關乎他和涼風真世的過去未來——手塚彩菜割腕自殺導致他們被迫分手絕沒有表面看來這麼簡單。
  「你去戒毒的第六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她自稱是涼風真世的表妹。」彩菜好不容易停止哭聲,在她哽咽的敘述中,手塚國光漸漸明白全部真相——
  手塚彩菜被一輛氣派的凱迪拉克接到離家不遠的咖啡館。整家店被一對情侶包下,一男一女坐在角落的位置靜靜等待她到來。
  第一眼,手塚彩菜便確信那女子並未撒謊。栗原佑京的樣貌和涼風頗有幾分相像。
  「我是速水耀司,與夫人初次見面,請多指教。」看到助理將她引向這邊,佑京旁邊的男人起身,風度翩翩為她拉開座椅。
  彩菜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免不了受寵若驚,她點點頭坐下,點了一杯紅茶後趕緊切入正題:「栗原小姐,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為了四個人的幸福。」佑京神色尷尬,似乎覺得接下去的話難以啟齒,清清喉嚨說到:「這位是我的戀人。」
  彩菜有幾秒時間大腦一片空白,雖然她知道去年栗原小姐和跡部家的公子訂婚的新聞,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特意和她說這個,她呆滯的表情落入對面男子眼中,速水耀司不由苦笑,歎了口氣:「不錯,我們的事當然和你無關,」稍作停頓,他一口氣說完:「但今天要說的,關係到手塚君的幸福。」
  兒子從不會刻意告訴她工作上的事,但他似乎碰到了十分棘手的案件,她最近經過國光房間時不是看見他和真世翻閱討論進展就是一個人皺眉思索。
  在駭然聽到國光失蹤的消息,她最擔心的變成了現實。爺爺當了那麼久警察,彩菜知道有的時候權力動動手指,就可以讓追尋公平和正義的人舉步維艱頭破血流。
  「據我調查,現在的栗原英治就是個冒牌貨。當年涼風的父親飛影,被他出賣的可能性很大。」速水緩慢的說:「被人害到家破人亡,奪去本該屬於她的栗原家族的一切,她怎麼可能不想報仇?」
  「這個,我想真世有自己的考量。」涼風從未跟她提過身世,依她的性情絕非愛慕虛榮,手塚家雖和栗原家族這種豪門不可同日而語,也是家道殷實的清白人家,說實話,她很滿意這個未來兒媳。
  「他們太天真了,報仇也好調查也罷,僅僅憑借國安五課的力量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速水挑起嘴角,「唯一能和栗原重工抗衡的,就只有跡部財閥。」
  「你,難道要我拆散他們?然後把真世推向跡部家?」她偷覦對方兩眼,確信這是速水耀司把自己找來的目的。
  他聽出她聲音裡的不忍,饒有興味挑起了眉,「夫人覺得不妥當?」
  「國光不會拿感情開玩笑,他決定和真世一起找出真相,那一定是仔細考慮後的想法。」手塚彩菜神情憔悴,勉強一笑,「我當然無法認同他去冒險,可是我相信孩子自己的選擇。再大的困難,他們會一起度過。」
  速水專注地看著對面身著家居服的女子:她很普通,缺乏貴婦人的高貴氣質也沒有使人過目不忘的美貌,可他絕不能把她當作平凡的女人看待,僅僅是剛才那幾句話就足以證明她是個出色的母親。「夫人,我拜託您做這件殘忍的事,眼下只有您才能阻止他們相愛。」他有些黯然:「當然,這也有讓佑京得到自由的私心。」
  「我拒絕。」彩菜站起身,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她說了一句「告辭」想走,對面的男人淡淡開口道:「夫人,您是否知道為什麼手塚君染上毒癮,就因為他找到了指正跡部光彥的證據!」
  手塚彩菜本能的反駁:「速水先生,您過於危言聳聽了。日本是法治國家……」她的話被打斷了,速水耀司冷冷說道:「除了激光戒毒,目前還沒有人能擺脫純度海洛因的控制,毒品不過小小的教訓,下一次,也許代價就是生命!」
  她聽得懂他說的詞彙,彩菜的臉色變的很難看,抖著嘴唇好不容易拼湊出完整的句子:「不會的,你騙我!」手塚彩菜掩住面孔,她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這兩天國光的痛苦以及他的隱忍都令她肝腸寸斷,她甚至想立刻衝去醫院抱著兒子問清楚究竟還有多少事他在獨自背負?
  三浦過來和他耳語了幾句,時間所剩無幾,速水不得不促使彩菜做出決定。「夫人,恕我直言,跡部光彥只是個替死鬼,贏不了栗原英治,手塚國光和涼風真世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
  「不要再說了!」彩菜用這輩子最嚴厲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分開他們,就能稱為幸福?」
  「活著,將來才可能幸福。」他平淡地陳述最簡單不過的真理,她的眼神告訴他已到了承受極限。
  「這不公平,怎樣才算有資格守護幸福?決定權不在我和你!」
  「何不打個賭,看他們能不能贏。」那張臉藏在陰影裡,她從他的眼睛中閃爍的光芒看到了算計。
  手塚彩菜試圖用眼淚逃避逼迫,她甚至可以預見內向孝順的兒子會如何自我折磨直到說服自己斬斷情絲接受手術,於心不忍。「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做這種事?」她不想成為扼殺兒子幸福的劊子手,哪怕是假裝。
  速水耀司對她的軟弱不屑一顧,他不再多言,方才一番話足以令她明白形勢嚴峻。「夫人,假如還有別的辦法,我不會拜託您。不想失去兒子,您別無選擇。」
  陽光照進窗子,晃得人眼花,手塚國光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恍然意識到橫亙在自己和涼風之間的障礙從一開始就是騙局。「對不起,國光,媽媽答應了速水先生的要求,故意拆散你們。」彩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手機鈴聲在這一刻突兀的響起,他按下接聽。諾曼博士略帶焦急的聲音如同天使播撒福音:「我剛聽到Mayo要結婚的消息。Kuni,快點回九州治療基地,手術前你拜託我的實驗結束了!」
  自從上了小學,手塚國光再沒做過諸如撲到母親懷裡撒嬌之類的舉止,但這一刻他用力抱住彩菜,聲音清晰語氣堅定:「謝謝你,媽媽。現在,輪到我們去戰鬥了。」
  手塚國光回房拿了外套飛奔下樓,打開房門把正準備敲門的諾曼博士那位美國助理嚇了一大跳。瞥見他手心裡揣著的車鑰匙,手塚國光不容分說一把奪過,閃身離去。
  助理忙不迭轉身追上去,在車門邊抓住他的肩膀:「Kuni,你要幹什麼去?」
  鏡片後眼神中的熱切,超越對網球的執著:「For getting back my memory,and my lover.」

  第六十三章 婚禮(1)

  火地島首府烏斯懷亞,被稱為「世界的盡頭」。
  穿著黑色大衣的手塚國光推開郵局的門,逕直走到櫃檯前詢問。「抱歉,打擾了。我想取物。」
  金髮碧眼的美人打開電腦查詢托管記錄,笑意盈盈問他委託人的名字。
  「涼風真世。」他一個個字報給櫃檯後的美女聽,卻看到對方搖了搖頭。「對不起,先生。沒有記錄。」
  面無表情的男子似在意料之中,沉聲要求查詢另一個名字。「手塚國光,煩請查詢有沒有用這個名字登記的密碼箱?」
  電腦顯示仍然沒有記錄。美人露出了疑惑之色,瞧著英俊的東方帥哥。
  手塚國光眼神邈遠,似乎看到那一日漫天煙花下她如水中傷痕般一觸即碎的笑容。「K&M.」鏡片後的眼眸沉靜若水,一貫的冷靜。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顯示器上跳出了托管記錄的頁面。
  「請帶這位先生去取物,15號保險箱。」金髮美人站起身,示意保安帶手塚前往保險庫。
  手塚國光站在保險箱前,頭頂明亮的白熾燈光照得人眼花。3月12日,歐洲下著鵝毛大雪,他想起後天是白□人節。緊鎖的門彈開,裡面擺著一個小型的手提箱,保安幫忙提了出來放在桌上。
  手提箱裡有那次聯誼抽獎得來的鉑金戒指,他去鐘錶店做學徒完成的手工腕表,還有,最近才放入的一份股權轉讓書。
  凜冽寒風,落日傾城。
  手塚國光坐在碼頭眺望無邊海水中央的燈塔,看到很美的落日,像是燃燒整個海面的壯觀奇景。
  「手術前Mayo和我說,等你完全康復,她在世界的盡頭為你留了一份禮物。」諾曼博士在機場和他說:「可是那時她並不知道你的決定。」他回想起麻醉前當他說出「手塚國光就算忘記全世界,也不能忘記她」 的時候,諾曼博士動容的神色。不是殺死,而是抑制,所以才能夠,復刻回憶。
  手塚低頭,淡金色表帶與他的膚色十分相襯,那一方絳紫色表面的格林威治時間永恆不變。很淺很淺的笑容浮現在男人冷峻但線條精緻的臉上,他終於找回了完整的手塚國光。
  合上文件,按下一串號碼,接線員小姐甜美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手塚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目光冷峻,吐字清晰:「給我接跡部景吾。」
  「如此,本大爺拭目以待。」
  東京都的夜晚星河璀璨,跡部景吾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凝望夜裡燦爛的燈火,合上手機,目光幽幽的暗下來。只一瞬,又如大海般深不見底了,精緻的唇線上揚,彷彿絢麗的煙花盛放。
  眼前,江山無限。
  3月14日,跡部集團與栗原重工兩大豪門的聯姻轟動日本,各家媒體紛紛出動全程跟蹤報道。這對俊男美女平日便是各類雜誌重點關照對象,隔三差五上個封面如同家常便飯。
  新郎的伴郎團陣容強大,著名小提琴音樂家鳳長太郎位列第三,警視廳鑒證科權威忍足侑士僅僅是第二伴郎,而近年在畫壇聲名鵲起的印象派畫家樺地崇弘則出任首席伴郎,像忠心耿耿的保鏢一樣護衛在灰紫色頭髮男子身旁。
  他身著名師設計的白色禮服,站在東京大教堂神壇前等待他的新娘到來。他最愛的紅色玫瑰妝點每一處角落,滿目奢艷。
  跡部景吾似笑非笑瞧著賓客雲集的熱鬧場面,海藍色眼眸閃過名為「邪惡」的光芒。今天的他似乎比平時更顯得意氣風發,不論是忍足的風流倜儻、鳳的俊逸還是樺地的高大都無法遮擋他的風采,他天生具備萬眾矚目的魅力。
  這個男人,絲毫找不到此前身陷收購困境的痕跡。在座賓客多數為財經界人士,對大半個月前那場影響全球股市的收購與反收購戰役記憶猶新,數月來始終與跡部財團、栗原重工作對的濱崎醫藥終於將阻擊矛頭對準跡部景吾,2月20日紐約證券交易所開盤伊始,跡部財團的股價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
  栗原夫人坐在貴賓席第一排,看了一眼即將成為外甥女婿的男人,故作矜持的笑容蘊含深意。她同樣在回想不久前的一幕:就在跡部景吾對外界宣佈反收購計劃之後十二小時,他來到栗原本家,提出用20%股份作為抵押換取栗原集團的現金支持。
  「和真世的婚約一旦生效,我所掌握的另外20%股份將自動過戶到妻子名下,我表現的誠意夠充分吧?」音色一如既往華麗無比,即使求懇他的神態中也見不到謙卑,反像他在恩惠對方。
  跡部景吾獨有的傲慢囂張栗原涼子從丈夫、女兒那裡早有耳聞,栗原英治總是冷笑著說他目中無人自以為是,遲早會付出代價。她很清楚丈夫對跡部集團仍有併吞之意,他不動聲色等待在適當地時機把它從「跡部」變為「栗原」,在此之前他默許甚至縱容跡部景吾四處樹敵並採取將對手置之死地的激烈手段,目的之一為了讓他在危機來臨時孤立無援必需求助於己,而第二個目的則是為了徹底剷除對方做準備。
  她旁敲側擊詢問過佑京,任性的女兒一口咬定自己決不會愛那個「華麗自大傲慢討厭的傢伙」,所以跡部景吾提出要改變未婚妻人選娶那個死丫頭倒也好,因為對於栗原家族而言,跡部不過是一顆利用完就能捨棄的棋子,等到他和涼風的婚約具有法律效力之後。
  跡部家族擁有財團51%的股份,一旦其中40%轉移到栗原英治手中,對付跡部隆義易如反掌。
  她看著氣宇軒昂的俊美男子,若非他生在跡部家族,或許能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可惜他沒有選擇權。
  莊嚴肅穆的婚禮進行曲響起,賓客回頭望著教堂入口等待新娘出現,跡部卻瞥了一眼第三伴郎鳳,閒閒調侃道:「長太郎,本大爺居然請不動你來彈結婚進行曲,啊嗯?」
  墨藍頭髮的男人裝模作樣咳嗽兩聲,心裡琢磨跡部景吾導演的戲劇是否就此拉開帷幕。雖然不清楚跡部的計劃,但以他對這位前部長的瞭解,束手就擒根本不符合他的風格,嘴角勾起玩味笑痕,他決定暫作壁上觀。
  鳳長太郎連做幾個噤聲動作,示意分心的男人趕快將注意力拉回婚禮進程。奈何跡部大爺我行我素慣了,打定主意非要他給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不可,鳳的笑容有些迷惑,他實在是不懂這些豪門子女對待婚姻的態度小聲說:「前輩,你明明知道涼風桑和……」他終究沒能說出那個名字,畢竟這是跡部景吾和涼風真世的婚禮。
  婚禮進行曲掩蓋私語聲,除了新郎身邊的人留神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緩緩行進的新娘身上。貼身設計勾勒出新娘曼妙的身體曲線,嬌美容顏在潔白頭紗背後隱約可見。涼風穿著潔白的婚紗,長長的裙裾在身後奔湧開來,恍若海上盛開的雪白浪花,美麗得像一幅畫。童話裡面幸福出嫁的公主,應該就是如此模樣吧。
  大家對新娘都不陌生,忍足不由感慨世事荒謬。正在胡思亂想,貼著跡部標籤的華麗聲音在耳旁響起,很輕很諷刺。
  「涼風真世這麼愛他卻要和本大爺結婚,可笑吧,Kabaji?」如同多年以前,心智依舊單純的大個子在部長問到自己的時候老老實實回答一句「Usu」,即使他認為這個問題非常不合時宜。
  只有這些人的友情不摻雜利益,永不背叛。愛情和緣分,總是跟我們開玩笑。跡部景吾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真心的笑容。他邁著優雅的步子上前,從栗原英治手中接過新娘,轉身走向牧師。
  神壇前站定,氣度不凡的新郎與美若天仙的新娘並肩站立,完美詮釋金童玉女的定義。
  「按照慣例,我先要問一下,有沒有人反對這對新人結合?」慈眉善目的牧師手捧聖經,目光穿過老花鏡與鼻樑上方空隙打量面前的新人,他正要進入下一流程詢問新郎新娘是否自願結為夫婦,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突兀的打破寧謐:「我反對。」
  聽見的一霎那,恍若置身夢中,涼風突然有落淚的衝動。她回頭,潔白頭紗劃出美妙弧線,極盡絢爛。
  手塚國光站在教堂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第六十四章 婚禮(2)

  一身冰冷氣息的男人眼中只有正前方白色的窈窕身影,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揮了揮手腕展示那款樸實無華卻精雕細作的腕表,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枚紅色的首飾盒,面向她舉起。「涼風真世小姐,謝謝你的禮物,我是來還禮的。」
  還禮個屁,你不就是來搶親的麼?家教優雅的大少爺難得的在心裡罵了句粗話,「你來還什麼禮?」跡部挑了挑眉,不滿地冷哼。死腦筋的無趣男人,用「真世,我不准你和別人結婚」做開場白既簡單又乾脆,非要繞個彎子說話,本大爺都替你累!
  涼風睜大了眼睛,瞬間暈眩而無法呼吸。白紗被風吹碎,天空被分成了對角,潔白的日光翻碎成水晶的稜鏡。那個來自天國方向的人,日光太耀眼,氤淡了五官的輪廓,像無數次夢裡那樣,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銀白的光芒從縫隙裡逐漸流瀉出來將鑽石的清輝打入眼底,在她墨綠色的眸子裡暈出一團溫暖的線條。
  滿座賓客竊竊私語,跡部瞥了一眼涼風,這個見了手塚國光就丟了魂的女人是沒指望了,他覺得自己聰明的腦袋剛才肯定也秀逗了,應該直接問手塚有何貴幹。「手塚國光,這個時候你不在治療中心做復健,跑來本大爺的婚禮反對什麼,嗯?」句末,習慣性挑起尾音。
  整座大教堂寂然無聲,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無數雙眼睛聚焦神壇前出類拔萃的清冷男子,等著他揭曉謎底。栗原家的成員不知手塚國光用意何在,雖有個別人想上前拉開他,礙於跡部景吾這個新郎都沒表態,反而與他相當熟捻的樣子不敢造次,反觀跡部隆義卻不為所動,而跡部有希子則手托香腮饒有興味欣賞這一幕。跡部家族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手塚朝俊逸不凡的新郎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挺直身體,他的眼神清澈執著,語氣則是平平淡淡:「跡部總裁,很抱歉我不能把真世讓給你,我愛她。」
  舉座震驚,滿屋賓客不由交頭接耳,竊竊私議逐漸匯聚成嘈雜噪音,年邁的牧師受不住刺激昏倒更是將這場出人意料的戲推向第一個□。
  跡部景吾挑起嘴角笑的肆無忌憚,挑釁似地扣緊涼風纖細的腰身:「本大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濱崎醫藥的股權轉讓書你準備好了沒有?」
  栗原英治氣得渾身顫抖,眼看婚禮被攪局栗原家逃不脫遭人恥笑的命運,他上前,狠狠撂下一句:「跡部景吾,你敢耍我,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跡部的眼神豁然變冷,充滿憎恨,他抬手整了整西裝領結,口吻挑釁:「怎麼做?像對付真正的栗原英治和本大爺的叔叔一樣,把我們全變成瘋子,嗯?」
  3月14日,Show hand時間。
  「跡部景吾,你比我想像中能幹。」栗原英治不作多餘辯解,微微笑了笑算作默認。
  「承蒙誇獎。」他挑起嘴角華麗一笑,盡顯狂妄不羈本色。「本大爺只是很討厭被人玩弄於鼓掌的感覺,啊嗯?」
  一直沉默不語的涼風掀開頭紗,明若秋水的眼睛盈滿淚水,死死盯住了栗原英治,顫著聲說道:「你去自首吧,現在悔過還來得及。」
  「真世,連你也背叛我?你知不知道……」他說了一半突然噤聲,厲呵一聲:「你給我過來!」
  手塚微側過頭注視涼風的側面,清麗容顏蒼白若雪,完美的線條繃得很緊,嘴唇緊閉,像是在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如同地獄天使模樣的涼風真世他見過一次,就在她想射殺跡部光彥的那一刻。手塚國光在心底長歎,從母親那裡獲悉的真相與此刻聽到的指控相呼應,他明白面前的對手非同小可,這是他們付出近乎生命的代價必須戰勝的人。
  現實版豪門恩怨的精彩程度遠遠勝於電視劇集,看客一個都捨不得離去。對這樁婚事明裡暗裡嫉妒著的名媛淑女們掩不住得意,面上神情分明在說: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鑽石王老五,看來我們嫁入豪門還有機會吶!那些唯恐兩大集團聯姻後形成壟斷的企業家則幸災樂禍一臉看笑話,甚至有人偷偷發了匿名短信透露消息給等候在外的媒體。
  手塚國光的突然出現本已引得記者群眾說紛紜,收到消息後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顧不得遵守事先訂下的採訪協議,扛起攝影器材就嚮往教堂內沖。保安迅速組織起人牆,組織記者闖入。
  「啪啪啪」,掌聲從中間最後一排座椅傳來。俊雅的男子鼓掌起立,淡淡笑言:「真是冷酷啊,涼風小姐。不過,冷血的獵物,我一向最喜歡。」語聲一頓,左右兩邊最後一排分別閃出兩名男子,手中各執一支G36突擊步槍。
  速水耀司不慌不忙命人合上教堂大門,轉身,笑容宛如撒旦。
  「榮幸地知會諸位,你們暫時成為了極心會的人質。」
  從以扶植九鬼貴一當柿木組組長為誘餌授意他暗殺石川議員開始,柿木老大為保地位自然會殺了九鬼正好幫他滅口。
  利用龍崎櫻乃的證詞和C5特警專用子彈將警方的視線引向跡部光彥,挑撥跡部叔侄的嫌隙切斷跡部光彥的財務網,逼得他不得不親手射殺警察總監以求自保。
  提議跡部光彥策劃綁架亞久津優紀引誘手塚國光上鉤奪取證據,藉著對方的朦朧愛慕接近栗原佑京,告訴她當年她的母親和「忍」有染,為了財產合謀將她的親生父親害的瘋癲並秘密送到國外,為父報仇心切,全心全意愛著他的佑京自然聽話,一針Angel Plus純品海洛因和手塚彩菜的自殺拆散手塚國光和涼風真世。
  最終逼得失去手塚國光的涼風和跡部景吾聯手對付栗原重工,速水耀司步步為營,請君入甕,處心積慮目的只有一個:向「忍」復仇。
  「我說的沒錯吧,速水先生?」涼風的語速很緩慢,那雙明亮的眼睛,是茫茫海洋的空動而純粹,一動不動看著他,她忽然笑了,輕輕的,卻那麼孤高,「不,你並不滿足於此,你要我幫你復仇,這不是很奇怪麼?」
  那眼光中傾瀉的清澈讓他心生顫抖。速水的目光,竟然是如此凌亂而倉皇,說不出的情緒將原本黑曜石一樣狠毒的目光攪爛的一絲不剩:「你早就知道了?」
  上帝的利劍懸在教堂半空,他們在這裡等待誰的審判,誰又說得清?
  外面已是沸反盈天,而教堂內相對沉寂。涼風轉過身看著栗原英治,語氣出奇溫柔又說了一遍,「去自首吧。這個人間的秩序是人類操守的底線,它可以讓你重新擁有乾淨的人生。」
  手塚面無表情,他握住涼風的手,給予她無聲的支持。他可以清晰的感到涼風平靜表象下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上天堂抑或下地獄手塚國光奉陪涼風真世到底。
  掌心流淌微薄的暖意,忽然覺得安心,因為有人會一直陪著她,生死無限。潔白裙裾宛若天使張開的羽翼,涼風安靜地肅立,薄薄的陽光透出,整個人鑲嵌在身後的巨大鏤空十字光影裡。
  她知道,自己對於在黑暗中學到的一切,可以矢志不渝。
  「爸爸,去向飛影贖罪吧。」

  第六十五章 破繭(1)

  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步下警車,現行抵達現場的同事簡略匯報了進展,濃黑英挺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他的臉色相當難看。
  被困在教堂內的一百多名人質悉出豪門望族,有資格出席跡部財團與栗原重工婚禮的賓客大多非富則貴,無形中給警方的營救造成了困難。各級官員互相推諉,誰都不肯下令特警強攻,萬一人質有了閃失,負責營救的指揮官肯定要賠上個人仕途。
  上司將耳麥連同無線電通訊器材交到真田手中,語重心長提醒他謹慎做決定,他面無表情戴上,而中傳來低沉有禮的聲音:「真田君,我是速水耀司。」
  倉皇抬頭,矗立前方的東京大教堂巍峨壯觀,窗前閃過頎長的人影,電光火石的的一瞥已足夠看清楚他的樣貌。
  「速水,談條件吧。」
  「警方的人後退500米,我會放了不相干的人。」
  「好。」
  得到真田的保證,速水走到交由三浦看管的人質跟前,輕言軟語道:「你們馬上就能平安的離開這裡,給諸位帶來恐慌,我深感抱歉。」溫文爾雅的舉止,俊雅容貌,實在無法將他與悍匪相聯。
  教堂大門打開,被扣押許久的人質不顧形象狂奔而出。
  速水再轉向另一邊——優雅的紳士持槍監視著這場婚姻鬧劇的兩大主角家族,他歉意地笑了笑:「至於你們,很抱歉必須陪我玩到結束。」他看向涼風,「時間還早,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真相的?」
  她舉起那張小小的磁盤:「因為它。」
  一直以來速水耀司所做的一切都在竭力誤導警方的判斷,當他們被指引著得出「栗原英治就是背叛了C5特警後詐死的『忍』」這一結論時,線索的證據都顯得吻合。
  「可是有一點說不通。」涼風頓了頓,神色黯淡:「動機。」
  她一度懷疑速水和極心會的老會長有血緣關係,而調查結果否定了這一猜想。為了保護情報人員,所有加入C5的精英警力,他們從前的檔案都會被銷毀,隱去真實姓名,比如飛影或者忍,只是代號而已。
  在涼風的記憶裡,母親曾不止一次的告誡她不要再別人面前提到父親的工作經歷,母女兩的生活一直都是平靜低調的,甚至有幾分隱姓埋名的隱居意味。那時的她並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有的時候爸爸一失蹤就是好幾個月,她只懂得,爸爸的代號是「飛影」,越少人知道,他就越安全。
  那盤龍崎櫻乃轉交的錄像帶,畫面和聲音被刻意處理過,記錄了飛影的審判過程,並在手塚國一那裡得到了印證。面對審判,尤其是不公正的審判,最能顯示出一個人靈魂的密度。
  她被震撼,通過那瘦削卻強大的模糊側影,分明看到了殉道者。
  那是我們這個神明退位的時代所最需要的一種人,他們不迷惑於看似宏偉的理想,不屈服於莫測的黑暗,也不甘心碌碌無為,而是投身在這世間,不求聞達地對抗權力和財富,捍衛靈魂自由的人。
  那必然是某種不顧一切政治災難、經濟災難和其它災難而浮出水面的人;但是當他們出現時,人們也許會認不出他們,甚至把他們扼殺。
  她在巴爾幹偶然遇見了瘋瘋癲癲的聖誕老人,舅舅錯認她為妹妹川夏,要她快帶著真世離開,如今想來,只能是舅舅洞悉了妹婿的陰謀。父親一早就策劃了嫁禍給同伴的計劃,所以才會告訴她們自己的代號是飛影。
  在跡部的別墅,拉拉又一次讓她領悟,俄羅斯人堅信瘋子是最接近上帝的人,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飛影留下的這張磁盤的密碼,就是『忍』的真正名字。」
  涼風真世的父親,涼風哲平。
  「那裡面除了存貯有民主黨議員跡部光彥、石川宏志、警察總監大口勝郎還有忍私吞內閣資金的證據,還有一封信,是飛影留給遠在北愛爾蘭的兒子的。可惜,他在越獄之後被害,來不及告訴你密碼。」涼風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淡淡的落在速水身上:「那個孩子,叫耀司。」
  速水耀司的手從腰間垂下,抬起頭來一錯不錯的盯著栗原英治的眼睛堅定的問:「為什麼?」
  栗原英治笑了起來,他說:「為什麼什麼?」
  速水打斷他:「為什麼背叛飛影,你們不是最好的搭檔嗎?」
  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說:「從一開始就注定我們站在天平的兩邊。」
  他本來面對的只是普通罪案,可加入C5之後卻不斷面對核心的黑暗,而這種真實是會摧毀一個人原本的價值觀的。原先他參與的是積極樂觀的人生,他可以通過努力工作將兇手繩之以法,他相信作惡者會得到審判,也相信正義會得到伸張;但他在C5每天都會發現整個社會體系的腐朽環節,作惡者會因為擁有權力或金錢逃脫,他們往往要絞盡腦汁和各類權勢討價還價才能換取一點正義。
  為此要經常面對內心衝突,得不到安寧,他總是在望著深淵,而深淵也在望著他。
  在一次臥底行動中他差點被黑幫活活打死,告密者就是受過C5幫助的人。當棍棒如雨點落下打斷他的肋骨時,他第一次開始懷疑世界的真相究竟是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喜劇,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樣,我們天真地保護著所謂無辜的市民,而他們呢,他們愛我們嗎?他們知道我們愛他們嗎?他們總是默然無聲,我們得到的除了寂靜,就是那樣醜陋的回答?」
  人總以為可以改變環境,卻其實是被環境所改變。在物慾橫流的名利場,內心的清澈早已丟失,不論是凡人還是出類拔萃的人。在經歷了那麼多複雜的心路歷程,感受到那種壓力和變故,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扭曲被倍數擴大。
  丟失了最初純潔的信仰,在這世上便沒有什麼能夠戰勝追求金錢和權力的喧鬧。一念之差,他觸動了整個社會體系的龐大黑暗,最後自己卻被這個黑暗吞沒了。
  「這種比照時時刻刻提醒我,要識時務,要隨波逐流!」他的眼睛裡閃著得意的光芒,「到頭來飛影他們還是輸給了這個世界,不是輸給所謂的邪惡,而是數量。他們忘記了,人,是只關心好好生活,追逐看得見的眼前利益,這就是群氓,他們在希臘城邦投票處死了蘇格拉底,為羅馬軍隊對迦太基的屠殺歡呼,1793年對斷頭台鼓掌,1931年選舉納粹上台,十字軍東征,猶太種族滅絕,是的,也許飛影這樣的人在維護一些價值觀,他又得到了什麼回報?」他死死盯住了涼風和手塚:「國安五課的警官們,你們又得到了什麼回報?」
  聽到這樣毒蛇般的言辭,涼風的右手瑟縮了一下,又迅速握緊了手塚的左手。
  「我們不想要什麼東西,只是想從深淵伸出的無數雙手裡救出自己。」手塚國光的聲音幾乎是無機質的。
  「只要我過得舒服,我什麼都能同意,甚至拋妻棄女。我沒有信仰,也不想有信仰,我從來也沒有感到需要理想和信仰。沒有信仰照樣能在世上逍遙自在地生活……像我這樣的人多不勝數,組成了世界的絕大多數,我們也的確過得很舒服。世上的一切都會消滅,只有我這種人永遠不會消滅。從世界開始存在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存在了。你們真的能肯定地說到世界終結時,一定會戰勝我們嗎?」
  溫文笑容瞬時消退,速水的眼神泠凌厲如刀,沉聲警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他胸有成竹態度從容,平靜地說道:「果然跟你父親一樣天真。」
  經他這一提醒,速水耀司即刻察覺不對勁。下意識回頭望向身後,就在同一時間,當速水用雙手分別拿住兩支G36突擊步槍無暇他顧,方纔還守護在身後的三浦修介迅速從內側口袋掏出一把勃朗寧,打開保險瞄準他。他帶來的手下一個個用槍指著自己,少數不肯屈服的部眾已被制服。
  「哼。」栗原英治看著他驚愕的眼神冷笑,語氣嘲諷:「你瞧,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價碼不夠。」
  「三浦君,這裡就交給你了。」危機解除,栗原英治頭也不回向教堂外走去。他對速水耀司的生死毫不關心,巴不得他就此一命嗚呼以免自己再想方設法除去這個禍害人間的男人。
  風寒料峭的初春,雲在天空中翻滾著不一樣的那些形狀。
  涼風真世悄悄打開了微型耳脈,然後她一聲令下。
  警燈響起來,直升機從空中聚攏,防暴警察最先從教堂不同的位置出現,隨後真田在廣播中聲音沉穩的說:「所有極心會的先生們,請放下武器,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將武器放下,雙手抱在腦後。」聽到這個消息的極心會方面,一陣絕望的喧騰。
  手塚國光看準罪犯一瞬間的分神時機拔槍射擊,銀白色的子彈準確無誤鑽進了三浦的右手腕,瞬間血流如注。喬裝在極心會成員裡的仁王和柳生迅速衝上將他制住。
  涼風在警燈的呼嘯聲中站著沒有動,窗外藍色的天空,雲朵忽然覆蓋了陽光,樹葉嘩嘩的響動。她看著速水將指尖的打火機點亮一朵芳華焰火:「我輸了。」
  「速水耀司,你涉嫌策劃並實施多起暗殺活動,請你回去協助警方調查。」世界上的人,有這樣或者那樣的苦。只是我們的立場不同,所以我們愛的人,我們做的事,很難說對錯。簡單的對或者錯,分明就是不存在的。涼風給他拷上手銬,卻沒能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容。
  剛走到教堂門口,栗原英治就被兩名警探模樣的男子攔住去路。其中一位手持逮捕令,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栗原英治先生,我是東京都警視廳經濟稽查科的佐籐雄二。我們接獲舉報,栗原重工涉嫌國際洗錢、賄賂政府官員、造假審計報表、違規操盤上市公司股價等多項指控,請您協助調查。」
  跡部景吾,這才是你苦心布下的終局?
  他猛然回頭,凶狠瞪視一直沉默不語的跡部。
  華麗如帝王的男人輕輕的揚起眉梢,淚痣灼人的明亮。他淡淡的唇角殘忍卻熾烈的微笑。栗原英治側身給律師打電話然後走向了警車。他和跡部擦肩。他聽見跡部笑著說:「It's just a game,Right?」
  背後腳步窸窣,柳生比呂士和仁王雅治押著臉色灰敗的三浦修介。仁王把玩著拿下來的假髮套,身上卻穿著老成的西裝,看上去十分滑稽,但任誰也無法忽視那眉宇間的狡黠,沖栗原英治吹了聲口哨。
  他看著隨後走出的涼風,不是氣憤也不是陰鬱。
  那神色,是絕望,或者,是被人狠狠傷了心。
  每個人都變了,沒理由她會永遠八歲那樣崇拜著父親。最先拋棄她們的人是你不是嗎?
  警車絕塵,揚起塵埃,昔日繁華的街道渺無人煙彷彿末日。
  天黑了,又亮了。
  空空蕩蕩的教堂,黎明的薄光點亮聖壇,像是一種超世俗的光,照亮了人類無能的黑暗。
  涼風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不可遏止地渾身顫抖起來。
  我們都瘋了,人世間的那座天平,一邊是沉重無比的東西,易朽、生活的不義、人腐朽的秉性、必然會死的自然規律,另一邊是沒有重量的東西,眼淚、信仰和靈魂,我們偏偏要把命也壓上去,將靈魂淬煉成針,刺破黑暗人生的虛空,賭這一邊最終會下沉。
  手塚緊緊擁住她,用盡今生所有的力氣。
  他們在相互依靠中漸漸平靜下來,涼風慢慢的將頭靠在他懷裡。
  聽見忽然變快的心跳,她淺淺的挽起嘴角:「Kuni,帶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眼眶微微發紅,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好!」
  手塚背著她走出教堂,天邊的晨光透過雲層照到他們身上。初升的陽光為他們鍍上溫暖耀眼的金色,他的瞳孔上出現了整個天空。
  地上被他撕碎的的紙片被晨風吹起,飛揚在他們周圍。醫生的診斷只有五個字:慢性腎衰竭。
  涼風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幾乎都在顫抖:「國光,我一直怕……」
  「不要說了,我明白的!」手塚任自己的聲音哽咽。
  他的真世,配得上世上所有的幸福,但她唯一恐懼的:她怕配不上自己遭受的苦難。
  半晌得不到回應,回頭看,涼風已經由於高燒昏睡了,唇邊掛著一絲微笑。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5

  第六十六章 破繭(2)

  2011年3月15日,投資者稱之為「黑色星期二」。東京證券交易所一開盤,涉嫌多項指控的跡部財團與栗原重工股價下挫,連帶集團名下各上市企業股價一同下跌。隨後歐美股市相繼開盤,同樣止不住狂跌趨勢一瀉千里。到當日收盤,兩家公司分別跌去近一半市值。
  3月16日,檢方宣佈針對C5特警連環暗殺事件的調查因為超過15年的訴訟時效暫時停止。速水耀司由於證據不足無法起訴,繳納10億日元保釋金後被無罪釋放,案件發回警方補充偵查。極心會經此一役損兵折將,數位重要頭目在案發當晚警方徹查行動開始之前悉數離境,目前行蹤不明。
  3月21日,股市依舊風雨飄搖,曾經顯赫一時並屢屢突破最高成交價的跡部財團股票跌停板。當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宣佈跡部財團因違反SOX法案被停盤。短短數天,一個金融帝國迅速瓦解,分崩離析。
  3月23日,跡部財團代表律師單方面宣佈公司因無力償付所欠栗原重工巨額借貸,董事會主席跡部隆義和CEO跡部景吾引咎辭職,企業控制兼經營權易主。同日,栗原重工代表律師發表聲明:跡部財團申請合法破產,所有資產全部凍結用以清償債務。
  跡部光彥於上週末在熊本縣水俁市立精神病院跳樓自殺,葬禮就在愁雲慘霧籠罩下舉行了,生前在內閣佔盡風光的男人在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刻卻分外慘淡,除了至親以及寥寥幾位同僚出席,連新聞傳媒都似乎興趣缺缺。葬禮這天恰逢栗原英治的第一次聽證會,關係到是否會對他提起訴訟,吸引眾多媒體蜂擁而至,只有少數幾名八卦週刊記者應付公事般出現在墓地。
  與東京的喧囂繁華人世沉浮不同,四月初的京都就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郁的平安風情。
  和風爛漫,櫻花搖曳漫天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紅,誰家的桑樹皮下靜靜眠睡的蠶籽,誰家手工作坊機杼綾羅迤邐的綢緞,誰家情竇初開的小姐花籠裡插下的菖蒲。
  女人藏在白色油彩之下細膩的歌聲,木頭格子的薄紙門窗風鈴與樹枝的影子,還有羅扇搖擺,深色和服,煙花映在了水中,盛裝的藝妓在其中姍姍而行,令人恍然有錯墜時空之感。
  跡部景吾對靜止如畫的旖旎風光視若無睹,大步流星直奔目的地而去。他停在一棟外觀為洋紅色水泥牆的雙層樓宇前,裝作漫不經心地觀望周圍,確信無人注意自己後推開黑鐵護欄入內。
  花園很大,明亮的晴空下,手塚正在不遠處彎腰修剪草坪,涼風舒適的坐在籐椅上,膝蓋上蓋了薄毯,享受清涼的空氣,風中甚至有從山林裡攜帶而來的林葉清香。這幅畫面除了養眼之外,還有淡淡的溫馨。歷經久別費盡心機,方才有如此甘甜的一幕。
  手塚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花架下拿毛巾擦了擦汗,涼風已經對他揚起了笑容,「下次就讓你見識下我高超的割草技巧。哎,西柚汁要不要?」
  那麼酸的東西只有孕婦才會喜歡,手塚的視線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線條上,臉上泛起一抹無奈又好笑的神色,「真世,我不想再去買第十個割草機……」
  涼風拉長了臉,孩子氣地抱怨,「那又不是我的錯,國光你怎麼能因此置疑我的能力?」
  連涼風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上天會這麼厚待她,明明是忘了兩年來所有事情的手塚,竟然會突然出現在婚禮上。「為什麼我拒絕接受激光戒毒你知道嗎?因為我不要忘記你。」
  如果沒有你,這還是不是屬於我的世界。
  你給我的東西,要比世界深奧。
  回望前塵,不過是繁華落盡,陪在身邊的,只有那個他而已。那一日從昏睡裡睜開眼睛的她,迎面看著那張清俊冷淡卻憔悴緊張的臉,莫名的疼痛就在心臟裡如同波浪般綿延不休,附骨不去。完全是下意識,涼風將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拉了過來,深深吻上。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露出這麼讓人心痛的表情。
  手塚呆了,隨之那幾乎是生命被照亮的神情,讓涼風的心痛果然輕飄飄的消失了,只有洋溢的幸福感覺,讓她看著他輕輕露出微笑。每一眼看到他,都是平靜的幸福。
  跡部遠遠的望著,腳步遲疑。有點莫名的開心,也有點莫名的不甘,還有點莫名的嫉妒。
  曾經有過那麼複雜情愫的一個人,現在已經在他遙不可及的地方,擁有著不可思議的甜美幸福。
  祝福當然是衷心的,可是淡淡的酸楚卻也同樣悄悄存在。他搖搖頭甩掉不華麗的情緒,闊步上前。
  剛從紐約飛回東京的跡部帶著濱崎醫藥公司的股權轉讓文件登門拜訪,雙方完成簽字事項之後,跡部景吾成為濱崎醫藥的持有者。涼風打開PDA查詢了五大證券交易所最新股價,笑著恭維:「跡部,這一分鐘你的身價是三百六十億美元,足以向震怒的親族會交代。」
  三百六十億美元,接近天文數字的巨額財富,涼風真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拱手讓人了。雙手一攤,像是卸下千斤重擔那般輕鬆地靠上椅背,瞥一眼跡部景吾:「我問心無愧了。」
  跡部一直沒開口說話,直到此時走上前,向她伸出了手。涼風愣了愣,幾秒鐘後反應過來這是他在向自己表達謝意與祝福。
  她完全可以將濱崎醫藥佔為己有,反正關於這家公司的歸屬權跡部從未與她簽署過協議。
  確定合作關係之初,涼風曾經問過他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初涉商場她也見夠了利慾熏心爾虞我詐,她相信跡部景吾不可能天真地以為世上個個都是好人。
  「我們堅持fair play,簽署任何協議都是對對方的侮辱。」俊美男子說的雲淡風輕,那顆淺褐色的淚痣閃著自信光彩。
  關乎日本兩大金融工業巨頭的狙擊計劃牽涉數百億美元資金流向,而他甚至不屑索取一紙保證書,日本乃至世界的金融業界,今後都將是他表演的舞台,涼風深深折服於跡部景吾的氣魄和膽略。
  涼風開始向手塚解釋濱崎醫藥來龍去脈,在世界的盡頭看到那份轉讓書的時候,以手塚的才智不難猜測到近期股市動盪與跡部的計劃脫不了干係。的確,跡部景吾和涼風真世利用二月那次收購戰役將跡部集團和栗原重工的流動資金套空。不僅如此,跡部還以25%的高額利息抵押大量不動產、業績良好的公司給其他信貸機構,整個財團的資產套現後通過股市資金流動轉移到濱崎醫藥,他僅僅留了一個空架子給栗原英治。
  收購、婚禮、辭職、破產,步步為營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場盛大演出,是冰之帝王一個人的華麗獨舞。
  晚飯是在草坪上的燒烤,向夜空伸出手,似乎能摸到星星。品嚐過紅酒燴牛肉的手藝,跡部準備告辭離去。他的行程排得很滿,第二天還要飛倫敦參加商務會議。
  手塚走開去接一個電話,跡部仔細看著涼風,欲言又止。
  涼風安靜的先開了口,「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腎臟移植手術的事情,還是沒有找到適合的?」跡部知道這時候提這個話題太過殘忍,然而該面對的總是躲不掉。
  「嗯。」她的神情恬淡。
  見不得她這副對自己的生命無動於衷的樣子,跡部狠下心來,衝口而出,「這樣奢侈的幸福,究竟能持續多久?美夢被打碎的那一天,手塚要怎麼辦,你又要怎麼辦?」
  「那些不重要。」她清澈的眼睛幾乎與星光融合,如蠱惑般補充道:「如果可以清白地死去。」
  假如在涼風與手塚之間,只有脆弱的隱瞞與逃避換來的虛假幸福,那麼他絕對不會忌憚再做一次壞人,去打碎表面的平靜。破釜沉舟的面對,總勝過某一天突然失去的崩潰。
  跡部現在卻已明白,他們不是逃避,而是重生。「這樣的話,我就真的放心了。」跡部怔怔看了她一會兒,臨走前露出了俊美而真心的笑容。
  目送跡部的背影沒入夜色,涼風側身看向手塚,他也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目光清亮閃爍,如同三萬英尺海底的碎冰。
  她想說的,他都懂。
  看著這樣的手塚,某種升騰的感情似乎漸漸熔化了鬱結心中多年的硬塊。她面對過仇恨,掙扎,背叛,和過去的同伴一起奮鬥,將幼時的偶像送上審判庭,今天在這裡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在一起,涼風真世忽然覺得她可以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一切了,毫無愧色地堅定自我和自明,對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不甘和忿懟,包括自己。
  所有的不幸過往,此時此刻,她都可以視為神恩。
  他們攜手向路的一端走去,那裡有他們的家。跡部則走向另一端,回到那個人類工業文明建立起來的物慾橫流的都市,他也有必須要肩負起的責任。
  沒有對和錯,沉默克服了辯論,相互對立的不是論證,而是存在的方式,以各自的愛和行動對這個世界作出回答。
  靈魂的清白自由和集體幸福的偉業,誰才是勝利者?人類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答案,除非到世界終結,面對最後審判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有,末日審判。

  第六十七章 朝聖

  2014年6月22日,日本新晉導演佐伯虎次郎執導的影片《沉默戰爭》在第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奪得最佳電影配樂、最佳剪輯、最佳影片、最佳導演五項大獎,成為當晚最大贏家。
  陽光帥氣的男人身穿黑色的Versace禮服第五次走上領獎台,燈光聚焦佐伯清爽俊秀的五官。新聞工作者身份出道的他起初並不為人看好,但凡記者問起對這位號稱「日本最帥導演」的後進有何看法,前輩無一例外用「拍攝電影是嚴肅而複雜的工作,不像撰稿」表達不屑。他不為所動,一心一意走自己的路。
  《沉默戰爭》講述戰火從未停息的中東地區分別來自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兩個家庭的遭遇。他們在戰爭中流離失所,倖存者最後用血肉之軀完成所謂的「復仇」。
  苛刻的影評家給予高度評價,認為佐伯憑此片徹底擺脫非科班出生的「外行人」帶來的尷尬,證明自己具備了實力派導演資格。
  手捧金爵獎盃,佐伯湊近話筒準備發表獲獎感言。組委會特意播放獲得最佳電影配樂獎的《Forgiveness》作為背景音樂,悠揚舒緩的鋼琴曲調帶著一種平靜的憂傷,它出自著名音樂家鳳長太郎之手。
  「這是我第一次來中國,上海令我想起東京,想起很多年前把日本當作世界中心的無知少年。那時候有一個人對我說『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怎麼知道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他走出去了,但再也沒回來。」不帶口音的流利英語是佐伯比前輩更國際化的優勢所在,「這部影片紀念我少年時代最值得尊敬的對手和摯友,在黎巴嫩殉職的戰地攝影師不二周助,謝謝你讓我明白生命的意義。」
  向高空舉起獎盃,彷彿又見到眉眼彎彎溫柔淺笑的男子,他與全場明星一同為自己鼓掌,慢慢隱去了身形。
  再見,周助!
  回到酒店舒適的套房,手機發出收到郵件的提示音。將西裝外套扔到床上,佐伯走到桌前拿起手機察看。
  「小虎:
  剛從網上看到你得獎的新聞,恭喜你終於得到了認可,我會一直為你加油!
  我們明天將隨著無國界醫生組織離開馬哈拉佩,忍足和朝田醫生在博茨瓦納的工作結束了,下一站去津巴布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能上手術台幫他們傳遞器械了,我很厲害吧,哈哈。這裡的孩子笑起來總是把嘴巴咧得很大,好像非常幸福滿足的樣子,特別是和大石一起教他們打網球的時候。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對了,一個月前我在跡部女兒的滿月酒上見過部長和涼風,涼風兩年前接受了一位因車禍去世的志願者的腎臟,移植手術後恢復得很好。他們的寶寶快三歲了,撲克臉已有小成,跡部總裁提出要結娃娃親被部長一口回絕,未免大少爺當場發飆涼風答應如果跡部小姐將來不像她爹那麼自戀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看了你的影片,他們決定用結婚旅行代替大宴賓客,並將最終目的地改成耶路撒冷,沒有喜酒喝我覺得很悲催,不過忍足說這叫生活情趣。
  最後,想念你!
  ——英二」
  佐伯莞爾一笑,想像著紅頭髮的大貓在遙遠他鄉輕盈躍動的身影。舉起酒杯,無聲地送上感謝:能遇見你們,我也很快樂。
  耶路撒冷。摩西村。
  涼風和手塚拖著行李箱在矮平的小磚房前苦候了半個多鐘頭,就在耐心快要耗盡時見到了沿著小路匆匆趕回的房屋主人,在牛津曾是高手塚兩屆的學長,這位目前希伯萊大學歷史系的客座講師身著黑服,如同一枝沒藥草從洪荒中出現,時光倒流的恍惚錯覺讓手塚微微瞇起了眼睛: 「Chitose,好久不見,」伸出左手,「這是我的妻子,Mayo。」
  Chitose是死海古卷的研究者。幾個國家的政府民間聯合資助一批學者將以色列公佈的古卷碎片復本進行辨讀、破譯和整理。死海古卷大多用古希伯萊、亞蘭文和希臘文寫成,而精通現代希臘語的涼風偶然幫他解決了一個破譯問題。作為回禮,第二天必須要去美國參加學術會議的Chitose臨走前給他們制定了詳細的遊覽老城路線圖。
  第一聖殿遺址是聲名最大的景點。哭牆入口處留著大鬍子的猶太教拉比把紙帽子遞給涼風,正想抱怨這不漂亮的帽子,看見手塚已經戴好小圓帽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不由笑出聲來。
  和各地的遊客一樣,他們被哭牆前的景象震住了。身著傳統服裝的猶太男子們手持禱文,以額觸牆,近乎迷狂地念著經文。一張張紙片被塞進石縫,也是塞進天使的淚水。大衛王的子孫們淚流滿面,在虔誠中觸摸自己的血脈,衝擊著從現代工業文明中成長的人。
  他們光著腳進入阿克薩清真寺外圍,精通猶太教和基督教的穆罕默德升天時的聖石正被信徒們頂禮膜拜;賣傳統樂器的阿拉伯小伙子指著琴上的藍色花紋,自豪地炫耀自己的家族1400年前就定居在此了,收到涼風懷疑的眼神,不由分說把他們拉進家門,鋪開長得過分的家譜;穿著紅色校服的亞美尼亞小學生們排隊經過聖雅各大教堂,旁邊頭戴白紗的年輕女子目光迷人,體態婀娜。
  聖墓教堂的老牧師熱情地領著他們走向耶酥的墳墓,一路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十字架。福音書還在書寫中的使徒時代,在教堂建立之前,羅馬皇帝還沒有皈依基督教時,朝聖者們就冒著屠戮的危險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堅定信仰,然後把自己送上十字架傳播教義。
  「聽說你十二歲就從歐洲來這裡做牧師了?」涼風好奇地問老牧師。
  「小時侯聽了布道裡說的耶路撒冷就被迷住了,跟父母軟磨硬泡才能到這裡念神學院。莫非你也有興趣?」老牧師鬍子一掀一掀,十二萬分地熱忱。涼風忙不迭地擺手,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為保持面無表情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的手塚。
  地下的小商品區真正把四個居住區絞在一起,五六種語言混成一片向遊人兜售各種小玩意。一個亞美尼亞少年遞給手塚兩個杯子,圓大扎花的銅壺在他背上高過了腦袋,一傾身,果汁從彎長的壺嘴裡流出來。
  涼風就著果汁啃著清真大餅,毫無淑女形象地心滿意足。
  天漸漸黑下來,稍稍舒緩了燥人的暑氣。
  經過一扇扇裝著歷史的門,穿過一條條飄著精靈氣息的老街,他們來到了老城的邊緣地帶,大衛王城遺址。順著一條幾乎看不出脈絡的碎石路往地勢低處走,隨著光線越來越暗,涼風感覺似乎他們正要走進一條古隧道。
  清晰的流水聲打斷了思路,這樣乾旱的土地上居然有泉水!獵奇的心思被鼓動起來,顧不上越來越深的水流濕了鞋褲,涼風緊緊跟著前面的手塚。水深道窄,快要沒入黑暗時他們停了下來。
  「沒有手電筒看不見啊……」話沒說完,右手突然被抓住碰上了石壁,涼風嚇了一跳,只覺得手腕被手塚溫涼的手掌握著,手心在牆上慢慢撫過,斑駁的紋路滑過指尖。
  「牆上有字!」她驚呼。
  「舊約歷代志下『與我們同在的是我們的神』,是古希伯萊語。」黑暗中,手塚的音色透著悠遠的魔力。耶路撒冷是世界的原點,酷愛史籍的他在十五歲就這麼堅信。
  看著他眼中突然閃耀的孩童般的光芒,胸中升騰起莫名的激越,涼風低笑:「神往很久了吧!」
  舊約希西王時代的猶太人依靠這條水道抵禦了亞述的侵犯,今天他們在黑暗中撫摸古老的銘文,體味人類在青銅時代的堅韌,相隔三千年。
  蒼穹的星星引領回去的路,城裡斷電了,手塚摸黑找出了一根蠟燭,火光點亮的剎那,涼風忽然想起經上的話:「他的像貌如同閃電,衣服潔白如雪。」
  她的愛人,是水底的火焰,不容易遇見。
  手塚疑惑地看著妻子自娛自樂的表情變換,換來一個溫柔的擁抱,如同擁抱失落在遠古的羽翼。
  涼風心中充滿溫暖。兩個人比一個人好,一個跌倒了,另一個可以扶起對方,這樣兩個人攜起手,一定可以跨越內心所有的虛無和深淵。
  主說: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
  心中的刀兵。
  在這個世界,他們每天置身於那些無與倫比的事情,神聖的,卑微的,仁慈的,殘忍的。僅僅遠離死亡是不夠的,宣稱生存的權利也是不夠的,他們要興起心中的刀兵去反抗易朽,去反抗心靈和思想的平庸,去反抗淺薄的道德觀和狹隘的仇視,大聲疾呼愛情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希望是值得堅守的東西,然後握緊彼此的手去面對末日審判。
  他們在燭光下溫柔地接吻,看到了彼此眼中跳躍的火光。
  To Believe, To Love。
  有你的耶路撒冷,美如天堂。

  番外 On The Radio

  (開場曲:網球部的支柱,什麼時候能贏球……二百人的頂點,請客吃飯何時休……部長耶耶,部長耶耶,耶耶耶耶耶你個頭!) T——手塚國光 M——涼風真世 A——跡部景吾
  T:大家好,我是青春學園國中部三年生,手塚國光。
  M:comment allez-vous? (法語:你們好嗎?)我是,嗯,青春學園轉學生,三年一組,涼風真世。
  T:今天ЪЯЗソ部長樣的Audio Commentary由我和Mayo為大家呈現,請多多指教。
  A:喂喂,你們兩個幾歲啊?
  T:(嚴肅)這是節目需要。
  M:這次為大家講述的是浪速王子前篇:全國大賽結束以後,青學到大阪合宿集訓發生的故事。Audio Commentary期間,大家可以通過電話和MAIL參與互動,我們會不要大意的為大家答疑解惑。
  T:為大家介紹,今天的特別Guest是……(看跡部)
  A:什麼,本大爺還需要自我介紹?真麻煩,Guten Tag!(德語:你好)冰帝學園中等部三年,跡部景吾,收音機前的小貓們,你們一個個都把耳朵掏乾淨,準備好沉浸在本大爺的美聲下,啊恩?
  M:(翻白眼)某人情緒高漲,果然是因為春天來了!
  T:……哎?這個某人是指?
  M:恩,是誰呢?
  A:……好的本大爺明白了,那這樣吧!就把這個問題當作今天的有獎競猜題目,請大家把答案寄到以下地址……
  T:有人會當真的所以不可以講這種冷笑話。
  A:俺樣ソJOKEズ醉ゆス!
  M:咳咳,如大家所見,今天我們的嘉賓跡部君出了點問題,……總之,現在為您放送的是——
  合:ЪЯЗソ部長樣!
  (OP進)
  M:說起來我都沒怎麼好好看過OP,好像Kuni你也有唱的?
  T:嗯,我、海堂、桃城、越前的組合,「青春蘇打」。
  A:(剛想以華麗美學為標準吐槽這名字品味,赫然看到四天寶寺小春一氏親嘴畫面)他、他他他們剛在幹嘛?!
  T:(皺眉一推眼鏡,反光)……搶章魚燒吧。
  A:胡說!嘴都貼一塊兒了!
  T:……意外吧(大概)。
  A:意、意外???
  T:(見跡部依舊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無奈)嗯,可能是他們教練給他們的雙打訓練項目。
  A:什麼!?
  M:(撇嘴)幹嘛這麼一驚一乍的,TVT官方就是一堆腐女,看了這麼多同人跡部你還不明白?
  A:可是在少年運動作品裡可以讓倆男的訓練打KISS嗎?!
  T:……看來在後面的故事裡一年前的立海大也會出場。
  A:手塚你不要轉移話題!!!
  (OP完)
  M:這裡就是大阪了。(←認真地開始解說)
  A:喂喂……
  T:城區看來和東京差別不大,不過人情風味還是很特別的。(←同樣相當地正經)
  A:……忍足那傢伙老家長這樣啊。(←已經放棄糾結了)
  (桃城海堂乾討論地理知識)
  M:(摸下巴)桃城的地理真的有這麼差?
  T:(客觀的)他學習上是比海堂讓人擔心。
  A:呃,「大氣圈內」這種答案都算對,乾貞治那DATA男什麼都神叨叨的,對海堂倒意外的寬容麼。
  T:嘛……嗯?MAIL。
  M:誰啊?我看看,是給跡部的。來自「關東小loli」的提問,「跡部桑你好。」
  A:唉,找本大爺?嗯,你好。
  M:「新連載開始!太激動了!但是,有個小問題想問跡部桑——請問U17合宿裡的頭髮依然是假髮嗎?如果是的話,請教怎樣才能做到搶一盆炒雞蛋那樣多的網球,都不會掉假髮呢?」
  A:……
  T:跡部?
  A:……
  M:(和手塚對視,瞭解的點頭)由於當事人暫時處於君臨狀態,所以這個問題我來替他回答——其實假髮一般都是會用卡子固定在頭髮上的,如果完全沒有頭髮的話可能會麻煩一點,不過剃頭是許斐設定的,所以跡部君也並不是真的禿……
  A:(大聲)假髮?哼,那種不華麗的東西才不適合本大爺!
  T:哦,回過神來了。
  (青學眾人到達四天寶寺)
  A:(嘀咕)還真是個寺……
  T:(點頭)名副其實。
  M:(眼尖的)後面還有個和尚!
  T:……(無語看向莫名興奮的涼風,打算什麼時候抽個空帶她去寺廟好好看看和尚)
  (金太郎招呼青學進校,謙也飛奔撞板摔倒,白石飛身起跳大臉正中門樑)
  M:他、他們是故意的???
  T:啊。
  M:過那個門就一定要耍寶???
  T:唔。
  (身佩極富彈性胸部的女裝小春與制服一氏慢動作上演青春LOVELOVE短劇)
  A:……
  M:……
  T:……
  A:……那倆人腦子真的沒問題?不怕人把他們當神經病麼???
  T:(咳嗽,正色)這是身為搞笑藝人應有的覺悟。
  A:手塚你又做這種令人懷疑你真實年齡的發言了。
  T:(心虛)……我是貨真價實的國中三年……
  M:搞笑藝人是什麼東西……嗯?有新MAIL?(念)「手塚君∼∼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瞭解人家的心,我真的愛上你了喲∼啾!」
  (一板一眼認真地把每個字以及所有語調長短以及擬聲詞照念出來的涼風石化,手塚一忍再忍,沒忍住,轉身得瑟抖肩)
  (嘀鈴鈴)
  M:(保持石化機械狀接通)喂……
  某:我警告你手塚!小春是我的!你敢動他一根頭髮我要你好看!!!
  M:(噴火)鬼才要動他!給我警告你家小春,手塚是我的,誰敢動他一根頭髮我要誰好看!!
  某:……你誰啊?我是跟手塚說話,你大呼小叫的吐我槽做什麼?嗯?莫非!你也覬覦我的小春!?
  (砰!嘟……)
  T:(已經恢復正常狀態)嘛,他們開玩笑罷了,真世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M:(狠瞪)
  T:……
  A:(對在公開場合打情罵俏的兩人分外BS)接下來的這封信,嗯……來自「酒芯糖mm」。「阿土伯桑」……阿土伯桑?!她管本大爺叫阿土伯?!……「阿土伯桑我想請你……」……咱換一封吧……
  M:(恢復常態)我來替阿土伯桑把信念完。阿土伯桑我想請你讓忍足君和我約會。還有,T部長你們家的魚有幾條,雌雄的分配是怎樣的。如果魚太多了,你會……吃、嗎……?!如果……吃的話……一般怎麼燒……呢……
  A:(扶額)你看,說了換一封吧……
  M:……迅速地把這個問題結束吧。
  T:同意。
  A:首先,想跟忍足約會的話,冰帝學園的地址是XXXXX,警視廳的地址是XXXXX,明真醫院的地址是XXXXX,歡迎隨時來堵人,只要你擠得到他身邊。
  T:其次,我家的魚主要由爺爺管理,我沒有注意過確切的數目,也不曾試圖瞭解雌雄比例。池塘的生態系統很平衡,不會出現過度繁殖的情況。我家的魚料理一般是煮物或者刺身。(淡出)
  (廣告時間)
  T:ЪЯЗソ王子樣連載重開!U17集訓中,盡在每月JUMP SQ!
  A:本大爺出場的每一格,都得給我好好CHECK清楚,啊恩?!
  (廣告時間結束)
  (中間一段沒什麼萌點,所以跳過)
  (手塚去圖書館)
  M:歡迎回來,(笑)《Meister Deutsch Japanisches Worterbuch》?大老遠跑大阪你不好好玩,去鑽圖書館也就算了,你還就翻本碩士德日字典看?Kuni你不是一般的沒情趣哦!
  T:……(不予置評)
  (千歲妹妹——「黑珍珠」美由紀叫著「小偷哥哥」閃亮登場)
  A:(不厚道的)噗!這就是跟你在九州連日進行「熱烈的愛的搶七」的年輕女士?
  T:那是青學校刊亂寫的……(怎麼連你都知道)
  A:(瞥一眼氣壓急速降低的涼風,繼續煽風點火)哎呀那一期增刊不是都搶脫銷了麼?可見大家都很看好你們的∼小偷哥哥∼哦不,關西人妹婿∼∼哈哈哈哈哈!!!
  T:(惡狠狠瞪)
  (手塚美由紀樹下「約會」中)
  M:(輕飄飄的酸溜溜的)什麼「偶然遇到」,她一個小學女生怎麼跑個放德日字典的地方和你「偶然遇到」,要麼是跟蹤你,要麼是蹲在那等你,她還真是瞭解你哪∼
  T:……美由紀是在別處看書,看到我才追上來的。
  M:(噴)誒你那麼不客氣地叫人家哥哥來練習賽露面幹嘛?想提親啊?!(←打翻醋罈子的某人根本沒在聽)
  T:==+
  (美由紀:什麼時候去德國呢?
  手塚:等到了春天。
  美由紀:嗯……)
  (手塚向美由紀祝賀游泳比賽奪冠)
  M:(咬牙)你連這都知道?
  T:(頭開始痛了)白石他們告訴我的。
  (美由紀欣喜異常,少女心萌動的面紅耳赤:謝謝你,手塚……小偷哥哥!)
  M:(暴走)手塚國光你今晚就等著睡沙發吧,回去我跟你沒完!!!!
  T:……(一頭黑線推眼鏡,早知道就不讓她來了)
  A:(感歎)真是開放的「國三」學生啊!
  (青學眾人準備休息,比嘉中眾人為奪取青學帶空調的房間提出挑戰,手塚被木手的突然襲擊——丟來的枕頭打中臉頰)
  M:(看見手塚被人欺負,頓時忘了自己還在吃醋)木手那傢伙!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憤慨的涼風,貌似幻聽到邊上手塚一聲冷哼)
  (一個枕頭正中發言的木手大臉,鏡頭切換——手塚毅然冷然丟枕頭的英姿∼)
  M&A:=口=|||||||||
  (木手:TEZUKAAAAAAA!!!)
  T:(若無其事)好像很多人很喜歡這樣叫我的姓。
  A:呃、呃,叫起來順口嘛,最後是A的音……(←同為喜歡那樣大叫「TEZUKA」的人之一)
  T:(雙手抱胸)……
  M:抖……(黑冰山出現了)
  (枕頭大戰開打,龍崎教練一身紫色透明性感睡衣憤怒喝止,戰鬥隊員全滅)
  T:嗯,MAIL?「三位主持人,各位觀眾,大家好。」恩,你好,「龍崎教練的睡衣固然很厲害,但是我們跡部的睡衣也絕不遜色,有圖為證。」
  A:(頓悟,一把搶過MAIL)什麼「BY 匿名」?!
  T&M:(湊在一起研究)紫色的,唔,蕾絲,荷葉邊……
  A:你你們兩個在看什麼!?
  T:(很老實)「匿名熱心觀眾」發來的照片,你的睡衣。
  A:(暴走)居然敢偷拍!一群皮癢嫌命長的傢伙!
  M:隨圖還送來一句話。
  A:他們還有臉講什麼?!再怎麼求也休想本大爺饒了他們!
  M:(念)「誰叫你穿著那身來影響我們食慾。」
  (看著繼續暴走的跡部,涼風心想:你叫部員到你家別墅集訓是沒錯,不過早飯時間還是應該換下衣服比較對嘛。)
  T:(推眼鏡)本期ЪЯЗソ部長樣Audio Commentary到這裡就要結束了,接下來是歌曲放送時間,今天要送出的是……嗯,選哪首好呢。跡部景吾,sukisa!請欣賞。
  (歌曲播放中)
  喜歡呀!喜歡呀!喜歡你呀!喜歡呀!喜歡呀!你的全部∼嗷!
  (歌曲淡出)
  T:今天的放送就要結束了。
  A:本大爺怎麼覺得這節目的宗旨已經快變成專門黑嘉賓了?
  M:哎有嗎?(飛快的)各位,不要辜負了這個美麗的季節,和朋友一起踏青去吧!如果對新曲有什麼想法請寫信至(地址略)告訴我們!再見!
  T:下周再見!
  A:Auf wiedersehen!(聲音淡出)
  (結尾曲:網球部的支柱,什麼時候能贏球……二百人的頂點,請客吃飯何時休……部長耶耶,部長耶耶,耶耶耶耶耶你個頭!)
  M:(甜美的)本節目由N[嗶]C娛樂,[嗶][嗶]放送頻道贊助播出

  番外 戀之風景

  1、白馬
  進入ATOBE集團的的第一個聖誕節公司總部有舞會,於是涼風便拉著手塚一塊兒去了。
  那個時候是涼風的身體在手術後復原,寶寶過了哺乳期,考慮到身體狀況不適合繼續當警察,作為學識出眾的社會精英,手塚很快成為一家著名事務所最年輕的律師,涼風則進入財團旗下著名珠寶品牌Mikimoto擔任新品開發部總監。舞會上從前警廳的同事和部員總看著他們形影不離嚷嚷著,啊啊啊,這麼多年了你們總該早就過了熱戀吧。記得Inui拉著自己的女朋友推了推眼鏡說,看來我們的數據很難趕上部長啊,居然不知不覺交往進入了第五年,寶寶都有了怎麼還不請我們喝喜酒啊。女孩子仰著乖巧的臉笑著說Inui戀愛的時候還要管什麼數據呢,女孩子的戀人在她們心中永遠都是白馬王子呢。
  聖誕舞會上總少不了懸掛的冬青,聖誕樹,綵燈閃爍,伯利恆之星在黑夜中閃爍。那一年東京是暖冬,穿著棉質的T恤,被涼風從辦公室裡拉出來的。手塚攤開手把聖誕禮物塞在她懷裡說,聖誕快樂。涼風低下頭來,呼吸都是暖暖的。
  他們隔著杯盞交錯的人群跳舞,隨意的交談,慢三依依不捨的舞步。她微微仰起頭來看著戀人的臉。
  他有一張英俊而奪人的面孔,目光犀利尖銳,卻有一種東方內斂的英俊與溫柔。最喜歡的是眼睛裡的沉澱的情感,像海,深邃浩瀚,卻可以包容一切的海。跳舞的時候他張開雙手把她摟在了懷裡,她也伸出手臂勾著他的脖頸,是多麼幸福的姿勢。
  手塚問她一直都在笑個什麼啊,幸福的昏頭了?
  她答說:想你騎著白馬拿柄長矛去砍風車。
  手塚無語了半天擠出一句:我又不是唐基柯德。
  她笑而不語。
  是誰說過都多大了幹嗎還相信童話故事啊,小女生那套把戲涼風你捉摸個什麼勁。
  可是。
  可是。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是真的有童話,還是真的有幸福。
  愛著,並且被愛著。
  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舞會大廳的窗外,有人放起了煙火。
  同事們湊在一起說:你們看手塚和涼風真得好配哦……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那可是王子和公主的戀愛哦。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2.電影
  涼風看電影的時候總會睡著。
  那一年平安夜的時候手塚開車來公司接她下班,涼風接了三四通電話之後就把手機關掉了。他的左手捉住她膝蓋上的右手,她看著他的臉。街上人來人往,綵燈流動成河,東京塔在巨大的光束下散發出橘紅色的光芒。
  開車的人在車河裡緩慢移動,手塚笑笑:我們去幹什麼?涼風湊過來輕輕吻他的眼角:聽你的啊,手塚大律師。
  手塚看著她的眼睛說:回家看電影吧。
  車河緩緩前進,涼風趴在座位上哀號:為什麼為什麼好不容易有個假期你還要宅在家裡?
  他攥緊了她的手:因為你看電影的時候總會睡著。
  涼風微微一愣,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看著前面的車燈,一字一句地說:為了明年進入珠寶市場,你已經快一個月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等待歐洲那邊的傳真。看電影啊,我們也是在一起過聖誕節,我可以看電影,你可以休息。
  涼風想要說什麼:可是Kuni……
  他打斷她:說過了聽我的。
  回家的路上,廣播裡有聖誕歌聲,他們一直牽著手。
  他們坐在地毯上看電影。她坐在手塚的兩腿之間,他摟著她的腰,去年生日時買的情侶睡衣,淺紫色和酒紅色。不過一會兒她輕柔的鼻息拂過耳際,墨色的劉海蹭著臉頰。手塚把她攬進懷裡,輕輕關掉了電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費力的看著字幕。
  那些像水一樣浮動的時光,在深夜斑駁一地,那些愛與幸福的碎片,落在心最柔軟的角落,飽滿酸痛。
  他微微側過頭來,嘴唇劃過她的眉梢。
  親愛的你,那樣一個美麗的世界,其實我們一直都在。
  3.LOMO
  那一年手塚忽然喜歡上了LOMO。
  最喜歡四格,喜歡拍涼風的笑容。一張加了背紙的相片,滿滿的都是她的笑容,涼風總撒嬌的摟著他的脖頸看著他在網路上買膠片,跟他說多照幾張,塞錢包裡逢人就說這是我老婆大人搞得他哭笑不得。
  他最喜歡拍她的笑容,嘴角,眼角,眉梢。
  她的笑容是有生命力的,讓別人看著都覺得暖和。特別是在冬天,像一杯濃濃的Cappuccino。
  聖誕的時候他們在意大利餐廳吃飯。海風洶湧。他們手拉手在觀景電梯上,她忽然湊過來吻他。
  濕潤的吻,像落在嘴唇上的雪。他溫柔的為她圍好圍巾。她說,Kuni,我們看完煙火再回家。
  他們看著安靜的煙火,竄入空中,然後寂靜的落入大海。它們上一秒鐘盛開,下一秒鐘就已經消失頹敗。只留下淡淡的硫磺的味道,以及眼睛中短暫的視覺殘餘。
  他說,有人說過,我們只是煙火,看上去那麼燦爛奪目,但是最終,不過是一堆灰燼。她抬起眼睛笑著看著他:可是煙火,最終也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熄滅然後停留在某個地方。哪怕只是灰燼,流入海中,到達世界中的任何角落也是幸福的啊,Kuni。
  他伸出手緊緊抱著她的肩膀。想起某一年的聖誕舞會上,就像LOMO的四格鏡頭,他低下頭來,她伸出雙手,他輕輕吻她的眉梢,她收緊手臂。
  瑣碎的東西,其實才會一直不忘記。
  4.SEA FISHING
  海釣,網球,高爾夫與騎馬一起被稱為四大貴族運動,就好像海明威筆下的桑迪亞戈,小船在晨號中出發,紅霞點燃白帆,手中的釣線拋向大海,永遠不知道看似平靜的海面之下有什麼在等待。
  喜歡海釣的人可以在十多海裡河口到海洋的航程裡,從顏色越來越鮮艷的魚群意識到淡水魚向海水魚過渡的自然分佈,洋流的溫暖與寒冷尋找粉色的冷鯛與石斑,花花綠綠的魚影近在眼前,啄食著墨魚塊的魚餌,五彩繽紛的孔雀魚混跡在沙丁魚盲目的魚群中。墨西哥岸暖流和密西西比河帶下來的泥沙流混合在海水中,一層清澈一層渾濁的海水隱藏著鯊魚或者熱帶的怪物。
  他們說在釣線在湛藍的海水中猛地下沉的一瞬間釣竿彎成弧線,你就會感受到某種神秘的力量。無論如何你都彷彿一個大海謙卑的過客,究竟是什麼在等著你,在劃破海面之前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好像命運,以及不經意的相逢。
  平安夜裡涼風做了個夢。
  夢裡那年在加納利群島,手塚用嫻熟的意大利語和西班牙人打交道。豐饒的海灣,拋下釣線,只一會兒工夫就紛紛的有魚上鉤,黃鯧魚,軍曹魚,還有紅褐色的蠍子魚。午後的日光變得炙熱起來,陽光之下閃閃發光的釣線。涼風滿頭亮晶晶不顧形象地喊著:Kuni,Kuni你快來幫忙啊我釣到大傢伙啦。
  一陣震動和嗚咽聲,一團黑色的物體被甩到了甲板上,兩個人面面相覷看了一會兒蹲下來仔細看。
  加納利犬是一種由斗犬發展而來的犬種。它的祖先可能包括當地瀕臨滅絕的巴迪諾馬傑咯犬,以及引進的英國獒的後代。到20世紀60年代為止,這一品種瀕臨滅絕,但後來被美國獸醫大學卡歐斯莫塞克博士挽救。
  忍足對它的評價是:遇上離它遠點,多年被許多國家評為傷人以及至死最多的犬種,被大部分國家禁養。
  然而這只黑乎乎的小傢伙,死死的咬住了涼風的釣線不放,她伸過手去撫摸它的額頭,它黑色的眼睛咕嚕得一下子睜開,露出天真狡黠的光芒,伸出舌頭舔她的手,像是討好似的濕漉漉的鑽到她懷裡。
  涼風忽然笑了起來。她說:Kuni我們養著它吧,好嗎?
  很久以後,那只被釣上來的加納利犬在冬天的壁爐邊叼過寶寶的小棉襖蓋好取暖安然地睡著,涼風漲紅了臉後悔把這個麻煩領回家怒氣沖沖的無話可說。那個時候手塚總是從門外進來頂著一頭雪花穿著滿身疲憊卻非常開心的看著。
  落水狗是一隻血統高貴卻異常乖巧的加納利犬。
  涼風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Atlantic。
  人生如夢。
  她醒來,看著身邊的人摟著她不放不放死活不放。那灼燙的溫度越過高山和海洋,喜悅和哀傷,陪伴在她的身旁,彷彿在ICU睜開眼睛時手塚眼中的光。
  有你,我怎麼捨得離開?
  我們走的再快也快不過時間,看得再清楚也看不穿歲月。那麼就在其中幸福中不要大意的一起老去吧。
  一起,永遠在一起,幸福吧。好嗎?
  她看著他不由的流溢出溫柔的笑意,伸出手劃過了他的眉梢。
  窗外下起了雪。
  又是一個聖誕節。
  Merry X』mas。
作者: fiction22    時間: 2012-6-20 10:47

  番外 你在我身邊

  (說明:這一段是五十四章煙花大會的後續,關於寶寶是怎麼來的,本來想弄個唯美版的,結果變成這樣了,我真BT∼囧RZ)
  手塚牽起嘴角微微的弧度,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國光,你在害羞嗎?」她醉意朦朧的眼中滿是挑逗——激將式的挑逗。雖然並沒有用十足的情調,卻用了十足的挖苦,並且非常不幸的,手塚中招了。
  湊得那麼近,分不清彼此氣息。「別這麼叫我的名字。」臉微微側轉,手塚面無表情彷彿禁慾的修士,可是本就低沉的聲音被刻意壓得更低,情(河蟹)色撩人,究竟是誰挑逗了誰的神經?
  別這麼叫我的名字!
  涼風真世笑不可抑,眼波交匯,深濃的嘲諷肆無忌憚傳遞給手塚國光。鼻尖相抵,開口說話的同時,嘴唇不可避免輕輕觸碰,似吻非吻。「One night stand,嗯?」
  責任對於手塚國光,儼然是無法跨越的Deadline。一夜情的好處就在於不用負責,沒資格說天荒地老,片刻歡愉足矣。
  有些話不必明言,雙方都清楚Deadline,在那條看不見的界限面前,抗爭有用又何必分開?所以,One night stand是最適合的選擇:放縱激情沉淪過後,理智地說「再見」——相忘天涯,不必再見。
  她自作主張為他做出了選擇,然後將痛徹心扉的真相剝離給他看,像一把刀,直刺手塚國光心臟,痛徹他五臟六腑。
  他愛的人,可能是全世界最殘酷的人,也說不定。
  這算什麼,末日狂歡?
  她凝視著他,僅僅一瞬間,手塚的靈魂立即墮入那雙深情的眼瞳,錯覺被剝奪了心智,他已經不能夠再去肖想這場較量,他根本不是對手。他任憑溫軟的質感若即若離地擦著唇際,任憑濕熱舌尖曖昧輾轉,那是誰都無法招架的挑逗和誘惑,如同邪魔,徹底掌控身心,無從躲閃無從反抗無從拒絕。
  手塚閉上眼睛,就算他曾經對她有過海洋一樣浩瀚的耐心,此時此刻也早已經用得涓滴不剩。
  「如你所願。」他扣緊她的腰,吻重重地落下去,那些氣息肆意侵佔,縈繞在每個角落,鉅細無遺,不能迴避,不容閃躲。他身體迅速滾燙,欲(河蟹)火形同野獸,瞬間撕碎了理智,他們完全依從本能,互相攥緊對方熱吻,從甜蜜到火熱,甚至掠奪,迷亂而瘋狂。
  身體失去平衡,他們站立不穩,一起滾倒在地板上。
  手塚牢牢地壓制著她,他覺得身體裡那些不斷翻騰上湧的火氣,在他血液中肆意流竄,燒得他全身滾燙,那些高熱半點也不肯停歇的撲上來,一浪高過一浪,連周圍的空氣都被攪混得擦出熱度。
  在那一片熾熱中,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面前的人。
  他壓在她身上,將她的雙手牢牢固定在頭頂,然後他看著她。
  他從高處看著她,恨不能就這樣緊緊地握著她,一輩子再也不撒手;恨不能劈開那個頭腦,看看她無時不刻都在想些什麼;恨不能剖開她的身體,把住在裡面的靈魂揪出來瞧上一瞧。恨不能。
  她怎麼能要他忘記她,她怎麼捨得,她怎麼能?!
  涼風的脊背抵著冰涼的地板,她聽見衣服撕裂開來的聲音,那些扣子掉在地上,發出辟啪的聲響。裸(河蟹)露的皮膚接觸到冰涼的空氣,那種冷意讓她渾身顫抖,她想吸氣,可翔實的重量抵在胸口上,讓她呼吸艱難。那個人壓在她身上,灼熱的氣息噴吐在她頸項邊,橫蠻而強勢,那些放肆無忌的帶著疼痛的親吻。那一瞬間,所有的傷心,憤恨,委屈,惱怒,各式各樣的激烈的情緒混雜交織,匯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襲擊了她。
  手塚的攻勢愈來愈激烈,微薄的理智灰飛煙滅,眼前的誘惑逼人沉溺慾海,把持不能。持續著深吻,他的雙手探入涼風薄衫的下擺,沿著纖細腰線一路上移,直到胸前,一舉剝下衣衫,炙熱的體溫彼此熨燙。
  她的眼睛裡波光瀲灩,她看到那張臉還是原來的樣子,寬闊而高潔的額頭,挺俊的鼻樑,薄薄的唇角,整個臉部輪廓線像刀削出來的一樣流暢完美。還有那雙眼睛,猶如他們初見時那樣,彷彿只要看一眼,就會被牢牢吸引,叫人再也捨不得移開視線。這就是手塚。那個她如此深愛的人。
  當那雙眼睛重新看向他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就那麼靜止了。手塚不能動,他想,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毫不費力,輕而易舉的就調動起他最激烈的情緒,控制所有的喜怒哀樂,而又在那之後,甚至什麼都不用去說,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能讓他覺得心痛至死呢。
  涼風覺得視野裡一片模糊,可是那麼近的距離,依然足以讓她看清楚一切。手塚臉上混合著太多複雜而強烈的情緒,她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那究竟都是些什麼。可是她覺得他痛,那種痛無與倫比,千倍百倍強過她剛才所感受過的,以至於使得那張俊秀的臉容都微微扭曲了。
  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想抹掉那些痛楚。就在她的手掌接觸到他的瞬間,十分神奇的,那些糾結,隨著她的動作,慢慢舒展開來,慢慢融化,慢慢消失。手塚將面頰緊緊依偎在她掌心裡,似乎貪戀那上面的溫度。
  「國光。」涼風開口叫他。
  那張臉逐漸在眼前放大,他把唇輕輕貼在她的唇上,動作異常柔和而清淺,彷彿一片雪落下來。
  他停在那裡不動。那個動作不像是親吻,反而更像是某種呵護。
  「真世。」他只是叫她的名字,卻半天不再有任何動靜,手塚臉上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苦惱,似乎生怕只要一開口,談話就會朝著一個不知所謂的方向飛奔而去。
  「你想對我說什麼?」涼風問他,聲音裡帶點鼓勵的意味。你一直以來都想對我說什麼。
  「真世。」手塚再次開口,那些話在他心裡醞積了太久,彷彿有一輩子那麼久,「我不想離開你。」
  我不想離開你。
  其實從開始一直到現在,他根本什麼也不想對她說,只除了這一句。
  涼風凝視著他,她又何嘗不是呢,她伸出手去,環住了他的頸項。
  他們重新尋覓到彼此的唇,這次妥帖合襯,再沒有錯落迂迴。
  在那完全不必用感官去感覺的世界裡,涼風終於知道剛才手塚臉上那些複雜而強烈的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了,在那個纏綿契骨的親吻中,她品嚐到了深不見底的溫柔,無與倫比的珍視,以及銘心篆刻的愛戀。
  手塚緊緊地抱著她,用盡所有的力氣,輾轉地親吻她,讓他們兩個人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緊密貼合在一起。就像他一直所希望的那樣,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阻礙,不再咫尺天涯的令人發瘋。
  他們的親吻攪熱了四周的空氣,那種高溫從他身上一直擴散到她身上。涼風單薄的身體緊緊貼合著他,異樣的柔順。已經近到不能再近的距離,卻依然不夠。要怎麼樣才能夠將一個人從裡到外完全的擁有。
  手塚用手臂牢牢地勒著她,像要將對方嵌入自己骨血一樣的去擁抱,腦海中隱約殘存的一線理智告訴他,這個力度要傷到她了。
  他停下來,試探地叫:「真世?」他的聲音因為喘息,而沙啞無比。
  涼風看著他,手塚微蹙著眉,氣息紊亂而急促,洶湧而至的激情讓他顯得脆弱痛苦。她第一次在那雙眼睛中,見到了那樣絲毫不加掩飾的愛戀,以及強大無比的慾望。
  始終清醒,奈何心甘情願沉淪。
  雙臂環上他的頸項,涼風靠著手塚,閉上了眼睛。「國光,剩下的時間,讓我只記得你。」
  柔軟床褥承受了兩人的體重,深深陷下去。蓬鬆純白的絲緞令人如同置身雲端,手塚看著她白皙的身體,幾乎懷疑她下一刻會伸展開潔白的羽翼。
  這是告別,真正的告別儀式。
  手臂卸了力道,他的身體滑落覆蓋著她。慾望緩慢甦醒,合著彼此劇烈的心跳。
  「可以嗎?」哪怕第一次做(河蟹)愛,他都沒有如此柔聲細語。
  「嗯。」手塚在她清澈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容顏。凝望的眼神,彷彿涼風真世希望借此一生銘記。
  手塚是個溫柔而強勢的情人,即使進入時的疼痛令涼風猛然繃緊了身體,也無法阻止他緩慢而堅定地進入體內更深的地方,一寸寸全然佔領,然後,就是放肆的掠奪與給予。
  光潔的皮膚在撩人夜色之間,星光流淌成珍珠色的煙火。他的手,沿著最熟悉的軌跡,糾纏的修長,追溯到漫長的回憶,薔薇開處。緊緊鎖緊的身軀,彷彿沒有方向的船,他呢喃的話語讓她一陣顫抖,她仰著頭,時光流轉,彷彿旋轉旋轉成了斑斕繽紛的色彩,那些吉光片羽在她的腦海之中宛若煙火寂寞的星星的光斑,瞬間凝固。
  這是一場混雜了希望與絕望,放縱與悲哀,疼惜與不顧一切交織的愛慾糾纏。
  煙花的光芒映紅了他的臉。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那星星一樣煙火的遺骸。
  煙花燦爛,灼燙如前。
  自欺欺人又如何,只要你快樂。
  一夜纏綿,他一寸一寸吻遍了她身上肌膚,珍珠掛水,完璧無暇。
  晨光熹微,手塚國光穿戴整齊走到玄關,想了想,從花瓶裡抽出一支香水百合折返臥床。
  涼風仍在熟睡,精緻的鎖骨流曳晨光的淡金色,閉上眼睛的側臉渡著一層柔光的表情。
  我想要你幸福。怎樣才能幸福。親愛的,告訴我,能不能。
  那一刻手塚國光那麼清醒,他要她在身邊,要她的溫暖,要她說過的那些話,要她沒有背叛的承諾。
  他凝視平靜柔和的睡顏,順著前一夜纏綿的紋路吻上鎖骨旁梅花一樣自己留下的痕跡,然後溫柔地將花枝擺放在她枕邊,語調冷冽:「這一次,我有我自己的選擇。」
  怎樣才能幸福,不去試試誰又知道。
  *****************************
  或許,這就是所謂注定的愛。
  天涯海角,你都會回到我的身邊。
  很久很久以後,在太陽門廣場,丟一枚硬幣。
  許願池中央的天使的羽翼微微張開又微微垂下,臉上飄過淺淺的雲影,那麼安靜又溫暖的表情。滿池金幣的影子在身上波光粼粼閃爍不息。
  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最好有一個讓人驚喜的結局。然而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樣的幸福才能讓人驚喜而不是感動,而感動我們的往往只是一些細微末節的瑣碎。
  就好像留在數碼相機裡不經意拍下的笑容,就像沙灘上隨時都可能被淹沒的名字,就像在深夜的簡陋的候機大廳靠在肩膀上睡著所散發出的甜蜜的氣息,就像忽然在巖壁上發現的背著綠色貝殼的寄居蟹,就像不小心已經成為了習慣的說我愛你。
  可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只是這平凡瑣碎的幸福。
  塵世萬千繁華洗盡,天地之間看著我們的手糾纏成最雋永的姿勢,戒指的柔稜折映著聖潔的山影。
  光陰匆匆而過,那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歲月靜好,晴朗安寧。生如螻蟻而美如神明。原來只因為。
  你在我身邊。
  (FIN)

  番外 搭訕

  跡部放緩速度,黑色的跑車悄無聲息的跟在前面的車後面停了下來。他抬眼看了看前面高懸的紅燈,若無其事的向後一靠,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手指隨著車內瀰漫的爵士樂而輕輕彈著。
  Lady Day的歌聲在封閉的空間內低沉曼妙的飄浮。
  「真是不敢相信,跡部你的脾氣,幾時變得這麼好了?」
  忍足低低的笑聲在他身旁響起來,帶著他特有的調子,並不刺耳,反而與背景緩慢的爵士古怪的和襯。
  跡部挑起眼角,斜睨過去。他的身旁,發出質問、倚著真皮靠背的男子,正用那雙眼鏡後面永遠給人曖昧不明感覺的眸子,饒有興趣的瞟著他。
  有問題?
  跡部不用說出來,他的眼神已經表達了他的意思。
  忍足的笑容變得有些促狹,「換了幾年前,早就按喇叭了吧。可憐的上帝多半也會被牽連著收到一份詛咒。」
  跡部靜了靜,不以為然的大笑起來。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跡部說著,眉宇之間飄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淡淡深意。他側過臉看著忍足,嘴角勾起微妙的嘲諷,「你呢?還是從前的你嗎?」
  忍足做了個攤手的姿勢。「如你所見。享樂主義者一個,依舊不太有正義感,缺乏正經,厭倦嚴肅,喜愛輕鬆、喜歡風趣,並在美酒和美腿中持續墮落著。」
  「變本加厲。」跡部凝視著他微微搖頭,同時充滿戲謔的揚起唇角。「我想,今天去的地方應該會合你的口味。待會兒,不要忘了在本大爺面前show一下你的長進,如何?」
  「哦?這麼說,我倒真是有點期待了。」忍足微笑。
  隨著燈色的轉換,黑色的車子嗖的加速開了出去。
  忍足在門口駐足,瞇起眼瞧了一眼,然後悠閒的看向跡部。「原來是這裡。」
  「傳說中的新寵地啊,沒想到第一次是跟著你來。」
  跡部好笑的猛拍他一下。「進去吧你。」
  跡部和忍足穿行於三五一群的人之中。這裡的人不太多,但也不太少,稀落的填充於這個燈光既不太明亮、也不太昏暗的空間裡,給人一種奇異的平衡感。大廳的這邊有幾桌檯球。明亮的金屬燈盞懸掛於墨綠球桌上,衣著看似隨便實則講究的男人正彎下腰,架在左手的球桿皮頭對準母球,聚精會神蓄勢待發。在清脆的碰撞聲中戴著粉色長耳朵的兔女郎笑意盈盈的端著托盤經過他們,托盤裡是啤酒。忍足向她微笑,拿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體貼的舉起杯子詢問跡部。跡部搖了搖頭。忍足正想問他有沒有興趣玩幾局,卻看到後者心不在焉並微帶不耐的眼神。
  「我們去那邊。」跡部轉過頭,彷彿全然不感興趣。
  轉過高大的植物和小小的瀑布,他們來到了被這些隔開的酒吧區。
  跡部在吧檯前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忍足也跟著坐下。
  「兩杯威士忌。」跡部隨隨便便的說。
  「謝謝。」忍足拿起酒杯的當兒,視線四下飄蕩了一圈。
  「看到什麼特別的?」跡部啜了一口,漫不經心的問。
  忍足推了推眼鏡。
  「成熟的女人。」他評價,「有一些看起來有知性美,雖然可能是裝出來的。另一些穿著尚算得上有風情……可惜腿不怎麼樣。她們身邊的男人衣著品味如同長相一樣的一般。一群高談闊論的人……呃——」他發出一個表示意外的短音。
  「什麼?」跡部問道。
  「那邊的那位。」忍足微微抬起下巴。
  順著他的目光,跡部看到在離他們較遠處的一張單人亞麻布沙發上獨自一人坐著的年輕女子。她穿著米色長風衣,露出裡面的V領毛衣,翻出的領口潔白而挺稱。黑色的長褲包裹著她修長勻稱的雙腿。五官精緻的臉在衣服和燈光下映襯得顯得氣質卓越,而臉上的金邊眼鏡又讓她看起來很像一位文雅的知性女士。她的表情沉靜,然而同時又十分端麗。簡約的鑽石耳釘泛出幽幽的光,不是驚艷的美麗,卻餘味無窮。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還有半杯。她整個人既出塵又醒目的坐在那裡,表現出來的神態卻低調得好像只是恰好選擇了這個地方暫作休息而已。
  忍足低低的吹了一聲口哨,臉上出現調皮的神情。「我在想,她的眼鏡是否跟我的一樣,只是用來裝飾的?」
  跡部的眼睛閃過一絲不可捉摸,隨即語氣浮起帶著興味的笑意,「那個女人?你對她有興趣,嗯?」
  忍足輕輕的揚了揚眉,不置可否,「她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她的姿態,看起來跟周圍這裡是隔離的。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她坐在那兒看起來還真是沒什麼不順眼。」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子身上,眼神帶著他一貫的曖昧不明的風格,淡淡一笑,「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沒有人過去搭訕——她的神情高雅而疏離,很巧妙的釋放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實在是太明顯,明顯到沒人想去碰釘子。」
  跡部轉玩著手裡的酒杯,「這麼說,你想過去碰一碰?」他無所謂的一挑眉,「按照你對自己的評價,那個看起來可不合你的口味啊。」
  「你說的沒錯——not my taste, to be honest。」忍足回答,「但是,」他望著跡部,唇邊慢慢綻開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你知道,人們偶爾都會想換換口味的。我想,她只是單純的……激起了我的興趣。」他轉身向吧檯裡面說,「送一杯Cosmopolitan給那邊那位小姐,就說是我請的。」
  跡部懶散的靠上吧檯,舉起酒杯,若有深意的對他揚起嘴角,「本大爺拭目以待。」
  她看了一眼面前放下的酒杯,詫異的抬起頭,望著眼前的兔女郎對自己嫣然一笑。
  「是那位先生請的——啊,他來了。」
  忍足風度翩翩上場,女孩子微笑退場。
  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視線帶著一分疑問從酒杯移到忍足。
  忍足用眼神示意對方旁側的沙發,微笑,「不介意我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吧?」
  老套,但是經典,而且非常好用的開場白。
  他發現對方隱藏在鏡片後面的琥珀色眼睛乾淨而清亮,儘管在看著自己的時候缺乏熱情。
  「對不起。」他聽到一個不帶任何感情(河蟹個毛)色彩的回答,「我在等人。」
  然後她收回目光,似乎懶得再看忍足。
  忍足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下。
  這個也可以拿來做借口?
  雖然感到好笑,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用得天經地義。
  忍足微微一笑,安之若素的坐了下來。
  她怔了一下,不得不意外的再次抬起臉看著他,姿容俏麗的臉上眉心微蹙。
  「你的朋友不守時,所以該受一點小小的懲罰。」忍足在她開口之前打斷她。「不過放心,如果他真的來了,我一定會原位奉還。」他笑得很親切,令人難以拒絕。
  對方的拒意中出現一絲小無奈。「隨便。」好像懶得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下去。
  忍足將Cosmopolitan向她推過去,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笑著舉起自己的酒杯,「別介意。」
  她看了看他,平靜的說,「謝謝,……我不介意你自己喝掉它。」
  忍足怔住,他看著美人淡然從容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然後挑起了眉梢。嘴角也跟著揚起來,勾出一縷風月老手看到會十分明白其中含義的笑容。
  簡單的說,就是蠱惑和挑逗。
  帶著那種危險的微笑,忍足身體前傾,低聲問道,「你很怕我嗎?」
  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不知是否是因為喝酒的緣故。
  她奇怪的看著他,用那雙清可見底的琥珀雙眸。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忍足心想,可惜長在一個不解風情的小姐身上。
  他望著那雙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不要這樣,……知道嗎,你的表情會讓事情變得很無趣的。」他隨意的一笑,「不如我們認識一下。我是忍足侑士。」他說著,盯著她。
  她也盯著他。慢慢的,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讓忍足覺得古怪的神情來。似乎發現了某件很好笑的事,但又不想表現出來、刻意忍耐的那種神情。
  「你……是不是想搭訕我?」
  被光華宛然的雙眸直視著,忍足聽到對方空靈的音質中摻入了某種程度輕微的戲謔。
  有點想倒。
  品嚐著挫敗感,忍足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苦笑。只能說他今晚挑上的這個女人,實在太……無話可說了。
  突然,某些東西讓他眼前突然一亮。
  她淡淡的說出那句險些讓忍足嗆到的話之後,從容的拿起她自己的酒喝了一口。
  隨著她身體前傾,脖子上鏈子的鏈墜從她領口裡滑落出來。一個設計簡單的淡銀色細長方形。
  忍足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怔。
  這東西,讓他有眼熟的感覺。
  他忽然起身,坐到她的沙發扶手上,上身向她靠近過去。
  「喂你……」被騷擾的人顯然對他的舉動感到意外。
  「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項鏈。」
  輕輕說著,忍足不等她拒絕已經在對方的始料未及中把臉湊到了她的頸項,一隻手拿起她的鏈墜。
  從忍足的背後看過去,這是一幅疑似親吻的親密畫面。
  看清鏈墜上的字母之後,忍足疑惑了瞬間,然後似乎明白了。他收回手,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笑容,望著她。「果然……難怪這麼眼熟。」
  肩膀被拍了一下。
  忍足慢悠悠的抬起頭,不出意外的對上跡部不容分說兼帶著暗示性的眼眸,然後目光慢慢下移,停留在他胸口的鏈墜上。
  一個淡金色細長方形。仔細看的話,會看到那上面刻著字母。
  「我們正在打賭你會不會出現呢,遲到的朋友。」他平心靜氣的一笑,直起身,指著另一張沙發,「請坐吧,這個位子專門為你留的。」視線掃過她,忍足充滿諷刺的笑看跡部,「怎麼,不為我介紹一下嗎?」
  跡部意味深長的盯了他一眼。
  「讓我來介紹我的老同學,忍足侑士。」他看著她說,嘴角含笑。「我想你已經見識過他的為人了。」
  「我知道。」她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淡笑。
  「本大爺的戀人,西園寺瞳。」
  跡部的口吻充滿愉快和滿足,令忍足有瞬間的訝異和不習慣。
  跡部拍拍忍足的肩,壓低聲音,「不好意思忍足,本大爺對你的搭訕失敗感到遺憾。」忍足看到他高傲的臉上現在洋溢著一種可以稱之為惡作劇的燦爛笑容。
  他回應給他一個抽搐嘴角的優雅微笑。「好說。跡部,你實在很夠朋友。」
  跡部裝作沒聽到或者直接忽略掉那裡面我想揍你的意味,走近戀人,隨意的在她身旁坐下,右手極其自然在環在她的腰際,桀驁,優雅,高貴,一如當年。「抱歉——因為某些有趣的突發事件,我遲到了。」 他看了一眼忍足,滿面春風。
  忍足的目光從他臉上滑到西園寺臉上,最後對後者微微一笑,「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她說,舉起那杯從剛才到現在還未動過的酒,白瓷般的臉上有若隱若現的笑意,「謝謝你的Cosmopolitan。」

  後記

  歷時三個半月,《折子戲》終於結束了。
  有一點不捨,有一點茫然,也有一點喜悅。
  回頭看看,無論是點擊、收藏還是評論,和那些網王熱門文相比,實在寒酸。
  可是我很快樂,真的。
  我知道同人文的霸王率很高,評論能夠超過收藏,還收穫了四條野生長評,我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
  關於同人文寫作,一直在同人界有個說法就是戴著腳銬跳舞。
  寫同人文的在滿足自身YY之外,其實是件很吃力不討好的事,戴著手銬腳銬蹲在籠子裡寫文,一不小心伸出手腳還要被打。
  為什麼被打?
  寫同人文,就得遵遁同人界的規定。你筆下所寫的每個人物都不是你自創的,而在它們的背後有眾多和你一樣喜歡著的人。不能隨心所欲塑造人物形象,尊重原著是同人文最大的要義。說起來容易,真正下筆才發現,要做到這點,真的很難。
  這種付出與收穫完全不等值的行為之所以能夠持續下去,只有二字:喜歡。
  因為喜歡他,或者他們,所以寫文。
  非常單純的一個執念。
  一個我曾經很喜歡的作者就很直白這麼說:她的文字已是為了金錢而存在。很市儈的話,不排除現在晉江的一部分同人作者也是這個心態,看了可能會讓一些讀者傷心。但他是那種依靠稿酬存活的人,這樣說,也夠坦白。其實文人和搞藝術的人很相似,無論年齡經歷,在他們身上大都保有一種潛在的赤子和直率。所不同的只是表現出來的程度高低而已。
  抱歉,走題了。
  寫文其實是一個很費時間和精力的活動。沒有長久的耐心以及熱情的心態是很難持續下去的。眾多坑也常是由於興致一來開個坑寫了些開頭,寫到最後無人欣賞無人分享越索然無味而放棄的。
  很多時候在寫不下去之時,問一問自己,寫這篇文的初衷是什麼?如果初衷已經不在或者扭曲了,那麼乾脆停手。如果它還在,那麼遵循自己的心意繼續下去吧。
  這世上大多數人大多數時候的付出與收穫都是不成比例的,所以有時候不要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
  寫文不僅要耐得住繁華,也要耐得住寂寞。不要為有時候漫無意義的一片喝彩聲沖昏頭腦,也不要為一時的冷遇而沮喪。文章是你自己的,筆是你自己的,要不要選擇用筆來創造出一個屬於你自己的世界,全在於一個人。
  寫文只是一個人的事。真的。寫同人文更是。不要說為了誰誰誰而寫,基本上你不寫沒有人逼得了你寫一個字,而你想寫的時候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你。
  關於這篇文,我想表達的,都滲透在字裡行間了,不再贅述。
  一度考慮過悲劇結尾,想想還是放棄了。人生已多磨難,在另一個世界裡,留些幻想,留些童話,多好。
  一直想寫一個關於背叛、黑暗的故事。黑暗的存在是因為人類本身的慾望。為了忠於自己,我們選擇背叛。我竭力想要表現人性的無奈、自私。可恨筆力不殆,終究未能寫出深度。不過,將對人性的批判鞭笞放在一本言情小說中,的確是一個過於沉重的負擔,畢竟愛情才是小說的主體。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真有像手塚國光這樣的男人,但是當我在醫院親眼目睹那些不知何時能夠醒來的植物人,親眼看著親人在我眼前生生離開,還有同一病房內手術後昏迷不醒的男人。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個人在現實中守候著我,我一定拚命地要醒過來。醒來,一起看日出日落。
  所以,我讓真世活著,活得好好的。
  有時候想想,人這一輩子,要負多少責任,要擔多少困苦,真的有如一個囚徒,負枷戴鐐,千里奔波,含辛茹苦。但如果能有一個情深意切的人,一路同行,白頭相隨,不離不棄,無論結局如何,這一生,也算得上是一場幸福的旅程。
  社會越來越冷硬,但好在,還是有令我們感動的事情與人,我們,還有著被感動的能力。
  謝謝你們,給我鼓勵的讀者,謝謝你們有耐心等待終點。
  最後,祝福所有看文的親,還有我自己,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
  任何一種味道,最後都會隨風而逝。人海茫茫,擦肩而過的瞬間,鼻端掠過熟悉的香味,想起一些淺薄的文字,一些往事一些人,那就足夠了。
作者: HIUMEI    時間: 2017-4-7 14:48

很久沒有看到以這種警匪類型的網王同人
很多我們認識的王子都出現在文中
情節一還扣一環
十分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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