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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8 22:19     標題: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文案》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
穿越後,不想跟四大家族牽連,偏偏逃不開宿命安排。一出懷金悼玉紅樓夢,誰是夢中人,誰是看戲者?
且看英蓮小兩口,談談風月種種田,不羨鴛鴦不羨仙。
註:紅樓中,馮淵是個有意思的人物。他原好男風,不近女色,不料見了被拐子拐賣的英蓮(香菱),便立誓絕了男色,娶她一個,誰知天意弄人,遇到薛寶釵的哥哥薛大傻子棒打鴛鴦,打死馮淵,搶了英蓮,改名香菱,後為妾,又被薛蟠正室夏金桂欺負而亡。死後歸薄命司,為十二釵副冊之首。

《作者評論》

紅樓夢同人文。
女主穿越成紅樓夢裡的香菱(英蓮),
改變了自己在原著中的悲慘命運,成功嫁給馮淵。
也改了幾位主角/配角的命運,
由於寶釵選秀順利,寶黛之戀也就沒有阻礙;
柳湘蓮娶了尤三姐為妻,薛蟠沒有娶夏金桂等等,
總之,大部分人都過得比較幸福~
男主看到女主後一見鐘情,
從彎男變直男,搖身一變成為痴情忠犬系的男人XD
在「彎男遍地」的紅樓夢中,他應該是女主最好的歸宿吧~
雖然後面北靜王那裡有點雷,
但整體來說是一篇很甜蜜溫馨的文~

《讀者評論1》
BG  1V1  
很推耶
簡單來說,
這是一個彎男成功扳直的故事
女主穿成了香菱,
擺脫掉薛蟠然後嫁給馮淵,
過著幸福快樂的小日子
沒有什麼終極大BOSS之類的(←北靜王應該不算吧@@)
總之大部分的人都過的頗幸福
而且肉的地方描寫的恰到好處,
超甜的
★★★★★推薦


《讀者評論2》
近期有點迷上紅樓夢同人,可能看起來淡淡的,但回味無窮,又有點像是種田文,有點溫馨有點平凡,但是讓人印象深刻.
其實我對紅樓夢全文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最後沒有好的結局,全都紅顏薄命,一個家宅的醜陋惡習跟生存不易,加之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就是現代,所謂的人言可畏也可見一班.
無法說明如何好看,就是一本挺有味道的書,有溫馨的夫妻感情,有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有相互幫忙的姐妹情誼,還有表現青春洋溢的肉肉文,喝喝喝~~~內容很是豐富,讓你對紅樓夢內的某些人事物,也有淡淡的改觀,已經不會覺得厭惡了,好看~~~推薦給大家唷^^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7

第一章

上天造人,各有不同,如賈雨村對冷子興說的那一番話:「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餘者皆無大異……」

那天地之間的清明靈秀之氣,是天地正氣,必造就世間仁心仁德之人;而殘忍乖僻的,是天地邪氣,會造就一些大奸大惡之徒,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猶如水火不相容,彼此相鬥,兩股力量糾結之下,會生出另一種異狀的來,而塵世間秉承此氣而生的,便也有這樣一等人——「縱使將其放在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也在千萬人之上;而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

總歸在一個人的身上,也會呈現出兩個極端情形來。

賈雨村又說:「此種之人,如果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

如此大意。

本文所說,就是那被天地正邪之氣熏染的一個塵世俗人,在先前的乖戾惡劣之後,猛地遇到了一個命裡的冤家對頭,發誓立改前非,最終修成正果之事。

顧名思意,本文所講,無非也逃不過「風月」兩字,而「風月」卻必定關乎一個「情」字才稱得上是上乘,無論是美景,美人,若是關乎一個「情」字,便可稱得上是「風月無邊」,若只限於床幃之事,只為私慾所迷,未免會流於低俗無趣。

譬如警幻仙子曾說寶玉是「天下第一淫人」,並非貶義,而是說他對待眾位姐妹都是一腔愛護喜歡之意,其情深義重,不加掩飾,一視同仁,一切都是發之於「情」,並不是赤裸的禽獸之欲。所以警幻仙子亦說:吾之愛汝,正因汝是天下第一淫人。

想這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翻來覆去,糾結廝纏,總關乎一個「情」字,直在上面遇了魔障,丟了性命,就好比呆香菱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癡馮淵,卻偏偏曹公安排個薛大傻子來棒打鴛鴦,如今,我偏要將那不可能的一對捏合一起,讓這一對薄命癡人也嘗一嘗那隨心所欲夫妻恩愛的滋味。

言歸正傳,且說這塵世間應天府中,有一名鄉紳之子,名喚馮淵,是個極風流絕品的人物,長的極好,面容俊秀,舉止斯文,這樣的男子,卻是屬於那賈雨村所謂的「情癡情種」一流了,只不過,此子竟有一種奇特的愛好,由來酷愛男風,不近女色,生平最恨女子姬妾之類。

若是父母在,未免還會好生管教一番,也許會拗得過,讓他不至於如此的一心牛性,然而偏生馮淵的父母早亡,剩下他一人,靠著些先前的田產房契之類過活,雖然不夠大家貴族的豐厚,卻也夠得他半生吃穿無憂。

這馮淵沒了管束,手頭又有些錢銀,身邊又聚集了幾個看中他腰包裡有些銀兩的閒人,不停攛掇教唆。於是這馮淵越發胡天胡地,只跟些清秀小廝,風流子弟,鎮日裡廝混在一起,或吹拉彈唱,走馬鬥雞,或同榻而眠,並肩而臥,做那些不入流的勾當,應天府裡人人皆知。

也合該是命運造化,這一日,馮淵起了個大早,心血來潮要往河邊走走,信步沿著長街向河畔而去,因太早的緣故,街頭上都沒什麼人,正在沒意思,卻見河畔上輕煙裊裊,似是睡覺燒得火生了煙,順著蔓延過來,又似是清晨的薄霧,玉帶也似,正在怔怔的看,卻見河邊上有個女子打了一桶水,也正起身,慢慢轉過身來。

馮淵一眼看過去,望見那女子的容顏姿色,剎那間三千花花錦繡的世界都在眼前褪了色:只見這女子生了一張好生毓秀的臉,兩道似彎非彎翠柳眉,一雙黑白分明含情目,最奇特是,在眉心有丁點大小一個圓點紅痣,越發襯得人如玉女下凡,竟是個精緻的不得了的女孩兒。

馮公子怔怔地看著那女孩兒,眼珠一點兒也不錯開,那女孩打了水,艱難的向著河畔上提過來,猛然一抬頭,看有個決定俊秀的公子盯著自己直愣愣的猛看,也是一怔。

馮淵見這女子站住了腳,人才反應過來,正欲向前,卻聽得有個聲音粗魯嚷道:「叫你打桶水,也如此磨磨蹭蹭的,還以為你跳了河……」

馮淵皺眉,轉頭看去,卻見是個發有些微白的老頭兒,生著一臉凶巴巴的,正在責罵那女子。

馮淵見狀,不由出聲喝道:「不得無禮!」

那老頭兒聽有人從旁開口,這才轉過頭來,看到馮淵之時,雙眼中閃過一道光,急忙說道:「這不是馮大公子嗎?怎麼今天這麼有興致?」

蓋馮淵好男風的興致,是人盡皆知的,馮淵的名字,應天府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非是美名,卻也一時名揚出去。

馮淵哼了一聲,說道:「她是你的何人?你為何對她如此凶?」

這老頭兒本是個機智狡黠,極其會察言觀色的主兒,他消息又靈,知道這馮淵馮公子是個好男色的,平素裡絕不在女色上用心,見了女子都目光也不動一下,今日怎麼如此反常?心頭一動,便不想放過這個自撞上門來的好主顧,即刻陪笑說道:「回馮公子,這是我親生的女兒,近日裡小人手頭吃緊,正打算將她賣掉換幾個生活的錢銀。」

馮淵吃了一驚,打量著這老頭兒,見他形容醜陋,舉止猥瑣,跟那女孩兒完全沒一點相似。便喝道:「你休要胡說,你這般人,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兒?再說,這世上哪裡有賣自己親生女兒的?」

這老頭兒見多識廣,自然是不會懼怕馮淵這點詐唬,反而鎮定越發笑著說道:「馮公子還別不信,有道是老蚌生明珠,我這便是了,再說,您是大家公子,哪裡知道我們小的們的苦楚,如果是山窮水盡,哪裡還管的上什麼親生女兒,就算是親生兒子,也照買不誤,何況……在我們這等小戶人家,孩子跟著也沒得多受些苦,若是到了那大戶人家,就算是當個丫鬟小廝,也是吃好的穿好的,怎麼也比跟著自個兒強些啊。」

這老頭兒花言巧語,巧嘴如簧,倒是說的馮淵信了幾分,於是問道:「那……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老頭兒見馮淵又問下去,知道這事情大約是有了幾分可成,心頭一喜便說道:「她名喚英蓮。」

馮淵點了點頭,正想問這老頭兒要怎麼賣這女孩,卻不料老頭兒身後,那英蓮卻探頭來問道:「你既然姓馮,你叫什麼?」聲音清脆可愛,聽得馮淵心頭一動。

老頭兒回頭,喝道:「這也是你問的?」

馮淵急忙說道:「小可姓馮,單名一個『淵』字。」

那英蓮渾然不怕自己「親爹」,只呆呆看著馮淵,問道:「可是……『深淵』的『淵』?」

馮淵點頭,說道:「正是,又是『淵亭山立』之淵,『臨淵羨魚』之淵。」

英蓮呆了一會兒,見他如此一本正經,本來想笑,然聽了這個名字,又想到自家的名字,卻又一時嘿然無語,自顧自垂眸沉思起來。

老頭兒見狀,哪肯放過如此機會,便張羅說道:「馮公子,此地並非說話的地方,不如讓我們回去繼續細細的商量。」馮淵正有此意,便也沒有推辭,跟老頭兒一起沿著河堤向著他們家而去,走不多時候,見一座石牆的房宅,老頭兒推門而入,馮淵便先讓那英蓮進去,自己才邁步走了進來。

進門之後,那邊馮淵便商量著要跟這老頭兒買了英蓮,英蓮在旁邊垂眉聽著,等兩人快要說定的時候,才忽然出聲說道:「你要買我,卻也是可以的,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應允,你若是不允,那什麼再也免談。」

馮淵一驚,不知這英蓮打什麼主意。又看她年紀小小,容貌俊秀,說話卻如此的有條理,又覺得驚喜。

老頭兒卻怒了起來:「此地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退下!」

馮淵說道:「別急,且讓她說。」

英蓮望著他,說道:「你若是真心對我,就別管那些繁文縟節,今日裡將銀兩拿來,交付給他,咱們一錘定音,省得夜長夢多,你若今日不帶我過門去,那便再也不必廝纏,日後也是休想。」

馮淵見她說的堅定,未免躊躇問道:「為何要如此,不免倉促?」

英蓮冷笑說道:「依你的性子,拖上十年半月豈非更好?我是個痛快的人,今日遇到你,也是緣分,你若不答應,咱們就撩開手,日後,我自會去我那有緣人的家裡,這是事實,你愛信不信。」

她一派正色,看的馮淵發愣,過了一會兒拍手笑道:「好好,那就依了你,我今日就拿銀兩來,帶你過門。自此之後,只愛你一個,再也不娶他人,也不近男色。」

英蓮聽了,這才微微一笑,卻又對那老頭兒說道:「親爹,你也聽到馮公子的話了,我同他是個有緣分的,他既然如此痛快的要拿銀兩來買我,你也可以心滿意足了,女兒醜話說在前頭,女兒也是認了馮公子的,只要今日他來,女兒便除了他誰也不跟,若是爹敢出爾反爾,把女兒賣給第二個,那女兒只有一頭撞死的份兒。」

老頭兒聽英蓮侃侃而談,說出這麼多的話,跟平常的畏懼膽怯大相逕庭,一時也聽呆了。此刻才皮笑肉不笑的說:「瞧女兒你說的話,爹怎麼會做那樣的事呢?」

馮淵聽英蓮如此說,似乎大有內情,不免也多了個心眼,便望著老頭兒,說道:「英蓮說的,你聽到了,我馮淵雖然說並非官宦世家,不過這應天府內,有的是人情手段,你若是對她有什麼異樣想法,敢做什麼不尷尬的事情,少不得就讓你嘗嘗我的手段。」

那老頭兒聽了兩人的話,唯唯諾諾,只敢點頭稱是。

馮淵又說道:「我清晨出門,來的倉促,只帶了五十兩銀子,暫且給你做定金,我去去就來,不出半個時辰。」最後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去看向英蓮。

英蓮點頭,衝他微微一笑,馮淵亦回之微笑,將銀子給了那老頭兒,轉身出門去了。

這英蓮本是個情癡,情有獨鍾,偏馮淵是個情種,一見鍾情。這真是,情癡子遇上了情種子,合該天生姻緣,兩情相悅。

第二章

話說到此,有看過曹公《紅樓夢》的看官都應該猜到了,前一回出現的那位眉心有米粒大小一點胭脂記的女子,正是小英蓮,她原本是姑蘇甄士隱的女兒,是正經人家身份尊貴的女孩兒,卻因命運多舛,幼年便被拐子帶走,從此之後受盡了苦頭。被拐子養大之後,出落的花容月貌,氣質出眾,一女兩賣,引得兩家爭鬥,馮淵馮公子鬥不過財大氣粗的呆霸王,被狠狠地打了一頓,薄命而亡,總歸兩個無緣,英蓮終於落入紅樓,幾番曲折,為那呆霸王的小妾,後來終於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折磨而亡。

原來紅樓之中,那馮淵因為同小英蓮一見鍾情,因此就算是買她,務必也要做的禮數周全,想要以正經「迎娶」之禮在對待英蓮,是以要等三天之後再過門,卻不料,只因為馮公子這一番的「鄭重其事」,才令得好端端一段姻緣變作孽緣。

緣何今日如此不同,這被拐子打怕,本是一個字也不敢說的小英蓮竟然能如此出頭呢?大家恐怕也已經猜得到,原因是這小英蓮,早已經非昔日那個英蓮。

此間呆在英蓮軀體裡的,是個叫做方蓮生的現代女子。

方蓮生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到這紅樓的世界裡來。

她初初醒來之時,兩眼一抹黑,只有那兄很霸道的拐子,對自己頤指氣使,又時常鎖著她在屋子裡做些粗活,不肯放她出外,是以她雖然醒來,卻對外面的世界是黑是白都很少知曉,一直到四五天後,那拐子才肯放她清晨出外打水,卻正好遇到這位馮淵公子。

方蓮生原先聽到自己叫英蓮的時候,本是怔了怔,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卻並沒有在意。又見那拐子對自己態度甚是惡劣,起初還以為真個是自己親爹,後來才慢慢回味過來,這人如此凶巴巴惡狠狠的,時時刻刻說他是自己親爹,卻一副恨不得要賣了自己的樣子,偶爾言語之間也透露出來,是將她拐來的,所以她就是他的親女兒……方蓮生就算知道此刻,也不敢確定自己人在何處,及至遇到了這位馮淵公子,互相通過了姓名之後,才霍然驚悚:莫非自己真個是到了紅樓之中?

而且現在,正巧是馮淵初次跟英蓮見面。

蓮生初中的時候便讀過《紅樓夢》一書,第一遍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只為了劉姥姥之無稽荒唐大笑了一回,為了黛玉焚稿歸去而大哭了一回,對於香菱,卻總覺得印象不深,等看了第三遍,才回味過來那是個極命薄的人,本該有一個疼愛她如珠如玉的父母,本該嫁一個愛慕她非她不娶的絕品風流夫君,卻偏偏落入了那粗魯不堪的薛大傻子手中去,最後被薛蟠正室欺辱,落得個淒慘而死的下場,魂歸薄命司,為金陵十二釵副冊之首。

後來蓮生閒暇,看過這一段之後,常感歎,長恨那頑固不化的「三日之約」

如今忽然確認了自己是英蓮,而這個明顯對自己有意的長身玉立,風流翩然的公子竟然就是馮淵!蓮生聽他同拐子交談,心頭卻在暗暗籌劃。

是以才從中插嘴,不讓那馮淵有考慮出口的機會,蓮生心想:「倘若他不答應,那麼這門親事自然是結不成,讓他自安安分分的去了,不娶自己的話,就不會遇到薛蟠不同他爭搶,自然也不會傷了性命。但倘若他真的是以自己為重,立刻答應了的話,那麼這門親事便是上天注定。」

這馮淵本是個聰明靈秀的人,見蓮生如此知情識趣,自然也將那一番迂腐的規矩且按下,他本來就不算是個講究規矩禮節之人,當下順著蓮生的話,同那拐子約定好了,出門而去。

剩下蓮生跟那拐子兩兩相對,那拐子瞪著蓮生,問道:「小賤人,今日怎麼這麼多話,當爹的還在說呢,你插得什麼嘴?最近可是沒打過你是不是?」

蓮生望著他,反而微笑著說道:「親爹,您別動怒,您不是手頭緊麼?急著催他一點讓他快些拿銀子來,豈不是好?女兒為您著想,您又何必動怒呢?」

那拐子奇奇怪怪看她一眼,說道:「怎麼今日如此愛說話,莫非是看了那馮公子,動了心了?」

蓮生笑道:「這還不是親爹你攛掇成的?如今卻又說這些做什麼?」

拐子看不透她究竟是怎麼了,想到銀兩即將到手,又覺得歡喜,於是壓了一腔疑惑,坐下說道:「今日合該我走運,這馮公子,是城中有名的斷袖,素來只喜歡那清俊少年,沒想到竟對女兒你一見就愛上,也算是你的造化。」

蓮生此刻最怕的,就是他忽然走了,或者遇上薛蟠,另生枝節,於是便也有心纏著他說話,說道:「這是上天注定的,親爹你的福氣……」一邊說著,一邊心中想:英蓮受了他這麼多年的折磨,陰差陽錯,今日讓自己替了她的身子,這些苦楚若是不替她盡數討回來,卻非讓她一縷香魂妄自歸去?

何況這拐子從來凶性作惡,自來不知拐騙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兒,害了多少夫妻家離散,這口氣自然是一定要想個辦法出的。

蓮生心中盤算著,一邊同那拐子言語周旋。

且說馮淵出了門,一路如飛,回到自己的住宅,二話不說叫人取銀兩來。下人們不知發生何事,賬房立刻取了一百銀子前來,正在問訊發生何事,恰巧馮淵素日裡玩得好的一個朋友尋上門來,要請他同去遊湖。

不料進得門來,見馮公子神色凝重,手中捏著一個布包,一邊交代人備轎,飛速的準備紅燭,佈置廳堂,排放帖子,邀請司儀,點綴花轎……種種種種,真是前所未有的態度認真,乾淨利落。

那人唬了一跳,急忙揮手制止了想去通傳之人,自己靜悄悄地進得門去,走近了,卻見馮淵一邊吩咐著眾人去忙,身後帶了幾個人,邊退著邊轉過身欲走,沒留神,兩人竟正撞了個滿懷。

第三章

那人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向著馮淵身後走去,想嚇他一跳,卻不料馮淵說著正轉身過來,疾步一邁,兩人都不防備,登時撞了個滿懷。

馮淵果真被唬了一跳,卻被那人伸出手臂一把抱住,笑道:「可被我捉住了!」

馮淵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眉清目秀,形容嬌媚,卻正是應天府一個有名的戲子名角,藝名喚作琪官,本名叫做蔣玉菡的。

馮淵笑道:「原來是你,我倒是誰!這麼愛胡鬧。」

蔣玉菡鬆開了馮淵,說道:「自然是我……馮哥哥,你這是在忙什麼?我瞧你百年才有這麼一頓正經時候呢,指揮若定,倒似我們戲台上那大將軍,要點千軍萬馬,去北定胡虜。」

馮淵說道:「你笑話我呢?不過我今日的確要正經了些,好兄弟,你來的正是時候,哥哥告訴你個大大的喜訊,你也須幫哥哥的忙。」

蔣玉菡奇道:「真是奇了,說你正經,你便真正經起來了?什麼喜訊啊?我方才聽你說什麼轎子司儀的,總不會是你馮府上要辦喜事了吧?」說罷望著馮淵,嘿嘿地只是笑。

馮淵聞言,拍拍蔣玉菡的肩頭,笑的宛如一朵風中菡萏,半是帶羞,半是帶美,又有幾分無比的愜意,說道:「好兄弟,真個是你說對了,哥哥今日便是要辦喜事。」

蔣玉菡跟馮淵向來交好,知道他是個喜男風的性子,儘管聽了些轎子司儀之類的詞,也只以為不知馮淵突發奇想要搞什麼名堂,是決計想像不到他當真是要娶妻,一聽馮淵承認,當時就覺得額頭帶汗,直愣愣望著馮淵,問道:「哥哥你莫不是發燒了?怎麼說出這等荒唐不可靠的話來,你莫要作弄兄弟。」

蔣玉菡身為戲子,素來東奔西走,迎南走北,見慣了多少達官貴人,王公子弟,多因為他扮演的是嬌媚小旦,台上那一股氣質別具風流,多少人對他有非分之想,奇癖之好,蔣玉菡雖然並不熱衷此道,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豪門大戶人家,勢力壓下來,也是無可避免,不能抗拒的,多多少少,也習慣承受了些。

他到應天府之後,因名聲在外,便引得馮淵聞風而來,馮淵是個溫柔風流的性子,雖然好男風,從來不強迫於人。蔣玉菡見慣了那些強橫霸道之輩,對馮淵自是另眼相看的,兩個人你來我往,情到濃時不免作出些來……

然而蔣玉菡雖礙於身份,慣常廝混,卻不似馮淵那般。尋常裡大家推心置腹起來,蔣玉菡曾講過自己將來想要置辦些許田產,房地之類,再張羅一個美滿的妻子,傳宗接代,便是最大願望。

而每說到此,馮淵都會很是不悅,而且總是口出鄙薄言語,說些諸如:「女子又有些什麼好?那些忸怩作態,囉囉嗦嗦,哪裡比得上男子爽利自在?」

久而久之,蔣玉菡也明白了馮淵的為人,他只是想隨著性子,玩樂一世,跟蔣玉菡為自己所設計的將來,可謂是大相逕庭了。

同馮淵結交之人,也都明白他這種厭惡女子的脾氣,且都以為他一世怕也只是個孤家寡人的。蔣玉菡做夢也沒有想到,如這樣的馮淵,竟在今日口口聲聲說要娶親!

這簡直就如江河水倒流,日頭自西邊出。

「哥哥你是當真?」

蔣玉菡一把抓住馮淵手腕,問道。

馮淵笑道:「騙你做什麼……好兄弟,我知道你是個精細人,這事情來的突然,你今日就別走,留下來幫哥哥一把,哥哥現在出門,接你那嫂子歸來,家中諸事,就賴你幫襯指揮著了。」

蔣玉菡大急,卻見馮淵一本正經,不是個玩樂面貌,只問:「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要娶妻,哥哥你素日裡不是最恨堂客麼?」

馮淵聞言,哈哈一笑,繼而認認真真說道:「這個不同,我一見便愛上了她,此生非她不娶,娶了之後,便也將先前那些癖好都改了,絕對不做對不起她的事,兄弟你放心,哥哥自有分寸,這一回子並非玩笑話,句句當真。」

蔣玉菡心底震動,想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神仙臨凡,竟惹得馮家哥哥動這樣大的念頭,但既然他已經決定,少不得自己要幫上一把,也當是彼此的一番情意,有始有終。

他放眼一看,見院子裡眾奴僕小廝本來走去,忙的跟牛馬一般亂竄,當下笑道:「既然哥哥意思已決,兄弟當然不能推辭,哥哥你自去吧,這裡都交給我,保管給你弄得妥妥當當。」蔣玉菡雖然是戲子,卻是個有心胸,有謀略的,那戲台上的諸多把戲套路,也見的慣了,當下便指揮眾人,開始各色安排。

馮淵見狀,心底也放心,蔣玉菡拔腿要走,馮淵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微微一笑,馮淵才放開蔣玉菡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自出門去了。

蔣玉菡自留下來在馮府上指揮妥當,不提。

馮淵帶了幾個奴僕,直奔河沿拐子家中,到了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前,隱隱地聽到裡面說話。

是那老頭說道:「這馮公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愛上女兒你,不過他是個好後門的個性,將來萬一翻了臉萌發了舊性子,只怕會苦了女兒你了。」

馮淵聽他說的低俗,登時火從心底起,幾乎想抬起一腳將門踢開把人揪出先打上一頓,那靴子尖快到門板上的時候,卻聽得裡面英蓮開口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爹你何必如此未雨綢繆,既然已經受了人家的訂金,不管是好是壞,也都得自己受著就是了,難不成再給人家送回去?更何況我看馮公子並不似那樣反覆的人。」

馮淵聞言,心底轉怒為喜,那腳便也放了下去。

偏老頭又笑道:「你未嫁過人,自然不知其中滋味,若然當真他冷落了你,到時候可有你哭的哩!」

馮淵心底想:偏這老狗愛嚼舌頭。不過不忙,且聽英蓮怎麼說話。

卻聽英蓮說道:「爹這話說的不像樣子,難道是又反悔了?若是還像先前那般,把女兒賣出去回頭又許配他人?」

馮淵一聽,心底一驚。卻聽老頭說道:「不然我吃的什麼?費心費力把你養大了,你卻吃裡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先前那馮公子還沒說什麼,你便巴巴的要他立刻來買你,是怕我又買你給別人,你落不到他手裡去吧?」

英蓮冷道:「他是個多情的人,我自不能負他,你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我勸你也收斂著些,小心報應。」

馮淵聽了這話,越發不像是個爹爹跟女兒的談話。卻果然聽得那老頭暴怒:「小賤人,好大的膽子,可見是最近少打了你了!我就不賣你給馮淵又如何?你難道要私奔到他懷裡去?有能耐你早跑了……跑回你親爹那裡去啊!」說著,裡面就聽見了響動,似乎是棍棒交加的聲音。

馮淵心底通明,料想到了英蓮苦命,肯定是自小被那老頭拐來的,想必此刻因為替自己說話出頭的緣故,又挨了那老拐子的打,他心頭水火交加,再不能忍,一腳抬起猛地將門踹開,喝道:「住手!你幹什麼?」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8

第四章

馮淵一撩袍擺,飛腳將門給踹了開,木門「彭」地一聲摔向兩邊去,馮淵放眼看去,卻果然見那拐子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木棍,正在作勢打小英蓮。

馮淵見狀大怒,他原本只愛男色,視天下女子如糞土,好不容易見了一個英蓮,心頭頓時愛的如珠如玉,如前生的緣分,難以捨棄,一心娶定了她,哪裡容得下別人對她動上一指頭?見老拐子如此虐待英蓮,真比虐待他自己更覺得憤恨百倍,當下怒道:「好個無恥的老東西,竟然陽奉陰違,明明說是自家的女兒,我還想著——世間父母,哪裡有個賣女兒的道理?真個是拐來的別家的女兒!竟還敢這麼虐待於她,來人啊,都還愣著做什麼,給我狠狠地打!」

馮淵身後那些帶來的小廝奴僕,頓時一擁而上,那老拐子見狀不好,急著想逃,卻被眾人堵住,幾個僕人,一頓的拳打腳踢,眼見那老拐子抵擋不住,被圍在中央,只顧著求饒大叫:「馮公子,馮公子饒命啊,前些話都是戲言當不得真,她的的確確是我的女兒!」

馮淵先前讓小廝奴僕圍著那老拐子打,自己卻大步流星地走到英蓮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也顧不得避嫌了,心疼地看過去,只見那如玉如藕節一般的手腕子上面,已經是道道的紅痕,身上還不定怎麼地呢!看著看著,更是心疼,竟覺得鼻頭一酸,望著英蓮,說道:「我來晚了,叫你受苦了……」

英蓮,也就是方蓮生抬頭,對上馮公子一雙多情妙眸,縱然身上再痛,心底也覺得甘甜如蜜,雖然自己無辜穿越,而且又如此命薄穿在英蓮身上,本是個被薛大傻子搶走,入紅樓作妾憋屈而亡的,若真個跟著了這馮公子,倒是天上地下的一對好鴛鴦。

想到此處,便也把那最初穿越過來的驚慌、以及在拐子手中受過的罪也都勾銷了。

當下方蓮生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怕你來的晚點,只要你今日能來了就好。」

馮公子見她如此溫柔多情,也覺得心中和美,竟如同是飄零半生,今日才知道了為何而生,若非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定要將方蓮生攬入懷中,好生地疼愛一番,當下按捺住心頭悸動,只握著她的手,那手指頭還微微地在顫抖,卻是出自一片喜悅憐惜,並得了知己的一絲激動。

好人四目相對,糾結纏綿,說不盡的柔情脈脈,好一陣方蓮生才聽到那老拐子的叫聲,急忙說道:「別打死了他!」

馮淵此刻別的聲都聽不到,天地間竟只看見方蓮生一個人,只聽著她的聲音,聽她這麼一說,才也跟著說:「別打死了他!」

這樣一吩咐,這些奴僕們才散開了,露出中間被打的狼狽的拐子,哼哼唧唧,還在叫痛。

馮淵見狀,說道:「你可還嘴硬,說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拐子還想要抵賴,方蓮生說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說,今日我可不會替你遮掩,事事非非,你做盡了那些虧心事,難道都這麼算了,一切終要命了落局的!」

拐子聽她口氣強硬,跟先前那個唯唯諾諾,一個聲兒都不敢出的女兒判若兩人,不由叫苦說道:「我先前竟看走了眼,早知你如此……就……」

馮淵眉頭一皺,拐子無奈,見對頭強硬,好漢不吃眼前虧,少不得吞下那不好聽的一句話,歎一聲說道:「罷了罷了,本想要賺上一筆,沒想到倒是個虧本的買賣,白白挨了這一頓打……馮公子,你要這丫頭,我也不計較了,把你帶來的銀子放下,自帶她走吧……」

他兀自在這裡心存僥倖,方蓮生聞言,卻喝道:「呸!你做的春秋大夢,我自不是你親生女兒,哪個輪到你來賣了?」

馮淵點了點頭,緊緊握著蓮生的手,柔聲說道:「的確輪不到他的,——英蓮,我替你將他送上衙門公堂如何?」

方蓮生想了想,說道:「如此甚好,他先前也不知拐了多少好人家的兒女,弄得人家妻離子散,……這等惡人,不可放過。」

馮淵說道:「你放心,今日遇到了我,這口氣我自然是要替你掙回來的。」又罵那拐子,「你還想要銀子,拿去那十八層地獄花麼?做的好春秋大夢!」

拐子一聽,膽戰心驚,大叫道:「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那銀子小的寧願不要了,人給你帶走,求公子饒了小的一條狗命吧!」

馮淵看也不看,說道:「快些拉走!」說著,便命小廝們將拐子捆綁起來,送上那應天府去,只說捉拿到一個拐人兒女的匪類。

小廝們嫌那拐子吵嚷的厲害,便將他嘴裡塞了一把泥,拉拉扯扯,出門報衙門去了。

原地只剩下馮淵跟蓮生兩個,馮淵望著蓮生,柔情脈脈,說道:「日後你可只跟著我過日子吧……」

蓮生垂下雙眸,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

馮淵伸出雙手,將她的手握住,只覺得手若無骨,溫潤如玉,只可惜因為操勞過度,原本無瑕的手上多處有傷,他十分心疼,轉眼間看到她手腕上的傷,又覺得傷懷,說道:「你可記得你的父母家人在何處?」

蓮生心想:我的父親自然是甄士隱了……只不過,自從自己被那拐子拐走,他淪落到丈人家裡,受盡白眼,最終出家去了……至於母親,她又不是原原本本的甄英蓮,只是個穿越過來的方蓮生,又何必再回頭去尋呢?

當下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記得了。」

馮淵歎道:「可憐,可憐,」又說,「你放心,就算你不記得父母何處,我也會盡力替你找尋,若真個找不到,我也會待你好好的,決計不會虧待於你的。」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你這般說,我自是相信的。」一邊說著,心頭又想:那應天府的官爺,應該就是自己父親甄士隱昔日的好友賈雨村。那賈雨村未曾發跡之前,常居住在甄士隱的家中,甄士隱當他是個有才的敬惜,從無怠慢。一直到賈雨村高中了,最後還取了自家的丫頭嬌杏,只可惜,那賈雨村雖然是個有才之人,而性子太過慳吝刻薄,先前看《紅樓夢》,他明明知道被拐騙的英蓮就是甄士隱的女兒,卻昧著良心,仍舊判了那薛蟠無罪,順水推舟的把個好好的英蓮給推到薛蟠懷裡去了……那馮公子也算是白白橫死了。

幸虧自己當機立斷,絕了那拐子一女賣兩家的路,就算遇到薛蟠,他總也不敢就平白無故搶人的,想到這裡,又覺得高興,抬頭看馮淵,果然是如書上所說,是個「風流絕品」的人物,挺秀的雙眉如飛,雙眼黑白分明脈脈含情,鼻若懸膽,唇似塗朱,下巴也是略尖的那種,透出靈秀,他人也生的高,沒有一米八零,也是一米七五以上,雖先前風流,卻顧盼神飛,身姿亦如柳,不肥不瘦,如此人才,生的好也就罷了,——最難得的是他的性子。

要知道,以馮淵的資質……若是放在現代,他先前這愛好男風的性子,必定算得上是個同性戀中的極品。只是,方蓮生前生也只聽說過男人由直的變成彎的——也就是從正常男性變成同性戀,絕少聽說有同性戀變成直男的,可是這馮淵偏偏就愛上她……而絕非偽裝。

馮淵是個瀟灑直爽的性情,要知道他先前鄙薄女子,天下皆知,他又無父母壓力,不用交差,更不怕什麼世俗眼光,自不會想到要娶個女子來應付如何如何這樣下賤的法子,他對英蓮,可是真心相待真心喜愛的。可是跟現代社會那些為了家庭壓力而偽裝成直男、騙了無辜女子結婚生子的渣完全不同。

方蓮生望著馮淵,看著他脈脈含情的桃花眸,心頭想:這樣的極品之人,千年才出一個,珍稀的很,怎能讓他被薛蟠打死?趕緊好好地保護起來才是。

第五章

馮淵命人送了那拐子去應天府告下了狀子,按理說告狀者不免要親自出面一趟的,只不過他今日執意要同英蓮成親,不便就離開,這喜從天降之時,又生恐節外生枝。於是便特意的遞了帖子先去那應天府,說明原委,馮淵在應天府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好歹父親也是鄉紳,雖然說他先前那一宗毛病不太爭氣,不過到底也算是個交遊廣闊眾所皆知的人物。

應天府賈雨村接了帖子一看,他此刻還不知道被拐的是「英蓮」,還只覺得名字相似,自然大怒,喝道:「果真是有如此可惡之人,拐了人家的兒女當作自己的養,最終還要拿她賣錢,簡直如畜生一般的行徑,今日撞到我手裡,不重罰不足以警戒世人。」這拐子若是個有後台的,此刻賈雨村身前少不得就有人出面說話了,只可惜這拐子毫無來歷,只是個尋常惡人,遇上的又是馮淵,賈雨村雖然說有些貪婪慳性,但遇上這種事情卻還算有那稱得上是「嫉惡如仇」的血性,當下將拐子拿上來,一五一十問了個清清楚楚,那拐子稍有不從,便立刻當堂水火棍打上,那拐子吃不過苦,知道老爺面冷手硬,便少不得也全都認了,把做過的事情供認不諱,賈雨村見狀,竟連馮淵到場也都不必了,師爺寫了供狀,吩咐讓那拐子按了手印,當場就結了案子。

馮淵派去的小廝一直在衙門外面等候,等賈雨村結了案子,那門口聽著的門子得了信,立刻出來告訴那小廝,小廝高興的很,便也立刻跑回,好將這件事情的結果說給馮淵,免得主人心底記掛。

那邊馮淵叫人前腳帶了拐子走人,後腳他命人準備的花轎已經到了門口,馮淵說道:「英蓮,我帶你回府裡。」

蓮生望著面前的花轎,心底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向前走了一步,竟然落出淚來。馮淵親自握了她的手,要送她進去,那些喜娘急急忙忙過來,打趣笑道:「我說爺,這送上花轎的事兒就讓我們來吧,等到了爺的府上,爺再把人接下來也不遲的。——何況新娘子哪有個不打扮就上轎子的道理。」

馮淵這才醒悟,緩緩鬆了蓮生的手,蓮生衝他嫣然一笑,縱然此刻身著布衣,又怎能掩住天生風流國色?喜娘們將蓮生扶進了屋子裡,急忙換上了帶來的喜服,又裝點她的頭面——這些人馮淵原本是沒有安排的,馮淵從來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娶親,更不曾籌劃過這些,就算是別人娶親,他都厭惡不去,哪裡懂得這些個,只曉得那些面上的規矩……而這些細節,卻都是蔣玉菡一手替他操辦的。

蔣玉菡是個機靈人,且又自來細心無比,見馮淵離開的匆忙,心想馮淵這是頭一回動了意,難道就這麼把人帶回來,自要做的正經嚴肅些。便趕忙派人去請了那通常用的喜娘跟各色雜役來,準備了頭冠,禮服,同花轎一起,跟這個小廝吹吹打打的一路到了河沿邊上的宅子,作出要正經迎娶的樣子來,要娶蓮生過門。

蓮生在屋內,任憑那些喜娘替自己梳妝打扮,她這屋子裡簡陋的很,連一面尋常的鏡子都沒有,還是喜娘們準備周到,自梳妝匣裡拿出鏡子來,讓蓮生看看妝容如何。

蓮生這也才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樣貌,只見影子裡的人物,果然是標緻非凡,眉心一點胭脂記,同唇上顏色交相輝映,雙眸水靈的似要滴出水來,又穿上了簇新的嫁衣,紅彤彤的,越發襯得膚色白嫩如雪,雙眸顧盼生輝,她覺得害羞而惶恐,便將鏡子放下。

喜娘們素來都是做常了這種事的,也都知道馮公子平素裡好的是男風,絕不盡女色,都以為今生今世都跟他是無緣的了,如今實在沒想到那千年吃草的老虎終於要吃肉了,又知道馮淵素來出手大方,這女孩兒又實在是個標緻無比的,於是個個要討他的歡喜,不停地在蓮生耳畔說著些喜慶吉祥話。又加上蔣玉菡的吩咐,個個盡心竭力,越發把蓮生裝扮的如花似玉。

收拾了小半個時辰,眾星捧月一樣,將蓮生捧了出來。

馮淵在門口已經等的不耐煩,起初還做出那玉樹臨風,不著急的模樣,等了片刻就焦心起來,若非眾人攔著,幾乎就要衝了進去,如今見房門開了,眾人扶著一個身段婀娜的美嬌娘出來,看身段步態,真如嫦娥下凡,妙不可言,只可惜紅帕子遮住了頭臉,看不到底下花容月貌。

馮淵頓足搓手,坐立不安,雙眼只望著蓮生,眼裡都似乎要噴出火來,真恨不得衝過去,掀起帕子看看底下那人的面容才安心。

旁邊那一干小廝,慣常都是見著馮淵在男色裡廝混的,也都沒想到公子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如今見馮淵的樣子,真是前輩子修來的鴛緣麼?亦或者是前輩子欠下來的……當下一個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玩樂取笑著,又有大膽的,便拿了紅綢去,掛在馮淵的胸前,樂道:「公子今日做新郎,怎麼能不披紅著綠?」

又有人說:「公子今日大喜,公子該賞我們呢!」

馮淵哈哈大笑,也由得他們去鬧,真個在胸前圍了個大紅的花團,又說:「回府裡之後個個有賞。」小廝們更加得樂,又有人拿了鞭炮,在一邊放,紅色的鞭炮屑落了一滴,更添喜氣。

喜娘攙扶著蓮生的手,將她送到轎子邊上,將要送了進去,自始至終馮淵都只望著她,蓮生落了座,轎簾子要落下來的時候,馮淵眼睜睜地看著,只盼能再多看她一眼,彷彿天也知人心,恰好一陣風吹過來,將蓮生頭頂的喜帕忽悠悠吹了起來,馮淵一眼看到帕子底下的芙蓉面貌,一時之間魂魄蕩蕩悠悠,忽然竟不知今夕何夕。

小廝們討喜,過來圍著馮淵說道:「公子,公子上馬了!新娘子要回府了!」

馮淵這才清醒過來,被小廝們簇擁著到了那戴著紅綢的高頭大馬旁邊——這也是蔣玉菡安排的,馮淵此刻也顧不上想這些,翻身上馬,還不忘回頭看看那轎子。

一聲嗩吶響,鼓樂手們吹奏起來,轎夫們抬起轎子,晃晃悠悠跟上馮淵向前走去,穿過長街,過了大橋,走過人叢。

馮淵在馬上,起初還有些如在夢中,後來緩緩地清醒,只覺得風中出來的都帶有三分香氣,此刻高坐馬上,春風得意,真個是暢快非凡,比那高中狀元都要快樂三分。

蓮生坐在轎中,心頭十分忐忑。她打斷拐子好事的時候十分利落,全無猶豫,如今卻有點心頭怕起來,她在現代,也是個性格規矩又有些保守的女孩子,相親的事情都沒有做過,連男女之間畢竟的戀愛之事都未曾談過,更別提是男女之事了,如今突然之間匆忙忙大婚了,真叫人又驚又喜……

想到馮淵為人,心頭覺得喜悅,想到日後之事……又驀地有些驚而不知所措。

她在轎子之中,不免胡思亂想,卻聽得鼓樂聲聲之中,街頭兩邊有人說道:「這是誰家娶親,莫非我眼花了麼?怎麼看到竟是馮公子在馬上?」

另一人說道:「還真是馮公子,我也是沒想到,他竟然有做新郎的一日。」

第三人低笑說道:「叫我說你們先別急著高興,誰知道那轎子中的究竟是美嬌娘呢還是……哈哈……馮公子向來是喜歡男色的,最恨女子,怎麼會突然之間娶親呢?我看定然是一時犯了糊塗了。」

果然有人攛掇說:「也許轎子中當真是個男子也說不定?回了家仍舊做那些假鳳虛凰的事……嗯,罷了罷了,我等在此胡思亂想無用,大家一起去馮府看個熱鬧不就行了?」於是眾人大聲叫好鼓噪。

又有樓頭上吃酒的顧客,有幾個是馮淵昔日相好的,自樓上高叫:「馮哥哥,你今日這又是唱的哪一處?」

馮淵側身舉手抱拳行禮,卻只是笑而不語,眼角眉梢,喜悅難以掩飾。

街頭上人來人往,都以此事為一件奇事,大家紛紛攘攘的,叫著都要去馮府看熱鬧,滿街上倒有一半的人是奔著那馮府而去的。

第六章

若說這世上最懂馮淵心的,怕就是蔣玉菡。蔣玉菡戲子出身,戲台上的操習演練,塵世間的人情來往,所謂「事實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他穿州過府,冬夏春秋,酸甜苦辣,人世百態般般件件,哪一件不是看的通通透透,何況他本就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最是善解人意不過,是以先前馮淵也是因此而最愛他的。

蔣玉菡跟馮淵相交許久,如今見馮淵終於動了意,乃是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舉動了,當著他的面話又說的那麼堅決,他自然明白,以後跟馮淵相處,怕也就只是「兄弟」之情了。

他明白馮淵心意,又受他所托,便立意要替馮淵將這一門親事做的妥妥當當,風風光光,蔣玉菡是個胸中自有丘壑的人,指揮起馮府的下人,簡直如大將軍上陣,輕而易舉,雖然此事來的倉促,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再加一個伶俐人,又有什麼做不成的?

片刻之間,車馬,點心,司儀,以及諸色行禮要用的果品紅綢之類,全部備齊了,蔣玉菡同馮淵交往甚久,也明白他的個性孤傲耿直,又因為他那一宗好男風的個性,導致馮家的幾位素有往來的親屬都斷了聯繫,如今馮淵立意娶親,日後必定要專心經營,少不得要有年長之人的幫忙,蔣玉菡有自作主張,拿了喜帖,讓寫字先生恭恭敬敬抄了,派小廝給各家報喜送去,若是來,是他們的厚道,若是不來,日後馮淵也不必再去跟他們討這個閒氣。

一時準備妥當,只欠東風,蔣玉菡忙的腳不沾地,嘴唇都磨得薄了一半,也有幾個聞風而來的舊日相好,有的是想來看馮淵到底是在做什麼,有的卻是來瞧熱鬧,各懷心思上了門來,蔣玉菡一一招呼周到,奉上茶水。

蔣玉菡是個明白人,知道這些人素來不是馮淵的心頭好,也不是誠心來賀喜的,是以也不多照料他們,安排人作陪之後便自行出了門,向著大街那邊張望。

旁邊的小廝們抬了一大筐的鞭炮過來,問道:「蔣爺,這鞭炮什麼時候放才好?」

蔣玉菡指揮他們用竹竿子先跳起來,才又說道:「一會兒聽到嗩吶聲,先放兩串小的表示迎接之意。等見到了隊伍出現,望見你們家主人,就把這幾串大的統統放了,只要拿捏好時間,別等到隊伍還沒來到門前的時候就沒了聲響,不熱鬧的話,恐怕叫人看笑話。」

那小廝吐吐舌頭,說道:「我還以為這一筐子已經夠多了的呢,看樣子還得再去要一筐。」

蔣玉菡笑道:「那還在這裡偷懶囉嗦什麼?還不趕緊去,誤了你家主人的吉時,看回頭不拿馬鞭子抽你!」說著,便一撩袍子,作出一個要踢過去的姿勢。

那小廝放下筐子,連滾帶爬跑到邊上,又笑著說道:「蔣爺您別急,我原是還準備了一筐子放在那後頭的,準備用不了就再給人家退回去,如此我就把它搬出來就成了。您可別動手,您的手矜貴,打痛了小的不打緊,小心閃了您那手腕,小的罪過可就大了。」

蔣玉菡啐了一口,笑道:「好猴兒,一張利嘴!」又笑著趕他,「快去快去!」

那小廝答應一聲,又喚了另外一個,兩個人挨挨擠擠進門般鞭炮去了。

兩個小廝進了門去,先前那個歎了口氣,後面這個便問:「你歎什麼氣?蔣爺性子溫和,就算說要拿馬鞭子抽你,也不過玩笑話,難道你的膽子這般小,立刻就怕了不成?何況今日大喜事,高興還來不及,哪裡就會那麼晦氣當真的?」

先前的小廝說道:「你有所不知,我可不是擔心蔣爺真個拿鞭子抽我,我只是覺得,咱們公子這一回事做的蹊蹺,昨日還同蔣爺他們卿卿我我的呢,我還當他就如此終生了,怎麼今日就無端端要娶個少奶奶回來?咱們公子的性情,整個應天府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為了他這個癖好,素來往來的親戚們也都斷絕了……怎麼今日竟然轉了性子?先前,我看公子跟蔣爺那麼好,還以為蔣爺以後就會長久留在咱們府內,蔣爺的性子好,又溫順,長的那麼嬌媚,給個女子也不換,若真的同我們公子那麼相處下去,豈不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不知從哪裡來了個少奶奶……面目也沒見過,性情也不曉得……日後進了門,若是個溫柔的也還罷了,若是個嚴厲的……可有的你我受了。」

另外那小廝聽得目瞪口呆,說道:「呸,你可不要亂說,公子跟蔣爺再怎麼好,也不過是兩個男的……難道要做一世假夫妻?就算公子肯,蔣爺難道也肯,我先前聽蔣爺同公子說起來,他是個別有志向的,決計不會如此……你可別癡心妄想了,咱們公子先前是入了邪門,如今改邪歸正了,我們就該歡歡喜喜才是,更何況公子是何等眼光,素來眼高於頂的,難道如今倒對一個母夜叉一見鍾情,我勸你將那顆心放在肚子裡吧,咱們的少奶奶,也必定是個天仙般難得的人物,你若不信,我便與你立個誓,打個賭。」

兩人嘀嘀咕咕,在牆裡面議論不提。卻不知門洞子裡,蔣玉菡靜靜地站著,將這一番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蔣玉菡跟馮淵不同,他戲子出身,又唱得小旦,被那些豪門大戶或者紈褲公子盯上,未免會有屈意承歡的時候,但是馮淵自來就是紈褲,從來不曉得人家的苦楚。對他來說,所作所為,全是樂趣。蔣玉菡常常想,假如自己是馮淵的話,又會怎樣,然而那不過是癡心妄想,他同馮淵相好,是因為馮淵溫柔體貼,他自己也是帶有三分願意的。然而聽了小廝們的一番話,不由地掀起了心底的那一絲隱秘,心頭百轉千回,不由問道:假如他真的肯跟我一生一世的話,我是會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話說先前,這馮府迎親的隊伍十分張揚,看熱鬧的也是人山人海,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個有九個是在說馮淵娶親之事。如此熱鬧之中,卻驚動了一個過路之人。

那人聽得耳邊上路人說馮淵的事跡,很是驚奇,不由脫口說道:「居然會有這種事?這樣的熱鬧倒是不可不看的。」這人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情,當下一拍馬,得得得的趕了上去,遙遙地看了看,果然見前面那高頭大馬上的男子十分清秀風流,他一眼不眨的看著,口水也要流出來,忍不住眼內出火,暗暗懊惱,想道:「這人好生相貌,只可惜我今日才認識,我也算是白住金陵了,連這樣的人也沒撞上……若是早一些兒,那還有機會同他相好,如今偏偏遇上他娶親,真是時日不利。」

不由地在馬上癡癡地看了起來。那邊馮淵意氣洋洋,不時地拱手作揖,一回頭看到此人勒馬駐足向著自己呆呆地看,馮淵也不介意,同樣抱拳遙遙行了個禮,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這一笑,倒簡直把那人的魂給勾了去。

這人正癡癡地看,卻見有個小廝分開眾人上前來,拉住馬韁繩,說道:「大爺,姑娘那邊派人來吩咐,說讓大爺別顧著貪玩,好到時間上路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8

第七章

原來這當街駐馬看馮淵,口中流水眼內出火的,正是這金陵一霸,名喚薛蟠,表字文起,人送外號「呆霸王」他也是金陵人士,出身書香大家,只因為他年幼喪父,只有寡母照料,未免會溺愛了他,薛蟠又自來是個豪門紈褲的性情,仗著家大業大,便也放縱性情,恣意玩樂,自小到大,那些古聖人云四書五經之類半點沒有讀入腹中,倒把那些鬥雞走馬,風流把戲學了個十足十。每日裡夥同狐朋狗黨玩樂,越發被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教唆的目空一切,行為散漫,喜怒無常,時常闖出些禍事來,卻都因為薛家乃是金陵大戶,又跟京城賈府沾親帶故,所以那些官員都不敢動他,薛家又大把撒錢,因此竟把薛蟠這幾年闖下的官司之類都壓下了。

薛母見薛蟠生性太過豁然散漫,世事不知,心頭憂慮,幸好祖上還有些薄名人情,便托人在戶部給薛蟠弄了個虛名掛著,每個月好歹也有些許錢糧支取。那薛蟠絲毫不通世事,哪裡知曉這些?便是知道了也毫不在乎的,仍舊玩樂而已。

薛蟠的寡母王氏,是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也跟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膝下除了薛蟠一個男丁,另只有一女,名喚薛寶釵,生的花容月貌,世間罕有,且飽讀詩書,氣度高雅。雖然是個女孩兒,見識之流,卻遠勝薛蟠百倍,近日因為朝廷徵選才能,除了聘選妃嬪之外,特令在官宦世家之中的女孩也可以報名,將來可以作為公主郡主等的陪侍,充當各類宮職——乃是不世之恩典,因為王氏跟薛蟠商量了一番,決定趁著這個機會上京,一來投奔王子騰,二來送薛寶釵待選。

其實薛蟠心底打著的主意,卻是趁著這機會好生地見識見識京城繁華,以成全他玩樂之心罷了。

卻不料,正在要準備動身之時,遇上馮淵娶親,這薛蟠自小養成的放縱性情,對那等清秀標緻的男子,見了便動癡性。如今一見馮淵,見那人在馬上意氣洋洋而過,因為歡喜,眉梢眼角都帶風流,那種旖旎景致,難以描述,當下即刻發了呆性,見那小廝說是姑娘催促,便喝道:「遲一日上京又能如何?那京城須還在那裡跑不了,你自回去,說我有急事要辦,讓大家稍安勿躁。」

那小廝目瞪口呆,那邊都收拾好了,這位爺又鬧出這番,當下呆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薛蟠揚起鞭子,斜眼瞪著他喝道:「還不快去,等被抽呢?」

小廝這才怕了,答應一聲,急急跑走,薛蟠拉著韁繩,聽到耳畔街頭之人都在說去馮府看熱鬧,他也起了意,心想:我白白在金陵長這麼大,竟連這樣出色的美人都沒遇上過,說出去真是慚愧,如今在臨走之時遇上,豈非有緣?上天令我不可錯過,我定要同他結交一番的。

想著,便吩咐身後跟著的小廝:「速速去給我準備拜帖,禮物!」

那小廝是慣常跟著薛蟠的,知道這位爺沒有定性,時常的心血來潮,當下不敢忤逆,答應一聲,問道:「不知爺要去哪裡?」

薛蟠鞭子一指那迎親的隊伍,說道:「就去他們家,禮物給我準備的豐厚些,做的好了,回頭賞你。」

小廝自答應一聲,跑著去了。

且說賈雨村那邊辦好了這一宗案子,打得拐子哭天搶地,畫押拉下去後,心滿意足,自覺為民除害為朝廷盡忠,正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自己剛剛到任就如此順利完成一件大案,不由有些陶陶然,正在此時,望見門口上,有個面生的門子對自己使來眼神。

賈雨村心知有異,便喚那門子上前來,進了內堂,揮退了眾人,那門子上前行了禮請了個安,笑道:「當年小的就覺得老爺必有出頭一日,如今果然是加官進祿了,所謂貴人多忘事,也怪不得老爺忘記了小的。」

雨村有些詫異,問道:「你是……只是看著有些面熟,一時想不起是誰來。」

那門子說道:「小人乃是當年葫蘆廟的一個小沙彌,老爺可有印象麼?」原來當年雨村落魄,投靠在甄士隱家中,那葫蘆廟便在周圍,當年元宵節時候,一把火燒了的。

這一句話出,賈雨村才想起來,笑道:「原來果然是故人。」互相敘了舊,雨村才又問道,「不知方纔你同我使眼色,卻是為何?」

門子說道:「老爺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老爺只當是將那拐子捉拿住了,便完了事,不知老爺可知,這宗案子裡面,被拐騙的那個女孩子是何人?」

雨村奇道:「這是何意,聽你的口氣,難道我還認識這被拐的女娃兒不成?」

門子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不知老爺可還記得,當初甄士隱甄老爺家中的那個丫頭,名字喚作英蓮的?」

賈雨村一震,說道:「英蓮?我自然是有印象的,然而你說這話,莫非那拐子拐騙之人,正是英蓮麼?」

門子便笑道:「老爺猜的沒錯,那丫頭豈不正是英蓮?」

雨村沉吟,看著那門子,問道:「然而那英蓮當日被拐走,向來毫無音訊,如今已經十多年過去,你怎麼認得就是她?」

門子說道:「那英蓮姑娘,當初生的就聰明可愛,眾人都是認得的,而且她自小就在眉心裡有一顆米粒大小的胭脂記,當初我見那拐子帶著她,便有心上去相認,知道她名字未改,就知道八成便是甄老爺家的那位被拐的小姐了,只不過當時似乎是被拐子打怕了,什麼也不肯對我說,我也無奈,只好袖手而回,只以為她的命從此苦了,沒想到竟也有出頭的一天。」

雨村說道:「果然是她?怎麼說有出頭的一天?對了,這拐子被押……方纔那拜帖上說,是馮淵馮公子買了她,要成親,嗯……」雨村沉吟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這事不可,當年我承蒙士隱兄相助,才有這出頭陞官的一日,自然不可忘懷舊恩,既然我到了這應天府,想必也是一宗緣分,我自要出手相救了英蓮,才報答了士隱兄當初一番美意。」

門子說道:「如今這英蓮要嫁給馮公子,老爺卻待如何?」

雨村說道:「少不得我出些銀兩,將英蓮贖回來便是。怎容得她草草就嫁了人?她本也是甄家的正經小姐,沒個名分就出了閣,將來豈不被人嘲笑?」

門子搖頭,笑道:「老爺這番卻是多慮了。」

雨村問道:「這是為何?」

門子說道:「老爺有所不知,這馮公子,原本是應天府一大奇,原因是他平生最愛男風,從來不近女子之身,且見了女子就厭煩鄙薄,今日卻忽然對英蓮小姐一見鍾情,豈非天上地下的緣分,方才小的在外,跟馮府上的小廝說起這件事,那小廝說,馮公子這一次是動了真格,立了誓要娶那英蓮小姐,且將來也不再近男色,終生只娶英蓮小姐一人,如今馮府家中,歡歡喜喜正操辦喜事呢,是正經中的正經,老爺又怎麼會認為英蓮小姐會受委屈呢?」

雨村連連點頭,說道:「這件事果然驚奇,也是他們兩人的緣分吧……這馮淵身家如何?」

門子說道:「雖然不算是大富之家,不過父親曾是地方鄉紳,家中也有些田產,夠過用的,若是日後馮公子改邪歸正,認認真真經營起來,恐怕將來成為地方大富,也未可知。」

雨村聽到這裡,才笑道:「我尚擔心英蓮無依無靠,所以才想出銀子買回了她,如今聽你這般說,馮淵倒是個可靠的人,只不過……我替他將拐子之事處理了,如今,少不得要親自去一趟馮府,一來親眼看看馮淵其人如何,二來也瞧瞧英蓮,既然是士隱兄的女兒,士隱兄如今出家,我也好替他當個家長,盡個心意,另也讓馮府的人看看,英蓮並非是無依無靠,免得她日後受氣。」

門子聞言,叫了聲好,說道:「還是大人心細認真,若是甄老爺有知,也當感懷的。」雨村笑而不語,回頭命人準備禮物要上馮府賀喜去。

第八章

那邊蔣玉菡望眼欲穿,等的雙腿也木了,終於聽遠處吹吹打打聲響起,前面望風的小廝們叫道:「來了來了!」便向後跑,這邊的小廝得令,先將短的炮竹挑起來,捉住了一時點著,鞭炮在空中歡快跳躍,劈里啪啦聲音響起,眾人喝彩著,捂著耳朵退後,蔣玉菡站在門洞裡袖手看著,點點鞭炮炸裂成碎,紛紛落地,又見遠處馮淵神奇白馬,意氣洋洋帶領花轎而來,忽然竟想起了一句戲文裡的句子:「華堂今夜喜筵開,拂拂香風次第來,畫鼓頻敲龍笛響,新人挪步出庭階。」

馮淵遠遠地望見自家府第門頭上掛著紅綢,佈置妥當,又有小廝家人,並立兩邊,鞭炮開花,紅錦遍地,人群之中,蔣玉菡面帶笑容,隔空看向他的面上。

馮淵大喜過望,舉起雙手來,遙遙地對蔣玉菡做了個揖,蔣玉菡亦哈哈大笑幾聲,騰手回禮,鼓樂手吹吹打打,歡悅無限,到了跟前,分立兩邊,繼續賣力吹奏。馮淵翻身下馬,先到蔣玉菡身邊,說道:「有勞好兄弟!」蔣玉菡笑道:「為哥哥喜事效力,何足掛齒?哥哥高興就是。」馮淵笑著點頭,說道:「實在高興的很,我把你嫂子請出來,等些時候,讓她謝你。」蔣玉菡搖頭笑說道:「小弟怎麼敢當,這些些微事情,應該而為。」馮淵說道:「說哪裡話,今日若沒你,也沒這般排場,為兄面上無光,也委屈了你嫂子。」蔣玉菡笑道:「嫂子尚未下轎過門,哥哥就一片喜愛維護之意了,——哥哥莫要先高興的昏了頭,還是先把嫂子請下花轎來吧,小心冷落了嫂子,惹她不快。」

馮淵回過神來,伸手摸摸額頭,笑道:「果然是昏了頭了!」那邊喜娘叫道:「新郎官過來踢轎門了!」馮淵轉過身,大步流星利落走到轎子跟前,伸出腳去,輕輕地在轎子門邊上踢了兩下,便是這樣動作,也帶著無限溫柔,雙眸也只盯著垂著的轎簾,連旁邊有人遞過紅綢在手都渾然不覺,只是習慣接了。喜娘這才笑道:「如此才好讓新娘子下轎了。」兩個喜娘上前,一左一右,將轎簾子掀起,伸手接了新娘子出來,兩人扶著新娘子的手臂,引著她下轎,又有人將馮淵手中的紅綢拉過,遞給新娘子手中,新娘手中握了,喜娘說道:「新郎官請先行。」馮淵轉過身,牽引著紅綢向前一步一步走去,走一會兒停一停,回頭看一眼,生怕身後蓮生騰空不見了似的。

眾位賓客及觀禮之人從旁看著,只見紅帕子遮了新娘子的面容,然而雖看不到真容,只覺得那身段婀娜,纖腰一抹,動作間帶著嬌柔,無論如何不似是個男子的……倒讓一大部分看熱鬧的人死了戲謔的心。當下屏了呼吸,悄然只是觀望,對紅帕子底下那人的真容更加好奇。

馮淵引著蓮生,如此慢慢地進了大門,過了院子,入了中堂,裡面喜官站了一地,上面的一張桌子佈置好了,放著的卻是馮淵父母的靈位,因他父母雙亡,此刻大喜,權當是父母在了,桌子上放了兩盤時鮮點心果子,——都是蔣玉菡的主意。

馮淵打量一眼,心頭感激,走到堂前站定了身子,身後喜娘攙扶著蓮生也走到他的旁邊,兩人站定,正等著司儀官喝拜天地父母,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揚聲叫道:「知府大人到!」

滿堂的賓客司儀都自愣了,連馮淵也是一驚,一時不明白應天府的知府老爺怎麼會來自己府上,心頭回轉,想道:難道是為了先前拐子之事?然而就算有事,只派個衙差來就是了,怎麼知府大人親自來了?難道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馮淵一時刻沒想過來,那邊蓮生心頭更是忐忑,她是個穿越過來的人,自然知道賈雨村其人,跟英蓮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這一次來,恐怕是有人洩了機,讓雨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雨村此時來,又是為何?蓮生有心看上一看,然而她此刻仍舊蒙著紅帕子,自然不能出聲也不能動的,只好暫時守禮。

說話間,賈雨村已經邁步進了門,但見他衣著光鮮,面上和氣一團,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手中皆提著禮物,一進門,便拱手作揖,笑道:「我來的唐突了!」

這滿屋子的人都愣著的瞬間,蔣玉菡先反應過來,他們做戲子的,最是考應變通轉能力,蔣玉菡先笑兩聲,衝著馮淵使了個眼色,說道:「哥哥,還不迎接大人?」自己也便走上前去,拱手行了個禮,笑著說道:「不知大人來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旁邊馮淵亦急忙上前行禮迎接,說道:「見過大人!」心頭實在忐忑,不曉得這位知府大人為何竟鄭重其事來此。

「兩位賢侄免禮。」雨村笑道,同時伸手虛扶,面上仍笑微微的,那雙利眼,不動聲色地打量向面前兩個同樣出色的年青人。

雨村看著眼前兩個年輕人,左邊的馮淵看起來十八九歲,通身氣質,雅致風流,更生的雙眉如飛眼若朗星,果然一表人才,右邊之人略矮一些,面容嬌嫩,不語而帶笑,渾身一團的和氣,雨村心底有數,點頭笑道:「我今日來的唐突,但卻是事出有因的——先前處理馮公子抵上去的拐子一案,查出些許端倪,馮公子你今日迎娶的新婦,十有八九,便是我的世侄女英蓮,她的父親甄兄士隱,我先前曾同他甚是交好,在兄家住過些許日子,也見過小時候的英蓮。」

這般一說,馮淵頓時驚動,蔣玉菡也是,兩人面面相覷,蔣玉菡才說道:「如此真是大喜啊!」馮淵亦點頭,說道:「實在沒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事。」說著,回身走到英蓮身邊,伸手想揭她頭上的紅帕子,喜娘悄聲說道:「新郎官,使不得。」馮淵急忙打住,只握住蓮生的手,悄聲說道:「娘子你可聽到?」

頓時之間滿堂無聲,只聽得紅帕子底下那人微微「嗯」了一聲,微微帶著難過之聲,說道:「我先前被拐子所迫,逼得我忘記前塵……如今聽這位老爺所說,隱隱約約記起來,似乎是有這回事的,只是記得不真切了,請長者勿怪。」

雨村哈哈大笑,說道:「原本我也是不曉得的新婦便是世侄女英蓮,只不過,我府衙之中的一個門子,先認出你來,他記得你的眉心有一點胭脂記,我感念老友舊懷,不忍心你孤身一人嫁入馮府,所以自作主張而來,也當替你的父親,一盡長者之心,英蓮,你可願意?」

蓮生在底下柔聲說道:「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侄女將身世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遇上叔父,幸何如之,請受侄女一拜。」馮淵在邊上攙扶著,蓮生顫巍巍地行了禮。

雨村甚是歡喜,將她虛虛扶起來,又感歎說道:「你被拐走之後,我也感懷傷神了好些日子,沒想到竟在今日遇上,可見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

蔣玉菡是個伶俐的人,見狀,便說道:「既然如此大喜,今日老爺何不就權當了嫂子的父親,受他們兩人一拜?」

雨村沉吟,馮淵只感覺旁邊蓮生的手輕輕地在胳膊上捏了一捏,馮淵感覺,心有靈犀一剎念動,頓時也說道:「內子原本孤身一人,幸而得遇叔父相認,今日真是喜上加喜,如果叔父不棄,便請上座,受我們夫妻二人一拜。」

「哈哈,如此也好。我就代士隱兄受你們一拜。」雨村果然點頭,豁然同意了,當下上座坐定,安頓好了,司儀這才喜氣洋洋揚聲叫道:「一拜天地!」

雨村忙於名利追逐,孤身一人東西南北的走,此刻身邊也無家人,如今受了英蓮一拜,登時感覺如又添一女相似,心底爽快之極,望著一對璧玉般的新人在跟前拜倒,喜不自禁,捋著鬍鬚呵呵而笑。

廳堂中熱熱鬧鬧,司儀喚著拜過天地父母,再度夫妻交拜之後,便將兩人送入洞房。周圍一些看熱鬧的賓客,本有人是想瞧馮淵的笑話,如今見知府大人親自出面,認了新娘子,又聽新婦出聲,聲音婉轉,談吐不俗,行動之間,雖不見樣貌,那股風度,卻仍惹人無限憐惜。都引以為詫異讚歎,這才知道馮公子真個改邪歸正,立地成佛了。

將馮淵跟蓮生送入洞房之後,剩下的場面便是蔣玉菡撐著,先請雨村入了首座,其他來誠心恭賀的賓客也一一落座,看熱鬧的自行離去,正徐徐安排的井井有條,忽然聽到有人叫道:「薛公子賀喜!」

第九章

一聲「薛大爺賀喜」,把蔣玉菡聽得一怔,滿心裡想不到馮淵認識的人當中,有哪個是姓薛的,正在疑惑著,急忙告別眾位賓客出門迎接,一抬頭看見一個人正大步自台階上下來,兩人一對面,各自都驚,那人半是喜悅叫道:「琪官兒,你怎麼也在這兒?」

蔣玉菡更是心頭很是驚訝,哭笑不得,沒想到竟然是他!少不得也上前去,一邊問道:「我跟此間主人是好友,薛大哥怎麼有空來了?可認識馮家哥哥?」

此刻薛蟠已經進了門下了台階,熟絡地伸手挽了蔣玉菡的手,兩人站定說話。薛蟠低頭瞅著蔣玉菡,笑道:「原來琪官兒你是跟馮公子認識的,我可饒不了你……怎麼有這等風流標緻的人,你都沒有介紹給我認識?」

蔣玉菡聽他的語氣不大像話,心頭一驚,苦笑說道:「薛大哥小聲說話……今兒是馮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也是好段時間不見他,今日也是碰了個巧兒……」又問,「你不是要出發去京城了嗎,怎麼竟還有空出來閒逛?」轉頭看到薛蟠身後小廝提著的禮盒,驚道,「還帶了東西,這又是做什麼?真個是賀喜來了?」

薛蟠一揮手,灑脫說道:「什麼時候去不成呢?我今日也巧,心血來潮想出來逛逛,結果就給我見到了馮公子,真是個風流人品,相逢便是有緣,索性就來認識一番,沒想到琪官你也在,這不是緣分嗎?」

蔣玉菡怎會不知他心底想什麼,一時無法,揮手示意馮府的小廝將薛蟠的禮物收下,一邊相請薛蟠入內,一邊說道:「薛大哥既然要來,做兄弟的可有一樁請求,請薛大哥應允。」

薛蟠問道:「你說就是了。」

蔣玉菡低聲說道:「薛大哥今日可少吃酒,免得吃醉了鬧出事來。」

薛蟠只想見馮淵而已,這些要求全不放在心上,當下眼睛一橫,說道:「大不了我不吃就是了,你就只管給我一壺茶喝著,難道我也會醉?」又張眼四處張望,嘴裡問道,「馮兄弟呢?怎麼不見人影?」

蔣玉菡見他果然是呆的很,便說道:「方纔送入洞房了,稍後便出來為大家敬酒,薛大哥稍安勿躁,耐心等候。」蔣玉菡知道薛蟠的性子是執拗倔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他今日來,也不知是喜是憂,讓他回去,未免掃了他的性子,那呆脾氣上來,指不定發生什麼,只好順著他意思,小心留神便是了,當下也不再多說,便撿了幾個好脾氣的賓客同薛蟠同桌,又叮囑了小廝好生照看薛蟠,才回身去照應周圍賓客去了。

且說那邊,馮淵同蓮生入了洞房,關了房門,馮淵望著靜坐在床邊的佳人,一時如墜霧裡雲中,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這紅帕子遮的怪悶的,我替你揭了吧。」

蓮生答應一聲:「嗯,有勞了。」

馮淵喜滋滋地,輕輕地將紅帕子掀開,露出底下一張天仙也似的臉來,此刻白天,雖然亮堂,但屋內仍燃著紅燭,光照之下,蓮生緩緩抬頭,一雙妙眸看向馮淵,又微微低頭一笑,略帶羞澀之意。

馮淵緩緩也坐在床邊,伸手握了英蓮的手,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是白活了。」

蓮生望著他,說:「怎麼忽然說起這樣的呆話來了?」

馮淵說道:「沒什麼……只是一時感懷,如今你嫁了過來,我也就放心了。」

蓮生一笑轉頭,說道:「說的跟認識了你多少年似的……我們統共才見了多久?」

馮淵說道:「在我心裡,倒如同見了你多少年了,又或許是等了多少年了,你信不信?」

蓮生回過頭來,對上他定定看著自己的眼睛,心中想:世人都說一見鍾情,我從來也不信會有這樣的,如今,果然是有,又或者真是上天的緣分?若先前英蓮真個跟馮淵有緣,為何馮淵會無辜身死?如果真的無緣,他又何必對英蓮如此的情深一往?幸虧自己當機立斷,才賺回了個活的馮淵,當下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若是不信,怎麼會輕易嫁你?」

馮淵歡喜無限,握了蓮生的手,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捧到唇邊去,輕輕地親了一口,蓮生覺得害羞,微微地把手往回撤了撤,馮淵握住不放,看了她一會兒,只覺得花容月貌,含情脈脈,看也看不夠,垂了眼眸,又去親她的手指,蓮生笑道:「做什麼?」馮淵垂眸,望著她手上還未好的傷口,說道:「以後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吃任何苦頭。」蓮生未料想正情濃之時,他會說出這話來,果然是個多情溫柔種子,一時感懷,眼睛竟微微地濕潤,怔怔地望著馮淵不語,馮淵將她的雙手握在手中,抬眼又看著她,對上蓮生帶著水霧的雙眼,更是惹人憐愛,他一怔之下,緩緩地靠近過去,正待動作,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新郎官出來敬酒啦!」

馮淵聞言一怔,停了動作,同蓮生相顧而笑,歎息說道:「真麻煩,早知如此,就不用弄那些虛的。」蓮生說道:「罷了,快去吧,少喝些酒。」馮淵點點頭:「謹記娘子吩咐。」蓮生掩嘴一笑,說道:「油嘴滑舌的。」馮淵哈哈一笑,轉身出門去了。

出了後院,隱隱地聽到前廳人聲吵嚷,伴隨著唱戲曲的聲音,「吉日良時,請新郎合把交杯,喜筵前滿堂和氣。五百年前結會,朗才女貌多俊美,配合成一處……」馮淵心頭甚是歡喜,一邊走一邊心想:「兄弟想的還真周到,今日真是多虧了他,日後特意多謝他才是。」路上見了幾個來吃酒祝賀的客人,一一站定了向他道喜祝賀,馮淵春風滿面回了禮,寒暄過後,向著門口便要走了出去,蔣玉菡正等著他呢,當下一眼看到,即刻迎了上來,不待他出來,將馮淵堵在院子門邊上,悄悄說道:「哥哥,你可認得呆霸王薛蟠麼?」馮淵一怔:「呆霸王?這個名兒卻是隱約聽過的,可是那個薛家的那個人稱薛大傻子的?我先前玩的跟他們不一路,只是聽說不曾見過,怎地了?」

蔣玉菡說道:「哥哥你也不知怎麼招他了,他今日竟特意帶了賀禮上門來,想必是看中了哥哥……不懷好意……」馮淵一聽這個,雙眉微蹙,冷哼說道:「平白無故的這是做什麼,不過白跑了一趟罷了,我如今將先前的事情都撩下了,誰耐煩跟他瞎攪合。賀禮也不要,扔出去就是了。」到底是個紈褲子弟,渾然不曉得其中利害,蔣玉菡急忙說道:「哥哥別急,這樣反而壞事。」馮淵說道:「怎麼壞事?不理他就是了,再說平日裡也沒有交往,何必應酬些不必要的人呢?」蔣玉菡說道:「你不認得他不要緊,須認得他的脾氣,他為何被叫做『呆霸王』哥哥難道沒聽說?是個有名使混性子不講理的,他家中又有些權勢,還跟京城中榮國府有些沾親帶故的,所以就算在整個金陵闖下多大的禍業,都安然無事,仗著這個,不知做了多少惡事,眾人都沒奈何……何況哥哥你今日大喜,何必要特特得罪了他,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過了今日,再做計較便是。」馮淵倒不是那種不講理的頑固性子,懂得變通,一點就透,當下聽得蔣玉菡句句有理,便點頭說道:「兄弟你說的極是,是我一時之間缺乏思量,罷了,只當他是普通客人就是,我今日成家立業,日後便不再弄那些……難道我不肯,他還強弄了我不成?」蔣玉菡笑道:「哥哥又胡說了,雖然成家,嘴上也好收斂些。」馮淵說道:「好歹不當著你嫂子面兒,若是跟她面前,我是不敢說的。」蔣玉菡跺腳,說道:「偏偏哥哥你愛的嫂子如什麼似的,剛才廳堂上,多少雙眼睛都瞪著看,想看一看那是哪裡的神仙下凡,才引得哥哥你動了意,偏偏你不動手,至今我也不知道嫂子是什麼樣兒的。」馮淵聽蔣玉菡說道蓮生,卻笑的春風得意,說道:「這個你放心,遲早是要見的,必定讓你看的挪不開眼。」

正說到這裡,聽到背後有人笑道:「什麼挪不開眼,讓我也看一看如何?」這聲音,卻帶一點流里流氣的。馮淵一怔,蔣玉菡飛快向他使了個眼色,轉身笑道:「薛大哥,不在席上吃酒,怎麼來了這裡了?」馮淵轉身,果然見面前一位大爺,生的膀大腰圓,臉肥嘴大,一笑起來,滿口牙齒解露出來,一雙眼睛,滴溜溜光芒露骨,都在他身上亂看,馮淵心知這位定然就是方才蔣玉菡提醒了的薛蟠了。馮淵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當下拱手做了個揖,笑說道:「薛大爺,平素不相往來,沒想到竟如此多情厚意,在下多謝了。」

薛蟠見馮淵唇角含笑,眉眼生春,整個人恰如雪獅子向火,瞬間酥了半邊,盯著馮淵看得目不轉睛,直愣愣笑道:「說哪裡話,都是好兄弟,相逢就如同相識了……」說著,伸出手來,慢慢地搭在了馮淵的手上。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8

第十章

那隻手搭過來在馮淵手背上,剛剛觸到的剎那,馮淵微驚,猛然閃避開來,一雙眼睛不悅望著薛蟠,雙眉微皺,瞬間便要動怒,卻是蔣玉菡在邊上說:「那邊還有諸多賓客等候,不如哥哥先去敬酒,等閒了,再同薛大哥慢聊。」馮淵機靈,當下也忍下這口氣,微微一笑,說道:「兄弟說的是。」又看向薛蟠,雙手一捧做了個揖,說道:「薛大爺,請自慢用,一會兒再來。」竟自甩手走了,薛蟠只愛美人,一舉一動也是好的,哪裡在意他皺眉未曾,轉身目不轉睛相送,蔣玉菡笑道:「蔣大哥,好歹這也是馮家哥哥的婚宴,你不可做的太過,若惹惱了他,連親近也不可得了。」薛蟠轉頭看他,歎說道:「好兄弟,我自知了,只可歎我白居金陵,這樣天仙般人物,現在才見,偏偏又要啟程去京城了。」兩人並肩,蔣玉菡陪著他回席,薛蟠又歎道:「若是這麼走了,豈不讓我牽腸掛肚?玩樂也難安心的,再者天底下哪裡還能找出另外一個馮兄弟?」

蔣玉菡見他自言自語,發作了呆性,心頭生恐他真的為了馮淵改了上京日期,心底算計,表面卻只賠著笑,說道:「蔣大哥,就算你有意,難道家裡也肯?終究是胡鬧,來來,先喝上兩杯,一會兒等馮家哥哥敬酒完了,彼此再說。」薛蟠果然聽話,向前入了座,薛蟠這一座上,蔣玉菡都安排了些性格沉穩的老實人,不至於同薛蟠胡鬧起來的,蔣玉菡怕薛蟠吃酒無趣,當下又派了兩個小廝過來,哄騙著他,看薛蟠樂了,自己才抽身離開,到了門口,喚了個自己的跟班,吩咐他跑去南門薛家,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那小廝自奔跑著去了。蔣玉菡才回來,見馮淵周旋賓客之間,一張臉已經喝的微微泛紅,更覺得人面桃花,蔣玉菡怕他喝多,便也過去,幫著他寒暄。馮淵並無兄弟,只有一干親友,先前被他得罪了的,如今有聽說他改了毛病的,多有前來馮府賀喜的,又見行禮時候知府大人也都到了,個個讚歎不已,都覺得面上生光,如今馮淵親自來敬酒,說了兩句動聽的話,大家也都覺得欣慰,先前歎馮家這一支後繼無人,如今總算是祖墳之上冒了青煙,這浪蕩子竟然真的改邪歸正。

大家你笑我說,一團和氣,花團錦簇。馮淵心頭歡喜,自將薛蟠的事拋擲腦後,陪著眾位賓客飲了個六分醉,還多虧蔣玉菡從旁邊照應,不然早就不省人事,十幾桌周旋下來,馮淵停了腳,才略覺的頭暈,蔣玉菡急忙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湯端上來,自己半是勸半是扶著馮淵入了偏廳,落了座,伸手微微扶額,口齒還算清晰,只是說話已經有些輕飄飄地,說道:「好兄弟,今日多虧了你,哥哥該……多謝你,嗯,這一杯也是免不了的。」蔣玉菡啼笑皆非,說道:「哥哥省省吧,再喝下去,今晚上不能洞房,明日嫂子豈不怪我?我今日的這一番辛苦也算是白做了。」一句「嫂子」,馮淵才醒悟過來,急忙說道:「說的是,該死該死!我光顧歡喜去了,怎麼如此糊塗,真真多虧兄弟你提醒。」說著,醒酒湯端了上來,蔣玉菡試了試溫度,便端給馮淵,馮淵問道;「這是什麼?」蔣玉菡說道:「哥哥趕緊喝了,是醒酒湯。」馮淵大喜,端了過去,一口一口全部喝掉,蔣玉菡將碗接過來放在托盤上,下人自端了下去,馮淵慢慢舒了口氣,看了看外面天色,忽然歎說道:「這幾時才能天黑啊……」

蔣玉菡從旁聽了這句,帶著無限惆悵,不由「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戲謔說道:「哥哥敢情是等不及了?」合著他是自己人,馮淵也不避諱,笑說道:「還真的有些等不及,唉,若是能把那日頭拉下來就好了……」蔣玉菡看著他認真的樣子,跌腳笑說道:「我可真沒想到,哥哥你竟也有這樣一日,日後可別做了那妻管嚴,留神後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劃傷臉……」正說的歡樂,忽然住了口,歎了口氣,說道,「看哥哥如此,終於有了著落,成了家,我心底也替你覺得歡喜,日後你夫妻和和美美,自會天長地久,白頭偕老……」馮淵見他忽然語氣惆悵,略一愕然,便想通了,站起身來,走到蔣玉菡身邊,說道:「好兄弟,你為人八面玲瓏,善解人意,將來自是會名滿天下的……」蔣玉菡皺了皺眉,說道:「哥哥也知道,來往逢迎,那其實也並非我的志向。」馮淵一笑,說道:「先前你同我說的那些志向,我也還記在心裡,以前不明白,如今卻很是瞭解你的心意,你想要的日子,便如同我現在如此,置辦些田產,娶個嬌妻,將來開枝散葉,過如此平淡安穩的生活。好兄弟,你莫要惆悵,你若是真有此意,不是我阻你的路,你就辭了那戲班子的活計,以後便留在金陵同為兄一起營生如何?我也有些許田產,一家商號,兄弟你若留下,任意取來經營就是了,怎樣都可過活的,將來也許再碰上個可心知意的人,也便娶了成家,豈不美哉。」蔣玉菡抬頭,望著馮淵雙眼,情知他是當真的,此話若是在以前,還可以考慮,但是此刻馮淵已經成家,他偏又是這樣的身份,留下來自有諸多的不便,更何況,堂堂男子又怎能仰人鼻息,靠人過活?雖然馮淵是真心誠意,但蔣玉菡是個有主見的人,雖然外表嫵媚如女子,台上又扮演的小旦功夫,但心底志向卻始終未變。當下笑道:「哥哥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現在未到時候,若是將來……」

正說著,外面有人說道:「馮兄弟在哪?」聞聲正是薛蟠,說話間,門已經被推開,薛蟠靠在門邊上,望著廳內的馮淵跟蔣玉菡,一笑說道:「好啊,都是成親的人了,馮兄弟、琪官兒,你們兩個偷偷地躲在這裡做什麼呢?」蔣玉菡聽了這話自不生氣,馮淵卻忍不住,蔣玉菡一扯他袖子,他忍了那口氣,只冷冷說道:「薛大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蔣玉菡說道:「哥哥喝得醉了,方才喝了碗醒酒湯。」薛蟠看向馮淵,只見他著實有幾分醉意,此刻腮上緋紅,更襯得目若點星,心頭更愛,搖頭晃腦說道:「馮兄弟,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剛才怎麼喝了兩口就跑了?來來,再陪哥哥喝兩杯吧?」蔣玉菡極力開解,一邊同馮淵使眼色,馮淵很不耐煩,只好撐著性子說:「我看薛大爺也有幾分醉意了,不如也喝一碗醒酒湯吧。」說著,便走到門口,說道:「來人,給薛大爺做一碗醒酒湯上來。」僕人答應著去了。薛蟠見美人如此關心,越發歡喜,說道:「馮兄弟還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啊。」馮淵見他如此胡說,心底哭笑不得,情知他真的是個呆性之人,不必多同他計較,便只對蔣玉菡說道:「好兄弟,你陪陪他,我出去再看看其他客人。」蔣玉菡也怕馮淵壓不住火氣,真的同薛蟠動了怒,如今見他不怒反笑,反而心安,笑道:「哥哥自去吧,我陪薛大哥醒醒酒。」馮淵微微一笑,轉身出門去了。身後薛蟠好不容易尋到佳人,忽然眼睜睜就又去了,眼內出火,卻聽得旁邊蔣玉菡勸道:「薛大哥,先來這邊兒坐坐。」薛蟠回頭,望著蔣玉菡,見蔣玉菡笑意溫柔可人,不由動了火,又因馮淵之故,在心底存了意,此刻一併發作,邪笑說道:「琪官,都是你不好,居然都不告訴我金陵還有馮兄弟這等人才,我要罰你……」他嘴裡說著,膩著身子貼了上來,將蔣玉菡一把抱住。蔣玉菡叫也不是,掙也不是,只好笑道:「薛大哥別鬧,日後多少沒有呢?現在人來人往的……留神馮哥哥返回來看到。」薛蟠聽前面還覺得無事,最後一句卻厲害,咳嗽一聲,將蔣玉菡放開了,回身坐在椅子上,說道:「唉……總要想個法子跟他交往的……」不一會醒酒湯上來,蔣玉菡親自端了,服侍薛蟠喝下,正喝著,有人來到門口,行了個禮,說道:「薛家老夫人派人來尋找薛大爺。」

薛蟠驚了一跳,問道:「說什麼?」

那小廝說道:「來人說是薛家老夫人的意思,讓薛大爺趕緊回去。」

薛蟠皺著眉,叫苦起來:「這是哪個腿腳生風會到處鑽的,如此多嘴多舌,我在此地喝酒誰也沒有告訴,這麼快竟給我母親知道了!」轉頭看著蔣玉菡,問道:「琪官,這可如何是好?」

蔣玉菡心底暗笑,這腿腳生風又多嘴多舌的不是別人,卻正是他,先前他怕薛蟠留下來終究要鬧事,所以暗暗派了人去薛家送信,說是薛蟠到了馮府吃酒哪,薛家的人正遍地尋不到薛蟠,急得團團轉,當下薛夫人立刻打發人前來找兒子。蔣玉菡故意歎了一聲,說道:「薛大哥,是老夫人的命令,怕兄弟是留不住你了。」薛蟠剛喝了醒酒湯,人也清醒了三分,說道:「真是掃興!掃興!」卻也不敢忤逆,甩甩袖子,出門去了。

蔣玉菡做戲做到底,將薛蟠一直送著出了大門,見薛蟠翻身上馬,他的小廝跟隨而去,將這尊呆霸王送走,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顆心放在了肚子裡。

第十一章

且不說薛蟠自回了薛家。這邊馮府的喜筵從白日一直到了晚上,馮淵左右周旋,也忙的似要飛起。他自小到大,從未曾經歷過如此陣仗,爹娘還在的時候,一切由他們掌事,爹娘亡故之後,他便隨了性子胡鬧,正經事不曾做過,如今經歷了自己的這一宗終身大事,才知道事情繁瑣,般般件件,並非容易,心頭暗暗警醒。幸虧有蔣玉菡從旁幫著,竟然也沒有出什麼漏子,一切弄得井井有條。馮淵心底對蔣玉菡更是敬佩。

蔣玉菡抽空對馮淵說了呆霸王終於被揪回了薛府的事,馮淵聽得哈哈大笑,連連讚他機智,他放心不下蓮生,中間抽空回去看了幾次,問她是否渴了餓了,都被喜娘趕了出來,說是新娘子坐床,不許人騷擾的,馮淵笑嘻嘻出來。

一時時光飛速,日頭西墜,客人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賈雨村早就退席而去,馮淵迎來送往,也逐漸地習慣了這一套,到最後客人們終於盡興散去,又有幾個喝醉了的,忙著要鬧洞房,馮淵哪裡經過如此疲累,靠在門板上呼出一口氣,見蔣玉菡還在精神抖擻地指揮家人小廝收拾桌椅板凳,不由打起精神,過去問道:「好兄弟,你也休息一會兒,我看你忙的這樣,自己都累了。」蔣玉菡說道:「哥哥你自回去休息,春宵一夜值千金,別辜負了這大好良夜。」馮淵聽了這個,頓時又喜上眉梢,說道:「哈哈,說的是,我現在終於是要去了。」神清氣爽,走了兩步,猛然站住腳,蔣玉菡問道:「哥哥怎麼了?」馮淵說道:「我忙了整天,一身的酒氣不乾淨,恐唐突了你嫂子……還是先去沐浴更衣了再去。」蔣玉菡心頭一動,見他竟如此細心體貼,驀地竟有些感懷,歎新人有福,點點頭說道:「哥哥去吧,莫讓嫂子等太久了就是。」

馮淵微微一笑,也說道:「好兄弟,今日多虧了你,晚上你別回去了,就歇在這兒,明日一早,我帶你嫂子來多謝你。」

蔣玉菡點點頭,說道:「就如哥哥所說,我留下就是了。」

馮淵這才轉身自去沐浴更衣,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才整肅乾淨,出了門口,輕輕呼了口氣,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庭院裡的一株桂花樹幽幽發出暗想,馮淵閉上眼睛呼吸那股幽靜香氣,月光披滿全身,瞬間竟如新生一般喜悅。

馮淵出了門,僕人引著向著新房而去,房門上挑著紅色的宮燈,門扇上貼了新鮮的喜字,馮淵一點一點看過去,心懷滿是歡喜,推開了門,喜娘還在等候,見他來到,笑道:「新郎官終於來了!」將馮淵迎了過去,指點他挑紅喜帕子,馮淵一一照做,房間內已經是紅燭高挑,燭光下,新人如玉,妙不可言,馮淵眼中望著蓮生,又按照喜娘所說,同她喝了交杯酒,雖然只是薄薄一口,皆因秀色可餐,是以已有十分醉意,眼中自也是流光溢彩,喜娘們安排完了,又道了喜,說了些早生貴子之類的話,才退出去,蔣玉菡早吩咐過她們,能簡則簡,別太繁瑣,出來後自有賞銀,所以喜娘也識趣,不曾十分難為馮淵同蓮生。

終於人都出去了,房門關上,室內頓時靜靜地,紅燭染著,無聲跳躍,馮淵伸手,將蓮生的手輕輕地握住,慢慢捧到胸前,說道:「這時侯,你才真是跟我一起了。」他聲音款款溫存,叫蓮生臉上緋紅,她坐了幾乎一天,身子早就累了,然而聽到如此動情言語,不由地心頭亂跳,如有小鹿在內亂撞,吶吶地竟無言語,又是緊張,又是喜悅,將眼睛轉向一邊去,不肯看馮淵。

馮淵只覺得唇舌發乾,握著蓮生的手,總是不捨的放開,一邊伸手,將她的腰上徐徐抱過去。

蓮生只覺得馮淵的手在自己腰上緩緩摸過,動作並不怎麼用力,卻似乎有一股熱力,隔著衣裳透進來,讓她心跳越發加速。她在現代原本就是個保守害羞的性子,此刻更是漲紅了臉,羞澀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拚命低著頭,顫聲說道:「別……」馮淵已經心猿意馬,按捺不住,身子靠過來,將蓮生擁入懷中,兩人靠在一起的瞬間,都聽到對方的心跳之聲,十分劇烈,馮淵也覺十分緊張,臉微微轉過來,在蓮生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只覺得撲鼻一陣淡淡的馨香,更引得渾身開始發熱。

蓮生臉上一陣濡濕,知道是馮淵親了自己一下,今晚是他們兩人的洞房花燭之夜,這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蓮生歎了聲,埋頭在馮淵懷中,羞聲說道:「我……我怕……」馮淵聽到她聲音顫抖,心頭又憐又愛,喉頭一動,說道:「別……別怕,我會溫柔待你。」蓮生低低「嗯」了一聲,還想要囑咐他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到底面嫩,低低著頭不肯說話了,馮淵見她羞澀,一手環住她腰間,慢慢摸索,一邊伸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令蓮生同自己目光相對,燭光之下,蓮生只覺得面前之人雙目如星,卻又似跳動著兩簇火焰,直直地望著自己,正在看著,馮淵低下頭來,已經忍不住親到她的櫻唇之上,雙唇相接,蓮生輕輕「唔」了一聲,馮淵初品香甜,難捨難分,立刻如膠似漆地貼住了,蓮生無法自主,魂魄飄飄蕩蕩,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任憑馮淵頂開自己的唇,她被他所惑,情不自禁地唇齒一動,馮淵舌尖頂入,勾住她的,纏綿一處,難捨難分。

蓮生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腦中昏昏沉沉之時,感覺馮淵的手摸在自己腰間,也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把自己外面的衣帶給解開,手自喜服對襟之間探了進去,在腰間細細的摸索,只隔著一層小衣,能夠真切的感覺他手心的熱力,蓮生又癢又是難耐,忍不住想要求饒,馮淵卻吻住她不放,那本來放在腰間如試探挑撥的手,驀地向上而來,探入蓮生的小衣裡面,不隔寸縷,緩緩摩挲挑逗起來。

蓮生難耐,身子略微扭動,似欲避開馮淵的手,卻哪裡能夠?馮淵好歹鬆開了她,濕潤了的唇擦過她的臉頰,在耳畔輕輕說道:「娘子,我們歇了吧……」一句話,說的情意綿綿的。

蓮生幾乎無法出聲,雙唇一動,說道:「我……」卻覺得馮淵手中一弄,她「啊」了一聲,微微喘息,眼前公子如玉,青春年少,正是良宵,怎麼抵擋?蓮生微微歎了一聲,垂了雙眸,低聲說道:「求夫君憐惜……」

馮淵情動,在她如玉的頸間流連親了幾口,手上不知不覺,已經將蓮生的衣裳脫掉大半,聞言更是情難自已,細細於蓮生耳畔說道:「放心……我會的,別怕。」馮淵先前相處的那些人都是男子,從來未曾親近過女色,蓮生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親近的女子,他雖然對女子沒有經歷,但到底也算是久經床第,對於這些事頗有經驗,且又知道蓮生嬌弱,不比男子,必須要十萬分小心才是,他有意要伺候蓮生,自然用出渾身解數,不肯怠慢,當下手唇並用,竟漸漸地令蓮生失神忘己,起初還強咬著唇忍著,後來便身不由己,呻吟出聲,馮淵目視她的表情,耐心動作,果然竟引得她銷魂蕩魄,馮淵見時機已到,便將自己的衣裳盡數退掉,覆於蓮生身上,蓮生一時發抖,馮淵又輕聲安慰,那般溫柔溫存,叫人難以抵擋…蓮生少不得就忍著痛承受了,幸喜只是最初痛的厲害,馮淵的手段又是高超,一時之間,鳳凰于飛,鴛鴦交頸,琴瑟和諧,春色無邊。

輕風入簾籠,紅羅帳舞動,情話低訴,兩兩纏綿,這馮淵是初次識得女子的溫柔滋味,且蓮生又是他等了千年才等來的,又是歡喜又是心愛,一時竟如同小孩子初次發現了新奇世界,真個兒流連忘返,精力不乏,纏著蓮生不休,可憐蓮生初次承歡,反覆被他弄了幾次,雖然是極樂銷魂,到底又年輕又體力不支,最後已經有昏迷不醒的勢頭,求饒間隱隱帶了哭腔,馮淵才驀地警醒了,自責不已,緩緩收手,一邊在蓮生耳畔溫柔出聲安慰,一邊逐漸地冷靜下來,卻還是不肯將人放開的,只牢牢地把蓮生擁在懷中,手中還握著她小小的豐盈,反覆溫柔玩弄,愛不釋手。

蓮生又困又累,縮在馮淵懷中,不能動彈,任憑他處置去了,馮淵心頭仍舊咻咻欲動,卻自顧忍耐著,只想來日方長,日後夜夜如此便也就是了……想到好處,嘴角帶笑,忍不住又親吻蓮生,蓮生怕他胡鬧,便假裝睡著,馮淵也不吵她,將她環抱住了,望著她癡癡地看了許久,才也漸漸地睡著了。

第十二章

且說蔣玉菡送了馮淵離去,便去張羅剩下諸事,忙碌了大半夜,才得空休息,馮府的小廝挑著燈籠,頭前領著蔣玉菡去就寢,路過後院,隔著中央庭院遙遙地向著新房一望,隱隱只看見紅燭影動,似有若有若無的呻吟之聲傳來。

正是馮淵春宵一刻之時。蔣玉菡腳步一頓,嘴角略挑起笑意,心底也為馮淵覺得高興,幸喜他有生之年,得遇可心的人,只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會不會也遇上好緣分,正心頭動念。那頭前領路的小廝見他停步,掩嘴一笑,說道:「蔣爺,您說我們家公子這是著了什麼魔障?素日裡那麼厭惡女子,若有人敢勸他娶親,他敢開口講人家喝斥出去,怎麼今天竟然這麼痛痛快快,迫不及待地娶了門少奶奶進來?」

蔣玉菡笑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背地裡議論起你家主人的事來了……」瞥了那小廝一眼,見他生得倒是頗為清秀,不過十五六的樣子。

那小廝素來跟他熟絡,知道不過是玩笑話,便笑道:「小的這不是覺得奇怪麼?偏偏都沒見到少奶奶是什麼樣子,小的這心底啊,就好像有貓爪一道一道的抓著一樣,蔣爺您也沒見吧?」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能讓哥哥動心的,畢竟是那天下無雙的女子,橫豎明天就見到了。」小廝又笑道:「更加不知少奶奶脾性如何……」蔣玉菡笑罵道:「你越發管的寬了,你主人眼光何等的高,若不是個萬里挑一的,別說是娶,就算是看一眼也是嫌多的。」小廝笑道:「說的也是,還是蔣爺您懂我們少爺的性子。」

蔣玉菡走了幾步,又歎了一聲,說道:「其實你們少爺今番開竅了,你們應當替他高興才是,若不是你們這位未曾見面的少奶奶,恐怕哥哥這一輩子也就不會娶親生子……先前我同他一塊,雖然見他自由歡樂,但到底不是個正途……哥哥又是個豁達揮灑的性子,有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常常攛掇他做些荒唐的事,我雖然同他知心,勸個一兩次他不聽,我就不便再說了……但是若再那樣下去不肯收斂,這祖上傳下的家業,遲早是要敗光的,唉……如今幸喜遇上了嫂子,哥哥才算是真真正正收了性了,他日後將前事都改了,安了心守著嫂子,只平平穩穩過日子,一年兩年的再生幾個娃兒,將家業也撐起來,這才像樣……你們也有好處。」那小廝也是個機靈的,見蔣玉菡這般說,也說道:「蔣爺說的正是這個理,先前少爺的所做,小的們雖然不敢多話,不過看著也實在有些不像,不瞞蔣爺說,他們私底下已經有人在商量著……若少爺再這麼隨意拋灑無度,這家業遲早要敗的,不如就先尋出路,只瞞著少爺,——鬧得很是不像話呢。」

蔣玉菡停了步子,望著那小廝,說道:「竟有這樣的事?」小廝看看左右無人,說道:「蔣爺脾氣好,小的才敢同蔣爺說這些,小的是個懶得,不像是他們頭腦靈便,小的心底想,走三家不如留一家,所以仍是希望少爺好的,如今聽蔣爺所說,娶了少奶奶回來之後,想必少爺會收了性子,日後安心掌管家業,看那些人又怎麼說。」蔣玉菡笑道:「你說你是個懶得,我瞧你一點也不懶,反而機靈的很,你叫什麼?」小廝笑道:「小的叫守印,是印章之印。」蔣玉菡讚道:「這名字極好。」守印兒說道:「蔣爺誇獎了。」說著停了步,將燈籠挑了挑,替蔣玉菡將門推開,說道:「蔣爺今兒忙了一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若是需要什麼東西就吩咐小的,今日全靠了蔣爺裡外忙碌,小的就代主人伺候蔣爺。」

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你有心了,不過不用,我今兒實在累了,再折騰恐怕天亮了,明日再喚你。」印兒答應了聲,相送了蔣玉菡入內,又在門口等了些許時候,直到見蔣玉菡吹了蠟燭,才轉身離開了。

蔣玉菡脫了外衣臥倒床上,想到馮淵半生流離,自己還以為他會孤苦終老了,沒想到倒是先自己一步成了親。他想到馮淵此刻的光影,又有些念及自己尚無著落,日後少不得還得隨波逐流,到哪裡是個頭也不知,不由地又有些淒惶,歎了兩聲,半喜半憂的睡著了。

平明時候,蔣玉菡便睜開眼睛。他在戲班裡養就了的習慣,不論晚上睡得多晚,天明就會立刻睜眼起身,這邊剛下了地,門口就有人說道:「蔣爺起身了?小的伺候蔣爺洗漱。」聽聲音正是昨晚上的小廝守印。

蔣玉菡出外,見守印果然正在門口等著,蔣玉菡心喜他伶俐識做,便點了點頭令他進來,守印打了水替蔣玉菡放好,便又到門口恭候去了,蔣玉菡洗過了臉,隨口問道:「哥哥同嫂子起了沒?」

守印「噗嗤」一笑,說道:「回蔣爺,少爺跟少奶奶還沒起身呢,門口那些人都已經等的跟鬥雞眼似的了。」蔣玉菡也笑道:「到底是洞房花燭,哪裡會起那麼早,小心讓他們別吵鬧,弄壞了氣氛就不好了。」守印說道:「蔣爺您放心,他們都靜靜地呢。」蔣玉菡點了點頭,收拾好了,神清氣爽出了門口,想了想又問道:「吩咐廚房多弄點好吃的……」門口的僕人聽了,趕緊去廚房送信,蔣玉菡先去前廳,又把昨日客人送來的禮物點檢了一番,方坐下,先喝了一杯茶。

剛喝了兩口,就聽到有人說道:「起了起了,少爺跟少奶奶起了!」蔣玉菡冷眼一看,門口上一堆的小廝奴僕,風車兒般的刮過去,看樣子都是往新房那邊去了,定是他們也好奇少奶奶是個什麼天仙的樣兒,才如此不像話,蔣玉菡本想呵斥他們一番,想了想,卻只笑笑搖頭了事。

且說馮淵擁著蓮生,沉沉地睡去,他是個身體強壯的,雖然天生瘦削,卻非虛弱,雖然一夜孟浪,到底是年輕,聽到外面鳥鳴便睜開眼睛。懷中溫玉生香,馮淵低頭去,望見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偎在自己懷中,睡得正香,簡直似芙蓉醉著,馮淵笑了笑,低下頭去,在蓮生的嘴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她竟然未醒,馮淵作弄心起,伸出玉一般的長指來,在蓮生櫻珠般的唇上輕輕地撫摸,又向她閉著的唇間略侵入過去。指尖只覺得溫潤無比,不由地心頭大動,忽然覺得腰下有異,低頭一探,原來那物事也甦醒過來,十分精神地硬挺著。

馮淵心頭蕩漾,又不想驚醒了蓮生,便悄悄地將蓮生抱緊了,自身後貼著她的身子,湊了過去,緩緩地貼著她動作,蓮生「唔」了兩聲,如有所覺,慢慢地睜開眼睛,四目相對,馮淵宛如心虛,騰地便紅了臉。

蓮生望著他,先是疑惑,而後垂眸一看,頓時也紅暈滿面,羞說道:「你怎麼……」馮淵見她如此模樣,早忍耐不得,一把將她抱住,求道:「我也不知……忍不住了。」蓮生無處可躲,說道:「這是大清早的呢。」馮淵說道:「管他……」湊過去將她吻住。

蓮生還欲抗拒,怎奈嘗過他的手段,哪裡抗的住,少不得被他擁了強上,緩緩地又樂了一回。

片刻之後,馮淵方停了,微微地抱著蓮生微微喘息,一邊親吻她的臉頰,蓮生羞得只望他懷中鑽,馮淵笑道:「夫人你只這麼怕羞,日後天長日久,可要怎辦?」蓮生咬了咬唇,伸手推上他的胸,說道:「天長日久也要慢慢過得……你急什麼,還是快些起身收拾,這樣狼狽……怎麼見人?」

馮淵這才笑著起身,拉了一件衣裳披上,下了地,出外招呼婆子打熱水來——原來因為馮淵厭惡女子的緣故,這馮淵府上,妙齡的少女也不見一個,凡是奴婢,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婆子,馮淵喚著人來,心頭想到這宗,暗暗盤算,日後或許要添兩個伶俐的丫頭侍候蓮生才是。

裡面蓮生將衣裳披上,低頭之時,發覺自己頸間斑斑點點,皆是昨晚上恩愛的印記,不由臉頰長熱。外民婆子打了熱水來,蓮生下了床,自到屏風背後去洗……不免又是一頓臉紅,足足用了半個時辰。又緩緩用皂洗漱了頭臉,側屋內便是梳妝台,蔣玉菡心細,知道這馮府內女子用品一應都無,所以昨日現準備了一份,讓喜娘們放在了梳妝台上,並告知供新娘子使用。

蓮生自坐在妝台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素日也是一張清水臉,昨日是被喜娘們簇擁著才妝點了一番,如今想今日是初次相見馮府上下人等,不可失禮於人,於是也耐下性子略微收拾了妝面,說是收拾,無非是薄薄地覆了一層粉,用胭脂點綴了下唇,稍微畫了畫眉,——只是淡淡掃了兩下罷了。其實化妝這些都是女性天生便會的,只看人愛不愛用便是,蓮生就是個比較憊懶的性子,並不十分精通。蓮生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自覺一切妥當,過了之後才著了衣衫,整齊出來。

外面婆子們正收拾了被褥,見蓮生出來,都看的呆了,真是個天仙般水靈俊秀的人物,彷彿是畫裡下來的人物,一個個看的目瞪口呆,還不忘行禮,齊齊說道:「賀少爺,少夫人新婚大喜。」

蓮生紅著臉,低聲說道:「多謝。」馮淵卻踱步過來,一邊伸手攙住了蓮生,對著那些婆子們笑道:「行了,昨日忙了沒顧上,今日統統有賞,補上昨日的……先都出去吧。」婆子們才個個念佛咂嘴的出去,自去外頭宣揚不提。

蓮生臉上紅暈不退,想問問馮淵自己的打扮是否有所不妥,馮淵伸手,摸摸她的小小鼻頭,說道:「夫人總是這麼害羞,看著真是可愛。」語氣戲謔溫柔,蓮生小聲說道:「都是你害的……」話未曾說完,只為馮淵視線太過灼熱,逼得她含羞轉過頭去,問道,「我這樣打扮可使得?有不妥之處麼?」馮淵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說道:「你這樣子,那天仙也羞得藏起來了。」蓮生見他誇自己,說道:「不要亂說。」馮淵說:「句句屬實。」蓮生輕輕一笑,看他一眼。

馮淵看著她雙眼含情,唇上沾了點胭脂,越發的誘人,忍不住過去,輕輕親了一下,蓮生嚇了一跳,幸喜他只是如此,並無再做其他動作。馮淵看著她的樣子,哈哈笑道:「好了,我們出去吧,我那玉菡兄弟,可是等不及,自昨日起就嚷嚷著要見你了!」

蓮生一聽「玉菡」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心頭疑惑,莫非也是紅樓中人?便問道:「哪個玉菡?」馮淵說道:「我素日裡的好兄弟,這一番多虧了他。」見蓮生疑惑的樣子,便又說道,「你見了就知道了,他可是個極聰明的人。」一邊伸手開了門,門開處,蓮生嚇了一跳,但見眼前,馮府的僕人們三三兩兩,都在周圍,見門開,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又都行禮說道:「給少爺,少夫人賀喜!」蓮生知道他們都是來看熱鬧的,有些羞澀未開,馮淵笑道:「知道了,都圍在這裡做什麼?快去幹活吧!」又問,「玉菡在哪裡?」有小廝說道:「蔣爺在前廳呢。」僕人們看見了蓮生真容,才都心滿意足散開了去,馮淵說道:「我先前疏於管教,讓這些人都學得放縱無禮了。」蓮生緩緩搖頭,馮淵攜著她向前廳而去。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8

第十三章

馮淵攜了蓮生,真是郎才女貌,如此兩個如花似玉的人並肩站在,似神仙眷侶,自天而降,所到之處,馮府的家丁奴僕眼珠子都看的落一地,都知道少爺動了前所未有的念頭,一日間娶了個少奶奶,卻不曉得容貌脾氣,如今一看,這果真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靈秀美人,當下個個心底稱頌念佛不提。

蓮生同馮淵到了前廳,卻見一人,背對著自己,正在指點那小廝踏著梯子,整理那上面掛著的紅色綢帶,蓮生細細看去,卻見那人雖只是一則背影,卻是有幾分風流蘊含,不由心頭想道:難道真的是我所想到的那個人?

馮淵低聲對蓮生說道:「那便是我的玉菡兄弟。」而後揚聲說道:「好兄弟,你清早上便不得閒,在忙什麼呢?」

剛說完這句,那背對著兩人的蔣玉菡驀地轉過身來,蓮生一看他容貌,心底喝了一聲彩:果然好個人品。生的一張嫵媚臉容,雖然有幾分女子的婉柔之氣,但眉宇之間卻是磊落大方,顯得是個心胸有志向的。

而那邊,蔣玉菡聽到馮淵呼叫轉過頭來,同蓮生一照面,也便驚了,心頭忐忑恍惚想道:這就是哥哥愛之如珠如寶,迫不及待娶了進門的嫂子麼?果然是好一位絕代佳人,怪道哥哥竟為她動了心了!若換了我……也是肯為了她不計一切的!

蓮生同蔣玉菡四目相對打了照面,各自心頭惺惺相惜。那邊馮淵見了,噗地一笑,說道:「你們兩個,只管看什麼?玉菡快來,見過你嫂子。」

蓮生這才微微一笑,略行了個禮,蔣玉菡更是醒悟過來,快步上前,施禮說道:「玉菡見過嫂子,哥哥嫂子,新婚賀喜了!」

蓮生輕啟朱唇,說道:「多謝了。」馮淵說道:「夫人,這一番親事操辦,多虧了玉菡,若沒有他,我當真不知如何是好,實在該當多謝他才是。」蓮生看了蔣玉菡一眼,越看越覺得人物標緻,雖然不似馮淵般出挑,但一身的溫和氣息,讓人一看就有親近之意,於是說道:「那是當然,不如今日回上一席,相請玉菡如何?」馮淵笑道:「夫人說的極是!」眼波脈脈地看向蓮生,蓮生臉上微微一紅,轉開了去看向蔣玉菡,目光之中有詢問之意。蔣玉菡躊躇說道:「方纔戲班中有人送了信來,說今晚上有場子要排,這個……」馮淵說道:「那中午相請兄弟吧?萬勿推辭。」蔣玉菡也傾慕蓮生其人,心底也是願意留下的,當下再不推辭,說道:「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馮淵才同蓮生相對一笑。

中午便又在客廳內設立宴席,單獨請蔣玉菡一個,玉菡慣常了這些場面,更是會說話,舉杯恭賀馮淵蓮生,說了好些個吉祥的話。馮淵大喜,敞開懷同他暢飲,蓮生自顧酒量淺,便只喝了一杯象徵了事,索性沒有外人。

正喝的耳酣眼熱,忽然之間外面有人說道:「有個自稱是薛蟠的薛爺,在外頭下了馬。」

蔣玉菡一聽這個,驚得手中的杯子握不穩當。旁邊蓮生一聽,也覺得心跳,心底想道:我並沒有被拐子賣給薛蟠,也自順順利利嫁給了馮淵,怎麼這薛蟠沒頭沒腦的就來了?難道又有什麼意外事故兒不成?

蓮生自不知道昨日馮淵迎娶她的路上,同薛蟠那隔空的一眼惹下的孽債,自在心頭忐忑,卻見馮淵皺眉說道:「真是陰魂不散,他又來做什麼?」

馮淵同蔣玉菡齊齊起身,蓮生也心覺忐忑起了,馮淵同蔣玉菡兩個走到廳門口,蓮生隔著桌子,放眼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個身材略胖的大漢,衣著錦繡,兩鬢生著些鬍鬚,一副粗莽氣概,揮著袖子大步進來,一見馮淵,雙眼放光,行禮說道:「馮兄弟,昨日匆匆離去,實在是無禮之極,今日為兄特意來到致歉。」

蓮生心中好奇,這薛蟠是什麼時候認得的馮淵,怎麼看樣子,他對馮淵的態度還不錯?正在覺得奇怪,這薛蟠寒暄之間,雙眼的目光不自覺的一溜,看到了站在桌後的蓮生,頓時之間那眼睛直了。

薛蟠看向馮淵的時候,是雙眼放光,等看到蓮生的時候,卻是光也愣了,直直地就呆在那裡。蔣玉菡本在隨意應付寒暄,馮淵心底揣著滿肚子鬱悶,忽然見薛蟠如此,兩人齊齊轉頭一看,見薛蟠正是在死盯著蓮生看,蓮生因曉得這薛蟠其實跟「英蓮」是有一段孽緣的,未免心頭有些擔心,生怕真的又回到先前那種命運的圈套中去。因此微微低頭,避開薛蟠逼人的目光。

馮淵見狀,氣上心頭,喝道:「薛……」蔣玉菡從旁用力將他的手臂一抱,說道:「哥哥,怎不輕蔣大哥進去落座?」馮淵忍了氣,咬著牙。蔣玉菡又用力地拉了拉薛蟠的胳膊,說道:「薛大哥,薛大哥!」

薛蟠回了神,咂了咂嘴,似乎回味無窮,仍舊看著蓮生,依依不捨閃開,飛速掃了蔣玉菡一眼,問道:「這位美人是……」

蔣玉菡重重地咳嗽一聲,說道:「薛大哥,這位是馮哥哥的夫人。」

薛蟠一怔,人才徹底的反應過來,重新看向馮淵,說道:「是馮兄弟的夫人?這……這……這……」一連三個這,道盡了滿腹的遺憾跟惋惜。馮淵心頭更氣,然而看薛蟠這全然不加掩飾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冷冷一笑,也不招呼薛蟠,自回到了桌面,將蓮生的手握著,說道:「夫人,有外客來,不如你先進去坐坐。」蓮生正恨不得避開薛蟠,然而心頭又記掛著馮淵,想到前塵,生怕他有事,便用手搭在馮淵的手上,同他進了內,才擔憂地看著他,低聲說道:「你……這不是個好相處的主,你切記不要惹惱了他……」馮淵望著她,點了點頭,說道;「你這般說,我自記得就是了。」蓮生兀自不放心,說道:「他若是有說什麼不像樣的話,你只當耳旁風……要記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雖然不知道薛蟠跟馮淵之間又是什麼造化,但總是替馮淵著想,不管怎樣,不想他白白地送了性命,她又知道這薛蟠是個呆子,不小心惹怒了他,不一定會弄出什麼事來……於是百般叮囑馮淵,馮淵知道蓮生是憂心自己,便答應了,伸手攏著她,將她送入裡去。

那邊薛蟠伸長了脖子張望,那般戀戀不捨,惹得蔣玉菡笑道:「蔣大哥,你這是做什麼,只盯著馮哥哥的夫人瞧著做什麼?」

薛蟠見他如此說,揮揮袖子到了桌子邊上,不說話,先唉聲歎氣,將蔣玉菡的杯子拎起來,喝了個滿盅,才說道:「我素來自詡這金陵城已經玩遍了,沒什麼可看的地方,才急巴巴的想要上京城去……沒想到,唉,真是沒想到啊。」蔣玉菡說道:「薛大哥沒想到什麼?」薛蟠瞪著眼睛,很是惆悵,說道:「我只想能遇到馮兄弟這樣出色的人,已經算是三生有幸,卻沒有想到,他這夫人卻更是人間難得……我只恨我瞎了眼……」蔣玉菡看他暴躁難耐的樣子,開解說道:「這……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蔣大哥何必如此,也許將來嫂夫人會更勝一籌呢?」

薛蟠很無奈,沮喪說道:「但是如馮兄弟的夫人這般的,應該天上地下也只這一個了。」蔣玉菡笑噴,說道:「薛大哥你好不知足,昨日見了馮哥哥,便一心想結識他,今日又見了馮家嫂嫂,又便轉了性了。」心中卻冷笑著想:這天底下的靈秀兒女,難道個個如我不成?無從選擇才屈從而已……豈能都注定了被你折騰的命運?薛蟠曲著腦門,說道:「我昨日回家,好說歹說,才讓家母推遲了上京的日期,如今看來,莫非我要一輩子也不上京了麼?」

蔣玉菡正想問他此事,見他自己主動說起來,一驚問道:「薛大哥,你不會是因為馮哥哥所以才推遲上京的吧?」

薛蟠說道:「不然又是為了什麼?唉,看著吃不著,真是難熬!」蔣玉菡心頭暗驚,卻夾了一筷子肉給他,說道:「蔣大哥先吃這個墊一墊吧!」薛蟠笑道:「琪官你捉弄我!」正這時,馮淵自內堂轉了出來,他送了蓮生進去,又好生地安慰了她一陣,才出來見薛蟠,因有著了蓮生的叮囑,人也消了氣,笑道:「說什麼呢,如此可樂?」

薛蟠轉眼看向他面上,細細瞧了一會兒,說道:「正說到馮兄弟你跟小嫂子兩個,真是天生一對……」馮淵聽他忽然間狗嘴裡吐出了象牙,也微微一樂,說道:「多謝薛大爺,」舉起杯子來說道,「我代內子敬薛大爺一杯。」薛蟠看著他的樣子,也便夠了,當下也笑道:「如此甚好,昨日我沒喝的夠,就被拉了家去,如今倒是可以跟馮兄弟好生喝一回了。」當下一杯飲盡。

蔣玉菡從旁周旋,馮淵也不再計較薛蟠對自己的心懷不軌,只是同他應酬,兩人有心灌醉薛蟠,薛蟠果然很快便喝的爛醉,不省人事,馮淵也不留他,看他呆愣愣趴在桌子上的樣,出門叫了小廝,又通知了薛蟠貼身的小廝,讓喚了一頂轎子,將薛蟠扶著向外,薛蟠兀自扎手紮腳地想抓酒杯,嘴裡含混嚷嚷:「馮兄弟,再喝……」馮淵同蔣玉菡兩個站在旁邊,見薛蟠胡亂捉住了一個小廝的手,放在嘴邊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不由地哈哈大笑。

第十四章

馮淵蔣玉菡兩個,一直看小廝們將呆霸王送上轎子,才回轉來。進了門,蔣玉菡說道:「我本以為這呆霸王昨日回去,今兒就會啟程上京了,不料方才同他的口吻中聽說,他竟然改了日期,卻是為了哥哥你呢!實在竟沒想到。」

馮淵兀自回想方才薛蟠親那小廝手的呆樣子,笑哈哈說道:「他肖想又能如何?我如今是成了親的人,又不是他的貼身小廝,此番忍了他,他若不識做敢對我亂來,管他呆霸王傻霸王,定要給他好看。」

蔣玉菡知道他在說方才薛蟠失態模樣,聞言也是一笑,卻又叮囑說道:「雖然哥哥是有身家的人,哥哥不願,那呆霸王等閒也不敢造次,不過哥哥凡事還要小心也好,另外我有句不中聽的話……」

馮淵問道:「怎麼了?是什麼事,好兄弟你說。」蔣玉菡歎一口氣,說道:「不瞞哥哥說,今日這呆子又看見了嫂夫人,對嫂嫂那個樣貌,可是念念不忘呢。」

馮淵聞言,皺眉說道:「什麼?他竟然敢對英蓮有意?」蔣玉菡點頭,說道:「我聽他話鋒裡,頗覺得遺憾,不過幸虧是哥哥你已經娶了嫂子,這呆霸王雖然急色,但還算頗為仗義,雖然嬌縱荒唐,也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知道些禮數的,應該不至於會做出那種可恥之事。」馮淵想了想,又是憤怒,連連念道:「可恨可恨,我先前未曾察覺,若是察覺,先命人關上門,打他一頓。」

蔣玉菡笑著搖手:「使不得使不得,你若是打的他狠了,薛家是誓不罷休的,反正他遲早晚也是要上京去的,不如哥哥你將這尊瘟神順順當當送走,不傷體面和氣,豈不更好。」馮淵也歎了一聲,說道:「好是好,不過我只怕我忍耐不住,他對我動念頭也就罷了,打主意到英蓮身上,卻是饒他不得!」蔣玉菡說道:「哥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先忍這一時之氣吧。」

馮淵聽蔣玉菡如此說,忽然奇道:「對了……先前你嫂子進內堂時候,也曾這般叮囑過我,說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豈不跟兄弟你方纔所說不謀而合?」蔣玉菡聽了這兩句話,也呆了呆,說道:「嫂子竟如此勸哥哥?」搖頭歎息,「嫂子果然是個有見識的,哥哥你有福了。」

馮淵聽他從心底感慨出的這兩句話,也覺得感動,回轉心思,說道:「我知道了,你兩人都是為了我好,怕我一時衝動,作出了無法收拾的事來……這番深意,我是明白的,日後見了那呆霸王,也讓著些就是了。我情知我先前輕狂,做事從不計較,也不肯花心思,如今娶了親,怎麼還要讓兄弟跟夫人替我操心,實在不該……」他說著,將蔣玉菡雙手握住,說道,「好兄弟,你放心,我日後定會事事謹慎,也絕不會再鬧那些荒唐急性,這也是為了我好,為了你嫂子好。——這話說出來,勢必不反悔。」

蔣玉菡見他霍然開朗,也覺得心頭歡喜,說道:「哥哥你能想開,就不枉費嫂子一片關懷之意了。好生地度過這劫,跟嫂子安穩過日子,給個神仙也是不換的。」馮淵聞言一笑,說道:「兄弟你說的對。」一想之間,忽然覺得後怕,忍不住說:「昨日我娶了你嫂子,真是上天護佑,兄弟你說,若是晚了一日的話,恐怕……真的會有變數,我如今想來,感慨萬千。」

蔣玉菡想了想,也點頭說道:「我也是一直這麼想,這真是上天庇佑,才讓哥哥如此巧的娶了嫂子進門。試想……若是昨日哥哥你不曾娶親,這呆霸王恐怕就常住哥哥這裡了。」說著哈哈而笑。

蔣玉菡擔憂的只是馮淵,卻不曉得,若不是蓮生見機的快,讓馮淵立刻動身娶了人,這才把一樁本該發生的喪事扭轉成了喜事。不然的話,那拐子再賣英蓮給薛蟠,薛家馮家兩家搶人,馮淵一命嗚呼,此刻馮府,肯定愁雲慘霧著呢!

蔣玉菡跟馮淵自然是不知其中險要的。蔣玉菡感歎完了,馮淵笑道:「說什麼呢……我是在說你嫂子。你倒是繞到我身上來了。我只怕我遲了一日,你嫂嫂不能夠進馮府的門,想想又是後怕又是僥倖,——若今生娶不到你嫂嫂,活著也是無用,真不如死了罷了!」這話卻暗合了玄機。

蔣玉菡見他說的如此鄭重絕然,心頭一震,便笑著說道:「誰讓哥哥跟嫂子都是璧人一對兒呢,人見人愛,也難怪那呆霸王眼裡出火,……不過他再流更多口水出來也是沒用的,哥哥跟嫂子天生地長,合該一處,外人只有眼饞的份兒!」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蔣玉菡才告辭離去,自去準備要晚上登台。馮淵看看天色,終於忍不住,自回去探看蓮生。

蓮生在裡間坐著,總覺得心神不寧,想不到自己盡力躲避,竟然還能遇到呆霸王薛蟠,她不知薛蟠來意,在廳內遙遙一眼,卻見他滿面喜色,倒不像是個來找茬的。何況如今她並沒有賣身給他,又嫁給了馮淵。這呆霸王再呆,也不至於會強搶民婦的吧。蓮生卻左右沒想到,這呆霸王先前來,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之意,乃是為了馮淵。

蓮生等的心急,開門喚了個婆子去前廳看看,那婆子回來,只說道:「少爺跟蔣爺正在陪著薛大爺喝酒呢。」蓮生問道:「只是喝酒?他們神色如何?」婆子笑道:「少奶奶放心,只是喝酒,一團和氣的很。」蓮生點了點頭,命那婆子下去,心想:竟然一團和氣……莫非是因為自己嫁給馮淵,引發了古怪的效應轉變?讓馮淵跟薛蟠兩個對頭,反而成了朋友?然而方才見馮淵對待薛蟠之時,神色有異,彷彿也是沒料到他來上門,有些不悅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蓮生想來想去,微微轉念又想:這薛蟠本來該是上京去榮國府的時候了吧,怎麼竟還有閒心在此喝酒?

正在迷茫之時,聽到外面說道:「少爺回來啦?少奶奶可等的心急呢!」接著是馮淵淡淡應了一聲「嗯」,蓮生大喜,一抬頭的功夫,門被推開,馮淵臉上略帶微紅的進來,叫道:「夫人,我回來啦。」

蓮生起身迎接,馮淵一徑入內來,兩人走在一塊,蓮生抬頭看他,見他神色如常,眼波流離,只是雙頰微微帶了紅暈色,不由問道:「喝多了酒?」馮淵笑道:「未曾,只是我喝酒容易上臉,放心,我記得你的話,不敢多喝,也不敢生事。」蓮生見他如此的聽話,微微一笑,說道:「這樣說,彷彿我約束著你似的。」馮淵說道:「夫人的話,句句都是金口玉言,我怎麼能不聽呢?」說著,將蓮生的手給輕輕地攥住,握在了手心。

蓮生見他團團溫柔,心頭一動。然而少不得還要問的:「那位薛大爺,跟你是什麼交情?怎突然上門?」馮淵見她問,也回答說道:「說起來古怪,這個人實在無賴,昨日娶親途中,似被他見了一面,冒冒然地久來上門恭喜……我本是不願意理會他的,然而小蔣跟他素來有交往,勸我說,這人是個呆性,有名的呆霸王,所以少不得虛與委蛇了……昨日小蔣用了計,把他給勸了家去,沒想到今兒又來了。」蓮生心頭大跳,想道:果然昨日會遇到薛蟠的,若是晚了一步,我這一身,可不知要歸到誰手裡去了,不由地面帶焦急後怕之色。

馮淵一見,立刻正緊說道:「夫人你擔心什麼?你別怕,他是個無賴的性情,雖然對我有不軌之心,但我如今有了你,娶了親,也發誓將前事全都改了,怎麼會跟這種無聊的人有所糾纏,只不過是同他隨意敷衍,幸喜他今日也頗為有禮,若是真的同我胡纏,我也自不會對他客氣的。」他怕蓮生多心,便急忙解釋安撫。

蓮生聽了馮淵的話,心底苦笑,想道:這呆霸王竟然對馮淵起了心……真是色中惡鬼!微微擔憂說道:「我竟沒想到會如此,但……畢竟是宗隱患……」馮淵見她蹙了眉,急忙又說:「別擔心,我聽小蔣說,他們一家子是定了日期要上京城投奔親戚的,不知為何竟然耽擱了,但是他再耽擱,難道要耽擱一輩子?也無非是幾天就是了,日後再不見他!」蓮生聽馮淵這麼說,才笑道:「真是如此就好了,只盼著他快些上京去,我也覺得安心。」馮淵伸手環抱了她,說道:「夫人有什麼不安心的,橫豎我在你身邊,那呆霸王奪不走你,也動不了我。……我同你才是天生注定的姻緣,打不開,離不散,千年也是這般恩愛……」蓮生聽他聲音漸漸越發溫柔,人也低下頭來,忍不住羞紅滿面,說道:「做什麼?」馮淵逐漸靠近過來,說道:「你臉紅什麼?給夫君親一個。」蓮生伸手推他胸口,笑著閃避,低聲說道:「自己吃了酒滿臉的紅不說,還來說我?」馮淵看她嬌羞滿面,心頭大動,偏將她抱緊了,說道:「好夫人,只親一個,不打緊的。——不做其他的就是。」

第十五章

蓮生無法,便不再掙扎。馮淵抱定了蓮生,將她的朱唇噙著,細細親了一回,才緩緩放開,這一番親近,他臉上紅暈更盛,低頭看著懷中之人,眼光流轉,喘息微微。蓮生微微抬頭,望著他仍舊一副意猶未盡之態,知道再不提醒,便又要不可收拾了,於是低聲說道:「好了,青天白日的,沒得羞人……」馮淵環著她的腰,得意說道:「都是夫妻了,羞什麼?新婚燕爾,任誰都是如此的。」說著說著,又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幾口。

下午時候,馮淵將昨日賓客前來送的禮物都一一點收了一遍。又將幾個緊要的親戚名單過目,準備擇日去登門拜謝。府內的諸事都在心中過了一遍,才覺得妥當放心。一邊在指揮小廝的功夫,便又想起來,需要給蓮生挑選幾個能幹機靈的丫頭才是,便又喚了管家來。

馮府的魯管家上前,問道:「少爺有何吩咐?」馮淵說道:「我想給少奶奶添兩個勤快機靈的丫頭。」魯管家笑道:「少爺,這件事無鬚髮愁,就交給小的來做好了。」馮淵說道:「嗯……你去挑,要緊的是別面目可憎,選著少奶奶會喜歡的類,也別弄些手腳慢心思蠢笨的,惹少奶奶生氣。」魯管家說道:「小的明白,少爺請放心。」馮淵笑道:「如此勞煩你了。」魯管家說道:「少爺哪裡話,少爺總算成親了,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能為少奶奶挑丫頭,也是巴不得的事,少爺,我先去做啦。」這魯管家先前跟著馮淵父親,最是貼心能幹的,自打馮老爺死後,一直忠心耿耿留在馮府,這幾年來馮淵胡作非為,沒人說的聽他……也多虧了魯管家從中撐著,家業才沒有給敗光。本以為到死也無法見馮淵挺身撐起家業,光宗耀祖了,卻不料想,正當絕望了之時,卻又柳暗花明又一村起來。這魯管家欣慰,暗自在馮老爺牌位前也不知掉了多少淚,這心底自然是萬分感激蓮生的。當下要替蓮生出力,當然是巴不得的。

馮淵見他說的誠懇,便笑著點點頭:「好的,如此你便去吧。」魯管家歡歡喜喜的,自帶了個小廝,出府買丫頭去。

這邊馮淵打發了魯管家去置買丫頭,回頭一想,又想到蓮生嫁過來,身邊也沒有帶什麼衣裳首飾,喜服也還是昨日蔣玉菡給先備下的,怪道今日他覺得有些怪,原來蓮生穿著的還是昨日的喜服,只不過是新婚初日,倒也不覺得怎樣,如今回想過來,不由地暗罵自己糊塗,本來是想讓小廝去請衣鋪掌櫃送些衣裳來,到底不耐煩等,索性親自去一趟,便叫了兩個小廝跟著,匆匆忙忙出門去。

馮淵出了府,翻身上馬,匆匆地望著市面鋪子而去,這馮老爺亡故之後,也留了幾十畝地,一些祖產譬如房屋,鋪子之類的,雖然說鋪面不算太大,倒也還說的過去,因為是祖傳,信譽良好,自也有一幫老顧客幫襯。

馮淵意氣洋洋到了自家衣鋪,翻身下馬,自有小二出來,笑哈哈躬身叫道:「少東家來啦!」這馮淵先前游手好閒,只顧玩樂,千年也不肯來一次的,就算是取銀子用,也是命小廝跑腿。今日卻是日頭從西邊出來。小二將馬牽了去照料,掌櫃的也聞訊,急忙撇下客人趕著出來,笑著拱手:「少東家,昨日大喜啊!」這位掌櫃姓郭,昨日也去過馮府赴宴的。馮淵笑道:「郭掌櫃,好說好說。」掌櫃的迎了馮淵進去,馮淵說明來意,掌櫃曾見過蓮生下轎,極是老辣的眼神,自然記得清楚。當下便立刻命小二,將那合尺碼的上好的衣裳都捧出來,讓馮淵過目挑選。

馮淵想著蓮生心性,為人,便將素色的錦緞衣裳挑了兩件,並裡衣之類的,一應俱全。又選了幾尺名貴的緞子,讓掌櫃的選著做幾件備用。

大概半個時辰終於將要的東西挑選齊全了,掌櫃的親自動手細細的包了起來,才交給馮淵,馮淵便把小廝叫來,囑咐著叫他們帶著先送回家去,給少奶奶過目,若有不滿意就即刻回來說。這邊馮淵不急著走,坐在堂中,同掌櫃又說了一會兒話,不外乎最近的鋪子經營如何之類,掌櫃一一回答了。不一會功夫小廝回來,行了禮說道:「少奶奶說很是滿意,又說若是少爺沒有別的事,就早點回去,別在外面耽擱了。」馮淵哈哈笑了一聲,見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辭,掌櫃又急忙相送出門。

馮淵回了家後,便即刻有僕人來報,說是魯管家買了兩個丫頭回來,等少爺過目。馮淵心頭一喜,便命將人帶上來。小廝自去傳信,不一會功夫,魯管家領了兩個嫩生生的丫頭出來,馮淵在上首坐著微微過目掃了一眼,見兩個丫頭生的也還算齊整,鵝蛋臉微胖的那個叫做銀卓,略瘦削的那個叫做黃玉,銀卓是十三歲,黃玉卻已是十五,都向著馮淵行了禮。

馮淵看了一會,覺得也還順眼,又問了幾句話,兩個丫頭都答了,談吐也過得去,便問魯管家:「給少奶奶過目了沒有?」魯管家說:「不敢先去驚到少奶奶,先帶來讓少爺過目,少爺覺得還可以,再去給少奶奶看。」馮淵笑道:「我看人還過得去……就是銀卓的年紀小了點,怕不懂做事,罷了,先領去給少奶奶瞧瞧,若少奶奶覺得合適,再調教調教,留給少奶奶用,不行的話再換。」魯管家點頭答應,把兩個丫頭喚出來,又命婆子帶了,去給蓮生過目。

且說蓮生在家中,知道新婚過後,馮淵必定有一番好忙的,幸喜馮淵怕她一個人悶,便將府內的好玩的玩意,並賓客送來的稀奇的東西,送給她鑒賞把玩。正在一樣一樣的看,見婆子推門進來,行了個禮說道:「少奶奶,少爺打發小廝回來,帶了新置買的衣裳之物給少奶奶過目。」

蓮生並未想到這一件事,她自己也忽略了自身並未帶衣裳過來,聞言不由地微微歡喜,說道:「拿進來吧。」

婆子這才回身招呼,門口的兩個婆子各自捧著木盤進來,上前站定,微微躬身,先前那婆子解開包袱,供蓮生挑選衣裳。

蓮生看了看馮淵替自己挑選的那些衣物,心頭暗暗感動,感念他竟然這樣細心體貼,那婆子便又說:「小廝們還在外頭等著呢,少爺說了,若是少奶奶不喜歡的,就說一聲,喜歡什麼樣想要的,也說一聲,小廝們回去,再行置辦。」

蓮生說道:「這些已經夠了,我看過了,都很好。」婆子才鞠了躬,又笑道:「少爺這可是喜歡少奶奶呢,先前怎麼也沒見他這樣的。」蓮生掩嘴一笑,說道:「去吧,叫少爺若是沒事,就早些回家來,別在外頭耽擱了。」那婆子自出去傳話不提。

蓮生在屋子內又細細地看了一翻那些衣裳,好歹也將那身喜服給換了下來,重穿了一件桃粉色的長衣。過不多時候,就見先前離開那婆子又回來了,說道:「少爺讓魯管家領了兩個新買的丫頭,來讓少奶奶過目,若是少奶奶覺得中意,就留下,若是少奶奶不喜歡,就改日新買。」

蓮生頗為詫異:「做什麼又另買丫頭呢?」婆子笑道:「少爺也是體貼少奶奶,先前少爺不惜女眷,所以府內連個年輕點的使喚丫頭都沒有,如今少爺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不同的,若是出去見親戚什麼的,當然不能讓我們這些人陪著了。」蓮生是現代人思想,原沒有想到這麼些規矩,當下點了點頭,歎說道:「原來如此……」婆子說道:「我先出去,帶那兩個丫頭過來給少奶奶過目?」蓮生說道:「勞煩了。」

婆子歡天喜地的出去,將銀卓跟黃玉帶了進來,兩個丫頭行了禮,蓮生在上坐著,說道:「你們都多大了,叫什麼?」銀卓說道:「回奶奶的話,我叫銀卓,今年十三歲。」黃玉輕聲說道:「回奶奶的話,我叫黃玉,今年十五。」蓮生聽了,很是感歎,她原先都已經二十多歲是近三十的人了,穿越過來,英蓮也不過十四五歲,正是水嫩蔥靈的年紀,這一聲「奶奶」聽得真是百感交集,便說道:「你們是被少爺買來的?可會做什麼嗎?」

銀卓略帶天真,聞言說道:「我什麼也會做,打水掃地煮飯洗衣,都是會的。」黃玉文靜一點,說道:「我先前也是給人當丫鬟的,那家人敗了,才被人賣出來,尋常伺候的事情,都會做,有什麼需要的,奶奶只管吩咐我做。」蓮生見銀卓天真爛漫,黃玉穩重,點了點頭,說道:「那很好了,就你們兩個吧。」婆子在一邊聽了,就說道:「少奶奶留下她們,我出去告訴魯管家一聲,他還在外面提著心呢。」蓮生點頭,婆子便出去通信。

當晚上,馮淵請蓮生出來,兩人用了餐,在廳內坐著閒聊,說起蔣玉菡來,馮淵便將這兩天蔣玉菡出力之事,跟蓮生都說了。蓮生說道:「果真是多虧了他,只可惜……他這樣的好人,卻那麼不自由,到底不是個長法兒。」馮淵聽了,也皺了皺眉,隨即說道:「我也是這般說,我曾留他在家裡住了,讓他辭了戲班子的事,他卻不願。」蓮生說:「人各有志,畢竟他也是堂堂男兒,雖然同你交好,到底非親非故,他的心中,怕是不願如此……有寄人籬下之感。」馮淵說道:「夫人說的對,我看玉菡也是個有志向的……不過他那人聰明且有手段,性格又好,就算身為戲子,每日周旋,怕也是吃不了什麼虧的。」蓮生說道:「也是……」心底卻想到,這蔣玉菡日後飄飄泊泊,到最後到底也是停了腳立了業的,日後榮國府伺候寶玉的丫頭襲人,不就是被他買了去,當了妻子的麼?所以各人都有一番造化。

說著說著,夜漸深了,馮淵攜著蓮生自回房休息,他們兩個少年夫妻,又是情投意合,少不得又是一夜恩愛纏綿,難以盡述。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9

第十六章

第二日起身,馮淵打點些禮品,準備回送給自家親戚的,此後他是打定主意好好過日子的,那些以前浪蕩紈褲時候丟下的親戚們,凡是昨日來了的,少不得也要撿起來聯絡。正在吩咐小廝將禮物一一歸攏,忽然聽到有人說道:「少爺,門口有衙門的人來,說是知府老爺有請少爺過府一敘。」

馮淵一聽,沉思說道:「咦,他又是為了什麼事?」想了想,回來跟蓮生商議。

蓮生正梳洗完畢,黃玉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很是心靈手巧,蓮生畢竟是個現代人,什麼古代的髮髻一概不會,先前也是隨意應付,幸虧天生麗質,也不覺得怎樣……如今經過黃玉的巧手打扮,更顯得美人如玉,銀卓年紀尚小,還有些不懂事,便在一邊沒口子的誇獎蓮生,說著說著,便說漏了嘴。說道:「我沒來之前,只聽說咱們少爺是有一宗怪毛病的,如今見了,明明好端端的,又有什麼?少奶奶也是這樣的天仙般的人物,性情又溫柔,我才說她們都是在嫉妒,胡言亂語著呢!」

黃玉乖覺,在一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銀卓才曉得,微微膽怯地看了蓮生一眼,蓮生不以為然,只說道:「誰沒有幾件做錯的事情?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說再多也是沒用的,自己過好了日子最緊要。」黃玉笑道:「少奶奶說的是。」銀卓說道:「少奶奶別怪我,我口沒遮攔的。」說著,便自己輕輕地拍自己的嘴,蓮生說道:「我知道,以後留心著就是了,什麼外頭傳的奇怪的話,別忘心裡去,你年紀小,小心聽了那些歪話,長不好了。」

蓮生這是從自己的立場來說,在前生的時候,她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自然是當這些十幾歲的小丫頭如同孩童一般……卻不料想,她說完了之後,兩個丫頭嗤嗤地笑起來,黃玉伸手抿著嘴,想笑又忍著。蓮生還沒有回味過來,疑惑地問道:「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銀卓不敢開口,抿著嘴怕再說錯了話,黃玉柔聲說道:「少奶奶同銀卓也是差不多年紀的……」

蓮生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一時啞然失笑。暗笑自己真是糊塗,倚老賣老竟沒成功。

兩個丫頭見蓮生露出笑容,也跟著低低地笑,這時侯外頭有人進來,說道:「怎麼了,還沒進門,就聽到有人笑?」蓮生起身,見是馮淵進來,便問道:「你今日不是要忙,怎麼回來了?」馮淵說道:「我回來是有事情要同你商議。」蓮生問道:「是什麼事?你說。」馮淵說道:「你猜剛才是誰派小廝來府上了?」蓮生說道:「那麼多的人……我怎麼會猜到是誰?」馮淵看著她,微微眨眨眼,說道:「昨日娶你,滿府都是我這邊的親戚,唯獨是這個人,卻是你這邊的,你該知道了吧?」蓮生一笑,心頭瞭然,便說道:「原來是他……怎麼,是賈雨村……咳,是知府大人派人來了?」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知府大人,我因為他是跟你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疑惑,進來同你商議,他派人來請我過府一敘,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蓮生想了一回,說道:「那拐子的事情,應該好辦,不至於讓你再特特的跑一趟,更何況他跟我有舊,念在你新婚,當然也是不肯來麻煩你的,既然如此……那麼……恐怕還是為了我的事。」馮淵皺眉問道:「這意思是說?」蓮生說道:「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問我爹娘何在,我都不記得了?」馮淵驚道:「莫非知府大人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蓮生說道:「我也不知……我想的或許也不准的,不過,總之他不會有什麼歹意,你放心去就是了,小心應付。」

馮淵說道:「嗯,我也想來告知你一聲,如此,我便去了,若有什麼事情,就讓小廝回來告訴。——你別急也別擔心。」蓮生點點頭,說道:「你去吧,外頭的事情,橫豎都有你擔著,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只等著便是了。」馮淵笑道:「夫人這麼說,我便更要打起十萬分精神來了。」蓮生掩嘴,想了想,又說:「對了,他究竟是個堂堂的知府大人,昨日裡他親自上門來,且帶了禮物,可見他也是個不錯的人,給足了你面子……今日你去,可不能失禮於人,一定要準備點禮物才是,不過這禮物,又不能太過名貴張揚,他究竟是個官員,要避開些嫌疑。」馮淵點頭,歎道:「娘子真是女諸葛,心細如髮,為夫受教了。」說著,深深地衝著蓮生行了個禮。

蓮生笑道:「油嘴滑舌的,快些去吧,知府大人跟前,可別如此,須十分莊重。」馮淵咳嗽一聲,說道:「我這一去,得須給夫人撐起臉面來,自然要做足功夫的。」說著,上前一步,眼睛望著蓮生,不由意動,礙於蓮生身後黃玉跟銀卓都在看著,到底只又咳嗽了一聲,挑眉說道:「夫人,我去了。」蓮生說道:「快快去吧。」含笑目送,馮淵意氣洋洋,出門去了。

到底雨村為何會傳喚馮淵前去?原來雨村昔日同甄士隱交好,後來英蓮被拐子拐走,葫蘆廟起火,士隱家被燒做一團灰燼,無奈何,只好投奔岳丈,士隱的岳丈封肅,是個尤其小氣計較的人,雖然家業富足殷實,看士隱狼狽而來,怕他就此住下,吃住他的,於是很是不樂。將甄士隱隨身所帶變賣田產的銀兩半是哄騙,賺去多半。性子又一發惡劣,士隱失去愛女在先,後又失掉家業,寄居岳丈家中又不得意,最終竟被一個跛腳瘋道人給度化走了,出家去也。留下甄家娘子,仍在封肅家住著,只有兩個昔日的貼身丫鬟伺候,主僕三人日夜勞累,做些針線活計,好讓封肅滿意著些,繞是如此,封肅也時常抱怨。

只不過封肅雖然不悅,到底是無可奈何,難道將親生女兒趕出門去?只好留下她三人勉強度日。後來雨村中了官,恰巧見到了昔日的甄士隱家的丫頭嬌杏,以為甄士隱也在封家,當下派官差去封肅家中尋人,不料得知士隱已經出家去了。後來雨村娶了嬌杏,又送了好些銀兩禮物,分贈給封肅跟甄家娘子,雨村又答應甄家娘子,會派人替她尋找英蓮。

不料這許多年過去,英蓮半點消息都無。今日卻在應天府給雨村碰了個正著,也算是大喜事一件,雨村思來想去,甄士隱雖然已經不在,此事到底需要同甄家娘子說一聲的,便請了馮淵,前去商議此事不提。

且說蓮生留在家中,也暗自思量雨村到底是為何有請馮淵過去。雖然猜不到十足十準確,卻也是差不多的,估計也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之事。蓮生正在思量,寂靜裡,卻聽到外面有人急急跑過去,有人含混說道:「快派人,告訴少爺!」

蓮生隱隱聽了這句,急忙將銀卓喚過來,說道:「我聽得外頭有人急匆匆的,彷彿有急事,不知到底發生何事,你快去探聽一番。」

銀卓答應了,轉身出去探聽消息,不一會兒的功夫回來,說道:「回少奶奶,據說是前面來了個攪事的人,還是少爺昔日認識的……口口聲聲嚷著要見少爺、少奶奶呢。」

蓮生略微吃驚,問道:「是什麼少爺昔日認識的人?」銀卓垂手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樣……只遠遠看了一眼,看似也是個少爺打扮,還有幾個小廝跟著呢,只不過這人性子實在是不好,魯管家好言相勸,他全都不聽,只是叫嚷著要見少爺、少奶奶,賴在堂中不走呢……還說什麼……」

銀卓有所顧忌,眼珠動了動,不再說下去,蓮生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銀卓說道:「少奶奶,這個人說的話很難聽,我還是不說了。」蓮生說道:「你只管說就是了。」銀卓才說道:「那人說,少爺自來是跟他交好的,要長久的……不料卻變了心,他今日一定要見見少奶奶究竟是何方神聖,可有三頭六臂,居然就迷了少爺的心了,恐怕……恐怕不是好人!……還說若是不給見,他今日就不走了,只等少爺回來。」

蓮生聞言皺眉,心頭想:「聽這口風,莫非是馮淵昔日交往的那些個人……如今找上門來?只是馮淵已經立志跟昔日一刀兩斷,且也已經成家,這人還來廝鬧混攪,又有什麼意思?難道他不顧及自己的顏面不成?」心頭略想了想,便把黃玉叫來,說道:「你出去問問魯管家,這鬧事的人,是什麼來頭的?能勸就勸,若真是個說不清的混人,就不要跟他計較,只去找他們家大人,將他領回去吧。若這些不管用,就想法先令他安穩下來,不要大呼小叫,惹人笑話。」英蓮十三四歲的樣,馮淵卻已經十八九歲,所以在蓮生的心底,其實那還是些小孩子,只不過古人都早熟得很,所以她這麼小,也嫁了馮淵……料來先前跟馮淵胡混的那個,年紀也大不了多少去,想必也是跟馮淵相似的出身,或者父母不在,或者父母管不得,或者是任意嬌縱,慣出了他的性子,才由得他胡鬧如此。

第十七章

丫鬟轉身自去跟魯管家傳話,不多時候回來了,回稟說道:「回少奶奶,魯管家說:那人是城郊韋財主家的獨子,只因韋老爺的親戚有在京內當官,有些勢力,這小少爺就有些無法無天,隨行亂來,管家說,他會想法子的。請奶奶放心。」

蓮生聽了這話,稍微安心,想了想還是說道:「銀卓,你出去讓個小廝在前面照看著,有什麼變故,就即刻回來通知。」

打發了丫鬟去說明,蓮生坐了會,只聽到前方的吵嚷聲隱隱地有一兩聲傳過來,不由地皺起了眉,知道魯管家怕是沒有壓住人家,果然,就聽到外面咚咚的腳步聲跑來,銀卓推門進來,神色略有點慌張,說道:「少奶奶,事情不好了,那個小少爺同魯管家說不過幾句,就嚷嚷著讓他退下,他要直接見少奶奶呢!魯管家攔不住,想讓小廝們把他趕出去,不料這樣一來竟然更加的壞事了,那小少爺跟來的小廝們也鬧了起來,現如今快打起來了。」

「真是胡鬧。」蓮生聽了這個不由地動了怒,銀卓又說:「少奶奶,現如今可怎麼辦?那小少爺還一直說,要是少奶奶不出去見他,他就進來了!」

蓮生聽了這個,起身說道:「不用他來,你出去跟魯管家說一聲,別跟他們動粗,都停了手,讓那人稍等一會,我出去見他就罷了。」黃玉從旁勸道:「奶奶跟那些人生什麼氣,只管等著,少爺回來自有定奪。」蓮生搖頭,說道:「少爺如今在衙門,跟知府大人說事情,這麼冒冒然去,讓知府大人知道了,也不像話。你快去看看那派的人去了沒有?如果沒有,就趕緊攔住,有什麼大不了的?」黃玉聽了,急忙抽身出去找人,銀卓也跟著出去吩咐小廝跟魯管家通報,蓮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儀容,才邁步出門,望前廳而去,走了一小會,就聽到前面鴉雀無聲,想必是聽了說蓮生要來見人,那小少爺才停了鬧。

且說那韋小少爺,是個年少不知事情的,正如蓮生所想,因為韋家只這麼一個兒子,未免嬌縱慣了,平常最好的就是走雞鬥狗,盡情玩樂,一年前遇上了馮淵,兩個真是一拍即合,韋小少爺心喜馮淵的人品風流,馮淵對他也是疼愛非常,兩個人假鳳虛凰的廝守之際,未免會說出些情熱的話,這小少爺便聽了心裡去。

前日聽說馮府大辦喜事,小少爺還以為是謠傳而已。不料這傳說的人越來越多,因眾人都沒有見過蓮生的面兒,那些謠言也越發的不靠譜,形形色色,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馮家少爺娶得是一個凶悍的母夜叉,所以才能降服的馮淵服服帖帖,有的人說是個狐狸精,會法術,才將那千年的孤鸞命數改變,只因迷了馮淵的心性才會如此……種種不一,又有幾個不安好心的狐朋狗黨,因為見馮淵忽然改性娶親,新娘子的面容又是沒有見過的,心裡好奇而不忿,知道韋小少爺跟馮淵最好,所以刻意在韋小少爺跟前攛掇挑撥,將那小少爺的火氣挑的旺旺的,最好去馮府大鬧一場,給他們看熱鬧。

果然韋小少爺中了圈套,他聽的動怒,一刻不能忍,本來欲晚上就來,幸虧眾家人勸了才罷休,這小少爺一整晚上沒有睡好,早上便起了個大早,帶人來到馮家,本想要找馮淵出來問說清楚,不料馮淵不在。

這小少爺從小就是被嬌養慣了的,最是吃不得氣,平素裡跟馮淵相處的時候,馮淵又對他百依百順,慣出的他的脾氣比嬌蠻小姐更嬌縱三分,本是興沖沖來尋馮淵說明白的,馮淵不在,他那裡肯吃這個閉門氣?於是非要鬧著見蓮生……只為傳入耳中的那些個話,再加上他也以為馮淵是不可能輕易為誰人動心的,所以才起了疑心,認定了蓮生絕對不是個平常人,也許如眾人所說,真正是個母夜叉亦或者狐狸精怪。

魯管家一力抵擋,這小少爺起初還求著見,後來就冒出怒火起來,馮淵以前同他交往的時候,也常常帶他回家來,魯管家無奈,也只好對他禮貌相待,這小少爺自以為如馮府的「主母」一般了,如今魯管家為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擋住了他的路,他只覺得好似被人「鳩佔鵲巢」了,於是哪裡肯嚥下這口氣?當下發作起來,定要見蓮生。他又仗著先前跟馮淵交好,料到馮淵不會對他怎麼樣,所以只管發作了小性子,盡情鬧騰。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一個小廝跑來,對焦頭爛額的魯管家說道:「少奶奶說讓大家不許鬧,更不許動手,她一會自會出來。」

魯管家一驚,急忙令家丁們退下,韋小少爺也呆了呆,繼而說道:「好啊,大家都停手,只管等著,我也正要看看,那是個何等三頭六臂的人呢。」眾人都鴉雀無聲,等了一會子。才見有人緩緩地從廳外面出現。

一剎那,滿院子的人都無聲無息,那韋小少爺本穩穩地坐著,一抬頭看見了蓮生,頓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望過去。

魯管家滿頭大汗,急忙快步走到蓮生身邊,慚愧行禮,說道:「少奶奶,怎麼使得讓少奶奶出面?」

蓮生淡淡說道:「什麼使得使不得,只不過管家你也有些糊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請少爺?少爺如今跟知府大人商量要事,你如此貿然而去,讓知府大人聽了,又像什麼?——我已經派人將人給追回來了。」

魯管家一怔,汗越發流下,急忙低頭,說道:「少奶奶說的是,是我一時想錯了。」

蓮生這才轉頭,看著發懵的韋小少爺,卻見的確是個清秀的孩子,眉宇之間有些稚氣未脫,應該還不怎麼曉事的樣子,不由地暗地裡歎了一口氣,微微一笑,說道:「你就是韋小少爺麼?聽說你要見我。」

韋小少爺望著面前的女子,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滿心底只想:「什麼母夜叉,什麼狐狸精……果然那些謠言的話,是不能相信的。」聽了蓮生問話,才反應過來,強嘴說道:「是……是,我就是!我要見你!」

蓮生上前去,自顧自在主位上坐了,才又端莊看過去,靜靜說道:「女眷不見外親,本來我是不便出面的,只不過少爺不在家……少不得我放肆無禮這一次,不知小少爺來此,有何見教?」

韋小少爺咬了咬牙,眉毛皺了幾皺,終於說道:「我……我只是想問馮哥哥,為什麼就把我給撇下了,好端端的……先前都說好了,要同我長久的,這又是怎麼回事,無緣無故的娶了親?」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他先前心底本來對那個「新娘子」滿懷怨憤,所以故意想大鬧一場,給蓮生沒臉的。他料定了那女子怕羞不敢見外人,他索性衝進去,徹底的羞辱一場。卻沒想到蓮生竟然能真的出面來見他,且坦坦蕩蕩的,一絲羞手羞腳的做作之態都沒有。

小少爺見了蓮生這份人品氣度,溫文有禮的說話,那凝眸看過來的樣子,十分溫和誠懇,竟一點惱怒之色都無,絲毫也不計較自己的放誕無禮……就好像急急星火遇到和風細雨,心底的火氣忍不住也自動消了大半,怎麼還能造次?有些先前想好的難聽話更是說不出口,滿腹裡只覺得難過,也隱隱地想:怪道馮家哥哥轉了性子,連我也不愛了,卻原來有了這樣一位出眾的夫人。

第十八章

話說韋小少爺找上門來,本欲尋釁滋事,將蓮生狠狠羞辱一頓。卻不料蓮生竟然敢出面同他相見。韋少爺一驚之下,見蓮生年紀雖小,但談吐文雅老道,泰然自若,一點女兒家的忸怩作態都沒有,不由地一怔,心頭生出各種想法來。

而韋少爺問罷之後,底下馮府眾人,聽了這一番上不了檯面的混話,都捏了一把汗,魯管家心底更是暗歎少爺先前實在是太過放浪形骸,不知約束自己,任意結交,導致今日之患,也不知少奶奶是何反應,當下眾人屏氣斂聲,等蓮生開口。

不料蓮生聽韋少爺說這一句,只是點了點頭,面上絲毫的氣惱之色都無,略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夫君先前所做的事,我雖然都不知,不過想來,人皆有年少荒唐的時候,既然他今日肯改了性子娶親,發誓將前塵一概斬斷,我也不便說什麼……古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想韋少爺將來,也會娶親生子,獨當一面,撐起家業的,難道一世都這樣胡混下去?你該知道,事到如今,先前多麼難捨,如今也應該都捨下了,你上門來鬧,為的是你心中不服氣,但是你可想過,你如此胡纏,若是給我夫君知道,恐怕反而會不悅,對你並無好處。」

韋小少爺聽得呆呆的,嘴唇動了動,最後說道:「我的確是不服氣,我先前不知道他……他娶得……總之我想要見他一面,聽他親口說明白了,才死心,否則這麼不明不白的,我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這個簡單。」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雖然你跟我夫君之事,我並不太明白,但是他年長於你,若是有些過錯,也賴在他身上多些,你想見他,只需要靜靜地等在這裡,他今日有事外出,一時三刻便回來,到時候你同他想說多久就說多久,保管你明明白白的。只不過,請小少爺不要肆意胡鬧,在這裡叫嚷不休,有失體統。」

韋小少爺聽蓮生如此通情達理,心頭更是詫異,聽完之後,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也並不是故意要吵鬧,不過這些人攔著我不讓我見……」

「按理說女眷的確是不能見外人的。」蓮生一笑,說道,「只不過我想,小少爺出身富足,也不是沒有教養體統之人,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想出一口氣罷。」

韋小少爺臉上更紅,支吾了一陣,說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厲害,想必馮哥哥就是如此被你降服的吧?」說著,看了蓮生一眼,臉上透出悻悻然的表情來。

蓮生笑道:「韋少爺過獎了,我也不過是個尋常的人,遇到你馮哥哥,算來也只能是緣分,並不是我用了什麼過人的手段。」

韋小少爺說道:「你當真沒有故意迷惑我馮哥哥?」

蓮生說道:「我跟你說,你自然也是不相信的,你可以去問我夫君。另外,我有一句話想奉勸小少爺。」

韋少爺抬頭看向蓮生,問道:「你要說什麼?」

蓮生肅然說道:「昔日的事情,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你畢竟年幼,世事不知,若我夫君同你相交,是他起頭在先,卻是他的不對。小少爺你心中也自知道,這本就不是正統,你大幾歲之後,便可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做堂堂鬚眉該做的事情,難不成一輩子風花雪月,將家業擱置荒廢一旁?賴著祖宗父母的供給,自己毫不作為,如此又能支撐幾時?」

韋小少爺聽著,臉上神色幾度變化。蓮生望了他一眼,又說道:「我並不想要教訓你什麼,只是見你年小……於心不忍,所以隨口說說,你若聽進心底,算我沒有白說,你若不喜歡,就當沒有聽過也就罷了。倘若……你是執意樂於如此,就繼續沉溺玩樂,也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倘若你回了頭,也算是略微彌補了我家夫君先前的過失……好了,我言盡於此,」說完這些,蓮生微微轉頭,看向魯管家,說道,「管家,你好生陪著小少爺,等待少爺回來,不得怠慢了他,須知來者是客。」

魯管家急忙低頭,說道:「小的明白。」眾人鴉雀無聲。蓮生起身,帶著小丫頭出了廳自入內去了。

一直等她離開,那韋小少爺才上前一步,手握的緊緊地,向著蓮生離開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又低下頭,半晌才重重地歎了口氣。

蓮生回去了內房,過了不多時候,有小廝來傳話,銀卓出去聽了,回來對蓮生說道:「少奶奶,外面魯管家讓帶話進來,說是那韋小少爺只在廳內坐了一會,並沒有等少爺回來,就匆匆離開了。」

蓮生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是麼?嗯……知道了。」銀卓好奇,問道:「少奶奶怎地一點兒也不驚訝?那韋小少爺氣沖沖的來,怎麼就這麼輕易走了呀,先前急吼吼的,不是說要等少爺回來的嗎?」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他見了他想見的,聽了他沒有聽過的,恐怕是心中有所得,所以才離開。」銀卓仍舊不明白,問道:「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少奶奶說的是什麼呀?」蓮生笑而不語。

將近中午時候,馮淵才回來,蓮生拿了一本從書房找來的書慢慢地翻看著,聽到外面腳步聲匆忙,也不起身,一直到馮淵進來,叫道:「夫人,我回來了。」蓮生聽他聲音略有些倉皇,才將書緩緩放下,做剛見到他的樣子,起了身,微微笑道:「有勞夫君,一向辛苦了。」

馮淵神色不定,望著蓮生,幾度遲疑,終於說道:「我聽說……先前那韋如嵐來過?」蓮生淡淡地,轉開頭去,問道:「夫君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誰是韋如嵐?我不明白。」馮淵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後,說道:「自然是那個……那個韋家小少爺,他上午可來鬧過?我聽魯管家說,他很是不像話。」蓮生這才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那個韋小少爺,嗯……他是來過。」馮淵邁出一步,走到蓮生跟前,低頭望著她神色,忐忑說道:「夫人,他……他惹的……你是生氣了麼?」

蓮生抬眼看他一眼,見他神色著急,便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好端端的,我為何要生氣?」馮淵說道:「他……他來鬧,是為了昔日……難道你不生氣?我聽說,還逼得你見了他?」蓮生聽了這話,才冷冷一笑,說道:「我若是不想見,又有誰可以逼著我麼?」馮淵伸手,輕輕地握住她雙肩,說道:「夫人這話……是真的生氣,惱了我了?」

蓮生見他急了,便轉開身子,向前走了兩步,背對著馮淵,說道:「你不用著急,也不必擔心,我並不是多心的人,以前的事情,你都說要全部了斷了,難道我還要替你掛在心上不成?今日的事情,是突然發生的,誰也沒個準備,我也是不想那人在外面鬧,讓街坊們笑話,所以才出去見了他,幸好他也聽勸,便不再鬧,自去了。事情便是如此。」

馮淵跟著過來,聲音略帶哀求,說道:「夫人,我知道我過去行為荒唐,所以才惹出今天這一件事來,倒勞得夫人替我解圍……我真是該死,夫人,你要打要罵,只管說出來,只別悶在心底,我知道你惱了,在生我的氣,你只管說我打我就是了,只別這樣不理會我。」

蓮生聽他說的極其懇切,心頭略微一動,眼圈竟有些紅了,回頭輕輕地看了他一眼,卻見馮淵低著頭正望著她,雙眼也帶著懇求神色,蓮生仍舊轉回頭來,略走前了一步,才沉吟說道:「你說這些幹什麼,我難道真的會打你罵你?我如今已經嫁給了你,自然是夫妻一體的,你有什麼事,我當然也要跟你一起擔待著點?你說的對……我的確是惱了的……但是惱歸惱,又能如何,那些事情,都是先前你未曾認識我之前做下的,斤斤計較出來,又有什麼用?你如今已經悔改,我只求日後都能平平安安,不再生出這樣的事來,就安心了。」

原來蓮生將韋小少爺說服了之後,回來靜坐,思來想去,才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自己原先見了紅樓的書,知道這馮淵是個絕對的情種,見了英蓮之後,便把先前那些胡作非為的都斬斷了,卻偏偏又慘遭橫死,她先入為主的憐惜他為「情」而死,又不喜薛蟠其人,所以才當機立斷選擇嫁給他。如今細細想來……她畢竟是個現代人,在現代之時,對同性戀這種事物,也算是見怪不怪,保持中立態度。但是若是談婚論嫁,卻是萬萬不能近這種人的身的,否則苦了的只有自己。又有多少同性戀掩飾自己的行為,騙那些好好的女子結婚,婚後卻瞞著妻子,仍舊出去鬼混……當妻子的被蒙在鼓裡,該多麼可恨?

而馮淵他先前大張旗鼓的好著男風,從不遮掩,待遇上英蓮之後卻又立刻將前塵都斷了,他的性子如此,是個乾脆的主,就如同先前賈雨村所說的那種「縱使將其放在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也在千萬人之上;而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的人,要走就走極端,絕無中立,所以一旦決定了的,是絕對不會回頭的了,是以當初蓮生痛痛快快的嫁給了他。但是蓮生是現代人,又剛經歷了韋小少爺這件事,所以不得不反覆思量,暗暗地仍舊有些擔心……她是打定主意要同馮淵好好過日子的,所以不得不旁敲側擊警戒他一番。

馮淵聽了這個,急忙說道:「夫人,你莫非是疑心我?」他疾步走到蓮生跟前,急急地看著她,蓮生歎了一聲,回身作勢欲走,不料馮淵一把將她拉住,順手一揮袍子,雙膝跪地,驀地便跪倒在了蓮生的跟前,叫道:「夫人!」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9

第十九章

馮淵跟雨村說過了話,喜氣洋洋出了衙門,卻見自家的小廝過了兩個,見了他出來,便上來說道:「爺您可出來了,快點回府看看吧,出事了!」馮淵一驚之下非同小可,急忙問道:「出了何事?」那小廝說道:「先前跟少爺來往的那位韋家少爺鬧上門去了,找不見少爺,便又嚷著要見少奶奶,魯管家本想讓小的來給少爺送信,不料剛出門少奶奶的丫頭傳信過來,說不許打擾少爺跟知府大人的會面,只靜靜地等著……小的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等了少爺回來,也不知家裡現在怎麼樣了。」

馮淵一聽之下,魂飛魄散,急急翻身上了馬,打馬喝道:「駕!」匆匆地就往家裡趕去。誰知道回了府內,見一切平靜如昔,並不像是個有人鬧過的樣子,馮淵驚奇,卻見魯管家上來迎接,說道:「少爺可回來了!」便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又贊蓮生:「那小少爺鬧得不像話,我們本是攔不住了的,多虧少奶奶出面,三兩句話,把那小少爺說的啞口無言,也不敢造次,坐了一會兒,也自回家去了。」

馮淵才不理會韋如嵐,只問:「少奶奶如何?可驚到了麼?惱了麼?」魯管家見他著急,笑說道:「少奶奶面上並不見氣惱之色,小的也不敢猜測,少爺何不進去看看?」

馮淵便直入內堂而來,丫頭黃玉跟銀卓等在外面,見他來到,銀卓抿嘴一笑,低下頭去,馮淵推門進去,只見蓮生靜靜地靠在桌邊上,翻著一本書。只是,她越是這麼沉著冷靜,他就越是心急不安。

如今聽蓮生說出這番話來,細細聽來,全是體貼關懷之意,然而在此之外,卻又有些懷疑他會再出去胡混的心意,馮淵心驚,一剎那情急之下,也顧不上其他,只驀地撩衣跪了下去,叫道:「夫人!」

蓮生見狀一驚,急忙轉過身,彎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點起來,讓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夫人,」馮淵並不起身,仍舊跪在地上,抬頭望著蓮生,說道,「夫人若是懷疑我的話,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先前我懵懂無知,整日裡跟些閒人胡混,一日沒一日的過著,實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遇到夫人,早知如此,我也不會……我活了半世才遇到一個可心如意的人,順順利利的娶了你進門,疼你愛你還來不及,怎麼還會撇下夫人,另去做那些勾當?」他說的悔恨,眼中隱隱帶了淚光,頓了頓,索性又說:「如今既然娶了夫人,便把那埋在我心底的實情也跟夫人說了吧……我先前之所以如此風流無狀,並非天性如此,只是故意妄為。」

蓮生心底暗驚,疑惑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難道有什麼苦衷麼?」

馮淵仍舊跪在地上,低頭說道:「夫人細聽,卻是因為我小的時候,有個道士路過此地,見了我,便說道,此子生相風流不凡,是天上神官投胎來世上歷練的,所以不能動真情,不能跟女子結為夫婦免得惹下了姻緣孽障,乃注定了是個一世孤鸞的命格了。除非要他一輩子不近女色,也就罷了,但凡近了女色,為人動了情,便要出人命,不是應在自己身上,就是連累他人,必定鬧得家破人亡才罷休。」

蓮生聞言一驚,說道:「竟然有這樣咒人的道士?」忽然想到英蓮的出身,當初也是甄士隱抱著她在外,卻遇到一個瘋和尚,說什麼英蓮若是出了家,則平安無事,若是不肯,則注定了連累家室,自己也落不到好的去處,所以這馮淵所說,倒並非空穴來風,不由地暗地沉吟。

「難怪娘子不信,」馮淵流淚說道,「就連爹娘先前是不信的,當初爹娘在的時候,我還小,他們為記掛那道士的亂話,便早早地給我訂下了一門親事,以破那道士預言。不料那日我上門送禮去,不合跟那人家小姐見了一面,還未怎樣……回來之後,就聽說那小姐得了急病,不過幾日就亡故了!我不知為何,……後來聽爹娘瞞著我私下裡說起這回事來,才驀地明白,膽戰心驚……自此父爹娘不死心,還打量著給我說親,不料剛說妥了一門,卻忽然之間父親好端端的病了,從此纏綿病榻,家業落敗,親事也耽擱了,不出一年,父親也亡故了,母親哀傷不已,也隨之而去,好端端的家,便落得如此。自此之後,我心灰意懶,便絕了意,也不再想什麼娶親納妾,而且添了一宗毛病,見了女子就覺得厭惡,看不見便覺得乾淨,那時候也還不懂什麼事,只跟男人廝混胡作,……原本以為一世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那日見了娘子,我心中便有個難以按捺的主意,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怎麼也是要娶了你的,就算是死也是要的!我心底想:若是娶不成了你,就死了也罷了!強似先前……沒想到安安穩穩地娶了夫人過門,夫人又是這樣的人品風貌,——我廝混半世,好不容易修了正果,滿心歡喜惶恐,敬愛夫人還來不及,只想守著夫人好生過日子,怎麼還肯回頭胡為?」

蓮生聽了這一番話,怔怔地如墜夢中,過了片刻,馮淵又歷歷說道:「夫人,你若不信,只管去問魯管家,並幾個年老的家人,當初那道士路過,他們都是知道的……你若還不信,就去問左右年長的鄰居……」

蓮生的心怦怦亂跳,望著馮淵,一時無語,卻不是因為不信,而只是因為有些震驚,這馮淵果真同英蓮是天生的一對,倘若此刻來的不是她而是英蓮,馮淵果真是性命不保的,豈不正應了那道士所言。

話說開了,她歡喜他是真心回改,絕了後患。心頭頓時又鬆了一口氣,看著馮淵,忍不住又憐又愛,聞言便說道:「你要我相信,就先起身。」

馮淵抬頭看著他,蓮生見他眼角兀自帶淚,便從懷中掏出帕子,輕輕地替他擦拭,說道:「你還不起身,莫非要我陪你跪下不成?」

馮淵聞言,才順著她的手勢緩緩地站起來,問道:「夫人你信我了?」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這樣的話,由不得我不信,我如今想起些以前的事,也記得,曾有個道士跟我爹爹說過,要化了我出家去,我爹爹不信,結果果真一把火燒了家業,我又被拐子拐走……也是個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如今想來,你同我,豈不是都一樣的運命?」

馮淵聞言,伸手緊緊地握著蓮生的手,眼中淚光閃爍,說道:「夫人……」

蓮生望著他,笑道:「話說開了,也就放心……只不過你以後切記,不要動輒就行此大禮,」說著嫣然一笑,說道:「今日那韋小少爺來,還說我是用了什麼手段,迷了你的心……又說我厲害,難道我真的那麼厲害?竟令得你跪了地……若那些人知道,還指不定更說我些什麼呢。」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有點憂心……雖然對馮淵已經是百分百的放了心,但是先前他惹下的那些孽賬,還不知道有幾多,一個韋如嵐上門來,其他的呢?

馮淵卻沒有想到蓮生還會顧慮這麼多,聽她如此說,便半攏著她的身子,說道:「他們愛胡說,就讓他們說去……多半是嫉妒我有了娘子,不再同他們胡作非為,所以他們才不忿眼紅的吧,我只要夫人別放在心上,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韋如嵐那邊,我自會找時間同他說清楚,不過我聽說他是自己去的,想必是得了夫人教誨,不會再胡鬧的了。」

蓮生看看他,點點頭,說道:「雖然如此,有機會還是要同他說一番,他是男子,雖然還小,但要緊的是安家立業,就如你現在這般,能將前塵改了的,盡數改了最好,也讓他的爹娘放心。」

馮淵笑道:「夫人好一番菩薩心腸,我自會照做,不敢違抗。」

蓮生才又一笑,說道:「好了……如今你該說說,知府大人喚你去,到底是有什麼事?」馮淵便說道:「說起這個,果然如夫人所說,是關於夫人家的事……原來夫人的親身父親,已經出了家,唯有母親還寄居在封家,前年知府大人去當地上任,也許了岳母說要替她尋找女兒的,所以知府大人見今日你我成親,便打量著要給岳母大人送信去……」

「原來是這樣,那麼你怎麼說?」蓮生點了點頭,問道。馮淵護著她,送她到那椅子邊上坐了,自己卻仍站在她的身邊,低著頭看她,說道:「我想夫人你先前吃了許多苦,今日雖有了我,到底沒個娘家的親戚照應……,若是有岳母大人相伴,卻是更好,所以知府大人所說也正中我意,我索性就跟知府大人說了,信我們照送不誤,但要多派兩個人,帶些銀兩去,最好的是將岳母大人接來府上住,免得她住在封家,也有諸多不便,倘若接了她來,也免除她思念你的苦楚。」

這一番話細細說罷,聽的蓮生連連點頭不已。

第二十章

雖然說那甄家娘子並非是蓮生的母親,但是難得的是馮淵這片心思,肯為了她著想。兩個人將話都說透,心結去了,惺惺相惜之情更勝從前。當夜馮淵擁著蓮生求歡,怎奈蓮生的身體尚小,初經人事,又經過兩夜的折騰,終究不抵他的狂浪,勉強應承了一回,便告求饒,馮淵也知不能勞累了她,便壓下未饜足的心,只緊緊擁著她,兩人鴛鴦交頸,雙雙睡了。

第二日早晨,馮淵指揮小廝將禮物回送各家親戚,又有幾個緊要的,少不得自己走了一趟。將近正午的時候安排妥當,卻見有個陌生的小廝上了門來,管家命傳進來,這人說道:「我們爺請馮爺也金福樓赴宴。」馮淵問道:「你是哪裡的?」小廝說道:「回爺,是薛府的。我們爺讓馮爺務必去,說是蔣玉菡蔣爺也在,大家等著馮爺,一塊喝酒。」

馮淵皺眉,心想:「原來是薛蟠,讓我去做什麼?恐怕沒什麼好意……然而玉菡也在,難不成就撂了他?只是……那呆霸王實在面目可憎。」想到薛蟠對著自己時候那副樣子,到底厭煩,假意說道:「我今日事務繁忙,還是不去了,辜負了你家主人。」說完之後,便又做忙碌之狀,吩咐院內僕人做事,那小廝見狀也無法,只好退了出去。

馮淵忙完了外事,便又讓管家將昔日的賬簿田產之類取出來,要一一檢查翻看,正在忙碌,卻傳門口又來一個人,還是先前薛府薛蟠的隨從。馮淵略有些不耐煩,焦躁說道:「一趟趟的做什麼?真的纏著我了不成?」一怒之下,本欲不見,想了想,終究踱步出去,門外那薛蟠的小廝見了,立刻上前行禮,說道:「給馮爺請安。」馮淵斜睨著他,說道:「怎麼?先前不是說過了麼,我今日事務忙,沒有空去喝酒。」這個小廝比先前那個聰明的多,當下笑微微,伶牙俐齒說道:「我們爺也知道這個道理,只不過馮爺新婚燕爾,自然要放鬆樂上一樂,哪裡就這樣忙起來了……蔣爺也是這個說法,他們兩個等在樓上,只待馮爺過去呢,馮爺若是不去,恐怕酒也喝不成的……先前那個回去稟告,我們爺見他沒請了馮爺過去,只當他辦事不力,發脾氣將他打了一頓,又派了小的來,千叮嚀萬囑咐,要小的請馮爺過去。倘若不成,打得越發厲害,求馮爺憐惜小的,賞臉去一趟吧?」

馮淵聽了這個,笑道:「你倒是會說話,只不過我的確是忙,既然玉菡在那,就讓他們喝著便是了,難道缺了我就不成?你說什麼也是沒用的,快回去吧。」說著便要轉身仍舊回去。

小廝見狀,急忙高聲說道:「馮爺!請馮爺留步。小的還有一句話說。」

馮淵站住腳回頭,問道:「又怎麼了?」

小廝低眉順眼,說道:「好教馮爺得知,我們家少爺的性子,馮爺也是知道的,……他一心想做的事,沒什麼做不成……就算小的回去,吃一頓打,也還會另有人派來的……就算不另派人來,我家少爺發作了,少不得還要親自上門來。其實小的一路跟隨也耳聞,本來我們少爺是打算親自來的……是蔣爺從旁勸著,才勉強選在了金福樓,只命小的們來請……馮爺不如去這一趟,不看在我們少爺的面上,也看在蔣爺的面子上……」

馮淵聽他口口聲聲說道蔣玉菡,心想:「原來如此,這呆霸王果然是想找上門來的,應該是玉菡從旁攔住了……也好歹被他攔住,不然來到家中,豈不又是一番羅唣,若是驚動了夫人,恐怕也是不美的。」他想來想去,覺得此事還要跟蓮生說上一說,便說道:「你暫且等候。」小廝見他鬆動,便答應一聲,躬身等著。

馮淵起身進了內裡,將事情對蓮生講了一遍。蓮生聽了他說,也奇怪說道:「怎麼他還沒有上京麼?」按理說這個時候薛家早就全家上京途中了,難道是因為她,所以這紅樓……產生了什麼變故?一剎那不由地心中微跳。

馮淵說道:「這般說來,是沒有了,只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夫人說我是見,還是不見?」蓮生想了想,說:「若他一個,自然是不能去,不過,不是說蔣玉菡也在那裡麼?你若是想去,就去好了,若是不去,他那個性子,也許真的會尋上門來。」馮淵說道:「夫人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人雖然不懷好意,橫豎他現在對我以禮相待,我今日去,索性將事情同他挑明,他死了那顆心,從此我們就安樂了。」蓮生未免叮囑,說道:「你這番務必要小心謹慎,見機行事,這人不是好惹的。」馮淵一笑,說道:「夫人放心,為夫也不是一點手段都沒有的。」蓮生聽了這話,一怔之下,未免想得歪了,輕輕「哼」了一聲,臉微紅低下頭去,馮淵見狀心頭一動,將她的下巴微微挑起,說道:「夫人想到哪裡去了?」蓮生別過頭去,說道:「你胡說什麼?還不快去?」馮淵將她抱了一抱,說道:「我如今有了夫人,心也放寬了,只覺得滿目亮堂,夫人放心,我將那呆霸王說定了,便立刻回來,相陪夫人。」他溫聲軟語,低低地在蓮生耳畔說話。蓮生聽出他細細言語之中另含意思,已經是滿面紅暈,輕輕地推他一把,說道:「誰要你陪……噯,你快點去吧,小心讓人等的急了,又派人來。」

馮淵這才放開蓮生,到底難捨,低頭在她唇上飛快親了一下,說道:「我最聽夫人的話,這就去了。」說著,深深看了蓮生一眼,後退一步,才轉過身出門去了。

蓮生留在房中,神思怔怔的,心頭一時感慨,這馮淵對自己,當真是愛慕有加,一片真情表露無遺。倘若日後一直平淡如此,恩愛一世,倒也不負此生,只不過……她緩緩地走到窗邊,微微地打開窗戶看向外面,馮淵高挑修長的身影,沿著走廊正匆匆地向外而去,風吹起他的衣擺,飄飄的有一種倜儻風流韻味,蓮生呆呆地凝眸看著,伸手按了按胸口,忽然覺得有點心慌,一時之間想要張口將馮淵喚住,一猶豫之間,馮淵的身影便拐了過去。

且說馮淵出了馮府,叫了小廝跟著,一路打馬向著金福樓而去,不多時候人已經到了,翻身下馬,自有小二將馬牽了去照料,馮淵撩衣進門,掌櫃的一眼看到,笑容滿面說道:「馮少爺您可來了,薛公子跟蔣公子都在樓上等您好久了。」

馮淵點了點頭,邁步向著樓上急急而去,就在馮淵上樓之後,有幾個人影,也探頭探腦地自身後門口走了進來。

馮淵上了樓,在樓頭上略微一站,早被那個望眼欲穿的人一眼看到,立刻招手叫道:「馮兄弟,這邊來!」馮淵聞聲轉頭看過去,果然見裡面的雅間,有人探頭正向著這邊招手,正是那薛蟠無疑。馮淵心頭略一冷笑,邁步走了過去。

薛蟠見馮淵來,彷彿得了從天而降的寶貝,歡喜無限,早站起身來迎接,見馮淵進來,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說道:「好兄弟,你可來了,讓為兄好等。」馮淵將手嗖地抽出,說道;「薛大爺做什麼要請我呢?」一邊看向桌子裡面正站起的蔣玉菡。

兩人視線相對,蔣玉菡苦苦一笑,薛蟠握了個空,笑容略微一怔,眼睛看著馮淵冰雪冷清的臉,卻又不禁心頭一動,急忙說道:「為兄閒來無事,就想找幾個好朋友喝喝酒談天,馮兄弟你新婚無事,索性跟我們出來樂上一樂。」說話間,彼此落了座,馮淵只靠著蔣玉菡坐。薛蟠不以為意,便將凳子向著馮淵那邊挪了挪,兩隻眼睛盯著馮淵,看個不停。馮淵只不看他,對蔣玉菡說道:「昨日唱得可好?」蔣玉菡說道:「並無其他的事。」馮淵點頭說道:「若是無事,怎不去我府上玩耍?」蔣玉菡說道:「最近稍有些忙碌……」說著看向薛蟠,悄無聲息地給馮淵使了個眼神。

馮淵會意,便轉過頭,望著薛蟠說道:「薛大爺既然說吃酒,怎麼卻不動呢?」薛蟠見美人開口,便也笑道:「是是是,我只顧看……卻是忘了……」身後小廝便要動手,薛蟠將他們揮退,索性自己來,替馮淵滿斟了一杯,說道:「好兄弟,滿飲此杯。」馮淵低頭看著杯中酒,雙眉一皺,而後看向薛蟠,說道:「薛大爺盛情美意,我心領了,我有幾句話,想同薛大爺說。」薛蟠是無有不聽的,立刻說道:「好兄弟,是什麼?」眼睛覷著馮淵放在腿上的手,那等白皙纖長,忍不住意動,便要握過去。不料自己的手還未曾碰到馮淵的,馮淵眼疾手快,頓時將他的手腕握住,手上用力一捏,薛蟠「唉」地叫了一聲,皺起眉來說道:「好兄弟,這是做什麼,弄得我好疼。」蔣玉菡在一邊看著,也不言語。馮淵望著薛蟠,冷笑說道:「我只想問薛大爺幾句話,薛大爺你無緣無故動手做什麼?」

第二十一章

薛蟠哀叫了幾句,只覺得馮淵的手緊緊地握著自己手腕,彷彿鐵鉗一般,他又礙於面子,不敢太過高聲,只暗暗叫苦,愁眉苦臉看著馮淵,說道:「好兄弟,我有心同你交好,你怎可對我如此粗魯?快快放開,大家快活吃酒才好。」

馮淵「哼」了一聲,望著薛蟠,正色說道:「你休得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誰是你的好兄弟了?我們不過認識不多久,你這般無事獻殷,非奸即盜!」說著,將薛蟠的手輕輕一提,一雙桃花眼盯著他,又繼續說道,「不錯,我先前做了許許多多荒唐事情,讓你有了那種心思,不足為奇,只不過我現如今已經娶了夫人,有了家室,發誓不再沾染前塵之事,你若是仍舊對我有那種不軌之心,卻是不該!」

薛蟠望著他冷若冰霜的神色,手腕上仍舊劇痛,心底對馮淵又怕又恨又愛,只好說道:「好……馮兄弟,我錯了不成麼?你先放開我,大家慢慢地說,有話好好說……不必動手。」旁邊蔣玉菡見了,正是時候,才趕忙起身打圓場,手輕輕地在兩人手上一搭,溫聲說道:「馮哥哥真是個急脾氣,怎麼忽然就惱了?要知道薛大哥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有名的仗義,先前不明白哥哥的心,有所誤會也就罷了,現如今知道了,怎麼會為難哥哥?話說開了便好,……哥哥還是先將薛大哥放開,大家喝著酒慢慢說話,相交一場,三杯酒過去,仍舊是好兄弟。」馮淵看向薛蟠,薛蟠也說道:「琪官說的很對,大家仍舊是好兄弟。」又半帶期望望著馮淵。

馮淵這才輕輕將手放開,薛蟠伸手撫摸著手腕,心想這個美人實在棘手!他先前黏著馮淵不放,一來是因為愛慕他的人品,二來卻也的確含著那份癡想……只不過這些紈褲子弟,玩弄小官戲子……雖然是平常的,但是對待良家的男子,卻是有所顧忌的……除非是兩廂情願,要論起強迫來的,算是極少。又因為馮淵成了親,所以薛蟠本是不敢造次,只想著多看一眼是一眼罷了……只因為馮淵先前的名頭不大好,所以才惹得薛蟠總是垂涎記掛著。沒想到馮淵竟肯戳破那層窗戶紙,跟他坦坦白白挑明了說。

薛蟠聽了馮淵這番話,又吃了小虧,心底不由地涼涼的,知道美人是無法得手,幸虧蔣玉菡從旁勸說:「馮哥哥你太過性急了,萬一傷到薛大哥又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是玉菡的朋友,傷了誰也不好,讓玉菡怎麼做人?」馮淵見狀,歎一聲,面上微微露出慚愧之色,說道:「玉菡,是我一時太暴躁了,抱歉……」蔣玉菡又看薛蟠,問說:「薛大哥沒事嗎?」薛蟠雖然仍在心疼,聽蔣玉菡這麼問,只好搖頭:「小事,小事。」蔣玉菡便歎了一聲,說道:「薛大哥你也是的……竟這麼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的,馮哥哥雖然不錯,難道玉菡就差了?若薛大哥心底嫌棄玉菡,玉菡以後就少不得要自覺離去了……」他小旦出身,要做那種幽怨纏綿之狀,何等嫻熟,薛蟠看著,頓時看的魂飛天外,急忙伸手握了蔣玉菡的手,輕輕撫摸,安撫說道:「琪官你說哪裡話?我怎麼會嫌你?愛你還來不及。」

馮淵在一邊看得微微冷笑,便抬手吃酒。薛蟠望著蔣玉菡,十分難捨,蔣玉菡又說:「既然如此,那薛大哥就別給玉菡為難,日後……不許再記掛馮家哥哥。」薛蟠回頭看了馮淵一眼,只見一張冰雪冷清的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便咳嗽一聲,回過頭來,望著蔣玉菡人比花嬌的面容,略帶溫柔嬌媚神色,心想:「還是個溫柔點的好,馮淵那般的性情,我若降服不了,反而吃虧。」於是說道:「我對琪官你的話,是無有不聽的。」

蔣玉菡這才一笑,說道:「這件事是馮哥哥急躁了,我要替他賠一杯酒。」馮淵見狀,急忙放下酒杯,說道:「且慢。」便看向薛蟠。

薛蟠被他那一雙煞煞的桃花眼看到,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知他又要如何。馮淵卻望著他,微微地透出笑容來,薛蟠又看的一呆,馮淵起身,親自拿了酒壺,給三人重新將酒添滿了,才舉起自己那杯,衝著薛蟠,說道:「薛大哥,先前小弟一時唐突,驚到了薛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自罰三杯,向薛大哥賠罪。」

薛蟠只以為他的性子孤直又冷,萬沒想到這人變臉變得這麼快,前一刻如冰山一般,後一刻就春風拂面,一時不知所措。馮淵衝他一笑,抬手一揚脖,自覺將那杯酒喝光了,倒出空杯給他看,薛蟠望著他一舉一動,風流嫵媚,忍不住喉頭一動,又嚥口水,馮淵卻笑說:「只盼這番話說開了,薛大哥不計前嫌,就如玉菡所說,大家還是好兄弟,不傷和氣才好。」

薛蟠望著他談吐風雅,又乾脆又爽利,已然呆了,蔣玉菡湊過來,輕聲說道:「薛大哥,馮哥哥向你賠罪呢。」

薛蟠才反應過來,一時心熱,驀地也自凳子上跳起來,說道:「哪裡使得……這個,我本來也有過錯,不能全賴馮兄弟。」馮淵同蔣玉菡交換一個眼神,知道呆霸王已經被降服,馮淵便重又作態,搖頭笑說:「真如玉菡所說,這其中是有誤會的,我先前聽玉菡說,薛大哥是個有名的講義氣的好兄弟,只因未曾見面還不肯相信,如今澄清了誤會,才見薛大哥竟是這樣痛快乾脆的人,且又心胸寬廣,不計前嫌,小弟實在慚愧,只得自罰,望大哥見諒。」

薛蟠聽他言辭婉轉,句句捧著自己,有美人如此讚美,先前的不快早就飛到了爪哇國去,急忙也抓起酒杯,說道:「哪裡哪裡,我陪兄弟一杯。」

馮淵哈哈大笑,將接下來的兩杯全都乾脆飲了。薛蟠陪了一杯。

蔣玉菡才說道:「這樣豈不是很好,大家喝喝酒,其樂融融。將前事都揭過不提。」薛蟠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馮淵也知道薛呆子是惹不起的,所以跟蔣玉菡兩個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唱作俱佳。又同蔣玉菡盡力伺候哄騙下他,薛蟠酒醉情迷,擁著蔣玉菡呵呵長笑,大家先前都是同道中人,只要薛蟠不對馮淵唸唸記掛,自然不乏話題說,如此一來,更覺得情投意合,雖然美人不能上手,以朋友交,這一番也覺得心底歡暢。

正喝的酣暢,忽然外面有人說道:「馮公子府上,有人來傳信。」

馮淵一怔,急忙說道:「薛大哥,玉菡,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兩人皆都點頭。

馮淵出外,見是府內的一個小廝,便問道:「家中可出了事?」那小廝見了馮淵,趕緊說道:「少爺別急,並沒有其他事情,只是少奶奶讓小的來傳信……」說著,上前一步,低低的說了幾句,馮淵聽得連連點頭,面露微笑,說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跟少奶奶說,就說事情已經辦妥了,讓她別牽掛著,我片刻就回去。」

小廝便下樓出門,回去回報蓮生。

馮淵重新進了雅間,薛蟠問道:「好兄弟,發生何事?」馮淵說道:「無事,只不過內子記掛,知道我今日來會好友,便叮囑我不可喝醉,又說薛大哥一片盛情,很應該改日回請薛大哥。」

薛蟠大喜,說道:「好兄弟,你的夫人真是個好的,又懂事,又貌美,天上地下少有,怪不得你為了她……咳咳,我又說錯了,自己掌嘴。」

馮淵卻笑瞇瞇的,全然不惱,也誠懇說道:「我遇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蔣大哥不必如此……小弟也祝願蔣大哥將來覓得如意佳人。」

薛蟠心底一動,哈哈大笑,說道:「承蒙兄弟吉言。」本要說「可惜天下也尋不出第二個馮夫人」,到底忌憚,喉嚨裡咕嚕咕嚕,終於將那句不像話的吞下去。

三個人團團坐著,喝了一會酒,正也差不多,準備結賬離開,馮淵不等薛蟠招呼,自己說道:「這一番就讓小弟來請。」薛蟠有名的大手大腳,哪裡肯?正在推讓。忽然聽到隔壁有人慢慢走進,一邊說道:「說來奇怪,這千年的孤鸞也改了性,居然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一句話讓馮淵,薛蟠,蔣玉菡三人略略怔住,另一人又說:「可不是?昨日我同一夥兄弟,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攛掇的那韋小官人去那馮府大鬧,本要坐看一場好戲的,卻不料那馮淵新娶的娘子著實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韋小官人說的敗了意,舊日相好也不見了,自己就那麼意興闌珊回府去,我們特去問了端詳,韋小官人如今指天誓日的,說日後再不見馮淵,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馮淵一聽這個,登時動了怒,他起初還不知韋如嵐怎麼會跑到自己家中去鬧,現在才知道背後有人攛掇著,不懷好意。馮淵挺身便要出外,蔣玉菡眼疾手快,急忙將他拉住。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5:59

第二十二章

蔣玉菡一把拉住馮淵,外頭那些人似乎進了雅間,落了座,聽周圍無聲,不知是哪個找死的蒙了眼,便又放肆說道:「我看此事蹊蹺的很,一個區區婦道人家,哪裡有這等手段?先是把那個有名的斷袖哄得回心轉意,後又輕而易舉打發了韋小官人,莫非……」幾個人流里流氣,污言穢語連成一片,說的全不是好話。

馮淵恨得眼冒金星,牙齒咬的格格作響,說道:「玉菡,你放手!」蔣玉菡拉著不放,只說:「哥哥別一時衝動。」誰知,拉住了這個,沒管得了那個,卻聽得薛蟠怒道:「他娘的,是誰在哪裡亂嚼舌頭,找死了不成!」說著,將簾子一掀,便衝了出去。

蔣玉菡跟馮淵一見,皆都呆了,那邊雅間中的人還在不知死活,繼續說道:「看韋小官人那番吃癟,彷彿真是個極厲害的主兒,且又生的好……也不知是哪冒出來的,這等手段這樣的人才,真想見識見識……」正是那調戲不正道的腔調。

正在說的火熱,忽然之間門簾被用力一掀,有人闖了進來,罵道:「哪個賊賤人在講我馮兄弟的是非?找死!」雅間的人都愣住,薛蟠氣沖沖進去,也不管怎麼,先伸手抓住旁邊一人,不分青紅皂白就一拳打了過去,嘴裡罵道:「我馮兄弟的夫人,也是你們敢說的?純粹活的不耐煩!」

那人被打的吱呀亂叫,周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試圖將薛蟠攔住,薛蟠拳打腳踢,彷彿瘋虎一般,卻架不住眾人如群狼,薛蟠被架住,未免吃了點委屈,又惱又火,未免惹得那呆性發作,立刻吼道:「小的們在哪裡,還不給我滾進來!」門外薛蟠的小廝僕人們見薛蟠氣呼呼出來,已經在暗暗警覺,如今聽主人召喚,立刻逞起精神,個個衝了進去,剎那之間,彷彿起了一場大混戰。

馮淵跟蔣玉菡兩個吃了一驚,反應過來之後,事情已經一發而不可收拾,蔣玉菡說道:「不好了,哥哥快去勸架。」馮淵也急匆匆出了雅間,出外說道:「薛大哥,請稍安勿躁!」薛蟠已經氣紅了眼睛,哪裡還能聽到這個?薛蟠那些僕人,素常裡跟著他也是不幹好事的,如此混戰場面更是家常便飯,只要薛蟠不開口,他們樂得亂哄哄的鬧事。

馮淵避開拳腳,試圖到薛蟠身邊勸住他,不料一個地痞發覺他進來,以為馮淵是助拳而來,當下也揮起一拳打了過來,馮淵眼中只看著薛蟠,顧著向前走,一時閃避不及,竟然被一拳打中了臉上,頓時那白皙乾淨的臉青了一塊,馮淵低低呼了一聲,伸手掩面,不料這一幕卻正被薛蟠看到,剎那之間更如火上澆油。

馮淵跟蓮生兩個,都是薛蟠心愛的,雖然今日熄了心頭那團火熱,但他愛馮淵為人,自己更是不捨的動粗一下的,先前因為這幫閒人亂嚼蓮生的不是,才惹出這場架來,如今見馮淵吃虧,薛蟠怎肯輕易罷休,大喝一聲:「囚攮的們!敢動我馮兄弟!今日薛大爺跟你不死不休!」分開眾人衝了上去,將那人一腳踢中腰間,薛蟠這一腳用力甚大,頓時將那人踢出了雅間,向外直奔出去,薛蟠兀自不肯罷休,衝出去便要教訓那人,馮淵捂著臉,急忙叫道:「薛大哥,薛大哥,不要同他計較了!」薛蟠怎麼肯聽,定要出這口惡氣,直直地衝過去。

那人正站起身來,薛蟠手一揮,劈里啪啦,向著那人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那人眼冒金星,後退一步,身子撞在欄杆上,薛蟠兀自怒氣不休,罵道:「叫你們亂嚼舌頭!」一腳又踢過去,那人只覺得天旋地轉,踉蹌退了幾步,沒提防身後就是樓梯,一腳踏空,頓時之間整個人向後仰過去,撲稜稜地一陣亂響,夾雜著慘叫,那人從樓梯口一直滾到了樓下,頓時將樓下的眾人也都驚動了。

這時侯馮淵才趕到薛蟠身邊,將他拉住,叫道:「薛大哥!」

薛蟠見問,這才收手轉過頭來,看向馮淵,見他腮上一塊青腫高高鼓起,心痛不已,說道:「好兄弟,你疼不疼?」馮淵哭笑不得,說道:「薛大哥,你快快讓那些人住手。」薛蟠說道:「兄弟勿驚,今日我務必要替你討這口氣。」馮淵說道:「薛大哥,再打下去,恐怕會惹得官差趕來,不好收拾。」薛蟠說道:「來也不必怕他們,又怎地,難道能把我捉拿起來不成?」這時侯蔣玉菡也過來,見馮淵傷了,不由也恨恨地,罵道:「真是一幫不長眼的,活該死,竟傷到了馮哥哥。」馮淵說道:「玉菡你還說,你快也勸勸薛大哥。」蔣玉菡這才說道:「薛大哥,現在已經差不多了,該收手了,不然鬧下去,給老夫人知道恐怕不像話。」蔣玉菡跟他相處甚久,知道薛蟠直愣愣的個性,不怕天不怕地,唯獨是怕自己娘母子的,於是說道:「好了,都停手吧,讓這幫人滾的遠遠的!」

薛蟠手下的惡奴這才停下,那幫閒人被打傷,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還能動,掙扎起身,便要逃走,薛蟠不依,喝道:「站住,過來給我馮兄弟賠禮道歉!」那幫閒人沒法,便忍著氣忍著痛,過來給馮淵行禮道歉——此刻已經恨上馮淵。

馮淵情知不能攔,便由得他們去,這些人道歉完畢,才互相攙扶著,下樓而去,到了樓下,見那先前摔落樓下的人躺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向前一探,還有些鼻息,這些人見薛蟠在樓上虎視眈眈,不敢久留,便急急忙忙找人來抬著,離開酒樓。

經過這番鬧,三人也沒有了再喝酒的心思,馮淵匆匆地便跟兩人散了,回轉家去。家中蓮生正望眼欲穿,只覺得心慌不已,見馮淵好端端回來,一時之間歡喜無限,然而又見他臉色有異,臉頰上帶傷,又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問道:「發生何事?」馮淵先安撫她勿驚,才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統統講了一遍。蓮生聽了,一剎那心驚肉跳,望著馮淵,撫心說道:「我想來想去,卻沒有想到這宗……」馮淵說道:「幸虧沒事,夫人不須擔心,只是虛驚一場而已。」蓮生雙眉微蹙,總覺得不安,想來想去,說道:「幸喜有驚無險,倒要念聲神佛保佑的,只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她心頭又有些發虛,畢竟她是知道馮淵先前命數的,純粹是因為她才撿了條命回來,本來以為就此可以避開薛蟠,沒想到轉來轉去仍舊還是遇上了……這顆心她算是放不下了。

馮淵卻不以為意,只以為事情了了,且薛蟠也已經安穩下,卻是去掉了一大心事。不知道蓮生心底暗暗懷著隱憂。蓮生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安,謹慎想著:「倘若這次過去了沒事,必須想個法子,那薛呆子若是不上京去,大不了勸著馮淵,離開應天府,再者這應天府內他舊日的糾葛太多,索性一起了斷……省得總是提心吊膽,忐忑不安。」

沒想到,蓮生就算是想到了後路,卻萬萬料不到,當晚上就出了事。

是夜馮淵跟蓮生剛剛歇下,就聽到外面吵嚷聲響起,蓮生是個心中有事的人,當即起身,說道:「這是什麼聲響?」馮淵急忙披衣起來,說道:「夫人無須驚慌,我出去看看發生何事。」說著,便打開門出去,正開了門,見到魯管家慌慌張張地來說道:「少爺,大事不好了,衙門派人來,說是少爺打死了人,要拿少爺去見官呢。」

「什麼?」馮淵大驚,一頭霧水。魯管家急急說:「衙差們都在外頭,暫且被勸住了,一會說不定就衝進來了。」

這時侯蓮生也起了身,出外說道:「怎麼,發生何事?」馮淵生怕嚇到了她,急忙說道:「大概有些誤會……」蓮生心怦怦亂跳,馮淵說道:「奇怪,衙門中來了人,說我打死了人。」

蓮生大驚失色,說道:「什麼?」立刻又說,「難道是為了今天的事?可是……打人的明明就是薛蟠。」

馮淵並不驚慌,鎮定說道:「無事,大概是有些誤會在裡頭,何況我昨日才見了知府大人,只要去說了實情,應該就沒事了。」

蓮生想來想去,暫且也沒奈何,只好說道:「只能如此了。讓魯管家帶著幾個小廝跟著探聽,若是無事就趕緊回來,若是有什麼變故,就派他們回來報信。」馮淵點點頭,此刻已經將衣裳盡數穿好,說道:「夫人別怕,我一會就回來了。」

說著,看著蓮生微微一笑。夜色之中,看的蓮生心頭微微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夜裡冷,你多穿一件衣裳。」說著,轉身入內,又拿了一件長衣來,親自抖開替馮淵穿了,馮淵點點頭,將蓮生的手一握,說道:「夫人,我出去了。」蓮生微微答應,馮淵跟著魯管家向外而去,蓮生站在門口,一直目送馮淵離開,一陣風吹過來,週身寒徹。

第二十三章

馮淵跟著幾個衙差,匆匆地向著府衙而去,衙差們早知道馮淵跟知府大人有些關聯,倒也不敢對他如何呼喝無禮。一路趕到了府衙,馮淵進門,抬頭一見,公堂上賈雨村高高在上坐著,官服威嚴,看向下方,在堂下,事先還跪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

馮淵見狀,急忙行了禮,雨村才輕輕一拍驚堂木,說道:「下跪何人?」

馮淵心頭一跳,只得回答說道:「草民馮淵。」

雨村說道:「馮淵,你可知道,方纔那范老六的父親遞了狀子,說你打死了他的兒子范充?」馮淵急忙說道:「回知府大人的話,這件事草民絲毫不知,草民並無打死任何人。」雨村說道:「然而范老六說有人證若干,今日在那金福樓上,都曾親眼見你打死了范充。」馮淵說道:「知府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從未做過如此之事,今日在金福樓上的確曾經有一番爭執,不過草民是個知法之人,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草民連動手也都未曾……更何況,當時並沒有人身死,這個,金福樓之中也是人盡皆知的。」雨村頷首沉吟一會,看向那范老六,說道:「范老六,你可聽到馮淵所說了?」

范老六伏在地上,說道:「回大人,草民聽到。」雨村點點頭,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有人看見馮淵打死人,馮淵卻又說自己並沒有動過手。這可如何是好?」范老六說道:「大人,跟小兒交好的幾個人,都曾看見過馮淵動手,大人若是不信,可傳令他們上堂……請大人不要被馮淵此人花言巧語所迷惑,大人要為小老兒主持公道啊。」雨村躊躇說道:「當時情形你又未曾親眼見過,怎麼就相信那些人的話?焉知他們所說的是真的?」范老六說道:「大人,那幾個都是跟小兒素來交好的,他們眼見小兒橫死,不忍心才挺身而出……小老兒聽說大人跟這馮淵頗有些交情,大人可不能因此而徇私枉法啊!」

雨村跟馮淵聽了這話,同時在心頭一震。先前雨村那麼說,乃是隱隱帶著為馮淵開脫之意,沒想到這范老兒竟然知道雨村跟馮淵之事,並且口沒遮攔說了出來,這不是要挾雨村不可提馮淵開脫麼?當下雨村皺了皺眉,很是不悅,按捺著說道:「范老六,你莫要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本官豈是那樣之人?你若再亂說,本官先罰你個不驚之罪。」范老六垂淚,說道:「大人若是想懲治小老兒,自管懲治,只求大人明察秋毫,公事公辦。否則只要小老兒一口氣在,總是要替小兒申冤的。」

雨村心頭對此人恨得牙癢癢的,卻是沒法,只好說道:「那好,本官就傳令那幾人上堂來,問個清楚。」又看向馮淵,說道:「馮淵,本官傳這幫人上堂,你可願意?」馮淵說道:「草民問心無愧,也正想跟他們當堂對質。」雨村嘉許點了點頭,說道:「傳那幾人上堂!」

不一片刻,先前跟范充廝混的那些個狐朋狗黨便被帶了上來,一個個在堂下跪拜完畢,雨村用大力拍了一拍驚堂,見眾人皆是身子一抖,才厲聲說道:「你們幾人,可正是死者范充的好友?」那幾個人紛紛點頭,回答說道:「回大老爺,正是。」雨村說道:「你們說范充乃是被馮淵打死,攛掇這老兒來告狀,這老兒又說不明白,且非親眼所見,你們如今當著本官的面,便將今日在金福樓發生的事情講一遍來。」

幾個人面面相覷,便果然開始陳述,待他們塵埃落定,雨村又問:「馮淵,你可聽到了?他們說的果然是真?」馮淵皺眉,原來這幾個人,眾口一詞,說的是薛蟠,馮淵動手打人,但是緊要時候卻將薛蟠撂了開去,只說馮淵動手,將那范充打死。而那范充,便是當時被薛蟠一腳踹下樓,後來被眾人抬走的那個。

馮淵先前不知事情究竟如何,還有維護薛蟠跟蔣玉菡的心思。只說自己未曾動手也未曾死人,如今見了真實,這幫子混人又一口咬定是他打死人,馮淵震驚同時,略覺心慌,隱隱地覺得此事不對,恐怕並非誤會那麼簡單,他心頭想道:「這件事雖然薛蟠是替我出頭,但是……事關人命官司,我若是隱瞞下去,恐怕對我不利,夫人在家中還不知急成什麼樣子,唉,不如實話實說罷了。知府是個洞察分明之人,孰真孰假,應該明白。」他心底歎了一聲,便回答說道:「回老爺的話,他們說的有假。」

雨村急忙問道:「那事實如何?」馮淵便說:「當時動手的確有其人,但不是草民,乃是草民的一個朋友薛蟠,草民當時是在勸架,卻一時未曾攔阻及時,那范充雖然落到樓下,但當場沒死,又被人帶走,草民只當沒事。並不曾知道他竟會死了,事實如此,請大人明鑒。」

雨村聽了這個,神色陡然一變。雙眉一皺想了會,問那些閒人說道:「為何馮淵說的跟你們不同?莫非你們好大膽,敢來蒙騙本官?哼,你們還不對本官從實招來,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究竟是誰動手打死人的?倘若有些隱瞞,本官定要大刑伺候。」雨村一陣恐嚇,本想問出這些人的底細來。不料這些閒人竟像是事先約定好了,指天誓日,信誓旦旦,都指認只是馮淵動手打人,半點不提薛蟠,馮淵在旁邊聽著,畢竟難敵他們眾口一詞,雨村聽完,心頭驚疑交加,事情彷彿卡在一個死結之上,雨村十分為難,本想再傳當事人薛蟠前來,但是薛府高門大戶,如今已經夜深,他自然是知曉厲害的……沒奈何,只得宣佈先將馮淵押入大牢,擇日再審。馮淵此刻才急了,大叫「冤枉」,然而又能如何?雨村也是愛莫能助。

裡面有了消息,收了魯管家好處的衙差即刻出來報信,說道:「了不得,你們家少爺被押了。」魯管家聽了這話,頓時彷彿晴天霹靂,立刻嚷道:「大事不好,趕緊回去告知少奶奶!」馮府的小廝腿快,當下風滾草一樣先往家跑去,魯管家眼前發黑,急急讓小廝把馬拉來,手忙腳亂地爬上馬,快馬加鞭地也向家裡趕。

第二十四章

管家驚慌失措,一路飛奔回家報信,幾番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進了府趕緊入內,喚人通報,不一會,卻見蓮生衣著整齊出來,坐定之後,才問道:「到底是怎樣?慢慢說來。」她雙眉微皺,眼中全是肅然之色。

原來自馮淵離開,蓮生心頭始終不安,心想:若說是誤會的話,雨村何等精明的人,怎麼會大夜晚如此興師動眾而來。必然有緣故的。

她便穿著好了,坐等消息,又令銀卓在外頭看著,如有人回來,得知了信便立刻進來通報。果然半個時辰之後,守在外面的銀卓匆匆跑進來,說是魯管家已回,少爺出了事。

事情未發生之前,蓮生的心忐忑不安,惶恐非常,似天要塌下來,但是當一切當真就在眼前,那種先前的畏懼惶恐之心反而蕩然無存。蓮生心知:此刻就算是驚慌失措或者嚎啕大哭都沒有用,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找出最好的方法處理解決。

所以她出來見魯管家之時,臉上一點的畏懼跟擔憂之色都無,反而看著淡淡的,彷彿無事一般。魯管家見蓮生如此,先前那張皇錯亂的心思也才收斂起來,急忙鎮定一會,然後才把事情同蓮生說了。

自始至終,蓮生都是靜靜聽著,唯有緊要時候才出口問上兩句。

此刻已經是深夜,蓮生聽過魯管家所講的,斂眉靜靜思考,周圍的僕人丫頭,一概悄無聲息,也不敢看過來,只等她反應。過了片刻,蓮生開口說道:「這件事情我已經明白,少爺的性子絕非那等會毆人致死的,此中必定有內情。」

管家及眾人也都微微點頭,魯管家說道:「小的也是這麼認為。」

蓮生看看周圍,思量再三,才又說:「如今少爺平白無辜遭人冤枉,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按理說我是新嫁過來,不便就立刻主外事,但是非常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少爺我是勢必要救,但是或許困難重重,此事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少爺救不出……後果大家也是可想而知。」

廳上的人頓時鴉雀無聲。蓮生說道:「如今,我只問大家,若是仍舊肯留下的度過難關的,就留下來,事後依舊是馮家的奴僕,若是不願意留下的,讓管家備送銀兩,送大家平安離開。」

馮府的下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蓮生緩緩地環顧眾人,片刻之後,果然見有幾個人邁步出來,說道:「小人等願去。」蓮生也不攔著,立刻吩咐管家發送銀兩,送那些人離開。如此一周下來,也只剩了八九人而已。

但是這剩下的八九人,卻多是對馮家忠心耿耿的老僕。蓮生點頭,說道:「很好,所謂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關鍵時刻,才知道誰是對馮家忠心耿耿的,倘若這次少爺平安回來,自不會虧待大家。」

眾下人急忙行禮。蓮生這時侯才又說:「既然如此,大家聽我吩咐。第一,魯管家你派個人,悄悄地去找蔣玉菡蔣爺,要他盡快來府內相談,只說有要事就可。」魯管家急忙點頭,說道:「小的明白。」

蓮生說道:「這第二,我要你親自去知府衙門一趟,現在便去,天明了怕是趕不及,你去了知府衙門,便對知府大人口述,說我請大人念在故人之情,暫且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魯管家連連點頭,說了這兩件事,眾人該離去辦事的都離去了,剩下的便又按照蓮生吩咐,該值夜的加強值夜,到門口等人的等人,剩下的幾個,便陪著蓮生只坐在廳內等候消息。

黃玉泡了壺熱茶送上來,蓮生心憂馮淵,指揮眾人忙碌,到底夜寒,涼氣襲人,喝了一杯熱茶之後,才覺得舒服很多。

果然不久,那先去有請蔣玉菡的人先一步回來,說是蔣爺隨後就到。蓮生點頭,心中稍覺得安慰:這蔣玉菡肯答應,那便是事成一半了。先前她還有所擔心,俗話說「大難臨頭各自飛」,蔣玉菡是個戲子,最會察言觀色不過了,倘若他想抽身,也是理所當然的。

片刻蔣玉菡到門,蓮生見他進來才緩緩起身,行了個禮,說道:「家中有事,倉皇間打擾叔叔,請見諒。」

蔣玉菡急忙說道:「嫂子何出此言,到底馮哥哥出了什麼事?」

蓮生望著他,說道:「叔叔可還記得白日在金福樓之事?」

蔣玉菡一震,說道:「那件事情不是了了麼?難道又生波瀾?」蓮生說道:「叔叔猜的正是,如今那幾個閒人糾結死者家屬,狀告我夫君毆人致死。」

蔣玉菡大驚,脫口說道:「真是胡說,當時我也在場,動手打人的明明是薛大哥,馮哥哥只是勸架來著,怎麼竟然如此紅口白牙平白誣賴好人?」

蓮生說道:「夫君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但是這些人既然咬定了夫君,恐怕是有備而來……我心底想,這些人或許是怕薛家勢大,奈何不了他們……所以反而都一口咬我夫君,不過既然他們執意如此,等閒也的確無法將他們如何,連知府大人也無法,現在已經將夫君收押在監。」

蔣玉菡失色,說道:「知府大人這等糊塗?」蓮生歎道:「並非知府大人糊塗,只不過一來那幫人死咬我夫君不放,二來,知府大人恐怕是要避嫌的。」蔣玉菡是個聰明人,當下明白,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唉……這可如何是好。」

蓮生徐徐說道:「此刻最緊要的是冷靜,不可慌張,我夜晚相請叔叔,自己拋頭露面,就是因為夫君身邊心腹之人,便是叔叔,並無他人。」蔣玉菡聽她說的懇切,抬頭看向蓮生,歎口氣微微點頭,說道:「嫂子可有法子?請儘管說。此事玉菡絕對不能坐視不理,請嫂子吩咐就是。」蓮生說道:「我聽說知府大人天明就要去薛府傳薛蟠問話,方纔我已經派人去知府衙門,讓知府大人暫時不要驚動薛家。只不過,不知還能瞞多久而已。」

蔣玉菡不解,問道:「這是何意?如果傳了薛大哥去,他必然會吐露事情的呀。」蓮生說道:「薛大爺或許會吐露事情,但是衙差上門,必然會驚動薛家之人,那薛家的人必然會詢問薛大爺,叔叔想想,他們可會讓薛大爺坦然承認?想必是同那些誣賴夫君的人一樣,巴不得有個替罪羊代他頂罪罷了。」

蔣玉菡聽到這個,到吸一口冷氣,說道:「果然如此,薛大哥是個聽話的,倘若母親出聲阻止,恐怕薛大哥也是有心無力,更何況聽說薛家妹子是個謹慎仔細的性子,端然不會讓薛大哥輕易出頭。」

蓮生說道:「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我請知府大人暫慢一步發籤,另外就請叔叔,明天絕早,就找人悄悄傳信進去,請薛大爺出來議事。只不過,以叔叔對薛大爺的認為,——叔叔覺得,倘若這件事情說破,薛大爺挺身認罪的可能有幾分?」

蔣玉菡聞言,洒然說道:「這個嫂嫂放心,他定是會出頭的。他那個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命官司也不會放在眼裡,若是知道馮哥哥替他受罪,絕坐不住。只要不是家裡的人掣肘,這事十足會成。」

蓮生見蔣玉菡說的這麼肯定,心頭又是一寬,說道:「那這件事還是要叔叔費心,務必要讓那薛大爺替相公開脫罪名。如今知府大人忌憚那幫混人亂咬,所以不敢就放了相公,薛家勢大,若是薛大爺出口,恐怕情形會有所不同,起碼並非現在這般,讓相公就委屈在牢中。……只是不知道,薛大爺真個出頭之後,情形會如何。」

蓮生這般說著,心底卻想到:倘若真的讓薛蟠出頭頂罪,事情會不會如紅樓夢中發生的一樣……雨村放人一馬,薛蟠就此上京?如此一來,倒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但是也不能擔保,其中並無一點變數。

而蔣玉菡聽了蓮生這話,再站不住,便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必須要早做處理,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光,不如我現在就去尋薛大哥。」

蓮生歎一口氣,望著蔣玉菡,說道:「有勞叔叔了。」她心底感動,這行禮過後,抬頭只見,眼睛裡已經微微見了淚。

蔣玉菡一眼看到,心底也是一動,定定地望了蓮生一會,說道:「嫂嫂為哥哥這般勞心,哥哥又是清白無辜的,定然是沒事的,嫂嫂且放寬心,夜寒露重,不如先休息片刻,天明我自會回來傳消息。」

蓮生低眸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叔叔。」蔣玉菡這才告辭,出門去走動了。

蓮生送走了蔣玉菡,怎麼肯歇?只回到裡屋,半躺在斜榻上,手扶著額頭想事情。不一會魯管家也回來了,蓮生急忙傳他上來回話。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0

第二十五章

管家上了廳來,蓮生重新出來,問道:「怎樣?」魯管家說道:「知府大人已經應承了,且說這件事情有些棘手,讓少奶奶且慢憂心,他會盡量想法兒的。」蓮生聞言沉吟,只說道:「好,我知道了。」魯管家便退下去,卻不敢就離開,仍舊在簷下等候。

蓮生皺眉細細思量,因為這件事情發生在夜間,消息傳得並不會那麼快,薛家人定然全不知情。所以蓮生先讓蔣玉菡去疏通薛蟠。

只要薛蟠肯出頭,事情未必沒有轉機。蓮生想了片刻,便又喚道:「傳管家上來。」外面魯管家正在出神,不知道自家少爺這一次究竟是凶是吉,呆呆地還沒有聽到,旁邊的小廝急忙推了一把,說道:「裡面奶奶喚您老人家呢!」魯管家急忙整整衣冠,跑了進去。

魯管家行禮過後,蓮生說道:「管家,你是個老成的,這應天府內,你可認識哪個有名的訟師?」魯管家一怔,而後急忙想了想,說道:「小人雖然不曾跟訟師接觸過,不過倒的確是有個厲害的趙訟師,有名的打官司贏多輸少。」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那你覺得,此刻去請他他是否會肯上門?」魯管家猶豫,說道:「回少奶奶的話,那趙訟師是個有名厲害,接官司之時,要錢狠不說,這脾氣也是很大,這樣夜晚冒冒然的去尋,恐怕是不肯來的。」

蓮生歎了一聲,說道:「我也是這樣擔心,只不過……這件事一定要盡快做,卻是耽誤不得……少不得要試一試了。他既然是個肯狠要錢的,恐怕看在豐厚酬金的份上,肯來一趟也未知。管家,就勞煩你走一趟,銀兩方面,隨他開口,只要他肯來就是。」

魯管家點點頭,說道:「小人遵命。」他也不問蓮生為什麼要請個厲害的訟師,心頭模模糊糊想大概是為了替少爺脫罪,但究竟如何做,卻是一竅不通,便只管奉命行事就是了。這也是忠厚的奴僕之心,為了主人絕對不肯怠慢,忠心不二隻管去做。

蓮生先前將一些有異心的奴僕都打發了,也就是為了要用人之時,如果那些懶惰外心之人留下,非但於事無補,夾雜其中看著熱鬧口沒遮攔的,反而會帶累其他人不做正經事情。所以蓮生一早就將那些閒人辭退了。

魯管家帶了兩個小廝,幾個人任勞任怨,趁夜出府,向著那趙訟師家宅所在方向馬不停蹄奔去。

夜更深,寒氣也越重,今夜注定不眠。蓮生又喝了一杯茶,披了件披風,在榻上略微歪了一會,便起身走了幾步,心底只記掛著馮淵安危。廳堂內燈火通明,裡面丫頭婆子個個打起精神伺候著,外面小廝僕人也抖擻精神守夜,正在踱步的時候,外面有人說道:「管家回來了!」一聲聲紛紛傳了回來。

說話間,魯管家已經自大門入了進來,跪地行了禮,說道:「回少奶奶,趙訟師答應來了。」

「這是真的?」蓮生一喜,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魯管家說道:「那趙訟師被吵醒,本是不耐煩的,是小人哀告,他問了是誰家有事,聽說了是馮府,便不知為何反而痛快答應了。」

「是麼?」蓮生點了點頭,又問:「那這訟師如今人呢?」

魯管家說:「訟師人乘著轎子而來,此刻在半路上,小人怕奶奶等的焦急,就先回來通報,留了小廝陪著訟師。」

蓮生深深地吸一口氣,說道:「很好。」這才又入了內。

果然不多時候,外面有僕人進來報,說是趙訟師到了。蓮生坐入內堂,兩個丫鬟將蓮子垂下,遮擋了蓮生容貌,外面管家請了趙訟師進門。

蓮生隔著簾子,看不到外面是何人,聽到管家相讓,對方已經是落了座,便說道:「來人,夜寒露重,奉茶給趙先生。」

立刻有僕人送茶上來,外面的人寂寞無聲。蓮生便又說:「外子官非在身,妾斗膽命人相請趙先生前來,礙於內外有別,不敢就同先生相見,還請見諒。」

趙訟師才說道:「這是應該的。夫人夜請我來,莫非這件事情已經是耽誤不得了麼?」

蓮生說道:「先生聰明人,外子無端端吃了這場禍患,我雖然是婦道人家,但夫妻同體,一榮共榮,一損俱損,雖然見識淺薄,但總要替我夫君出一點力,素聞先生大名,冒昧相請,還請先生多多包涵。」

趙訟師輕描淡寫,問道:「馮夫人客氣,方才在路上,我已經問了大概,據說是有多人當堂指證馮少爺,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說的?連知府大人都無可奈何。」

蓮生說道:「正是因為大人無可奈何,所以妾身才相請先生前來。」

趙訟師問道:「難道夫人心頭自有計較?」

隔著簾子,蓮生微微點頭,開口說道:「不錯,妾身聽僕人回來說。也默默想過,此事頗有疑點,第一,金福樓內爭端起的時候,明明是薛府的薛大爺動的手,跟我夫君全無干係,我夫君只是勸架,並無動手過。二來,那人當場並沒有立刻就死,是被人抬回家中之後才死去,死因如何,誰也不知,所以這些人一直到了半夜才去報官。且不說我夫君並無動手過,就單看這第二,又怎麼能一口咬定是我夫君動手打死的人?」

趙訟師聽了這話,半晌無言,蓮生停了一會,才問道:「先生意下如何?我聽先生是有名的鐵筆,在應天府又廣有交情,恐怕也知道,馮府前日大婚之時,知府大人也曾到場過,如今我家夫君出了這等事情,那死者的父親,一口咬定知府大人因此關係而偏袒我夫君,是以大人自惜羽毛愛護名聲,才投鼠忌器,不敢對他們如何……不知先生可願意為妾身替我夫君洗刷冤情?」

蓮生說罷了,趙訟師說道:「先前馮家少爺的事跡,我本也聽聞些許,他娶親之事,更是鬧得滿城風雨,我自然也是知曉。今夜之事,若是成親之前的馮公子相求,我是斷然不會來的。」

蓮生聽他這話說的古怪,便耐了性子,說道:「那不知為何,先生又改變主意了呢?」

趙訟師說道:「只因我也同眾人一般心頭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令馮公子一見鍾情,一日之間迫不及待的就想娶了,且聽說那新娶的馮夫人十分厲害,連上門尋釁的馮公子昔日相好也都給說的默默無聲退了,三言兩語之間,便能將人說動至此……天下除了我們這替人做狀的,竟還有如此厲害的人,所以敝人才特意前來。」

蓮生聽這話說的不像樣,略微皺眉,說道:「先生深夜來此,難道只是為了這一點好奇之心麼?」

隔著簾子,那趙訟師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我也已經知道,夫人你果然是馮公子的賢內助,怪道如嵐悶聲而回。」

蓮生微驚,急忙問道:「如嵐……莫非先生跟韋小少爺有親戚相關?」

趙訟師冷笑說道:「正是,韋如嵐的母親,正是我的姐姐。」

「啊……」蓮生低低一呼。聽了這個,心頭一涼,頓時默默無語。

趙訟師卻說道:「夫人既然知道了我跟如嵐的關係,恐怕就會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蓮生一時急怒,心想還有什麼?應該他為了韋如嵐,特意來看馮家的笑話的吧?只是可恨,事先竟不知道會有這宗關係在內……然而盛怒卻是無濟於事,反而會更叫他看了笑話,越發快意。

轉念之間,蓮生苦苦一笑,嘴裡淡淡說道:「如此說來,是我缺乏思量了,實在抱歉,讓趙訟師白跑一趟。」

說罷,便說道:「魯管家,代我送客。」

蓮生微微一歎,心想,就算不請訟師了又如何,不過是一紙訴狀而已,難不成自己不能寫麼?她起身的時候,銀牙微微咬住,暗暗發了狠。

魯管家上前,說道:「趙訟師請。」他先前急了,也沒有細細想過趙訟師跟韋如嵐之間的關係,如今被趙訟師說破,心頭只是叫苦不迭,恨只恨自己缺乏思量,卻是有苦說不出,只好狠狠地瞪了那趙訟師一眼。

卻不料正在蓮生起身之時,卻聽得外面趙訟師說道:「夫人為何這麼急著下逐客令?莫非夫人不想敝人寫那訴狀了麼?」

蓮生腳步一停,略轉過頭來,隔著簾子,問道:「先生此話何意?先生難道不是為了韋……」

蓮生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聽得外面趙訟師哈哈笑道:「夫人你是聰明人不錯,只可惜心轉的太快,想差了我的意思,我先前的確是因為如嵐的事情而記恨馮公子沒錯,所以說若是未成婚之前的馮公子今夜相請,我是斷然不來的,夫人或許以為我是特來幸災樂禍的,其實……我卻是要多謝夫人。」

「這……」蓮生沉吟,十分不解,趙訟師說道:「多虧了夫人當日對如嵐的一番教誨,如今我那外甥改了心性,轉回正途,不再跟著狐朋狗友胡天胡地的貪玩樂,韋家此刻不知多麼歡喜,我怎麼還會記恨往日之事呢?」

蓮生聽了這個大喜,說道:「如此,難道先生答應寫狀?」

趙訟師朗朗說道:「這是當然,否則天寒地凍,我白跑這一趟做什麼?」

第二十六章

趙訟師鬆口,蓮生大喜,便同他商議。兩人隔著簾子說了片刻,蓮生心思細膩,先前趙訟師來之前,便將事情翻來覆去想了數遍,其中的疑點跟不實之處,便一一對趙訟師說了,趙訟師又是此中老手,兩相交談片刻,當下便心頭有數,魯管家將筆墨紙硯奉上,趙訟師即刻執筆,開始斟酌寫狀子,果然不愧是名訟師,半個時辰之後,一紙訴狀便告完成,說道:「請夫人放心,這眼看就要天光,我自會去稍微整理一番,即刻就去衙門送上狀子。」

「那就勞煩先生了。」蓮生點點頭,到底是不放心的,又說道:「另外,先生,能否將狀紙給妾身一觀?」趙訟師說道:「這又何妨?」將狀紙端起,給了管家,管家取了,上前一步,簾子內自有小丫鬟出來接了,才拿了進去。

蓮生低頭看手中的狀紙,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看過了之後才微笑讚歎,果然請他前來是明智之舉,先前一怒之下還想自己執筆,且不說字跡過不去,就是這些官面語言,犀利筆鋒,老辣口吻,都是做訟師長年累月積成的,自己又怎麼會懂得?

蓮生將狀紙上所言,認真看了三遍,見趙訟師果然將先前自己所說的疑點都陳列其中,比如酒樓上的情形,歷歷逼真,控訴之餘,且又反告那死者范充的狐朋狗友乃系窮極誣賴馮淵……種種都寫得一清二楚。

蓮生看罷了,說道:「大筆如椽,古人所言不虛,先生真能人也,我夫君有救了。」小丫鬟拿了狀紙出去,交付給趙訟師。

趙訟師收了,又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來夫人點撥,二來我也不能壞了自家名頭,自要用心。」

第二日,趙訟師果然絕早就去了衙門,雨村升堂之後,趙訟師將狀紙抵上。雨村望著這石破天驚的狀子,心頭驚疑。

他本以為馮淵入獄,蓮生定然慌張不已,一介婦道人家而已,又懂得什麼?大概只哭去了。所以雨村一夜反吊了無限精神想法子……卻沒想到,蓮生一夜未睡,請了這有名的訟師,不慌不忙寫了這犀利的狀子,雨村看罷了趙訟師呈上的狀紙,心底真又驚又喜。

雨村先前將馮淵入獄,是因為事關人命案件,這些證人眾口一詞,那范充的老夫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偏袒,馮淵真是百口莫辯……雨村他先前是吃過這種虧的,所以自要小心行事,如今,馮家請了人上了狀紙,雖然在雨村意料之外,卻正是意外之喜。

趙訟師侃侃而談,說道:「青天大老爺在上,正如小人狀紙上所說,這宗案子疑點重重,且不說馮公子並無動手,就算是那死了的范充,當時在金福樓也是好好地,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傳喚金福樓的眾人來詢問。實在是范充回家之後,也不知是因何而死。這些人信口雌黃,居心惡毒,分明是誣賴馮公子,請大老爺明鑒。」

昨夜晚事出唐突,一時沒有來得及。如今又被趙訟師說起,雨村正巴不得如此,急忙發籤將那些人傳來,連同金福樓的掌櫃跑堂,果然詢問之下,掌櫃的只說人是傷了,但是沒死……又說馮淵並無動手,動手的另有其人。

雨村答應過蓮生,先不去驚動薛府,聽了掌櫃小二的話,便冷哼一聲,將范充的死黨們一頓呵斥詢問,那幫人雖然死咬不放,但是趙訟師是個積年的熟手,一張嘴最厲害不過,在一邊不停的風言風語,同他們辯論,如此說來說去,反而說的如那些人動手謀害了范充一般。

雨村見狀,正中下懷,急忙發籤讓人捉起了那些誣告的人,弄翻了打,水火棍一頓掄下來,頓時公堂之上鬼哭狼嚎。

雨村命人打了一陣,那范充的老父親在一邊哭道:「大老爺怎可如此混淆黑白,分明是大老爺要偏袒那馮淵,所以才命人在這裡胡攪,難道我兒子就如此白白死了不成?」

雨村見狀,咬牙說道:「你且住!休要口口聲聲誣賴本官,本官念你年高,所以不曾懲戒你,再放肆,就治你個不敬公堂之罪!如今人證也都在了,你怎可如此頑固不化,偏聽這幫人所說?」

那老頭低低的哭著,又怕,又不肯罷手,說道:「小老兒的兒子,從來不曾有病,的確是被人抬回家中後不久才死去的,卻不是被人打死的又如何?」那幾個被打過的人見狀也咬著牙說道:「大老爺不可誣陷良民啊。定然是那馮家買通了金福樓的人,所以才改了口風。」

雨村見這幫刁民如此頑固,頓時大怒,又要命人再打,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外面忽然有人來報:「回大老爺,外面有名叫薛蟠跟蔣玉菡的求見,說是馮淵一案的涉案之人,有要情要同大老爺稟告。」

雨村一聽,心頭暗暗驚訝,想道:「世侄女讓我不去驚動薛家,怎地那薛蟠竟然自己來了?」卻不知道是蓮生在背地裡調兵遣將,將一切弄得妥當。

雨村只好傳兩人上堂。薛蟠氣沖沖進了大堂,也不行禮,目光一掃,叫道:「是誰誣賴我馮兄弟?」猛地看了幾個形容猥瑣被打的色變的無賴,頓時罵道:「是你們這幾個賤貨!當真……」瘋虎一樣,便要衝過去打,將那些人嚇得連聲驚叫。

雨村見狀,暗地裡皺了皺眉,剛要發話,卻見薛蟠雖然發怒,卻不曾再發作,原來他身邊那位青年將他拉住,薛蟠同他對視一眼,這才氣憤憤地轉回頭來,對著雨村行了個禮,說道:「草民薛蟠,見過大人。」他身邊之人也說道:「草民蔣玉菡,見過大人。」

雨村這才點頭,說道:「公堂之上不得無禮,薛蟠,蔣玉菡,你兩人可是馮淵一案的涉及者?」

薛蟠說道:「正是。」雨村問道:「那你兩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的說一遍來。」

薛蟠這才開口,將金福樓的事情說了一遍,承認了人是自己動手打的,跟馮淵無關,但同時又死咬說自己並沒有打死人。——這也是蔣玉菡得了蓮生的通知,攛掇的薛蟠。否則照薛蟠的性子,肯定是要一口承認自己打死人的。那樣就不太好辦了。

雨村聽了,說道:「果然如此!」又看向那幾個人,說道:「爾等聽明白了?」

那幾個無賴還要強辯,見薛蟠殺氣騰騰的樣子,又看雨村虎視眈眈,只好息了氣,承認是因為馮淵突然娶親,不再幫襯他們玩樂,所以他們心生怨恨,決定趁著這件事情發生,決定推到馮淵身上,讓他吃些苦頭。

范充的老父還在哭道:「我兒明明是被打死的……大老爺,求大老爺做主啊。不要放過了殺人兇手。」

薛蟠皺眉,還要跳腳,蔣玉菡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薛蟠便不做聲了。蔣玉菡說道:「大人,小人有話說。」

雨村說道:「你說來。」

蔣玉菡便說道:「大人,這幫人明明是跟馮淵有罅隙,為報私慾怨才誣賴他,范充雖然跟薛蟠在酒樓上有所爭執,但當時離開之時,並未曾身亡,小人覺得,是這些人為了報復馮淵,或許……在暗地裡用什麼手段,害了范充也說不定。」

雨村聽了蔣玉菡這話,真是和心意之極。他已經知道薛蟠乃是金陵一霸,招惹不起的,昨晚上輾轉難眠,心頭還想倘若真個解不開這個死結,索性將馮淵替了薛蟠也罷……如今見蔣玉菡這樣講,薛蟠身上的罪責都被抹去了,就如放下他心頭一塊石頭,如此兩全齊美的法子,保全薛蟠也不傷馮淵,怎會不喜?

旁邊那些無賴聽了,頓時魂飛魄散,有人叫道:「琪官,你不能沒了良心!」

蔣玉菡回頭,說道:「你們昧了良心陷害馮哥哥,怎麼卻不說說自己?」

賈雨村喝道:「真是一幫刁民,本官不用大刑,你們是不會招認的!」說著,命衙差上前,板子劈里啪啦又打下來,把幾個人打得皮開肉綻,漸漸地叫喊的聲音都嘶啞了。

范充的老子見狀,也不知信誰是好了,又怕那血肉橫飛的樣子,當下不再咬牙堅持。雨村便趁勢將那些人拉了收監,先治一個「誣告」之罪,擇日再審不提。一方又趕緊將馮淵放了出來。安撫了幾句,馮淵同蔣玉菡、薛蟠見了,只覺恍如隔世,整個人懵懵懂懂,馮淵又看趙訟師在旁,又是一怔。

那趙訟師見大功告成,也不理會馮淵,對著賈雨村行了個禮告辭,才轉過身來,看著馮淵,只說道:「馮公子,日後惜福吧!」冷冷一笑,自出門而去了。

馮淵尚迷惑,不知為何趙訟師也會到場。而這邊薛蟠見馮淵一夜憔悴,一剎心疼,哽咽叫道:「馮兄弟,是為兄讓你受苦了!」伸手握住馮淵手腕低頭垂淚。

馮淵還未曾反應,蔣玉菡上前將他扶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哥哥放心,已經是沒事了。」馮淵轉頭看他,叫道:「琪官,這究竟是……」蔣玉菡看著他,歎說道:「哥哥別急,哥哥先快回家,嫂子定然還在等消息呢,哥哥這一番化險為夷……多虧了嫂嫂。」

馮淵心底又驚又喜,不明所以,薛蟠拉著馮淵的袖子,內疚的難受,不知說什麼好。蔣玉菡見他犯了呆,只好又勸了他一會,只為薛蟠一早就偷偷出門,為避免母親尋找不見反而擔心,只好先回轉去。

當下蔣玉菡才對馮淵說道:「哥哥,這一番若不是嫂子,恐怕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說著,便將蓮生一夜未眠為他謀劃的事情一一說了。馮淵這才知道蓮生的用心,連趙訟師也是蓮生請來相助,只聽得眼中濕潤。

第二十七章

魯管家見馮淵出來,大喜之下先唸了一聲佛,說道:「少爺無事就好,這下奶奶可放心了! 」蔣玉菡見馮淵面色不好,便喚人來備轎子,馮淵說道:「多謝賢弟,不必備轎,我騎馬就可以。」蔣玉菡本想勸,情知馮淵急著回去見蓮生心切,便也不多言語,片刻兩人的馬都齊備了,馮淵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往家裡趕。

且說蓮生在家中等候消息,一夜未眠,只熬得兩隻眼睛通紅,一直到清晨太陽出來,雙眼見了光便即刻酸痛流淚,黃玉急忙用溫水浸了手巾,來替蓮生擦拭。

蓮生回轉堂中,坐立不安,正在等候之中,聽到外面有人叫道:「少爺回來了! 」聲音隱隱地傳來,聽不真切。

蓮生還以為是自己幻覺,卻見小丫頭銀卓在一邊從磕睡裡醒來,說道:「我怎麼聽有人說少爺回來了?」蓮生霍然起身,黃玉扶著她的手,才向外一步,就見有個婆子進來行禮,喜滋滋的說道:「奶奶可安心罷,少爺回府來了!」

說話間,外面的長門邊人影一閃,有人快步走了進來,蓮生抬頭去看,眼睛朦朧之間看不清楚,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修長的人影直奔這邊而來,她向前走幾步到了門口,那人也靠近了,只聽他叫道:「夫人! 」邁步進來,雙手牢牢地握住了蓮生的手。

蓮生一時如在夢中,這才知道是馮淵真個回來了,眼睛一眨,雙淚紛紛落下,也顧不得悲傷,只問道:「官司了了不曾?」馮淵說道:「己經無事了。」蓮生聽了這話,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裡,說道:「你無事,實在太好了。」低下頭,眼淚止不住的刷刷落下。

馮淵張開手臂將蓮生抱住,說道:「讓夫人操心了。」夫妻兩個,抱頭淚落,旁邊的丫環婆子見了,也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門外蔣玉菡跟魯管家趕到,也不進門,只在門口默默看著,魯管家抬袖拭淚,蔣玉菡望著他夫妻相抱,輕歎一聲,心底萬般感觸。

蓮生收斂了情緒,便吩咐人急忙準備洗澡水,讓馮淵沐浴,將一身晦氣洗清。馮淵自去了,蓮生又輕蔣玉菡進門,對他並不避忌,著實的感激了他一番。蔣玉菡只是搖頭,他所作之事,多是蓮生叮囑的,若是無她,自己縱然有心,也未必會辦的如此順利。

蓮生又吩咐下人準備了餐飯,招呼蔣玉菡用,蔣玉菡見她面色蒼白,便勸她回房休息,蓮生知道他心底也並不把自己當外人,乃是誠心關懷,於是便也不同他客套,吩咐魯管家好生招呼之後,便入內休息去了。

蓮生進了房子,剛剛躺下,就聽有人攝手攝腳的進來,蓮生警覺,轉頭一看,卻見是馮淵,眼睛紅紅,頭髮還未干,滴著水。

蓮生說道:「怎麼沒擦乾頭髮就出來了,小心著涼。」說著,急忙起身,想要叫丫頭。卻不妨馮淵過來,一把將她抱住,說道:「夫人!」

蓮生一怔,止了聲,馮淵說道:「我真該死,竟累的夫人如此。」蓮生聽他聲音硬咽,心底感動,說道:「你沒事就好,說這些做什麼,何況我們夫妻本是一體,大難來臨,當然要相互扶持的。」馮淵抱著她,心頭百感交集。

兩人靜了一會,馮淵才鬆開蓮生,彼此凝視了片刻,馮淵低頭,輕輕地親吻她的嘴唇,蓮生身子輕輕抖了抖,馮淵說道:「我好想你。」聲音幽幽,彷彿歎息。蓮生說道:「我…… 我這不在這裡麼?」馮淵歎說:「在牢裡的時候,我誰也不想,只想著你,我若死了,倒是沒什麼…… 只怕撇下了你。」

他將臉貼在她的臉上,聲音就在耳邊。蓮生的身子微微地顫抖,感覺馮淵的手在自己腰間輕輕地摸過,好似有魔力一樣,她的身體驟然發熱。

蓮生輕歎:「嗯…… 你、你累了……」馮淵說道:「我見了你,便絲毫也不累。」說著,手自蓮生的衣襟裡插了進去,輕輕地握住那處柔軟豐盈,微微揉搓,蓮生咬著唇,將呻吟聲封在喉嚨裡,馮淵低頭,看著她臉上飛霞的樣子,更是心痛,又見她咬著唇,便低頭,將她的唇也吻住,輕而易舉地便攻入其中,手上略微用力,蓮生「啊」地便叫出聲來。

馮淵將她推在床上,覆身而上,來不及脫衣,隔著一層褻褲,微微地挑逗揉捏,蓮生難耐,竟暗暗地盼他快些,兩人廝纏中,各自身上都出了汗。

馮淵卻並不就入,自己還衣著整齊,只把蓮生的衣裳解得七零八落,手順著蓮生的褲兒入內,蓮生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馮淵將她的手握住移開,手指在底下挑弄來去。

蓮生不知他為何如此,又是躲避又是盼著,整個人似被他控制一般,高低起落,口裡逸出的呻吟都似不是自己發出的,不知過了多少煎熬時候,馮淵用力一入,蓮生高叫一聲,整個人拋上雲端,又似乘坐著蜻蜓的翅膀,緩緩徐徐的降落下來。

馮淵作罷了這些,才將蓮生的衣褲整頓好了,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道:「睡吧。」蓮生熬了一夜,牽腸掛肚,百般思量,如今總算贏了馮淵安安穩穩回來,本來以為他還會折騰自己一陣,他分明還沒有…… 然而到底是又累,心底又放鬆,迷迷糊糊地說:「那你呢?」耳畔聽馮淵說道:「親親娘子…… 我只要娘子高興……」蓮生瞇起眼睛看了他一會,望著他的樣子,只覺得渾身舒暢無比,逐漸馮淵的樣子模糊起來,終於很快便睡了過去。

等蓮生醒來之時,日影己經西斜。

蓮生一動,那邊的黃玉立刻知曉,當下便過來挽起床帳,又喚銀卓。銀卓年小貪睡,還在隔壁未醒,聽了黃玉叫,才匆匆地跑了出來,兩個人打水鋪床,伺侯蓮生起身。

蓮生方淨了臉,梳好了頭,便聽到外面說道:「夫人醒了?」

說話間,馮淵便走了進來,蓮生回頭看,見他精神己經恢復如昔,見了蓮生,說道:「夫人好睡,我來看了幾度,都不敢打擾。」蓮生想到昨晚,有些羞羞的,問道:「你可也歇過了麼?」馮淵神色如常,笑說道:「己經歇過了,夫人不必擔心,我命人準備了清淡粥菜,夫人怕是餓了,不如先用一些吧。」

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果然蓮生也覺得餓了,便同馮淵一同出外,略微吃了點。才停下。漱口之後,僕人上來,將東西撤了下去,蓮生起身扶著丫環入內堂,馮淵揮了揮手,令丫頭退下,自己扶著蓮生,一邊走一邊說道:「夫人,有件事情,想同夫人商議。」

蓮生聽他說的忐忑,不由掃了他一眼,回身坐定了,便問道:「何事?」馮淵猶豫了一會,終於開口說道:「我想同夫人商議,舉家搬遷,離開應天府。

「啊?」蓮生心頭震驚,不由說道:「舉家搬遷?」心頭剎那間忐忑不安,不知馮淵為何竟然提出這個。

馮淵點頭,說道:「先前玉菡在,同我也說起來,我先前做下的孽障還在,防不勝防,先是靠了娘子打發了韋如嵐,這一次幸虧娘子操勞,才化險為夷,但是我想,日後保不準還會有事發生…… 倒不如尋個一了百了的法子。」原來蔣玉菡同馮淵說起,那些人是成心誣陷他的,如今此事雖然壓下,這些無賴也己經被雨村關押,但日後保不準還會另起風波,只要他們不死,亦或者他們的家人之流,統統也會記恨馮淵,何況還有其他之人。又,雨村此刻還在應天府為官,多多少少,也能照應,倘若一朝離開,又該如何?

馮淵聽蔣玉菡說過這番話,心底又痛惜蓮生這一番為自己所盡的心力,他本是要好好愛護她的,沒想到卻反而帶累她勞心勞力,擔驚受怕,馮淵心中實在慚愧不安之極,所以想要出這個徹徹底底的法子,一勞永逸,永絕後患才好。蔣玉菡聽了,便建議他乾脆離開此地。馮淵細細想想,也覺得心動。

他們兩個,一個是走南闖北的戲子,從小不懂得何為安穩,一個是小覷世俗的不羈之人,一心想要脫離業障,好生尋個安靜地過日子,兩個想來想去,覺得這法子倒也可行,所以越說,主意越定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恰好薛蟠也來探望,蔣玉菡便陪著薛蟠,馮淵便進來跟蓮生商議。

聽了馮淵的話,蓮生一驚之下,心頭想道:這件事卻跟她先前所想的不謀而合,先前她因為韋如嵐的事情,只覺得應該防患於未然,一個韋如嵐之後,還不知另有誰人。更何況經歷了昨晚趙訟師…… 讓蓮生心頭警惕,幸虧韋如嵐得自己勸告才回了頭,倘若這一次韋如嵐仍舊如昔,這趙訟師,是萬萬不會出手相助的,說不定反而會相助對方,從而雪上加霜,讓馮淵身受其害…… 她心底也為此而暗暗苦惱,只擔心日後生活並不平靜,雖然有過離開此地的念頭,到底還沒有成型,且又想馮淵世居此地,恐怕要他離開,也並非容易。卻沒想到如今竟被他主動提出,實在意外之喜,只是,要搬去哪裡?

於是緩緩地點頭,說道:「你有了主意就好,不知你打算去往哪裡呢?」

馮淵說道:「我原先也不知要去往哪裡好,只是上午時候,薛大爺來過,說是薛老夫人己經在催促他上京去。蔣玉菡便將我有意離開應天的事說了,沒想到薛大爺一力主張,讓我們同他一起上京。」

蓮生聽了這個,卻一驚,脫口說道:「此事怎麼使得?萬萬不可。」

馮淵怔了怔,問道:「娘子覺得不妥?」

蓮生望著馮淵,一時疑心重重,不由地斂眉沉思。她先前怕害了馮淵,所以千方百計要避開薛蟠,才急急嫁給了馮淵,沒想到,薛蟠竟然又主動尋上門來,真是避也避不過;她想著自己乃是穿越之人,不想再同以前有所瓜葛,卻又沒料想,雨村竟然得知了消息,登門道賀,又同馮淵商議,要將甄家娘子接來;第三,就是這打死人之事,先前她只慶幸馮淵沒事,卻不曾想道,事情還是出了,只不過被打死的,卻另有其人,馮淵也險些被害。

這幾件事情,一湧而上,讓蓮生忍不住想:是否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定數,有些事情,可劃適當的化解,但無論如何,那劫數仍在,是避不過要有一番波折的。

幸而如今打死人的事己經過了,這便是去掉了心頭的大患。沒想到馮淵又提起要搬遷到京城去。蓮生一想到,上京城的話要同薛蟠同路,就覺得心頭有些森森然。

馮淵見蓮生面露凝重沉思之色,急忙說道:「夫人不必擔憂,夫人若是不喜歡,我們不去京城便是了,尋別的地方也好。」

蓮生看著他,考慮了一會,說道:「據我所知,這薛大爺,好似對你有…… 異常之心。」馮淵聞言,說道:「夫人放心,先前是有,不過在金福樓的時候,我己經同他說破,現如今己經煙俏雲散了,夫人也見了,那薛大爺是個直性子,不慣弄虛作假,所以這個我是知道的,不會沒有分寸。」

蓮生點了點頭。馮淵又說道:「不過,既然夫人不喜歡,我就去回絕了薛大爺就是了,回頭再跟夫人慢慢商議。」說著,馮淵起身向外而去,蓮生見他一腳踏出了門檻,才叫道:「等等,回來。」馮淵腳步一停,回過頭來看蓮生,蓮生說道:「我剛才在想,並非是不願意,你且回來再說。」馮淵這才轉身回來,問道:「夫人想什麼?」

蓮生說道:「我在想,雖然這薛大爺對你甚好,這一次官司也多虧他出面作證,只不過,若是沒有他,也自不會起了這場官司,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所以我心底是想著遠遠離開他的。」馮淵連連點頭,說道:「夫人說的對。」

蓮生又說:「但是這去京城的事…… 倒也不是不可的,你因為今次的這件官司,惹了那些人,倘若他們不死,對你定是恨之入骨的,應天府的確是不能呆了,那京城乃是繁華之地,去那裡,倒也是明智之舉,只不過,有件事情要說明白。」

馮淵說道:「夫人請說。」

蓮生說道:「就算是上了京,我們也不能跟薛大爺交往太密,他終究跟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們自要尋個清靜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你也要正正經經的,別總跟他胡混,你可依我?」馮淵大喜,說道:「這個我是無有不從的,夫人說什麼,我自聽什麼就是了。」

蓮生這才抿嘴一笑,說道:「只不過你要有所準備,萬事開頭難,倘若去了京城,咱們誰也不認識,要安身立命,創家立業都要靠自己,從頭開始,定是要忙碌吃苦的,你先前養尊處優,玩樂慣了的,我怕你到時侯會不適應。」

馮淵雙眉一展,微笑說道:「夫人不用擔心這個,為夫不會說大話,夫人只拭目以待罷了。蓮生見他躊躇滿志,倒也寬慰,說道:「那好,你去告知那薛大爺吧…… 另外,此地的一切產業,也要收抬處理妥當,不要馬虎。」

馮淵點頭,轉身自出去忙碌。

蓮生之所以答應了馮淵上京,是因為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無論如何閃避,有些事情,會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只能見招拆招,而不能完全脫離。如今馮淵提出上京,正應了先前英蓮跟著薛蟠他們一家子上京入紅樓的事跡。就算她此時拒絕了避開,指不定還會另生什麼驚心動魄的波折,總歸是要促成如此的。就如同薛蟠出現,雨村到臨,以及薛蟠打死人的事一樣。

該來的終究會來,所以蓮生才坦然答應。一來應天府的確不能再住,索性換個地方。二來,蓮生,到底對紅樓那一干人,其實也是頗為好奇的。

更何況,現在她身份非同一般,乃是馮家的主母,並非是原先紅樓之中的可憐丫環,可以任人欺凌。如果能夠在京城之中安穩立足,過過日子,順便再看看紅樓的戲碼,接觸接觸那幾個傳說中風流的人物,也是不錯,所以才答應了馮淵。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0

第二十八章

馮淵自去外面,告知了薛蟠跟蔣玉菡。那呆霸王聽了,歡喜的什麼似的。他本是個愛熱鬧的人,當下便興沖沖回家也去準備。且說薛蟠回到家中,入內見了薛夫人,行了禮,又見妹子也在,便將馮淵會跟他們上京之事說了一遍,他不提馮淵跟他有什麼過節,只說是一個至交好友。

薛夫人跟薛寶釵兩人皆是女眷,外面那些紛紛古怪的傳言自不會知道,而薛夫人聽罷,只略問了兩句,也不以為意。薛寶釵是個謹慎的,便又多問了幾句,比如那馮淵的品性之類…… 薛蟠抖擻精神,將馮淵跟蓮生沒口子的誇了一番,簡直說的天上有地下無,寶釵知道自家哥哥的呆性,只以為他是故意誇大,然而心底卻是暗暗好奇。

與此同時,馮府卻忙成一團,家丁大小,正在忙著收拾行李,馮淵又將幾個鋪子的處理安排了一遍,能賣掉的就賣掉,帶了銀票在身,也留了幾個好的,吩咐人好生的看管照料,以防日後所用。馮淵又跑了一趟知府衙門,將自己要搬去京城的事情同雨村說了一遍,雨村聽了,也覺得此事可行,便又說了好些勸慰的話。

一日後,去接甄家娘子的人也回來了,甄家娘子下了轎,見了蓮生,母女相逢,彷彿隔世,甄家娘子抱著蓮生,不由大哭。

蓮生見甄家娘子面容憔悴,見了蓮生便緊緊地將自己抱住,一腔真情難以掩飾。她知道這老婦人在封家吃了諸多委屈,到底英蓮是她的女兒,以後也是要替英蓮好好照料她的,而且日後多個人疼,倒也是大好事一件。

兩日內,薛家打點著要動身,這邊馮家也同行。蔣玉菡來道了別,說是不日就也會去京城,大家自約好了在京城相會便是了。

於是一行人上了路,車走馬行,遙遙地走了一日,當晚上便宿在客餞之中,薛寶釵自去陪薛夫人,這邊蓮生陪著甄家娘子也入內,早先薛蟠就命人清了場子,專讓女眷先行入內,那邊薛寶釵跟薛夫人剛進門,便望見馬車裡蓮生陪著甄家娘子走了出來,薛寶釵遙遙地向那邊一望,一怔之下,頓時滿心讚歎:原來自家哥哥這一次並沒有說謊。

且不說薛寶釵看蓮生看的發呆,那邊蓮生正也向這邊一看,但見那個美人,鵝蛋臉,肌膚如凝脂,雙眸似秋水,身段婀娜,舉止嫻靜,果然是個極美的胚子,不由地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家入了內,在廂房內住下,雙方女眷們不免也見了面,薛夫人就跟甄夫人說話,薛寶釵只跟蓮生在一塊,兩人對視了片刻,薛寶釵才說道:「我看嫂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小,不知幾歲了?」蓮生說道:「十四歲,姑娘呢?」

薛寶釵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可巧,我也是十四歲。」蓮生也微笑說道:「果然是巧,也是我跟姑娘的緣分。」

薛寶釵說道:「說起這緣分,果然是有的,我還以為這一路上京,只我陪著母親,孤零零的,卻沒有想到竟能跟嫂子一起,以後怕是不會寂寞了。」蓮生說道:「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兩個人又說了些素日的愛好之類交流,薛寶釵見蓮生談吐不凡,頗有大家從容之氣,心底越發喜歡,蓮生也頗為欣賞薛寶釵的氣質,只不過她到底知道寶釵是個多心的,便處處也留心,生怕行差踏錯而己。末了大家用了餐,便各自安寢。因為甄夫人剛到,所以蓮生便陪著她睡了一晚上,馮淵自在隔壁睡了。

第二日剛要上路的時候,薛寶釵派了個丫環前來,說道:「薛夫人跟姑娘說,路上無聊,請甄夫人跟夫人過去,大家在一車裡,也方便說話。」蓮生便跟甄夫人對視一眼,也便答應了,於是一起去了薛家的馬車上,踏了小板凳上了車,一路上大家閒聊,果然時間也打發的快。

如此行了幾日,薛寶釵己經跟蓮生頗為熟悉,又從薛蟠處聽說了蓮生小時候的崎嶇經歷,見她如今如此從容,心底對蓮生又是敬佩又是憐惜。

馬車上走了幾日,便又換了水路,行了一陣,終於登了岸。只可惜蓮生是個怕水的,這幾日在船上顛簸,弄得胸口翻騰,飯食不進,人也憔悴了不少,到底病了一場。

終於熬到了上岸,即刻有轎子等候,蓮生被人扶著,昏昏沉沉上了轎子,轎子一起,兀自覺得人在舟中,飄飄蕩蕩,一時無比難受。

等到蓮生醒來之時,發現人在床上,眼前兩個丫環正在等著,見蓮生醒了,銀卓急忙去報信,黃玉便過來攙扶著蓮生起來,說道:「奶奶終於醒了。」

蓮生有氣無力,問道:「到了哪裡了?」

黃玉說道:「奶奶放心,如今是不坐船了,己經到了京城安頓下來。」

蓮生放了心,又問道:「這是哪裡?」

黃玉說道:「回奶奶的話,少爺一早在外面找房子住,這還是在客伐裡呢。」

蓮生點了點頭,這時侯銀卓回來,聽了黃玉的話,說道:「少爺也真是奇怪,那榮國府的人明明讓咱們跟薛家住在那個大院子裡頭,少爺卻不許,那薛大爺讓少爺住在他們閒置的房子裡頭,少爺也不願,非要自己找個可心的房子,寧可先住在客伐裡頭,你說少爺這是不是糊塗了?白給的房子都不住?」

蓮生聽得一怔,問道:「少爺在找房子麼?」

黃玉點了點頭,說道:「回少奶奶,今日少爺早早回來了,似找到了合適的……少奶奶別擔心。」又看向銀卓,說道:「偏你這丫頭多話,能不能住願不願住,還不是少爺拿主意,要你多嘴?」銀卓自知多話,扭身跑出去了。

果然不一會,馮淵便進來,黃玉見他靠前,便扶著蓮生,馮淵伸手抱住蓮生肩膀,黃玉便退了後去,說道:「我去催催那藥,給少奶奶端來喝。」

回身也出去了。

馮淵抱著蓮生,這才問道:「好些了麼?」

蓮生抬頭看他,說道:「沒事了…… 唉,我怎麼就病了。」

馮淵安慰說道:「你又不是神仙,怎麼就不能病了,如今快好了,就不用再多想了。」蓮生問道:「聽說你在外頭找房子?」

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我看中了兩處房子,正準備等你好了些之後,親自過去看看,喜歡哪個,咱們就買哪個。」

蓮生聽了,心頭歡喜,說道:「你拿主意也就是了,怎麼還要讓我看?」

馮淵說道:「自然是夫人中意的,才能買。我看是做不得數的。」

蓮生微微一笑,看著馮淵,說道:「我聽說你沒有答應住在榮國府,又沒住在薛大爺那裡?為什麼呢?」

馮淵同她對視,說道:「先前來京之前,夫人對我說過,讓我上了京之後,不可跟薛大爺他們混在一起,必須要靠自己才是,我記著夫人的話,才如此。倘若住在榮國府,咱們跟他們非親非故的,住裡面做什麼…… 也無非是人家客套罷了,並非真心要咱們去住,至於薛大爺,倒是真心要借他們空閒的宅子給咱們,我說不要,他都跟我翻臉了。饒是如此,我還是沒要,只怕答應了他,他高興了,反而會讓夫人不高興。」

蓮生見他如此聽話上道,笑意更濃,說道:「你也是傻了,為何白給的宅子,怎麼不住?」馮淵說道:「若是住了他的,又要跟他扯不清了,索性自己找,又安心,又乾淨。夫人覺得我這麼做怎樣?」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做的很好。」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這時侯黃玉送藥上來,馮淵自己端了,親自喂蓮生喝下。才說道:「你放心安穩,過兩天大好了,我陪你去看房子。」

蓮生病著的這兩天,薛家派人送了不少東西前來,大部分都是薛寶釵命人送過來的補品,說明了給蓮生補身體的。馮淵便也收下,打量著改天回送東西。

不出兩日,蓮生果然大好了。馮淵便張羅了轎子,陪蓮生去看房子,馮淵看中的這兩處房產,東邊一處是有閣樓花園,假山亭台的大宅子,據說是某個官員曾經住過的,如今告老還鄉便變賣了,地方大而氣派,又寬敞,只是有些蕭瑟。另一處處在南門邊,相比較而言顯得小了許多,但難得的是雅致,青瓦白牆,乾乾淨淨,小樓迭起,景物也好,每一處看過去,如畫中一般,蓮生兩處都看了,便說道:「你覺得哪一處好?」

馮淵說道:「我覺得各有各的好處,這大宅子,卻似我們在應天府的舊屋。不過我心想夫人可能更喜歡南邊的這個。」蓮生微笑,說道:「為何?」馮淵搖頭:「只是覺得而己,所以拿不準,才讓夫人來看。」

蓮生說道:「我的確也覺得這個好。」

馮淵大喜,說道:「果然我跟夫人心有靈犀。」蓮生說道:「咱們帶的僕人也不多,這南邊的房子除了幾棟樓,兩個別院,也有十數間空餘房子,正好能用,再大的地方,看著氣派,卻也用不到,而且我們剛剛來到,需要白手起家,不宜太過張揚,這個就很好。」

馮淵點頭,說道:「如此我就去跟人家說,訂房契買下了。」蓮生說道:「好的,去吧,需要仔細些。」

馮淵便自去買房,不一會弄好了所有,兩人重新回到了客伐,卻見有個人等在那裡,見兩人回來,便起身說道:「小人見過馮少爺,少奶奶。」

第二十九章

蓮生見狀,自跟丫頭回房,找甄夫人說話去了。留下馮淵,打量著那人說道:「免禮,你是哪裡的?」那人說道:「小人是薛大爺派來的,請少爺過去喝酒。」馮淵一聽,說道:「原來是這樣,你回去跟薛大爺說,我最近正忙著,改日空閒了,便請他喝酒。」

那人只好答應一聲,轉身自去了。馮淵上樓同蓮生說,蓮生也沒說什麼。馮淵便命下人打點行李收拾好了,準備搬到新家裡去。

忙了半個時辰,終於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丫環扶著蓮生上了馬車,重新向著南門口的新宅子而去,下了車之後,蓮生抬頭看著面前的宅子,青瓦白牆,雅致乾淨,右手邊的牆角,還有幾株花樹,高過牆頭,隱隱看過去,裡面樓台林立,正是居家過日子的好所在,心頭歡喜無比。

僕人們先將主人房間給收拾整齊,點了熏香,黃玉跟銀卓陪著蓮生進內,蓮生團團打量了一番,覺得一切倒還滿意。她不是個喜歡花花綠綠的人,這房子內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卻正合她的心意。兩個丫頭們又去翻箱倒櫃,將從家裡帶來的擺設之類一一佈置了出來,果然更添了幾分意趣。馮淵進來探望了蓮生一次,又吩咐丫頭們熬藥的熬藥,準備吃食的準備吃食,自己才去外面指揮家丁們擺放東西。

正在忙碌間,外面有人叫道:「請問應天府來的馮大爺是住這裡嗎?」

家丁便急忙出去,說道:「正是,不知您是?」

那人一喜,說道:「果然是這裡了! 」接著,就聽到有人笑道:「馮兄弟,你讓我好找啊。」馮淵出外一看,竟然是薛蟠。

薛蟠笑道:「馮兄弟,你喬遷之喜,怎麼也不告訴我?」說著便嚷道:「你們都別閒著,去幫忙。」那跟著薛蟠的人就上前來,幫著收抬。馮淵說道:「薛大哥客氣了,進門是客,何必如此?」 說著,請薛蟠入內,送了茶上來,薛蟠才說道:「這兩天初來乍到,母親看的緊,我也沒時間出來玩耍,更加上不是地頭蛇,不然的話,我就幫馮兄弟你找房子了,又何必讓你這麼辛苦?」 馮淵說道:「怎麼敢勞動薛大哥,這些事情,本是我該做的。」又問,「薛大哥在榮國府內,住的可好?」

薛蟠說道:「還不錯,母親跟妹子都很是喜歡那裡,只不過,她們兩個經常說起弟媳跟甄夫人,可惜她們不住在院子裡,母親跟妹子很是想念,還記掛著弟媳的病如何了呢。」

馮淵微微一笑,說道:「這幾日內子的病己經大有起色,承蒙老婦人跟薛小姐記掛著,又送了若干的補藥來,內子也說,等病好了之後,會登門相謝的。」

薛蟠笑道:「那可好了,也省的她們兩個整天念叨。」

薛蟠又跟馮淵說了一會,見他廳外人來人往,的確忙碌的很,便不再打擾,起身告辭,又留了兩個僕人,幫手馮淵。

馮淵無法推辭,薛蟠上了馬,打馬離去。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才將從應天府帶來的東西全部收拾妥當了,馮淵呼一口氣,讓家丁們自去休息,又賞了薛蟠那兩個小廝銀兩,兩個小廝千恩萬謝,自回轉榮國府去了。

馮淵又沐浴了,才進去見蓮生,蓮生正吃了藥半躺在床上,微微地合著眼,嘴裡含著一塊蜜餞,驅除那股苦味,馮淵進了門,聽裡面鴉雀無聲,又見黃玉看到了自己,正要說話叫蓮生,便擺了擺手,黃玉知趣,便拉著銀卓,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馮淵這才進到裡面,靠近床邊上,蓮生似乎察覺有人來到,卻只以為是黃玉銀卓等,便說道:「我自己歇歇就好了,不用你們伺候,嗯……出去看看少爺忙的如何了。」

馮淵忍了笑,看著她慵慵懶懶的樣子,因為大病了一場,越發瘦弱了,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腮,蓮生雙眉一皺,睜開眼睛,見是馮淵,剛要起身,馮淵伸手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蓮生不再動彈,重又躺下。

馮淵才說道:「怎麼不好好地躺著,這樣歪著身子,小心扭了疼。」

蓮生含著蜜餞,說話不情,便想將蜜餞吐了,不妨馮淵說道:「嘴裡藏了什麼?」蓮生還未及出口,馮淵便傾身過來,吻上了她的雙唇。

蓮生一怔,來不及抗拒,馮淵舌尖輕輕佻開她的嘴唇,只探進去,親吻了一回,才說道:「果然好甜。」

蓮生滿面紅暈,被他壓住動彈不得,說道:「做什麼?外面忙的你還沒有累麼?」 馮淵說道:「剛洗了澡,半點也不累,見了娘子,便更是精神。」蓮生伸手推他,說道:「這是白天,小心……」馮淵重又親過來,最後竟將她嘴裡的那顆蜜餞給勾了過去,咬了咬,便吞了下去。蓮生望著他脖子上喉結一動,臉更是紅,低聲慎道:「你餓了,就該去讓人準備吃的……這是做什麼。」馮淵說道:「什麼吃的,比得上娘子……」

說著,便又抱著她,不由分說地親吻過來。蓮生知曉不對,卻又渾身發軟,抗拒不得,情知自從應天府打點上路,一直到自己病了,找尋房子這一段日子,馮淵都沒有碰過她,早就按捺不得了,此刻她身子好了,又安頓下,彷彿猛虎出閘,怎麼還忍耐的住。何況他們本就是新婚夫婦,更是樂此不疲的。

蓮生見周圍丫環們都不見,知道是馮淵打發了出去,便不再抗拒他,馮淵輕輕地將她的衣裳褪下,手指向下,用出那一等一的手段,略微挑逗一番,蓮生己經受不住,腰微微扭動,馮淵將自己的衣裳除下,翻身上床,擁住蓮生,便欲入桃源。

蓮生久未承歡,一時有些受不住,微微皺眉,低聲呼痛,馮淵見狀慢了動作,只微微廝磨,蓮生痛楚盡去,盡量放鬆,馮淵這才動作起來,蓮生低低叫了一聲,聲音銷魂入骨,馮淵情難自己,還盡量控制著,慢慢地伺候蓮生,他唇舌並用,手指靈活,身下又不閒著,只把蓮生弄得欲死欲活,幾乎昏迷,馮淵只等蓮生發了一回,才又用力將她擁入懷中,也盡興動作起來。

礙著蓮生的身體剛好,不宜太過折騰,馮淵也不好過多纏著她,只發了一回,就勉強住了,控制住不再動作,只是伸出雙臂擁著蓮生,一邊將臉靠在她的胸前,細細親吻她細膩生香的肌膚。蓮生伸手撫摸他的如絲長髮,完美的歡愛之餘,更是喜歡身邊這人,乃至他一根髮絲,眉毛嘴唇,還有…… 此刻蓮生心底,很想去摸摸他的肩,他的胸,他的腰,以及更多…… 只是也知道他忍耐著,不敢就多動作,怕逗引了他。

室內一時無聲,感覺卻無比的好。過了片刻,馮淵才溫柔說道:「我剛才一時魯莽,有沒有傷到你?」蓮生低頭,看著他伏在自己身上的樣子,那好看的桃花雙眼望過來,烏溜溜水汪汪,彷彿寵物一般,蓮生雖然害羞,卻仍笑道:「不曾……哪裡會?」

雖然馮淵不說,蓮生怎麼會感覺不出?馮淵對她,實在是精心之至,處處屈意伺候,務必要讓她先覺得愉快極樂,他才會有所動作…… 這種床第之間的事情,他都要如此以她為先,她怎麼會體察不出?想到在現代,仍舊有諸多的女性,不受伴侶的重視,所謂的男伴只是為了自己痛快,毫不關心對方的反應,簡直就當伴侶是個發洩物…… 相比而言,馮淵也算是真正難得了。

這幾次的行房,蓮生也深有感觸,馮淵發一次,她必定會發兩次,實在是叫她又喜又怕,喜得是他們之間的性生活無比和諧,怕的是自己的身子尚小,恐怕是難以承受……

馮淵聽了蓮生的話,身下蠢蠢欲動,只不敢就動,鐵硬地貼在蓮生腿上,無比尷尬。蓮生見狀,心頭一動,便伸手,慢慢地探到身下去,伸手輕輕地握住了馮淵的,馮淵身子一震,半是呻吟叫了一聲:「夫人……」

蓮生滿臉通紅,手心滾燙的巨大,彷彿還在跳動,她雖然一時大膽,到底是從未做過的,此刻更是也不敢動了,又有點後悔,聽了馮淵的叫聲,卻也不由地心頭癢癢的,顫抖著聲音說道:「你…… 這又是怎麼了?」手上一鬆,便要鬆開。

馮淵伸手向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說道:「夫人,別鬆開。」說著,身子也輕輕地抖了抖。蓮生紅著臉,望著他雙眉微整,兩隻眼睛更似要流出水來一樣,不由羞道:「不鬆開又做什麼?」

馮淵極力鎮定,天人交戰,最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夫人握著,幫我……」說著,撒嬌一樣在蓮生的身子上蹭了蹭,彷彿點燃了一把火。

他因為顧及蓮生身體初癒,不敢使勁折騰她,又被她無意中引燃了火點,當下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她欲生欲死,蓮生見狀,又是愛又是憐,也顧不得害羞了,被馮淵握著小手,上下微微動作。逐漸地,馮淵的臉頰通紅,喘息聲漸大,恨不得揉進蓮生的身子,蓮生隨著他的動作微微加快,猛然間,馮淵的身子微微抽搐起來,最後低低地自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吼叫,在蓮生手中發做了出來。

第三十章

搬了新宅子安頓好了,總算是在京城中立了足。馮淵便如他先前所說,白日便帶著小廝出去,躊躇滿志的準備在這京城之中作出一番事業來,他先前在應天府也有幾個商號,雖然不甚上心,但到底對這些也有一番研究的,在各地看了幾日,分析了下行情,便同蓮生商議,還是先做好本行,要先開一處成衣鋪子。

蓮生見他肯幹,自是無有不從的,馮淵便興沖沖的去找鋪子,問價錢,做比對,忙的雙腳如飛,幸好他年青,也不覺得什麼,因有了家室,又立志要做出些來給蓮生看,幾日來的連番忙碌,雖然有些難以解決的事情,未免會頭疼腦熱,但總會想法解決,那脾氣也不知磨練的好了多少,整個人反而更顯得神采奕奕,全無昔日廝混間的頹廢氣質,彷彿變了個人一般。

期間蓮生覺得無聊,因馮淵要開成衣鋪子,她便也有心鑽研這個,便叫人把些畫好了的衣裳樣子拿來看,舊的新的,時下流行的,一一的研究對比,又用書房,筆墨紙硯的,練習著畫畫功夫,畫得都是衣裳圖樣,起初還是臨摹,後來便也畫得有模有樣,蓮生心頭想,等以後有機會,或許會排上用場。

閒來無事,蓮生又請甄夫人教自己刺繡女紅功夫。先前這甄家娘子寄居自己父親家,因為父親封肅為人苛刻小氣,又恨她嫁錯甄士隱,最後竟還得回家來過活,所習甄家娘子日夜不輟,忙活著跟貼身丫頭做些刺繡勸夫,好賣些錢銀來,打發封肅高興。是以這甄家娘子的手頭功夫,乃是一等一的。蓮生知道馮淵要開成衣鋪子,自然有心學習,然而最初拿不慣針線,幾番刺破了手指頭,仍舊不想撒手,有一次不慎給馮淵看見,疼得他什麼似的,嚴禁她再學刺繡,好歹給蓮生勸了回心轉意,只說自己小心也就罷了。馮淵怕她燥了不開心,這才皺眉答應了。

蓮生是個聰明肯學的,又下苦工,三四天的功夫,便可以自己繡一朵簡單的花樣出來,雖然針腳仍舊有些亂亂的,不過就初學者來說,己經算很好。

甄夫人又憐惜她從小就離開身邊,所以這些功夫統統不曾學得,有心彌補,便打點十萬分精神,把一身的刺繡訣竅,盡數都教給了蓮生,有了好老師教導,再加上學生苦心孤詣,蓮生進步飛快,一日千里。

到那六七天的時侯,馮淵的鋪子己經裝點的差不多,該請的人也都請到了位,便擇了吉日開業,又請了地方上有名頭的人跟臨近諸人熱鬧了一會,算是彼此通知了,眾人大吃一頓,樂和散去。當晚上馮淵便又同蓮生纏綿了一陣,到底是年青,外頭忙的什麼似的,鴛鴦帳內仍舊應付精神抖擻,蓮生只以為他最近忙碌,大慨會速戰速決,早早睡去,不料卻又被纏著,結結實實樂了幾回,蓮生心底吐血,想道:原來竟還是小看了他。不由半是驚喜半是歎息。

第二日蓮生渾身酸痛,臥床未起,馮淵卻早己經起個大早,裝束整齊,出門看新鋪子去了。

蓮生睏倦,本想睡到晌午,又想跟甄夫人約好了學刺繡,便少不得支撐著爬起來,又沐浴了一番,整個人才又活過來。穿戴好了,用過了早點,便去尋甄夫人。

兩母女對坐,甄夫人不時指點蓮生,倒也其樂融融。正在此時,外面黃玉搭了簾子進來,說道:「老夫人,奶奶,外面有個人,說是榮國府薛家派來的,說他們家夫人想念奶奶跟老夫人,請奶奶跟老夫人有空過去坐呢。」

蓮生聽了,就跟甄夫人說:「先前我病著,薛家姑娘送了好些個補品過來,我也常常想要去謝謝人家,如今又上門請來了。」

甄夫人點頭說道:「我看那薛姑娘也是個有心的,我就不便過去了,他們如今住在榮國府,跟平常不同,你倒是該跟她們多走動走動的,別讓人家以為,咱們故意怠慢。」

蓮生微微沉吟,說道:「既然如此,我也的確是時候走一趟。」便對黃玉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告訴那人,我明日就去拜見老夫人,讓他回去問老夫人,薛姑娘的安。」

黃玉便自回去回話。

當天馮淵回來,蓮生便跟他說起這事,馮淵點頭說道:「咱們是頭一次去,定要好好準備些禮物。昔日她們待你甚好,如今也萬不能失禮。」蓮生說道:「說的是。」兩個人商量準備了點豐厚實用的禮品,第二日蓮生起了大早,梳妝整理完畢,外面便有丫頭進來傳:說是榮國府派來接馮夫人的人到了。

馮淵喚了轎子,送著蓮生出門,親自扶著她入了轎子,又叮囑了一番,末了又令丫環好生伺候著,那種牽腸掛肚,極端不捨的樣子,倒好像是那慈母相送愛子遠遊……絮絮叨叨,聽得蓮生嘴角含笑。

馮淵在門口耽擱了好一會,才放人走了。又一直目送那轎子遠去,便轉身吩咐僕人看家,自己又去鋪子裡頭了。

蓮生乘坐小轎子,一路吱吱呀呀,不知行了多久,幾番她手微微撩起轎簾子,向外悄悄地覷幾眼,卻見始終是繁華長街,果然是跟應天府不同,別有一番氣象。

又走了一會,隱約人聲小了很多,蓮生疑心己經到了,正想著,就聽到外面說:「這是哪裡的?」那薛家相請的人便說:「是薛夫人請的貴客。」便再無聲息,轎子又向內,蓮生估計己經進了榮國府,便又略撩起簾子來看了一眼,果然見眼前景物己經大為不同了,好一個旖旎繁華的院子,亭台樓閣,假山池沼,錯落有致,宛若仙境。

蓮生透出小半面看著,冷不防有個人經過,長身玉立的站定了,向著這邊略微瞅了一瞅,蓮生還沒有見到那人,那人眼睛毒辣,卻己經將她看的清清楚楚,望著那眉眼兒,一剎那看的愣了神。蓮生察覺不對,才對上那人的眼睛,急忙將簾子跌下來,心底忐忑,卻又狐疑,只想:這人好一張相貌,又是個男子,人在大觀園中,難道會是寶玉?只不過這樣急吼吼的看著人,倒是沒有寶玉的氣質,反而像個色狼。

說話間,又走了一會,轎子方停了下來,立刻就聽到有人笑著說:「馮大奶奶來了!」便報了進去,有人來掀起轎簾子,蓮生輕輕邁步走了出來,才抬起頭看前方,只見幾個丫頭婆子站在門口,都是一臉的笑,望著這邊,蓮生便搭了婆子的手向內走。

才走了幾步,入了走廊,剛進了廳,就見一個粉妝玉琢的美人迎了上來,說道:「嫂子終於來了,我日盼夜盼,終於將你盼來了。」卻正是薛寶釵。

蓮生笑道:「是我自己不出息,竟然病了,本是該早些來的,讓姑娘掛心了。」

薛寶釵持著蓮生的手,帶她向內,蓮生見了薛姨媽,行了禮,薛姨媽便一連聲的喚,說道:「這裡沒有外人,不用這麼多禮,你又是剛剛病癒,別忙那一套了,快快過來歇著。」

薛寶釵便拉著蓮生到了炕邊上,讓她坐了,又吩咐丫頭送了個手爐過來,替她暖手,才又說道:「我看嫂子最近真是瘦了許多,想必是因為那一場病。如今大好了麼?」蓮生望著她的雙眼,說道:「姑娘放心,我己經無礙了。還要多謝老夫人跟姑娘送來的那些補藥。」

薛姨媽笑道:「橫豎沒事了就好,東西不值得怎樣……都是心意。」又問,「怎麼甄夫人沒有來呢?」蓮生不慌不忙,說道:「母親也是想來的,只不過初來乍到,她心上不安,只等安頓之後,日後再來。」薛姨媽點頭,說道:「那也罷了,我也是這樣,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如此,搬了新地方,我幾日都睡不好呢。最近才略略地好了些。」

丫環上來送了茶,薛寶釵勸著,大家喝了一口,薛寶釵才又問道:「我聽哥哥說,嫂子你們新買了住宅?最近好似還要開店舖子?」蓮生笑著說道:「姑娘你問著了,宅子己經買下來了,雖然不算很大,不過總歸是夠住了的就是,那鋪子,也剛開了一間,還不知怎樣。」薛寶釵喜道:「辦事可真是爽快利落,真是大喜啊。」

蓮生正要謙遜,忽然聽到有人從外頭說道:「寶姐姐,什麼大喜啊,也給我說說?」 蓮生怔了怔,薛寶釵嘴角卻露出笑容,薛姨媽點了點頭,蓮生疑惑,問道:「這是……」寶釵才柔聲說道:「嫂子勿驚,也不用迴避,這是我那寶兄弟,他年紀也還小,平常只在這院子裡頭胡混,姐姐妹妹,都是不避忌他的。」

蓮生一聽,微微驚訝之下,心頭一剎那想到:「真是萬萬沒想到,我今生還能上京裡來,上京也就罷了,偏又入了榮國府,這第一次,就能見到那塊傳說中的玉,只不知這是什麼造化呢?」

蓮生正沉吟想著,那邊薛姨媽笑著叫道:「寶玉,怎麼人還不進來,倒在外面說起話來了?」說話間,丫頭搭起簾子,有個身著大紅褂子,頭戴抹額,頂著一顆鮮艷大紅纓球的人,邁步走了進來。蓮生略微抬頭,正巧那人如秋波的雙眸也看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一驚。

第三十一章

蓮生一眼看向進門那人,驚鴻一瞥間,只見來人好張相貌,果然是面如滿月,雙眸桃花,兩隻眼睛水汪汪的,美貌不輸女子,真真是如寶似玉,世間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那寶玉看著蓮生,也是一驚。蓮生只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去。寶玉卻不顧的這些,走前一步,問道:「這個妹妹是誰?怎麼我從來沒見過?可是看著卻又有些熟悉似的,彷彿在哪裡見過。」蓮生聞言,抬眼又看了寶玉一眼,卻見他雙眼盯著自己,帶著一股懵懂之氣,眉宇間還有幾分天真,不由暗笑,心中想道:「果然這個寶玉,跟我心底想的一樣。呆呆傻傻的,有那麼一股性情。只不過,彷彿在哪裡見過…… 記得他見黛玉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麼,如今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其實寶玉跟馮淵,大概也是一類人,正如賈雨村先前所說。且看馮淵的前後轉變,跟寶玉的宿命走向,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馮淵從偏愛到絕愛,寶玉從錦繡堆女兒鄉到洒然出家從此青燈古佛,兩人的性情,都是一樣,要麼黑要麼白,事事非非,分得一清二楚,絕無苟且中立。且寶玉自小嬌養,姐姐妹妹間自來不守什麼規矩,這呆氣自也是天下無雙。

蓮生不說話,微微掩嘴這一笑,讓寶玉看的更加目不轉睛,薛寶釵從旁見了,同薛姨媽只是笑,又對蓮生說道:「寶兄弟為人向來如此,在嫂子面前也如此唐突,嫂子莫怪。」蓮生點點頭,微笑說道:「這也沒有什麼。」

寶釵又說寶玉,便也笑說道:「寶兄弟,你莫要胡說,難道逢人就說這個妹妹見過?小心讓林妹妹聽到,會不高興,回頭又跟你鬧了。」原來她雖然後來,卻也聽說了寶玉先前初次見到黛玉時侯的故事,大家只當笑話在說。

這邊寶玉苦思冥想,不理會薛寶釵,直直看著蓮生好一會,忽然恍然大悟,說道:「我說是在哪裡見過吧,寶姐姐你說林妹妹,我才醒悟,我只是覺得這個妹妹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質,如今想想,豈不是跟林妹妹有的比?」

薛寶釵心頭一跳,沒想到寶玉會說出這話。連蓮生都嚇了一跳。

寶玉喃喃說罷,更是癡了,怔怔看了蓮生一會,越看越有意思,不停說道:「像,真的像。只不過,林妹妹嬌弱,這個妹妹,卻很…… 很…… 」他伸手摸著額頭,似乎想不出什麼詞兒來,眉頭都皺起來了。

薛寶釵看著薛姨媽,說道:「寶兄弟又犯了傻了。」

薛姨媽亦慢慢點頭。寶玉卻渾然未知,想了好大一會沒想出所以然來,最後說道:「只是,這世間只有一個林妹妹的,怎會還有人像她呢?不可,不可…… 」

薛寶釵看著寶玉癡癡怔怔的樣子,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才叫道:「寶兄弟,寶兄弟。」寶玉這才移開眼睛,醒悟過來,看向薛寶釵,說道:「寶姐姐,這妹妹是你的姐姐妹妹麼?怎麼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薛寶釵才說道:「當然不是,所以你沒聽過沒見過,也是有的,是我哥哥朋友的夫人,我們路上是一起結伴來的。你可也聽說過吧?」

寶玉聽了,跺腳說道:「原來就是寶姐姐同我贊起的那個妹妹!唉,怎麼當時沒有留在這院子裡呢?若是留下來,大家豈不是可以常常見面?」

薛寶釵跟蓮生聽了這話,只是笑。薛姨媽說道:「先前倒是要他們留下的,不過這小兩口剛強的,非要出去自己安身立業,也是他們的志向,別難為人家。如今常常進院子來看我們,就好了。」寶玉聽了,這才驚的瞪大眼睛,說道:「怎麼這個妹妹己經嫁人了?」

薛寶釵說道:「寶兄弟,你怎麼聽東不聽西的?方纔我不是說過了麼?你難道一點兒也沒聽到?何況,嫂子的打扮…… 」

寶玉聞言看向蓮生,這才回味過來,蓮生己經是婦人裝扮,不由皺眉歎氣,竟搖頭說道:「這樣水靈脫俗的一個妹妹,怎麼就嫁人了呢?可惜可惜。」

若是其他的女子,聽了這混帳的話,宛如當面羞辱人一樣,早就無地自容了。蓮生卻是個現代人,反而覺得有趣,看了薛寶釵一眼,還未曾說話,寶釵怕蓮生在意,便說道:「寶玉,你這話說的古怪,為什麼嫂子嫁人了,你會說可惜?有什麼可惜的?」

寶玉悠然說道:「自然是可惜的…… 我常常說,女孩子不嫁人,還是明珠一顆,嫁了人,就是魚眼睛了…… 跟那些污濁男子相處,總是糟踐了這樣的好人才的,日後又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看妹妹現在靈秀的樣子…… 我實在想像不到以後她會變的怎樣,唉,想想總覺得心頭不忍的。」薛寶釵聽了這話,呆了呆,啼笑皆非。

薛姨媽生恐蓮生聽了這話心裡會不自在,便笑著訓斥寶玉,說道:「寶玉,你再在人家面前胡說,小心我告訴你母親說你無禮,讓她教訓你。」

蓮生卻微笑著說道:「無妨的,我聽這話,倒是覺得有趣,何祝童言無忌,夫人不用在意。」便又說道,「這個世間,除非是長生不老的神仙妖怪,才能永遠都不變,否則,再蔥靈的紅顏也有老去的一日,難道要花朵天天明媚鮮艷?四季變換,正如世事滄桑,花開花謝,只是尋常。又何必忌諱?難道不說了,一切便不會發生麼?」說著,便看了寶玉一眼。

寶玉聽了這話,又看向蓮生,呆呆地居然無話,喃喃說道:「花開花謝,只是尋常?…… 世事搶桑,四季變換…… 」

薛寶釵在一邊看寶玉竟似被說動,暗暗驚奇,蓮生卻又說道:「是我多話了,只是隨口胡說,請寶二爺不要放在心上。」便低下頭去。

這一低頭,在寶玉眼中,卻另有一番風情,他搖搖頭,轉頭看向薛寶釵,說道:「我始終是不信的…… 妹妹真的己經嫁人了,不會是寶姐姐騙我的吧?」

薛寶釵哭笑不得,說道:「我無端端的,騙你做什麼?嫂子性情好,你休要越來越無禮放誕了。」

寶玉努起嘴來,說道:「姐姐定是知道我的性子,怕不如此說,我就會纏著這妹妹胡鬧。薛寶釵用帕子掩著嘴,低低地笑起來,又看蓮生,說道:「說不清,他己經魔障了,嫂子你自己跟他說。」

蓮生臉微微泛紅,卻也從容說道:「寶姑娘並沒有說謊,我真個己經嫁了人。」說著抿嘴一笑,只因她年小,生的又面嫩,令寶玉怎樣也不信,又是一時癡念發作。

寶玉癡癡看了一會,惆悵萬種,望著蓮生,諸多表情不捨。

薛寶釵冷眼旁觀,怕寶玉呆性發作,又怕蓮生會不適應寶玉如此,便想著打發寶玉離開,便說道:「寶兄弟,你從哪裡來?」

寶玉聞言,說道:「我剛去給母親請了安,就想著過來給姨媽請安,順便看看姐姐。」薛寶釵點了點頭,故意說道:「最近姨父沒有傳你嗎?」

寶玉聽了這個,滿面烏雲,說道:「好端端地說這個做什麼?寶姐姐真是掃人的興。」說著,臉上就悻悻然的。

薛寶釵卻絲毫不惱,只說道:「我不過是問一問,怎麼就惱了?倘若你平時裡多讀些書,也不用見了姨父就怕的什麼似的,提也不能提了。」

寶玉聽了這個,果然不耐煩起來,礙於薛姨媽在旁,不敢發作,只說道:「寶姐姐總有諸多的金玉良言,見了我就說,罷了…… 我還是去看林妹妹好了。」

這一句話說的正中薛寶釵下懷,她也不攔著,寶玉說罷,向薛姨媽說道:「姨媽,那我先走了。」又回頭看了一眼蓮生,頭搖了搖,歎了幾聲,到底是出去了。

一直到寶玉走了,薛寶釵才說道:「嫂子,讓你見笑了,這個寶兄弟,平常裡是被老太太寵壞了,是有名的口沒遮攔。」

蓮生笑著說道:「無妨,我倒是見他天真可愛。」薛寶釵說道:「可惜天真的過頭,平時最厭惡別人給他提讀書經濟之類的,所習姨父為了這個,常常生氣,恨他不爭氣呢。」

蓮生說道:「大慨還只是孩子心性,未曾想開,等想開了…… 或許就好了。」

薛寶釵便不做聲。薛姨媽點頭說道:「嗯,他也還小,還是順其自然罷了。」

薛寶釵便向著蓮生使了個眼色,蓮生領會,寶釵便對薛姨媽說:「嫂子初來府內,我帶她各處走走。」薛姨媽答應了。寶釵便領著蓮生,出了外頭。

寶釵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嫂子方才真的不惱?寶兄弟說的那些話,委實不好聽,什麼明珠魚眼睛的,真真胡說八道,難道女孩子一輩子都不嫁人的?他平常裡被老太太慣著,又總是一幫子小丫頭伺候慣了,不似好好讀書學些正經的,總是會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蓮生說道:「這個我卻是明白的……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會在意。他現在怕是有些懵懂,等以後懂事了,自會明白所謂居家過日子的道理。」

寶釵點了點頭,望著蓮生,緩緩說道:「嫂子真知道人心。我先前只想,自己孤身一人,也沒個可商量的,有些事情也不好跟母親說,生怕惹她不快或者讓她擔憂…… 我哥哥的性子,想必嫂子也知道,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我為此常常苦惱,暗地裡不知流了多少淚。在路上見了嫂子,竟如前世有緣一般,真是相見恨晚,心底只當嫂子是知己般對待。」

蓮生回看著她,說道:「姑娘一片心意,我怎麼會不知?姑娘是真心對我好的,我雖然不懂說話,心底卻是明白。」

寶釵微微感動,望著蓮生,說道:「嫂子是個玻璃心肝的聰明人,我一見就跟嫂子投緣,只恨沒有早些遇上,其實,我這一次請嫂子入府,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跟嫂子商量,生怕,嫂子嫌我冒昧。」

蓮生問道:「姑娘有什麼事?儘管說就是了,若我有什麼可幫的上的,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寶釵仍舊握了蓮生的手,點頭歎說道:「難得嫂子年紀小,卻有這樣的胸襟跟見識,我跟嫂子投契,有交心之意,也不必拐彎抹角…… 嫂子可知道我們舉家搬遷到京城來,是為了什麼?」 蓮生說道:「我也隱約聽說,彷彿是姑娘要進宮參選?」

寶釵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蓮生看著她臉上微微一閃而過的喜悅,心頭一動,說道:「莫非是有信兒了?」

寶釵嘴角的笑意微濃,看著蓮生,低聲說道:「嫂子果然不愧是聰明的人,這件事情,還沒有確鑿下來,只不過我己經得了宮裡頭貴妃娘娘私下傳來的訊,說是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蓮生急忙說道:「姑娘大喜啊。」

寶釵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下,眼睛看向別處,才又說道:「其實是喜是憂,也說不定,這參選之事,本也是迫不得己的…… 選上了,自然是萬人矚目,是好事一件,但是…… 」蓮生問道:「姑娘莫非還有什麼難言之事?"

寶釵歎了一聲,又看著蓮生,說道:「嫂子你也知道,我家裡只我跟母親,還有哥哥三人,我只是在想,倘若我選中了入宮,將來再相見,還不知何年何月,那麼母親該如何?哥哥不是個細心體貼的,如今又寄居在這裡…… 總有諸多不妥的…… 」

蓮生心頭一動,想道:「薛寶釵先前明明是沒有入宮,難道這一次卻是成了?不知是為什麼起了變數…… 可是,她現在對我說這一番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怕她離開之後,薛姨媽無人照料?不過薛蟠雖然莽撞,其實也是個孝子,應該不至於吧。」

蓮生沉吟,問道:「難道姑娘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件?」

寶釵看著蓮生,說道:「正是,先前我想請嫂子留在這梨香院裡,其實也有一番私心,倘若我真個參選入了宮,那麼嫂子也可代我照料母親,不料嫂子跟馮大哥剛強,自要出去安家立業,這也是好事,勉強不來…… 如今我說出這個,也只是想跟嫂子說,倘若改日我入了宮,還請嫂子時不時地來探望我母親,陪母親說說話…… 也算是代我盡了孝道。要知道,若是一入宮門,等閒要出來,可也難了。」

蓮生見她雙眉略帶隱憂,眼睛微紅,便點了點頭,說道:「姑娘放心,這個我自會記得。」寶釵看著蓮生,說道:「嫂子…… 」雙眸含情脈脈,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蓮生便寬慰她,說道:「姑娘放心,中選的話,是好事,若是入了宮,以姑娘的資質,必然不會久而屈居人下,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到時候得了聖寵,要回來也不是難事。」

寶釵聽蓮生這麼說,正說中了她心底最隱秘的一處,忍不住也在眉尖露出一絲傲然之意,卻也含笑說道:「嫂子,萬事我都不說了,母親交給嫂子,也算是了卻我心頭一樁大事。我先謝謝嫂子了。」說著,便徐徐下拜。蓮生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說道:「姑娘,使不得,快快請起。」

寶釵接著她的一扶之力,緩緩起身,雙眸看著蓮生,打量了一會,著實的感激放心,便挽著蓮生的手,雙雙回到內室。薛姨媽見了這一對如花似玉的人兒進門,笑著說道:「我這眼睛近來有些看不清了,你們兩人再一處,倒如同一對姐妹花一般,分不清誰是誰了。」

這話薛姨媽說的無意,薛寶釵卻聽者有心,竟說道:「母親既然有這種想法,不如收了嫂子做乾女兒,從此我便跟嫂子是姐妹相稱了,豈不便宜?」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0

第三十二章 托付

薛姨媽聞言一怔,便看向薛寶釵,寶釵笑盈盈地,看了薛姨媽一會兒,又看向蓮生,蓮生心頭微跳,也不知道薛寶釵怎麼忽然會冒出這一句話來,又有幾分真,幾分玩笑,心底只暗暗叫苦,想道:原本打算是要跟他們家隔開距離的,怎麼竟反而越來越近了。

蓮生這人,雖然心性仔細,但卻是個沒壞心思的。別人若是對她好一分,她便也會對別人好十分。是以因為她病著寶釵派人送東西的事,心底是感激寶釵的,一路同行,又因為親眼見了寶釵這人,知道她心思鎮密雖然是個厲害的,但是對自己卻是半點不差,因此抹不下著面子來,更何況薛家乃是大家,主動的對他們示好,倘若只是置之不理,反而不是那麼回事。

而寶釵的為人練達,看人是極準的,當初跟蓮生第一次遇上,就覺得蓮生是個極好的,雖然看著面嫩年幼,但卻是個自有主張的人。薛寶釵是個有心胸志氣的,進宮參選過後,得了宮裡頭的信息,那心便越發活泛起來,舉頭青雲路,縱然艱辛,也好過一直呆在榮國府,碌碌一生…… 寶釵心底想的不免多了,又擔心倘若自己真的入了宮,母親寄居榮國府,總是勢單力薄的,自己常年陪慣了母親,一朝離開,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

何況哥哥薛蟠,是個五六不著調的,倘若真個懂事了,會知道照顧自己母親也就罷了,只怕他沒了自己在家裡看著,反而更鬧得不像話,更惹母親生氣。

而蓮生是個懂事會做人的,當初在客棧寶釵同她相遇,一見便愛上了,一路己經熟絡。後來到了京城,他們夫妻兩個又拒絕了他家的大宅子,寧肯自己在外面奔波另尋住處,如此踏實肯幹,寶釵心底更是敬愛,覺得蓮生是個可靠的,所以寶釵也是有意籠絡蓮生。

這也是冥冥中一場緣分。

蓮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薛姨媽也看著蓮生,輕輕地點頭,正要說話,就聽到外面有人說道:「是誰在這裡?」有人撩起簾子,大步就走了進來,身後丫頭才來得及說:「大爺回來了。」薛蟠進了門,驀地看到蓮生在場,頓時呆若木雞,又急忙行禮,說道:「原來是馮家嫂子,是我冒昧了,請嫂子勿怪,勿怪。」

旁邊薛寶釵跟薛姨媽見薛蟠忽然如此「文質彬彬」起來,不由地都暗暗驚詫。先前見他冒失地闖進來,薛寶釵心底還暗暗不悅,如今見這呆子忽然作出書生的模樣來,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一雙妙眸看看蓮生,又看看薛蟠。

蓮生不慌不忙回了個禮,說道:「薛大爺多禮了。」回禮過後便側了身,低著頭也不看他。薛蟠望著蓮生,歎著說道:「沒想到嫂子倒在這裡,這幾天我一直想找馮哥哥出來吃酒,不料他一向在忙,竟然抽不了身,我也去找過他幾次,都見他在鋪子裡忙的不可開交,簡直站不住腳。不是這個找,就是那個找,我就沒好意思多留,以免打擾他。」

蓮生點頭,說道:「因為是新開的鋪子,事情未免多了點,冷落了薛大爺了,且等以後空了,定是要請薛大爺的。」

薛蟠臉上露出歡喜之色,薛寶釵這時侯才開口說道:「哥哥,你只管跟嫂子訴什麼苦,你要吃酒,找誰吃不了,你的朋友不是多的是麼?都是些游手好閒的,別纏著正經人家只胡鬧,嫂子夫妻們初來乍到,此刻正要專心經營,親歷親為,哪裡跟你一樣清閒?把事情都甩手給別人,自己倒是沒事了。」這句話既有責備薛蟠的意思,也有勸他別只顧去找馮淵,卻正和蓮生的意思。

薛蟠聽薛寶釵說,卻不敢反駁,便笑著說道:「我不過是看嫂子在這裡,所以才多嘴問了一問,又沒有別的意思…… 嫂子也還沒怪我呢,妹妹倒急了,先來批我一頓。」

薛寶釵說道:「你當嫂子跟你一樣,她是性子寬和,不肯跟你計較的。」

薛蟠就看著薛姨媽,做狀訴苦說道:「妹妹見了我怎麼就只管訓我,好似我又做了壞事,母親你也不管管?」

薛姨媽哪裡聽他的,只說道:「你妹妹說的對,你就聽著,但凡你能聽進去,改了點,也不枉費她這番口舌,怎奈你次次都是如聽耳旁風,她才見了你便說。」

薛蟠愁眉苦臉,嘟著嘴,說道:「既然如此,以後我就多多上心就是了,大不了也多去鋪子幾趟,跟馮兄弟一樣照應著。」

薛寶釵看著薛蟠不服的樣子,越覺得惱火,說道:「罷了,你還是不要去了,萬一去了只是添亂,豈不是我又說錯了?你做錯了事,定是要不高興,回來還不是我們受罪?」

薛蟠又大大叫苦,說道:「那麼我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了?」

薛寶釵說道:「不是如此的。我只想你若是做,就用上十分心思,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什麼也做不成,反壞了事。」

薛蟠歎氣,說道:「妹妹今日火氣真大,劈頭蓋臉只是說我,我真是來的錯了。」

薛寶釵因為心底有事,看薛蟠不成形的樣子,一顆心愈發焦灼,滿腹的話想說,但也知道說出來也是無濟於事,自己哥哥的性子她怎會不明白,怎麼說也是枉然,便也生生嚥了,說道:「你是來錯了…… 只不過以後你想來錯也錯不了了,到時候…… 哥哥就歡喜了。」說這句的時候,只感覺滿腹的委屈都似呼之欲出,忍不住語聲便咽。

蓮生在旁見了,急忙伸手,輕輕地握住薛寶釵的手,輕聲叫道:「姑娘……」

說話間,寶釵低著頭,把頭略略一歪,眼淚己經落了下來。

薛蟠聽了這話,覺得十分愕然,摸不著頭腦,問道:「妹妹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難道是說讓我以後不要來見母親跟妹妹了麼?我是錯了,可是不用這樣對我吧?好妹妹…… 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薛寶釵低著頭,只是滴淚。蓮生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薛姨媽說道:「混賬東西,只管渾說,你妹妹訓斥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以後倘若你妹妹不在了,你再要想聽這些訓斥的話,也難得了,到時候我看你去哪裡哭去!」

薛蟠聞言,呆若木雞,起初不解為何薛姨媽如此說。想了半晌,才隱約想通,急忙說道:「莫非真的是宮內有了信兒了?我怎麼不知道……」又惶恐地看向薛寶釵,又是鞠躬又是行禮,說道:「妹妹,我錯了,你說的話我全聽還不行嗎?你別哭了,也別記恨我,我是糊塗性子,有口無心的,妹妹!我給你賠罪了。」說著說著,想到日後寶釵若是進宮,真個是見不到幾次,不由地眼圈也紅了,便要流淚。

薛姨媽也哄著薛寶釵,蓮生也低聲細語,寶釵掏出帕子輕輕地擦了擦眼角,才停了。薛蟠又說:「嫂子替我多勸勸妹妹…… 我是個混人,不會說話。」

蓮生點點頭。她心底卻是明白薛寶釵此刻心情的。以前看紅樓的時候,只覺得寶釵是個「奸」的,她太老成,那種圓滑的人人都喜愛性子,讓人很不欣賞,尤其是最後她「鴻占鵲巢」,嫁給了寶玉,算起來林妹妹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而死,所以對寶釵的個性,是怎麼也愛不起來的,早就有了成見。

不料,在路上遇到寶釵之後,覺得她的個性溫柔,心思體貼,果然是個很好的人。縱然是個不討喜的角色,卻算是個不錯的朋友。如今身臨其境,看寶釵在薛姨媽跟薛蟠之間,那番心思,才明白寶釵其實也並不容易。倘若薛蟠是個頂用的,自然會將家業撐起,替薛家爭臉,哪裡會讓女兒家操什麼心?但薛蟠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不然怎會叫「呆霸王」,薛家縱然家大業大,但是也架不住薛蟠糟踐,名聲又不好…… 而寶釵是個有志氣的,自然看在眼裡,憂在心頭,也就是寶釵生為女兒身,倘若是個男子,此刻薛家,還不知是怎樣的風生水起呢。

但就算寶釵是個女子,她也不是那些尋常的庸脂俗粉,是個不容小覷的,譬如這一次的參選。對於寶釵來說,就是一條扶搖直上的青雲路。如今大有希望,她自是振奮。假如薛蟠是個頂用的,她還可以同薛蟠商議,薛家會成為她強而有力的後盾跟支持,但是薛蟠偏偏是個荒唐的性子,所以就算是有無限的謀算排布,寶釵都是埋在心底自己思量。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對寶釵多了一絲憐憫,少了從前的成見。

薛寶釵一時委屈發作起來,聽薛蟠連連道歉,蓮生又安慰著,才緩和過來,擦乾了淚,轉過頭來說:「你別在這裡胡鬧了,讓嫂子看了也笑話。」

「嫂子是好人,知道我是得罪了妹妹,誠心悔過的,不會笑我,」薛蟠站著不動,又說:「妹妹,是我錯了,你只管罵我打我,只要你別生氣。」

薛寶釵見他呆呆的,一剎那委屈過後,慢慢歎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己經好了,你不用說了。」

薛蟠站在地上不敢離開,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薛寶釵反握了蓮生的手,沉思了一會,才又看向薛蟠,說道:「哥哥,方纔你來的時候,我正在跟母親說一件事……」蓮生心知薛寶釵要說什麼,急忙攔阻說道:「姑娘……」

薛蟠卻問:「妹妹,是什麼事?」

薛寶釵不語,同蓮生對視了一會,她是個聰明之人,當下知道蓮生怕是有些不太願意,便慢慢地點了點頭,又看向薛蟠,歎氣說道:「哥哥,不是我說你,你也該是時候做點正經事情了,以前我說的話你統統不聽…… 所以我早先跟母親說,以後我若真的不在了,我求嫂子經常來探望母親,同時,也求嫂子替我看著你些,以後,倘若嫂子有什麼話對你說,你務必要聽,哥哥,你可願意?」蓮生一驚,沒想到薛寶釵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急忙說道:「姑娘,這萬萬不可,我年紀小不說,又怎麼能指使薛大爺?」薛寶釵看著蓮生,緩緩說道:「嫂子你雖然年紀小,見識卻不知多少人都比不上,我是知道的,嫂子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不肯讓母親認女兒也無妨,只求嫂子記得我先前的話……日後我若不在,哥哥有個驕橫跋雇的時侯,嫂子要多提醒著,倘若他不聽,嫂子告訴母親,讓母親打他。」

薛姨媽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薛蟠呆了一會,也急忙說:「原來是這件事,嫂子若有什麼訓我的,我一定會聽,絕不忤逆。」

薛寶釵微微一笑,說道:「先前我說的話你全不聽,這話卻是留給以後應驗吧。」

蓮生見狀,也無法反駁,只好想:「寶釵明白我的意思,不為難我,卻退而求其次,這薛蟠性子強硬,難道我說什麼他就會聽著?大不了我日後不管他就是了,然而寶釵一片美意誠心,卻不好當面逆了寶釵的面子…… 既然如此,我先聽著就是了。」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薛寶釵對蓮生說了心腹的事,也鬆了口氣,中午便留下蓮生一起吃過了午飯,著實的精心照顧,處處留意。蓮生怕馮淵在家中擔心,午後又呆了一會,便要告辭,薛寶釵也不多留,握著蓮生的手送出了梨香院,細細密密又說了一會話,才停了步子,送蓮生上了轎,又看了一會,才返回去了。

蓮生回到了宅子,下了轎入內,換了衣裳。卻不見馮淵,叫了人來問,回答說是少爺還在鋪子裡忙,只中午頭回來一次,也派了小廝在家中,等候奶奶的消息,倘若是回來了,便即刻去鋪子裡告訴。

蓮生聽了,知道馮淵得了信,很快便會回家來,便也坐了。不一會甄夫人來,問起去賈府的事情,蓮生便將寶釵對她所說的話一一都說了,這就是有娘親的好處,什麼體己的話,可以攤開來說。甄夫人聽了,便說道:「這寶姑娘真個要入宮了?」

蓮生說道:「寶姑娘是個不肯顯山露水的個性,她既然說了,那這件事肯定是鐵板釘釘了,我想不日她便要進宮去了。」

第三十三章 家業

少頃果然馮淵回來,甄夫人又說了一會話才走。馮淵才問道:「夫人怎麼去這半天,我都派人幾度去榮國府打聽了。」蓮生斜覷著他,笑道:「打聽到了什麼沒有?」馮淵說道:「只說有個奶奶被請去了梨香院,也不知何時出來…… 」看著蓮生似笑非笑的神情,躊躇說,「…… 夫人這是在笑我。」

蓮生悠悠然說道:「哪裡就笑你了,我只問你,我這才去了半天呢,無非是跟薛老婦人寶姑娘說些話,你就急了,倘若以後我三天兩日不在,怎麼辦?」

馮淵聽了這個,頓時怔住,呆呆地說道:「夫人要去哪裡,我也跟著去就是了。」

蓮生便說道:「這寶姑娘大慨是要入宮的,她讓我以後多往梨香院那邊走動,對她老人家也有個慰藉。難道你也跟著去?」

馮淵被唬住,問道:「我,我…… 那夫人以後真個要離開三天兩日了?我…… 」情急之時,雙眉也皺起來。

蓮生望著他著急的樣子,笑著說道:「瞧你著急的樣子,我不過是答應著罷了,免得寶姑娘也不安心,而且承蒙她看得起我,才對我說那番話,我若是就拒絕,未免不近人情,日後真個如此,我也最多只是去探望一日,陪著說些話而己…… 畢竟又不是親生女兒,哪裡就那麼親熱了?無非是應個過場罷了。」

馮淵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握住蓮生的手,悻悻說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好好的夫人,不陪著我,倒要去陪著別人了。」說著,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來。

蓮生看他著緊自己,卻覺得心頭甜蜜,礙於丫頭在旁邊,便咳嗽了聲,馮淵嘴唇一努,終於將她的手放開,蓮生才又問道:「你今日在鋪子裡,覺得怎樣?」

馮淵侃侃說道:「因為事先都關照過周圍鄉里,倒也幫襯,不少人前來探看。」

蓮生說道:「那生意還算是過得去麼?」

馮淵點點頭,說道:「因夫人先前說過,咱們剛剛開張,最緊要的是要招攬客人上門,所以價格是訂的極優惠的,倒也還可以。」

蓮生緩緩說道:「如此便好,畢竟咱們初來乍到,也不可太張揚,現在緊要的是讓上門的客人有些印象,以後常來,亦或者立下口碑,口口相傳,生意自然會好。」

馮淵說道:「正是這個理,所以我也按照夫人吩咐,緊緊地盯著幾個店小二,不許他們憊懶,另外,又準備了上好茶點,有些猶豫不定的客人,便請他們坐了,慢慢思想,還別說,真個十有八九用過茶點後又買了才走的。」蓮生拍手,笑著說道:「這樣就好了。」

馮淵好奇問道:「夫人怎麼竟然想到這樣的,從沒有聽說開成衣鋪要準備點心茶水的。有不少人驚疑呢,起先還有些笑話咱們的。」

蓮生說道:「這也是一種滿足心理,倘若那些顧客得到上好照料,對店內的印象就會更好,他們覺得自己受到重視,心情也會舒暢,看東西當然也更加順眼,自然會買了再走,另外,他們覺得舒服了,以後也會常來。」

馮淵笑道:「原來如此…… 我先前還想不過多餘,幸虧我是個聽話的,乖乖安排了,夫人真是神人。」

蓮生莞爾一笑,又說道:「我才不是什麼神人,倒是你,你也不差啊,整天在外面忙碌,不過,留神自己的身體,別累壞了。」

馮淵同她四目相對,認真說道:「我一點也不累,竟是比以前更覺得開心,以前要讓我去鋪子一趟,就好像要殺了我似的,如今感覺卻是不同,從一開始選鋪子,到現在一點一點佈置好了,眼見了成型,彷彿是親手養大的孩兒一般,只願他越來越好,渾身自有用不盡的力氣。」

「這是你用了心的緣故。」蓮生微笑點頭,心頭默默地想著一件事。馮淵又說道:「夫人在想什麼?」

蓮生抬頭看他,說道:「無。」只想著現在不是時候,且讓他歷練兩三天,再同他說。

當晚上馮淵纏著蓮生取樂,蓮生推不過,到底問道:「你白天那樣奔走勞累,怎麼晚上還這麼精神?」

馮淵委屈,說道:「夫人是厭我了麼?」

蓮生見他雙眉微肇,眼巴巴看著自己,哪裡忍得住…… 歎了一聲,將他抱住,主動親他一口,說道:「傻瓜。」

馮淵這才又歡喜起來,將她衣裳徐徐褪了,蓮生心底暗暗憂慮,想道:「這件事情我總是抵不過他,若是只攔著他也不是方法,畢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他手段太好,倘若天天如此,我會不會因為那什麼縱慾而身亡?」一時哭笑不得。馮淵見她走神,便越發盡心,終究是弄得蓮生欲罷不能,無法,也只是由他去了。馮淵又發了兩回才住了,心滿意足的抱著蓮生,臉在她的臉頰上蹭了一會,喃喃不停地說些動聽情話,又戀戀不捨的親了幾次,才睡了。見他如此體貼溫存,蓮生心頭極歡樂愉決,又覺得就算真的是「縱慾」而亡,也是值得了……

不過如此,蓮生倒是睡得好,只因為身體疲累之極,精神又極是滿足了的,從來沒有失眠之虞。

第二天,馮淵精神抖擻起來,出去張羅開舖子,起身的時候,怕驚動蓮生,只是躡手躡腳的,蓮生晚上累得很,睡的迷迷糊糊,倒也沒有驚動。只不過素來馮淵都是抱著她入睡的,到底是感覺少了什麼,模模糊糊睜開眼睛,問道:「這麼早?」

馮淵見她半醒不醒,眼睛微睜的樣子,倍加可愛,便匆匆掩了衣領子,低頭來在她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說道:「夫人再睡會,別這麼早就起來。」知道她身子嬌弱,十分憐惜。

蓮生「唔」了一聲,想起身,卻有心無力,只半睡半醒的看著馮淵,含含糊糊說:「你今日回來,記得…… 帶點時下的衣裳圖樣給我看看…… 」也不知說清楚了沒有,沒力氣再說,只聽得馮淵低低笑了一聲,自己收抬好,出門去了。

馮淵出了門,帶了小廝就往街上的鋪子而去,此刻剛剛天光,紅日初升,一道金色光芒照在大街上,著實壯麗又有朝氣,馮淵意氣洋洋,只覺得心頭歡暢無比。

正在縱馬徐行,忽然之間見前方路上也來了一個人,此刻是清晨,本沒多少行人的,街頭上騎馬的也只馮淵一個,如今倒來了個對頭,馮淵定睛一看,卻是看不清,只是他迎著光,那人背著光,身形都隱沒在黑影之中,一時察覺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拉著緩繩慢慢走來,將要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的目光相對,馮淵這也才將對方看的清楚,而與此同時,那人也看著馮淵,雙眸之中微微驚艷。

馮淵眼見這人生的面如傅粉,唇若徐朱,頭髮徐徐攏在頭頂,用冠子束了,頭頂上挑著一顆小小的紅纓球,一身的風流氣概,雙眼爍爍,只是隱隱地透出一股冷意,不知為何。

馮淵原本是個風流不羈的,遇到蓮生之後便徹底改了,看到如此人物,也只是略點了點頭,心想這京城不愧是繁華之地,竟有如此出色之人。卻不料想,那人心底也是這樣想著馮淵的。馮淵縱馬同此人錯身,只當是路上偶遇,再不放在心上,一路跑到了鋪子翻身下馬,讓人帶了馬回後院去靠槽,自己才大步流星進了店舖。

一直蹉跎到了中午,馮淵坐在裡屋,將掌櫃的抱來的時新衣裳樣子一一翻看,這掌櫃的也是重金禮聘來的,性格誠懇老實,便在旁邊指點馮淵最近哪一款衣裳賣的好,哪一款花樣最討喜,馮淵一一點頭記錄了。

中午時候,馮淵就讓小廝抱著那本衣裳簿子,打馬回府。同蓮生兩個吃過了東西,才把簿子拿出來給蓮生過目,且在旁邊一一指點,蓮生便仔細的翻看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將一本簿子看完,馮淵問道:「夫人為何對這個格外上心?」

蓮生沉思,想著說道:「我在想,這京城如此之大,成衣鋪子也不知有多少,樣子也都是大同小異的,我們剛開張,不比那些老字號,也只是仗著剛開,價格上好一些所以才引了人來,倘若日後還是如此,恐怕最好也不過是不溫不火,所以我總想著,一定要出奇制勝,有些別人家不會的東西在裡頭,客人才會印象深刻,別處找不到的,在我們這兒找到,我們的鋪子才更有優勢。」

馮淵聽得頻頻點頭,又為難,問道:「可是要怎麼個出奇制勝?」蓮生想道:「不須著急,讓我慢慢想來。」

兩口子正在說話,外面有人報信進來,馮淵出外,不一會的功夫抽身進來,向蓮生說道:「夫人你猜外頭發生何事?」

蓮生問道:「莫非是出了什麼事?」馮淵笑道:「是喜事。」

蓮生心頭一轉,略有所悟,便問道:「難道是寶…… 」並不說完,就看著馮淵,馮淵點頭,說道:「夫人猜得沒錯,剛才的確是榮國府薛老夫人派來的,說是薛小姐己經中選,明日便進宮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之時,蓮生心底還是頗為震動,沉吟想道:「寶釵果然是要進宮了…… 唉,只不知她這一番去,究竟是好是壞?她的為人心胸,留在榮國府內,做些小打小鬧,沒意趣的事,實在是可惜了,然而那深宮卻又豈是個好混的地方?」一時思量不定。

馮淵卻憂慮,歎說:「唉,薛小姐果然中選了,夫人,你可記得你說的話,以後就算去探望薛老夫人,亦不可過夜。」

蓮生聽他這麼一本正經地說,「唉」地一笑,滿懷柔情,心底的那一絲悲涼蕩然無存,說道:「倘若我在那邊過夜,你要怎樣?」

馮淵咬了咬唇,說道:「我…… 我就把你搶回來罷了。」

蓮生看他著實可愛,便起身,走到他的身邊,將身子靠在馮淵胸口,馮淵乖覺,伸手攬住蓮生的腰,柔聲道:「夫人,你別只嚇唬我,別人說的話一千句,我盡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容然你說一句玩笑話,我也是承受不起的。」

蓮生心底感動,說道:「嗯,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以後不亂說了。你別放在心上。」

兩個人靜靜依偎一起,蓮生聽著馮淵的心跳,心頭無限感慨,又想:「倘若寶釵遇到一個可心可意的人,又何必跑到那深宮裡去…… 然而她卻是個苛受緣法的,又是那樣的家境,而且她自己也是願意那樣的,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自有不凡的志向…… 而自己也是僥天之悻,才同馮淵相遇。平生也沒什麼大志願,只願今生今世,都跟身邊這人廝守到老也就罷了。」此時此刻,就算給個皇妃也不換。

第三十四章 拔刀

馮淵又同蓮生說了一會話,便重新出外巡邏鋪子去了。蓮生閒著無事,便去書房,將自應天府帶來的各色書籍,略略翻看了一遍。

當初啟程離開的時侯,這些書,馮淵本是要丟棄不要了的,為了蓮生一句話,才裝了櫃子運了過來。蓮生看了幾本,無非是四書五經,子曰詩雲,都是些正統道學的書籍。蓮生看著這些,忽然想到了在榮國府內見了寶玉的事,想到薛寶釵一說起讀書來,寶玉就為之頭疼的樣子,不由地莞爾,心底又暗暗沉思:不知道馮淵面對這些,又是個什麼態度。

兩個丫頭陪在左右,銀卓好奇地看著蓮生動作,見蓮生微笑,便問道:「奶奶無端端看著這些書笑什麼?都是老舊的東西,有什麼意思呢?」她跟黃玉都是不識字的,自然不明白蓮生看這些書的含義,更不會想到蓮生是因為想到賈寶玉而一時微笑。

蓮生說道:「越是老舊,反而會越有意思。」

銀卓越發不解,說道:「慣常裡我只聽說過古董啊什麼的老舊是好的,難道書也是這樣?」

蓮生說道:「書留的久了,自有一番意味。更何況有些書年代久遠,可能是後世絕版了的,豈不珍貴?」

銀卓似懂非懂的。黃玉卻問道:「奶奶怎麼興起要看書了呢?」這話問的卻正是點子上,蓮生笑笑,說道:「看看總是好的,日後也許會派上大用場。當下便挑了幾本順眼的,先看了一遍。」

且不說蓮生在家中靜靜看書,馮淵帶了小廝去鋪子,還沒到鋪子門口,就見裡面嘈嘈雜雜的響,門口也有人探頭探腦的圍著,馮淵見狀,情知出了事情,急忙翻身下馬,向前奔來。眾人是認得馮淵乃是老闆的,便急忙散開,讓出一條路,馮淵一直進了屋內,見掌櫃的臉上帶汗,正在對著對面的兩個人拱手作揖。

馮淵問道:「發生何事?」掌櫃的一見馮淵到了,彷彿得了大救星,急忙一轉腳步走到馮淵跟前,說道:「東家,這兩位爺說是地方上的人,要收每月上繳的錢銀。」

馮淵一皺眉,說道:「每月上繳什麼錢銀,怎麼我不知道?」開辦店舖,按理說除了官府內應該交的稅銀,應該沒有別的出項。掌櫃的見狀,急忙低聲說道:「東家,這是地方上的人…… 得罪不得。只不過他們要的太多,咱們還剛開張,很是吃力啊。」

馮淵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人都是地方一霸,賴此為生的。

說話間,那兩個地頭蛇也己經走了過來,兩人齊齊打量馮淵,歪聲歪氣說道:「你就是這鋪子的少東?"

馮淵不慌不忙,說道:「我就是。兩位大哥,有何指教?」

兩個人擺出無賴姿勢,其中一個說道:「也沒什麼可指教的,只是收月錢來的,這老東西說他做不了主,恰好,來了個能做主的。」

馮淵皺眉,說道:「兩位大哥,小弟初來乍到,還不懂地方上的規矩,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至於月錢之類,倘若是慣例,小弟自然也不敢疏忽的,只不過店舖剛剛開張,所以有些難處。

無賴便說道:「你倒是會說話……這話聽來便動聽多了,就如你所說,這月錢週遭的人人人有份,誰也不落空,十兩銀子,你既然能開得起店舖,難道給不起這區區十兩銀子麼?」其實這+兩,果然是這兩人獅子大開口了。週遭的店舖平素也受這些地痞惡霸的欺凌,但早己經習以為常,每月最多一二兩銀子繳納,得個平安,也是值得的。但是這些人見馮淵是外地之人,初來乍到並無根基,所以才有心欺負,張口就要了大頭。

馮淵這才明白為何掌櫃的竟為了難,若是一二兩銀子的話,給他們也就罷了,和氣生財麼,但是十兩銀子…… 足夠一個僕人做大半年的辛苦工了。怎麼給他們?倘若慣上了脾氣來,日後越發猖狂,又怎麼說?就算現在忍一時之氣把銀子交了,也沒什麼用處,無非是相當於用銀子來打水漂了而己。但是這些無賴地痞,久居地方,自然有些根基的,所以才敢如此橫行霸道,倘若今日得罪了他們,恐怕後患無窮。

馮淵皺眉,心底忍了又忍,說道:「兩位大哥,實不相瞞,小弟是因為在家鄉呆不住了,所以才來到京城,又因置買了宅子……連同這店舖,所以手頭也頗為緊缺,這十兩銀子,委實有些頭沉了……小弟斗膽跟兩位打個商量,不如先減免些,等小店回本了之後,自然會將銀子奉上。」他心底雖然大惱,面上卻仍舊是帶著笑說起來。

這兩個無賴其中一人己經有些心動,便說道:「聽你說的怪可憐見的,倒也是這個道理。」便看向另外一人,意思是饒過了他先。

不料另一人卻是個九死未悔的性子,眼睛一橫,說道:「在大爺跟前哭什麼?你這店子雖然剛開張,卻己經有不少人來幫襯,爺們整日裡在這裡,看的清清楚楚,你休要拿些言語來敷衍大爺,趕緊拿銀兩出來是正經,不然的話,叫你回不了本,反而關門大吉!」

就算馮淵是個好脾氣的,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了。他是紈褲出身,平常只有他給人家氣受,哪裡受過別人的閒氣?方纔那一番,也是因為他牢記英蓮的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才不曾發作,只想著將這兩人好言好語先哄了過去,也就是了。如今見這人居然蹬鼻子上臉,以為自己是個軟腳蟹,反說出這些威脅的話來,怎能再忍下去?

馮淵眼睛一瞪,怒道:「我先前一再忍讓,你卻步步相逼,當真不給人一條活路麼?」

那人見馮淵翻臉,便也拉開架勢,說道:「不錯,你要怎樣?要麼給銀子,要麼靜等著關門罷了。

馮淵冷冷說道:「掌櫃,派人去報官,就說有人在地方上公然勒索,要挾良民。」

掌櫃的流著汗,打點著要吩咐小二出門。馮淵便又說道:「我雖然初來乍到,但是也知道,這是天子腳下,如今朗朗乾坤,你們兩人如此胡作非為,就不怕王法麼?」

那兩人其中一個,有些退意,不料另一個卻仍舊死性不改,反而冷笑說道:「哪裡來的糊塗蟲,不懂世事,爺們敢在這天子腳下橫行,自然要有兩把刷子,你事先不打聽打聽就去報官,還以為會討什麼好麼?」

馮淵聽他有恃無恐的口吻,頓時也想到這些人肯定是「官匪勾結」的,那人說完,便又看著馮淵,說道:「怎麼,怕了麼?瞧你細皮嫩肉的,必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如此出頭露面也委屈你了,倒不如……」肆意猖狂,要說些不像話的言語。

馮淵最恨人輕薄自己,當下斂了眉,說道:「嘴裡放乾淨些!」

那人見他動怒,那姿色卻更是動人,忍不住嘿嘿笑著,伸手便欲過來摸馮淵的臉,一邊說道:「就是不乾不淨的,又怎地?你最好跟爺們說幾句好的……啊!」

馮淵見他的手要探過來,舉手成刀,用力地在他的手腕上砍下去,這人吃痛,慘叫一聲,立刻縮手,罵道:「竟動上手了?」不退反進,想欺負馮淵。

馮淵是練過些拳腳的,雖然不算高明,對付這種魚肉鄉里的惡霸卻也綽綽有餘,當下將那人三下兩下,打得趴下在地,另外一人見狀,立刻跳出門去,一聲呼哨,頓時有人聞訊便趕了過來。掌櫃的們見狀,急忙來相勸馮淵避開。馮淵哪裡肯就縮頭躲開,他心中又怕傷了店舖,將來惹得蓮生不快,於是反而也跳出鋪子,站在門口,將一干聞訊而來的惡徒堵住,說道:「有什麼便衝著我來。」

眾人見他如此膽大,一時不敢造次,唯有那個被馮淵教訓了的地痞呻吟說道:「生的兔兒爺一般的,也敢傷老子,兄弟們,給我上!毀了他小婦兒養的!」

眾地痞見狀,手足耽耽準備上前,卻正在這緊要關頭,有人喝道:「切勿動手!」

眾地痞聽了這聲,齊齊轉頭看來,馮淵也轉過頭一看,卻見有人邁步走了出來,將身擋在馮淵跟前,對著那些地痞,說道:「眾位,可是南門趙四爺手下?」

地痞們聽他報出自家來頭,一時不敢向前,有人便問道:「你是何人?」

這人便說道:「若真個是趙四爺手下,眾位便聽我一句話,此事還是揭過不提罷了,趙四爺同我也有一面之緣,這位兄弟,又是我的故交,兩方面沖夾起來,豈不是讓我為難?」

那些人面面相覷,有人問道:「不知兄弟的名號是什麼?」

那人淡淡一笑,說道:「各位不信,回去只跟趙四爺說,冷郎君向他問好,看他如何反應就是了。」

這人雖然是生的很好,且又始終含笑說話,但是眉眼間卻冷颼颼的,讓人看了肅然生畏,果然不愧是「冷郎君」的稱號,地痞們聽他侃侃說完,大有風度來頭,一時不敢造次。只有那個被馮淵傷了的人,面子上過不去,心底不足,便只想盡力鼓動大傢伙兒齊上,因此支撐著,上前喝罵冷郎君,說道:「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我管你是什麼冷郎君,熱郎君,看你的樣貌,倒像是跟這兔兒爺一夥兒詐騙的,就想這麼蒙騙過去,哼! 怎能瞞得過爺的法眼?」

馮淵聞言,雙眉一挺,便欲上前,不料冷郎君一擺手,將馮淵攔住,自家冷冷說道:「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遍?」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1

第三十五章 結交

倘若這人是個聰明的,見了冷二郎那似笑非笑冷颼颼的眉眼,就該知機趕緊退下才是,偏他是個豬油迷了心的,望著冷二郎的樣子,反起了不該有的歹意,又仗著眾人都在,上面有人,料定這兩個玉一般的人兒是弄不出什麼來的,涎笑著說道:「再說一遍又能怎地?——我瞧你們兩個,倒似是一對兒,莫非真個是……」

這混賬話還投說完,冷二郎哪裡按捺的住,眉頭一皺,罵道:「野畜生自找死,你柳大爺今日不打死你,不見我的名頭!」

那人還要嘴硬,卻不料冷二郎手腳奇快,剛剛說罷,那猿臂向前輕伸,一把接住了那人的胸前衣裳,那人一怔,旋即叫道:「你想做什麼?」冷二郎說道:「柳大爺送你去見閻王!」說著,一拳揮過去,結結實實打在這人臉上,只聽得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近距離打來,實在疼痛,這人只覺得臉上似乎被鐵錘子狠狠地捶了一下,頓時之間腦袋都嗡叫起來,周圍人的聲音半點聽不到,眼前也是光影閃爍,再看不清那人俊美容色。

冷二郎一拳不消火,順勢將這人向著地上一推,此人站不住腳,踉蹌幾下,冷二郎飛起一腳踹過去,端端正正正對準了腰間,此人再叫一聲,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冷二郎直接撲過去,狠狠地腳再踹下,一手又提起他的衣襟,將他拎死物一般拎的近了,那鐵一樣的拳頭,對準了臉跟胸口,咚咚地便直擂下去,只打得此人鼻口竄血,痛不欲生,叫喊都不能了。

事情發生只在一剎那的功夫,冷二郎招式敏捷,下手奇快,這地痞周圍的同夥都驚呆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大家急忙衝上來相救,馮淵見此人為了自己仗義出頭,哪裡肯袖手旁觀,大喝一聲,說道:「你們想要以多欺少,卻是不能!」袖子一挽跳到冷二郎身後。

此刻冷二郎也察覺了,見手中的人己經是鼻青臉腫,半個混字也吐不出來,這才覺得胸口的火氣消退大半,將他狠狠地向著地上一慣,這才站起身來,同馮淵並肩站著,仍舊眉眼冷冷地說道:「怎麼,你們還都想跟我動手?回去只管向趙四打聽打聽,冷二郎是何許人也,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都活的不耐煩了?我本來看在趙四爺的面上,不肯同爾等計較,不料這人竟不長眼,我教訓他也是輕的,誰敢說什麼……想著跟他一般下場的,只管來。」

這兩個人並肩站著,雖然好看,卻似兩個美貌修羅,一個橫眉冷對,一個虎視耽耽,渾身騰騰地都是殺氣,正應了那句「可遠觀不可褻玩」,眾地痞倒並不都像是地上躺著那蠢貨一般滿腦漿糊,有聰明的,見冷二郎如此,知道他是個有來歷的,就不肯輕易招惹,又何況還有個馮淵在彼,就算衝突起來,也不一定討了好去。不如將事情從長計議。要知道,馮淵的店子就在此地,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假如回去問過了趙四爺,他只要說一聲不認得「冷二郎柳大爺」是何人,再帶了人回來慢慢地整抬報仇也就是了。

當下眾人唯唯諾諾,不敢再紛爭,有個帶頭的性格老到,當下便出面,說道:「柳大爺息怒,原本是我們這位兄弟太糊塗了,倘若真是趙四爺的老兄弟,我先在此陪個不是。」

冷二郎知曉他們表面恭敬,心底不定想著怎麼報復,冷笑一聲,便說道:「你心底不信也是尋常,你們且只管回去問,這一來回也耗不了多少時間,我就在這裡等著,哪兒也不去,有什麼不對的,你們就回來尋我。」

那些人見他說的鐵板釘釘,眼睛冷冷地似要釘死人,竟不敢同他對視,心底越發敬畏,陪笑說道:「豈敢冒犯柳大爺,小的們先告退了。」口吻己經變了,回頭吩咐人帶了那傷者,分開人群遠遠離開,只走了一條路,直拐了彎,才站住腳,又沉沉吩咐眾人說道:「今日怎麼惹出這個對頭來,讓大家很是沒臉,我先回去向趙四爺問個清楚,你們留下人在這裡看著,盯著這兩個,尤其是那個冷二郎…… 倘若有什麼不對,大家回來,將他們一併打死!」

不說一幫地痞忙著奔走。且說將人打發了之後,圍觀的人也自散去了,有那些老成的,就跟馮淵說道:「得罪了他們,可不是等閒,日後他們天天來尋釁滋事,可如何是好?」掌櫃的也如此說。馮淵說道:「不必擔心,我們不過是正經生意人,怕他們怎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冷二郎從旁覷著馮淵,心底想道:「呆然不枉費我這一番出頭,真是個光明磊落性格爽快之人。」見眾人圍著,紛紛的替馮淵擔憂,他便上前,分開眾人,慨然說道:「眾人都不用擔心,我說到做到,現在並不離開,等一會那幫人回來,便見分曉。」略頓了頓,微微冷笑,才又說道,「看他們回來,又怎麼說。」

馮淵見他也是一肩擔當,便說道:「承蒙兄弟相助之情,請入內喝一杯茶稍事休息如何?」 冷二郎聽馮淵說話,眉間才露出一絲融融之色,略點頭說道:「多謝哥哥美意,小弟叨擾了。」瑪淵不顧眾人議論紛紛,微微而笑伸手相讓冷二郎入內,兩個人雖然初見,卻好似交往許久的舊友,一併入了鋪子,店小二眼疾手快奉了香茶上來,冷二郎喝了一口,馮淵才說道:「敝人馮淵,本是應天府人士,近日才來到京城,開得這一片成衣鋪子,沒想到才幾日,就遇到這幫強人作亂,幸虧兄弟拔刀相助,在下多謝了——只不知兄弟如何稱呼?」

冷二郎見馮淵出言詢問,才微笑說道:「原來是馮大哥,幸會!敝名柳湘蓮,人稱冷二郎,方才也是一時義憤,值不當什麼,馮大哥不嫌我多事便好。」

馮淵笑道:「怎會,感激還來不及。」柳湘蓮說道:「怎麼馮大哥不怕我是信口開河反而惹禍麼?」馮淵說道:「柳兄弟並不似那樣之人,何況柳兄弟先前仗義相助,乃是出自好心,我豈是那樣恩將仇報、畏首畏尾之人?」柳湘蓮看著馮淵,點了點頭,說道:「馮大哥放心,我知道你初來乍到不易,必不會連累你,說不定因為此事,讓你免去日後諸多麻煩。」馮淵泰然說道:「多謝柳兄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哪裡就想那麼多,只靜靜等著就是了。」

柳湘蓮見他一派篤定,並不驚慌,暗暗點頭。兩人坐了一會,閒談些話,時而切磋些武藝,時而說說吹拉彈唱之事,兩人都屬風流紈褲,自然不乏話題的,最初的陌生謹慎一去,卻真個如好友一般說的熱絡了。

馮淵又同柳湘蓮說起方才動手之事,比劃之中,提起那被打之人的狼狽模樣,兩人不由地哈哈大笑。卻正在此時,外面掌櫃的慌裡慌張出來,說道:「東家,大事不好,那些人氣勢洶洶地,又回來了!」

馮淵說道:「不用慌,我在這裡。」柳湘蓮見他神色如常,也站起身來,說道:「哥哥別急,一同出去看看究竟。」掌櫃的愁眉深鎖,只以為這兩個少年子弟惹了禍患,不知深淺。

馮淵卻大步向前,率先出了裡屋,柳湘蓮不慌不忙,跟在後頭。

兩人出了裡面,到了外頭,站定了一看,果然門口上聚集了許多的人,其中還有先前那個被兩人打傷的了,領頭的正是先前帶頭離開那人,一見柳湘蓮跟馮淵現身,立刻劈手給了那傷者一記耳光,罵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給柳二爺請罪?」那人哭喪著臉,嘴腫臉腫,頭上還被白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傴僂著身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說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柳二爺,如今知罪了,請二爺責罰。」

馮淵見狀,心底稱奇,周圍的人更是目瞪口呆,柳湘蓮哼了一聲,冷著臉也不說話,那領頭的人見狀,也急忙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說道:「小人回去,才知道柳二爺向來跟我們四爺交情匪淺,四爺聽說此事,勃然大怒,喝令小的等回來請罪,請柳二爺高抬貴手,饒恕小的等吧。」說著,便作勢要跪下去。

柳湘蓮見狀,才一伸手,急忙作出扶持的樣子來,說道:「且慢,不必行此大禮!」那人本也是無奈,作出樣子來的,見柳湘蓮給了自己台階下,正中下懷,心底寬了口氣,心想這面子總算保住幾分,便抬頭看向柳湘蓮,說道:「多謝柳二爺!」

柳湘蓮說道:「罷了,本來我也無意引發糾紛,實在是此人欺人太甚,我才忍不住出手教訓,你們也是無心之失,且沒跟我動手,又有何罪?只不過卻記住,此方的主人乃是我的好友,日後你們不得上門來肆意欺壓。」

柳湘蓮給了他顏面,這人怎會不應,急忙點頭:「小人自是知道的,自不敢得罪馮爺,日後也絕計不敢來騷擾。」說著,又向馮淵行了個禮。馮淵心底一動,這才明白柳湘蓮先前說的「免去日後諸多麻煩」是怎麼回事,想必這些人以後也不敢來收月錢了,他心頭一寬,面上卻並不露聲色,只也拱手回禮。

柳湘蓮知道馮淵是生意人,招攬這麼多地頭蛇在此,名聲不好,事情說破了之後也就罷了,便又說了幾句,便令這些人返回。

人都散開之後,周邊的商戶鄰居才也跟著鬆了心,各自回鋪子去了。掌櫃的見天大的禍事化為烏有,也把一顆心安在了肚子裡,歡歡喜喜,自回去忙碌不提。馮淵望著柳湘蓮,感激說道:「此番真真多虧了柳兄弟!請受我一拜。」說著便行禮,柳湘蓮急忙伸手扶住,說道:「哥哥何必多禮,我跟哥哥一見如故,卻也是緣分,哥哥再如此,便是故意生分了。」馮淵哈哈一笑,挺身起來,伸手握了柳湘蓮的腕子,說道:「既然兄弟這麼說,那麼我便不同你客套,只不過,今日這頓飯,卻是缺不了的,要讓我來請。」柳湘蓮也是個痛快的人,又遇上馮淵這樣對脾氣的,當下說道:「我是叨擾定了。」

當晚,馮淵便訂了酒樓,相請柳湘蓮,又事先派人回去跟蓮生說了。才陪著柳湘蓮,兩人在樓上吃吃喝喝,一邊說話,什麼走雞鬥狗,所聽所聞的趣事,無有不提,十萬分投契。

兩人暢飲,一直到天晚,馮淵擔心蓮生在家中擔憂,又見柳湘蓮微微有了幾分醉意,怕他一個人回府不妥當,便吩咐了自己的兩個小廝跟著柳湘蓮,好生地送他回府之後再回來覆命。兩人又約定了改日再聚,便拱手分別,柳湘蓮自騎馬帶人去了,馮淵便往家裡趕回。

且說蓮生己經在家中等的不耐煩,雖表面還鎮定,心底卻有些擔憂。只因馮淵不回,在外面應酬,必定有個由頭。馮淵雖然不說,怕蓮生擔憂,只說陪朋友。但魯管家早打聽了白日之事,不免也跟蓮生說了。蓮生同甄夫人兩人聽了,蓮生還好,甄夫人很受驚嚇,蓮生反而將她安撫了一番,又才問魯管家:「你說的今日出現鋪子上的那個人叫冷二郎,姓柳的?」魯管家對蓮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便恭敬說道:「小人打聽的清楚,正是柳二爺。」蓮生聽罷了,搖搖頭嘴角露出笑意,自言自語說道:「沒想到竟然是他……」銀卓聽了,多嘴問道:「咦,奶奶認得那個人?」蓮生說道:「不認得。」銀卓還要問,黃玉瞪了她一眼,丫頭就知機住嘴了。

晚飯過後,蓮生練習了一會刺繡,覺得眼睛有些酸,便暫擱下,在燈下翻看書籍,正看的入神,聽到身後有人輕聲說道:「夫人怎地這麼用功?小心眼睛。」

第三十六章 染病

馮淵三四分的醉意進來,見蓮生燈下看書,他便也湊過去看了一看,見是些「之乎者也」,便笑道:「夫人這麼用功了……小心眼睛疼。」伸手在蓮生肩上握了一握。

蓮生回頭,笑著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又悄無聲息,也不先讓人進來說一聲,總是這樣存心嚇人。」

馮淵說道:「剛回來,在外面吃了酒,等不及,就先來見夫人,也不耐煩另讓人說了。」

蓮生看著他臉上紅撲撲的,便問:「你跟那個今日認識了的柳大爺去吃的?」

馮淵說道:「正是他,的確是個仗義乾脆的好兄弟,相談甚歡,是以晚了些,夫人莫非是氣我回來晚了?」說著,眉眼間便有忐忑之意。

蓮生看他一眼,說道:「你自在外面應酬,做正經事,我怎麼會嫌三挑四的,只是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了。」

馮淵這才說道:「我時時刻刻都記得夫人的話,自然會有分寸的。絕對不敢讓夫人擔心,也並沒敢喝太多酒,生怕醉了惹夫人不快。」

蓮生望著他,點頭說道:「還說沒有喝多?你看看你這臉。紅成什麼樣子了?」

馮淵伸手摸摸臉,果然有點泛熱了,便疑惑,說道:「真個不瞞夫人,沒怎麼多喝,多是勸著柳兄弟喝的……我心底也是清醒的,一點糊塗都沒有,果然紅的厲害麼?想必是回來路上,夜風太涼了,吹的也說不定。」

蓮生聽了這話,這才起身,伸出手來,用手背在馮淵的額頭上一試,果然有些發熱,忍不住急道:「你莫不是在酒樓裡吃的熱了,出來時候太急,一時不防備,被風吹的著了涼吧?」

馮淵見她急了,就伸手握住她的雙手,說道:「我的身子好得很,哪裡就那麼弱不禁風了,夫人放心,決計沒事。」

蓮生仍舊不放心,說道:「別逞強,小心點是好的。」只是為難,這又不是現代,倘若察覺不對,可以立刻吃點感冒藥預防,可是現在,……難不成立刻去熬草藥?

馮淵卻搖頭說道:「真個沒事,夫人別擔心。我一身酒氣,自覺污濁不堪,別拈染夫人身上,先去沐浴,回來再陪夫人。」說著,便放開蓮生,回身去了。蓮生目送他離開,想來想去,喚了黃玉來,說道:「你去吩咐廚房,用一頭生薑,去皮剁的碎碎的,再用滾開的水沖開做一碗,趁熱就送上來。」

黃玉領命而去。蓮生趁著這個功夫,也洗了手,呆然一時三刻,馮淵沐浴完畢,便返回來,蓮生見他雙頰的紅仍舊未去,一頭的發還有些濕,不由地埋怨:「就這麼直直地出來了?也不曉得把頭髮上的水擦的幹一些?」馮淵說道:「我怕你等急了擔心。」蓮生就令他坐在床邊,自己取了乾淨的帕子來,親自替他擦拭頭髮。

馮淵乖乖地坐了半晌,蓮生替他擦過了發,又用梳子替他把頭髮梳開,馮淵伸手,將她的手握住,說:「這些不要你來做,小心累了,不耐煩。」蓮生覺得他的手心滾燙,一雙眼更似要滴出水來,臉頰上的紅也非尋常,不由皺眉說道:「這些算得了什麼……若你擔心,以後就記得收拾妥當了再過來,別吃了冷風吹。」馮淵滿口答應著。

正好外面黃玉說道:「奶奶,吩咐的薑湯弄好了,要不要端進來?」

蓮生說道:「快送進來。馮淵看向蓮生:「夫人弄薑湯做什麼?」

蓮生笑著說道:「自然是給不聽話的人喝。」馮淵一怔。黃玉托著木盤將薑湯送上,蓮生親手端了,用調羹撥弄了一下,試了小半口,果然滾燙熱辣,急忙說道:「來,快過來趁熱喝了。」

馮淵說道:「夫人怎麼弄這東西給我喝?」他最怕苦,皺眉苦臉,雖然如此,卻不敢違抗,此刻就算是蓮生給他毒藥喝,恐怕也是喜滋滋的一口喝下。便將碗端了過來,一口一口,連湯帶生薑都喝光了。

蓮生在邊上看著,一直看他喝完了,才將碗接了過去,放回托盤,黃玉端了出去。蓮生拿了乾淨帕子,替馮淵擦拭額頭上冒出的汗。

馮淵此刻才放聲說:「真是好辣的姜水。」一邊吐吐舌頭,舌尖通紅,臉上的紅也更是濃了,蓮生說:「不妨事,對身體是好的,來,快些上床去。」

馮淵眼睛一亮看她,說道:「這時侯?」

蓮生一怔,旋即明白他又想多了,便伸手戳他額頭,說道:「又胡思亂想什麼?讓你趕緊蓋了被子睡一覺,發發汗,將寒氣驅除就好了。」

馮淵伸手握著她的手,纏著說:「我真的沒事。夫人陪我一起睡吧。」那手己經跟小火爐相似了,蓮生又是心疼又是微嗔,說道:「你不聽話了麼?」

馮淵見狀,急忙撤手,自己回身上了床,說:「聽聽聽,我若是不聽娘子的話,就讓我生重病,永不好。」

蓮生本是假意做惱,沒想到他發出這樣重誓來,想攔住都來不及,越是心疼,回過身,見馮淵低頭正在脫靴,黃玉上前要幫手,蓮生說道:「黃玉你下去吧。」

黃玉答應一聲,轉身去了,馮淵一怔,就想自己動手,蓮生走到他的身邊,將他的手一按,親自替他將靴子脫了,馮淵呆在床邊,蓮生扶著他肩頭,說道:「呆子,以後別動不動就賭咒發誓的,你的心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只別再說那些重話,我聽了難受,知道麼?」

馮淵點了點頭,蓮生握著他肩令他躺在床上,將被子拉起來,想了想,又讓丫環拿了一床來,嚴嚴實實地替他蓋住了,自己坐在床邊,低頭望著馮淵,說道:「老老實實地睡覺,不許掀被子,也不許睜眼睛。」

馮淵正一眼不眨地看著蓮生,聞言只好閉上雙眼,然而他哪裡有睡意,被子蓋得嚴密,只覺得渾身汗出如漿,很想一把將被子掀掉,但是卻又不敢動手,只好苦苦忍耐,不知不覺中,卻也昏昏迷迷睡了過去。

原來馮淵自從上京以來,一直都沒有停腳的時候,總是在忙東忙西,謀劃操勞,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先前過的是花天酒地的閒散日子,諸事都不放在心上。今番發了奮要努力,可謂是盡心盡力,不敢懈怠,生怕做錯了什麼,會讓蓮生操心,於是凡事都詳盡操勞,他年青,身體底子還好,所以一時不覺得怎樣,這也大抵是因為他娶了蓮生,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日夜操勞,都不覺得有事,反而有用不完的力氣,可是他到底也不是鐵石之人,就算是千里的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哪裡像是他這樣,忽然之間來了一番急行軍,他自己覺得無妨,身體上到底是有些撐不住的。其他也正如蓮生所料,晚上跟柳湘蓮吃了一番酒,酒樓中熱烘烘的,不免眼酣耳熱出了一身汗,他又不注意,即刻出了酒樓,夜風撲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寒那便就此侵入體內,馮淵自己自然不覺得,蓮生見他雙頰發紅,額頭滾燙,連手心也是如此,就知道恐怕是感染風寒,所以急忙用這個土方子,替他驅寒。

果然馮淵模模糊糊睡過去,蓮生只坐在床邊,藉著那一線燈光,練習刺繡,過一會才放下,又拿汗巾子,替馮淵擦拭那臉上冒出的汗,又看他的氣色,只見一張俊臉己經變得通紅,呼吸都急促了許多,蓮生暗暗憂心,心想倘若天明了不好,就得趕緊請醫生來。如此反反覆覆的,不敢合眼,一直過了三更,黃玉幾番來看了,說道:「奶奶,還是早些歇息吧,我來看著少爺就好。」蓮生只是讓她下去休息。黃玉哪裡敢就去,便只陪在身邊。

將近天明的時候,馮淵臉上的紅卻慢慢地退了,也不再出那麼多汗,蓮生消停了些,才命黃玉回去休息,自己也覺得疲倦,便將身子靠在床邊上,想微微合眼打個盹兒,等馮淵起來,再探探他的熱退了不曾。

沒想到這一打盹兒,人卻睡了過去。

馮淵起身的時候,見桌面上的蠟燭己經剩了短短的一截,焰心也都熄滅了,一轉頭看見蓮生靠在床邊上,雙眸合著,似睡非睡,驚了一驚,將被子掀開,只覺得渾身濕漉漉的,然而卻又覺得輕快,回想昨晚的事,心底也明白了幾分,急忙伸手將蓮生輕輕抱住了,抱到床內側去,令她緩緩躺下,蓮生困得厲害,竟沒有察覺,馮淵將她放下,又欲給她蓋被子,才發覺被他蓋在身上的那條被子都有些濕了,便用上面一條替她蓋了。

馮淵輕手輕腳下了床,伸手摸摸自家的額頭,只覺得一片清涼。他暗暗歎了一聲,心想不願讓她擔憂,到底是累到了她了。搖了搖頭心底有愧,便出外去,喚丫頭打水清洗乾淨,又換了衣裳。一時整理妥當了,馮淵才去見甄夫人,說道:「昨夜裡一時著了涼,害得英蓮一晚上沒睡,母親替我多看著她,我去鋪子裡轉一圈便回來。」

甄夫人便答應了。馮淵又叮囑了幾個丫環,這才騎馬向著鋪子而去。

馮淵到了成衣鋪子,同掌櫃的說了一番,也沒什麼事,馮淵到門口看看日影,便打量著回家探望蓮生,正在思量讓小廝帶馬的片刻,聽到兩個過路人說:「這寧國府的一個奶奶沒了而己,怎麼竟這麼大陣仗?」

馮淵聽到「寧國府」三字,倒想到了「榮國府」,卻見那兩人說:「可不是,聽說只是個長孫媳婦罷了,竟還有那麼多王公貴戚,將軍侯爵前去拜會弔祭,動靜鬧得是極大的,原本那長孫也沒什麼官銜,如今媳婦死了,竟然搖身一變也成了什麼五品龍禁尉,嘖嘖,人家是靠著老子陞官,這位爺,靠著自己死去的夫人得了意。」

另一人便說:「噤聲,別越說越不像話,若被有心人聽到了,不得了。」

馮淵見狀,便轉過頭來,裝作看衣料的樣子,那兩人看了看左右無人注意,才又漸漸遠去了。

馮淵雖聽了這番新聞,卻不在意,橫豎跟自己家沒什麼關係,他想著回去看看蓮生,便喚了馬來,往回走,走了半路,鼻端聞到一股甜香,心頭一動,拉住了馬,問旁邊跟著的小廝,說道:「這是什麼香?」

那小廝說道:「少爺不見那邊的門頭寫著?」

馮淵轉頭看去,果然見一面黑漆漆的匾額,上面幾個字寫得是「福香老字號」,小廝又說:「這是做糕點的老字號,據說做的好芝麻糕,所以這香氣也是特別濃……少爺想去看看麼?」

馮淵嗯了聲,翻身下馬,心頭想道:「看看也好,果然好吃的話,正好就給英蓮帶些回去。」

第三十七章 繾綣

馮淵正在點心鋪內挑糕點,估量著哪些是蓮生愛吃的,又品了些,只覺得樣樣好,哪個也不捨。忽然外頭有人急沖沖的進來,見了他,站定了行禮說道:「少爺在這,先前去鋪子竟撲了個空,讓我好一頓找。奶奶讓您早些回去呢,特意派我來尋少爺。」

馮淵一驚,生怕家中出事,萬般甘甜頓時也變食不知味,急忙問道:「莫非奶奶有什麼事嗎?」小廝見他急了,急忙搖頭說道:「回少爺,沒什麼事,奶奶只說讓少爺別太忙了,事情做完了就家去。」

馮淵這才放下心來,又讓糕點店的小二拉了些招牌口碑的點心,自己又點了兩樣可心的,一一包了起來,讓小廝帶著,匆匆地出店回家去。

馮淵回了家進門,換了衣裳,問蓮生不在,才知道蓮生去找甄夫人練習針線了。他便提了點心,去了岳母房中。

剛進門,就見蓮生正在跟甄夫人坐在炕沿上,兩個隔著張桌子,靜靜地對坐著刺繡,那種低頭認真的模樣,真如一副美人圖畫。

丫環說道:「爺回來了!」蓮生跟甄夫人一起抬頭看過來。

這邊馮淵微微一笑,進了門去,將拎著的點心放在下手桌子上,跟甄夫人見了禮,才又對蓮生說:「你怎麼不多睡會,昨晚上看了我一宿,這麼早就起來了,不頭暈?」

蓮生說道:「這己經是中午了,也睡足了,沒什麼,頭也不暈。倒是你,該多養養才是,怎麼一大早就跑去看鋪子了?也不管自己身體,那鋪子,自也有掌櫃的在,你不必如應卯一樣趕著點兒去。」

馮淵說道:「我己經好了,沒事養些什麼,自然要以事業為重,先前我不曉事,不沾手,如今既然開了鋪子,自要上心,學點經營也好,就去看看……對了,」說著,回身把點心拎過來,蓮生問道:「這是什麼?」馮淵說道:「這是我路過點心鋪子,聞得好一陣香氣,料想你該是喜歡的,便買了些回來,正好就跟母親一起嘗嘗,看好吃不好吃?」

說著,便叫丫翼拿了碟子來,把各類點心一一分開,放在桌子上,讓蓮生跟甄夫人品嚐。那紙包剛打開,就聞得一股撲鼻的香氣,也不知是油香,還是果子香,引人食指大動,蓮生點頭,讓著甄夫人先吃,甄夫人便拉了兩塊吃了,果然讚不絕口。又讓蓮生吃,蓮生說道:「你買了,自己也不嘗嘗?只看著像什麼,你過來……」

馮淵聽話,便上前一步,蓮生夾了一塊芙蓉糕,用手接了,送進馮淵嘴裡去,馮淵張口含著慢慢吃了,心中頓時比吃了蜜還甜。

蓮生看著他,問道:「好吃嗎?」馮淵也吃什麼也不知道,只點頭:「好吃的很,夫人快嘗嘗看,若是好吃,以後我天天買來。」蓮生這才點點頭,低頭也夾了一塊,自己吃起來。旁邊甄夫人看著他們這幅相親相愛的樣子,心底寬慰的緊,又高興,只想:「以前英蓮丟了,還以為此生此世都找不回,為了這宗事,鬧得家破人亡,連老爺也不知跟道士和尚跑到哪裡去了,我寄居父親家中,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吃了多少苦楚,只以為就這樣到死了……沒想到,竟還有苦盡甘來的一天,眼見蓮生如此有福,跟了個貼心無比的夫君,我又跟著沾光,真是神天菩薩庇佑。」一剎那真是感懷不盡,眼睛也有些濕潤,幸好兩個小的沒有發覺,甄夫人默默地點頭念佛,淚才慢慢退了回去。

蓮生又推讓甄夫人吃,甄夫人滿懷欣慰,吃了兩塊,馮淵才問蓮生,說道:「你這麼急叫我回來,可是有事麼?」蓮生這才想起來,說道:「啊,你不說,我也忘了……」轉頭跟黃玉說,「快去廚房看看,那湯熬好了沒有?」黃玉答應一聲「是」,趕緊出去問婆子。

馮淵好奇,問道:「什麼湯?」蓮生說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你這半個多月,太過忙碌,勞心勞力的,身體定然有虧,昨晚上又吃了酒發了汗,冷風一吹,寒氣入體……可不能小覷,我今日在書上找了個方,保管你吃了強身健體。」說著,便抿著嘴笑。

馮淵目光閃動,心底感激不己,只說道:「夫人,我身子沒事,你……倒是要多留心你自己才是。」蓮生說道:「不要諱疾忌醫,何況現在也沒有讓你看醫生,只是在食補罷了。」

過了一會,果然廚房送了湯上來,蓮生不放心,就說道:「先拿過來,我嘗嘗看。」

黃玉便端了過來,用得是一個小小的罐子,裡面承著很多材料,上頭咕嚕咕嚕還在冒熱氣,蓮生就拿了個瓷碗,用調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又接著嘗了嘗,覺得味道不差,才點點頭,說:「跟我想的差不多。」說完,就親自用調羹把湯舀到碗裡,才遞給馮淵,說道:「快喝了。涼了的話,藥性恐怕會減弱。」

馮淵接過去,慢慢地喝了,蓮生又給他舀了一碗喝了,才停了。問他說道:「味道如何?」馮淵點頭,說道:「很好喝,比昨晚上的辣薑湯好的很了,甜甜的,還帶一點藥味。夫人,這是什麼?」

蓮生說道:「我翻書翻了個法子,命人拿了去藥店問過,說是無害的,才敢用,那位老大夫又加了幾味,我記得裡面有人參,黃芹,芡實,枸杞,茯苓等配合著鹿肉燉的,健氣宜體的,熬了半上午,味道還成麼?」

馮淵目瞪口呆,說道:「好是好,不過……」蓮生問道:「不過怎麼?」馮淵不安,又看著蓮生說道:「為了我太破費了,也讓夫人太費心了,若是用在夫人身上,就好了。」

蓮生說道:「我又不比你在外面東奔西走的,不用喝那個,你喝兩日,再去給老大夫瞧瞧,沒事的話再繼續喝。」馮淵說道:「那我謹尊夫人吩咐。」

兩個人說了一會,甄夫人才說:「眼看晌午了,你們小兩個,回去吃飯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蓮生跟馮淵就告退了出來,回轉到自己的屋內,進了門,馮淵想起一事,才又說道:「我回來的路上,聽人家說,寧國府的一個長孫媳婦沒了,事情鬧得很轟動,許多達官貴人都去拜祭,不知跟榮國府有沒有什麼大關聯。」

蓮生心頭一動,問道:「是秦大奶奶?」

馮淵一怔,說道:「這個我不知,只聽說是一個長孫媳婦,夫人知道?」蓮生搖搖頭,說:「我隱約聽人家說的。」心底想:果然是秦可卿沒了麼?記得她的葬禮的確是很轟動,賈珍因此向榮國府借了王熙鳳過去處理事務,而朝廷之中許許多多緊要人物都設棚拜祭,未免太鋪張,也太張揚了。單從這件事上來看,寧國府日後被抄家,也不冤枉。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微微一歎,馮淵問道:「夫人怎麼了?」蓮生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感慨。」馮淵寬慰,說道:「橫豎跟咱們沒有關係,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蓮生點點頭,說道:「說的對。」

兩個人一起用過了午膳,便要小憩一會。

並躺在床上,馮淵逐漸地只覺得渾身燥熱,望著蓮生,時常覺得心猿意馬,又知道她昨晚倦了,所以不敢冒犯蓮生,少不得就忍了,也不敢就去碰她一根指頭,生怕天雷勾動地火,於是自己和了衣裳朝內,終於睡著。

馮淵睡了一會,起來後只覺得精神奕奕,見蓮生也起身,便說道:「夫人的湯果然夠功力,我只覺得特別精神。」蓮生看他雙眼發亮,抿嘴一笑,說道「少來瞎說,還不是你自己心疑,我那又不是神湯,哪裡就奏效那麼快了?」

她剛剛睡起,仍舊有些睡眼惺忪,頭髮也略見蓬鬆,更如海棠初睡醒,可愛無限,比以前更有別樣風情。馮淵喉頭一動,身子又熱,那手指跳了兩跳,終究不敢撲過去。

蓮生見他呆在原地,伸出手指來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道:「呆子,怎麼又愣神了,在想什麼?」 馮淵伸手,一把握住蓮生的手指,蓮生一怔,問道:「你做什麼?」卻見馮淵眼神有異,握著她的小小手指,送到自己的嘴裡去,驀地含住。

濕流流的舌尖,舔著手指。蓮生這才知道他的意思,頓時臉上飛紅,低聲說道:「這是白天,休要亂來。」馮淵含著她的手指,終究伸手勾住她的纖腰,攬入懷中去,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忍不住……」

蓮生壓下來,只覺得身下鐵硬,不由大羞,說道:「荒唐荒唐!快放手。」馮淵煎熬無限,額頭上熱烘烘地冒出汗來,心底一萬個聲音叫放手,那手卻兀自牢牢地握著蓮生纖腰,彷彿有膠水粘在了上面一樣,牢不可分。

蓮生伸手推他,兩人衣袂糾結,正在纏綿難分。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爺起了不曾?外面有個人來找爺。」

一聲之下,才驚醒了鴛鴦。蓮生趁機使勁捏了一把馮淵的臉,小聲說:「呆子,還不快點放手?」馮淵戀戀不捨放了,身下卻依舊難熬。蓮生這才整理衣裳,又揚聲說道:「是誰?」

外面丫環說道:「是一位姓柳的爺。」

蓮生一怔,說道:「姓柳?」心底疑惑,就回頭來看馮淵,馮淵卻沒有聽到耳中去,只正在苦惱,低頭看著自己身下,蓮生順勢一看,那物把長衫挑了起來…… 蓮生頓時又紅了臉,只好假裝不見。咳嗽一聲扭過頭去,自言自語說:「難道是柳湘蓮麼?」便說道:「讓管家好生相待,說爺一會兒就出去見客。」丫環便出去通報。

這邊蓮生才回頭,斜晚了馮淵一眼,說道:「還不趕緊收拾收抬,快去見人?」

馮淵古嘟了嘴,說道;「怎麼早不來,晚不來,現在來呢?」又苦惱說,「我這樣子,怎麼見人?」

蓮生哼了聲,悠閒扇扇風,說:「你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

馮淵無法,只好命人打水進來,自己去了屏風後面,折騰了好一陣時間,才平復下來,最後著了衣裳,慢慢吞吞轉了出來,見蓮生拿帕子捂著嘴,正在床頭上坐著笑,模樣促狹可愛的緊,馮淵不由地又氣又是心癢,說道:「你等著,晚上再同你算賬。」說著,便向外走,蓮生揮揮帕子,說道:「去吧去吧,我等爺回來。」故意悄聲軟語的,馮淵最受不得她這聲音,隱約又有龍抬頭的跡象,只好大叫一聲,摀住耳朵跑出門去。惹得蓮生在後笑的花枝亂顫。

第三十八章 內情

馮淵好不容易熄了一身火,出到前廳,果然見是柳湘蓮,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端然坐著,打扮的頗為素氣。急忙叫道:「賢弟。」那邊柳湘蓮見馮淵出來,便轉身起來,兩人見了禮,互相落了座,馮淵說道:「今日是什麼風,把賢弟給吹來了?」

柳湘蓮說道:「有事路過,想起了哥哥說過住在這左近,便來看看哥哥,幸喜哥哥在家。」

馮淵見他口裡說著,然而興致不甚高,雙眼也微微發紅,便問道:「我看賢弟面有戚色,不知是為了何事?」

柳湘蓮說道:「唉,既然給哥哥看出來,我也不妨告訴哥哥……其實我是去過寧國府一趟,我有個好友,他家姐近日過世,我是去拜祭了的。」

馮淵聽了這個,不由動容,問道:「賢弟說的,莫非是寧國府那長孫媳婦?」

柳湘蓮一怔,也問道:「正是秦大奶奶。怎麼,哥哥也知道?」

馮淵搖頭,說道:「我初來乍到,怎會知道,只是方才自外面回來之前,聽人說過。好似排場很是隆重。」

柳湘蓮聽了這個,眉頭一皺,臉上略見一絲痛恨之意,隨即便又歎道:「所謂『紅顏薄命』,這也是命。只不過人都死了,鬧再大的排場卻又有何用。」說著,仍不免露出了一絲恨恨的表情來。

馮淵見他表情古怪,便不免問道:「排場鬧得隆重,也是對往生之人尊重的意思,怎麼賢弟反而竟有些不悅?」

柳湘蓮聞言,便抬起頭來,看了馮淵一會,嘴唇微動,終究不曾說出話來,只是不停地搖頭歎息。

馮淵見他不說,自己也不追問,又見柳湘蓮鬱鬱的,便安撫他說道:「賢弟不消沮喪,想凡人終究不免一死,還是看開些好。」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我只是一時想到些不平骯髒之事,所以心頭有火……唉,只可惜了我那個兄弟,日後不知何去何從。」

馮淵問道:「賢弟說的,是那個去世的秦大奶奶的弟弟?」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那也是個聰明可憐的人,先前秦大奶奶在,還可照顧著他,如今秦大奶奶死了,他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馮淵說道:「賢弟憂心什麼?難道他父母也不在?倘若父母在,自會照顧他。」

柳湘蓮聞言就歎道:「倘若他的父母是有心疼他的,倒也罷了,偏偏那兩個是極會鑽營之輩,先前千方百計的送女兒入那寧國府裡去,如今白白葬送了……又嫌我那秦弟在家裡沒有出息,出去讀書還要費錢,先前便托了秦大奶奶的關係,讓秦弟跟那榮國府的寶玉一起,去榮國府的學堂裡上學,也好省了諸多銀兩……我看了真是不慣,他家裡雖然貧寒,難道就獨獨缺那幾個錢?秦大奶奶在的時候,暗暗救濟了他們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兀自嫌不足,只想著自己女兒多給家裡掙些,雙手只肯往家裡撥弄,但凡是要往外出一點點,就跟殺了他們似的,如今倒好,秦大奶奶去世了,看他們還去指望誰。只可惜我那秦弟,始終放心不下他……」

馮淵聽了這個,驚愕說道:「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母?哪個父母不是為了兒孫好的?怎麼竟然如此慳吝薄情?他們家應該只有秦小弟吧?莫非還有幾個孩子?所以才如此刻薄偏袒對待?」

柳湘蓮不停搖頭,便說道:「只有秦大奶奶跟秦弟兩個,哪裡還有其他。」

馮淵也很是咋舌,說道:「既然如此,就該善待秦小弟才是啊。我看賢弟是多慮了……縱然他們再慳吝,也不會刻薄到唯一的子嗣身上才是。」

柳湘蓮便說道:「哥哥有所不知,秦家那兩個老的,委實很不像話,先前我說的那些,若不是我秦弟跟我親口所說,我又怎麼會知道?又怎會胡說?那兩個老的,那種惡形惡狀,全然是真的,恨不得就讓秦大奶奶把寧國府搬到自己家裡去,秦大奶奶在的時侯,百般的依附挑唆,若是不給錢銀,就百般辱罵,說女兒不孝,種種情形,不提也罷,唉……又恨不得我秦弟緊緊地巴著寶二爺,一慨的吃穿以及用得錢銀,都由寶玉出還不夠,還想著我秦弟從寶玉身上弄點回去……你看這樣的家長,可恨不可恨?」

柳湘蓮說著,一時義憤,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茶碗都跳起來,冷的茶水也晃了些出來,丫環急忙上前收拾。

柳湘蓮反應過來,急忙起身告罪,說道:「小弟一時失態,請哥哥勿怪。」

馮淵反而安撫說道:「兄弟是個急公好義的,一時真情流露,又有何罪?無妨無妨。」

兩人重又落座,柳湘蓮才又歎說:「今日我去弔祭秦大奶奶,又擔心我那兄弟以後缺了照料,不知會怎樣,所以情難自禁……」說著,眼中便又滾出兩點淚來。

馮淵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就急忙勸說,又說道:「我原先還不知情,如今聽賢弟一說,秦家那兩位家長的確是個不像話的。不似好生照料自己兒女,反而指望著兒女卑躬屈膝來替自己賺錢,實在可恨,別說是賢弟,連為兄心裡都覺得氣憤難平。」

柳湘蓮抬頭看著馮淵,知道他是個知己,實在感激,說道:「哥哥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我心中難受,也不知道要向誰說。」

馮淵伸手按在他的肩頭,說道:「賢弟別再難過了,想你秦弟,好歹是個男兒,此刻雖然年紀小,終究會長大的,有朝一日長大成人,也能自立門戶,自然就不受那兩個老的管束欺壓了,賢弟別擔心。」

柳湘蓮擔憂說道:「倘若真個如此,我也不用擔心了,只是我那秦弟,身體嬌弱,是個病秧子,而且又多心,遇到點事情,就容易記掛心底,就算身體沒事,也會積鬱成疾,更何況他是個會多想的,先前還有秦大奶奶寬慰著,如今秦大奶奶去了……我只怕他……唉……」

馮淵說道:「賢弟這片心,他怎麼會不知道?賢弟以後只也如此勸慰著他,讓他想開了些,也就罷了。他明白了賢弟這心,自會好好保重。」

柳湘蓮聽了這樣知心知意的話,著實安慰,又因為發洩了一陣,心底好過了些,臉上的悲容也收斂起來,只望著馮淵說道:「我這滿腹的心事沒處說,今日跟哥哥說了一番,也覺得好過多了。」

馮淵笑道:「賢弟這也是信我,才跟我說這些。」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如此打擾了哥哥半日,我也該走了。」

馮淵見他要走,急忙挽留說道:「急什麼?怎麼能讓賢弟來去匆忙,賢弟若是沒其他事情,今日就留下來,我們晚上吃酒消遣。」

柳湘蓮推讓說道:「還是改日,今日我心情抑鬱,怕一時吃多了,不像話,鬧得哥哥不安寧,我也過意不去。」

馮淵說道:「這怕什麼,只管留下就是了,我這裡沒有外人,你嫂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絕對不會責怪。」

柳湘蓮聽他說起這個,又見他說的時侯滿眼的柔情款款,不由心頭一動,慢慢說道:「先前哥哥出來的時候,我瞧哥哥臉上有一道紅指痕……」

馮淵聽他一說,頓時回想起來,是自己廝纏著蓮生的時侯,被她捏了一把臉才清醒過來,難道是那時候留下的未退色,所以給柳湘蓮看到了?他一想到蓮生,頓時緋紅滿臉。

柳湘蓮何等聰明的人,一見馮淵的神色,頓時明白了,剎那笑道:「原來哥哥是被嫂子鬧得……只不知是為了什麼哥哥惹得嫂子惱了?」他還以為是馮淵淘氣,惹了家中母老虎,所以被「懲治」了。

馮淵急忙搖頭,辯駁說道:「賢弟誤會了,並非如此,你嫂子是無心的,她性格溫柔,對我最好不過。」

他如此著急維護,柳湘蓮怎會不知其意,便又笑著說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閨房之樂。」

馮淵臉上紅透,說道:「賢弟休要取笑我。」

雖然如此說,卻也是滿臉的柔情難以掩飾。柳湘蓮見他如此,便嘖嘖讚歎,說道:「看哥哥的樣子,是十分的眷戀嫂子,哥哥如此人物,想必嫂子也是個不凡的,才讓哥哥傾心如此,實在羨煞人也……」

馮淵見他誇獎蓮生,卻絲毫也不謙遜,只喜滋滋地說道:「賢弟卻是料事如神,你嫂子確實是天下無雙的人。」

柳湘蓮見這先前老成的人忽然之間如小孩子得了誇獎,竟然自行誇起嬌妻來,情知他必定是愛極了那位夫人,不由地笑出聲來,說道:「我見哥哥的樣子,就知道嫂子果然是個極好的了。」

馮淵連連點頭,恨只恨不能將蓮生請出來給柳湘蓮看看……柳湘蓮看著馮淵喜不自禁的模樣,忽然想到自己,不由地長長地歎了一聲。

馮淵見他忽然發出感歎,不由問道:「賢弟這又是怎麼了?」

柳湘蓮說道:「無他,只是我看到哥哥的模樣,想到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一個知心可意的人。」

馮淵見狀,便說道:「興許是賢弟的緣分不到,緣分到了,自然會遇上。」想到自己跟蓮生的相遇,真是又驚又險,又是感激上天庇佑。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或許真是如此。」

馮淵說道:「賢弟莫要感歎,我祝願賢弟早一日覓得自己心頭上的人。」

柳湘蓮也笑道:「承蒙哥哥吉言。只盼有照一日,我也如哥哥一般,得一個天下無雙的佳人。」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柳湘蓮才告辭離開。馮淵怕蓮生不曉得發生何事,便又特特的回去,將柳湘蓮來訪之事同她說了一遍。沒想到蓮生對這個很感興趣,便讓馮淵細細說了。

馮淵說罷了,蓮生心想:「沒想到秦可卿身上,竟還有這一段難堪的事情……我只以為她是個薄命之人,沒想到更是個無可奈何命苦的人。」

想那秦可卿,以小戶之身嫁入寧國府那樣勢大門第,她身後又沒有有權有勢的娘家幫襯,自有百般苦楚,沒想到她那娘家不思替她撐腰幫她打點著也就罷了,竟還如吸血蟲一樣,不停地折磨秦可卿,讓她偷偷接濟自家,秦可卿雖然是賈蓉的妻子,但若是要動用錢銀,別人有怎麼會不知道?尤其是賈珍……

原先蓮生以為秦可卿之死,大概只是因為賈珍,畢竟,「天香樓」的典故是一宗隱秘,關於賈珍跟秦可卿之間那不為人知的不倫醜事……鮮為人知。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秦可卿才懸樑自盡的。而寧國府對外卻只說是病逝了的。

只是,究竟是為什麼賈珍會跟秦可卿糾纏一起,而秦可卿為何竟沒有抗拒這樣的醜事發生……如今聽了馮淵的轉述,蓮生卻隱約明白,大慨這其中有著諸多因素糾結的,譬如賈珍勢大,強逼著下來,秦可卿是個弱女子,大概是反抗不了的,又或者……秦可卿偷偷接濟自己娘家的事情被發現,賈珍又以此要挾……種種可能,都是因由。

蓮生想通這個,悚然而驚。卻又知道,原來這件不倫的事,這柳湘蓮也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所以對馮淵說的時候才欲言又止,畢竟,這件事驚世駭俗,又事關秦可卿名譽,人既然己經逝去,自然是死者為大,所以柳湘蓮縱然意難平,卻始終不肯說……只不知他從何而知這樣隱秘的事情的,卻不得而知。

馮淵見蓮生對這個彷彿很有興趣,便說道:「本來世間沒有不是的父母,今日我才開眼,這秦家的父母,真個不是好的。」

蓮生點點頭,心想你才知道……她在現代的時候,通訊發達信息爆炸的時候,有時候看那些報紙雜誌,電視網絡,什麼父母家暴以及虐待孩子的消息,屢見不鮮,而且手段殘忍的多了去……光怪陸離的種種,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不好跟馮淵說就是了。

而對於那個柳湘蓮口裡的「秦弟」,自然就是秦鍾了,蓮生也沒有什麼好感,當下便說:「這種事情,也是有的,休要多做感慨了,過一會就天黑了,你還要不要出去了?」

馮淵這才醒悟過來,說道:「我是要出去再看看鋪子。」蓮生說道:「如此也好,速去速回。」

馮淵望著她,笑嘻嘻說道:「這是自然了,很快便回來,絕對不會讓夫人久等。」蓮生一怔,而後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他去見柳湘蓮之前那句「晚上再說」,羞得頓了頓足,說道:「真是沒有正經,快去快去! 」馮淵哈哈笑了聲,才轉身出去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2

第三十九章 共浴

店舖內照例無事,自上次那幫地頭蛇來鬧反被柳湘蓮喝退之後,果然再也不曾來騷擾過一次,馮淵只看著掌櫃的算了賬,記了賬本,又詢問了近幾日的出貨情形,哪些布料顏色的衣裳訂的快,一一瞭然於胸,才出了店舖回家去。

回到家中,依舊不聲不響趕緊地回自己房裡去,可巧一進門,就見到蓮生正低著頭,似乎在縫製什麼東西,馮淵瞅了一眼,覺得古里古怪,也不曉得是個什麼物件,便問道:「夫人在忙什麼?點了燈就別耗眼睛啦。」蓮生見他進來,急忙將手中的東西掖到身後枕頭底下去,說道:「偏偏屬耗子的,進來了也不吱一聲,只望著嚇唬人?」

馮淵笑嘻嘻,說道:「我是屬耗子的,你就是屬米粒的,耗子專門抱米粒。」蓮生「噗」地笑出聲來,心底想:「這個傢伙,忽然說這些……」頓時想起那一首家喻戶曉爛大街的歌,熟悉的旋律一時在心底響起,不由地哈哈又笑了幾聲。

馮淵見她只管笑,也覺得歡樂,就伸手一把抱住蓮生,說道:「夫人怎麼聽見我要抱你,就這麼開心。」蓮生又不能跟他唱那一句「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只顧捂著嘴,笑得眼睛都瞇起來。

馮淵見她這樣開心,自也歡暢,低頭就在她粉嫩的臉上親吻,蓮生這才察覺了,將他推開,說道:「做什麼,晚飯還沒吃了,正經些。」

一時笑的厲害,又帶著羞,臉又紅了。馮淵望著她的樣子,不依不饒地說:「我不要吃晚飯,我要吃你。」

蓮生羞得低了頭,伸手將他推開,嗔著說道:「爺要吃我,也要等我吃飽了再說。」說完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馮淵卻並不笑,只是急忙點頭說:「說的是,我真是糊徐了……不可讓夫人餓著,我陪夫人去吃。」

蓮生跟他兩個便牽著手去吃飯。中途的路上,蓮生心想:我這話說的很是古怪,就好像是一頭豢養的小豬,要把自己送到主人的嘴裡之前,還要求吃的更肥點……一時想多了,更是忍不住抖著膀子笑。然而轉念又想馮淵竟絲毫也不取笑她,反而只記著她餓了,可見,縱然他多荒唐也好,心底卻始終以她為第一的。

兩個人甜甜蜜蜜,恩恩愛愛,你推我讓的吃了一頓晚飯,府內各處也點了燈。馮淵同蓮生慢慢地踏著夜色回房,陪著蓮生坐下,一邊說道:「夫人且慢坐,我去沐浴,一會回來。」

蓮生隨口叮囑說道:「記得將頭髮弄乾了後再出來,若還吹了風著涼,我不依。」馮淵便點頭,望著蓮生,忽然心猿意馬。

蓮生抬頭看他,問道:「怎還不去?」原來他們沐浴另備房間,是以蓮生見馮淵不動,有些奇怪。馮淵卻看著她,問道:「夫人洗不洗?」

蓮生想了想,說:「你先去,我待會再去。」馮淵想聽的正是這句,聞言雙眸中一道光掠過,說道:「何必那麼麻煩,我陪夫人就是了。」

蓮生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窘道:「不像話,我不習慣,還是自己洗。」

馮淵說道:「怕什麼,我伺侯夫人,保管讓你挑不出錯。」

蓮生心知若讓他洗,不知要鬧出什麼來,只是不同意,馮淵拉著她的手,說道:「我只是要為夫人盡點心意,夫人成全我麼。」

蓮生皺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當我不知你的心意,若讓你陪著,還不知洗到什麼時候……」說著,臉也紅了起來。

馮淵立刻發誓,說道:「我絕對不會對夫人作出什麼來的,若我真的……」

蓮生哪裡肯讓他說重話,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見他眼巴巴看著自己,不言不語的樣子,著實可憐,只好歎一口氣,說道:「好了,拗不過你……」馮淵聞言大喜。

如此一來,索性也不出去了,便讓丫環們打水進來,將浴盆安置在屏風後頭。頃刻間弄妥當之後,馮淵讓丫環們都退下,自己拽著蓮生,也不由得她臨陣退縮,便將她拉到屏風後面去。蓮生紅著臉低著頭,馮淵親自動手,伺候她褪下衣裳,蓮生自始至終都不敢抬頭,馮淵的手指修長,褪衣裳的瞬間不停擦過她的肩頭,手臂,細細的腰間,卻又不肯透露十分行跡,蓮生只瞪了他兩眼,也不肯說他。馮淵望著,實在忍不住,卻也用了耐心壓下心頭火,伸手攬了她小小的身子,雙臂略微用力一抱,只覺得滿懷的嬌軟香嫩,己經將蓮生抱起來,整個人緩緩地浸入水中去。

熱水浸泡,蓮生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馮淵即刻問道:「水熱不熱,涼不涼?」

蓮生將身子浸在水裡,人才覺得好過了些,哼哼著說道:「很好。正合適。」

馮淵伸手入水中,才放了心,又將她的發緩緩解開,浸入水中,他站在浴盆邊上,便呆呆地看蓮生。

蓮生見他癡癡的樣子,幸虧自己此刻是在水裡,卻將羞意減了三分,也不怕他,反而伸手掬了一些兒水,向著馮淵臉上濺過去,說道:「只管看什麼?」

馮淵沒想到要避開,水入了眼睛,頓時「哎喲」一聲,蓮生急忙說道:「怎麼了?」關懷心切,靠到他的身邊來看,不防馮淵伸手捉住她的雙手,說道:「夫人說我只管看,莫非是責怪我沒有盡心……」說著,便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上蓮生的臉頰,順著向下。

蓮生驚覺,急忙自水裡向後,卻不防馮淵拉著她的手,將她又輕而易舉拉過來,蓮生說道:「你……讓人好好洗行麼?」

馮淵答應一聲,說道:「這是當然,我來伺候。」說著,便動作迅速地將外衣脫了。

蓮生大驚,問道:「你脫衣做什麼?」

馮淵將長衫搭在屏風上,回身說道:「我怕弄濕了。也不利落。」說著,只穿著單衣過來,蓮生這才放心,說道:「你穿這樣少,小心著涼了。」

馮淵說道:「夫人擔心我麼?」蓮生抿嘴一笑不語。馮淵這才拿了帕子,輕輕地替蓮生擦拭,他的手自她頸間到背部,又替她擦拭胳膊,動作自然溫存無比,只是起初還像話,後來就漸漸有點古怪。

蓮生逐漸覺得馮淵的手略用了力,手心滾燙起來,手指所到之處,肌膚一陣微微麻癢,她忍著笑,不由微微閃避,勉強說道:「好了,剩下我自己來,一會兒就行了,你先出去。等一會叫人來替你換水。」

馮淵的手緩緩自她伸手向前,將她自後面抱住,另只手探入水下,低聲在她耳畔說道:「哪裡就那麼麻煩了,娘子你這樣乾淨,倒不如我接著這水洗就罷了。」他越說越低聲,簡直如同引誘,蓮生微微懵懂,卻察覺他上下的手皆在不安分,不由地低聲叫道:「喂……」

馮淵低低一笑,恨不得就騰身進去,同蓮生共浴。只好說道:「我聽聞西山那邊,新出了一口溫泉,有名的好,倘若有一日跟夫人去那邊一起共浴,卻真是不羨鴛鴦不羨仙。」說著一聲歎,動作劇烈。蓮生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制止他,然而卻無用,馮淵手指緩緩抽動,各種挑逗,蓮生扭來扭去,抗拒不得,起初還壓抑著,後來也忍不住低聲呻吟求饒。

一番折騰,終於末了,馮淵將蓮生抱出,蓮生己經是精疲力竭,合著眼不語,胸口微微起伏,馮淵將她抱在腿上,用干帕子替她仔細擦了身,才拉了被子,將她蓋住,自己轉回去,趁著那水還半熱,也飛快的洗了一番。

馮淵動作利落,出浴之後,披了衣裳剛轉出屏風,一抬頭卻見蓮生似乎正在穿什麼,古里古怪的在身上,她側面對著自己,低頭正在檢視胸前,又用手去摸……馮淵一眼看的清楚,不由問道:「夫人,你穿的這是何物?在做什麼?」

蓮生回頭,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出來,急忙縮身進了被子裡去,拉被子遮住臉,又羞又怕,心怦怦亂跳,說道:「你,你怎麼這麼快?」

馮淵哈哈一笑,上了床,將她抱過來,說:「夫人有什麼好東西瞞著我?給我看看。」說著,將被子掀開,低頭看過來,蓮生雙手抱著胸前擋住,求饒說道:「不許看。」

馮淵說道:「夫人若是穿這個,以後也是會叫我看到的,怕什麼。」便將她的雙手拉開,低頭一看,嘖嘖稱奇。只見蓮生身上所穿之物,並非單純的褻衣,也不是肚兜,卻是兩片弧形的布片,兜著粉嫩玉蕾。若隱若現的,又誘惑,又好看。

這自然就是蓮生這兩天抽空自己做的「胸衣」了。原來蓮生雖然己經頗為適應了古代的生活,但是也自然有諸多不便,她一開始淪落拐子手中,自然沒有什麼閒暇想其他。此刻嫁給馮淵,便有了空閒,馮淵開得又是成衣鋪,蓮生有心往這方面想,便自然而然想到自己。雖然她現在的身體還小,但正是發育的時候,而馮淵又如此賣力,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罩杯竟有所升級,因此起了要製作內衣的念頭。雖然這是古代,自然不可大行公然販賣,但先做了給自己用,卻無不可,免得將來身材變形或者怎樣。

只不過她畢竟不是專業設計師,所以也只摸索著來罷了,先前背著馮淵,己經毀了一個失敗作品,如今這個倒是頗為滿意,馮淵進門時候她正在打量,怕給他看到所以藏了起來,趁著他洗澡的時候,便想試試看到底怎樣,正在觀察哪裡需要改進,卻不料被馮淵也看了個正著。

馮淵望著蓮生的胸,嘖嘖稱奇,伸出手來,捧了捧,說道:「夫人好厲害啊,這是什麼?很古怪,哪裡來的。」

蓮生看他喜歡,才羞澀說道:「我自己做的。」起初的惶惶然一過,倒也坦然起來,其實這本就不是什麼避諱的事情,不過她天性保守而己。

馮淵很是敬慕,讚不絕口,說道:「很是新鮮,又好看。」說著,便湊過來,在蓮生的胸前輕輕一親,又發驚歎,原來這胸衣的料子,蓮生用得是光滑綢緞,顫抖之間,更添性感,如今蓮生反而後悔,不該如此的……好像效果太厲害了。

馮淵蹭了兩蹭,不停驚訝,蓮生咳嗽一聲,說道:「當真好看麼?」

馮淵點頭:「嗯,我不說謊,不過,夫人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蓮生笑著捂嘴,馮淵羨慕看著,忽然摸摸自己的胸,說道:「這個東西如此神奇,不知我有沒有?」

第四十章 御寒

蓮生見馮淵滿臉艷羨,問那物件有沒有他的份,真真做夢也沒料到他竟說出這句,一怔之下,不由地忍俊不禁,笑得淚花沁出,捂著肚子,前仰後合。馮淵還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他只是看蓮生親手做的,便也羨慕,想著要蓮生也給自己做個才得意,便傻傻問了一句。如今見蓮生笑的這樣,又是不解,又是臉紅,便急忙起身,伸手將她按在被子上,說道:「到底怎麼樣,為何要笑我?」

蓮生望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更覺得可笑,流著淚說道:「你……你要這做什麼?」

馮淵說道:「我見是你親手做的,歡喜不成麼?」

蓮生微微一怔,這才明白他的心意。原來是貪圖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但就算如此,仍舊覺得忍不住笑,便說道:「你歡喜自然是成的,但是卻不能給你做。」說著,又一掩嘴。

馮淵捉住她玉蔥般的小手,握在手心裡揉捏,一邊逼問說道:「這卻是為何?你給我說情楚。」

蓮生咯咯笑了兩聲,再也忍不住,三分柔情七分愛意地柔聲說道:「好哥哥,你只管看看你合適不合適也就罷了。」說著,輕輕地一掙,將小手自馮淵手心掙扎出來,輕輕地探到馮淵胸前,手指緩緩地在那赤裸的胸口撫摸過……一直到那突起的艷紅色的小點兒上輕輕按了一按,又實在忍不住,便縮回手來掩嘴笑,邊笑著邊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雖然說你這兒還有幾分看頭,可也用不到這樣兒吧。」

馮淵見她方才便笑便動作,早就看得呆了,又被她按了敏感之處,頓時身上如烤爐火。一時目眩神迷。如今聽蓮生又這麼說,才醒悟過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蓮生笑得花枝亂顫那樣子……那物事裹在上面,倒有些兜攬的用處,而自己這平平的…… 卻是不必的。

馮淵這才明瞭原來這東西並非只是新鮮好看,而是實用,他了悟之下,臉上也是滾滾發紅,又看著蓮生的促狹得意樣,心想自己竟鬧出這樣的笑話來,怪道她笑的這樣兒,便嘟起嘴來說道:「怪道我覺得娘子這兒似有所不同,原來這物還有此等玄妙功效。」說著,便伸手去握住了蓮生的嬌軟,故意又咬牙說道:「竟然敢笑話我,且看我怎麼整治你才是真的。」

蓮生見他動了真格,才收了笑,急忙說道:「噯,你說錯話,還不讓人笑麼?哎呀……不要,方才己經……」便縮起身子來試圖躲避。

馮淵怎麼肯放,便緊緊地壓住她不許她逃離,說道:「方纔不過是小菜,如今我卻要吃全席。哼,誰叫你還笑的那麼開心?」說著便親吻下來,吻著她的唇,一路向下,在胸衣上摸索了一會兒,又說道:「多了這寶貝,雖麻煩,以後卻更是有趣了……」他手指靈活之極,順著帶子摸到後面去,將繫著的帶兒挑弄了一番,便輕易解開,向著旁邊一搭,俯身便親吻過去。

蓮生微微呻吟出聲,只說道:「嗯,慢點兒,我不敢笑了還不成麼?」

馮淵自白日攢了火兒,終於熬到晚上,怎能輕易放過蓮生,喘著說道:「如今才知道怕,卻是沒用的。你只管求我就是了……」也不管她求饒,雙手按住了她纖纖的腰,不令她亂動,剎那如猛虎下山,將個小小羊吃的死死的。

蓮生被他按著,無法動彈,只覺得他比平日更加激烈,撞得她神魂顛倒,激情時候馮淵將她抱起在懷中,如坐蓮的姿勢,雙臂用力勒緊了她,肌膚貼著,緊緊地彷彿要將自己揉進懷中裡去。蓮生也知道他白日未曾盡興,便也盡量順著他,馮淵更覺快意,兩人一夜顛鸞倒鳳,難以盡述。第二日,馮淵破天荒的沒有早起去店裡,只擁著蓮生,一直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才捏捏她的鼻子,說道:「夫人醒了?」蓮生怔怔看了他一會,又歪頭見外面光照進來,知道時候不早,急忙問道:「什麼時間了?」

馮淵便說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橫豎沒事,多睡些時候罷了。」

蓮生說道:「恐怕給丫頭僕人們笑話。」馮淵說道:「怕他們說什麼,哪個敢笑的,看我收拾他們。」

蓮生偎在馮淵懷中,兩個人耳鬢廝磨,又說了會兒話,才起了身,外面丫環們聽到聲響,才敢進來伺候。銀卓便說道:「今兒天變冷了,也起了風,少爺要是出去的話,要多穿衣裳呢。」蓮生聽了,便去門口向外一看,果然見天陰測測的,馮淵不以為意,說道:「無妨,多加件衣裳就成。」蓮生才說道:「噯,別大意,多穿件棉衣。」馮淵聽她說,倒乖乖答應了,果然拿了件裌襖來,套了身上去。

兩人去用了點早膳,馮淵便說道:「夫人,我去鋪子裡頭看看,倘若無事,即刻就回來了。」蓮生說道:「嗯,去吧,等你回來,我也有事要同你商議。」馮淵聽她如此說,也不多問,便轉身出外去了。

馮淵出了大街,果然覺得風比平日更冷峻了些,吹得人臉上絲絲的,好似刀割一樣,馮淵暗暗慶幸聽了蓮生的話穿了裌襖,不然的話,現在豈不是會跟身邊匆匆而過的這些路人般,凍的弓著腰抖成一團兒?馮淵一時得意,心想這便是有夫人的好處,知冷知熱,都會護著。

將近鋪子的時候,馮淵依稀見前面的街頭,有一隊隊伍緩緩而過,中間有人挑著些箱子,又有三四輛馬車跟著,馮淵只以為是誰家搬家,也不以為意,只向著鋪子去了。

入了鋪子內,暖意撲面而來,掌櫃的迎上來,笑容可掬,說道:「東家早啊,今兒天可冷了多了。」馮淵點頭,說道:「似要變天了。掌櫃的也多穿著點,小心這天冷無常,著了寒氣。」掌櫃的答應了,又讓小廝捧熱茶上來,馮淵喝了杯,身上又暖了幾分。

因天氣不好,來的客人也少,甚是清閒,掌櫃的怕馮淵無聊,便說道:「東家不如且入內,我讓小的們去買一罈子黃酒,剁了姜,放在那爐子上熱了,再弄些酒食來…… 那福來順的五香燒雞是最有名的,切半斤來下酒,東家慢慢吃喝著,又暖身子,又有趣。」

若是先前,馮淵便立刻就答應了。然而此刻聽掌櫃的一說,又聽了一個「姜」字,他心底立刻想起蓮生來,便想到:假如跟她在一起,喝喝暖暖的薑黃酒,說說話,才算真有趣。我獨自一個,又有些什麼趣味了,無端端喝悶酒似的。

想到這裡,馮淵便笑著說道:「不用勞煩店內的夥計,只讓我的小廝去走一趟,買兩罈子陳年黃酒,再去買兩隻燒雞,一併包著先帶回來,我卻不在店內了,只回家去。留一罈子黃酒一隻燒雞,天冷,掌櫃的你也辛苦,也稍微歇歇,鋪子內的事情,還要你多留心呢。」

掌櫃的本是想請馮淵的,卻沒想到竟無端得了福利,當下感激不盡,說了好些個謙讓的話。馮淵便派了小廝去。自己在店內等候。過了一會兒,鋪子門口來了兩個客人,掌櫃的便讓小二們上去招呼,那兩人似乎並不是來購置衣物的,只隨便看了會,卻總不停嘴兒的說話,穿著藍衫的說道:「聽聞那有名的昆曲戲班子今兒進京了,咱們可要趕早兒去見識見識。」黑衣的便說道:「聽聞裡面有個唱小旦的,叫什麼我卻是忘了,有名的天下無雙,扮相唱功都是一流,讓人叫絕,自然是非看不可的。」

馮淵本在一邊剝著花生米就著茶水喝,耳邊隨意的聽著,聽到這裡,卻是一怔,心頭想到:若說是唱小旦又天下無雙的,除了玉菡還有何人?

還以為這兩人所說另有其人,因此馮淵只在心底笑話這兩人井底之蛙,不開眼。

卻沒想到,那藍衫的人聽了這話,便笑著諷刺那黑衣人,說道:「你也呆了,分明那是個名滿天下的人,你怎麼竟反而記不住他的藝名了?他的名兒叫做琪官,我曾經在外地有幸見過一回,果然是個風流標緻的。沒想到他竟入京來了。」

馮淵聽了這話,手中的花生撒了一地。小二們見狀,急忙過來收拾,馮淵也顧不得了,起身走了過去,便問道:「兩位方纔所說的,莫非是那唱昆曲的蔣玉菡?」黑衣人聽了,就拍掌說道:「我說我記不住,並不是你說的琪官,我記得就是這個名字,蔣玉菡。哪裡是什麼琪官了?」藍衫的就說:「分明是叫琪官,莫非你我認識的不是一個人?」兩人互不相讓,便不停爭競著,馮淵聽了,哭笑不得之餘,心中又驚又喜,卻又開口問道:「兩位可知此人哪裡落腳?」那藍衫的人上下打量了馮淵一眼,有些奇怪他是何來歷。

掌櫃的早過來了,見狀就說:「這是我們東家。」那藍衫的才面露笑容,說一聲:「失敬失敬,」才告知馮淵,說道,「我聽聞他們戲班子是被哪個達官貴人邀進京來的,至於哪裡落腳,還不清楚,不過聽聞晚上似乎是要在東明樓內見客的,所以我們也打算去湊個熱鬧。」

馮淵謝過兩位,才讓他們慢慢挑選,又讓小二伺候。小二見狀,就送了茶跟點心上來,那兩人微怔之下,便也一人一杯捧了細細的喝,本來是進來避風落腳的,此刻捧了茶杯,身上暖了,也安了心,才放寬了開始打量衣裳,見做工精細,用料上乘,不由地也留了心。小二頗有眼力,見狀便上前,口燦蓮花的,果然說動了這兩人,於是兩個各自訂了一套冬衣,掌櫃的又讓了他們少許銀兩,為了頭一回好攬個主顧,兩個人歡天喜地的交了訂銀,又喝了杯茶,才離去了。

這邊馮淵站不住腳,一心想打聽蔣玉菡的昆曲班在哪裡歇腳,他好去尋人。一想到跟蔣玉菡能夠久別重逢,心頭十分歡喜,恨不得立刻找到了他。正好小廝們帶著黃酒跟雞回來了,馮淵便留了一半在店內,叫掌櫃的跟小二們吃,再帶了另一半,頂風往家裡去了。

馮淵回到了家中,便將蔣玉菡來京的事情跟蓮生說了。蓮生聽了,果然也十分高興,也催著馮淵尋蔣玉菡下落,馮淵便又打發了小廝們出去尋找昆曲班落腳的地方。

兩人坐定了,馮淵才問道:「先前我離開,夫人說有話要說,不知是何事?」

蓮生見他開口問,便點點頭,開始對馮淵說出自己心頭的打算。

第四十一章 置地

蓮生見馮淵問,便不慌不忙,緩緩開口說出自己最近一直打算著的事來。原來她最近所思所想,有幾件事,卻都需要慢慢來做,起初見成衣鋪子未上正規,馮淵又是初次上手,己經夠忙。所以不肯跟他說其他的,如今見他果然是個踏實肯幹的性子,鋪子也沒他事,便琢磨著要同他商量其他兩件。蓮生想想,要先做其一。便說道:「想我們先前在應天府,除了各色鋪子之外,另有些田產之類,如今遷到此地,卻也不能孤零零地只靠著鋪子過活,要想那世道好世道歹,有個起落,所以我心底打算,不如再如以前一般,去買幾畝地,租種給佃戶,就算是每年都有些天氣好歹,但至少也是個保證。不知你意下如何?」

馮淵聽了,也是心動,說道:「這倒也是個好法子,我最近也正有些無所事事,想尋些事情來做,這不也是正好?」這話若是在他紈褲之時,是怎樣也不會說的,如今有了蓮生轉了性,正是想一展拳腳,卻是巴不得的。

蓮生見他果然奮勇,便說道:「切勿操之過急,畢竟我們是遠來的,對地方上的事情不熟,這件事,卻需要找個對地頭熟的人來辦,免得有什麼意外。」

馮淵想了想,沉思說道:「夫人說的極是,我想這件事…… 不如去尋柳湘蓮。」

蓮生說道:「他? 」

馮淵說道:「他是個地頭極熟的,先前鋪子裡的事情,也是他的面兒給了結了的,將一場大大風波輕易便化解了,我想他是個最合適不過的。」

蓮生心想,這冷二郎現在模樣,倒有些似馮淵以前,都是些不懂世事的紈褲公子,也不事經營,只歡喜袖手做戲,盡情玩樂,所以擔心他是否靠得住,但是見馮淵如此說,便不想逆他意思,只說道:「既然你覺得合適,那就先問問他的口風,倘若他有些難色,就另尋他人,千萬別為難人家。」

馮淵說道:「夫人你總是想得比我周到,我記下了,倘若他不懂這些,我也是不會托他經手的。」

當下兩人便敲定了這一件。果然次日馮淵就去尋柳湘蓮,不料去了他府上,卻見門庭冷落蕭索,異常冷情,問了個懶洋洋的小廝,只說少爺不在。馮淵無法,只好托他留下口信,見那小廝無精打采的樣子,又擔心恐怕這信兒也不記得傳。

馮淵一路往回走,恰巧先前派出去尋蔣玉菡下落的小廝要往家裡去,路上見了馮淵,便行禮,說道:「小人竟在這裡遇見爺,好叫爺知道,小人找了這半日,今日聽說那應天府來的昆戲班,現如今在忠順王府上做戲呢。」

馮淵聽了一怔,點點頭想到:昨日聽說他會去東明樓,沒想到只撲了個空,原來如此,沒想到他竟然到王府裡去了,那樣高門大戶的,若是忠順王爺愛他,自然不會輕放,要見琪官,恐怕也不是朝夕的事情。

馮淵便暫且將事情壓下,沿路返回。只覺得事情一件也沒有辦成,心底就有點怏怏地,回到了家門口下了馬,思量著怎麼跟蓮生說,卻見門口又拴著另一匹馬,一愣之下剛要出聲詢問,卻見門口的小廝跑出來行了禮,說道:「爺回來了,裡面柳公子等了好久。」

馮淵一聽,立刻問道:「可是柳湘蓮柳公子?」

小廝說道:「正是前日裡來的那位爺。」

馮淵大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滿面笑容快步入內,裡面柳湘蓮正在等候,見門口馮淵大步如飛進來,他便就也站起身來,兩人在門口上緊緊握了手,柳湘蓮說道:「哥哥這是去哪裡了,行色匆匆?」

馮淵便笑,說道:「賢弟你是猜也猜不到,我這一番忙碌,卻是去尋你的。」

兩人相顧大笑,柳湘蓮才問道:「哥哥可是有事?」

馮淵說道:「正有些許事情,想要詢問賢弟。」

柳湘蓮問道:「不知是何事?小弟若能效力的,絕不推辭怠慢。」

馮淵說道:「多謝賢弟一番美意,只是,我最近打算著要購買田產,怎奈必竟是外鄉遠來,所以有些不熟地面上的事,不敢就下手,不知賢弟可知道有關此等消息?」

柳湘蓮想了想,笑道:「哥哥這件事問我,卻是問對人了。」

馮淵大喜,說道:「果然賢弟明白?」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這件事哥哥來問我,真正是時候,也沒這樣巧的,——昨日我跟人飲酒,說起來,有個兄弟考了官兒要外放,他家只他一個,因要搬去外地,嫌麻煩,臨去倒想把家中的大部分田產變賣,都是祖上傳下的,田地都是極好,價錢又合適,不過千把兩銀子,酒席上同我說起這宗買賣,小弟是個不善經營的,素來兩袖清風,也沒餘錢去買,便只聽了不以為意,沒想到今日哥哥就問起來。」

馮淵一聽這個,拍手說道:「果然是好巧了,不過,真的是好田地的話,恐怕搶手,還不知多少人要呢……不知人家現在賣了出去不曾?」

柳湘蓮也是個痛快的人,如今見馮淵有意,他便立想幫他做成這件事,於是立刻起身,說道:「哥哥休要著急,這件事才說不久,應沒那麼快吧,不如讓兄弟去探一探就知道。」

馮淵說道:「怎好讓賢弟奔走?」

柳湘蓮說道:「我慣常也在京內東奔西走,哪天不奔上十幾趟,這又是為了哥哥的正經事情,自然是再所不辭的。」

馮淵見他是個熱熱的急性子,也只好答應了,說道:「我命人整治酒席,專等賢弟回來。」

柳湘蓮哈哈笑道:「就看在哥哥這酒席的份兒上,這件事也定要做成的。」

馮淵相送柳湘蓮到了門邊上,柳湘蓮翻身上了馬,快馬加鞭,飛速地去了。

馮淵回身,便進內堂去找蓮生,將此事跟她說了,蓮生也覺得歡喜,說道:「既然是柳二爺的朋友,想必是個可靠的。倘若就這樣順利的將田地盤下來,又剩了七零八碎的辦事,倒是大好,真是要多謝柳二爺。」

馮淵也點頭,又把蔣玉菡如今在忠順王府的事情說了,蓮生怔了怔,歎道:「蔣叔叔是我們夫妻的恩人,雖然現在無法見面,但他在京城之內,也就好了,終究有相見的一日,只不過……」忍而不說。

馮淵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願他還好。」

蓮生點點頭,心中卻想:果然到了那個忠順王府裡頭了,也正是因為琪官跟賈寶玉之間的事,後來這忠順王府的人才找上榮國府,當面質問賈政,所以賈政才把賈寶玉打得半死的麼?沒想到蔣玉菡果然落到他們手中去了。只不知道那位忠順王爺是什麼心性……

蓮生是個現代人,所以心底對蔣玉菡的戲子身份,絲毫輕視見外都無,只覺得他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之人,倒是跟馮淵一樣,且又善心,所以只希望蔣玉菡還好。但是那些王爺侯爺的,誰知道是什麼心性?蔣玉菡身為戲子,卻跟小官兒沒什麼差別,總是被他們玩弄的……倘若對方是個溫柔手段的,倒也罷了,怕只怕……愛。

所以蓮生心底,只是擔憂蔣玉菡。卻又不能跟馮淵說,免得他聽了也更為擔憂。

兩夫妻說了一會,那邊有人來報,說是柳湘蓮回來了,馮淵急忙出外,心頭還憂著那田地己經賣給了別人家,那豈不是一場空歡喜?然而進了廳內一眼見柳湘蓮滿面笑容,心便寬了一半。果然柳湘蓮上前,拱手說道:「給哥哥道喜,那地合該是哥哥手裡的。」

馮淵忍不住也笑,說道:「果然還在? 」

柳湘蓮說道:「正是,只差一步。」

馮淵好奇問道:「這是何意,莫非還有內情?」

柳湘蓮便說道:「自然是有些驚險,哥哥想是如何?我今日去的時候,早有人有意要買,我那位兄弟也在考慮之中,我說明了來意之後,他才笑說,若是別人,自然是要先來後到的,但是因是自家兄弟,所以自然要先顧著,索性就將那先去的人辭了。」

馮淵歡喜,說道:「果然是很巧,不知具體錢銀幾何?」

柳湘蓮說道:「他那是上好的三百畝田地,兩個莊頭守著,每年按時上交銀子並野物山貨之類,一年收上來的,也就差不多千兩銀子,現在向外要價是兩千八百兩,如今因我說了,便只要兩千五百兩,不知哥哥覺得如何?」

馮淵便說道:「先前我家裡也有百畝田地,臨離開的時候也買了差不多相應的數,這個價錢果然是公道的,又是賢弟說的,我自然沒有他意。」

柳湘蓮見他果然也痛快,便說道:「既然如此,也便好了,我那兄弟他三日後就要離京,哥哥看什麼時候將事情定下來吧。」

馮淵說道:「何必再另選日子,就今日可也。」說著,便說道,「此事還要賢弟從中做個見證,賢弟且等片刻,我進去同你嫂子說說,也叫她放心。」

柳湘蓮說道:「哥哥只管去。」

馮淵便入內去,將柳湘蓮所說跟蓮生說了,又問蓮生:「我就這樣答應了他,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說:「柳二爺是個明白人,必不會騙咱們,此事甚好,如今且取些銀票,跟他一同去買了田契,也免得夜長夢多。」

馮淵說道:「正是這樣。」又說道,「夫人且等候了,我先去。」蓮生點點頭,便看馮淵去了。

馮淵離開府內之後,蓮生便傳了管家來,交代準備酒席之事。打量著事成後要好好地請請柳湘蓮。管家自去了。蓮生只覺得自己的心裡撲通撲通亂跳,畢竟,兩千兩也不是小數目,他們上京來,統共也只帶了二萬兩銀子,開舖子用了將近千兩,如今又耗了千兩,雖說年底的話,可以收回一些來,鋪子也逐漸盈利,但到底頭沉。不過買了好些地,卻又是好事一件,因此蓮生心中,倒有幾分逛街買了大件可心物品的又歡喜又忐忑之感。

正在思量,甄夫人來到,原來甄夫人也聽了信,便問蓮生,蓮生就將兩人正張羅著買地的事情跟甄夫人說了。甄夫人也點頭,說道:「這樣兒好,有田地牢靠些,先前我們家也很有些田產,只不過當時大火燒了屋子,又遇上人禍,各種災劫,才變賣了離開…… 如今想想,真如一夢,十分不捨。」

蓮生見她好似有些悲痛之意,急忙安撫,說道:「母親休要悲傷,以前的事情且讓他過去,日後好日子還長著呢。」

甄夫人聽了這話,才慢慢轉悲為喜,說道:「這是正理。當初你丟了,我跟你父親哭天搶地,彷彿斷了命一般……我當真做夢也沒有想到,英蓮你竟有這個造化,嫁了這樣一個如意的人,母女們又再見了……這是你的福氣,我也跟著沾光。」說著,伸手輕輕地撫摸蓮生的頭髮,無限慈祥看她。蓮生心頭一暖,便也笑笑,將頭靠在甄夫人的懷中,叫道:「母親,以前都過了,以後咱們好好地在一起就行。」

甄夫人連連點頭,將她的身子抱住,回想前生一番顛沛流離,後在父親家中受了無限的氣,只以為會鬱鬱終老…… 怎會想到日後會有這樣的安穩喜樂,女兒貼心,女婿稱意,錦衣玉食,無有不好?只覺得就算此刻死了,也是含著笑得。可見人生的造化玄妙,等閒誰能料到?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2

第四十二章 重逢

那邊柳湘蓮帶著馮淵,兩人便去買田。到了住家,卻見主人家己經將兩個村的莊頭給叫了來。原來因為是柳湘蓮牽線的,這人必要將事情做的明明白白,日後他離了京,田地換了主,逢年過節的,莊頭們上交的租子跟禮品之物要交對了人。

柳湘蓮同馮淵入了內,同主人家見了禮,又加兩個莊頭並僕人們。兩個莊頭,一個沉穩幹練,一個能說會道,便跟主人家訂了契約,又轉了田契,莊頭們同新主人見了禮,彼此認得了,馮淵告知了兩人自家住址,莊頭們便準備改日去參見。

一切弄停當了,主人家略備薄酒,大家喝了一回才停了,各自散去。

馮淵同柳湘蓮兩人出了門口,柳湘蓮便要回去,馮淵怎能放他,拉著又回到自己府內,果然連酒席己經準備妥當,兩人便又喝了一回。馮淵怕自己喝的醉了,蓮生不喜,便有意約束自己,不肯放懷暢飲,柳湘蓮看出端倪,便問道:「哥哥為何淺嘗輒止?」

馮淵說道:「說了讓賢弟笑話,為兄酒量淺,怕不小心喝多了,亂了性子,會惹得你嫂子不喜。」

柳湘蓮一聽,嘖嘖說道:「我看哥哥你愛嫂子如珠如寶,嫂子定然是個極出色的人物,真真令人羨慕,我向來孤身一人,也覺得無礙,如今看著哥哥如此,不由地也生了那成家立業的心思,哈哈,哥哥勿笑。」

馮淵便說道:「此事乃是正事,並無好笑。又照我說,賢弟你這是緣分未到,倘若遇上那人,四目相對,自然知道那便是你所求的。我先前無人管束,浪蕩無知,從不肯做正經事情,就如賢弟一樣,自遇上你嫂子後才將前塵皆都改了,來到京城,安家立業,不然的話,卻又上哪裡去認識賢弟?」

柳湘蓮也連連點頭,說道:「這真是我同哥哥的緣分,我自見了哥哥,真是一見如故,意氣相投,聽哥哥說起以往,竟然跟我的境遇頗為相似。」他又歎一聲,說道,「只不知我是不是也會有哥哥這樣的際遇造化……也得一個如意的妻房,成家立業,安安穩穩之日。」

馮淵安慰說道:「這怎麼不會?賢弟你如此人品,將來定會得個極好的妻室,賢弟你切勿多慮了。」

柳湘蓮說道:「但願如哥哥所說。」

兩人說了一會,柳湘蓮喝了半醉,才起身告辭,又說道:「今日叨擾哥哥了,改日讓我回請。」

馮淵見時侯不早,也不多做挽留,便又傳小廝,陪著柳湘蓮一併回轉家裡去。

命人將酒席撤了,馮淵才回轉裡頭,未見蓮生之前,又先換了衣裳,淨了手臉,才轉了進去,卻見她正對著燈影,低頭在繡著什麼。銀卓說道:「爺回來了。」蓮生抬起頭來,方見了他。馮淵進去,說道:「又忙什麼?都說燈影暗,小心壞了眼睛。」蓮生說道:「不妨事,不是什麼精細東西,只是費點神而己。」又問:「柳二爺去了?」馮淵說道:「本是要請他喝得快活,沒想到他竟喝了一肚子鬱悶。」

蓮生擱了東西,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你說了什麼,惹他不快?」馮淵說道:「倒不是,而是他羨慕我有如此好妻室,不免想到自身,所以一時鬱鬱寡歡。」

蓮生聞言一笑,說道:「定是你又跟人家胡亂說我些什麼了。」馮淵搖頭,說道:「柳二弟眼神厲害,縱然我不說,他也看得出。」

兩人一夜無言,抱著睡了,次日清早,吃了飯,便有人來傳帖子,說是柳二爺有請。馮淵見他如此快來請,也只好進內對蓮生說了,又換了衣裳,才跟那人前去。

到了地頭,卻見並非是柳湘蓮家中,馮淵正在奇怪,那看門的小廝見人來了,就進去通報,不一會柳湘蓮便跟一個青年男子並肩而出,將馮淵挽了手,柳湘蓮說道:「哥哥總算來了,等的我坐不住。」又給兩人介紹,「這位是馮紫英馮大哥,這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哥哥。」

馮紫英便同馮淵兩人見過了,馮淵見這馮紫英,渾身佻達氣質,目光如炬,一看就是個能幹的,跟柳湘蓮又有不同。馮紫英也覺得馮淵人品非凡,宛如人中美玉,也覺歡喜,三人親親熱熱入了內,見酒席己經擺好,馮淵便又客套了一番,三人才落了座,馮紫英卻說:「且慢,還有一人要來。」

柳湘蓮問道:「馮大哥還請了誰人?」

馮紫英說道:「小柳,別人不敢說,此人的話,你是最喜見到的。」

柳湘蓮不解,眼中透出疑惑之色,馮淵見他兩人說著,也不打擾,只喝著茶,過了一會,只聽到外面有人說道:「蔣爺來了。」

馮紫英即刻站起來,說道:「好了好了,終於來了,小柳來見過。」柳湘蓮也站了起來,馮淵見狀,便也起身來,向著門口一看,以為是何方神聖。

不料如此一看,卻驀地驚了。

自門口進來那人,舉止嫻靜優雅,面貌嫵媚俊秀,竟然不是新認識的朋友,而是遍尋不著的舊日相識。

那人進門來,舉手同馮紫英行了禮,馮紫英握他的手,說道:「琪官,今日跟你介紹兩個好朋友。」

那人一笑,抬眸看過來,看到柳湘蓮臉上還猶可,猛地瞧見馮淵,不由神色大變,脫口而出,又驚又喜,說道:「哥哥怎麼在此?」

馮淵也是震驚非凡,一時之間彷彿如墜霧裡雲中,縱然相見,也覺得似夢一般,見蔣玉菡叫他,他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說道:「玉菡,莫非我這是做夢不成?」

馮紫英見狀一怔,柳湘蓮也愣著了,兩人站在一處只看,見那蔣玉菡上前,伸手緊緊地同馮淵的手握在一起,兩人看了一會,又舉手相抱,竟是個久別重逢的樣,兩人的眼睛皆都紅了。馮紫英是個轉換極快的人,見狀便笑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本是想介紹小蔣跟小柳認識,現在小蔣反倒跟馮大哥認得?」

蔣玉菡便彈了淚,說道:「一時失態,馮爺別怪。」又對柳湘蓮微微點頭。柳湘蓮見他舉止溫文有禮,如今光影,又是馮淵的好友,便絲毫不以為責怪,反覺得他真性情,便說道:「哥哥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了。」又看向馮紫英,說道,「這便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兩人哈哈大笑。

四個人這才落了座,蔣玉菡跟馮淵再度重逢,簡直有說不完的話,卻礙於酒席上,不好就喋喋的說,於是只開懷暢飲,馮紫英又說:「我今日本想介紹琪官給小柳認識,為什麼呢?卻因為小柳他也是個好此道的。」

柳湘蓮含笑不語。蔣玉菡不解,看著馮紫英,馮紫英說道:「小柳他吹拉彈唱,無所不能,最好的是扮小旦,有時候技癢,便會親身扮了上場唱一段,只不過他是個生手,而琪官卻是個名滿天下的,我便有意讓你們兩位認識,就算是互相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蔣玉菡這才問道:「怎麼,柳二爺喜歡唱旦角?」十分的驚異。連馮淵也驚了,見柳湘蓮一副英偉丈夫的模樣,沒想到竟有如此愛好。

何況,料想這戲子乃是不入流的,這柳湘蓮竟毫不忌諱,且以為愛好,竟能做到粉墨登場,如此豁然不羈,也算驚世駭俗了。

柳湘蓮聞言,只坦然地點頭說道:「向來甚喜,只不過是自己愛好,隨性所致,總歸是三腳貓的功夫,沒想到今日能見到蔣爺,真是三生有幸。」

馮淵便問道:「我聽聞玉菡你在忠順王府上,難道是出來了麼?」蔣玉菡搖搖頭,馮紫英說道:「是我特地向忠順王爺求的,他賣了我這面子。」

馮淵從旁相看,見蔣玉菡面上似有隱憂,他也不由地心底暗暗擔憂。這邊柳湘蓮便又跟蔣玉菡談論扮相唱功之事,即興又唱了一段,馮淵從旁聽了,果然是好的!不由對柳湘蓮刮目相看。這邊蔣玉菡也連連誇獎,柳湘蓮知道他是個厲害的,得他誇獎,十分歡喜,蔣玉菡見他誠心好學,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情指點了柳湘蓮一番,柳湘蓮受用非凡。

一時大家邊說邊喝,倒是並不冷場,酒過三巡,眼見是日影當空,馮淵便起身告辭,蔣玉菡也立刻起身,柳湘蓮本來要相送馮淵,見狀便同馮紫英低低說了幾句話,馮紫英略想了會,終於點了點頭。

四人到了門口,馮紫英便對蔣玉菡說道:「琪官,今兒天色尚早,你又不用急著回王府,不如就四處去逛逛,你既然跟馮大哥是舊時相識,久別重逢,不如一起走走。」

蔣玉菡感激,便說道:「我也正有此意。」柳湘蓮也說道:「馮大哥,我便不遠送了,改日再會。」

四人拱手作揖告別,馮淵同蔣玉菡翻身上馬,沿著大街而去。

馮淵心底有無限的話想問蔣玉菡,蔣玉菡也有說不盡的話要說,兩人慢慢打馬而行,一時四目相對,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馮淵只好說:「前日我同你嫂子還說起你來,派人四處尋找打聽,卻只聽你在忠順王府,沒奈何,只好盼著日後有機會再相逢,沒想到竟然在今日不期而遇。」

蔣玉菡說道:「的確是被忠順王爺請了進來的,本也是想打聽打聽哥哥的下落,怎奈身不由己……哥哥現在還好?住在哪裡?」

馮淵便說道:「一切都好,在南門那邊,開了個鋪子,也算安穩下來。」又說道,「你蓮嫂子十分牽掛你,聽說你來到了,總催著我去找你,今日若是見了你,不知該有多歡喜。」蔣玉菡也為之所動,說道:「我何德何能,讓嫂子跟哥哥牽掛?」

馮淵等不及,說道:「別說這些,快跟我回家去,讓你嫂子高興高興。再認一認家裡的路,以後你出來了,就直接來找我們,又快又好。」蔣玉菡也想見蓮生,兩人歡歡喜喜,便打馬向著家裡而去。

兩人久別重逢,歡喜無限,一路打馬回到家裡,早就有小廝先回家告知蓮生了,當下人出門,迎了兩個進去,蓮生早聽聞了消息,也己經坐不住,只在廳內等候,見馮淵扯著蔣玉菡的手進了來,眼前一亮,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站住了,只望著兩人。這邊蔣玉菡見蓮生親自出來,心頭感激,早也紅了眼眶,兩人大步流星進了廳內,蔣玉菡先抱拳深深行禮下去,說道:「玉菡見過嫂嫂,嫂嫂向來可好?」

蓮生急忙回了一禮,說道:「叔叔客氣了,怎麼敢當,叔叔快快起身。」馮淵便將蔣玉菡拉起來,說道:「偏他的禮多。」

三人便寒暄了片刻,蓮生看了蔣玉菡一會,覺得他的形容樣貌倒沒有大變,風采依舊如昔,只是動靜間,眉宇中似乎略略透出隱憂。三人落了座,丫環捧了茶上來,蓮生說道:「聽聞叔叔上了京,我同夫君派人四處詢問叔叔下落,沒想到竟在今日不期而遇。真是萬千之喜。」

蔣玉菡說道:「我自來了之後,也惦念著哥哥嫂嫂,向來派人打聽,卻也都沒有探得,今日相見,也是我跟哥哥嫂嫂的緣分。」

蓮生便又問:「叔叔眼下在哪裡歇腳?」蔣玉菡說道:「目前只在忠順王府內為王爺做戲。」蓮生見他說起這個來的時候,眉頭細細地皺了皺,便知道他心底是不如意的。

第四十三章 勸學

蓮生並不說破,只問道:「叔叔什麼時侯能搬出來?」連馮淵也說道:「好不容易相見了,恨不得你留下來。」

蔣玉菡見他們夫妻這個這樣盛情,眼圈紅紅地便低下頭去,過了片刻才說道:「我知道哥哥嫂嫂的意思,只不過,我目前身不由己的,也做不了主,不過,想必過段日子我便能出來,只能到時侯再同哥哥嫂嫂相聚了。」說著,臉上才露出一絲寬慰笑意。

蓮生心頭十分憐惜蔣玉菡,但是有些話,卻偏偏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只好說道:「我有一句膽大的話,說了還請叔叔勿怪。叔叔如今也在京城,這裡就相當於叔叔你在京城內的宅子,我跟夫君,就是叔叔的親人,假如叔叔有什麼難辦的事情需要人相助,我們夫妻兩個,就是叔叔可商議協助之人。」馮淵聽了,便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蔣玉菡望著蓮生,眼中薄薄一層淚,垂頭默默地片刻,才重抬頭說道:「哥哥嫂嫂的一片深情厚誼,我己經明白了。」眷眷深情,皆在隻言片語之中。

三人久別重逢,又說了好些話,蔣玉菡終要回王府裡去,馮淵送他離開,久久回來,見蓮生憂心忡忡,不由問道:「夫人在想什麼?」

蓮生便直截了當說道:「我心中有些擔憂叔叔。」

馮淵說道:「他是個聰明機靈的人,不會有事。何況他也是見過了大風大浪的,縱然有什麼事,也自應付得了,夫人且寬心。」

蓮生歎,說道:「只不過如叔叔這樣的人,竟總是礙於戲子身份,不得跳脫,總叫人不平歎息的。」

馮淵聽了,也覺得有點傷懷,說道:「只是這件事我們卻是無能為力,唉,總歸是他的命,只盼日後會好些,等他出來了王府,咱們千方百計,替他脫了這個身份,日後也如我們一般,再張羅一個好的妻房,開枝散葉,豈不是好?」

蓮生點頭,心中卻想:雖然這樣打算的好,但那忠順王府豈是好惹的?只因為蔣玉菡偷偷離開,隱姓埋名的買了田地安穩下來,他們便派人四處找尋,連賈寶玉也追問到了……還不是照舊給追了回去?蔣玉菡他那樣的身份,在那些有權有勢人的眼中,就宛如一件玩物,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又因為對方實在是勢大,也招惹抗衡不了。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一時暴躁。又想:如今也不知他跟北靜王有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按理說他剛來京城,恐怕也不會那麼快,所以此刻他應該還不認識寶玉。

蓮生皺著眉,苦苦思索,心底只替蔣玉菡考慮,想找個讓他脫離苦海的法子,想來想去,卻總是無計可施,只好暫且放下。

馮淵在旁,見蓮生不語,只在沉思,他也不敢打擾,也不願意去鋪子,便只夫妻兩個對坐著。蓮生出了一會兒神,才慢慢地歎一口氣,一抬眼看見對面馮淵正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麼?呆呆的?」

馮淵說道:「夫人在想什麼,樣子看起來好不憂愁。」蓮生有心事,他也不覺得開心,眉毛也略略地蹙著。

蓮生心底所想的,事關蔣玉菡的未來之事,自然不能同他說的,然而他這一問,卻又觸動了蓮生心底另一宗事,她心頭一動,便說道:「我方才想,那些當官兒的,也實在太不像話了,說要人留就讓人留,說不放就不放,偏偏沒法兒抗拒。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

馮淵聽她這麼說,便點點頭,說道:「這實在是可惡,只不過,我們卻也是沒辦法的。」

蓮生就說道:「除非是有個比他更大的官兒,管著他的話那就行了。」

馮淵說道:「那又談何容易,我們卻不認識那樣的。」

蓮生問道:「我今日來看了幾本書,心頭有個念想……」說著便看向馮淵,馮淵問道:「夫人想些什麼?跟我說說。」

蓮生便說道:「我想問你,你有沒有讀書的心?」

馮淵呆了一呆,便問道:「夫人這話何意,莫非是……想讓我讀書?」

蓮生便看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讀書,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也曾有這樣個想法?」

馮淵望著蓮生出神,片刻說道:「以前爹娘在的時候,曾逼著我讀了一陣子,本想參加童試,不料那時候家中正發生變故,是以我也無心,後來爹娘離了,我也沒有再讀書的心思,就荒廢了。」

蓮生見狀便起身來,走到馮淵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頭,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不須總是提著,只因為叔叔這件事,讓我有些感慨,倘若你有讀書的心思,能考取個功名,也是好的……」說著,沉吟不語,忽然又在心底想:雖然古人都以科考為重,但是那官場上的光景,又好到哪裡去?馮淵這樣的性子……萬一不愛周旋應付,亦或者得罪了什麼要人,反倒不美。

因此心底不由地又有點後悔,此刻只看馮淵反應罷了。

馮淵說道:「夫人是希望我去科考麼?」蓮生見他卻又來問自己,不由地怔住,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好,沉吟了一會,說道:「我只是提一提,到底如何,還要你自己拿主意,按理說我們現在這樣兒己經不錯了,不用非得去做那些錦上添花的事。」

馮淵見蓮生這樣說,便點點頭說:「其實我去參加,倒也不是難事,先前讀書的時候,先生常誇獎我,說我資質上佳,有個解元之命,不料世事無常……倘若是夫人所望,我就再試試又何妨。」

蓮生見他如此,便說道:「你要是有心,咱們也可以試試看,不必如臨大敵的對待著,你就只當又要開另一個鋪子,抽空看點書就好。」

馮淵聽了這話,便笑著說道:「夫人放心,只不過以後要常常勞煩夫人。」

蓮生問道:「勞煩我什麼?」

馮淵說道:「故人云,紅袖添香夜讀書,日後要讓夫人常常為我研磨,倒茶,挑燈……豈不是會比我更忙碌。」

蓮生伸手將他抱住,說道:「那些卻不算什麼,只是……你怎地什麼都聽我的,這樣乖。我以為你會不喜歡讀書。」

馮淵回手亦抱著她的肩,說道:「我統共就這一個夫人,世上也再無比你更親的人,你說的話我不聽,卻去聽誰的?」

蓮生很是心愛他,便低下頭,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說道:「獎勵你。」

馮淵將她抱緊了,輕輕握著她的腰一抬,便將她放在腿上,說道:「夫人若是獎勵,這個卻是不夠。」

蓮生望著他雙眼,心中後悔自己竟來招惹火了他,馮淵望著她,手在背上摸了摸,問道:「夫人今日穿了『安得玩兒』了沒有?」

蓮生一聽,「噗」地笑起來。

你道蓮生為何而笑?原來,因為馮淵發現了蓮生自製的內衣,事後便追問她叫什麼名字,蓮生心想,這個叫做「乳罩」,卻不能跟你說的,恐怕嚇壞了他,於是靈機一動,便用了英文的發音「underwear」,好故意讓他聽不懂,且難以記住。

不料馮淵很是聰明,便從她的讀音上,自動翻譯出了「安得玩兒」這幾個字。初初聽到的時侯,把蓮生笑的眼淚都流出,深信自己的夫君是人間極品,簡直妙不可言,這幾個字,真是精髓之中的精髓,可意會不可言傳。

如今又聽馮淵這麼說,蓮生又捂著嘴笑,馮淵看她鬼鬼的樣子,情知她有什麼在作弄自己。卻哼了一聲,不管她,伸手在她腰間摸摸,便不老實起來,蓮生急忙按住他的手,說:「小心丫環進來,看了不像話。」

馮淵嘟起嘴,說:「讓我看看,我又不去鋪子,長天老日的,閒著做什麼,夫人既然怕羞,不如進裡面去。」便索性抱起了蓮生,欲起身將她抱入裡屋,蓮生急忙說道:「這才什麼時候,不許,坐好。」

馮淵怎麼坐得住,只央求著說道:「那就讓我看看,只看看而己,絕不亂來。」

蓮生對此嗤之以鼻,說道:「上次洗澡的時候,也是有人說絕不亂來的。後來呢?」

馮淵被她提起這件事,又觸動了心思,只覺得口乾,說道:「我說過絕不亂來,所以我沒有亂來,我都是做正經的事。」說著,便低頭吻住蓮生的嘴唇,只覺得如含了櫻桃在嘴裡,甜美非常,怎樣也捨不得放開。

馮淵一邊兒吻著,一邊手在蓮生身上揉了幾揉,蓮生最近被他廝纏著,身子被調教的極為敏感,不由地輕輕一顫,卻又躲不開,馮淵手指輕易入了衣內,摸了摸,笑道:「果然是穿著的,讓我試試。」

隔著那薄薄的一層「安得玩兒」,輕輕地挑逗,漸漸地只覺得手指下的的酥軟頂端硬了起來,便輕輕地貼著蓮生的頸子,低聲在她耳畔說道:「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遍體酥軟,己經說不出話,只顧苦苦按捺著呻吟,不令聲音逸出嘴來,馮淵察覺,便故意的鬆了手,蓮生伏在他的身上,微微地發抖,又輕輕喘息,雖然被他調弄的動了情,卻又不願出聲。

馮淵握著她的腰,動作間便順勢便將她的裙子給提了起來,同時將她的身子一抱,長腿向前探出,輕而易舉地分開蓮生的雙腿,讓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蓮生大驚,只覺得身下硬硬地,生龍活虎那物,正頂著她薄弱之處,不由地扭身想要逃開,馮淵怎能叫她離開,便抱著她的腰不放,蓮生求饒,說道:「現在別這樣兒,等晚上罷。」

馮淵說道:「我不要等,夫人也說要獎勵我的。」

蓮生苦笑,馮淵望著她,故意將身子向上一挺。蓮生沒防備,「啊」地叫出聲兒來。馮淵一笑,弓身仔細看著她,說道:「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滿面通紅,說道:「你……實在很壞。」

馮淵說道:「還有更壞的。」便抱住了她,不住地廝磨。這樣兒卻比坦誠相見更為難受,蓮生忍了忍,一張臉漲得通紅,死死咬住嘴唇,馮淵說道:「夫人這般苦忍做什麼?我想聽夫人的聲兒。」

蓮生喘息著,說道:「你真是……越發壞了。」

馮淵說道:「那夫人是愛不愛?」

蓮生又是難熬,又是心癢,心想倘若如此下去,還不知要糾纏到什麼時侯,沒奈何,只好哼哼低著說:「你……你要來就來……說什麼!」

馮淵低低笑著,低頭過去又穩住她,兩人唇齒相交,馮淵身下不停地動作,隔著幾層薄衣,一下一下撞過來,蓮生只覺得快意竟更勝先前,過不多時,一股酥麻慢慢攀爬上來,逐漸攀至最巔峰,兩人皆是一聲纏綿低吟,動作才緩了下去。

蓮生伏在馮淵身上,宛如冬眠的蛇,骨酥筋軟,動彈不得。馮淵緊緊地抱著她,胸口起伏不定,又在她耳畔說道:「我們去床上罷。」

蓮生急忙吸一口氣,伸手捶他的胸,說道:「你有完沒完?」 馮淵親一口她的臉,說道:「我怕夫人不得盡興。」

蓮生臉上都見了汗,紅潤潤的,勉強直了身子,說道:「誰似你一樣,快……起身收拾收拾,怪丟人的。」

馮淵這才抱著她,低笑說道:「我幫夫人收拾罷。」

蓮生捂著臉,說道:「不必,你自己弄你自己的去。」心想倘若讓他動了手,那真是肉送到老虎嘴裡,必定又是一番糾纏開端。

第四十四章 進院

小兩個兒如膠似漆,鴛鴦纏綿,好了一番,蓮生才勉強勸馮淵止了,起身收拾。自己對著鏡子瞧了一眼,只覺得鏡子中的人臉紅勝火,卻因為方纔那般廝纏所致,一時頗為自責,心想:以後無論如何,要克制著些。

馮淵回來之後,便去了書房,將以前撂下的書一一整理了,拿出來備用,又看了一會,歪頭天將黑了,蓮生又派人來請他回去吃飯,兩口子吃了飯,外面忽然有了人來,說是榮國府來的小廝,馮淵急忙出外,過了片刻才匆匆回來,面上驚喜不定,蓮生問道:「如何了?」

馮淵皺了皺眉,說道:「外面那人,是薛家派來的,說請你明兒過府呢。」

蓮生問道:「無端端的,沒有其他事?」

馮淵說道:「那小廝說,如今榮國府內忙亂成了一團,處處喜氣洋洋,說是他們家的大小姐當了貴妃娘娘。」

蓮生微微一驚,繼而點頭,心想必定就是賈元春了,便又說道:「這對他們是大事……為何薛老夫人卻派人來叫我呢?」

馮淵說道:「我原本沒說完,這位榮國府的大小姐當了貴妃,你卻忘了前度進宮的薛姑娘?我方才在外頭跟那來人說了幾句,聽他的話,那如今也進了宮的薛姑娘,據說現如今也是宮內女官了呢。」

蓮生略一思忖,說道:「寶姑娘是個有心思的,當個女官,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馮淵回身坐了,頗為煩惱。

蓮生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別人家當了貴妃當了女官,你倒是唉聲歎氣起來了?」

馮淵看著她,惆悵說道:「我倒不是為了那些,只是因為那來人說,若你有空的話,明兒一早就來請了,我真想一口就回絕了他們。」

蓮生抿嘴一笑,說道:「你回絕了不曾?」

馮淵頹了下去,說道:「我倒是有心,只怕回頭夫人責我胡亂安排,所以就不曾開口。」

蓮生吃吃地笑,說道:「你這麼煩惱做什麼,我若去,也只是一日半日,又不會留下。」

馮淵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了,說道:「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對夫人,是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蓮生仰頭看他,笑話說道:「果真看出你肯讀書了,說話也開始文縐縐的,還有什麼?統統說給我聽聽。」

馮淵見她取笑,便又說道:「還有的是,比如……『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他的聲音溫柔,念著古詩經裡的句子,自有一番君子之風,又因是情詩,讀來便格外旖旎,那聲兒一點一點鑽到蓮生耳朵裡去,全是情意綿綿。

這一首出自《詩經鄭風》,說的正是新婚小夫妻兩個的恩愛情形,跟蓮生馮淵兩個此刻的相處場景,正是不謀而合。又被他深情款款的念出來,真是別有一番風情,蓮生聽著「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八字,一時銷魂蕩魄,不知不覺便紅了臉。

馮淵靠近來,不知不覺在蓮生臉上親了一口。蓮生才驚覺過來,急忙低低咳嗽一聲,抬頭看馮淵,說道:「你只記得這些?將來上考場,可就糟糕了。」

馮淵認真說道:「其實不是讀的這些,那些個枯燥無味的,不好在夫人面前說。這些是先前年少時候讀著的,本以為都忘記了,如今夫人問,便又不知不覺想了起來。」

蓮生伸手,捏捏他的臉,說道:「這些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以後還要好好地讀正經書。」

馮淵伸手握著她的手,說道:「夫人放心,只要不在夫人跟前,我都是極正經的。」

蓮生最禁不起他說這些兒情話,臉頓時都紅了,兩人說的好處,不免又卿卿我我了一番。

當晚上,馮淵也不好十分的糾纏她,因念著她第二日要去榮國府,怕她勞累,便只親親抱抱,安穩擁著她睡了。蓮生靠在他的懷中,心頭寧靜喜悅。她之所以愛馮淵,也因這其一,馮淵雖然對她執念甚深,又所欲太盛,極愛同她歡好,但卻又難得的十分為她著想,怕她承受不起,便寧肯忍著自己,怕她第二日起身不得,便寧肯擁著不做其他。縱然是愛她,也更敬她尊她,進退有度,絕不過分,總讓她覺得十萬分的舒心放鬆,這也才是情中上乘,情種中的情種。

第二天早上,天濛濛亮,馮淵雙手緊緊地抱著蓮生,恨不得將她困在被窩裡不許她離去,蓮生無法,小兩口在裡頭唧唧噥噥說了許久的話,打打鬧鬧了一陣,終究戀戀不捨,外面又有丫環說道:「回爺跟夫人,外面榮國府的人來了。」

蓮生才慌了,急忙伸手,輕輕地打了馮淵一下,說道:「都是你鬧得,耽誤了時間,怎辦是好?」

馮淵手按著床半起身看她,笑微微說道:「他若是等得,就等著,若是不耐煩,就自回去,我好好的娘子,做什麼要去他那裡,正好留下。」

蓮生匆匆地穿衣裳,回頭瞪他一眼,說道:「好啊,你是存心的要折騰我,好不讓我去?」

馮淵抿著嘴,笑的甚壞,卻不言語。

蓮生情知他是故意如此了,便嗔著回頭,又扭住他的臉,略用力捏了捏,說道:「你竟這樣壞了!」

馮淵仍笑瞇瞇的,反而捉住她的手,半是求著,說道:「夫人,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蓮生扭身,喚了丫環進來幫忙,一邊說道:「做的好夢,這己經是清早上,爺的夢,也該醒了。」

馮淵聞言皺眉,驀地起身,下了地,還只穿著裡衣,也不管丫環們捧著水進來,便從後面將蓮生抱住,說:「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兒。」說著,便緊緊地自後面貼著蓮生。

不過小別而己,竟然如此彷彿要兩廂永久隔開,蓮生一怔,手裡動作停下來,情知是因為自己一句話,害得馮淵是動了真了,不由地也覺得鼻子微微發酸,被他鬧得不行,急忙吸吸鼻子,笑著說:「好了,快鬆手,我說錯話了……不過只是去這一趟,很快便回來,你……就當是我還在家裡,你去了一趟鋪子的功夫,我就回來了,成嗎?」

馮淵聽她這麼說,才依依不捨的鬆開蓮生,正色說道:「你說真的,倘若那薛老夫人要你留下,你也不可留下,不然的話,我不依的,少不得就要去找你。」

蓮生轉過身,望著他認真的神色,本來的戲謔蕩然無存,四目相對,便點點頭,說道:「我記著了,絕不忘記,務必會早早回來。」又握著他的大手,說道,「你去一趟鋪子,回來後若是還不見我,就去讀一會書,不許急躁,也不須擔憂,知道麼?我回來要考你的學問,千萬不可偷懶。」馮淵就點頭。

丫環們這才上前來,伺候蓮生洗漱換衣裳,弄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整理好了,馮淵又逼著她吃了點東西,偏說風大,又加了件披風給她,才送寶貝一樣送出了門,眷眷戀戀地看她上了轎子,又握著她的手,在轎簾子門口說了些話,叮囑了些事,是蓮生勸了會,馮淵才鬆開手,站到一邊去。轎簾子放下,蓮生看著馮淵委屈地站在邊上,那眼睛紅紅的,薄薄的掛著淚,不由地也三分心酸,七分愛憐,化作感歎。

且不說馮淵捨不得蓮生離開身側半分,站在自家門口呆呆吹風。轎子裡蓮生也掏出帕子,細細擦淚,心頭感懷萬千。

轎子向前行,一時過了長街,左彎右繞,終於進了榮國府,一路向內,停在梨香院外面,有請蓮生下轎,黃玉便來扶持,梨香院裡的丫環婆子得了信,也奔出來迎接。

眾人簇擁著蓮生,向內而去,進了裡屋,見薛姨媽果然坐在那裡,蓮生上前,行了禮,才微笑說道:「還請老夫人別怪,我來得遲了。」

薛姨媽笑著點頭,說道:「哪裡就遲了,快過來,讓我看看。」

蓮生將披風脫下,旁邊的丫環接了去,蓮生才上前,坐在了炕邊上,薛姨媽低頭看蓮生,便說道:「幾天不見,越發出挑了。」

蓮生聽了這個,微微面紅,說道:「老夫人誇獎了。」

薛姨媽說道:「這一向還好,身子如何?」

蓮生說道:「都好,老夫人如何?」

薛姨媽便說道:「我也還好,平常沒病沒災了,只不過自寶釵進了宮之後,就覺得心底空落落的,時常心理面難受。」

蓮生說道:「這是自然,所謂,母子連心。寶姑娘先前都是伺候在老夫人身邊的,日日相見,一時不見了,想念也是難怪的。」

薛姨媽見她這麼說,眼中也見了淚,大抵是對薛寶釵很是想念,便說道:「正是這個理,我一時不見了她,果然淒惶。」

蓮生急忙勸慰,說道:「老夫人別傷懷,姑娘進宮,這是榮耀的事兒,何況最近聽說,姑娘己經身為女官了?」她有意轉開話語,果然薛姨媽聽了這個,才轉悲為喜,說道:「你也聽說了?嗯…… 我正是也想跟你說這個,她如今在宮內司些禮儀之責,名為贊善,倒也還清閒。」

蓮生說道:「姑娘是個冰雪聰明的人,這只是開始而己。」

薛姨媽聞言看向她,緩緩點頭,說道:「當初雖然說要讓她進宮參選,但真個兒進宮了,我這心反而不安定了,這件事雖然榮耀,但……」她欲言又止,雙眉整了片刻,問道,「前院裡頭的大姑娘最近被封了妃,你也可知?」

蓮生說道:「略有耳聞。」

薛姨媽歎道:「如今那院子裡頭忙的不可開交,又在商量建什麼『省親別墅』呢。」

蓮生見狀,便說道:「那位大姑娘,在宮內也有些年頭了吧?」薛姨媽便點頭。蓮生又說道:「寶姑娘才剛進宮便為贊善了,可見是聖恩浩蕩,再過些日子,恐怕就不是現在這般了。」

薛姨媽聽了這話,才又露出笑容來,說道:「果然寶釵沒看錯你,真是個貼心的。這幾日……我眼見那邊人人忙碌,雖然替他們歡喜,但……又念著寶釵,到底是不放心的。」

蓮生說道:「老夫人快別如此。寶姑娘是個有主見的,她定然會照顧自己。倘若母子連心,老夫人如此替姑娘憂慮揪心,姑娘那邊也會感受得到,恐怕姑娘也是不安心的,所以老夫人你還得放寬了心才好。」薛姨媽頻頻點頭,說道:「這話我別人都不能說,也只有同你說說了,如今得你的開解,心頭也好了許多。」說著,就拉著蓮生的手,輕輕地撫摸。

蓮生說道:「但凡能為老夫人盡上一點心,也不辜負我跟姑娘認識一場了。」薛姨媽十分感念,又同蓮生說了好些話。

過了片刻,外面有小丫環進門來,說道:「外面是寶二爺派來的丫環,說是在前門見有轎子過來,問是不是上次來過的小嫂子又來了?」

薛姨媽微微愕然,看著蓮生,說道:「你看這個寶玉,這樣唐突的來做什麼?」

蓮生也是一臉莫名。那小丫環便又說:「寶二爺又說,倘若真是上次的小嫂子來了,就請小嫂子過去坐坐,有人想見小嫂子呢。」

薛姨媽問道:「是什麼人想見?」

丫環說道:「寶二爺派來的人說,倘若姨媽問起,就說不是別人,乃是林姑娘。」

第四十五章 心病

薛姨媽問道:「是林姑娘想見?」丫環說道:「寶二爺派來的人是這麼說的。」薛姨媽沉吟說道:「既然是林丫頭要見,倒也無妨。」又說,「這林姑娘也是新搬來不久的……是老太太最喜愛的外甥女兒,她有心想見你,你就過去坐坐吧。」

蓮生這時侯也知道想見自己的那人是林黛玉,只不知道為何她會起意見自己,然而想了想,便也想通了幾分,見薛姨媽如此說,便說道:「那我就先去看看,等會兒再回來陪老夫人。」薛姨媽便點頭。

蓮生出了外頭,自有丫環來迎著,眼睛打量了蓮生一會,抿嘴微笑著,說道:「我帶夫人過去。」蓮生便點點頭,隨著他們離開了梨香院,走不多時候,就到了一處幽靜的所在,隱隱地聽到裡面有人說道:「倘若你是胡說,我可饒不得你。」

那門口的丫頭們見了人到,便說道:「前去請的馮夫人到了。」裡面的聲音便悄無聲息,接著簾子一搭,有人走了出來,眉目如畫,正是寶玉,一看蓮生,面帶喜色,說道:「小嫂子真個兒來了,我還擔心嫂子不來,正準備親自去求你呢。」

蓮生便行了個禮,說道:「不知寶二爺叫我來做什麼?」寶玉便讓著她入內,便說道:「上回我見了嫂子,便覺得你像是一個人,回來跟她說,她只是不信,今兒我看薛姨媽請了你來,便有心讓你過來,給她看看……」

說著,眼前簾子又打開,蓮生邁步進去,一抬頭,便同一個美人兒打了個照面。

紅樓中有云:「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枝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蓮生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由地暗暗在心中嘉許稱讚。而那邊,林黛玉望著蓮生,也在驚訝。原來那日寶玉無意中在梨香院處見了蓮生,出來之後,便在心中噯歎錯愕,心想那樣一個美人兒,居然就嫁了人,以後可要變成魚眼睛了……不由地很是惆悵,他是個喜怒都形於色的人,去見了黛玉,自也帶出了那一股的惆悵不平意思。林黛玉察言觀色,便問他:「寶玉,你要是不喜,就不用來見我,既見了我,就這樣搖頭咋舌的,我哪裡不入了你的眼,你只管離開就是了,做什麼在我面前擺這種樣子,自找你歡喜的人去。」

賈寶玉見她誤會了,便急忙澄清,又說道:「委實不是這個……只因為我在寶姐姐處見了個嫂子,長的倒跟林妹妹你有幾分相似,可惜她己經嫁了人了,所以我便一直在想,也不知道是哪個泥豬土狗般的污濁男子,會得了那樣清秀水靈的人兒為妻,實在是可惜的很。」

林黛玉見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搖頭,這才知道他的心思,便說道:「你少胡說,什麼有點兒像我?備不住是因為人家生得好,就惹得你又動了什麼癡心了罷,只托詞賴到我身上。」賈寶玉便說道:「天地良心,那嫂子雖生得是極好的,不過氣度上,真的有些兒像是妹妹你,當時寶姐姐也在……我看嫂子嫁了人,不由地想到了妹妹……」他說著說著,便拿眼睛偷偷瞅林黛玉。林黛玉怎不知他的心思,心頭微微一動,笑著說道:「呸,想到我什麼?敢說些不好聽的,我跟你沒完!」賈寶玉便又去哄她,幸喜黛玉並非真的嗔他。

今日賈寶玉見了蓮生入府,便跟林黛玉又說了此事。林黛玉惱道:「你說像我,我卻是不信的,今日既然來了,索性讓我見見,真個像我也就罷了,若是不像,看我怎麼對你……」賈寶玉最是受不起她的激將,便非要請了蓮生來相見,兩人派了個丫頭去薛姨媽哪裡,又怕蓮生不來,寶玉正說索性自己去請,黛玉便又跟他賭氣,這時侯蓮生便己經在門外了。

這林黛玉抬頭,看向進門的蓮生,但見進來跟自己差不多,卻己經是婦人的打扮,但渾身一股子蔥靈氣質,很是不俗。眉眼間透著清秀,那雙眉之間,生著一點兒鮮紅胭脂記,更是顯得此人如玉一般,且又沉穩安靜,絲毫都不覺得輕浮。雙眉微蹙之間,果然是一股風流氣質……

黛玉不由地暗暗點頭,想道:「寶玉平常都喜歡胡言亂語,我只以為他是誇大其詞了,沒想到竟是真的,果然是個極好的人。」

她兩個看對了眼,賈寶玉在一邊一會看看林黛玉,一會看看蓮生,看她們兩個對著望,誰也不做聲,彷彿都己經看呆了,他才笑著拍手,說道:「看吧,我說像,妹妹你這會兒信了?」林黛玉這才反應過來,蓮生也上前,說道:「給林姑娘見禮了。」林黛玉也急忙行禮,說道:「嫂子多禮,快快請起,折煞我了。」兩人對行了禮,站定了,仍舊彼此相看。

賈寶玉只覺得眼前如一對姐妹花並肩而立,讚歎便說:「妹妹你說,到底是像不像?」林黛玉才說道:「你鬧什麼?嫂子跟前也只管說些沒頭沒腦的,也不怕嫂子笑話。」

賈寶玉見她眉眼中帶著羞意,望著蓮生,又是好氣又是歡喜的神色,也知道她己經服氣,心中暢快無比,便回身到裡間,躺到那床上去,來回打個滾兒,才又起身,說道:「我是不怕嫂子笑話的,嫂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常常又有別人不懂得的見識,上回跟我說的話,我想了好大一會,果然是很有道理的……我哪裡會怕?歡喜來不及呢,嫂子你說是不是?」

蓮生便笑,林黛玉上前,細細打量著蓮生,說道:「嫂子坐。」蓮生便說道:「姑娘請。」兩個惺惺相惜的坐了,林黛玉便說道:「嫂子自府外面來?」蓮生說道:「正是。」林黛玉說道:「都是那個人等不得,貿然就去請嫂子,他向來不懂得禮數,從來都是隨性所致,嫂子莫怪。」蓮生笑微微說道:「寶二爺是個性情中人,何怪之有?何況我本來是外頭的人,等閒也沒有緣分見到姑娘,如今見了,也得多謝寶二爺從中成全。」

林黛玉見蓮生這麼說,是推崇自己的意思,心裡倒也更加歡喜,見寶玉站在一邊,眉飛色舞,笑瞇瞇的,便說道:「寶玉你來,還不多謝謝嫂子寬宏大量?」賈寶玉便過來,行了個禮,說道;「我原本就說嫂子跟別人不同,不然我也不會巴巴地請她過來了,你是白擔心了罷?」林黛玉便說道:「說你沒有禮數,你就越發說瘋話了。」賈寶玉說道:「妹妹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林黛玉便啐他,說道:「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

蓮生見他兩個兩小無猜,始終口角,也覺得有趣,便掩嘴而笑。林黛玉知覺,便微微紅了臉,說道:「我們兩個拌嘴是常事,讓嫂子笑話了。」蓮生搖頭,才又說道:「我倒是覺得怪有趣兒的,」說著,便又看向寶玉,點頭說道,「只不過寶二爺有點太欺負林姑娘了。」

寶玉見狀,急忙叫屈,說道:「嫂子不過剛見,怎麼就說我欺負林妹妹?」林黛玉聽了,卻得意,笑的酒窩兒漾出來,說道:「我就知道嫂子是個好的,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你。」蓮生說道:「我瞧林姑娘身子纖弱,好似有個不足之症,必須要靜養才是,萬事切勿只放在心上,要放寬了去想。另外,身邊兒伺候著的人也要多上心,寶二爺對林姑娘傷心,自然也理所當然要多照顧著林姑娘,不可惹她生氣。」

賈寶玉聽了這個,卻不反駁了,只是點頭,說道:「嫂子的這話,我卻是愛聽的。」林黛玉也微微怔了怔,看向蓮生,才緩緩問道:「嫂子看得出我身子不好?」蓮生望著她,說道:「是我一時多嘴了…… 只不過看姑娘嬌嬌怯怯的,其實,身子不好,不過是尋常,姑娘人在府內,什麼大好的補品藥物不可得?照我看,最要緊的是……心。」

林黛玉呆呆地看著蓮生,按著胸口,緩緩說道:「嫂子說的是……心?」賈寶玉也呆了。蓮生說道:「常言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有時候,身子上的病,反不是病,只有心病難醫。……我之所以這麼說,倒並非是空穴來風,只因為我先前也認識一個姐妹,她也是個難得的人,聰明剔透,不在話下,但就是太過聰明了,凡是小事,也都記在心頭,又不可疏通,不免的就積鬱成疾……唉……」她哪裡就認識什麼姐妹,無非是說林黛玉罷了。

賈寶玉聞言,立刻說道:「好姐姐,你這話說的很對,林妹妹可不就是這樣兒的?」林黛玉聞言,手中的帕子向著他臉上一甩,說道:「去,要你多嘴?什麼好姐姐,嫂子怎麼變成姐姐了?」賈寶玉說道:「只覺得叫姐姐親切些,又你看,她年紀並不比我們大多少,所以我憐惜,怎麼就這麼早嫁人了呢?」

林黛玉不理會賈寶玉,就跟蓮生說道:「嫂子你看,我們正經的說話,他偏要來插科打諢,又說到你嫁人上去了……」賈寶玉說道:「是我錯,我不該插嘴,好姐姐,你只管接著上面說,這樣兒的話,要怎麼才不會積鬱成疾?」

蓮生便說道:「所以我才對寶二爺你說,凡事要照料著林姑娘,她是女孩兒,凡事有個想不開的,要多虧著寶二爺你來開解呀,若是這心病不落下,對身體自然是無礙的。」

寶玉暗暗點頭,看向林黛玉,正巧林黛玉也抬頭看他,四目相對,隱隱地若有所悟。

蓮生從旁看著,也微微而笑。

蓮生同寶玉黛玉坐了一會,便要告辭回薛姨媽那邊去,兩玉同蓮生一見如故,尤其是黛玉,見蓮生說破了自己的心事,說的那些個話,無不動聽,句句貼合自己心意,竟全是為了自己著想,林黛玉更也對她另眼相看,彼此不捨,又說了好些話,才讓蓮生去了。

蓮生便回到薛姨媽處,又陪著薛姨媽說了會兒話,眼看晌午要到了,蓮生心底擔憂馮淵在家不肯好好吃飯,便向薛姨媽告辭,薛姨媽本要留她吃飯的,見她如此,也只好放她回家了,又叮囑她自行來玩。

蓮生要出外的時候,恰好又碰見寶玉派人來,打聽問蓮生家住在哪裡,說是改日要去拜會,蓮生也只好說了,便乘了轎子,匆匆地返回家中。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2

第四十六章 織造

蓮生回轉府內,婆子們見了,立刻迎了進去,說道:「奶奶可回來了,爺如今還在書房內沒出來呢。」

蓮生問道:「午飯可用了?」婆子說道:「用了的話奴婢們也不用這麼著急了,爺不肯吃飯,說是沒心思,竟然原樣沒動。」

蓮生啼笑皆非,便進了門,正在換衣裳,早有小廝飛飛地去書房告知了馮淵蓮生己經回來。不一刻,馮淵果然小跑回來,進門就叫道:「夫人夫人!」

蓮生正好換了衣裳,聽他叫便轉過身來,也不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馮淵知覺,便放慢了步子,一步步走過來,才說道:「夫人回來啦?」小心地看著蓮生。

蓮生忍不住,本是想要在他面前裝出嚴肅模樣,訓他一番的,見他如此小心陪著,終究不慎笑出來。馮淵見狀,才歡喜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裡,不住摩挲,如同喜從天降,說道:「可回來啦,我真個是一刻也熬不住,若不是吩咐人牢牢地把書房門關了,恐怕要時時跑出去望你。」

蓮生聞言,伸手輕輕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說道:「沒出息!想必讀書的時候也是三心二意了?」馮淵急忙說道:「不是如此的,我關了門,就靜下心來,讀的認真,並無三心二意。」又說道,「夫人不信,可以考我。」蓮生白他一眼,又說:「那你中午用了飯不曾?」

馮淵遲疑了一下,低了頭說:「這……我不餓,就沒有用。」

蓮生便故意說道:「怎麼會不餓,平時不是吃的好好的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請大夫來看才是。」

馮淵拉了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摩挲,說道:「夫人不在,我沒以思吃飯。」蓮生將手甩開,說道:「你就是不叫我安心是不是?」馮淵急忙說:「夫人,我不是故意,我也想吃的,只不過委實沒有食慾,不知為何,胸口堵得慌,一口也吞不下。」

蓮生轉頭看他,才慢慢地歎一口氣,說道:「我中午頭也沒有吃飯,便匆匆回來了,如今我要用些,你呢?」

馮淵眨了眨眼,忽然皺眉,說道:「不知為何,此刻我竟覺得很餓……」蓮生「噗嗤」笑出來,馮淵的臉也慢慢紅了,說道:「真不知為何……肚子忽地空空地……」蓮生無法,本來想尋他的,如今卻全無心思,只是憐愛著,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一下他的額頭,說道:「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當下,蓮生便命丫環僕人送了茶飯上來,馮淵見了她,就好像整個人甦醒過來般,也能吃,也能說,也能笑出來,不似先前在書房內橫眉怒眼一心讀書的樣兒,同蓮生兩個吃過了飯,蓮生才又跟他說了今日進府內的事,馮淵也不關心,只哼著說:「他們家的人當貴妃當娘娘的,同我們有什麼相干。」說著就抱住蓮生,說道,「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聽蓮生說了賈寶玉的事情,便又說道:「那個人?我似乎隱約聽誰聞過,據說是個不懂禮數荒誕不羈的,夫人,他沒有對你如何吧?」這才帶了幾分緊張。

蓮生笑道:「他能對我如何?」馮淵說道:「我只是隨口問問。」蓮生說道:「那個人,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又不是個壞人,畢竟也是大家公子,不過是性情有些天真爛漫,所以世人不懂內情,多有些非議,其實不是壞的。」

馮淵聽了這話,便放了心,又看著蓮生,說道:「夫人對他印象還好……」語氣有些古里古怪的。蓮生斜眼看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馮淵便轉開眼,看向別處,說道:「沒什麼…… 不過夫人竟替他辯解,我,哼……」雖然說著沒什麼,眼睛卻溜溜地轉,嘴也有些嘟起來,分明是不悅了。

蓮生知道因為她誇獎賈寶玉幾句,此人吃醋了。便也不說破,只忍著笑,說道:「打住!休在這裡亂說,快喝口茶,也好去讀書了,下午時候再去鋪子裡看看。」

馮淵聽她這麼說,才急忙喝了茶,說道:「那我去看書了。」蓮生說道:「快去,要專心。」馮淵雖然起身,卻站著不動,蓮生說道:「怎還不走?」馮淵說:「我一上午沒見你了……」蓮生問道:「又怎樣?」馮淵俯身下來,伸手抬起她小小的下巴,在那嘴唇上輕輕地親了親,才起身,說道:「我去了!」這才心滿意足,轉身走了。

蓮生瞪著他離去的背影,馮淵出了門,身邊的丫環吃吃笑了幾聲,蓮生也紅了臉,丫環銀卓說道:「奶奶原先不知……奶奶出去才半日,爺急得跟沒了心肝兒寶貝一樣,起初在屋內團團轉,過一刻就問什麼時候了,一連問了幾遍……後來魯管家說了幾句,才去了書房,又怕自己會忍不住出來,便叫人把書房的門從外頭鎖了,才安心在裡面讀書了。」

蓮生想了想,也覺得又是好笑又是愛他,搖了搖頭,回身叫黃玉銀卓拿了自己的針線,便去找甄夫人。

甄夫人正也在刺繡,蓮生上前,問道:「母親,昨日同母親商議的那個活計,可有眉目?」

甄夫人說道:「你說的那個,我想了許久,雀金呢這種東西,我未曾聽說,不過你說是俄羅斯的東西,我沒有聽過,也是尋常,至於孔雀金線,我只也見過一次……是一個大戶人家要用的,明晃晃的,倒是好看,就是貴重些,平常人家也難以用到。我想來想去,也是沒什麼眉目,就算得了孔雀金線,要繡起來,也是麻煩的。畢竟一次也沒經手過,誰又會用那東西了?」

蓮生想了想,不放棄說道:「那自然是世間無兩的東西,也便是因為如此,才值得咱們花心思去想,母親只別愁這兩樣原物難得,只須想想,我們用什麼可替代。」

甄夫人便說道:「若說替代,那孔雀毛卻找不到原物的,但倘若我們用藍綠色的線來繡,倒可以繡出幾分相似,只要畫出花紋來,不愁繡不出,只不過因為是披風,所以要費些天長地久的功夫,可你說的雀金呢,既然是用孔雀金線繡的,必有其不凡,倘若用了昔通絲線替代,就算繡出來,恐怕畢竟也是不像樣的。」

蓮生說道:「母親說的是,而且刺繡的話,又費時,我卻不能再等許多日,自要找個替代的法子……做的又快又好。」

甄夫人便笑道:「你這孩子,欲速則不達,哪裡會有什麼又快又好的法子,這刺繡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除非人多,也可以趕得快些。」蓮生捧著腮,呆呆地思量。甄夫人便笑著,自做自己的活計。

原來蓮生最近想著,要給成衣鋪子造一個噱頭,必須要做出點兒叫人印象深刻的東西,這鋪子才會更加旺盛。蓮生苦思冥想了許久,忽然想到了先前讓自己印象深刻的榮國府老太太給了賈寶玉的那件「孔雀裘」,念頭動了,便再也揮之不去,心想那是個貴重稀罕的東西,但倘若鋪子裡做出來了……那才可心呢。

甄夫人先前做慣了針線活,刺繡功夫自然是上乘,所以蓮生便來同她商量,如今聽了甄夫人說,蓮生心想倘若是在現代,只要設計好了樣子,然後用機器來製造的話,自然要容易的多,但是若是人手來繡,的確要用不少日子才能造成,她如今是想快些造出來,所以不耐心等許久,何況造價太高,也不是很妥當,自然要找個兩全齊美的法子,蓮生想了許久,低頭又看自己衣物上的花紋,忽然靈機一動,心頭暗暗叫自己怎地竟鑽了牛角尖,一時沒有想通,便立刻問道:「母親,倘若我們畫出樣子來,不用繡的,讓織師們織造,這法子可行不可?」

甄夫人聞言,停了手上活計,想了想,說道:「這個法子倒可以,只不過技藝難得,倘若是一些高明的織造師傅,是可以造出這樣的錦緞來的,只不過,應該很貴一些。」

蓮生說道:「假如能造出來,倒是省事又快,錢不妨事,回頭我讓他去打聽打聽。」

蓮生想通了這宗,才覺得去了一樁心事。

馮淵讀了些書,下午便去鋪子,去之前便先來跟蓮生說,蓮生便讓他去打聽特製的錦緞要如何織造,能不能成,費時幾何,錢銀幾何,馮淵記清楚了,便去鋪子中同掌櫃的打聽。掌櫃的經驗豐富,見馮淵問的詳細,便問道:「東家怎地說起這個?外行卻是少有來問。」

馮淵便說道:「你只說能不能成?日後才同你細說。」掌櫃的便說道:「若說這精細錦紋緞子,我倒是認識幾個熟手師傅,只不過做這種布料,費時費力,又耗錢財,所以鮮少人問津,東家問的如此詳細,我便去打聽一番,回頭再跟東家細說。」馮淵便答應了。

將近天黑,也起了風,馮淵便出了鋪子,望家裡返。

馮淵歸家之後,就將情形同蓮生說了,蓮生點頭,靜等掌櫃的日後傳訊。果然第二天掌櫃的便打聽了具體消息,原來要織造特定的緞子,雖然可以,但要耗神不說,造價也高,倘若製出來沒有人要,又是白費心血,是以等閒織師傅不接,只有幾個頂尖兒認識的,略有點興趣。蓮生聽了這個,便叮囑了一番馮淵,回頭跟那些織布師傅這般這般,如此如此。

馮淵得了蓮生叮囑,就叫掌櫃的特意約了幾個師傅出來,酒樓上雅間內做一桌請了,酒過三巡,才依照蓮生的意思,同眾人說了番話,第一,這筆買賣只做一次,耗費多少錢銀,都有鋪子裡出,絕不虧欠。第二,制定的錦緞是有限的,鋪子定多少便是多少,少一些不成,多了也不成。第三,參與的師傅們此後不許再經手同樣的錦緞織造,亦不得洩露所用材料,以保證原版。

師傅們聽了這樣嚴格規矩,個個面面相覷,畢竟先前從沒有聽說過,卻也正因為馮淵如此鄭重其事,師傅們也覺得這買賣有些來歷,他們個個技藝非凡,好奇心也重,自然有心試試,所謂業精於勤,永無止境,然而同時,卻又擔心白費力氣…… 馮淵不慌不忙,又給出大筆豐厚酬勞。眾人見契約在手,銀票亦在,有道是財帛動人心,個個兒便應承了,齊齊同馮淵訂了約。又約定了開工完工的時間。

馮淵做完了這件事便即刻回家,跟蓮生說這好消息,蓮生便將事先做好了的花樣兒拿出來,又說道:「這要用到孔雀金線,你只管去買些回來,其他的朱紅,明黃,墨綠,藍綠,白…… 等十二種的彩絨緯絲只讓那些經手師傅去集全便是,這上面我都也寫了單子,他們既然是熟手,得了到手,自然會按照圖樣搭配起來。先讓他們試織一下,出了樣版便拿回來給我看。看過後無礙,再繼續。」

馮淵見蓮生準備的這樣妥當,自然是無二話的。第二天便拿了樣子並蓮生開出的單子前去鋪子之中,交給眾位師傅看,眾人拿在手中看了,都是織造業的大行家,頓時嘖嘖稱奇,本來是三四分興趣,如今己經是八九分,彼此相看,都覺得這單子任務頗重,然而卻又有種挑戰般的刺激新鮮感,眾人均是行家,有那種見識廣博的,便說道:「這種料子若製成,恐怕便跟俄羅斯的那種雀金呢有八九分相似……我也是早先只見過一次的,確實好看,卻沒聽說咱們朝有人製出。」

馮淵聽蓮生講過這種布料,見這人果然是個有來歷的,竟說破這料子來頭,便微笑點頭不語,知道沒有找錯人。幾個織布師傅交流了片刻,一時都覺得,假如這批料子能做出來,必定轟動一時!當下,幾位織造業的頂尖兒好手們拿著單子彼此商議,商討著搭配顏色之類,十分投入。馮淵邊上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看他們討論激烈,也覺得有趣。忽然一人說道:「東家,這單兒上的樣子是看過了,材料也齊全,配色之類,我們自會按照單子上盡量做到,只這緞子竟還需要孔雀金線,那可是價格不菲之物,不知東家可備了?」

馮淵說道:「這個我曉得,己經著手開始準備,大家不必擔憂,若是沒有什麼其他異議,就開始動手罷,對了,最好先製出一面樣板布料來,我看過之後,若無差錯,再做決定。」眾人也覺得這樣建議謹慎,便都一一答應了。

當下,馮淵又帶了小廝,繼續去各個制緞店內購孔雀金線,原來這種金線極其罕見,用得又很少,各家制緞店內僅有的,也是存貨,從來不曾用,馮淵走遍了京城內的制緞店,幾乎將所有的孔雀金線都收攏來了,才勉強夠數。

馮淵回到家中,便同蓮生說了,又說道:「好險,差一些些辜負娘子所托。」蓮生便笑而不語。馮淵問道:「夫人為何不惱?倘若這孔雀金線不夠,可如何使得?」蓮生便說道:「我先前還怕,倘若真個兒做得成,會有那些跟風的人來趁機一哄而上,所以讓你同師傅們約定日後不許他們再經手此布料,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想這孔雀金線如此難得,就算日後有人要效仿,也是不能夠的。」

馮淵這才明白,看蓮生笑得篤定又偷喜的樣兒,十分心喜,便上前將她輕輕抱住,問道:「只是我不知,夫人為何費心要做這個料子?」

第四十七章 風波

因那些織造師傅們個個經驗豐富,事先也曾說過,這種料子,造價高不說,也不適合做衣物料子,白白的好看且做起來繁難,卻沒太有用,所以這京城中的孔雀金線雖然有限,卻向來都是作為存貨囤積便是了。

當下馮淵便跟蓮生說道:「那些師傅們也說了,這料子是極為難得,極為名貴的,倘若做出來之後卻無人問津,豈不是白費力氣。」

蓮生被他擁在懷中,便說道:「那是他們的看法,具體要等做出來再說,何況,要做大生意,必會有風險,不能一點兒的風險都無。怎麼,莫非你是怕了麼?」

馮淵搖頭,說道:「夫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刀山火海也要義無反顧,何況織布,我只是怕若是事情不成,白白浪費夫人心思……」

蓮生回頭,望著他說道:「倘若事情不成,你會不會惱我?」

馮淵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道:「我要是會有半點兒惱了的心,就讓天上掉大石頭……」

蓮生知道他口沒遮攔,又要發什麼毒誓,便趁著他沒說完,急忙喝道:「你又來了!」

馮淵這才急忙住嘴,微微吐了吐舌頭,說道:「我知錯了,夫人莫怪我。」

蓮生才緩緩地靠在他的懷中,說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我了……」

馮淵說道:「應該說我什麼都不好,就是重娘子這點兒好。」這話真是說到蓮生,心裡都開出花兒來。蓮生便笑著輕輕捶他,兩人柔情蜜意,恩愛無限。

幾位京城織造業的頂尖好手,忙了足七天,務必的謹慎小心,眾人出謀劃策的,最終才織造出第一面的孔雀錦紋緞子來,馮淵在鋪子內得了信,興沖沖取了回去給蓮生看。

帶了那雀金呢回到家中,獻寶一般奉上。蓮生揭開外面的裹布,頓時之間,一面錦繡斑斕的布料呈現眼前,馮淵幫著,蓮生慢慢抖開布料,只覺得眼前金碧輝煌,布料之上,是孔雀開屏般的圖案形象,因又是用著孔雀絨毛纏就的孔雀金線勾住其中,摸上去亦毛茸茸的,手感極佳,看上去就好像真正有孔雀在自己面前開屏了一般,實在是美輪美奐,妙不可言。

馮淵聲聲讚歎,連蓮生也覺得意外,成品實在比自己想像的更美上數倍,蓮生很是滿意,馮淵便立刻回去,讓織造師傅們開始動工正式大造。

萬事開頭最難,一旦持順,所謂「熟能生巧」,就容易多了,織師傅們如此連著忙碌了十多天近半個月,終於將約定了的匹數給趕製了出來。交了貨,馮淵親自看了,覺得毫無差錯,果然是匹匹上品,才又小心翼翼運回家中,給蓮生過目,蓮生看了點頭。馮淵便將剩下的銀票付了,織師們才也都鬆了一顆心,分了銀票,各自散去。

馮淵命掌櫃的將雀金呢珍而重之收拾好了,便回到家,問蓮生說道:「夫人,接下來要如何做?」

蓮生說道:「你來看這個。」

馮淵上前,見蓮生遞了幾張紙給他,頭一張紙上,栩栩逼真,畫了一面大氅般的東西,順著那雀金呢的花紋鋪就,第二張,註明了裡子要用的東西,並各處的細節花紋,第三張,卻是個人兒穿著那衣物,做玉樹臨風狀。

馮淵一一看了,望著最後一張,說道:「夫人,這都是你畫的?」

蓮生掩嘴笑道:「我不擅長畫畫,只是照著書上練出來的,還入得眼麼?」

馮淵嘖嘖讚歎,說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這一張,」就把最後那張拿出來,端詳著,說道,「我覺得這人的眉眼之間,倒有幾分像是我,不知夫人是照誰畫的?」

這圖上的人,雖然是毛筆畫的,倒有幾分動漫的勾勒手法,細腰長身,俊眉修眼,卻把某人的神采都給點出了。

蓮生咯咯笑道:「傻瓜,你說是照誰畫的,眼前現成的模特兒,難道我還要找別的男人來畫不成?」

馮淵一時歡喜,說道:「真個是我?不過好似比我更好看…… 可見夫人對我很是偏心。」

蓮生說道:「不偏不偏,真人才更好看。」

馮淵臉紅紅,眼睛發亮,又問:「夫人,什麼叫模特兒?」

蓮生吐吐舌頭,方纔她一時失言,說出這個詞兒來,此刻只好解釋,說道:「也沒什麼…… 就是說……美人的意思。」

馮淵喜不自禁,便將蓮生抱住,說道:「夫人別這麼說我,夫人才是真正的模特兒。」

蓮生被他笑死,只拿帕子堵著嘴忍住笑,過了片刻,馮淵才將她放開,又說道:「夫人給我這個,想必就是讓我找裁縫,做這種大氅了?」

蓮生點頭,說道:「正是。咱們這布料來之不易,倘若有所毀損,便是暴殄天物,務必要找最熟練的裁縫來做,不浪費一塊兒料子才是。」

馮淵便點頭,說道:「這個我領會得,夫人靜坐,我這就去找人來辦。」

馮淵帶了圖樣,轉身去了鋪子交代找最好的裁縫。這邊蓮生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這幾天她最為費心的就是這「雀金呢」的織造,生怕會弄不出來,白白廢了一番力氣,如今果然造了出來,更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出色,蓮生才放了心,也覺得歡喜起來。

她這兩天,每日都為了此事牽腸掛肚,又翻看了諸多布料衣裳的書籍,將大氅的樣子描繪出來,用了無限心神。此刻松下心,才覺得真的累了,便回到裡屋,向著床上一倒,準備好好地睡會兒。不料想,這一睡便睡了許久才醒來,醒來後更覺得腦中發昏,渾身無力,蓮生勉強爬起來,丫鬢們便來伺候,甄夫人也來到,問道:「英蓮,你是不是覺得身子不適?臉色甚差,我來看了幾次,都見你只是睡著。」

蓮生摸摸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只覺得累得很。」

甄夫人摸摸她的額頭,說道:「倒不是十分熱,想必不是著涼了。難道是最近累著了?」

蓮生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也許吧,不礙事的……」

甄夫人說道:「你這孩子,不把自己身體放在心上怎麼成,哪裡叫不礙事?」 正說著,外面馮淵回來了,見甄夫人也在,便行了禮,又見蓮生臉色奇差,也是嚇了一跳,原本要說的事情便也不說了,只上前,捉住蓮生的手,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蓮生搖搖頭,說道:「你別急,我只是覺得有點兒累,歇一會兒就好了,別大驚小怪的,先嚇到了自己。」

甄夫人便說道:「睡了一下午了,才剛起來,又覺得累?還硬撐說沒事。」

馮淵己經急得起身了,出了門,一疊聲的叫人,說道:「快,快去把大夫請來。」蓮生攔也攔不及。

馮淵喚人的功夫,甄夫人便守著蓮生,見她面色著實蒼白,嘴唇也無血色,又神情,氏膚地,便心頭一動,問道:「英蓮,你最近月事可准?」

蓮生被她一問,怔了怔,說道:「母親怎麼……問起這個,這樣想來,倒好像遲了幾天。」

甄夫人說道:「英蓮,你覺不覺得胸悶,想吐?」

蓮生想了想,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有點兒,這幾日也不太想吃東西。」

甄夫人面上喜色一閃而過,說道:「英蓮,你莫不是有喜了?」

蓮生聞言,嚇了一大跳,驚得問道:「不會吧……」

甄夫人只握著她的手,十分喜悅,說道:「瞧你這樣,十有八九是了。」

蓮生聞言,卻心頭打鼓,暗地裡想,自己跟馮淵兩個,說好便好,又那樣毫無節制……難道真個兒就懷上了?可是自己的身體這樣小,又不算是十分健壯,這個年紀生孩子……頓時有點不寒而慄。

少頃馮淵進來,握著蓮生的手問長問短,忽然見甄夫人面帶喜色,便不免問道:「母親為何面帶喜色?」

甄夫人心頭高興他兩人或許有後,便說道:「賢婿,我想英蓮是不是有喜了。」

馮淵聽了,也是怔住。蓮生見他如此,心底不由地有苦沒處訴,便將他一推,說道:「愣著做什麼!」

馮淵才反應過來,說道:「真個兒有身孕了?」

蓮生正苦惱自己倘若真個有身孕了該怎麼辦……這樣小,若是生孩子,不知會是怎樣個痛楚法,備不住還會九死一生……她怎麼也接受不了,便更煩惱,沒好氣說道:「還不一定呢,怎麼,難道你希望我有孕?」

馮淵見她對自己很不耐煩,便急忙握了她的手,說道:「夫人,你別惱,你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好了。」

蓮生說道:「什麼不要?倘若真的有了,難道可以不要?」心想:都是他害得,倘若不是那樣沒有節制的纏著自己……又氣又怕,便一轉頭,說道:「你出去!」

馮淵從沒有見過蓮生對自己如此,當下驚了,倒是甄夫人,急忙說道:「你這孩子,怎地亂發脾氣?」

蓮生不語。甄夫人便說道:「這又不是什麼壞事,如果真是懷有身孕,還是大喜事呢。怎麼就惱了?」

蓮生仍然不說話。甄夫人是古人,她們這個年代,十幾歲的女子生孩子,並不算是奇聞異事,只是平常。但蓮生是現代人,怎樣也覺得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馮淵從旁看著,反倒安撫甄夫人,說道:「母親,夫人她身子不舒服,惱了也是該的,是我惹了她,您別說她,若有不是,只說我。」甄夫人便歎。蓮生從旁聽了,心頭一委屈,眼淚啪啦啦地掉下來,馮淵見狀,急忙上前,伸手抱住蓮生,說道:「夫人,你怎地哭了?你若惱我,只罵我就是了,別悶在心底悶壞了自己。」

甄夫人見他兩個這樣,便覺得不好插嘴,自離去了。

屋內當下只剩下他們兩個,蓮生哪裡忍得住,更是淚流。然而馮淵卻是個好的,何況這件事也不能算是對是錯,怪不到誰頭上來。便緩緩地收抬了情緒,馮淵見她傷心,早也忍不住落淚,蓮生擦了淚,反倒說:「你做什麼?大男人,羞不羞?」

馮淵垂淚,說道:「夫人,你是怪我麼?」

蓮生說道:「我怪你什麼?」

馮淵說道:「夫人這樣兒,自然是為了有身孕的事而煩惱,豈不是我的錯?」

蓮生故意問道:「我的確是有點惱,難道我惱了,你就不想我有孕了?」

馮淵說道:「倘若夫人不喜如此,我也不願要什麼孩兒。」

蓮生心頭一震,便看向馮淵,馮淵說道:「我只要夫人一個就足以,其他的,無非是錦上添花。倘若夫人真的不喜孩兒,我們便不要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驚艷

蓮生一時急怒,不辨青紅皂白氣了馮淵一場,不料他竟不惱,又說出些肺腑之言來,竟是一顆心只為了她著想。蓮生聽了,又檢討自己性子急了,卻轉怒為喜,伸手將他抱了,說道:「方纔是我的不是,你竟一點也不怪我?」馮淵也伸手抱了她,說道:「倘若是因為讓夫人吃苦,夫人責怪我又有何不對?我只是恨自己罷了。」他在床下,半跪著,蓮生在床上坐著,此刻將頭擱在他的背上,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心底想:「就為了他這番情意,就算我是為了他死了,又有何妨?」

兩人相對片刻,仍舊化作繾綣鴛鴦,不一會大夫來了,丫鬟們請進來,蓮生在帳子內,大夫便替她蓋了絲帕子把脈,把了一會兒,眉頭皺著,眼睛動來動去,似乎明白什麼,卻不說話,馮淵在旁急得不成,只問:「大夫,到底如何?」

那大夫收了手,問道:「奶奶最近是不是總覺得倦怠,精神不振?」丫鬟旁邊說道:「經常兒有些懨懨地。」大夫又問:「也少吃東西?」丫鬟說道:「說的很對。」

大夫點了點頭,馮淵便想又問。大夫咳嗽一聲,說道:「奶奶這個病其實也不算病,請無須擔心,只不過,具體……還請同我到別間去說好些。」

說著便起了身,馮淵不解其意,就也跟著去了。蓮生留在帳內,心頭忐忑。

原來她見這位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有點像是在醫院裡的醫生察覺了病人絕症,所以不好當著病人的面說,私下裡拉著親人去講一樣,不由地有點驚慌。要知道,倘若她有了身孕的話,那大夫恐怕一伸手就會講恭喜……如今恭喜也沒有一聲,恐怕這身孕有些不可能了。蓮生怕怕的,只盼自己別真的有個什麼絕症,那就真的沒法兒可想了。一時那顆心就高高提著。

果然,過了片刻,馮淵才回來了。蓮生早就等得不耐煩,見他回來,急忙問道:「到底怎樣?」馮淵咳嗽一聲,說道:「沒,沒什麼……大夫只是說你……身體有些不太好,所以需要好好地調養一番。」蓮生望著他,問道:「只是如此?」馮淵說道:「嗯,我已經派了小廝去抓藥,等回來之後熬了藥,你要喝。」蓮生狐疑不定,點了點頭,又仔細打量馮淵,試圖從他面上看出些許端倪來,不料馮淵的樣子,不似是強忍悲慼的,蓮生細細看了一會,卻覺得他的樣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總是躲躲閃閃,不敢同她相對……

這究竟是怎回事?倘若她有不妥,馮淵絕不會好端端坐著且無表情。蓮生本想追問,馮淵坐了一會,卻說:「夫人你好生養著,我出去鋪子內看看。」蓮生只好放他去了。

不多時候,小廝抓了藥回來,按照大夫囑托的,婆子們熬好了,丫鬟就端了進來給蓮生用,蓮生望著那烏騰騰的藥,皺了皺眉,少不得忍了苦一口一口喝了,正喝著,馮淵回來,見她正喝藥,便笑著說:「正好趕上了。」就到了蓮生身邊,坐在床邊上,自袖中掏了掏,掏出個紙包來,說道:「我路經過街頭,見了這家店內新出的好糖果,吃一口香甜無比,正好給你送藥。」蓮生正覺得嘴裡苦澀難當,不由歡喜,馮淵拈了一顆糖,說道:「夫人張嘴。」蓮生便張開嘴,馮淵將糖放在她嘴裡,蓮生吃了吃,果然香甜,不由說道:「還要。」馮淵說:「再喝兩口藥。」蓮生只好喝了藥。才又吃糖。

有他陪著,藥也不是那麼苦了。蓮生片刻喝完了。丫鬟把藥碗端下去,蓮生見沒了人,才又問馮淵,說道:「你實話同我說,那大夫對你說了什麼?」馮淵面色一怔,卻不回答。蓮生又問道:「我真的不是懷有身孕?」馮淵的神色更見異樣,卻點了點頭,說道:「並不是懷有身孕。」蓮生說道:「那究竟是怎樣?真個只是身體不好?」馮淵又點頭,不過臉頰卻已經有薄薄的紅暈。蓮生看的更是疑惑,便捉住他肩頭,說道:「你跟我說,究竟是怎麼?定是有事情瞞著我。」

馮淵見她動了真,才說道:「夫人,你別問我,不是我不跟你說,實在是……」說著,就低下頭去,只玩著手中那包糖。

蓮生越發好奇,問道:「你這樣兒還不說,是要把我憋死?到底是怎樣,快快說來。」馮淵將糖放下,才轉過頭來,也見沒有丫鬟在身邊,才俯身過來,低聲在蓮生耳畔說了幾句話。

蓮生起初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頓時也紅了臉,攥緊了小拳頭,在馮淵身上咚咚咚輕輕地敲打了幾下,說道:「都怪你都怪你!真是羞死人了!」說著捂了捂臉,想想又不甘心,於是仍舊又打。

馮淵低著頭,任由她打著,紅著臉說道:「我也不知會這樣兒……以後我就留心著點,不再像以前那般,就把夫人的身子養好了再說。」

蓮生敲了一會,馮淵伸手將她拳頭握住,說道:「娘子輕輕的,我不怕疼,只怕娘子敲疼了手。」蓮生臉紅紅看著他,羞嗔說道:「哼,以後你可改了罷。」馮淵張手將她抱入懷中,說道:「為了夫人身子,我自會控制著點兒。」

你道為何馮淵跟蓮生如此?那大夫到底診斷了什麼結論才讓馮淵難以出口瞞著蓮生?原來這大夫對馮淵說的是,蓮生的身子是無礙,只不過因為過度歡好,所以導致體質虛弱,她原本身子就有些虛,如今毫無節制,更加掏空了……現在還不覺得如何,只是疲倦易勞累,倘若長此下去,才是大事,天長日久不收斂的話,恐怕會纏綿病榻。

馮淵聽了這個,才知道是因為自己總是纏著蓮生的原因,不由大羞。那大夫又叮囑,一邊喝著藥,一邊要留心讓馮淵克制著,行房不宜太過頻繁,馮淵自然是趕緊答應了的。他又自責,又愧疚,所以沒對蓮生說。

當晚上,馮淵依舊抱了蓮生睡了,縱然心底百般想要,然而想到大夫的叮囑,少不得就忍了,一夜無話,安安穩穩過了。不料第二日早上醒來,馮淵覺得身下異樣,低頭時候,卻猛地見那物抵在蓮生身上,異常兇猛。馮淵嚇了一跳,幸喜蓮生還沒有醒,馮淵便悄悄起身了,自讓丫鬟打了冷水來,自己弄消停了才罷休。

一直六天之後,那第一面的大氅才製造了出來,馮淵興沖沖地帶了回去給蓮生瞧,蓮生讓他披了給自己看,果然見好一番的斑斕旖旎,輝煌華麗,又說不盡的風流貴氣,倜儻雅致,且不光只是好看,裡面用得上好狐狸毛做裡子,又加雲緞縫製,處處精工不凡。

蓮生見了,喜得抿著嘴,推著馮淵說道:「還不快穿上試試看。」馮淵便說道:「那我就穿上給夫人看看。」

當下馮淵披上大氅,頓時滿屋內華麗非常,兩個丫鬟看呆了眼睛,蓮生便又說:「出去試試暖和不暖和。」馮淵便穿著走出去,向著那廊簷底下一站,正巧這連陰了幾日天,灰濛濛的這麼一襯,這大氅上的金線閃閃發亮,好似自己生光一樣,一陣風吹過來,掀動氅擺徐徐飛舞,真正是彷彿神人天降,周圍的家丁僕人,婆子丫鬟都看呆了眼,紛紛搖頭咋舌,問這是何物。

蓮生見效果果然是極好的,這幾天的操勞真正沒有白忙。馮淵脫了衣裳,進來說道:「夫人,看來如何?」蓮生說道:「脫下來做什麼,穿著就是了。」馮淵說道:「這樣珍貴物件,穿上了只覺得心頭惶惶的。」蓮生噗嗤一笑,說道:「傻子,你自襯得起他的,怕什麼?」馮淵說道:「這東西是夫人一片心血,要好好珍藏才是,不要穿著糟蹋。」蓮生伸手輕輕地點他額頭,說道:「如今就是要讓你穿著,才顯他的價值。」

馮淵又問:「夫人,我們如今製出了這衣,不知該喚作什麼?」蓮生想了想,打量他玉面俊朗,說道:「不如就叫做『鳳裘』,鳳乃是鳳凰的鳳。」馮淵頻頻點頭,說道:「這名字又是雅致又動聽,就叫鳳裘罷了。」

當天中午頭剛過,天空濛濛地就醞釀著下雪,正巧柳湘蓮來,有請馮淵出外飲酒,說是有幾個好朋友們相聚,另外還請了蔣玉菡。馮淵便來同蓮生說。蓮生點頭,說道:「你只管去,只是務必要記得,穿著那件鳳裘。」馮淵問道:「我去赴宴,倘若弄髒了怎好?還是不穿。」蓮生搖頭,說道:「讓你穿著你就穿,只不過……到那時候若是有人問起你來這是何物,你就說是自家鋪子內最近作出的冬衣,名喚鳳裘,他們若是有意再問,你就告訴他們,這也是珍稀的沒有幾件,再有其他的,就只說你也並不是十分清楚,讓他們來鋪子裡詢問便是。」馮淵這才瞭然,說道:「莫非夫人有意讓我穿著,讓他們瞧見?」蓮生說道:「好聰明,快去吧,記得不許喝醉了。」馮淵點頭答應,說道:「夫人的話我是最聽的。夫人,那我去收拾收拾,這就去了。」

當下馮淵換了衣裳,又特意穿了那件鳳裘,出門之時,正巧天空飄了雪花下來,馮淵一步一步踏雪而去,自背影裡看,那鳳裘輝煌生光,華麗漂亮,真如白雪世界的斑斕孔雀一般。

馮淵一路到了場地,上樓之時站定了,放眼看柳湘蓮等在何處,看了會兒,果然見有許多人在,柳湘蓮之外,並上回的馮紫英,連蔣玉菡也在場,還有兩個面生的子弟,幾個人圍著一桌坐著,見馮淵上了樓,頓時都驚了一跳,目光先都凝在了那鳳裘上面,久久轉不開眼,只有蔣玉菡先反應過來,起身叫道:「哥哥這邊來。」

馮淵這才笑笑,起身向那邊而去,待走到桌邊上,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來,柳湘蓮上上下下打量馮淵,說道:「哥哥,這穿了一件兒什麼?我起先竟只顧看去了,沒發覺是哥哥來了。」馮紫英也圍過來,嘖嘖稱奇,說道:「馮大哥穿的,這的確是個珍貴稀罕物,我竟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柳湘蓮說道:「馮哥哥見多識廣,如今也沒有見過,可見是珍稀物件了。」一幫人便圍著看,馮淵頓時成了話題。

馮淵心頭歡喜,原來他來的一路上,所到之處,也是無人不回頭看的,有人看到幾乎同旁邊路人相撞一起……可見這鳳裘的確不凡,世人都不知是何物的。如今見他們問,卻正跟蓮生所說的不謀而合,馮淵便說道:「這是我們鋪子裡新出的冬衣,名喚『鳳裘』,此物來之不易,鋪子裡也剛剛有幾件,滿京城內也沒有第二家了。哈……讓眾位兄弟見笑了。」

馮淵脫了衣裳,眾人始終讚歎,又傳著看了一回,馮紫英便說:「我看這衣裳漂亮不說,手感也好,竟似真的孔雀毛兒一般。」馮淵便說道:「兄弟好眼力,的確就是。」柳湘蓮也看的呆了,說道:「真個好看,方才馮大哥穿著,如仙人一般,恁般超凡脫俗。」蔣玉菡也甚是喜愛,低頭望著,愛不釋手。馮淵只是不語。獨馮紫英看了許久,便問道:「哥哥,不知這鳳裘價值幾何?想必價格不菲。」馮淵說道:「這倒的確是,新出的,也不知有沒有人買,就當鎮店之寶了,還沒掛價兒呢,改日去鋪子裡問問再說。」馮紫英便點頭不語。

酒過三巡,馮淵便起身要去茅廁,剛走下了樓,就聽到身後有人喚道:「哥哥!」馮淵停了步子,回頭一看,卻是馮紫英,馮淵便等著他,馮紫英趕了過來,說道:「哥哥,借一步說話。」馮淵見他鄭重,便隨著他走了幾步,兩人到了個僻靜地方,馮紫英才問道:「哥哥,兄弟對你那件鳳裘頗為有意,哥哥跟我說實話,鋪子裡還有幾件兒?」馮淵便說道:「兄弟想要?這個……十件八件還是有的。目前這消息誰也不知道,所以都在。」馮紫英喜不自禁,磨手搓掌,說道:「如此就太好了,哥哥,我看此物並非凡品,倘若傳了出去,也頃刻就搶沒了,請你務必替我留一件。」馮淵說道:「那個沒有問題,我回頭就跟掌櫃的說便是了。」馮紫英急忙點頭,說道:「多謝哥哥,我看這物非凡,定然是極其貴價,這京城內也沒有第二家有這樣的東西……這也是我之所以看中的原因,只因他又珍貴又稀有,又的確是美妙絕倫的,所以不管多少銀兩都好,哥哥只須給我留著,明兒我一早就去。」馮淵見他如此豪爽大方,且又痛快,便點頭,說道:「既然兄弟開口了,明兒我便也早早地去,保證兄弟一去到就取到手。」馮紫英大喜,感激不盡,急忙行禮說道:「真是多謝哥哥!」馮淵說道:「哪裡,是兄弟照顧。」

馮紫英說完之後,便上樓去了。馮淵自去了茅廁而回。大家又說說笑笑不久,便散了開,柳湘蓮跟著馮紫英打算要離去,馮淵對著蔣玉菡使了個眼色,蔣玉菡便說道:「我要等一會兒。」馮紫英知曉,便跟著柳湘蓮先去,臨走之前又對馮淵說:「哥哥記得明兒的事。」馮淵點頭,說道:「兄弟放心,我自曉得。」兩人就走了。

這邊上,蔣玉菡對馮淵說道:「哥哥喚我留下來,做什麼?」馮淵便將那件鳳裘取出來,說道:「玉菡你覺得此物如何?」蔣玉菡說道:「我看此物巧奪天工,世間含有,的確是上乘好物,不知哥哥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馮淵便說道:「我哪裡有這樣的能耐?這全是你嫂子的主意跟功夫。」蔣玉菡怔了怔,便讚歎說道:「我知道嫂子是個不凡的人,沒想到竟如此能耐,哥哥真是好福氣。」說著,又是羨慕,又是淒惶。

馮淵急忙安慰他,又說了好些個好聽的話,蔣玉菡才緩和過來,馮淵便又問道:「兄弟你可喜歡此物?」蔣玉菡低頭看著,伸手摸過去,十分愛慕,過了片刻又縮回手來,說道:「喜歡是喜歡的,不過這樣珍貴的東西,像我這樣,也難配有,只有哥哥才襯得上……」馮淵說道:「說什麼傻話,我今日便正是想將這鳳裘相贈給你。」蔣玉菡一聽,驚得急忙將鳳裘推開,說道:「哥哥,這怎麼使得!」

馮淵便認真說道:「這怎麼使不得?好兄弟,我見你著實喜歡此物,這物的確珍貴,但難得的卻又是你嫂子的心血,等閒的我也不會給,只想自己珍重留藏著便是……就像是柳二弟,他方才也甚是喜歡,倘若是別的東西,我就送了,但這物不同……只不過,你也知道,你嫂子對你也向來是另眼相看的,又疼你,她若是知道我送這物給你,定然不會說什麼,好兄弟,我也沒什麼別樣的給你,你就收下這個,倘若覺得心裡不舒服時候,就看一看,就等同你嫂子跟我在你身邊兒陪著了。」

「哥哥……」蔣玉菡一聽這個,兩隻眼睛之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馮淵握著他的手,也覺得鼻酸,一時也落了會淚。

最後看看天晚,馮淵便親自動手,將鳳裘替蔣玉菡給披上,又繫好了帶子,果然是玉人風度,別樣風流,蔣玉菡握著鳳裘,亦是歡喜不捨,臉上帶了真切喜色。馮淵攜他的手下了酒樓,樓內無數人的目光頓時火亮的就射過來,個個屏息看著。蔣玉菡同馮淵出了門口,蔣玉菡才又說道:「哥哥,我便回王府去了。」馮淵說道:「好兄弟,你且忍忍,自有出頭的一日。」蔣玉菡點頭,說道:「我原先想,這天地之中,只有我淒惶一個,如今知道嫂子跟哥哥都也惦念著我,我心頭有了念想,也不再覺得淒惶孤單。哥哥放心,回頭跟嫂子說一聲,說玉菡感念她的深情。」馮淵點頭,說道:「你只要照顧你自己,你嫂子也比什麼也高興。」蔣玉菡同馮淵握了握手,便坐了轎子,自回忠順王府去了。

馮淵目送蔣玉菡轎子遠去,便自回到家中。進了門,蓮生見他身上空空如也,也不驚訝,只笑著,說道:「好個出手闊綽的爺。」馮淵見蓮生只是笑,便知道她聰明精靈,許是知道了什麼,拍了身上的雪進了門,也笑著說道:「我只回來領夫人的打。」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2

第四十九章 北靜

蓮生讓馮淵穿著鳳裘去赴宴,見他單衣回來,就知道他做了何事。聽他主動請罪,便歎了說道:「叔叔怎麼說?」馮淵就說道:「我瞧他對那鳳裘很是喜愛,他現在又是那樣個處境,就有心安慰他,便把那鳳裘給了他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這用心是好的……唉。」略微一歎,沉吟不語。

馮淵便說道:「夫人覺得我這樣兒做不好?」蓮生見他擔憂,卻搖搖頭,微笑說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又有什麼不好。玉菡高興也就罷了,他是個明白的,自懂得……」馮淵以為蓮生說蔣玉菡懂他們的心,卻不知道蓮生另有所指,總之見蓮生贊同他所作,這才開心。

繼而馮淵又把馮紫英跟自己預定鳳裘的事情說了。蓮生說道:「他只說要買,並沒說其他麼?」馮淵說道:「正是,什麼也沒說,只說明兒就去取。」蓮生點點頭,心想:「這馮紫英是個神秘人物,不知他要這鳳裘用意如何,多半是想用來送人了,只不知道他要送的是什麼緊要人物。」

馮淵便問道:「夫人,咱們這鳳裘定價多少?」蓮生便說道:「這鳳裘自挑選絲線到製作料子,一直到造成,你統統都是跟著的,不如你來替我算一算。」馮淵見她這麼說,便也一板一眼算計說道:「起初的各樣絲線,雖名貴,最貴的卻仍舊是孔雀金線,統共算起來,買絲線也用了近小百兩銀子,另外請那些織造師傅……因要叫他們安心,出的價兒也高,一共是八個織造師父,每個人許了三十兩,是近三百兩,另外後面所用的狐狸毛皮,雲緞裡子,裁縫製作,外加夫人特意叮囑了的包裝,零零總總又用了兩百兩,加起來也有近千兩了。」蓮生便說道:「記得很好,那麼你再算算,我們現在手上只有十件兒衣裳,要賣多少才能回本?」馮淵便說道:「望小裡面算,一件兒百多兩也還有賺,只不過,這其中又有夫人的心血。」蓮生微微一笑,說道:「開了竅了,你還沒說,我們這十件,已經去了一件了。」馮淵便笑。

蓮生又說道:「要知道,除了這十件,其他再要也就沒了,而且,咱們只想打個名頭,也並不是一門心思的想去賺錢,所以這價格務必要訂的高些,叫人覺得驚愕最好,沒有人來買也不用怕。」

馮淵便說:「我只管算,最後的一錘定音,卻仍舊是夫人的,夫人你說,該如何?」蓮生說道:「我看,一件六百兩,決不讓一兩。」馮淵驚了一驚,說道:「六百兩,果然很多。」蓮生說道:「我原本還想定八百,哈……不高一點,不見價值,更何況,有心要買的,也必定是闊綽之人,不差這些。我們這是奢侈的東西,但凡手頭緊的,只求實用,也不會來問了。」馮淵便點頭,說道:「就依夫人所說。」

當下便定了下來,第二日,馮淵早早起了,去鋪子裡等候馮紫英,果然不多時候馮紫英到了,站在門口撇身上的雪花,馮淵出來,將他迎了進去,馮紫英笑道:「我來的路上還擔心自己等不及,哥哥大概還沒有到,沒想到哥哥竟早就到了,真是勤快人。」馮淵說道:「昨兒約好了的,怎能失信?」兩人挽著手臂走到裡頭,馮淵請馮紫英落了座,小夥計捧了茶水上來,馮紫英喝了,四處打量,說道:「我早先聽柳二弟說哥哥在此處開了鋪子,一直想著來看,竟沒有得空,如今一看,果然是舒服雅致,賓至如歸。」馮淵笑道:「都是兄弟你捧場。」便一揮手,叫人將鳳裘取出來。

掌櫃的親自前去,不多時候,捧了個極其雅致漂亮的長長盒子出來,做工精緻,外面是古樸的青蓮花花紋,盒子的右下角用燙金紋出的,乃是小篆寫著的鋪子的名號:蓮記。底兒下又是一朵小小的蓮,徐徐綻放,美妙無比。

盒子一邊可開,那作為扣飾的卻是一枚幽幽顏色的碧玉,打磨的圓潤光滑,用細錦繩子串起來,當作扣子,底下扣得那邊卻又裝飾,用淺鵝黃色的絲帶打著的如意結圍著,真是做到了細緻裡,處處見風趣。

馮紫英細細看了,先嘖嘖稱讚起來,說道:「哥哥這真是獨出心裁,我還以為單單一件衣裳,沒想到還有盒子,竟連這盒子也如此美觀,兄弟若是不見裡頭的鳳裘,真真要起了那『買櫝還珠』的心了。」兩人相視大笑,馮淵才起手,將碧玉扣子解開,裡面卻仍然不見鳳裘,而是一襲雪白的不染纖塵的雲錦緞子平平地疊著,馮紫英目不轉睛看著,忘了言語。

馮淵伸手,將緞子向兩邊解開,底下才端端正正,輝煌地躺著一襲鳳裘,馮淵伸手將鳳裘抖開,給馮紫英過目,馮紫英連連點頭,仔細看了一回,摸了摸手感,不住點頭,急忙讓包起來。又問價格幾何。馮淵便同他說了,馮紫英兀自說道:「合算,合算!」自從袖子裡掏出銀票,數了六張,交付給了。此刻裡頭掌櫃的已經親自又把鳳裘被包了起來。鄭重捧出,馮紫英不用跟班小廝,親手端正接了過去,說道:「多謝哥哥,兄弟先行一步,改日再來同哥哥說話。」馮淵便一路相送了他出去。

馮紫英來時候騎馬,去的時候卻特意喚了轎子來。一行人,頂風冒雪回去。

馮淵回來,見沒有別的事,便騎馬回家,告知蓮生此事。蓮生便說道:「他想必是要給什麼人,所以才如此匆忙。」馮淵也想不到,他對京城之中的權貴關係更是一竅不通的。小兩口猜不到頭緒,便只放下。

馮紫英上午去了,下午時候,馮淵自在家中讀書,忽然之間有小廝來報,說道:「爺,外面有個馮爺來拜見。」馮淵心頭一怔,想到那應該除了馮紫英便沒有其他之人,便將書放下,疾步出來,也不知他有何事,心頭只是忐忑。

馮淵出到外面,果然見有人等在客廳內,馮淵便上前欲行禮,卻不料馮紫英一回頭見看到馮淵,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哥哥大喜啊!」

馮淵摸不著頭腦,只看著馮紫英,問道:「兄弟這話……喜從何來?」馮紫英哈哈笑了兩聲,才說道:「哥哥可記得今早上從貴店拿的那件鳳裘?」馮淵點頭,說道:「難道是鳳裘有事?」馮紫英說道:「的確是有,不過卻是大好事,哥哥可知道我取了鳳裘,是為何事?」馮淵便搖頭,馮紫英眉飛色舞,說道:「只因我一見哥哥昨日穿的鳳裘,那個出眾風采,再也難忘,所以小弟便想到我所認識的一位,卻也更是個超凡脫俗,極為出色的人物,小弟我心想這鳳裘配上那位,還不知是個什麼驚艷模樣,他又是個極其潔淨高貴的性子,等閒凡俗之物也看不到眼裡……」馮淵聽他說到「那位」的時候,語氣頗為恭敬,心想:「果然他是取了鳳裘給人的,他口中的這個人,恐怕也是來頭非凡罷。」便說道:「這鳳裘,不知那位爺可還喜歡?」

馮紫英聽問,便哈哈大笑起來,很是歡喜,拍掌才又說:「喜歡,喜歡的什麼似的,簡直愛不釋手,平素裡他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見到那鳳裘,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我從未見過……」他搖搖頭,目中露出回想之色,馮淵點頭,微笑說道:「這便好了,我還怕這鳳裘萬一不如人家的法眼,白白給兄弟丟了面子。」

馮紫英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握住馮淵的手,兩個人坐了,馮紫英才放低了聲音,說道:「哥哥哪裡給我丟了面子,是大大地給我長了臉,也給那人長了臉,話說到這裡,若是我再瞞著哥哥,也不夠義氣,只給哥哥說知,哥哥你猜:我將鳳裘送給了的,是何人?」

馮淵苦笑,說道:「這個我卻怎麼能猜得到?剛來京城不久,真正是兩眼一抹黑的。兄弟就告訴我罷了。」馮紫英才又小聲說道:「這人,便是北靜王爺。」說完之後,嘴角一抹微笑。

馮淵「啊」地失聲驚呼,他心底也想到必定是哪一位了不得的達官貴人,然而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位王爺,不由地怔怔發愣。馮紫英笑著說道:「哥哥別驚,這可是好事一件,王爺得了鳳裘,很是歡喜,當下便穿上了,周圍的人都嘖嘖讚歎,彷彿仙人下凡一般……可巧,宮內又傳他,王爺索性也不脫,只穿著就進宮去了。」

馮淵聽得心旌神搖,見馮紫英滿臉神秘艷羨,急忙問道:「然後呢?」馮紫英說道:「本來我只是想博王爺歡喜,沒想到王爺穿著鳳裘入宮,卻又是一番事故兒了。」

馮淵咋舌不敢接口,也不知是凶是吉,一顆心噗通噗通只是跳,雖然知道馮紫英如此歡喜滿面,應該是大好事,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鋪子裡出的東西,居然有幸會到聖駕跟前露面,且是如此快當!

馮紫英說道:「哥哥以為如何?原來北靜王爺穿了鳳裘入宮,惹得皇上及在場的娘娘們都驚歎不已,萬歲更是開金口詢問這是何物……當時我送給北靜王的時候,他也問過,知道名為『鳳裘』,也細細看過那個盒子,自然記得是哥哥的『蓮記』,便對萬歲說了是京城中一戶成衣鋪子,名喚『蓮記』……」

馮淵聽馮紫英說到這裡,渾身熱血澎湃,多少年沒有的感覺,又是惶恐,又是激動,簡直難以按捺,渾身的血液彷彿也掀起了浪頭,臉上陣陣漲紅,卻並非是羞愧,而是激動所致。

馮紫英又說道:「誰知這才是開頭,萬歲讓王爺將鳳裘脫下,親自看了一番,又交給娘娘們觀賞了一番稀罕,最後萬歲傳令了宮內的司織監的統領來看這是何物,那人倒是個識貨的,卻只說這物應該是什麼異了俄羅斯的手藝,並非本土之物,王爺聽了,自然便同他力爭,說的那人羞愧退下,萬歲龍顏大悅,說咱們天朝人傑地靈,民眾聰慧,自也能做出這等巧奪天工之物,絕對不輸於任何番邦,萬歲爺高興之下,便御筆親題了『蓮記』兩字,又送四字『巧奪天工』,吩咐王爺回頭封賞哥哥呢!」

馮淵聽到這裡,赫然呆住,簡直不肯相信自己耳朵。

馮紫英眉飛色舞地又說道:「只因哥哥是白身,所以不得直接傳進去面聖,只不過,北靜王爺受了聖上金口托付,又領了御筆親題,稍後少不得要召見哥哥的。我說哥哥大喜,這是不是大喜之事?」

馮紫英先行一步來到馮府,就是為了告訴馮淵事情的來龍去脈,免得當真北靜王召見的時候,馮淵也不知發生何事,平白驚慌。這也是他一片感念之意,也因為馮淵的鳳裘替他大大爭了顏面,故而十分高興,腳步也跑的快。

馮紫英說了事之後,便告辭,讓馮淵準備。馮淵便急忙去同蓮生說了此事,蓮生聽了,也大驚,萬萬沒想到馮紫英是將鳳裘送給了北靜王,而北靜王又穿著入宮,竟然引發這樣一樁事情來,幸而是天大的好事!小兩口握著手,起初兩兩相看,俱都覺得此事實在是奇妙之極,一時無言。

片刻,馮淵才開口,說道:「如此才不辜負夫人一片心血。」眼睛也紅紅地。蓮生將他抱著,說道:「我也沒有料到,事情竟然陰差陽錯,會如此巧合,幸喜,幸喜。」兩個人又合計了一會兒,果然到下午的時候,有王府的長隨前來,宣王爺的旨意,讓馮淵跟從去一趟。

馮淵少不得就跟著去了,一路頂風冒雪,終於到了北靜王府。一路上只管跟著人走,也不敢四處亂看,一直到進了屋子,又換了人來領路。

那北靜王便在書房之中召見了馮淵,馮淵按照規矩行了大禮,便垂手站著等候。

北靜王一雙妙眸看著馮淵,見馮淵生的整齊出眾,舉止文雅寧靜,聲音溫和謙恭,也覺得歡喜,說道:「你就是蓮記的少東,名字喚作馮淵的麼?」

馮淵便說道:「回王爺,正是草民。」北靜王說道:「本王看你年紀不大,竟然有如此心思,製作出不輸於番邦的鳳裘,給我天朝長了顏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馮淵畢恭畢敬,說道:「王爺誇獎了,草民愧不敢當。」北靜王見他謙虛,便點頭又說:「也不用如此自謙,那宮內的老監造都自歎造不出這鳳裘來,他是積年的熟手了況且如此,豈不是後生可畏?誇獎你是應該的。」

馮淵來之前受過蓮生囑托,吩咐他行事務必小心謹慎,說話之前也定要三思,千萬不可說錯一個字,但也不能在王爺面前透出畏縮的氣質來,那反而不美,只當是見恭敬的上師便可。當下馮淵便說道:「回王爺,這也不是草民一人的功勞,乃是眾人齊心竭力。」

北靜王見他如此謹慎,更覺歡喜,停了停,便說道:「本王這番召見你,乃是奉了御旨,萬歲爺因見了鳳裘,龍顏大悅,所以親筆題了『蓮記』兩字,又贈『巧奪天工』四字,做讚賞鼓勵之意,你來接旨罷。」

馮淵急忙跪地,北靜王親自起身,捧了御旨,放在馮淵手中。他卻站著不動。北靜王不走,馮淵仍舊低著頭不敢起身,北靜王低頭望著他,忽然問道:「對了,本王有個疑惑,不知你可會為本王解答?」

馮淵說道:「草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北靜王笑道:「何必如此拘謹,你且起身來說話。本王對你另眼相看,你自寬心,不會為難於你。」馮淵便謝恩起身來。北靜王這才望著他,問道:「本王問你,你自名馮淵,為何這成衣鋪子喚作『蓮記』,你是為何用『蓮』來做鋪子名號的?——莫非是因為喜歡蓮這種花兒?」

馮淵聽他這麼問,始終不變的面上才多了一絲淺淺笑意,他自進門來便始終謹慎沉靜,此刻忽然微笑,看的北靜王心底微微愕然,馮淵開口說道:「王爺既然下問,草民自然不敢隱瞞,實在是草民的內人,名字之中有個『蓮』字,是以草民當時開舖子的時候,便用了這個字。」

北靜王聽了,臉上也透出了又是驚訝又是了悟的神情,便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想必你是極疼愛你的夫人,所以才如此罷。」一提到蓮生,馮淵便有些放開了,不由地就脫口說道:「她便是草民的性命,今次的鳳裘製造,其實也多是內人之力。」北靜王眉睫微動,卻不說話。馮淵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多嘴,竟忘記了蓮生囑托的「說話之前定要多想一會兒」,不由地暗暗叫苦自責。不料北靜王卻沒怎樣動容,只說道:「本王明白了,古人云家有賢妻,如得至寶,所謂的『賢內助』,便是這個道理了,哈……」低低一笑。

馮淵見他如此,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北靜王甚是平易近人,雖然有一股天生貴氣,但對馮淵卻自始至終都文雅溫和,又同馮淵說了會兒有關鳳裘之事,最後嘉獎了馮淵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馮淵這才帶著御賜題字退了出來,一直到人出了北靜王府,才覺得似卸去萬鈞重擔,真真的吐了口氣。

馮淵便急忙進了轎子,生怕那風雪把御賜題字給弄壞了,向著家中趕回去,想要盡早讓蓮生放心。

馮淵回到家中,果然蓮生提心吊膽著,馮淵便將自己跟北靜王見面之事說了,只聰明地隱去了自己一時口快說的有關蓮生那句話。蓮生見他舉止得當並無錯漏處,才欣慰點頭,兩人又觀賞了一番御賜題字,便尋思著改日找工匠來將題字做成招牌方好。

風雪越大,馮淵便也不去鋪子了,誰知到了傍晚時分,鋪子裡忽然來人,稟告說有人指明要買那「鳳裘」,且要一見東家。蓮生同馮淵正吃了晚飯,見外頭風雪飄搖,蓮生便說道:「不要出去了,天冷路滑,小心摔跤。」馮淵也是這個意思,不料來人說道:「東家,掌櫃的說那人是個得罪不起的,好似是哪個王府上的來人……請東家務必抽空去一趟。」

第五十章 雪人

已是晚間,風急雪大,街面上商舖門口的燈籠被風雪吹打得搖搖晃晃,馮淵頂風冒雪到了鋪子,將外面罩著的雪衣脫下,裡面掌櫃的得了信急忙出來,也幫他拍雪,小二來收了外衣去,掌櫃的迎馮淵進去,說道:「東家您可來了。」馮淵問道:「究竟是什麼得罪不了的人?」掌櫃的便說道:「這位是南安王府的來人,點名了要兩件鳳裘。」馮淵說道:「不是說鳳裘不雙賣的麼?」掌櫃的說道:「小的先前也是這般說,但他口氣極大,又指明了要見東家,小的做不了主,只好去請東家過來。」

馮淵點了點頭,說話間,已經進了裡間,果然見一個衣著鮮明的人高高在座,一眼見馮淵進來,便說道:「這位便是店東?」掌櫃的說道:「正是,這便是敝店東家。」那人才起了身,拱手行了個禮,說道:「幸會!在下是忠順王府長隨,聞名而來。」大抵是在王府中浸淫久了,自也有一股頤指氣使的氣度。

馮淵聽了「忠順王府」一名,也同他供了手,才說道:「聽聞大人想買兩件鳳裘?」這人點點頭,說道:「正是。」馮淵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敝店的鳳裘只有區區幾件,規定了一個客人只能購買一件。」這人笑道:「我方才也聽掌櫃說了,只是奇怪,這店家竟還有不想賺錢的時候?我自然是多買,你也多賺的,做什麼如此想不開?」馮淵說道:「這只是敝店的一點兒小規矩,因這鳳裘少見,價格又昂貴,何況若是買多了也是無用。」長隨說道:「我自出得起價錢,你管我買了做什麼?哪裡來的這麼多規矩?」馮淵說道:「抱歉,敝店雖小,規矩不可破。」這人面露惱怒之色,正欲發作,忽然見外面小二跑進來,說道:「東家,外面又來了兩位爺,說是要買鳳裘,正好東家在……」

馮淵聽了,也覺得愕然,正發怔之間,外面那兩人寒暄著入內,兩人竟是互相認識的,兩人進了裡頭,猛地見忠順王府的長隨也在,面面相覷,各自一怔。那忠順王府的長隨才說道:「沒想到竟然能在此地看到兩位!幸會。」

那兩人也略略作揖回禮,才又看向馮淵,其中一名圓臉之人目光一動,上前來,說道:「這位想必就是那製出鳳裘的店東了吧,果然是一派人才。」另一位長髯的便也贊說道:「北靜王爺親在我們王爺面前贊,說是後生可畏,如此一見,果然非凡。」圓臉之人也說道:「我們王爺也好奇著呢,又想看鳳裘又想看人,這不是,過夜也等不及,就催著出來了,不過這人卻是得改日見了。」兩人說著便呵呵而笑。

馮淵聽了,這才明白這兩位感情也是來頭非凡,竟也是兩位王爺府上的行走,便急忙行禮,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兩位見諒!」

那兩人見馮淵斯文儒雅,又如此謙恭有禮,各自歡喜,便行了禮,說道:「馮爺不必客氣,今兒誰不知道,北靜王爺在殿前展示的那鳳裘天上有,地上無,連聖上都御筆親題『蓮記』兩字,又送『巧奪天工』的評語,想必北靜王爺已經將御筆親提賜於馮爺了吧?」

馮淵笑道:「有勞下問,下午已經得了。」兩人便又大讚,旁邊那忠順王府的來人面色變來變去,只插不進嘴去。過了一會兒,圓臉長隨官說道:「閒話休提,我們王爺府內盼著呢,馮爺,少不得麻煩,要購一件鳳裘。」馮淵說道:「承蒙照顧!」長髯之人也說道:「我也是一件。」馮淵說道:「多謝多謝。」掌櫃的上前來,替兩人登記,原來那圓臉的乃是東平郡王府上之人,長髯的卻是南安君王府上。

兩人熱熱鬧鬧地定了鳳裘,見忠順王府那人站著不動,他們都是王府中人,平日彼此也照面的,便問道:「為何王兄不動?不知來此作何,莫非也是要購買鳳裘?」王某略微遲疑,便說道:「這……不錯。」圓臉之人說道:「這總也有個先來後到,就王大哥先請?」王某說道:「其實我來的甚早,若是順利,此刻也早走了。」長髯便問道:「那是為了什麼緣故?」笑道:「莫非是馮爺不肯賺錢,不賣給兄麼?」

王某一聽,果然也笑著說道:「這位馮爺果然是不肯賺錢的。」圓臉問道:「咦,這又是什麼意思?」馮淵見狀,少不得分辯說道:「兩位有所不知,本店有個規矩,其他衣裳,盡可要多少有多少,唯獨這鳳裘,因為只有幾件,所以定下的規矩是,一人只能買一件,不可多買,如今這位王大人想買兩件,故而小人正在為難。」

那圓臉跟長髯一聽,圓臉便說道:「這個規矩倒也古怪……」王某哼了一聲,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長髯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過這個規矩倒是也有幾分道理的。」圓臉跟王某一起看他,長髯的便說道:「試想,這鳳裘沒有幾件,倘若有一位財大氣粗的,早早地就將這些都買了去,那麼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撲了個空?白走一趟,王爺也定然不會歡喜的。」

圓臉的連連點頭,說道:「說的很有道理。」那王某的臉色便不太好看。馮淵說道:「小店開門做生意,自然是不想得罪客人的,只因著鳳裘稀罕,所以盡量讓喜歡此物之人,都有機會獲得……還請大人見諒。」

圓臉便去勸那王某,說道:「王兄還是見諒,馮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王某說道:「我家王爺命我來買兩件,如今只得一件,像什麼?我也無法交差!」

圓臉的見他面色生硬,便皺了皺眉,說道:「那也不能壞了人家做買賣的規矩。」長髯的說道:「正是。如今人家規矩在此,還是不要隨意壞了,難道要強買不成?回頭跟忠順王爺解釋一番也就罷了。」

王某聽見他兩個異口同聲,便冷笑說道:「話說的輕巧,反正不是為難你們兩個就是了。」

圓臉的說道:「咱們只是為了王兄出主意,何必說這等沒趣味的話。」王某不理會兩人,只看向馮淵,說道:「少東家當真不願意破例?」馮淵說道:「實在為難。」王某便咬牙,說道:「少東家這是跟我家王爺作對呢。」馮淵說道:「這個怎敢?還請大人見諒。」王某說道:「不過是小小的一家成衣鋪子,居然敢跟王爺擺譜起來,很好,莫非這天下除了你們,真個別人都做不出鳳裘來了?哼!」說著,狠狠地瞪了馮淵一眼,拂袖向外走去。

馮淵也不挽留,只面上微微一冷,說道:「掌櫃的送客!」也不去理會那人。

剩下的那兩位爺冷眼旁觀,見馮淵始終不改口,不卑不亢的,倒有幾分佩服他的骨氣,圓臉的便說道:「那忠順王爺是個有名的小氣,馮爺你實在應該妥協一下。」長髯的便說道:「如今馮爺也算是北靜王爺面前的紅人了,忠順王爺就算是想要如何,也得好好想想……方才王兄那般,實在是小氣了,毫無大家風範。」兩人又說那王某的不是,叫馮淵日後留心。說了片刻,才去登記簿上寫了字,各自抱了鳳裘回轉王府去了。

你道是忠順王府勢大,馮淵為何不願同那長隨周旋?話說回來,自然是因為蔣玉菡的緣故。先前蔣玉菡同馮淵在應天府,雖然做的也是飄飄泊泊的活計,但也不曾似現在這般,白日一見,馮淵只覺得他眉宇間的抑鬱更勝從前,就知道他必定在忠順王府內過得不甚好,心底自然對那忠順王爺敵視著的,正巧當初作出鳳裘之後,蓮生便定了這樣一個規矩,以為鳳裘有限,故而言明一人只能買一件鳳裘,除非是親近的……還可以妥協,如今馮淵見賣主是忠順王府的人,故而連妥協也不想。

一日賣出了三件鳳裘,緊張便是一千八百兩,掌櫃的嘖嘖讚歎。馮淵只是雲淡風輕,這還是剛剛開始呢,第二日那些個達官貴人,或者富商貴族之類的得了信,恐怕剩下的幾件也很快就沒了,何況他們當初,也並不是奔著大賺一筆才費這心的。

當下馮淵便離開了鋪子,又回到了家中。蓮生自然問他是誰去了鋪子,馮淵便一五一十說了。蓮生聽他說完了,心頭略微一沉。

馮淵見她不語,便問道:「夫人,怎麼了?」蓮生想了想,說道:「沒……沒事。」馮淵說道:「你是不是責怪我那般對那個人?」蓮生搖搖頭,望著他,說道:「你只是心頭有氣,我是知道的。」馮淵說道:「夫人怕忠順王爺日後生事?」蓮生想了一會,說道:「暫不必怕他,如今有萬歲的御筆親提,蓮記正是如日中天,他縱然千般的不喜,也不敢在這個風頭上生事,只不過,日後我們行事要越發小心。」馮淵點頭,伸手將她擁住,說道:「你別擔心。」蓮生說道:「我擔什麼?我只要你好好的就成。」馮淵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說道:「我也是這樣,只要你好好的。」

兩人一夜睡了,雪下一夜,第二日早上,雪光映的窗欞紙上一片的白,蓮生同馮淵起了,便出了門,見那雪還散散地在飄著,蓮生看滿院子銀裝素裹,有僕人已經在清掃殘雪,她心念一動,玩心突起,便說道:「我們來堆雪人如何?」馮淵說道:「何謂雪人?」蓮生說道:「你不知,我示範給你。」說著,便出了門,走到雪邊,伸手欲去掬雪,馮淵急忙上前攔住,說道:「小心冷了手。」蓮生說道:「哪裡就那麼嬌弱?這個好玩的。」馮淵只是不肯,蓮生無法,只好說道:「那麼怎辦?」馮淵伸手,說道:「我不怕冷,夫人你只是說,我來做便是了。」蓮生捂著嘴笑。卻點了點頭。

蓮生便口述,讓馮淵跟幾個小廝們忙著,不一刻的功夫,果然就在院子裡堆了個雪人出來,蓮生看著那胖墩墩的初級雪人,哈哈大笑,又吩咐人去取了個木桶,凍了的蘿蔔,一片白菜葉子,三個小石頭,兩根枯樹枝椏。眾人取了來,不知何意,蓮生便上前,將白菜葉子搭在雪人額頭,木桶倒扣雪人頂上,露出白菜半邊,兩顆小石頭妝做雪人眼睛,一顆當作嘴巴,蘿蔔當作鼻子,兩根樹枝插在身側,馮淵在邊上看著,看最後果然冒出個「雪人」來,又憨頭憨腦的甚是可笑,一時之間哈哈笑起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3

第五十一章 三人

馮淵笑罷,忽然問道:「夫人,這個雪人是男是女?」蓮生沒想他會問出這話,便說道:「這話怎麼說?」馮淵便說道:「這個雪人雖好,不過一個人在此,孤零零的,也無人作伴,我想再做一個,是以問你。」蓮生捂嘴,笑道:「你自去東牆邊上,折一株紅梅下來,插在她的頭上,便是女子了。傻子。」蓮生隨口說說,便覺得天冷自進去了。沒想到馮淵果然就去折了一株紅梅,點綴在那女雪人的頭上,自己又指揮著小廝,做了一個男雪人在女雪人的旁邊,這回他聰明,命小廝找了扁擔水桶來,放在男雪人的身邊,做出個居家男子的形象來。

蓮生在屋內暖和過來,銀卓蹦跳著進來,說道:「奶奶快去看,少爺竟又做了個雪人,有趣的很。」蓮生正不知他在外頭忙碌什麼,聞言便叫人將旁邊那扇窗戶打開,探頭看了,見那女雪人頭頂插花,男雪人守在邊上,彷彿正是個說話兒的樣子,身旁還放著扁擔水桶,看起來倒也是其樂融融,不由地心頭一動,掩嘴而笑。

馮淵正得意,回頭見蓮生靠在窗戶邊上,這床邊開了一株淡黃臘梅,臘梅上有雪,紅色窗欞,美人如玉,笑面更勝花,如此一副美人圖,渾然天成,無可挑剔,不由地一時看呆了,心頭暖洋洋的。

蓮生同馮淵用了早飯,馮淵自去鋪子照顧端詳,又派人找那知名的撰字師傅,準備將御賜的字雕刻成匾額,作為鎮店之寶。

馮淵到了店外,進掌櫃的正在指揮小廝們開門掃雪,而店門口已經早早地聚集了諸多的人,店門一開,頓時都轟轟然地湧了進去,原來昨日北靜王在御前展覽鳳裘、皇帝龍顏大悅並且御筆題字的事跡,已經一夜之間,傳遍了千家萬戶。那些京城中的貴人富商,並風雅名士,甚至豪門權貴,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紛紛動作。有的人便想看看熱鬧,瞧瞧那稀世的鳳裘是何種不凡,有那些貴族隨從,卻是揣著銀兩,奉命而來。

掌櫃的團團招呼,得了馮淵意思,便拿了一件鳳裘來,當眾展覽了一番,眾人嘖嘖讚歎,有那些帶了銀子來買的,立刻興高采烈上前付錢取貨,取貨回去覆命。有那些身份特殊、來頭非凡的富豪貴族,掌櫃的就和馮淵親自招待入了雅間,有條不紊的一一拿貨,全力伺候。

那些沒有帶銀子亦或者覺得價貴的,只是望洋興歎,盡量看個眼飽。

店舖內正在團團忙碌之際,忽然聽到門口有人說道:「這就是那作出了鳳裘的店子?快進去問問。」聲音甚是清脆,便有人回答說道:「二爺稍等,小的這就去問。」

說話間,有個小廝就忙忙地跑了進來,旁邊小二上前迎著,那小廝便問道:「你們這店就是作出了鳳裘的那個?」小二說道:「正是,不知有何事?」小廝說道:「請稍等,我們二爺有急事。」說著,反身出去,說道:「二爺,您下馬了?正是這兒,快進來。」

馮淵正相送了一位老爺帶著鳳裘離開,正一抬頭,卻見到門口走進了一個衣著鮮明,眉目如畫的少年,果然是生的好相貌,馮淵不由看得一怔。

那少年進了門,一雙妙眸滴溜溜地轉了轉,頓時看見了馮淵,臉上也略露出了驚訝之色,隨即上前。彼時馮淵也起了身,兩人碰了面,彼此略一施禮。這少年便問說道:「這位哥哥是?」馮淵便說道:「在下正是此間店的店主。」少年點頭,望著馮淵,說道:「我聽聞貴鋪作出了那舉世無雙的鳳裘,連北靜王爺都讚不絕口,所以特來瞧瞧。」說話間,一轉頭看見了掌櫃的拿出來展覽的那鳳裘,頓時目光一直。

馮淵說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這人才反應過來,說道:「在下姓賈,賈寶玉。」馮淵聽了這個熟悉的名字,頓時一怔,打量著賈寶玉,心想:「這京城中幾個賈寶玉?看他相貌不俗,恐怕就是夫人見過的那個吧……」賈寶玉望了一陣那鳳裘,說道:「果然是極好的,又極相似。」馮淵心頭狐疑,也不說破,當下問道:「不知是何物相似?」賈寶玉說道:「不瞞馮爺,我有一件孔雀裘,跟貴號的鳳裘很是相似,只不過昨兒被我失手燒了個洞,那孔雀裘是家里長輩所賜,極為珍貴的,所以我為之憂心,昨日聽說了貴店『巧奪天工』之名,所以想著,今兒早早來碰碰運氣。」

馮淵聽他說「孔雀裘」跟鳳裘相似,也覺得好奇,便說道:「何不拿進來一觀?」

賈寶玉一招手,身後的小廝就抱了個包袱上來,馮淵點點頭,說道:「此地並非說話之地,請爺跟我進來。」

賈寶玉便帶著小廝進了裡頭,馮淵親自將包袱解開,打開一看,果然也吃了一驚,見裡頭的這件,彩碧輝煌,色彩斑斕,果然跟他們店內的鳳裘不相上下,只似是年代久了,於是色彩有些沉鬱,不似他們的鳳裘那樣鮮亮。

馮淵點了點頭,賈寶玉說道:「那後面被燭火燒了,不知貴店可有方法,修補起來?」馮淵翻過來看了一會,果然見有個拇指大小的洞口,稍微看了看,便說道:「賈爺可是找對地方了。」

賈寶玉聞言,喜道:「果然可以麼?」馮淵說道:「不瞞您說,當初小店製造鳳裘之時,就想到了日後會有個主人不慎,斷線或者小損之類,所以特命人鑽研了修補之法,如今見爺的孔雀裘同我們的鳳裘也差不多類似,本店的織工應該也能應付,自然,毀損之物,就算再多巧妙也好,也不會修補的一點兒差漏都看不出,只能說力求完好就是了。」

賈寶玉聽他說的合情合理,也頻頻點頭,說道:「正是這個道理,說的極是。我這件孔雀裘,乃是俄羅斯的織工,本以為是無法修補的了,偏又名貴,正懊惱著,貴號能修補已經是喜出望外了!……既然如此,這孔雀裘就交給貴號來處理了,多少銀兩只管說,寶玉先多謝馮爺。」

馮淵見他言談爽利,正要問他是否是榮國府的賈寶玉,忽地外面小二叫道:「東家,柳二爺來找您了!」馮淵一頓,眼前外面簾子一搭,有人一低頭走了進來,叫道:「哥哥在忙麼?」

果然正是柳湘蓮。

馮淵笑道:「二弟怎麼這時侯來了?快快進來。」柳湘蓮正要說話,忽然之間同賈寶玉打了個對面,賈寶玉先開口說道:「柳二哥怎也來了?跟這位馮爺認識?」馮淵見狀,便知道他兩個昔日認得,就笑而不語。柳湘蓮也是驚了一驚,也問道:「寶二爺怎麼在這裡?」

兩個人握了手,彼此驚疑。寶玉先說道:「只因我的孔雀裘被燒了個洞,我便來碰碰運氣,看能否修補,二哥怎麼竟跟馮爺認識?」柳湘蓮哈哈笑道:「這京城之地,還是小了些,我早就跟馮哥哥認識。」便把同馮淵認得的過程統統說了一遍。賈寶玉嘖嘖稱奇,瞪眼說道:「我白跟著你們混了,竟到現在才認得馮大哥。」

馮淵見他們說完了,才也說道:「其實,我卻跟寶二爺還有一番淵源。」這話一出,柳湘蓮也不知道緣故,跟賈寶玉兩個都愣了。馮淵便看著賈寶玉,說道:「若是我所料沒錯,寶二爺應該是見過內人的。」

賈寶玉一驚,說道:「馮大哥這話何意?我跟馮大哥也是初次相見,怎會見過嫂子?這……」柳湘蓮也有些吃驚。馮淵便笑道:「寶二爺別急,前些日子,內人去榮國府上見那薛老夫人,回來之後,曾經同我說起過,同寶二爺不期而遇……」

賈寶玉眼睛怔怔地看著馮淵,過了一會兒才目瞪口呆地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竟有這種事,原來蓮嫂子竟然是馮大哥的夫人!」

馮淵笑著點頭,賈寶玉咋舌讚歎,心中想道:「我先前見了蓮嫂子,只以為這樣兒的女兒家,也不知落入那個泥豬土狗的濁男子手中,卻沒想到……馮大哥如此好人物,世上的事情,大多是注定,蓮嫂子那樣出眾的人物,嫁了馮哥哥,也不虧的。倒是一對璧人才是。」兩個人敘了舊,因有了蓮生一層的關係,心中更添幾分親切,獨柳湘蓮在一邊略微氣悶。

馮淵同寶玉說笑了片刻,見柳湘蓮在一邊皺眉不語,便問道:「二弟怎麼了?」柳湘蓮看了馮淵一眼,又看賈寶玉,才說道:「先前我知道琪官是見過嫂子的,那也就罷了,忽然又知道寶二爺也見過了嫂子,我心底不由地些許感歎……」說著,便又歎一口氣。

賈寶玉見狀,笑著起身,到柳湘蓮身邊,說道:「原來二哥是因自己無緣見到蓮嫂子,所以心中不平了!」馮淵便笑道:「我原先也不知道竟有這等機緣巧合的事。」幾個人團團正說著,忽然見外面又來了一人,一進門就大聲叫道:「馮大哥,你真是不夠朋友!」

裡面的眾人都是一驚,那進門的人也沒想到裡面竟這麼多人,一時也睖睜,待看清楚裡頭何人之時,才又笑起來。馮淵已經是迎了上去,作揖說道:「薛大爺來了,何出此言?」

來人正是呆霸王薛蟠。這一刻賈寶玉也站起來,獨柳湘蓮還坐著。薛蟠嗤嗤笑了起來,說道:「寶兄弟你竟也在這裡,難道也是衝著鳳裘而來?」賈寶玉說道:「並不是,只有些兒事要勞煩馮大哥。」薛蟠這才對馮淵說道:「我今兒才得了信,知道你這鋪子裡出了好東西,趕緊的就來了,馮大哥,有那樣好的鳳裘,為何不告知我一聲?讓我心慌怕得不到手,路上差些摔了。」馮淵便說道:「這鳳裘是新出的,但怎會忘了薛大爺,無論要是不要,我都還留了件,日後是要問過薛大爺的。」薛蟠雙眸一亮,笑道:「這才是好兄弟,有心有心……不過幸虧我手快,方纔已經搶了一件了。」馮淵也笑,寶玉說道:「你是個急性子,不過既然已經得了,偏又來嚇人。幸虧是馮大哥性子好,性子不好,就當你是來踢鋪子的,把你扔出去也就罷了。」薛蟠說道:「我知道馮大哥是個性子好的,倘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大聲。」

又說了一會,薛蟠看著柳湘蓮,問道:「這位兄弟是?」賈寶玉便說道:「這是柳湘蓮柳二哥,都是認得的。」薛蟠說道:「幸會幸會。」柳湘蓮才也起身,做了個揖,說道:「幸會。」薛蟠說道:「今兒個真是熱鬧,若是以往,我就留下來了……」馮淵問道:「可是有事?」薛蟠笑著說道:「不錯,宮裡頭有消息傳,我得趕緊去聽聽,不知是什麼事故,卻是耽誤不得的。」賈寶玉說道:「難道是寶姐姐有了什麼消息?」薛蟠說道:「八成是了,只不知是怎樣,母親在家裡十分擔憂呢,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推我去聽,我順道先來這兒一趟。」賈寶玉跺腳說道:「你就忙什麼,馮大哥還給你留著呢,你還不趕緊進宮裡頭去,小心耽誤事情。」馮淵也勸。薛蟠才說道:「我生怕沒了……何況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你們別急,即刻就去了。」馮淵跟賈寶玉才送了薛蟠離去。

回來之後,寶玉說道:「這個薛大哥,真是呆霸王,宮裡頭傳信這樣要緊的事情,也敢耽誤。」馮淵說道:「不知是什麼消息。」寶玉說道:「我們只等著罷了。」

馮淵便命人上茶水糕點,又叫了織工來,把孔雀裘拿下去修補。天長外頭無事,馮淵說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跟寶二爺又認得了,不如一起去舍下坐坐。」

賈寶玉聞言喜道:「甚好,我也正想念小嫂子。」幸而馮淵聽蓮生說他的性子爛漫,何況親眼見了面,也知道寶玉是個口沒遮攔真性情的,便也不以為忤,柳湘蓮卻仍皺眉。馮淵伸手推了他一下,說道:「柳二弟?」柳湘蓮才咳嗽一聲,說道:「左右我也無事,就一起去罷。」三人出了鋪子,見街面上的雪已經被清掃光了,各自的小廝牽了馬來,馮淵先派自己的小廝回家通知蓮生,叫她心有準備。三人才翻身上馬,騎馬向著馮淵府上而去,三個都生得俊美非凡,真如明珠璧玉一般,所到之處,路人側目,聲聲讚歎。

第五十二章 紅梅

這三人到了馮府,一一翻身下馬,小廝們將馬牽了去,馮淵請賈寶玉跟柳湘蓮入內,三個入了廳內坐了,說了會兒話,底下的僕人就張羅著佈置酒席,馮淵忽然歎道:「這個時候,只是可惜玉菡不在。」柳湘蓮也點頭,說道:「倘若他在,也更熱鬧多了。」賈寶玉便說道:「你們說的那個玉菡,是何人?」柳湘蓮笑著對馮淵說道:「寶二爺還不曾認得。」馮淵也笑,寶玉正在好奇之間,卻聽得外面小廝來報,說道:「外面蔣爺來見爺。」

馮淵一聽,霍然站起來,說道:「莫非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湘蓮也起身來,說道:「真個兒心有靈犀。」賈寶玉見他兩人如此推崇「玉菡」,便也起身向外張望,馮淵自出外去迎接,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迎了一位玉般的人進來。

賈寶玉凝眸一看,果然見來人好一般容貌顏色,身披著一件月白色的緞子披風,越發襯得臉色白淨,遙遙進來,風姿不凡,賈寶玉一見便即心喜。

蔣玉菡同馮淵搭著手進來,見柳湘蓮在,也行禮說道:「柳二爺也在。」柳湘蓮說道:「千萬別喚的這般生分,說的嚴格起來,你也算是我的半師。」蔣玉菡便說道:「這個怎麼敢當呢。」賈寶玉便上來前,大大行了個禮,說道:「見過哥哥。」蔣玉菡也打量賈寶玉,問道:「這位爺是?」馮淵說道:「這位是榮國府的寶二爺。」蔣玉菡這才行禮,又點頭說道:「我常常聽聞二爺大名,沒想到今日有緣,在哥哥這裡見到。」馮淵又同寶玉說道:「這位是蔣玉菡,是昆曲戲班裡的名角,寶二爺沒聽過他的名字麼?」寶玉怔了怔,說道:「這個……」柳湘蓮見他發愣,皺眉便說道:「寶二爺犯傻了,你真個連他的名字也沒聽過?蔣玉菡是他的本名,他的藝名卻是琪官,你若沒有聽過,也算是半個聾子了!」他先前請教蔣玉菡唱腔功夫,自然對他極為推崇愛護的,見寶玉說不認得,不由微惱。

寶玉一聽,這才恍然大悟,伸手拍拍自己額頭,說道:「我果然是糊塗了!我向來都聽人說琪官如何如何,的確是個馳名天下的,心底一向渴慕……沒想到今日見到,反倒不認得了,實在是該罰該罰,等會兒我向琪官你賠罪,罰我多喝兩杯。」柳湘蓮見狀,才略略平和了面色,說道:「這還像樣。」蔣玉菡急忙推讓,說道:「寶二爺不必這般,哪裡敢當呢!」馮淵說道:「不知者不怪罪,寶兄弟不須如此,來來,大家坐了,一會兒快活吃酒。」

四個人就團團坐了,都是些青年熱血性情,又慣常是些玩樂子弟,談起那些風花雪月,趣聞軼事來,端的是情投意合,一時停不了口,過了片刻,下人來報說酒席準備好了,馮淵便同三人一起坐了。

這酒席便設立在暖閣之中,四角都生著爐子,暖烘烘的,著實是好。

四個便又落了座,邊吃邊喝,同樣笑語喧嘩。極為得樂,說話間柳湘蓮便說道:「說起來,我有一件不足之事。」三人便問,柳湘蓮便說道:「先前寶二爺在,見過嫂子,也就罷了,如今玉菡又來,卻也是見過嫂子的,如此在座的,只我一個沒有見過。」說著,就看向馮淵。

賈寶玉便笑,說道:「原來哥哥是為了這個,跟我們說卻是無用,只求馮大哥便是。」蔣玉菡說道:「正是。」馮淵說道:「我倒是無妨的,只不過不知你嫂子意下如何?」

賈寶玉便笑道:「我看蓮嫂子嬌嬌弱弱的,但說起話來,自有一番胸襟,常有些別人說不出的話,說出來卻正對人的心,如今見馮大哥如此,就知道嫂子果然是個不凡的,馮大哥竟然是如此的怕嫂子,哈哈……」說著,眉開眼笑。蔣玉菡說道:「哥哥這是疼嫂子之故。也因為嫂子的確是個不凡的。」柳湘蓮暴躁說道:「你們說來說去,都說的那樣神人似的,我只是不信,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們只是欺我一個沒見過就是了。」

原來賈寶玉,柳湘蓮,馮淵這三個,雖然都是些大家子弟,但賈寶玉頭一個就是個舉止荒誕素來不羈的,柳湘蓮家中也是無人管束,自也有股桀驁之氣,馮淵的性子又好到哪裡去?先前也是個有名的離經叛道。蔣玉菡又是戲子,見慣世事的,這幾個人性情上極為相似,所以也能夠一見如故,說到一塊兒去。

馮淵見柳湘蓮如此,他也正靠著柳湘蓮,便說道:「好兄弟,你別急,你要見也無妨,如今大家情同手足,我回頭問問你嫂子,她是個通情達理的,自可見得。」柳湘蓮聽了這個,才面色緩和了,馮淵便起身,自去裡面見蓮生。剩下三個人嘰嘰咕咕的又喝了一會,賈寶玉說道:「柳二哥,你若是想見嫂子,不可喝的半醉,免得唐突了蓮嫂子。」柳湘蓮的性子是個無醉不歸的,本正要喝,聞言便將酒杯放下,說道:「說的是,倘若真個去見嫂子,弄得滿身酒氣卻是不妥。」當下,便喚了僕人來,命上一壺茶。僕人自去備茶。柳湘蓮便不再喝酒,喝了幾口茶,又恐怕那酒氣熏得一身便是,就說道:「你們兩個且喝著,我出去透透氣。」

賈寶玉跟蔣玉菡便答應一聲,柳湘蓮起了身,自向外而去,他站在那暖閣外面,冷冽氣息撲面而至,酒氣才又醒了三分,柳湘蓮低頭,見底下白雪地,忍不住有些頭暈,便扶著那欄杆,一步一步地向下面走,走到了走廊上,又下了台階,細細打量著院子,但見牆角上幾株梅花,枯枝峻稜的,鮮鮮艷艷的開放著,不覺賞心悅目,便走了過去,靠在那梅花底下細細欣賞。

正仔細看著,卻見走廊裡兩個丫鬟經過,一個說道:「昨兒爺一時興動,做了那個男雪人,如今又落了些雪,卻更胖大了。爺真是有趣兒,方才經過,只說那男雪人被女雪人養的好,所以吃胖了些,又說女雪人頭上的紅梅花有些凋謝了,不新鮮,讓再折一枝回去。」另一個丫鬟便說道:「你說是怎樣?全是因為爺待奶奶好,所以當那女雪人是奶奶一般,昨兒奶奶本只做了一個雪人,爺偏偏問那是男是女,嫌棄她一個孤單,非要再做一個陪著……如今就連女雪人頭上的花兒殘了,也看不過去,定要弄最好的才行。」

兩個唧唧呱呱,向著這邊走過來。柳湘蓮只是呆呆聽著,並沒有想到起身離開,那兩個丫鬟只顧著說,走下台階,剛要去折梅花,猛地見有個人站在梅樹下,見那容顏似雪,眉清目秀,卻如花兒一樣,不由地雙雙一愣,看清是個男子之後,羞得跑回去,說道:「怎麼院子裡多了個男人?」另一個說道:「休要叫嚷,聽說爺請了人來吃酒,必定是那吃酒的客人。」兩人退到走廊上,才停了步子,卻仍舊不停地回頭來看柳湘蓮,低低說道:「真是好容貌……」另一人說道:「大膽,春-心動了不曾?回頭告訴奶奶,打發你出去!」另一丫鬟說道:「奶奶好心性,才不會這樣做呢。」

柳湘蓮見那兩人走了,低眉想了想,便抬頭,自紅梅上頭,撿了好看的一枝折了下來,這才起身離了紅梅邊上,跟著那兩個丫鬟,慢慢向內走了片刻,驀地停住了腳,轉頭看欄杆對面。

卻見對面的門扇外頭,果然立著兩個雪做的物事,距離不遠,其中一個的頭上插著一支紅梅花,另個的身邊放著扁擔水桶,果然親親熱熱,憨態可掬。

柳湘蓮抱著紅梅花,怔怔地向著那邊走了一步,忽然見那邊房門打開,有人低低說道:「你且只去,別喝醉了。」聽聲音溫柔可親。

柳湘蓮急忙站住腳,卻見是馮淵出來,將身站在一邊,卻露出了身後一個人。

那人著一襲普通淡紅衫子,眉如遠山,雙眸秋水,眉心一點胭脂記,說不盡的端莊秀麗,徐徐在眼前出現,就彷彿方才仔細看了的一株紅梅相似,恁般驚艷。

柳湘蓮見了,心頭驀地認定,想道:「這便是蓮嫂子了罷。」卻見馮淵出了門來,並不就離開,反而站住了腳,回身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了,夫人好生休息。」蓮生仰頭望他,見他的臉紅紅的,便抬起帕子擦了擦,說道:「那暖閣子裡太熱,你們吃一會出了汗,千萬別就走出來,免得著了涼。」疼愛之情,溢於言表。夫妻兩個站著,溫情無邊。

柳湘蓮看了片刻,眼中略微濕潤,便將懷中抱著的那支梅花放在旁邊的欄杆上,轉過身,快步走了。

賈寶玉跟蔣玉菡兩人正吃了一會,也覺得熱的慌,便叫小廝將閣子的窗戶開了,兩個人站在窗戶邊上說話。寶玉便說道:「琪官如今在何處做戲?」蔣玉菡便說道:「目前在忠順王府上。」寶玉便說道:「原來如此……只望日後能跟琪官你多多親近。」蔣玉菡說道:「承蒙二爺青眼。」賈寶玉見他言談溫文,舉止優雅,也自喜愛,兩個說了一會,寶玉問道:「怎地柳二哥不見了人影?」蔣玉菡也向外看,說道:「不單是他,馮大哥也還不回來。」寶玉說道:「不如我們出去找人。」正在說著,卻見閣子底下,有一人躑躅而來,看樣貌卻正是柳湘蓮。寶玉笑道:「咳,說到他他就回來了,想是感應到我們說話,心裡怕了。」蔣玉菡卻看著柳湘蓮,見他有些抑鬱,擔著心事的樣兒,心頭便微微一動。

不一會柳湘蓮上來,寶玉便問道:「柳二爺你說透透氣,這一去卻是去了哪裡?」柳湘蓮說道:「只是四處走了走。」寶玉說道:「二哥莫非是為了沒見到蓮嫂子所以氣悶?」這樣一問,柳湘蓮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嘴角也微微一笑,卻再沒了先前的抑鬱之態。蔣玉菡見狀,隱約心底有數,便說道:「怎地馮哥哥還不回來?」正說著,馮淵也回來了。

幾個人又落了座,馮淵剛要開口。柳湘蓮搶先說道:「哥哥,東牆邊的那幾株紅梅花開得極好。」馮淵一怔,旋即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嗯,的確是極好的。」兩人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原來馮淵出來之時,見了那欄杆邊上的紅梅花,問了別人,都說不曾折,他已經狐疑,如今聽柳湘蓮如此說,自然知道是他所為,也知道他必然是見了蓮生的了。

這邊賈寶玉好奇,說道:「真個兒極好?我倒是為什麼二哥撇下我們就跑了,原來是看梅花去了,哥哥帶我們也去看看。」柳湘蓮將他按回座位,說道:「你安分些罷了,你們府上又哪裡少了梅花看了?」賈寶玉笑道:「話不是這麼說,每處的梅花有不同的好。」柳湘蓮說道:「縱然處處都有花好,卻只能鍾情一個。」馮淵心頭一動,點頭說道:「這話說的極是。」寶玉本是無心,聽了這話,也是一怔,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當下也不再說話。

柳湘蓮便說道:「哥哥回來晚了,不可不罰酒。」馮淵說道:「應該的。」柳湘蓮便笑道:「哥哥不怕嫂子責怪?」馮淵笑道:「她只是怕我吃醉傷身,我只不醉便是。」當下又說:「二弟,我先前同你嫂子提起你,你嫂子讓我帶一句話給你。」柳湘蓮心頭一動,問道:「是什麼話,哥哥請講。」馮淵說道:「你嫂子問,你家可有什麼傳家寶物之類?」柳湘蓮驀地一愣,片刻說道:「這……嫂子怎麼知道?我家中有家傳的鴛鴦雌雄寶劍……我是想將來若是遇到可心的女子,定為聘禮的。」馮淵點頭,說道:「是了是了,此舉大大不妥。」馮淵說道:「哥哥什麼意思?快些說來聽聽。」連賈寶玉跟蔣玉菡兩個也怔怔的,眼巴巴都看著馮淵。

馮淵說道:「二弟,其實你嫂子只問了先前一句話,她叮囑我——說你若是回答『無』,那便無事,倘若你說『有』,尤其是那些個利器凶物,恐怕會對你的親事有礙。」柳湘蓮驚了驚,說道:「哥哥,真有此事?」馮淵說道:「其實我也不知,二弟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不過盡量不要將寶劍取出輕用,倘若輕用,怕是有害無益的。」寶玉說道:「嫂子怎會知道此事?想必嫂子學過些易經、卦算,占卜之類?」馮淵搖頭,說道:「應該不曾。」蔣玉菡謹慎,便說道:「柳二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柳湘蓮想了想,便說道:「這話是真的。我常常有個念想,就是尋一個天上地下絕色的女子,以寶劍為聘,如今聽哥哥所說,倒不能輕舉妄動,想那劍的確是凶器,的確不能輕用,我先前只是想寶劍是家傳的,所以貴重,作為聘禮可顯示重視之意,卻忘了到底是件凶器了。多謝哥哥嫂子提醒,我便記得,日後不用他就是了。」馮淵聽他這麼說,才點點頭,說道:「那便好了。」當下幾個人又吃了一會兒,寶玉恐怕家中有事,便先起身告辭,柳湘蓮便同他一起辭去,只留下蔣玉菡還未曾走。

第五十三章 貴人

兩人攜手,自暖閣裡慢慢出來,蔣玉菡說道:「哥哥怎麼跟榮國府的寶二爺認得的?」馮淵便將蓮生去榮國府偶遇賈寶玉之事,同蔣玉菡說了一遍。才又問道:「玉菡你出來怎地不曾穿我送你的鳳裘?」蔣玉菡一笑,說道:「哥哥一片好心待我,我卻不能給哥哥惹禍。」馮淵站住腳,問道:「這話何意?」蔣玉菡說道:「前日忠順王府的長隨去哥哥店內之事,哥哥還記得?」馮淵略一想,哼道:「倒的確是有這回事,不過他逆了店內的規矩,我也懶得奉承他,他自氣沖沖地走了,怎麼……」忽然一驚,問道,「他們不會是因為此事為難你了吧?」

蔣玉菡搖搖頭,說道:「這個卻不曾,只因他們闔府上下,統不知我一早得了那鳳裘。」馮淵好奇問道:「那日你不是穿著回去了麼,怎會不知?」蔣玉菡望著他,說道:「哥哥不曉得那些權貴門中的事。我卻不得不防。在路上就脫了下來,鄭重包好藏了起來。哥哥須知道,這是件寶貝,我如今身份如此,又怎配用那麼好的東西?免得引些不必要的麻煩。哥哥的心意我也都收下了,千萬別因此而惱我。」

馮淵聽著,怔了怔點點頭,這才想到當日回來之後,蓮生為何有些憂慮之色,又說「叔叔知道該怎麼做……」原來竟是這個意思。當下馮淵歎了聲,說道:「我明白了。好兄弟,為難你了。是我一時不思量……」頗有些後悔。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蔣玉菡一說,馮淵便也明白了這個道理。現在偏偏那忠順王府的人沒有買到鳳裘,倘若發現蔣玉菡也有,自然是不會樂到哪裡去,馮淵雖是一片心意,蔣玉菡卻是為難。

蔣玉菡笑道:「哥哥說哪裡話,切勿再這麼說,否則我也無地自容了。」馮淵點點頭,說道:「你在忠順王府也有些時日了,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出來?」蔣玉菡聞言,便看看左右,見無人,才低聲說道:「應該是快了……我聽說最近王府內有些緊張,據說先前進宮的薛大爺的妹子,竟在聖上面前得了寵。忠順王爺因此頗有些不歡喜……」馮淵一驚說道:「是那位薛大姑娘?」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馮淵說道:「怪道我早上在店子裡,遇到薛大爺前來,說是宮內得了消息出來,薛大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心慌慌就去了,難道就是這回事?」蔣玉菡說道:「想必是如此的,八九不離十。」馮淵說道:「橫豎跟我們無關,只快快放了你出來是正經。」蔣玉菡微微一笑,才說道:「哥哥放心,總會有時候的。」

兩人說了一會,馮淵歎了口氣,說道:「今日你既然來了,去見見你嫂子?」蔣玉菡說道:「我知道嫂子惦念我,……只不過我是借口出來的,還是要早些回去,我在那裡住不了幾天就出來了,到時候再好好地拜見嫂子。」

馮淵這點點頭,說道:「那你便好好地,等出來之後,再聚。」蔣玉菡答應了,馮淵才相送他出了府,目送他離去,才反身回來。

下午馮淵便又去了鋪子一趟,見掌櫃正在盤一天的賬目。見馮淵來了,樂呵呵地迎了進門,說道:「東家來的正好。」便將這一天的進賬算給馮淵聽,原來一天之內,竟賣了九件鳳裘,進賬五千四百兩,其他聞名而來的客人,有那些捨不得或者買不起鳳裘的,望洋興歎之下,便又購買了店內的其他衣物,也做個「望梅止渴」之意。是以生意竟比平常幾倍的好。

馮淵聽了,雖則歡喜,但到底是意料之中的。只感歎蓮生的心血沒有白費。並無賺了多少銀兩的高興,只想著若是跟蓮生說的話,她定然高興罷了。正算完了賬目,外面小二進來,稟告說道:「東家正在就好了,外面來了一位官爺,點明了要見東家。」

馮淵只以為是哪個朝廷權貴,便出來相見,不料見那人一身低調宮裝,已經上了年紀,臉上層巒疊嶂,皺紋頗多,然而通身有一股凜然之氣,叫人無法小覷,顯然是長居高位,養出來的。

馮淵見他下頜無須,氣質傲慢之中帶些陰柔,心頭隱約有數,便行禮說道:「草民馮淵有禮,不知官爺到此,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這人正側面打量著鋪子內的諸多衣物,聽了這聲兒,回頭一看馮淵,頓時眼睛一亮,臉上才多了一絲喜色,柔和說道:「你就是此間東家,製造出鳳裘之人?」這一開口,眾人都略略一驚,原來此人說話聲音尖細,聲調且高,顯然是個老太監。

馮淵早有預料,掌櫃的也老練,自有準備,馮淵一絲兒不驚,畢恭畢敬說道:「正是草民。」又相迎此人落座,喚人準備好茶。

這老太監落了座,才點頭說道:「馮少東果然是一表人才,怪道北靜王爺在聖上面前讚不絕口吶。」這樣一來,顯然是也有意表明了他是宮內來人了。馮淵依舊垂手站著,說道:「大人謬讚了,草民愧不敢當。」老太監便掩口而笑,動作宛如女子,笑罷了,才又說道:「馮少東怕什麼?也別一口一個大人了,咱家姓夏,乃是宮內專管織造的,昨兒就是為了馮少東你這件鳳裘,讓聖上給了個沒臉。」

馮淵聽了這話不像,有些責怪意思,便急忙說道:「草民委實不知鳳裘會給大人帶來麻煩,還請恕罪!」夏太監便笑道:「行了行了,我不過隨便說說,再者我又不會吃人,縱然會也不敢那,如今馮少東是皇上跟北靜王爺面前的紅人兒……咱家也只是想來看看,這能制鳳裘之人,到底是何種樣貌,怎樣不凡,如今一見,果然是個極好的孩子,又懂禮,不錯不錯。」說著便點頭。馮淵只好低頭說道:「承蒙大人看得起。」

夏太監又說道:「對了,聽聞,你們鋪子這鳳裘,數量有限?統共是多少件兒啊?」

馮淵微微緩了一口氣,說道:「回大人,不過是十二件。」這人聽了,微微驚愕,說道:「當真,怎地這般少?」馮淵點頭說道:「回大人,只因做這個十分繁複,勞心勞力,又很費本錢,所以小的們只想要取個意頭,並不指望這個賺錢,當初做的時候,就定了這個數兒。」夏太監便說道:「這是為何?像是這種東西,自然是做的越多,也賺得越多,怎地不為了賺錢?」馮淵一本正經,說道:「說起來,草民等有個小氣的念頭,只想著——因這是個奢侈的貴重物件,並不算實用,平民百姓也不會來買,所以小的們想不宜造的過多,只是定了有限的數。」夏太監聞言讚歎說道:「你果然是個有見識的,你知道如何?原本聖上也說過,鳳裘雖然是好物件,也給咱們天朝爭氣,不過畢竟是個奢靡的東西,倘若引得朝中之人或者坊間爭相購買,互相攀比,卻是不好了……沒想到你一介草民,也能有這種想法,怪道北靜王爺喜歡。」

馮淵一聽,暗暗鬆了口氣,當初還有些不解蓮生為何只定了這幾件,如今一看,竟然也是誤打誤撞。看來這一番這夏太監是來探虛實的,幸虧事先如此定了,不然恐怕反而要惹了大禍了。

夏太監又看了一會,讚了幾句,便起身離去了,馮淵畢恭畢敬地將人送走。

當下馮淵又在鋪子裡叮囑了些要注意的事項,正在打算回家,卻見家中的一個小廝進了門來,說道:「給爺請安,家裡奶奶請爺回去呢。」

馮淵一怔,問道:「可有什麼事?」小廝說道:「是榮國府的人來,送了些東西過來,說是宮內一位娘娘賞賜的。」馮淵一驚,也不敢多問,立刻出了鋪子,打馬回家。

回到家中,進了裡屋,卻見蓮生靠在桌邊,安靜地看一本書,馮淵的心中本來七上八下的,見蓮生安穩的樣兒,這顆心才放回了肚子中,當下放慢了腳步,上前問道:「夫人?」

蓮生見他回來,才將手中的書放下,說道:「怎麼臉上紅紅的,想是走的急,被風吹了?」馮淵伸手握握臉,果然冰的很,便說道:「天黑,風便冷了。」蓮生說道:「做事總是這樣著急,就不能戴好了斗篷麼?」馮淵說道:「本是戴好了的,不料被風吹得抖落下去了。」蓮生伸手摸摸他的臉,果然冰冷,一時歎了兩聲。馮淵這才問道:「夫人,我聽說榮國府的人來過,究竟是怎麼回事?」

蓮生見他問,便說道:「你別慌……」說著,叫丫鬟準備了熱茶過來,讓馮淵握了,才又說道,「是寶姑娘在宮內出了頭,如今被封了貴人。賜了些東西給薛老夫人,又特意賜了一份兒給我送在榮國府那邊,如今是薛老夫人命人送了過來。」

馮淵聽了,吃驚說道:「這薛姑娘這等厲害?不過剛進宮沒有多久,竟已經是貴人了。」蓮生微笑說道:「寶姑娘是個沉穩大氣的,早說過她不會久居人下。」馮淵想到這裡,便急忙把蔣玉菡早些跟自己說的話給蓮生說了,蓮生聽了,卻並不覺得怎樣歡喜,只略蹙眉,說道:「總之叔叔一日不出那個地方,一日也不得放心的。只等著罷,希望不要出意外才是……」馮淵點點頭,又問道:「夫人,為何這薛姑娘……薛貴人會賜東西給夫人?難道是念在昔日同夫人親厚?」蓮生說道:「我也不知……大概,如此……」心底卻想,當初薛寶釵想讓自己認薛姨媽為乾媽的,卻被自己推了,如今薛寶釵這麼做,顯然還是當蓮生是自己「姐妹」的,蓮生雖沒有對馮淵說,心底卻已經想的明白,薛寶釵入宮,如今又被封了「貴人」,此生此世是別想再回到薛姨媽身邊了,如此對待蓮生,是叫蓮生明白,在薛姨媽面前,替她盡一份心思。

蓮生想到這裡,便說道:「明兒我還得去一趟榮國府。」馮淵正在瞅那些宮內賜下的物件,無非是些香珠,玉扇,雖然雅致,卻並不怎地罕有,不過是個意思。聞言怔了怔,才說道:「論理是該去的,不過我也放心,橫豎夫人去片刻也就回來了。」說著,便走到蓮生身邊,將她擁住。蓮生也搖搖頭,靠在他懷中,說道:「明兒我去是去,倘若回來的晚,你不許不吃飯。」馮淵說道:「夫人叮囑了的,我自然不敢違抗。」外頭風急雪大,雪粒子打在窗戶上,沙沙有聲,室內卻暖融融的,馮淵便擁著蓮生,兩個靠在一起暖暖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蓮生便起身梳妝打扮,要去往那榮國府探望薛姨媽。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3

第五十四章 偶遇

蓮生帶了丫鬟,乘一頂小轎,進了榮國府。梨香院外有人出來迎了進去,進了裡頭,拜見了薛姨媽。薛姨媽讓了蓮生上炕上坐了,才握了她的手,問道:「外頭可冷的很?」蓮生說道:「只是風有些急,轎子裡也還好。」薛姨媽點點頭,說道:「手有些涼,怎麼也不帶個手爐?」說著,便回頭叫人準備個上來,蓮生說道:「一時走的急,忘了。」薛姨媽說道:「你的身子單薄,定要好好細心照料才是。回去的時候就帶著個,仔細凍了手。」蓮生謝過了。

一會手爐送上來,蓮生便攏在手心裡,說道:「我還沒有恭喜老夫人呢,寶姑娘大喜了呀。」薛姨媽微微一笑,只說道:「喜什麼……雖然說寶釵如今得了封,不過也只是個貴人,也不算是大喜。」縱然如此說,眉梢那喜氣卻是掩飾不住。蓮生說道:「這才是剛開頭呢,多少進宮幾年了的人,連半點聖寵都得不到,姐姐這才進宮多久,日後自有日後的好。」

薛姨媽聽了這話,合眸點頭,原來這番話也是她心頭所想。別人雖知道,卻也是不對她說的,她自心裡得意,也不能對其他人講……到底是如今在榮國府內,元春雖然是貴妃,但也是熬了幾年才得來的,哪裡比得上寶釵剛進去就得寵?倘若說了,自也有人不樂,縱然是親戚里頭,也是有計較的。如今聽蓮生這麼說,卻正合薛姨媽的心。

薛姨媽望著蓮生,說道:「說起來,我也聽說了,最近你們外面的鋪子裡做了什麼鳳裘出來?在聖上面前都爭了臉?」蓮生便說道:「這也是件機緣巧合的事。」於是就把鳳裘被人賣去送給了北靜王爺,恰好宮內又傳王爺進見,這才陰差陽錯露了頭的事情同薛姨媽說了一遍,薛姨媽聽得入神,頻頻點頭,聽蓮生說完,才笑著說道:「果然是很湊巧,但也要你們的東西好……最近我聽到蟠兒吵嚷著說要去買,最近才見平靜,想必是買到了。」蓮生說道:「其實薛大爺不用去勞煩,我們自然是給他留著的。」薛姨媽說道:「他就是那個急脾氣,攔不住。」

兩個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家常的話,薛姨媽便不再言語,蓮生察言觀色,見她好似有隱憂,便問道:「老夫人似乎有心事麼?」薛姨媽望著蓮生,才說道:「其實說起來……唉,也不瞞著你了,只是最近,我們打算搬出去了。」

蓮生微微一怔,略略壓低了聲音,問道:「老婦人是打算要搬出榮國府?」薛姨媽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蓮生想了想,心底隱隱有數,卻問道:「住得好好的,為什麼呢?」薛姨媽說道:「表面上是好好的……只不過,寶釵宮裡頭得了寵,日後事情就多了,總是住在這兒,不太妥當,昨兒蟠兒入宮,寶釵也叫太監傳了話出來,我聽那個意思,竟跟我所想的不謀而合……再說,我們在外頭有宅子,起初來的時候是倉促才留下的,如今站住了腳,便出去也無妨。」

蓮生說道:「倒也是這個道理的……」薛姨媽說道:「何況,他們家出了個貴妃,又省親,建那院子,弄得隆隆重重,倘若我們住在這裡……日後寶釵有個進封之類的,也難免會牽扯到那邊,再者說……別人不知情,只也說是榮國府的,縱然聖上那邊也是不高興的。」蓮生點頭,說道:「正是這個理,我也如此想。」薛姨媽說道:「自寶釵進了宮,蟠兒也略懂事了些,將昔日的那些個胡鬧略收斂了,日後搬出去,獨門獨院的,正好叫他歷練歷練。」蓮生說道:「老夫人想得周到。不知什麼時候要搬?可要幫忙?」薛姨媽說道:「我們人手足夠的,不必勞師動眾,倘若搬了之後,再請你們去吃杯酒。」蓮生急忙相謝了。

薛姨媽這幾日籌謀這些事情,都憋在心底,往常都是寶釵守在跟前,娘兒兩個有個什麼事便商量著,如今寶釵不在了,難免淒惶,就算事情想得再怎麼妥當,沒有人貼心商量卻是不好的,有些話,卻又不能跟薛蟠說,那是個有名的不藏事,因為寶釵對蓮生另眼相看,薛姨媽也喜歡她,她又不是榮國府的人,所以薛姨媽可跟她說。果然說過了這番,才覺得心頭好過了許多。

又說了些話,蓮生便把自家鋪子裡新出的冬衣取出來,送給薛姨媽,只說道:「也沒什麼別的……便把自家製作的拿來給老夫人,算作一片心意。」那上面的刺繡花紋,乃是甄夫人親手做的,自然精緻非凡。蓮生說了這番。薛姨媽果然高興,又說:「我也許久不見你母親了,等改日搬了出去,要好好地見一見才好。又讓她費心了,回去問她的好。」蓮生一一答應。正在拉拉雜雜的說著,外面有人說道:「咦,姨媽這裡有貴客?」蓮生聽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薛姨媽神色卻略略一變,繼而說道:「我以為是誰,是鳳姐兒來了?」

蓮生一聽這個,心頭微跳,想道:「鳳姐兒?這大觀園裡的鳳姐兒又有何人,難道是王熙鳳?」

說話間,外面丫頭搭起簾子,果然說道:「二奶奶來了。」那人便含笑走了進來,頭上戴著一頂銀狐皮帽,粉簇簇的襯出鮮明的臉容來,雙眉高挑,朱唇一抹,果然是個「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的好樣貌,兩隻眼睛也格外的有神,便掃向蓮生面上,才一笑說道:「喲,這位是?」

此刻蓮生已經起了身,斂手立在一邊。只當不認得的樣子。薛姨媽才笑著說道:「鳳姐兒,你別嚇壞了我的客,這位是馮少奶奶,她家裡在外頭有個鋪子,最近在聖上面前大大得了臉的那鳳裘,便是他們鋪子裡做出來的。」說著,又對蓮生說道:「這是璉二奶奶。」蓮生便行禮,說道:「見過璉二奶奶。」王熙鳳聽了薛姨媽說,便也向著蓮生略略回了個禮,又說道:「快別多禮,我看妹妹你年紀不大,大家就別奶奶前奶奶後的,我只叫妹妹,你就叫我姐姐罷了。」薛姨媽說道:「看看這個鳳姐兒,慣常的這樣沒有拘束,蓮生你休要驚怪呀。」蓮生微笑說道:「鳳姐姐是真性情,這樣叫,卻是便宜我了。」王熙鳳正似笑非笑的,見蓮生這麼說,倒多看了她一眼,微微驚詫。原來等閒那些親戚家的嫂子婆子之類的,見了王熙鳳,都以為她有些太過厲害,又有時候沒有規矩的,一張嘴很是厲害,所以多不願意親近她,偶爾見了她,說不過三句話,就在臉上露出畏縮形狀,如今王熙鳳見蓮生依舊落落大方的,也不窘迫也不羞澀,說話又是這樣平和恬淡,不由地暗自心頭稱奇。

薛姨媽便吩咐人又坐了,才說道:「鳳姐兒,你來可是有事?」王熙鳳便說道:「姨媽你真是猜著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薛姨媽說道:「何事?」王熙鳳便說道:「這不是宮裡頭得了信,寶姑娘封了貴人嗎?老太太主張,今天宴請大家,只是家宴,也算是沾沾寶姑娘的喜氣。」薛姨媽笑道:「這值當的什麼?別讓大家再轟動了。」王熙鳳說道:「老太太說了,不驚動外人,只咱們家裡的幾個小小的聚一聚,當初寶姑娘在的時候,也都認得,大家都替寶姑娘心底歡喜著呢。姨媽別推辭了,他們生怕姨媽不肯,才特特推我出來請姨媽的。」

薛姨媽聽了,只好答應,說道:「這樣兒又要勞煩了。」王熙鳳說道:「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姨媽說這些做什麼,再者說,就算不是寶姑娘這件事,我們這兒還不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說著便笑起來,又看蓮生,說道:「讓妹妹笑話了吧?」

蓮生微笑搖頭,正在這時侯,外面有人說道:「咦,這麼熱鬧,我怎麼聽著是二嫂子的聲音?」這下連王熙鳳也有些發愣,這邊一時鴉雀無聲,外面的丫鬟說道:「林姑娘來了!」

說話間,林黛玉低頭走了進來,一看,果然是王熙鳳,便笑道:「我聽著是,沒想到真的是二嫂子。」王熙鳳說道:「林妹妹怎麼來了?是來見姨媽的?」林黛玉搖了搖頭,卻看向蓮生,說道:「說來舅媽別氣,我是來見蓮嫂子的。」

薛姨媽說道:「我就知道如此。」王熙鳳卻奇道:「怎麼,林妹妹認得馮少奶奶?」林黛玉點點頭,走到蓮生身邊,伸手挽了她的手,很是親近,笑著說道:「我們可早就認得了。」

林黛玉這麼一說。王熙鳳才知道,她是個極會做人的,見林黛玉跟薛姨媽都對蓮生極好,當下便笑著說:「這正好,原來蓮妹妹跟寶姑娘也交好,跟林姑娘也交好,如此今天就別走了,留下來大家一起吃頓家宴。」蓮生剛想要推辭,薛姨媽也點頭說道:「留下來也好,你來了幾次,都是匆匆地回家去了,飯也不留一頓,我心裡也不舒坦。」連林黛玉也面露歡喜之色,拉著蓮生的手臂不放,說道:「嫂子就答應了吧,留下來,我們也好多說會兒話,我還擔心嫂子走了,巴巴地就忙著跑來姨媽這兒了呢。」

蓮生見三人齊勸,無法,只好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王熙鳳見她爽快,也歡喜她,便說道:「那我算是功德圓滿了,信也傳到了,中午頭的時候再派丫鬟來請。」她是個乾脆的性子,見說動了諸人,又有事在身,說完了便告辭而去。

剩下薛姨媽便勸了林黛玉跟蓮生上了炕,拉了暖被給兩人蓋了,自己在對面看著兩個說話,笑著點頭,說道:「你們兩個,越看越覺得有幾分相似,怪道寶玉先前說蓮生有些似林妹妹。」林黛玉看了薛姨媽一眼,又看向蓮生,才說道:「先前寶玉說,我也是不信的,後來見了嫂子,才信是真。這也是我跟嫂子的緣分。」蓮生覺得她軟軟的手拉著自己的手,委實親近,便也笑著說道:「我本來是個外人,卻又何德何能,受寶姑娘跟林姑娘的另眼相待。」林黛玉說道:「我也不管外人還是裡頭人,橫豎我看得入眼睛的,就是好人。」說著就把頭靠在蓮生肩膀上,對薛姨媽說道:「舅媽說對不對?」薛姨媽說道:「很對很對,就是這個理。」三人樂樂呵呵說了一陣,黛玉又問那件鳳裘的事,蓮生便跟她說,黛玉聽得入神,說道:「我聽寶玉說那鳳裘比他的孔雀裘還要好上三分……想寶玉那一件孔雀裘,是老太太特意給的,他珍惜的什麼似的……只誇口說天底下只有一件,如今倒好,倒是堵了他的嘴了。」說著便笑。薛姨媽說道:「正是如此,也叫他開開眼界。」又說了一會,果然外面丫鬟來請,說道:「老太太那邊備下了宴席,有請薛姨媽,林姑娘,馮奶奶過去呢。」

當下薛姨媽,林黛玉,蓮生三個便下了地,各自帶了丫鬟,披了各自大氅,出了梨香院赴宴而去。蓮生到底怕馮淵家中望著,便又特意叫了人來,出去吩咐一個小廝跑回家去,跟馮淵說叫他自己吃飯,又說她也許會晚點回去,見人去傳了話回來,才放了心。

第五十五章 宴席

且說黛玉三人離了梨香院,又轉過了重重屋宇,才到了廳內,隱隱地聽到有笑聲傳出,黛玉轉頭,對蓮生說道:「小嫂子,我們這些人是常在一起玩慣了的,你也不用理會,只管一切如常。」原來她擔心蓮生不習慣,所以實現如此提醒。蓮生聞言,點頭說道:「林姑娘放心,這個我明白。」說著,三人進了廳,有人說道:「薛姨媽林姑娘來了。」說話間,卻有人笑著說道:「你們都只認得薛姨媽林姑娘,卻不認得這位馮少奶奶。」說著,那王熙鳳便轉了出來,伸手便握住了蓮生的手,說道:「妹妹你過來,給老太太仔細瞧瞧,先前我自梨香院回來,跟老太太說,薛姨媽那裡來了個貴客,長的如花似玉,模樣疼人的,跟林妹妹有的比,老太太不信,只說天底下只有一個林妹妹,哪裡會又跑出一個來,如今你靠近些,讓老太太看看,到底是像不像。」說話間,又一手伸出,將林黛玉也拉住了,拉著兩人就向前去。

這邊王夫人迎上來,便同薛姨媽站在一處,王夫人看了薛姨媽一眼,便說道:「鳳丫頭可又作怪了。」薛姨媽點頭笑道:「鳳丫頭你小心些,人家的女兒不比我們家的皮實,小心嚇壞了她。」王熙鳳就笑道:「哪裡就那麼嬌嫩了,這妹妹我是知道的,雖然外表看來不言不語,卻是個有心思極沉穩的,我這點兒啊,嚇不到她!」說著,又衝著蓮生笑看,蓮生只好莞爾,也不反駁。

周圍探春迎春惜春三個,都探著頭向這邊看,一邊笑話王熙鳳沒規矩,一邊好奇蓮生是打哪裡來的,惜春站不住,先去問薛姨媽了,薛姨媽才同她說了,說乃是上京路上的時候,一同自應天府來的,跟寶釵極為交好,也跟黛玉一見如故,惜春聽了,自也回去跟迎春探春說,又說起最近風靡一時的鳳裘之事,一時之間,廳內眾人的眼睛,都在蓮生身上看。

這邊上王熙鳳將黛玉跟蓮生兩個拉到了老太太身邊兒,老太太笑道:「偏偏你這鳳辣子是個急脾氣!」瞇起眼睛看了看,說道:「我這眼睛也不好使了,只看見兩個花似的在我跟前,快快把我那眼鏡子拿來。」旁邊鴛鴦丫頭手腳利落,將眼鏡盒子拿來,取出了老花眼鏡給賈母戴上,一邊說道:「老太太快看仔細,簡直如兩個林妹妹一般。」林黛玉就望著蓮生笑,蓮生也微微地斂眉微笑。

老太太伸手,一手一個捉了,看看黛玉,又看看蓮生,不停點頭,說道:「像,真像,這小模樣兒,簡直跟黛玉不相上下,看的我心疼極了。」這一句話說了,王熙鳳笑得前仰後合,說道:「我說罷?先前竟沒有人信我,只是笑我,如今那些笑我的人呢?」三春擠在一起,笑著看王熙鳳,探春便說道:「先前紅口白牙的,誰信你是真,自然是看了人才知道?」

林黛玉也細細對賈母說道:「其實先前我也聽寶玉說過,心裡也是不信的,只以為他又信口胡說,沒想到等自己親眼見了小嫂子,才信了的。」賈母又看了一會兒,十分喜愛,說道:「多大了?」蓮生便說道:「回老太太話,十四了。」賈母說道:「已經嫁人了?」蓮生說道:「正是。」賈母說道:「名字叫什麼?」蓮生說道:「英蓮。」賈母點了點頭,才又說道:「我瞧你身子單薄,自外頭來,天冷多穿點衣裳。」蓮生便答應了。賈母聽了蓮生溫聲回答,又望著兩人,點頭說道:「果然是像兩個小姐妹……難得這模樣好,人又大方,氣質也好。」摘了眼鏡,鴛鴦自接了過去,賈母握著兩人的手,不捨的放開,王熙鳳見了,便說道:「哎吆,我做錯了!」

眾人忙問其故,王熙鳳便說道:「先前老太太跟前,除了寶玉黛玉,我是最得寵的,如今倒好,來了個不輸給林姑娘的妹妹,惹得老太太拉著不撒手,沒口子的誇,這不是把我的位子給擠下去了?往後老太太可就只顧寵著她,把我給冷落了。」薛姨媽先掌不住笑起來,說道:「好個厚顏的鳳丫頭。」大家紛紛笑話王熙鳳。老太太也笑道:「快把她那張猴兒嘴給堵上!」

一時之間,外面有人進來,見這麼個花團錦簇,眾人都在笑的場景,便問道:「都在說什麼呢,這麼可樂?」

蓮生抬頭一看,卻見是賈寶玉進來,林黛玉見他進來,便也只看著他。蓮生微微一笑,這功夫賈母略鬆了鬆手,蓮生便順勢站了起來。

賈寶玉一眼看到賈母身邊兩個玉一樣的人兒,頓時一呆,眼睛略看的直了直,才向前給老太太行禮請安,起了身,這時侯王熙鳳便說道:「寶玉,你的眼睛望哪裡瞧,別是看不出哪個是林妹妹來了吧?」寶玉說道:「鳳姐姐自管取笑我。」這片刻賈寶玉急忙行禮,說道:「向來不見嫂子,嫂子可好,哥哥可好?」蓮生便向著寶玉行了個禮,說道:「見過寶二爺。」又說:「都好,有勞寶二爺念著。」眾人原本不知道賈寶玉跟蓮生認得,一時之間也都嘖嘖稱奇,上頭的賈母便喚道:「寶玉,你也認得蓮丫頭?」賈寶玉說道:「回老太太話,先前我在薛姨媽那邊見過,後來卻又誤打誤撞,在外頭見了蓮嫂子的夫君馮哥哥。」賈母說道:「嗯,可見這個是緣分了。」又感歎了一陣,三春也圍上來跟蓮生說話,蓮生一一對答了,並無絲毫忸怩羞澀之態,她脾氣又好,又溫和,三春也自是喜歡她,雖然初見,如同舊時認識。那邊賈寶玉便跟黛玉湊在一起。薛姨媽,王夫人跟賈母這才坐了一塊說話。說了一會兒,賈母見有李紈還沒有到,便又命人去催,丫鬟去了,片刻李紈到了。又站了一會兒,丫鬟便來說道:「回老太太,宴席已經準備好了。」

於是眾人才起了身,魚貫入席。

蓮生因是第一次出席這番場景,便也處處留心,只略望著別人如何動作,自己也才跟著,好讓自己別不小心出了錯兒,這種大家子,最是留心這些,蓮生此即,就如同黛玉初次來賈府一般,林黛玉跟她好,自然懂得她的心思,也特意留心,卻見蓮生動作自若,並不見窘迫無措,她心頭也暗自歡喜。

一頓飯吃下來,周圍鴉雀無聲,蓮生隨著眾人動作,也沒覺得多飽,只不出錯就是了,心底頗為想念跟馮淵在一處的相處。後來漱了口,丫鬟將東西撤下去,大家才又落了座,這一番是分開坐,丫鬟們捧著糕點茶果之類的上來,每張桌子放一些兒,這時侯才熱鬧起來,王熙鳳起頭,說了好些逗趣的話,大家吃吃喝喝,不比先前寂然無聲。

熱鬧之中,黛玉便到了蓮生身旁,捧了果酒給她,說道:「小嫂子喝一杯,這個不會醉的。」 蓮生感她真心相待,便也一笑,接了過去,仰頭慢慢地干了,黛玉便衝她微微一笑,說道:「小嫂子今兒便要回去麼?」蓮生說道:「正是。」黛玉說道:「為何不多留幾日?」蓮生說道:「家中有些事,離不開。」黛玉眼睛一眨,說道:「我知道是為什麼。」說著抿嘴一笑。蓮生問道:「姑娘說什麼?」黛玉說道:「寶玉那日去了你們府上喝酒,回來可跟我說了,說嫂子的夫君也是個不凡的人,且對嫂子極好。」蓮生便也一笑,說道:「他除了有點癡性,對我是極好的。」黛玉說道:「我也替嫂子高興。」蓮生說道:「先前未遇上他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會有這番造化。」

黛玉靜靜聽了片刻,才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小嫂子,我們出去。」正眾人在各自熱鬧取樂,無人管她們,黛玉便拉了蓮生一起出去。兩人沿著走廊向前走,黛玉說:「前些日子貴妃娘娘省親,建了省親別墅,又名大觀園,我也換了地方,住到了院子裡頭的瀟湘館去了,就請小嫂子去看看。」

蓮生說道:「瀟湘館……」黛玉說道:「小嫂子覺得這個名兒如何?」蓮生說道:「清冷高潔,極好,只不過略有些太冷。」黛玉微微一怔,說道:「冷麼?」蓮生說道:「只是我的一點淺見。姑娘別放在心上。」黛玉說道:「我們自在說說話,這點也放在心上,那什麼也別說了。」便拉著蓮生的手,帶著丫鬟。一路到了瀟湘館。

黛玉帶著蓮生到了瀟湘館,入內坐了,便讓紫鵑上茶,蓮生放目看過去,果然見裡頭雅致的很,半架子的書,又一張長長的書桌,上面擱著筆墨紙硯,便暗暗點頭。黛玉望著她神情,說道:「這裡可還過得去?」蓮生說道:「好的很,正是姑娘的性格。」黛玉說道:「讓小嫂子笑話了,我也是閒來無事,讀點閒書寫兩個字,算作打發時間。」蓮生說道:「腹有詩書氣自華,看點書總是好的。」黛玉便說道:「嫂子也看書?」蓮生微微一笑,說道:「最近只看些經營之書,說出來叫姑娘笑話了。」黛玉掩口,說道:「這便是術業有專攻了,笑話什麼。」蓮生說道:「也是姑娘體諒。」兩人起身,走到那書架子邊上,蓮生便抬頭看,邊看邊羨慕,心想,假如此身英蓮是香菱,那恐怕要拜黛玉為師,學著作詩了,只不過現在她卻沒有那種閒情逸致,要學的只是些經營的學問罷了,不由微笑。

黛玉看蓮生看書出神,便說道:「嫂子平常作詩麼?」蓮生說道:「常常只念誦著些古詩句,心中嚮往,但倘若是自己做,卻是不可得的。」黛玉說道:「嫂子莫不是謙虛麼?」蓮生說道:「只是實話。」忽然心念一動,說道:「姑娘喜歡作詩?」黛玉說道:「偶爾會無病呻吟兩句,見不得人……」蓮生說道:「我自家鄉來,也記得有兩句,不算好,不過卻是有些味道,如今想起來,正好借姑娘的手,替我寫一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林黛玉頗為好奇,說道:「這又有何不可?」便叫紫鵑來研磨,不一會兒磨好了,林黛玉選了上好宣紙,執筆說道:「嫂子請說。」

蓮生便點了點頭,說道:「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林黛玉一聽,雙眉一簇,看向蓮生。蓮生微微一笑。林黛玉便略躬身,垂手開始寫起來。

第五十六章 醍醐

林黛玉聽蓮生將那首「枉凝眉」前兩句念出,她是個聰明之人,乍然觸動心事,便略帶疑惑看了蓮生一眼,蓮生不動聲色,見林黛玉提筆揮毫,將這兩句寫下,娟娟秀美,又有風骨,果然好字體。林黛玉寫完了,才又轉頭,望著蓮生,說道:「下面的呢?」

蓮生望著她,說道: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林黛玉聽了這個,肩膀一抖,眼皮兒略垂下,提著筆便愣住了。旁邊紫鵑正也聽著,見狀也覺得疑惑,停了停,便叫黛玉,說道:「姑娘?姑娘?你怎麼不寫了?」黛玉這才反應過來,轉頭怔怔地看了蓮生一會,緩緩說道:「好句子……」低頭下去,又再寫起來。

黛玉寫完了,便握著筆,也不追問,似在想心事。蓮生心頭一歎,仍舊說道:「姑娘請繼續……下面是:『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黛玉聽了這兩句,那手便微微地顫抖,竟有些寫不下去,眼中朦朦朧朧,好似有什麼浮出來,水汽氤氳的,更見楚楚可憐,卻只是忍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蓮生見了,微微不忍,便輕聲問道:「姑娘,你可還好?」黛玉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我無事,想必是在前頭吃了口冷酒,有些手冷……小嫂子別擔心我,只繼續說……」

說著,便又彎下腰,執筆要繼續寫。

蓮生望著她略略發抖的玉手,便又輕聲念道:「——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黛玉也揮筆,一字一字寫了。這一刻,眼中的淚,已經禁不住,一滴一滴打落下來,跟白紙上的墨字合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墨,哪些是淚,竟如同是淚沾著墨寫就了一般。

蓮生說道:「這一首曲子,喚作《枉凝眉》,乃是我家鄉有人所做……」林黛玉擱了筆,低頭打量著紙上的字,也不擦淚,只念道:「枉凝眉……枉凝眉……」轉開頭去,那眼淚順著臉頰緩緩而下。

紫鵑在一邊站著,驚得無法,便說道:「姑娘,好端端的怎地又哭了起來?」掏出帕子遞過去,黛玉攥了帕子,口中兀自念道:「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一時情難自已,不知又灑了多少淚。

蓮生上前,伸手握住黛玉雙肩,說道:「姑娘,別哭了,又流這麼些淚,豈不是我的不是?這幾句,只是說出來給姑娘隨便聽聽的,反惹了姑娘不快了……」黛玉抽泣了片刻,到底擦乾了淚,說道:「好嫂子,我不是怪你,也不是不快,看了這首詞,我只是覺得心頭隱隱地作痛,也不想哭的,這眼淚就自流出來了……」說著,低頭又擦淚珠,說道:「嫂子你這首詞,是哪裡來的?」

蓮生說道:「是我家鄉,有個古怪的老人家杜撰的。」黛玉問道:「那……是什麼人?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詞來,想必也是個不凡的。」蓮生說道:「詳細我也不知……只是聽聞,先前他也是大家貴族子弟,後來不知為何,家道中落,就落魄了……人也變得有些古怪。」黛玉說道:「原來如此……我見這詞寫得十分傷心,自有一股子悲慟不言之意,竟覺得黯然傷神,想必那人,也是個有心事的,不然也自寫不出來這樣叫人感同身受……」說著,便咬了唇停了口。

蓮生說道:「姑娘卻懂得他……當初他寫了好些個詞,散落了民間,有那些好事無知的,便去詢問他,寫這麼些到底何意。」黛玉望著蓮生,問道:「他怎麼說?」蓮生說道:「他什麼也未曾說,只又揮毫,寫了一首詩。」

黛玉忙問道:「他又寫了?不知是什麼?嫂子你可記得?」蓮生說道:「我倒是記得的。」黛玉說道:「嫂子且說說,這人才情不凡,定是好的。」蓮生點了點頭,黛玉便將先前寫得這一張,命紫鵑拿去旁邊等干,才又取了乾淨的紙,鋪陳好了,說道:「嫂子請講。」蓮生便說道:「滿紙……荒唐言……」

黛玉微微一怔,便點了點頭,低頭去寫。蓮生念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黛玉念道:「一把……辛酸淚……好詩。」那眼淚便又濕了。蓮生見她很快寫完,才又念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黛玉點頭,一揮而就。

黛玉寫完了,擱了筆,望著面前寫完的句子,眼中朦朦朧朧,淚竟無法干,看看旁邊寫就的「枉凝眉」,再看看這一邊的,最後竟無法忍,轉開手向著旁邊走了兩步,欲哭不哭,強自忍耐,眼中盈盈欲滴。

正在此刻,外面有人說道:「我就猜到小嫂子是被妹妹帶走了。果然是在這裡,被我捉個正著?」說話間,只見寶玉服飾鮮明的進來,滿臉帶笑,桃花眼向著這邊一看,驀地覺得氣氛不對,當即那臉上的笑就收斂無存,呆了呆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林黛玉正是滿腹心事,被這一首「枉凝眉」演繹的淋漓盡致,早就無法壓抑,此刻見了賈寶玉,正是個自己心上的人,見他容顏如玉,無邪相望,他們兩個人,豈非正是「閬苑仙葩,美玉無瑕」!當下也忍不住,眼睛看著他,那眼淚撲簌簌地只往下落,又想到那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哽咽的無法言語,扭過身進了裡屋,埋頭在被枕之中,委實的情難自已。

寶玉手足無措,急忙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蓮生只是搖頭不語。紫鵑說道:「我也不知,先前好端端地在同馮少奶奶談論詩詞,而後寫了兩首詩,就這樣了,二爺來看看,這寫得是什麼?」賈寶玉一聽,急忙過來,先低頭,將那「枉凝眉」給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當即也變了臉色,只覺得如五雷轟頂,猛地呆怔當場,不能言語。

紫鵑一看,這個爺也竟跟黛玉一般,反應都相似,頓時暗暗叫苦,不知道這些個字究竟有何能耐,竟將兩人弄得至此。紫鵑急忙說道:「二爺,二爺!」賈寶玉反應過來,才怔怔看向紫鵑,問道:「這……這是誰做的?是妹妹做的?」聲音也發顫,眼中自也帶了淚光。

紫鵑忙說道:「這是馮少奶奶說的,姑娘寫出來的。」寶玉聽了,才轉頭看向蓮生,看了半晌,才問道:「小嫂子,這是你做的?」蓮生說道:「並不是我,這是我家鄉一個老人家所做。」寶玉點了點頭,又去看那一首,念完之後,說道:「這也是他寫的?」蓮生說道:「正是。」

寶玉將這兩張紙擱了,後退一步,怔怔地只是出神。紫鵑急道:「這是怎麼了?姑娘怎麼跟二爺都一個樣?」又看向蓮生,問道:「馮大奶奶,這是怎麼回事?」

寶玉此即略有清醒,便說道:「紫鵑,你莫要著急,我進去看看林妹妹,你招呼著小嫂子。」說著,看了蓮生一眼,說道:「蓮嫂子,你且等片刻。」蓮生點了點頭,目送寶玉進內。紫鵑見寶玉清醒了,才放了心,急急去奉了茶上來,又不放心,只靠在門口上聽。

聽了片刻,聽不清楚,紫鵑便出來,問道:「少奶奶,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何二爺跟姑娘看了都是這個樣兒?」蓮生想了想,說道:「好丫頭,你且放心,倘若他們兩個現在將這個看懂了,日後省了多少事。」紫鵑不明白,卻也隱約猜到蓮生是為了他們兩個好,便點了點頭,揪著心在一邊等著去了。

果然,蓮生一杯茶喝過了,稍微等了片刻,裡頭黛玉跟寶玉兩個才緩步走了出來。兩人眼睛都紅紅的,雙雙走了過來,黛玉先說道:「我一時忘情,讓小嫂子見笑了。」蓮生將她迎了,兩人坐了,蓮生才說道:「我知道姑娘心細,看了那些字,定會有不同他人的領悟。」黛玉點了點頭,說道:「嫂子說的對,我正是因為……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所以才……」說話間,便看了寶玉一眼。寶玉坐在兩人旁邊,四目相對,寶玉說道:「我也正同妹妹一般……」蓮生見狀,便說道:「姑娘說的不該想的……不一定不用去想,倘若是遲早的事,早些想好了如何做,豈非更好?姑娘跟寶二爺都是聰明人,自也明白那老人家這『枉凝眉』裡的苦心苦思……姑娘也說,他必定是個有心事、有經歷的人,才會寫出如此傷心奪魄的詞……他之所以寫這詞,一是為了抒懷感歎,二來卻是為了警戒世人……倘若是些不懂事的人,自然不明白其中意思,倘若是有緣的人,自會了悟。假如因讀了這詞生了些明白感歎,倒不枉費這詞在世上流傳一番了。」

寶玉黛玉兩人聽了,各自沉吟,寶玉說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我只覺得,竟有同此人相見恨晚的意思,不知這位老人家,現在何處?」蓮生歎道:「二爺之所以生出這般感歎,必定是因為冥冥中同這位老人家有些淵源,心底所思才會有些相似,放眼這大千世界,情有獨鍾可謂情癡者,又豈是那老人家一個?二爺有此感歎,二爺也便是其中一位了。只不過,二爺尚要留心,倘若每個人都如那老人家一般,只留下『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讓那『心事終成虛化』,卻也白費了此生得見這詞這詩的緣分了。」

黛玉同寶玉兩個,如醍醐灌頂,皆都默默沉思不語,時而雙眸相對,隱見了悟之意。過了片刻,寶玉說道:「嫂子,我見這人,實在不凡,你可知他平生事跡?可同我們說一說如何?」蓮生見他問,便說道:「先前同姑娘說了些,據聞,這位老人家是個大家子弟,年少時候,也是個只知走馬鬥雞,奢侈無忌的風流貴族子弟,後來不知為何,家道中落,便潦倒落魄,吃了好些個人世艱辛,便寫了諸多的詩詞,流傳於世。」

蓮生正說完了,三人靜坐,各懷心事,暗暗思想。忽然外面有人來傳,說道:「老太太見沒了林姑娘,寶二爺跟馮少奶奶,特意讓來找呢。」寶玉黛玉這才驚醒,黛玉說道:「我不去了。寶玉你去吧。讓小嫂子也陪我一會兒。」寶玉說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黛玉說道:「我不去,是因為我的眼睛哭的不像話……你不去,老太太要著急了的,你去了後,給我告個罪,說嫂子也被我留下了。」

寶玉點了點頭,這才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去說說,嫂子千萬多坐一會兒,我等下再回來,找嫂子說話兒。」蓮生只答應了。黛玉又說道:「你的眼睛也有點腫,你過來。」寶玉聽話到了黛玉身邊,黛玉抬起帕子,替他輕輕擦拭眼角,又取了點脂粉來,稍微掩飾了下,才說道:「好了,你去吧。」寶玉說道:「謝謝妹妹。你跟嫂子等我回來。」

黛玉聞言,這才稍微一笑,對寶玉說道:「不過是去趟前邊,做什麼像是生離死別的。我還好好的呢。」寶玉本是要走的,聽了這話,反而站住了腳,回過頭來,認真端正地望著林黛玉,說道:「妹妹,這話不要再說。——方纔我看了那『枉凝眉』,你為何而哭,這心頭的事,我也是跟你一樣,明明白白的,如今蓮嫂子在這裡,我只說明了,這『枉凝眉』,絕不要再成為妹妹的『枉凝眉』,以後我也勢必要小心照顧妹妹,既然是有奇緣遇上了,就絕計不會撒手,什麼『水中月鏡中花』,什麼『心事終虛化』,我若真的叫咱們的心事成了虛化,就讓天打雷劈,收了我去!也還了妹妹為了我這番牽掛,眼中流的淚……」說著,那眼睛裡又是晶瑩閃爍,寶玉也不停步子,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中的淚,轉身大步走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3

第五十七章 恩愛

寶玉斬釘截鐵說了那番話,自去了。留下黛玉又垂淚,此番卻是因為心底熨帖感懷,蓮生也知曉,便上前安慰,兩個握了手,移步到了裡面,雙雙坐在床邊上,黛玉擦了淚,說道:「我先前同嫂子一見如故,就覺得以前似乎相見過,頗有些熟悉。如今見嫂子說了那首『枉凝眉』,不瞞嫂子說,真如進了我的心底一般……這番荒唐心事,也無他人可說,如今那糊塗人當著嫂子的面兒說了,嫂子可笑話我?」蓮生說道:「姑娘快別這麼說,原本也是我那首詞給引起來的,何況,我倒是想說一句叫姑娘見笑的話:這些事其實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自是天經地義的。」黛玉面上略略轉紅,蓮生知道她雖然心底有事,畢竟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便不跟她再說,只說道:「我出來這大半天,家中那一個,還不知道如何呢,如今我是該回去看看了。」

黛玉見她要走,急忙伸手拉住她袖子,說道:「小嫂子這就要走?且再留下多說會兒。」蓮生說道:「我倒是願意同姑娘說上三天三夜,只怕我家裡那個人,會耐不住性兒。」黛玉見她如此說,才掩嘴一笑,說道:「我也聽寶玉說,姐姐的夫君是個極好的人,竟然真也半點離不開嫂子?」蓮生說道:「上回在薛老夫人那邊,我回了家去,這個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午飯也沒有吃,姑娘你說胡鬧麼?我問他為何不吃,他只說不餓,我說我要用點,他便立刻說自己餓了。」黛玉聽了,掩口而笑,說道:「嫂子的夫君果然是個有趣的。」蓮生見她轉了歡容,才放了心,又說了點兒閒話,就起了身要告辭。

正巧前面寶玉回來了,見蓮生要走,也忙著留,蓮生便說道:「遲了回去,怕你馮哥哥著急。」寶玉才鬆了手,說道:「那麼嫂子自回去,休要讓哥哥著急了,姨媽還在廳上吃酒呢,這時侯索性就不用去告訴她,等會兒我去給嫂子說說。」蓮生說道:「如此勞煩二爺了。」寶玉跟黛玉兩個,將蓮生情意殷殷送出了瀟湘館,蓮生便讓寶玉領黛玉回去,免得外面涼,凍壞了她,兩人只好站定了腳,又張望了一會兒,見蓮生過了拐角,才自回去了。

蓮生回到家中,便立刻喚了婆子來問馮淵如何,婆子說道:「奶奶走了後少爺去了趟鋪子,後來聽說奶奶中午不回來,或許要到晚上,就一直都在書房裡。倒是吃了飯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很好。」便將衣裳換了,銀卓問道:「少爺怕是還不知道奶奶回來了,倘若知道,早就出書房了。要不要讓人去叫?」蓮生說道:「不用了,我去看看。」

說著便出門,向著書房去,果然見書房的門緊緊地關著,悄然無聲,蓮生上前,將門輕輕推開,書房內生著小火爐,倒也不冷,暖融融的,蓮生轉頭,卻見右側桌子後面,馮淵捧著一本書正在看,察覺有人進門,便微微蹙著眉,頭也不抬,淡淡說道:「不是說不要來擾我麼?」

他素來在蓮生跟前都是極溫和關切的,這樣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樣,倒是別有一番風流動人。

蓮生看的一笑,偏不做聲,只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邊,將他手中的書一抽,眼睛瞥過,見是一本「詩經」。這一刻馮淵抬頭,猛地看到了蓮生,臉上這才露出歡容,說道:「夫人。」伸出手便將蓮生給抱入懷中,死死擁住,先前那番冷清的模樣,早就拋之九霄雲外。

蓮生一怔,伸手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說道:「放手!不像話。」馮淵卻不放,說道:「好容易回來了,得讓我抱一會。」蓮生皺了皺眉,卻見身後跟著的黃玉銀卓兩個一笑,雙雙退了出去,出門之時,便將門給關上了。

馮淵見沒了人在,更是放寬心神,將蓮生抱在膝上,手緊緊地抱著她,說道:「說好了去一會,怎麼這才回來。」蓮生說道:「也是湊巧,那邊府裡頭因寶姑娘封了貴人的緣故,相請薛老夫人,見我也在,就非得讓我去。」馮淵說道:「下回不去了,一次比一次留的時間長,倘若再留你在那邊過夜,我怎麼辦?」蓮生說道:「自然是爺你自己睡。」馮淵說道:「我想想都覺得可怕,說什麼睡,只怕翻來覆去只想夫人了。」說著,便把臉在蓮生胸前蹭,只說道:「只有夫人在我邊兒上,我才睡得著。」

蓮生見他如此,便伸手抱著他的肩,微微一笑,嬌俏說道:「真是傻子。」馮淵抬起頭,一隻手攬著蓮生的腰,一手伸出去,輕輕地握住她的下巴,便湊過去,輕輕地親她。蓮生身子一動,終於不曾躲開。原來這幾日因她養「病」,馮淵一直都忍著並沒有動她,據蓮生所見,他竟是連自己「動手」都不曾有過,想必是憋得厲害了。此刻坐在他的腿上,靠得緊密,也只覺得那裡便硬了起來,隔著層層衣物,抵在她的身下。

蓮生任憑他親吻了一會,感覺上來,也只覺得銷魂蕩魄,馮淵含著她的唇,百般的咂弄,彷彿要將她細細吃了,親了片刻,兩人都覺得身子發熱,有些把持不住。馮淵聲音微微嘶啞,說道:「夫人,我……忍不住了,你養了幾日了?今日,可以了麼?」蓮生也有些難受,何況當初新婚,兩個纏綿的很,忽然之間隔了這般長時間,不由地有些想念,便說道:「好些天了……應該……無、無事了。」馮淵聽了這句,彷彿得了敕令,老虎出了閘一般,心意頓時活泛起來,那物便又硬了三分。還記得大夫的話,有所忌憚,終究遲了一遲,又說道:「那麼我……我可以了?」蓮生羞紅了臉,低聲說道:「不可在這兒,這是書房。」

馮淵聽她這樣說,頓時銷魂蕩魄,哪裡管這裡是哪,說道:「橫豎無人敢進來。」當下便令抱緊了蓮生,又廝纏了一會兒,又摟住她腰,將那小衣褻衣盡數扯了去,蓮生羞得很了,只是低著頭,忍住不發聲,馮淵彷彿抱嬰兒一般將她抱住,雙腿一開,扶著那東西,緩緩沒入。

兩人久而不做這事,此刻肌膚相接,都覺得銷魂之極,還好先前馮淵親吻撫摸了一會,弄得下面有些適應了,倒也不覺得怎樣痛楚。饒是如此,蓮生咬著唇,卻仍舊發出一聲低低呻吟,馮淵也忍不住「啊」了一聲。蓮生聽著他動情的聲,更覺得情難自已,馮淵摟著她的腰,還怕一時粗暴傷了她,便將身子緩緩挺動,慢慢地抽送片刻,蓮生已經忍耐不住,只覺得身如火燒,甚是煎熬,又癢又麻,心底只盼他快一些,卻又不好說,粉嫩的臉上儘是汗,喉嚨裡低低的彷彿哭聲相似,身子盡量貼著他,微微地蹭著,似小貓撒嬌。

馮淵動了一會兒,一直到蓮生是完全適應了,又聽她這似呻吟似哭泣的調子,嬌嬌嫩嫩的身子蹭著自己身上,正是火候。這才放開心神,肆意大動起來。

書房寂靜,只有小火爐中炭火,時而發出噼啪聲音。一時之間,馮淵的低喘,蓮生的呻吟,細細再聽,卻似能聽到兩人肢體相交水乳交融的聲響,渾然天成,著實春色無邊。

過了一陣兒,馮淵終於出了火兒,卻仍舊意猶未盡。便低頭仍舊吻住蓮生。蓮生已經無力,軟的如一汪春水,馮淵抬手將桌子上的書本向著旁邊一拂,也不管有幾本書落了地,就把罩衣搭在上面,便將蓮生抱了過去放在上面,蓮生不知他要如何,軟軟地便說道:「又做什麼?」馮淵說道:「夫人……我還想……」蓮生急忙說道:「快別在這兒了,羞人。」馮淵說道:「好夫人,我耐不住了,成全我罷。」說著,硬向前,將蓮生雙腿分開,他便站在中間,抱住她的雙腿,就勢送了進去。

蓮生悶哼一聲,被他撞得身子向後一歪,急忙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馮淵也低頭吻住她,兩人都已情動,馮淵又送了幾百下,才盡了興停住。

兩人停了動作,仍舊抱在一起不忍分開,蓮生伏在馮淵肩頭,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怦怦地連在一起。馮淵的手輕輕地撫摸過她的背,又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間流連,耳畔是他低低的喘息聲,正略略定了。蓮生想了想,忽然說道:「糟了。」馮淵嚇了一跳,急忙挺直身子,問道:「怎麼了?」這樣一動,那物才滑了出來。蓮生垂眸一看,紅著臉,低聲說道:「你這人……沒什麼,快些收拾一番。」馮淵便拿了帕子,先給蓮生擦拭一番,蓮生抵不過,就由得他去,馮淵又給自己簡單擦了一番,說道:「夫人愛乾淨,不如我們回去洗個澡。」蓮生也覺得身上燥熱,方才出了不少汗,也沒說什麼,馮淵先出門,叫送兩件大氅來,不一刻丫鬟送了來,馮淵便取一件,將蓮生嚴嚴密密包了,免得她被風吹了著涼,自己也披了一件,便抱了她在懷中。蓮生說道:「我自己走罷了。」馮淵說道:「怕什麼,自己府中。」蓮生也知道他是疼惜自己的意思,便也沒說什麼,馮淵將她抱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去準備熱水。

兩人回了房中,頃刻間熱水也備好了。馮淵便替蓮生褪了衣裳,抱了蓮生入內,蓮生因身子還小,浴桶倒是空了大半。馮淵看了到底忍耐不住,自己便也脫了衣裳進了浴桶之內,自後面將蓮生抱了,兩人肢體相接,馮淵又怎能忍住,不停在她頸間臉上親吻,手指又處處作怪,蓮生也無法,只好由得他胡作非為,一場澡洗下來,浴桶裡的水少了大半,只汪了滿地。

兩人無拘無束,親親熱熱了一番,出來之後馮淵自給蓮生換好了衣裳。馮淵忍了數天,如今心滿意足之後,格外精神,蓮生歪在床上,看他趾高氣揚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忽然之間想到寶玉黛玉兩人的故事,還不知將來結局如何,只希望黛玉能擺脫了「魂歸離恨天」的宿命,也不枉費他們兩個一場癡心。

然而忽然又想:自己跟馮淵卻是何其有幸?想到這時,不由地微微而笑。馮淵吩咐叫丫鬟們熬藥來給蓮生喝,他是滿意了,回頭來卻又小心地看著蓮生,生怕她生氣自己方纔的廝纏,只說道:「夫人,我以後一定會克制著點。再不這樣了。」蓮生望了他一眼,卻哪裡會惱他,只是淺笑。馮淵坐在床邊上,伸手握了她的手,說道:「夫人只看著我笑什麼?」蓮生說道:「沒什麼……」將身子靠在馮淵的懷中。

想蓮生方才在書房裡說了那一聲「不好」,原因為何?卻是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避孕。只因她是個現代人,不想自己這麼小就生孩子,又天生對「生孩子」帶一種畏懼感。可是……每一次跟他在一塊兒都忘乎所以的……自然而然也就不記得那回事了。先前想起來,又不願意說出來害馮淵多思,便也欲言又止了。

馮淵見她不說,也就罷了,一手抱她,一手握著她的手,兩個人正卿卿我我靠著說話,外面黃玉進來,說道:「少爺夫人,外面有一位爺來,說是北靜王府上的,有事情要見爺呢。」

第五十八章 王妃

聽丫鬟說,原來是北靜王府上的長史來府,似有要事。馮淵不敢怠慢,急忙出外見客。到了廳內,果然見一個灰帽錦衣之人坐著,正在喝茶。

馮淵上前行禮,說道:「草民馮淵,不知大人來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那人急忙將杯子放下,回身拱手作揖,上上下下看了馮淵一番,一笑說道:「敝人是北靜王府上長史,聽我們王爺說馮少東好人才,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馮淵急忙見禮,不免又自謙一番,雙雙落座。馮淵說道:「不知大人親自前來,有何要事?」這人便說道:「倒的確是因為有事才來。我便開門見山說了,因今日是王妃生辰之日將近,王爺便思量著替王妃裁一件衣裳,因著前度鳳裘之事,王爺便不想用別個,只想讓馮少東的蓮記替王妃做上件兒可心的,不知少東意下如何?」馮淵聞言一喜,只說道:「承蒙王爺青眼,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草民等定是要竭力而為的。」

長史官聞言,臉上露出笑影來,就說道:「既然馮少東首肯,那就好了,另外,因為是給王妃裁衣,不同於別人,王爺此次又想做的盡善盡美,且聽聞少夫人聰慧能幹,王爺不免相請馮少東,勞煩讓夫人進王府一趟,見了王妃之後,才知道如何最襯王妃。」

馮淵微微一怔,說道:「這……倒是無不可的,只不過,草民要同內人商量一番,她從未出門過,更何況是去王府,草民怕她不習慣,會有什麼差錯……」長史官說道:「王爺對少東另眼相看,何必忌諱那麼些……少東既然如此說,也是無妨,少東自跟夫人商量一番就是了,明兒我再來一趟。」

馮淵說道:「如此多多勞煩了。」長史官拱手作揖,出了門離去。馮淵相送完畢,才返回來,同蓮生說起,說道:「竟要夫人去王府,縱然是給王妃做衣裳……夫人又不是裁縫,怎麼使得,就算是王爺府上,也輪不到他們傳喚……故而我只是推托他。」蓮生想了想,說道:「想必這北靜王爺甚是疼愛王妃,所以才特意如此,生怕出錯之故,倒也可以體諒,卻也不能算他們仗勢壓人。」馮淵說道:「夫人打算如何做?」蓮生說道:「人家都親自上門來了,難不成要推出去?何況上次鳳裘之事,也多虧了這個王爺。他又是那樣的身份,於情於理,咱們自然是要答應的。」馮淵說道:「鋪子裡的事,總是煩擾夫人,我心裡過意不去。」蓮生說道:「咱們兩個同心一體,說什麼話。」馮淵說道:「只是心疼夫人。」說著便貼過來,雙手抱住蓮生,蓮生靠在他的懷中,說道:「我知道,我會有分寸,不會叫你擔心。」馮淵點頭答應。

是夜兩人便睡了,第二天蓮生不免又起了大早,梳妝整齊了,換了一件素淨的衣裳,打扮的端莊乾淨,果然外面那北靜王府的長史官又來,馮淵迎了進來,說明了,長史官大喜,到了門口恭候,不多時候蓮生披著兜帽披風,帶了黃玉,款款出來,上了轎子。轎子便向著北靜王府而去。

轎子行了大概半個時辰,蓮生聽到外面有人問道:「且住,什麼人?」那長史官說道:「留神,是王爺的貴客。」那聲音笑道:「您老親自出馬,可見是貴客。」長史官說道:「猴崽子,少油嘴滑舌的了,好生守著。」說著,那轎子依舊向前,又走了一陣,隱隱地聽到有女子的細聲,那長史官說道:「停在此處。」轎子便停下來,長史官向前,說道:「馮夫人,請下轎。」旁邊黃玉打起轎簾子,蓮生出來,放眼一看,見是一座門,長史官向前走了幾步,低聲說了幾句,片刻裡面幾個丫鬟出來,皆是通身綾羅,面容俏麗,請了蓮生進去。

長史官便自去了。蓮生跟著那幾個丫鬟一路向內,眼前雖然是瓊玉仙境般的景致,卻是不敢就四處亂看,只垂著眉向前走便是了。

不知又轉了多長,終於到了一處暖閣,前頭帶路的丫鬟說道:「有勞馮夫人先在此處歇腳,我們去稟告王妃。」蓮生答應了,便進了暖閣,果然入內暖烘烘的,腳下是厚厚的毯子,踩上去很是舒服。

自有人上前,將蓮生披風接了過去,蓮生移步上前,見裡面無人,才緩緩地撿了一處座位坐了,立刻有丫鬟送茶上來,蓮生也喝了口暖了下身子,一邊打量周圍佈置,果然是華麗非凡,如畫上一般,蓮生對自己的住宅本極滿意,此刻一見,才知道果然人間最為繁華帝王家。

如此等了片刻,先前那丫鬟才又回來,說道:「王妃有請夫人。」蓮生起身,隨著這人又出了門,又走了幾個迴廊,終於到了一處寂靜所在,鼻端只聞到一股淡淡香火的味道,蓮生暗暗驚奇,好似到了佛堂一般。微微看周圍佈置,果然倒也清靜,沒什麼奢華的陳設,竟然比先前的暖閣還素淡三分,蓮生詫異,隨著人進內,珠簾子被掀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倒顯得有些突兀。接著有丫鬟說道:「王妃,蓮記的馮夫人到了。」有個軟軟的聲音說道:「快傳。」

蓮生這才向前,也不敢抬頭,只行了禮,說道:「民婦參見王妃。」上頭人說道:「妹妹別客氣,快快起身。」旁邊有丫鬟來扶,蓮生緩緩地起身。微微抬眼看了看,只見前方軟榻上坐著一位佳人,竟然同樣身著素衣,面容恬靜,雖不算是極其美貌,卻有一種淡然出塵的氣質,眼睛很是明澈,也正看向自己。

蓮生打量了一會,見她身材有些柔弱不勝衣,心底略微有數,才又微微低頭,王妃說道:「快賜座。」旁邊即刻有人搬了凳子上前,蓮生只好坐了,王妃說道:「這樣冷的天氣,勞煩你又走一趟,我本來不想如此勞師動眾的,只是王爺的一片心意。」蓮生說道:「王妃不必客氣,這本是民婦的榮幸,也的確是王爺疼愛王妃之意。」王妃又說道:「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潛心向佛,吃素唸經,一向冷淡了他,這次的生辰,本想糊塗過去,偏他要大辦,我無法,只好隨他心意罷了。」蓮生明白她大概不喜奢華,便說道:「民婦明白王妃意思。」王妃看著她,說道:「我一見你,就覺得你該是個聰明的,小小的年紀……成親多久了?」蓮生見她忽然說出這個,便說道:「才有幾個月。」王妃點頭,說道:「一向可好?」蓮生說道:「幸而得遇良人。」王妃一笑,說道:「小夫妻定是如此的了。」蓮生不語。王妃說道:「聽聞你們蓮記,用得乃是你的名字其中一字?你名字為何?」蓮生說道:「英蓮。」王妃沉吟,眉頭略微皺了皺。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這個名字,似不太好。」

蓮生心頭一跳,抬頭看王妃,只見她雙眸平靜看著自己,眸色清澈,彷彿能看穿一切,不由地心頭微震,王妃又問道:「可有小名?」蓮生想了想,終於說道:「蓮生。」王妃聽了這個,低低一笑,連聲說道:「好,好,這個名字好。」蓮生看向王妃,王妃笑了一會,說道:「自蓮而生,自蓮而去,我今生的等候也只如此了。」蓮生不解,只覺得這一句話叫人毛骨悚然,隱約帶幾分禪機,但自己怎能了悟?便問道:「王妃?」王妃點頭許久,說道:「蓮生,這衣便交給你去做,我等著看。」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民婦遵命。」王妃說道:「你上前來。」蓮生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王妃伸手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邊,另一隻手輕輕地摸過她的臉,蓮生只覺得她的手柔若無骨似的,很是輕柔嬌嫩,明明看來年紀不輕,但是臉上卻又沒有皺紋,估不定是什麼年齡。

王妃看了蓮生一會兒,說道:「你很好。」說完之後,便將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了下來,說道:「這珠子我近十年都沒有離身過,今日見了你,也是緣分,就送給你吧。」蓮生見那珠子顆顆光潤,也不知是玉還是什麼珍貴稀罕物件,卻因為長年摩挲,十分的剔透蔥靈,情知非凡,且又是王妃貼身十年之物,便慌忙說道:「王妃,這怎麼使得?民婦萬不敢收。」王妃說道:「無所謂使得使不得,只是咱們緣分一場,留下罷,當個念想。」蓮生知道她誠心給,也只好掩了惶恐,收了,王妃親自給她戴在腕上,說道:「外面下雪了,你就在這兒留一會兒再走。」蓮生來的時候,尚是晴天,進門時候,也是天色明淨,見王妃這麼說,便有些奇怪。王妃說完,就叫了人來,說道:「去燙一壺熱酒備在暖閣裡,不要性烈的,帶馮夫人去休息一會,好生照料著,片刻停了雪,再送她出去。」

丫鬟們答應了,蓮生便起身,拜別王妃,王妃端然坐著,目送蓮生出門。

王府的丫鬟領著蓮生出了門,蓮生只覺得臉上一陣涼浸浸的,伸手一摸,冰涼一片,蓮生抬頭,果然見鵝毛大雪自天空紛紛揚揚降落,丫鬟說道:「王妃果然又說准了。」蓮生驚訝,卻又不欲多嘴問。丫鬟領著蓮生向前走了片刻,蓮生心底亂糟糟地想著王妃之事,心頭驚疑不定。正在心神恍惚,那帶路的兩個丫鬟忽然之間停了腳步,躬身行禮,齊聲說道:「參見王爺!」

蓮生一聽這個,躲避不及,急忙也低頭行禮,說道:「民婦參見王爺。」眼睛向下看去,卻只見一絲皓白金繡的袍子,在眼前微微一擺。

那人說道:「這是去哪裡?」丫鬟說道:「王妃有命,帶馮夫人去暖閣休息,等雪停了再走。」那人答應一聲,又說道:「馮夫人,勞煩你這一趟奔波了。」蓮生說道:「王爺這麼說,民婦何以克當。」那人目光一動,望向蓮生腕上,默然無語片刻,又問道:「這佛珠……」蓮生低頭一看,說道:「是王妃相贈。」那人看了半晌,低低一笑,說道:「嗯……很好。馮夫人不須拘束,這兒冷,快去暖閣裡吧。」說著上前一步,袖子一探,似是個相請的動作,蓮生緩緩抬頭,卻見眼前好一張秀美俊逸的容顏,目若明星一般望著自己,蓮生急忙又低下頭,北靜王看著她笑了一笑,轉身去了。

第五十九章 意外

蓮生入了暖閣裡,果然那些丫鬟們捧了熱酒上來給她吃,蓮生不勝酒力,生怕就醉了,就只小小地喝了一口。那些丫鬟們見她不動,就勸。蓮生只推讓說自己喝不得多少,又勸她們吃,丫鬟們也歡喜能躲懶,就偷吃了兩口,藉著酒力,見蓮生言談隨和,又知道她是外頭來的,王妃對她又有不同,三言兩語下,也便慢慢地同她熟絡。

一個丫頭,名喚碧玉的,最是喜歡說話,便說道:「我們王妃對奶奶可真好,我自此後王妃開始,就沒見她笑過。方才跟奶奶在一塊,才笑出來。」蓮生一怔,說道:「這是為何?」丫鬟碧玉說道:「只因我們王妃向佛,所以戒那等大喜大怒的呢,寶相莊嚴的,便如菩薩一般。」蓮生點頭,另一個丫鬟翠鳴,說道:「你只知道這個,卻不知道,王妃待馮奶奶真個與眾不同的。」蓮生跟碧玉一同去看,碧玉問道:「這話又是怎麼說的?」那翠鳴說道:「你伺候王妃還來得晚,我卻是一早就在王府內的,你可知道,馮奶奶腕上這串玉玲瓏,是哪裡來的?」碧玉笑著啐她一口,說道:「你問的這不是傻話麼,自然是方才王妃賜給馮奶奶的,我們都看著呢,極大的恩典。」

翠鳴笑著,說道:「說你見識淺薄,你還叫屈,誰問你這個了?我也有眼睛,自也看的明白。我只是說,這玲瓏串是大有來頭的,最初是王爺送給王妃的,你可知道?」碧玉怔住,說道:「是王爺送的?這我卻是不知道。」翠鳴說道:「自然,這是異族進貢來的東西,一共是六六三十六顆珠子,每一顆玉珠都是和田玉,就算是冬天戴著,也會覺得暖暖的,極其名貴,且每一顆大小一致,連瑕疵都無一點兒,不信你問馮奶奶,是不是暖暖的,沒有尋常玉珮那樣冰冷?」

碧玉便看向蓮生,蓮生只知道這物珍貴,卻未曾想到如此貴重,便說道:「果然如此,並不覺的冷。」翠鳴說道:「王妃當初也甚是喜愛,自得了就不曾放下過,只當做佛珠兒戴著,這幾年,是越發的剔透了。捧在手心裡對著光影看,只覺得如一汪清水。」

兩個便說。蓮生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玲瓏串,這玲瓏串果然剔透,襯著她白嫩如藕的手腕,更見珠光寶氣的,顯然名貴的很。蓮生心頭疑慮重重,也不言語。兩個丫鬟說了一陣,便說道:「往年王妃說不辦壽宴,王爺也准了,怎地今次這般隆重,還特意要做衣裳?」翠鳴便說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的。王妃好靜,難得這一次也沒怎麼推辭王爺的意思。」碧玉說道:「說起來,你可聽說,最近王爺有些不快,難道是因為這個,想叫王爺高興?」翠鳴說道:「為什麼不快呢?」碧玉說道:「聽說是為了個戲子,最近被忠順王那邊打傷了,不能登台,也不能來府,王爺氣悶呢,我聽跟隨王爺的小廝說的。」翠鳴便笑道:「這樣的消息你倒知道的快,那跟隨的人倒也嘴快肯對你說……」碧玉見她帶笑,就說道:「你這蹄子,敢再亂說一個字,撕了你的嘴。」翠鳴說道:「我這還什麼也沒說呢,你叫馮奶奶說說,是不是你心虛了?」仗著掩了門,蓮生又好脾氣,兩個便廝鬧。

蓮生本在一邊想王妃初次見面就送自己重禮是何意思,聽兩個丫頭說著,也不在意,只聽碧玉說「忠順王」什麼「戲子」,才略略上心,心頭只想:忠順王府,那不是蔣玉菡呆得地方麼?戲子的話,難道還有別個人?心頭只是存著僥倖。

一直到見兩個丫鬟略停下來,蓮生才說道:「碧玉姐姐方才說的,被打的那是什麼戲子?」碧玉說道:「奶奶你在外頭,想必是知道點的,那個戲子好像很有名,先前只在忠順王府奉承,據說很得忠順王爺的意,我們王爺偶爾才叫一次過來,也很是喜歡那人,不料最近不知怎地了,得罪了忠順王爺,就給狠打了一陣呢,走路也是不成的。我們王爺聽說了,也很不高興。」

翠鳴嚇道:「怎地打得這樣狠?」

蓮生心頭略微著急,便問道:「可知道他的名字?」碧玉想了想,說道;「記不清了,彷彿……彷彿叫什麼官兒?」

蓮生嚇得心頭一跳,眼皮也亂跳著,差些兒就急得站起來,急忙說道:「是不是琪官?」碧玉一拍手,說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名,我忘了。怎麼奶奶也知道?」蓮生心亂跳著,說道:「這個,因為這人很有名,外頭的人都聽說過,怎麼竟然吃了這樣的虧?」

碧玉說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了……」翠鳴插嘴說道:「聽說忠順王是個很厲害的,果然如此,唉,那琪官得了命,已經算是好的了罷。」

蓮生的心跳個不休,此刻也無心久坐了,便勉強笑道:「外面的雪是不是停了?」碧玉就起身去看,開門一見,果然雪已經住了。蓮生就站起來,說道:「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碧玉跟翠鳴就相送她,出了門,自然有轎子來接了。蓮生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快一些,就向家裡去。

蓮生回到家中,卻見馮淵不在,是去了鋪子。蓮生心慌,坐立不安的,急忙叫小廝出去趕緊叫馮淵回來。小廝飛奔去了。小半時辰之後,馮淵趕了回來,見蓮生坐在廳中,神色凝重,便上前來,還以為是去王府之事有變故,便問道:「夫人,發生何事?」蓮生說道:「你且坐,別著急聽我說,——叔叔出事了。」

馮淵一聽,驚得一怔,才急忙問道:「夫人說什麼?莫非是說玉菡?」蓮生說道:「正是。先前我在王府裡,聽丫鬟們底下說,最近好似叔叔得罪了忠順王爺,被打傷了,連登台都不能,怎麼,你在外頭沒有聽到些言語?」匆匆將前事說了一遍。

馮淵皺眉說道:「竟一點風聲都沒有!」蓮生說道:「現如今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聽那兩個丫頭的意思,叔叔如今不在忠順王府,自在外面,你現如今急急派人出去,將叔叔找到。」

馮淵點頭,說道:「他們戲班子也在外頭,我叫人去找找看。」說著就起身出去派人。過了一會兒才回來,蓮生見他雙眉緊皺,說道:「你別慌,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慌張也是沒用的,如今我們只求快些找到叔叔。看看究竟是何狀況。」馮淵說道:「早見他神情抑鬱不快,那忠順王府果然不是個好去處,唉。」

兩個便坐著等候,過了一會,果然見小廝飛奔回來,馮淵出去問了,才近來說道:「人果然不在王府裡頭,不過也不在戲班裡,這戲班裡的人竟連他出事了也不知道,只說他好一陣子沒有回去了。」

蓮生也沒想到如此。馮淵問道:「怎地竟不在戲班?又去了哪裡?——夫人,如今該怎麼辦是好?」蓮生想了想,說道:「如今我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真假,倘若是真的,叔叔想必不願這件事給別人知道……他自找地方躲著了,然而他一個人又怎生是好,無奈何,我們定要找到他就是了。」馮淵說道:「如此我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蓮生又說道:「且住,你只吩咐出去,別鬧的轟動了,只悄悄地找,別叫外人知道。」馮淵就出了門去。

如此毫無頭緒地找了一番,一直到了傍晚,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卻都沒有消息。馮淵憂心忡忡,蓮生也很是擔心,兩夫妻對燈坐了,皆是擔憂蔣玉菡。馮淵憂心之下,有些傷懷,便說道:「想必他是有心躲著我們的,倘若真個悄無聲息藏起來,誰也找不到,卻沒想到他,他竟然跟咱們這麼生疏了。」蓮生說道:「不是這個,叔叔只是不想叫我們插手。」

馮淵望著蓮生,說道:「這不是跟咱們生分了?」蓮生搖頭,說道:「他這一番不知是出了何事,總歸是事關忠順王府,我們跟忠順王府也不是好交往的,叔叔多半是怕連累我們。」馮淵聽了,急得眼睛也紅了,說道:「如今只知道他傷重,也不知傷的如何,倘若身邊沒個人照顧,怎生是好?他也真個糊塗!」蓮生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事,便說道:「對了,我怎地忘了。」馮淵問道:「何事?」蓮生說道:「叔叔若是受傷,必然要找大夫醫治,我們四處找他自然不妥,如今只向著各大醫館去找,才是正理。」馮淵聽了,才覺得又有希望,急忙說道:「夫人所言極是,那麼我叫人再去醫館裡打聽。」

說著,馮淵又起身出外,如此一直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有小廝得回了消息,說果然是有個蔣爺去治過傷,據說是兩條腿打得不能動。被人抬了回去。

馮淵急急忙忙問了地址,等不及,就帶了小廝們飛奔著去了。

當夜,細雪颯颯,寒風陣陣。蓮生對著燈等著,不知過了好久,才聽到外頭嘈雜,急忙派人去問,回來卻說馮淵帶了人回家來,蓮生也顧不得等著,就急急出去,轉到廳上,果然見一頂軟榻,蔣玉菡便躺在上頭。

燈影下一見,卻見這昔日的玉人,此刻神色頹然,雙眸無神,望見蓮生出來,叫道:「嫂嫂。」就落下淚來。

蓮生忍了淚,也不出聲,喉頭只是哽咽。馮淵急忙命人將蔣玉菡扶起來,小心地架著,擁到了暖閣裡面去。蔣玉菡雙腿生硬動著,走也不能夠的,果然是傷的厲害。

馮淵在後面,才對蓮生說道:「果然我循著地方去,找到了他,不料他只是固執不肯來。我好說歹說他都是不停,我只好叫人將他硬抬來了。」

蓮生說道:「不然又能怎樣?難道就撇下他,他倒是真心狠,獨自一個人呆著,又是這樣的天,真要出人命的!怎麼會傷的這樣厲害……」想著蔣玉菡的樣子,心中酸痛,眼中的淚一點一點落下來。此刻馮淵反而鎮定下來,急忙抱了安慰她,說道:「別怕,咱們只要叫他住在家裡,好生將養,遲早會好,雖然傷的厲害,但幸虧只是些皮外傷,不曾傷到骨頭。」

蓮生這才收了淚,說道:「你可問明白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得罪忠順王不曾?」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4

第六十章 虐待

蓮生問蔣玉菡為何獲罪,馮淵望著她,說道:「他只是不肯說,一問便流淚。我也無法,橫豎現在人在這裡,慢慢地就問出來罷了。」蓮生點頭,兩個就一併轉進去看蔣玉菡。

暖閣裡,蔣玉菡剛安置好,僕人等都在外面等著,蓮生跟馮淵入內,蔣玉菡微微欠身,卻因身子不便,到底不能動,馮淵上前去將他扶住了。蓮生說道:「叔叔好好地躺著,別動,留神傷了自己。」蔣玉菡抬頭,說道:「勞煩哥哥嫂子,我心底過意不去。」蓮生說道:「叔叔說哪裡話,難道真個兒要跟我們生疏了?倘若這個時候我們還盡不上點力,那平素的交往又算什麼?叔叔你只管安心住下。」

蔣玉菡望著蓮生,欲言又止,說道:「然而,我……」蓮生說道:「叔叔放心,我們雖然是小戶人家,但也並非是怕事之人,我們知道叔叔是在忠順王府上受的罪,叔叔倘若是因此而想要同我們疏遠,大可不必。雖然是王爺權貴,到底也要講究王法的。我們行得正做得端,並不需要怕他什麼。」蓮生這話,其實也算是安慰蔣玉菡,要知道,一些權貴目無法紀,仗著有些勢力弄權搗鬼,也是屢見不鮮的。然而此刻蔣玉菡落難,總不能見死不救是真。是以蓮生只說這些給他聽。

蔣玉菡見她挑明了,就歎一聲,說道:「多謝嫂子同我說這些……我就知道若是聽聞我出了事,哥哥嫂子定會不安的,所以不願叫別人知道。不料消息仍是散出去了,難道是天意不成?」蓮生說道:「想來也算天意,我是去北靜王爺府上給王妃裁衣的時候,聽人無意中說起。不然我也不知道的。」蔣玉菡怔了怔,說道:「原來如此,前日北靜王爺找我,我正挨了打,就命人推了,想必他因此知曉。」

這刻,馮淵問道:「玉菡,到底是什麼緣故,你為何不說?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蔣玉菡說道:「這件事……唉,說來話長,哥哥嫂子,且讓我想想,再跟你們說。」便真有些難為神色。

蓮生說道:「既然如此,叔叔先不必講,只當這裡是自己的家,安心養著便是了。」蔣玉菡點頭。馮淵又說了好些安心的話,兩人出來,特意回去叫黃玉來照料著,只因她細心。蔣玉菡這番傷的重,元氣大傷,面色都難看許多,又命人準備諸多補品伺候。

兩人自東暖閣裡出來,已經是半夜,細雪颯颯地自空中落下,馮淵同蓮生並肩在廊下行走,只見廊頭上掛著的紅燈,被風吹的一陣搖晃,搖搖欲墜的樣,叫人心驚膽戰。細雪不停,不一刻,庭院裡的地上又多了白濛濛的一層。

這一陣風席捲而至,蓮生覺得有點寒,忽地打了個寒顫,馮淵見了,便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說道:「夫人,我們快回屋吧,小心著涼。」蓮生答應一聲,馮淵便擁著蓮生的肩,兩個一步一步回了屋子去,關了門,才覺得暖意融融起來。

當晚上,兩個就睡了,第二日早早地起來,梳洗過後,就去探望蔣玉菡。

正蔣玉菡也醒了,黃玉正在伺候來,馮淵同蓮生入內,見晨光照入暖閣,他的面色果然也好了很多,不似昨夜在燈影下的焦黃憔悴。

馮淵問了他一夜如何,蔣玉菡一一回答了。蓮生回身出來,又命人去燉補品給蔣玉菡用。

蓮生重進了屋子,見黃玉扶著蔣玉菡坐好了。抬頭見蓮生,便說道:「嫂子快坐,容我失禮了。」蓮生一笑,說道:「叔叔總是這般多禮。」馮淵說道:「他就是這樣的,夫人你來我這裡坐。」扶著蓮生讓她坐下,自己卻站在她的身側。

蔣玉菡看著兩人,才說道:「昨夜裡哥哥嫂子問我何故獲罪,我想來想去,本不願說的,只不過……也不知這宗事是否到此完結,瞞著也沒意思,便只對哥哥嫂子說了,哥哥嫂子心下也明白。」

馮淵說道:「你說就是了,縱然天大的難題,大家商量著,也比一個人擔著要好些。」蔣玉菡點了點頭,便說道:「其實事情,要從那件鳳裘說起。」馮淵心頭一緊,便看蓮生,蓮生不動聲色,伸手將馮淵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握住了。馮淵覺得她的手溫暖柔軟,心才安定,打起精神聽蔣玉菡說話。

蔣玉菡便說道:「那鳳裘的確是難得的,哥哥嫂子又訂了有數的,當日北靜王爺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了一番,眾人聞風,也都想要一件。偏偏忠順王府的去人碰了釘子回去,便跟忠順王爺數落,那王爺表面不說,心底自然是記恨著的,他本是要命人也造出來好風光的,不料竟找不齊人,做不出,更是憋著火。我在王府經常出入,也聽聞一二,只是擔心。」馮淵到底擔心,就說道:「如此,是不是當初我給玉菡你的那件鳳裘惹了禍?」蔣玉菡微微搖頭,說道:「當時哥哥一片好心,我不捨的,又怕真個被人看了眼熱,中途就將鳳裘脫了下來,妥善收藏好了,眾人都不知道,所以一向倒也無事。不料最近,也不知是誰,曾經在那酒樓上看過哥哥穿那鳳裘,恰好我也穿著離開過,便對忠順王說了,那王爺就暗地裡派人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出我跟哥哥是有關聯的,便責問我同哥哥是否還有何關係,我無法,只說是舊友而已。至於鳳裘一節,我只說是哥哥見雪大,是以才借我穿穿。」馮淵點點頭,說道:「他可相信?」蔣玉菡說道:「他倒是沒有真憑實據,便只好信了。」

蓮生見蔣玉菡說到此處,臉上露出個尷尬憂愁的樣子來,微微囁嚅不語,一時還沒有猜到為何,蔣玉菡便說道:「我只以為此事便告一段落,不料……卻又節外生枝……」他猶豫了一會,便看向蓮生,微微轉開眼去。蓮生被他這樣一看,頓時有所了悟,便起身,說道:「我先去看一看那湯熬好了不曾。」馮淵不解,便拉住她的手,蔣玉菡說道:「嫂嫂……且慢。」

蓮生站住腳,蔣玉菡面上微紅,垂著頭,說道:「我本來是個不入流的人,也沒什麼臉面可言,只是在嫂嫂面前,卻難掩羞恥之心,嫂嫂是明白人,懂我的苦衷,我又何必避著藏著?」

蓮生轉身,說道:「叔叔,事不是這麼說的,無論如何,叔叔在我心底,都是個清白好人人。」蔣玉菡的淚已落了下來,黃玉便拿帕子,蔣玉菡自接了過去,略擦了擦,才說道:「其實那些奉承的功夫,我本是嫻熟了的,只吃點罪,心底忍著也是了,不料當晚上,忠順王似引白日的事而惱了我,百般的折磨,我忍耐不住,便欲逃開,推搡間不慎將他落在地上,他便怒了,將我大罵一頓,說我有了外心云云,又令人拉我出去,打成這樣。」

馮淵本沒多心想到是什麼,聽蔣玉菡這麼一說,才驚了。蓮生也皺著眉,她先前看蔣玉菡欲言又止,似乎是忌憚自己在此,就知道他要說的可能是有些避忌的,沒想到果然是真。

蔣玉菡半靠床邊,此刻微微傾身垂淚,穿著的薄衣便滑落側開,露出脖頸跟些微胸前肌膚,蓮生本要移開眼睛的,然而此刻卻無法動彈,只因蔣玉菡頸間往下,隱約露出一道嶄新紅痕來,似乎破了皮,滲著血。

蓮生見狀大驚,急忙拉了拉馮淵,馮淵本沒有留心那邊,只在為蔣玉菡所說震驚當中,見蓮生拉自己,才問道:「夫人何事?」低頭下來,蓮生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馮淵神色又變,急忙走到床邊上,將蔣玉菡扶住,拉著手將他的衣裳拉開,頓時之間一聲低低驚呼,卻是黃玉低頭看見了,嚇得叫了出來。

蔣玉菡慌忙將衣裳掩了,說道:「哥哥!」馮淵怒道:「這都是那忠順王爺折磨的你?」蔣玉菡手微微顫抖,說道:「哥哥……這些養養也就好了,並無大礙,我習慣了的。」馮淵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旁邊蓮生聽了,微微合眸,歎一口氣。

原來蔣玉菡這腿傷,不過只是外傷,容易得見,這身上卻處處是傷,他又羞於見人,自是不肯給人看,也無法上藥的。被蓮生窺破了後,馮淵才警醒了,便又取了藥,讓丫頭幫忙給蔣玉菡去塗。

馮淵出外,便同蓮生說道:「夫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心底苦苦的。蓮生點點頭,說道:「叔叔還好麼?」馮淵心頭仍驚,聞言說道:「他倒是能硬撐著,夫人未見,那身上,沒一塊好肉。」蓮生也覺得慘然,說道:「向來只知道叔叔在忠順王府上吃苦,卻不曾想到,竟是如此厲害。此刻他傷著,不必回去,倘若一日他好了,那忠順王又回心轉意了,這不是還要回去受罪麼?定要想個法子,絕了此路才好。」

馮淵說道:「要怎麼做?他是戲子身份,自然是被人招致則來,揮之則去的。若說是安定下來,談何容易,除非是那忠順王日後不來尋了,才好。」蓮生說道:「我也正是這個想法。該讓叔叔擺脫戲子身份,從此歸良家,倘若名聲傳出去了,自然不會有人再來尋。」馮淵說道:「究竟要如何才好?夫人可有好計策?」蓮生沉思,說道:「勿要著急,天無絕人之路,叔叔同我們相交一場,又是你我恩人,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在火坑內……勢必要想個萬全之策……」

第六十一章 婚配

當下蔣玉菡便留在馮府養傷。距離北靜王王妃生辰還有月餘,蓮生便開始打量給王妃制何樣的衣裳,也讓馮淵從鋪子裡拿了些回來參考,一直看了好些,也想了好些,卻都覺得過於普通,或不能用。只因既然是給王妃的,既不能毫無新意,卻又不能太過標新立異。王妃又是那樣的性情,普通之物,也配不上她……一時叫蓮生為了難。

馮淵白日便去鋪子,視察後無事,就回來讀書。這兩日一向倒也安穩,因將養的好,蔣玉菡的傷好的也快,已經能下地慢走。這一日,馮淵去往鋪子裡,見掌櫃一如既往,忙的團團轉,見了他來,說道:「東家,向來我有個想法想說,一直耽擱著,今日卻實在忍不住,勞煩東家聽一聽。」馮淵急忙問道:「何事?請講無妨。」掌櫃的便說道:「自從鳳裘出世之後,這店舖內的生意,一日好似一日,大夥兒都忙的照應不過來,為此還推了許多生意,所以小的想,東家如今不妨再開分鋪子。過兩個月便又是年關了,必定裁定新衣的人多。咱們的招牌又是皇賜的,不愁沒生意。」

馮淵聞言點點頭,就說道:「你倒是有心了,我這幾天見日日爆滿,也是有這個想法,只不過,還得等我回去,跟夫人商量一番,再做決定。」掌櫃的知道這位少東向來是最為愛妻重妻的,便笑著答應,又回去張羅了。

馮淵在店內走了一遭,果然見人來人往,忙的不可開交,有客人甚至進不了門,只在外頭等著。過往的人見了,有那些孤陋寡聞的,便疑心有什麼好東西,也湧來看,待發現是成衣鋪子,才都退了。有人便當街議論,說道:「哪裡做不得衣裳,買不得好料,怎麼都巴巴地擠在那裡頭?」那知曉內情的便說道:「你沒看到頂上那大大的『蓮記』兩個字?又寫——『巧奪天工』。」先前之人便說道:「天下成衣鋪子千千萬,哪個不說自己是巧奪天工?」後人便笑,說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縱然成衣鋪子千千萬,能有當今聖上御筆親題的,又有幾個?你來說給我知。」那人才驚了,問道:「莫非這是皇上親筆御題?」後人便說道:「你當如何?不然這些人又怎肯前仆後繼的來此?旁邊那些鋪子裡清閒的蒼蠅都沒一隻,保管不擠,怎不見他們爭著去?都只為了聖上御筆親提這一宗上……」

兩個人且行且遠,馮淵便笑了笑,翻身上馬,望家裡去。

打馬走到半路,迎面見來了一人,薄薄一件披風在肩上,衣著普通,卻難掩眉間清俊顏色,馮淵見了,急急打馬行了上前,叫道:「柳二弟!」

對面那人正心不在焉,歪歪地在馬上,神情懨懨地,聞言抬頭,看見馮淵,也自歡喜,說道:「馮哥哥,不想在這裡相遇。」兩人翻身下馬,彼此作揖,各自小廝將馬牽了去,馮淵問道:「兄弟怎在此?要去往哪裡?」柳湘蓮說道:「剛才同寶二爺他們分開,心中有一件難解之事。」馮淵便問道:「不知何事?可否一說?」柳湘蓮說道:「正是為了兄弟的終身之事。」

馮淵一聽,喜道:「莫非二弟有心上之人了?大喜呀。」柳湘蓮苦苦一笑,說道:「哥哥且慢高興,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早得很。」馮淵問道:「此事難道跟寶二爺有關?」兩個挽著手沿著街邊向前,柳湘蓮說道:「不瞞哥哥說,早我也說過,要娶妻,就娶一個絕色的人……」微微一頓,看向馮淵,說道,「今日我同寶二爺他們一併吃酒,說起這個來,寶二爺登時做主,要給我說一個絕色之人,我聽他說,一時也歡喜。便問是誰人,他們就說,是寧國府的一個佳人,喚作尤三姐的。」

馮淵沉思說道:「倘若是寶二爺說話,恐怕那女子的確是好的。」

馮淵搖了搖頭,說道:「我當時喝的糊塗,也這般想,也沒拒絕,當時就想要一口答應了,只不過我思量了下,身邊兒沒有禮聘的信物,當初在哥哥府上,聽了哥哥的話,是以那鴛鴦寶劍自是不能用的……偏偏寶二爺跟那璉二爺又催我給聘,所以我便借口稍微推了推,只說等隆隆重重的準備了禮聘之物,再做決定。」

馮淵點頭,說道:「兄弟這麼想也無可厚非,當初我遇上你嫂子,就也想著以重禮相待,才見珍愛之意。」柳湘蓮聽了這話,更覺苦惱。馮淵不解,便問道:「賢弟這是怎麼了,本是好事,怎地愁眉苦臉的?」

柳湘蓮站住了腳,才說道:「哥哥你是遠來之人,有所不知……」說著,就低了聲音,說道,「我當時一時沒想明白,便也沒拒絕,沒答應,如今出來後酒醒了,卻想通了,哥哥沒聽說過,有關他們寧國府,有那麼一句話……『除非是他們門口的那兩個石頭獅子是乾淨的』,哥哥你聽,那裡面的佳人,縱然再怎麼絕色,又能乾淨到哪裡去?因此我正懊惱著。一來懊惱寶二爺,竟給我物色這樣的人,二來懊惱我自己,怎地當時沒乾淨推了。」

馮淵聽的也呆了呆,問道:「我真個沒聽說過,真有這種說法?」柳湘蓮說道:「我騙哥哥做什麼,這寧國府的事兒多著呢……譬如我上次跟哥哥說的,那秦大奶奶歸天之事……唉,罷了,這等腌臢的事情,不說也罷,免得也污了哥哥的耳朵。」

馮淵見他一籌莫展,憂心忡忡的,不免安慰說道:「其實賢弟你也不用這般憂心,一來,你雖則沒有當面推了寶兄弟,但你也沒有答應,更不曾禮聘,擔憂的什麼?二來,就算真的如你說的那樣,只石獅子是乾淨的……也備不住是外人誇大其詞,要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裡頭到底如何,需要親眼見一見才明白呢。——也許真個是個不世出的絕代佳人,賢弟你只憑著外人一句話而輕易地推了這樁好事,日後豈不是會悔不當初?」

柳湘蓮聽馮淵這麼說,才有些眉眼聳動,若有所悟,說道:「哥哥這話說的,倒是在理。對了,我又何必空自懊惱憂心?不如我暗地裡打聽打聽,那尤三姐是何許人也,倘若真個是好的,也不辜負這一番緣分,倘若不好,我便直截了當,一口回絕了寶二爺便是了,哈哈,正是如此。」馮淵笑道:「賢弟想通了,正是這個理。堂堂鬚眉,何必為這等小事情而惴惴不安,只自己看明白就是了,其實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要娶得如意的內室,還要自己看過。」

柳湘蓮見他這般說,眉眼得意的,便也笑著說道:「哥哥當初,想必就是見了嫂子?」馮淵說道:「這是自然的。我一見她,就覺得此生必要的人是她,等也等不及的。」柳湘蓮很是羨慕,說道:「但願我也有哥哥的萬分之一福分。」馮淵說道:「這有何難,賢弟這樣好人才,不愁找不到好的內室。」

兩個邊走邊說,說了一番,又說起來蔣玉菡,柳湘蓮聽到蔣玉菡受傷,也甚是震驚,當下也顧不得慢走慢說,等不及地催促馮淵,當下跟馮淵兩個翻身上馬,就向著馮府而去。

到了門口,兩人下了馬來,柳湘蓮已經將事情的端倪瞭解大概,便說道:「那忠順王府的確欺人太甚!」馮淵說道:「賢弟噤聲!切記在玉菡跟前,略收斂些,別又惹他傷心。」柳湘蓮劍眉挺著,便點點頭,兩個人一併進了屋子。

正巧蔣玉菡吃了東西,被黃玉扶著,下地來走,馮淵帶著柳湘蓮入內,兩人一照面,柳湘蓮見他腿腳果然不利落,急急走了兩步上前,見他的胳膊扶住,說道:「勿要多禮。」蔣玉菡低頭,說道:「怎地二爺也來了?」

柳湘蓮扶著他到了床邊,見他緩緩坐了,才說道:「路上偶遇馮哥哥,便過來看看。」又見蔣玉菡形容仍有些憔悴,便說道:「幾日不見,你倒是清減很多,可見是吃了苦了。」說到這裡,那眼圈就紅起來。蔣玉菡急忙說道:「二爺快別這般,只是些小傷,不幾日就養好了。」柳湘蓮到底垂了幾滴淚,才又看向蔣玉菡,說道:「日後怎地也不能再回去了。」蔣玉菡歎道:「似我這般,也是身不由己的。」

柳湘蓮說道:「到時候,大不了一走了之,莫非他們還能滿天下找人不成?」蔣玉菡說道:「倘若惹怒了他們,隨意編排個罪名下來,就算一走了之,也是不得清淨的。」柳湘蓮怒的雙眼圓睜,說道:「難道就沒有王法了麼,任憑他這樣欺侮人?」馮淵說道:「賢弟是個急性子,且勿動怒,此事我們長遠計較。」柳湘蓮握著拳,皺著眉,咳聲歎氣。馮淵便問蔣玉菡,說道:「覺得如何,有無不妥?」

蔣玉菡苦笑,說道:「是有些不妥。——我只想讓哥哥勸勸嫂子,不要叫人燉那麼多補品來給我喝。我已經虛不勝補了……」馮淵聽了,哈哈大笑,柳湘蓮也才露出笑來,卻對蔣玉菡說道:「休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我這樣想喝的,還輪不到呢。」蔣玉菡說道:「那你只留下來,待會兒還有一碗呢,便讓你喝了。」柳湘蓮說道:「這可使不得,給嫂子知道了,怕是要責我跟病人爭東西吃的。」三個人面面相覷,哈哈大笑,氣氛才好了些。

第六十二章 大禮

三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柳湘蓮才離了府,這邊黃玉安置蔣玉菡歇下。馮淵便出來,同蓮生說要開舖子分號的事。蓮生正同甄夫人對面坐著,手裡拿著一段毛片子在弄著,聽了就停了手,問說道:「你覺得可以照料過來麼?」馮淵說道:「現在這個,的確有些忙不過來。而且我們又是做過了得,再添一個,也覺得熟門熟路,只要找好了掌櫃夥計,其他的也算是現成的了,因此我覺得倒還可以。」蓮生說道:「你覺得好就行了,眼見年關也快到了,不如就快一些,別到了年底就不好了。」馮淵說道:「我明白,夫人向來不願意事先張揚,所以我這兩天就打算先去找地段,物色可靠的掌櫃等,這些萬事俱備的弄好了,再說。」蓮生衝他一笑,說道:「行,你做事,我是越來越放心了,只別太累了,最近又風大,你過來……」

馮淵便向前一步,蓮生將那毛片子舉起來,在馮淵的脖子上圍上,原來前邊是訂了一圈兒盤扣的,蓮生一點一點給他繫上,問道:「覺得怎樣?」馮淵原先見她手裡握著那毛片子,還不知做什麼用的,此刻才明白端倪,當下動了動脖子,說道:「很是舒服,軟軟的,又暖和。」蓮生捂嘴一笑,說道:「你最近常在外面走動,若不嫌丟人,就戴著,好歹防點風。」馮淵笑瞇瞇問道:「夫人是特意給我做的?」蓮生說道:「自然了,上次我見你自外頭回來,騎馬吹得臉都紅了,有這個,起碼擋一擋風。」

馮淵伸手摸摸那黑色的狐狸毛,一時愛不釋手。他的臉本是嫵媚英俊的,如今被這黑色一襯,縱然笑微微的,也多了幾分威嚴沉穩。

馮淵摸了摸狐狸圍脖,又想起一件要事,就問道:「夫人,那北靜王王妃的生辰衣裳,夫人可有想法?」

蓮生聽了,就搖搖頭。馮淵見她也不似是個愁鎖眉頭的,也不再問,只寬慰她,就說道:「也不趕著,反正還有月餘,總會想到好的,這幾日我出去也留心著,嗯,夫人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不?」

蓮生說道:「你自管去做正事,我沒什麼想要的。如果想到,自跟你說。」馮淵這才點頭,便又跟甄夫人告別了,抽身出去,自為了新鋪子之事忙碌去了。

下午的時候,蓮生小睡了一會兒,聽聞馮淵還未回來,正坐在桌邊喝茶,一邊叫黃玉來,詢問蔣玉菡的情形。黃玉說道:「蔣爺是個好伺候的,讓他吃什麼就吃什麼,讓他睡就睡,就算是上藥弄疼了他,連叫也是忍著的,倒是看得我心疼自責,唉,真是個好脾氣的人。」銀卓一邊聽著,就說道:「何止呢,蔣爺長的也好看。」黃玉歎道:「只可惜,這麼好的人,偏偏有些命苦。」銀卓還小,不曉事,就問道:「這話怎麼說?」黃玉說道:「你不懂,休問。」蓮生靜靜聽到此時,便說道:「叔叔的確是個好人,也吃了許多苦,只不過,橫豎這條命在,只要還活著,過了這個關卡,日後好日子長著呢。黃玉,你伺候叔叔的時候,也開解著他些。」黃玉便答應了。

坐了一會兒,外面忽然有人來,說道:「回奶奶,外面薛家派人來,說是想請老夫人去府上相會。」蓮生聽說是「薛家」,不由地心頭一動,想到:莫非是薛蟠家裡?先前在榮國府的時候,來相請只說是「榮國府」的名頭,如今……難道說薛家已經搬出了榮國府?

當下蓮生便傳了人進來問,卻是個跟從的婆子,蓮生問道:「你們老夫人向來好啊?」那婆子是個謹慎的,斂著手說道:「回馮奶奶,老夫人向來康健。只不過想念馮奶奶,甄老夫人。老夫人只怕奶奶事忙,所以今次只派奴婢前來相請老夫人過府閒話聊天。」

蓮生便問道:「你們現在,可還在榮國府的梨香院裡住著?」那婆子說道:「回奶奶,好教奶奶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搬出來了,是三日前搬出的,仍舊是我們在京城的那幢大宅子,已經整理的妥妥當當,老夫人也說過,倘若奶奶跟爺有空閒,是必要相請一場的。」

蓮生笑道:「唉,我竟不知……卻感激你們老夫人還總是惦記了。對了,你們姑娘那邊可有信兒?」那婆子見問寶釵,便說道:「姑娘在宮內,自封了貴人之後,卻少有信兒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去請母親來,卻要麻煩你們了。」說著,就叫銀卓去取了幾弔錢來,賞給那婆子。那婆子謝了,便等在一邊。

蓮生自入內,對甄夫人說道:「母親,如今薛家果然搬了宅子,老夫人來相請母親過府呢。」甄夫人說道:「我不過是婦道人家,去往那裡做什麼,也不知要說些什麼……萬一丟了人,卻不好了。」蓮生細聲安慰,說道:「母親,別擔憂那些,如今人家是誠心相請,您只管去就是了,只當做家常來往,何況,自我們搬來京城,您便從來不曾出過馮府,我們又沒有什麼親戚往來,也悶壞了母親,如今有空出去走走,散散心,卻是好的。」

甄夫人望著她,說道:「你這孩子,說這些做什麼?……你要知道,我這輩子,從來不曾想過母女重逢,又有這樣的好日子……只守著你跟姑爺就好了,哪裡想什麼四處走走?」蓮生嬌嗔說道:「女兒明白,不過倘若總是悶著母親,卻是不好,也是我們的罪過了。」甄夫人呵呵笑了兩聲,很是高興,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去一趟罷了。」蓮生又叮囑說道:「母親不須怕誰人怎地,也不需要格外忌諱什麼,只當做尋常說話就是了。」甄夫人點頭,說道:「好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放心,我自理會著。」

不一會兒甄夫人換了衣裳出來,母女兩個說了些話,蓮生又命人準備了諸色禮物帶著。甄夫人便跟著人去往薛家的新宅。蓮生送了母親出門,便才又轉回來。

馮淵在外頭忙了一個晌午,就在甄夫人去薛府之後,也趕了回來。蓮生說了薛家搬遷之事。馮淵說道:「鋪子的掌櫃,他介紹說有個相熟的人,是個極能幹的,如今閒在家中,如今見我要開分號,就自告奮勇說要去請人來,只等明天給信。我又看了幾處地段,正在掂量。今晚細想一番,明日再做決定。」

蓮生說道:「甚好。」馮淵伸手摸摸脖子上的狐狸毛圍脖,說道:「夫人此物,很是暖和,滿街上的人都看著我呢。」蓮生低頭一笑,說道:「可有人說怪異麼?」馮淵說道:「只有人羨慕,哪裡有怪異之說,多謝夫人替我用心。」說著便將蓮生攬入懷中。

他今日穿著玄色的袍子,黑狐狸毛便絲毫不覺得突兀,更顯幾分貴氣。蓮生靠在他胸前,心頭甜意滾滾,片刻才說道:「且慢歡喜,我差點忘了……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馮淵問道:「夫人何事?」蓮生說道:「我們前天商量,要給叔叔謀一條出路,你可還記得?」馮淵聞言,急忙說道:「我自然是記得的,難道夫人有什麼好法子了?」蓮生說道:「法子要一點一點想,我不過是想到一條路,想讓你去試一試。」

馮淵上前一步,捉住蓮生的手,問道:「夫人說,縱然有萬條路,我也去試。」蓮生聽了這個,倒是一笑,說道:「那你卻要累死了。」一笑之下,又重做正色,說道,「你還記得昔日的那位頭一個買鳳裘的馮紫英馮公子麼?」

馮淵一怔之下,回想起來,說道:「怎地,莫非此事需要他相助?」蓮生說道:「不錯。試想你我在京中,並無什麼根基,雖然北靜王那邊另眼相看,但到底我們同他只是萍水之交,各取所需,我先前倒是想過,必要時候,去求北靜王爺開恩,但是……如今我們接了王妃的活計,倘若這時侯再去,未免叫王爺覺得我們這是在恃寵而驕……之類,到底不方便。所以我想,必須要找一個人出面。」

馮淵便點頭,說道:「夫人說的甚對。也是,馮紫英公子,是個極能幹的人,雖然只是短短幾面,但我也明白,他是個有根基有手腕的,必定不凡……」蓮生也說道:「你說的不錯,當初我們那鳳裘一出,誰也不認得如何,偏偏是他,當機立斷就買了下來,送給北靜王爺,這等果斷利落的手段,無人能比,他必然是有些門路的,我們找他,就算是他不能出手相助,但……他畢竟也跟叔叔認識一場,又看在我們鳳裘面上,給我們指條明路,也好過我們在這裡胡思亂想。」

馮淵說道:「很是。這件事不能等,如今我立刻就去找他。」蓮生說道:「請人辦事,切記要……」馮淵站住腳,回頭一笑,說道:「我明白,這就去酒樓上,訂一桌上好酒席。」蓮生仍不放心,想了想,到底說道:「此事機密,被人洩露秘密反而不好,酒樓之上,龍蛇混雜,我看……不如請馮大哥來家。對了,倘若柳二爺有空,也叫他來。」馮淵想了想,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就去!」說著,轉身匆匆出門,派了小廝去相請。

也是老天庇佑,當晚上,馮淵果然成功請得了馮紫英來赴宴,兩人才寒暄坐定了。未幾,柳湘蓮也進了門來。三個人熱熱乎乎說了幾句,進了暖閣入座。喝了一會兒,柳湘蓮只以為是平素相請,那馮紫英卻是個乖覺之人,便問道:「哥哥這幾日春風得意,聽說北靜王爺王妃的生辰衣物,也交給蓮記來做?實在是風光無限。」馮淵說道:「這還是賢弟的功勞,愚兄倒要敬你一杯!」馮紫英哈哈一笑,不動聲色,喝了一杯。兩人放下酒盅。馮紫英就看向馮淵,問道:「難道今晚上這一場,哥哥就是特意為了此事?」馮淵也望著他,兩人面面相覷半晌,馮淵忽然起身,雙手拱起,右腿向前一步,單膝微曲,頭略略低下,推金山倒玉柱的便向著馮紫英行了大禮下去。

如此一來,馮紫英,柳湘蓮皆都驚了,兩個人雙雙跳起來,把酒桌給撞得一陣亂晃,馮紫英急著說道:「哥哥使不得。」伸手就來扶馮淵。柳湘蓮則叫道:「哥哥這是做什麼?」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4

第六十三章 明路

三人入了暖閣,將小廝家人都摒退了,說話間,馮淵忽然向著馮紫英行了大禮下去,一剎那將馮柳兩人驚得雙雙跳起來。馮紫英急忙向前,也做個半跪之狀,順勢扶住馮淵雙臂,將他扶起來,說道:「哥哥,為了何事,這怎麼使得?」柳湘蓮也轉過桌子,將馮淵手臂握住,說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大家好好地說便是了。」

馮淵聞言,右手握著馮紫英的手,左手執著柳湘蓮,三個重回了座兒,馮淵望了馮紫英一眼,皺眉說道:「愚兄心中有一件事不能開解,沒奈何,只想請賢弟幫忙。」馮紫英問道:「不知何事?哥哥勿要著急,慢慢說來。」

馮淵便問道:「不知賢弟可還記得先前相聚時候的蔣玉菡?」馮紫英眉頭一動,說道:「是琪官,我怎會不知,只是聽說他最近……」看了馮淵一眼,欲言又止。

柳湘蓮此刻也知道一二,便不說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一邊看著馮紫英同馮淵。馮淵見馮紫英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早就聽說了蔣玉菡之事,就點頭說道:「玉菡他是個溫順的性子,白白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對方是王爺,我們自然不能跟他們爭競什麼,只是愚兄心想,玉菡這一次受傷頗重,倘若日後再有個逢迎傳喚,一個不慎,恐怕連性命也送了。我有心替他謀個活路,只可惜,兩位賢弟也知道,我不過是新來京城,誰也不認得,更不知門路。」說著,又看向馮紫英,說道:「賢弟你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愚兄心底最是明白,只有來相求賢弟,給個主意。」

馮紫英聽了,略微沉吟,說道:「琪官為人甚好,我也知道,先前在忠順王爺面前,十分吃得開,不料一遭失手,竟成如此……原先他也去過北靜王府幾次,北靜王爺也還對他惦念著,最近知道他傷了,也頗有怨念。」說著就歎了口氣。

馮淵見他不說,就又說道:「愚兄雖然初來乍到,剛剛立足,但因同玉菡交往一場,不忍心他落得個萬劫不復的境地,無論如何,還請賢弟幫襯則個。」柳湘蓮在旁,見狀也說道:「哥哥你沒見,琪官這一次傷的著實嚴重,地都下不了,兩條腿差些兒廢了,他是個名角,倘若真的腿腳受損了,日後怎麼過活?」

馮紫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說道:「不是我不幫忙,要知道,琪官是樂籍,這個是需要門路去疏通才能削除的,既然哥哥開口,小弟也不同哥哥虛與委蛇,小弟在京中的確也認識幾個人,若論起此事,找些要人,送上些銀子打點打點,倒不是不可行,只不過……」

馮淵急忙問道:「銀兩之類的,自沒問題。不過如何?」柳湘蓮也停了杯子,雙雙只是看著馮紫英。馮紫英說道:「換作別人,這樣就可以,但偏偏是琪官……」他頓了一頓,說道,「琪官是個有名的,先前忠順王百般的寵愛,最離不開的,北靜王爺也喜歡他,雖則這一回子觸怒了忠順王爺,日後不知如何。但是北靜王爺那邊,還巴著琪官養好傷呢……你說,倘若我們將琪官的樂籍給疏通削除了,王爺豈不覺得不樂?」

一番話說完,馮淵同柳湘蓮的心也都涼了大半。柳湘蓮脾氣急,當下焦躁說道:「說來說去,難不成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這次是命大,萬一下一次,怕是要抬死屍出來了。」馮淵也是這個心思,一時悲涼。馮紫英沉思了會兒,終於又說道:「只不過,承蒙哥哥青眼,看得起我,哥哥既然提起了,我又怎能一推二脫,袖手旁觀這般乾淨,這其中,其實還有一條活路可走,然而,緊要的卻不在我身上,只在哥哥身上。」

馮淵見狀,又是疑惑,又是驚奇,急忙問道:「賢弟,這話是怎麼說,需要愚兄做什麼不成?請儘管說。」馮紫英點了點頭,說道:「哥哥請先跟我說,最近北靜王爺要蓮記替王妃做衣裳對不對?」馮淵點頭,說道:「不錯,先前是說過了的。為何提及這個?」馮紫英看著他,忽然說道:「哥哥為何不直接去求北靜王爺?」

馮淵一怔,說道:「這個……其實是有個緣故,你嫂子跟我說過,本來迫於無奈,也想去求北靜王爺的,只不過,最近王爺才叫下來裁衣裳,這個時候去求,未免叫王爺覺得咱們托大。」

馮紫英呵呵而笑,說道:「我就料到,哥哥娶得好嫂子,端的是心細如髮。」柳湘蓮不解看著,說道:「你們只在繞圈子,我怎地聽不明白?」馮紫英卻不理,只看著馮淵,說道:「哥哥,我再問你,嫂子先前進王府,可有什麼奇遇不曾?」柳湘蓮越發糊塗,也看向馮淵,馮淵想了想,知道馮紫英是個有名的耳精目明,於是說道:「別的倒也沒什麼,只不過北靜王的王妃似乎對她特別另眼相看,贈了一串什麼珠子給她。」

馮紫英聞言歎了聲,點點頭,沉思了好一會不言語。馮淵只好耐心等著,柳湘蓮卻問道:「這也沒什麼的,賜點東西下來,不是尋常麼?」馮紫英聞言才一笑,說道:「柳二弟,你只道是尋常的,那珠子,普天下卻僅此一串,再尋不出第二來的。」柳湘蓮不解,問道:「如此珍貴?什麼做成的稀罕物件?」馮淵說道:「似乎是和田美玉……」馮紫英笑道:「這材料雖然難得,滿天底下要尋,卻也不一定找不出,我所說緊要的是……咳,總之王妃肯把這玉串給嫂子,果然是對嫂子別有不同的,這就好了。」這回連馮淵也怔了,不曉得他先前所說那雲山霧罩的何意思。

馮紫英又靜靜想了一會,才又對著馮淵笑著說道:「哥哥,倘若你信我,就聽我下面這番話,其實嫂子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有些太過謹慎,所以只想到避嫌其一,沒想到其二,如今我便同哥哥說,要解決此事,關鍵便在嫂子身上。」他手敲著桌面,酒也不喝了,便同馮淵說了一番話。

馮紫英這一番話說完了,馮淵點了點頭,想了片刻,說道:「此事果然可行?」馮紫英說道:「哥哥自回去同嫂子商議,看嫂子肯不肯就是了,也是因這做衣裳的一番奇遇。天下除了嫂子,也沒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了……另外,我便在外面疏通著,只要王爺那邊鬆了口,這邊上立刻乾淨利落,給琪官脫了籍,到時候天下皆知,也沒有人敢來為難他。」

三個人酒足飯飽,馮淵相送了馮紫英同柳湘蓮離開。便匆匆地回到裡屋,也來不及換衣,卻見蓮生正在燈下,拿著毛筆寫寫畫畫,見他來到,就擱了筆,問道:「得了法子了沒有?」

馮淵進來之前已經漱了口,此刻便匆匆地換衣裳,生怕酒氣熏了她,一邊說道:「好說歹說,他終於說了個法子,不過這法子,卻還要勞動夫人。」

蓮生問道:「是什麼,你且說說看,我看可不可行就是了。倘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為了叔叔,也是要試試的。」

馮淵將衣裳換好了,才回過身來,望著蓮生,說道:「他對我說,倘若要救叔叔,只看在這玉珠串上。」

蓮生一怔,馮淵低頭,蓮生順著他的目光向下,也看自己手腕上那串玉玲瓏,自得了這珠子,她便一直都戴在手上,只因無論在多寒涼的天氣,這玉珠一點兒的冷意都無,反而是種都溫溫潤潤,讓人覺得十分舒服,蓮生便不捨的除下。

這日天晚,第二日早上,蓮生起身,梳妝打扮齊整了,就準備去北靜王府,正低頭撫摸手上的珠串。馮淵慢慢到她身後,低聲說道:「夫人,勞煩你了。」蓮生說道:「哪裡話,倘若我這一行,能夠讓叔叔脫了那苦海,那也是值得的。」馮淵將她緊緊一抱,說道:「夫人,我真不知要說什麼好。」蓮生伸手握了他的手,說道:「好了,你在那外人面前,也是一副堂堂丈夫氣概,不言不語不笑的時候,也一派威嚴冷靜,怎地在我跟前,就膩的如孩童一般了。沒得只叫我笑你。」馮淵將臉貼在她的脖頸間,低聲說道:「我怎知道……這大抵是如老鼠見貓,不由自主便要臣服,純屬於天性罷了。」

蓮生又是想笑,又是感動,捉了他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道:「好了,快放手,貓兒如今該出動了,稍晚再回來……」馮淵抬頭,望著她的臉,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去,在她的唇上親了親,蓮生推開他,說道:「好好塗得胭脂,這下又該重新弄了。」馮淵說道:「夫人不用塗那些勞什子,自然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最愛的就是你這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蓮生心頭微微一動,出神想了一會兒,馮淵見她發呆,就去親她耳垂,蓮生覺得癢,就將他推開,說道:「總是胡鬧。」馮淵才停了,問道:「你方才想什麼?」蓮生微笑看他,說道:「我在想……你真真常就能歪打正著。」馮淵不解,皺皺眉說道:「我從不歪……每次都正著……」蓮生情知他故意扭曲自己意思,羞得臉紅起來,說道:「沒正經,青天白日的就胡說。」

將馮淵推開,蓮生笑著,終於又在唇上薄薄地打了一層胭脂,轉頭看他,說道:「可還不算濃妝艷抹罷?」馮淵說道:「妙極,好的很,淡妝濃抹總相宜。」又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蓮生說道:「要出門了,別耽擱,回頭再說。」馮淵「嗯」了一聲,到底不捨的放,一直握著她的手將她送出了門,丫鬟拿了披風來,馮淵親自抖開披了,又送蓮生上了轎子,站了久久才也回來。

馮淵自家中換了衣裳出來,上馬便去鋪子,見掌櫃的在,就問起他昨日找人之事,掌櫃的便說,那人嫌年關要到,只閒在家中,不肯輕動,掌櫃的說著,就怕馮淵不悅。不料馮淵說道:「敢如此托大,定然是有幾分能耐的,豈不聞『劉玄德三顧茅廬』典故?」說著便笑起來,掌櫃的見他不惱,才也笑著說:「可不是麼,起初小人便也是他帶出來的,著實是個能幹的,人也可靠。」馮淵說道:「既然如此,自然要鄭重相待。」說著,便叫個小廝去跑腿買了點禮品回來,才叫那掌櫃帶著,親自上門去請人。

第六十四章 捨身

他們兩個小夫妻,各為其事,不辭辛勞,不說馮淵去為了鋪子東奔西走,且只說蓮生乘轎前往北靜王府,到了門頭上,家人遞了拜帖過去,守門的侍衛便進去通報,頃刻果然出來,又有個府內的下人,領了小轎進入。

照例是走了多時,到了二門上,轎子才停了,幾個丫鬟出來,其中有個便是前度見過的碧玉,忙著相幫,將蓮生從轎子裡面扶出來,口裡說道:「前日奶奶走了,我們就心底記掛著,可巧今日就又來了,快請裡面。」

蓮生一笑點頭,說道:「謝謝姑娘們掛心了。」幾個丫鬟簇擁著蓮生入內,也是一徑就向著王妃的住處而去。

未幾到了地方,碧玉就停了步子,輕聲對蓮生說道:「奶奶就此進去。我們王妃喜靜,不願多人打擾,我就送到此了,等奶奶出來了,再來迎接相陪。」蓮生說道:「謝姑娘。」前方有人搭起簾子來,細聲說道:「馮少奶奶來了。」

淡淡的檀香氣撲鼻而來,有寧神靜氣之功效,蓮生嗅了嗅,心頭略有些緊張。她來過一次,也覺得有些熟悉了,便一路進去,果然見北靜王王妃高高坐在上面,微微合著雙眸,蓮生到她跟前,欲要行禮,王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說道:「同我不必這麼多禮,起來罷。」

蓮生隱約知道她的脾氣,就答應說道:「是。」便起身來,王妃說道:「你過來罷。」蓮生就上前,王妃說道:「坐在我這邊兒。」蓮生只好偏了身子,略坐了個邊兒。

王妃轉頭看著她,說道:「你來,是為了什麼呀?」蓮生抬眸,對上她的眼睛,說道:「是有一件為難的事……實在是無路可尋了,就想到王妃……」說著,想到蔣玉菡,眼圈微微發紅。

王妃伸手,將她的手握了,說道:「是什麼事,你說來聽聽。」蓮生便說道:「我因見了王妃,知道王妃是個慈善之人,又因為一心向佛,必有菩薩心腸,我們在外頭又是求告無門,我才大了膽子,冒昧來見王妃……實在是因為,我有一位性情極溫順的親人,因得罪了人,被打的遍體鱗傷,性命垂危,偏偏他的身份關著,又不能徹底地脫離那個地獄火坑……至親之人遭罪,我們在旁邊看著,也不喜樂,就彷彿也同他一般受著熬煎似的,無有法子……」

王妃聽了,略略點頭,說道:「其實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倘若今生受苦,應是前世罪孽深重,只熬過去,還了那罪業便可。」蓮生聽她這話,心頭微涼,急忙又說道:「可是我們看著,總是於心不忍的。且那位親人,又是個極和藹的脾氣,先前還同我有救命之恩,所謂『知恩圖報』,又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雖然王妃所說極是,但我們於情於理,怎可以坐視不理呢?」

王妃看著她,面色是淡淡的,說道:「倘若你無路可尋,無法可想,也算是盡了心了……只是他的孽障未完,少不得要熬著。——何況,倘若你強行插手,誤了他贖還孽障不說,反又會替自己惹了禍患……阿彌陀佛。」說著,搖搖頭,就低眉合眼,嘴裡喃喃,似乎又背誦佛經,分明是個不再理會蓮生的樣兒了。

蓮生沒想到王妃竟說這樣的冷清話來,然而她一心向佛,對於這些輪迴因果之事,自有一番見解,卻是無法。然而當真要防著蔣玉菡死活不管?蓮生想了想,便又說道:「王妃,我記得佛教上,有如此一個典故。」王妃聽了這個,手勢一停,卻問她,說道:「什麼典故?」

蓮生說道:「那便是『割肉飼鷹』,不知王妃可聽過。」王妃身子一震,看向蓮生。蓮生也望著她,便說道:「昔日佛祖釋迦牟尼佛去世行菩薩道時,遇見一隻饑瘦禿鷹,正追捕一隻溫馴善良的鴿子,那鴿子驚慌恐懼,欲逃無路,忽地見到菩薩,便慌忙投入菩薩懷中避難。禿鷹追捕不得,周旋不去,便凶神惡煞地問佛祖:『你為了要救鴿子的生命,難道就讓我飢餓而死?這又算什麼出家人的慈悲呢?』菩薩問鷹說:『你想如何?』鷹回答:『我要吃肉。』菩薩便一聲不響,立刻舉刀割自己臂上之肉來抵償……」

王妃聽到此處,輕輕一歎,說道:「你此刻說這些與我,是何意思?莫非要學佛祖之舉麼?」蓮生說道:「佛祖尚不能眼見無辜溫順的鴿鳥被生吞活剝,寧肯以身相代,何況那人曾是蓮生的救命之人?同樣,王妃一心向佛,雖然明白那些因果循環的道理,但佛祖一心慈悲,怎可不法外施恩?」

王妃想了一會,說道:「蓮生,你說出這番典故來對我,可知已經犯了口業?」蓮生一怔,說道:「口業……」王妃歎一口氣,說道:「『身口意』,乃佛門三業,口業更是禍患之門,禍累之始……我先前本想阻止你強出頭,只可惜你的心太過柔善,你一心救人,卻寧肯把自己也陷入其中麼?這『割肉飼鷹』,自你嘴裡說出,便已經有了一番因果注定,你可知曉?」

蓮生若有所悟,略微沉思,便說道:「我明白王妃對我是一片護衛疼惜的意思,只是,我那位親人,我是真心相救的,就算真的如佛祖一般,讓那業障會落在我的身上,我也自無怨無悔。」

王妃聽了這話,臉上忽然緩緩露出笑容,搖搖頭,說道:「癡兒,癡兒,怪道你們會遇到一起去……」又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已明白了,你一介紅塵中人,都願以身相度,我這向佛之人,又怎能隔岸而看?」

蓮生心頭一動,說道:「王妃……」王妃問道:「你那位親人,姓甚名誰,為何癥結不能脫離苦海?」蓮生說道:「他的名字喚作蔣玉菡,乃是個樂籍,是以一直不能脫身。」王妃說道:「你們如今在京中,也應該有些手段,卻偏偏來找我,怕是此人跟王爺有些關聯罷?」蓮生微微低頭。王妃微笑看她,說道:「你尚怕我會介意什麼不曾?癡兒,嗯……你自去罷。日後自會有人傳信於你們。」

蓮生見她送客,也不敢久留,又見她已經答應,便向王妃告辭了,轉了出來,自有碧玉翠鳴這些先前認識的,接了去。

且說蓮生出了王妃居所。王妃一人盤膝坐在踏上,腦中只想著蓮生那一番話,只是想道:「佛祖雖自願割自己臂上的肉來抵償那鷹索求。可是鷹卻相求與鴿子的肉重量相等,佛祖就不停割自己身上的肌肉,但是一直快要將身上的肉割盡了,卻仍舊不能同一隻小小鴿子的重量等同。那鷹問佛祖是否悔恨,佛祖只說:我無一念悔恨之意。為要禿鷹相信,又說:如我的話,真實不假,當令我身上肌肉,生長復原。佛祖誓願剛畢,身上之肉果然即刻恢復原狀。禿鷹感動佩服,立即回復了天帝之身,在空中向佛祖至誠恭敬,禮拜讚歎。原來這禿鷹,是天帝變化來考驗菩薩難忍能忍,難行能行的偉大事跡……」點頭一笑,忽然揚聲說道:「去請王爺。」外面丫鬟低低答應,自去請北靜王爺。

片刻北靜王果然而至。王妃才起身,兩人落座,王妃說道:「近日我總清修,越發少見王爺了。」北靜王爺說道:「王妃放心,我已習慣。王妃只靜心便可。」王妃點頭,說道:「你要我靜心,我卻不能叫你靜心了。」北靜王垂眸,問道:「聽聞方才蓮記的少奶奶來過,難道是因她?」

王妃說道:「你自己做事,我本不願干涉……何況我虧欠你良多,只是,她已對我說過要『割肉飼鷹』,我只好要讓你為難了。」北靜王說道:「是為了何事?」王妃說道:「有個叫蔣玉菡的,你恩准他脫了樂籍罷。」北靜王想了想,說道:「王妃開口,本王自然如王妃所願。」王妃看向他,說道:「多謝。」北靜王說道:「畢竟同王妃夫妻一場。」王妃說道:「我冷落你良久,你不記恨我麼?」北靜王說道:「王妃何必說這些?」

王妃緩緩起身,卻走到北靜王身邊,伸手緩緩將他的手握住,說道:「今番就讓我伺候王爺罷。」北靜王雙眉一皺,王妃微笑說道:「王爺不願麼?」北靜王目光怔忪良久,終於起身,用力將王妃抱了,說道:「本王求之不得。」王妃只笑,埋首在北靜王懷中,任憑他耳鬢廝磨,心頭仍想著:「那蒼鷹是天帝化身,來考驗釋迦摩尼的,這一場,那蔣玉菡便是鴿子,蓮生自是那被考驗的釋迦……但與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難忍能忍,難行能行……原來如此。」

蓮生出了外面,跟翠鳴碧玉兩個說了會話,便才出門,心底兀自擔憂著。一直乘著轎子回了家去。馮淵還沒有回家,只在外頭奔波,一直到了晌午已經過去,馮淵還沒有回來,蓮生便拿了畫紙,一邊翻看書一邊在紙上塗寫記錄,不時停下,回思在北靜王府同王妃的所談,提及那個「口業」,不由地眉尖微蹙。

一直到下午時候,馮淵才進門,換了衣裳,兩夫妻就交流今日的得失過程,馮淵這頭兒是得了個有力的掌櫃,只因他親自帶禮物上門,一副重視之態,終於感動了那人,答應來做分號掌櫃。蓮生見他辦事乾淨決斷,點頭微笑。

馮淵又聽蓮生說今日去北靜王府之事,蓮生將自己同王妃所談的過程都掠過,只說王妃答應相助。馮淵甚是歡喜,然而又看她並非十分開顏,便安撫說道:「夫人辛苦了。我們且等候消息便是,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說著,便將她牢牢抱住,說道:「不許擔憂著了,我要夫人開開心心的,無論如何都好……」蓮生靠在他懷中,這才微微一笑。

將近傍晚時分,馮府已經挑了燈,外面小廝卻匆忙進來,說道:「回爺,有位馮爺來見!」

馮淵心頭一緊,蓮生的手也微微發抖,馮淵急忙說道:「快快請。」又對蓮生說道:「夫人,我去去就來,想必……是有了信了。」蓮生來不及說什麼,只點頭。馮淵起身就走,蓮生站起身子,一顆心噗通亂跳,雙手握拳捏的死緊,心底只想:終究是來了,成敗只在此一舉……

第六十五章 脫籍

馮淵出了門,馮紫英正原地踱步,見馮淵出來,先笑了一聲,馮淵見他露出笑影來,心也頓時放下一半,馮紫英拱手,說道:「給哥哥恭喜了!嫂子做事便是利落,如今事已成了!」馮淵一顆心忽忽悠悠,自半天空落了地,頓時上前一步,說道:「兄弟,多虧了你!」馮紫英同他雙臂交握,說道:「那也是嫂子能幹,北靜王爺那邊一出了口,我連大動都不必,那些人就忙了起來,所以銀兩都不必疏通的,哈哈。」兩人對視片刻,哈哈大笑,馮紫英一伸手,自懷中掏了一張紙出來,上有官印,說道:「這便是琪官的樂籍記錄,如今已是被除去了,這便交給他,讓他處置。」馮淵雙手接過來,說道:「好兄弟,此一番辛苦了你,來喝口茶。」

馮紫英知道他得了信,必然是要等不得去告訴蓮生及蔣玉菡的,哪裡肯在這個節骨眼上掃興,便說道:「改日再來叨擾哥哥,目下我還有些事情要辦。」馮淵便急忙相送。馮紫英向外走,將出門之時卻又停下,轉頭看向馮淵,馮淵問道:「賢弟怎麼了?」馮紫英猶豫片刻,說道:「哥哥,今番這件事,做的雖則隱秘,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你也知道,琪官是忠順王爺得力的人,倘若他得知了消息……恐怕將來對哥哥不利,哥哥定要小心再小心。」

馮淵聞言點頭,說道:「多謝賢弟提醒,愚兄知道了。」馮紫英這才出門上馬而去。馮淵便轉身,飛奔向內,先見蓮生,進門就說道:「夫人,大事已成。」蓮生起身,說道:「果真成了?」馮淵說道:「果真果真,千真萬確。」便將那紙籍掏出來給蓮生看,蓮生細細看了一翻,笑道:「太好了,叔叔自此可算無事了!」馮淵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去告知玉菡這天大喜訊。」蓮生說道:「嗯,他最近幾日雖然不說,只配合著養傷,但他心底抑鬱,也自怕將來好了傷,再回到那裡去……如今他知道了,必然開懷,那傷也好的快些。」說著,兩個人手拉著手就去見蔣玉菡。

蔣玉菡在那暖閣之中養了數日,雖然錦衣玉食,終日只是補藥供著,心底卻如驚弓之鳥,總擔驚受怕著,此刻便命黃玉開了窗,看外面光景,卻見自院子裡,馮淵同蓮生兩個手拉著手向著這邊而來,蔣玉菡只是看著,心頭又是替他們歡喜,卻更顯得自家淒涼,不知是何滋味。

頃刻馮淵跟蓮生進了屋子。見蔣玉菡靠著窗邊,馮淵便去相扶,蔣玉菡已經能走動,便說道:「哥哥不須如此,我已經好了許多了。」蔣玉菡走到桌子邊兒上坐了,馮淵回身同蓮生坐了一塊,蓮生微微一笑,說道:「叔叔在此地悶得很,我們見叔叔氣悶,就準備了個小小物件兒,給叔叔。」蔣玉菡一怔,隨即說道:「嫂嫂說哪裡話,我這樣的人,有地方住便是要謝天謝地……又虧得嫂嫂跟哥哥留我,無微不至的照料,哪裡會悶?」蓮生說道:「叔叔雖然不說,但是我們也看得出,叔叔心底是有事的。而這個物件,卻正好能解開叔叔心底所想的事。」蔣玉菡不解,就看向馮淵。馮淵說道:「玉菡你看,這是什麼?」從袖子中一掏,將那樂籍的記錄給掏了出來,遞給蔣玉菡。

蔣玉菡拿在手中,細細一端量,頓時驚了,手拚命地抖,不可置信,說道:「這個,這個不是……」蓮生望著他,笑說道:「我說能解叔叔心底之事罷,叔叔如今可信了?」她笑容和煦溫暖,蔣玉菡眼中淚恍然落下,說道:「嫂嫂,哥哥……這,這是怎麼得來的?」馮淵要說,蓮生急忙捏了一下他的腿,馮淵會意,便說道:「好兄弟,你別問這些,橫豎已經得來了,日後你便是要行往哪裡都可,只別再登台了……」

蔣玉菡低頭,眼淚撲啦啦落下來。當初,他自進京以來,屢屢在忠順王爺跟前伺候著,之所以十分盡心,百般忍受,其實就是為了自己的念想,就是想把那王爺給哄得好了,他若高興,便會疏通關係,給自己將這賤籍給除掉……不料,那晚上忠順王暴怒之下,越發變本加厲的虐待他不說,又疑心他最近同北靜王關係太密,便厲聲說要永久將他留下,又說他天生下賤合該如此云云,污言穢語,數不勝數……

蔣玉菡費盡心機,百般伺候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削除賤籍得了自由,如今見這念想都被扼死,他自覺無望,身上又是疼得緊,不合就推了忠順王一把,沒想就傷了他,這才是修行千年,毀於一旦。

他自知得罪了忠順王,本是怕連累馮淵同蓮生兩個才特意避開,卻沒想到,卻正是他們兩個,費盡心機的,將自己的這一紙賤籍給取了出來。雖然不說是如何得來的,但也知道絕非容易之事,且又要冒著得罪忠順王的危險,叫蔣玉菡心底怎會不感激?

蔣玉菡淚落不停,將那紙放在燈影下細細地看,看一會笑一會,看一會又哭一會,馮淵本想勸,蓮生輕輕將他的手拉住,蔣玉菡笑笑哭哭,最終將那張薄薄泛黃的紙放在蠟燭光上,火焰跳起來,吞了一角,繼而蔓延向上,蔣玉菡癡癡看著,火光照亮了他的臉,眼中儘是惘然,嘴角卻兀自挑著一抹笑,終於見那賤籍被燒做了一團灰燼,才閉上眼睛,眼裡的淚一湧而出,沒入鬢角。

蔣玉菡站了一會,才起身來,走到蓮生同馮淵跟前,他們兩個此時已經站起來,方才見蔣玉菡那般光景,兩個連同旁邊的黃玉都跟著落了淚,此刻也只望著他,蔣玉菡走到兩人前,便一矮身,要拜下去,馮淵急忙叫道:「玉菡!」匆匆舉手,大力將他扶住,蔣玉菡便拜不下去,蓮生說道:「叔叔,你千萬別要如此。我們如此做,也只是為了你好,叔叔去了心結就好了。只別同我們見外。」

蔣玉菡聞言,本已經沒了的淚又湧上來,望著蓮生,恨不能大哭一場,便低了頭,垂淚說道:「我也不知要說什麼好,哥哥嫂子的大恩大德,玉菡沒齒難忘。就受我一拜罷。」馮淵握著他手臂不放,說道:「你的傷未曾全好,先別妄動是真。」兩夫妻雙雙勸了蔣玉菡一番,蔣玉菡才鎮定下來,頃刻黃玉又捧了藥來,蔣玉菡喝了。蓮生同馮淵叫他早些休息,便出了門來。

兩人出門,馮淵說道:「玉菡昔日總說自己將來有一番打算,就是買田置地,再娶個家室,生個一女半男,也不枉這人生一遭。如今他擺脫了那樂籍束縛,也不用再去逢迎那些人,我想不如早些替他說個合適的家小,也好讓他安定下來,夫人你覺得如何?」蓮生說道:「我也有這個想法,只不過,倉促間去哪裡找合適的人?小心欲速則不達,我們平日裡只先留心著罷了。」馮淵點頭。

當晚,兩人去了這天大的心事,精神分外爽快,馮淵乘興,抱著蓮生發了一回,蓮生也不十分抗拒他,逐漸地也有所反應,兩人如魚得水,十分契合,末了馮淵抱著蓮生細腰,難捨難分,說道:「夫人今晚對我特別好。」蓮生說道:「昔日我對你不好麼?」馮淵說道:「平日裡只有些抗拒我,今晚卻不同。」蓮生說道:「有何不同?」馮淵說道:「分外和我的意……本來可以再多一會,不料夫人一動,我便掌不住了。」蓮生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何干?」說著便轉過身去,馮淵翻身看她,說道:「夫人,我想到一個新鮮的,不如來試試看。」蓮生見他雙目爍爍,說道:「又開始胡說了,我們都訂好了的規矩,一晚上只能一次……」馮淵說道:「不過是方才才定下的,不如從明日再開始罷。」蓮生說道:「胡說,誰理你!」馮淵說道:「夫人……」手探向前去,摀住她胸前,身子只在後面不停蹭動,蓮生說道:「別來纏人……」聲音卻分外嬌媚。馮淵手上不停,引得她嚶嚀發聲,另一隻手卻向下,輕輕自後面分了她的腿,向前而入,蓮生輕輕哼聲,酥軟入骨,馮淵才又摟了她的細腰,將她越發貼近了自己,緩緩動作起來。

馮淵因前度發的快了,這次便有心慢來,一下一下的,讓蓮生難過,便想向前逃,馮淵摟著不叫她動,蓮生漸漸地亂了聲音,馮淵說道:「夫人說什麼?」蓮生說道:「你……你這麼磨人……」臉上已經汗津津的,馮淵說道:「我怕太急了,夫人不樂。」蓮生說道:「你……誰叫你……這麼慢,嗯……」馮淵貼近她耳邊,說道:「我是最聽夫人話的,夫人要我如何?」蓮生被他刺激的無法,無奈羞澀說道:「快一點……」馮淵說道:「我聽不清,夫人說什麼?」蓮生哭腔說道:「你!快一點……」馮淵低低一笑,這才加快了動作,頃刻功夫,蓮生已是潰不成軍,似哭似求發了一聲,身子軟了下去。馮淵才又將她翻了個身,兀自動作了一會,才也出了。彼時蓮生已經手足無力,任憑他為所欲為,馮淵事畢,才又親了她,將人抱入懷中,臉貼著臉,親親熱熱地睡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4

第六十六章 流言

次日早上,兩口子起了。馮淵忽地想到一件事,便對蓮生說道:「昨兒我們只是商量給玉菡找一房好妻室,我卻忘了另一個人。」銀卓正在替蓮生梳理頭髮,蓮生便歪了歪頭,問道:「什麼人?」馮淵說道:「正是柳二弟啊……前幾日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他對我說起一件事,說是寶二爺給他介紹了一位絕色佳人。」

蓮生自然是知道這其中內情的,在紅樓之中,那尤三姐苦戀柳湘蓮,被寶玉唐突說親,柳湘蓮當時沒有多想,便一口答應了,高興之下還把家傳的鴛鴦劍給了當信物,結果回頭來想來想去,都覺得懊悔,認定寧國府內沒一個乾淨的人,不願娶三姐,所以上門要求退婚。不料尤三姐是個有名的烈性女子,聽了後,便親自出來見柳湘蓮,當場用寶劍自盡而死,剩下柳湘蓮後悔莫及,經過這一場挫折,心灰意懶的,便跟了個和尚出家去了。明明是一對好鴛鴦,卻落得個一死一遁的下場。

蓮生聽了,當下心一跳,問道:「那他怎麼說的?」馮淵便說道:「他見了我時候,正愁眉不展,又同我說了些怨念的話,大抵是因為那女子是寧國府的出身,柳二弟嫌棄寧國府的名聲不好,當時卻沒想到這宗,故而沒直接推辭了,事後就懊惱著呢。」

蓮生想了想,說道:「他對你說了這個?那你怎麼說的?」馮淵便說道:「我想,這男女之事,姻緣天定,既然寶二爺提起了,也許是個緣分,我就別叫他總是聽人家說什麼,最好自己去看一看是真,小心後悔莫及。」

蓮生望著馮淵,心頭讚賞,微微一笑,說道:「那麼他同意了?」馮淵說道:「柳二弟也是這般想的。如今也不知他探聽好了不曾。」蓮生問道:「那鴛鴦雌雄寶劍,沒給人家罷?」馮淵說道:「只因上次夫人說了,故而二弟不肯就拿她當信物,因此才沒有十分答應。」蓮生點了點頭,心想只要沒有給,事情倒還有轉換餘地……橫豎讓柳湘蓮自己拿主意,只別弄得不可開交,比如那人也死了,後悔來不及的下場便是。

於是蓮生說道:「其實聲名兒這回事,見人見智,活在這世上,又有誰的背後,沒個三兩人亂嚼舌頭呢?要完全乾乾淨淨的,也不可能。只要那人是好的,已經是可貴了……我也覺得你說的對,要讓柳叔叔去看上一看,才是正理。」

馮淵說道:「正是這個意思。倘若因別人的三言兩語就退卻了,萬一是兩個情投意合的,豈不是白白錯過。」蓮生說道:「你別只在這裡同我說,好歹你也跟柳叔叔好了一陣,你就去問問他,如今這事情做的如何了?」馮淵說道:「等我抽空兒就去。」

兩個吃了早飯。甄夫人自昨日從薛家回來,蓮生就去陪她。馮淵卻去了鋪子裡,只因近日要張羅開舖的事,所以忙的很,幸虧那新鋪子的宋掌櫃是個極得力能幹的人,不用馮淵操心,就張羅了一干夥計,馮淵也看過了,那些夥計個個機靈勤快,十分出力,果然是些可用的人,比自己去尋找要好的多。馮淵便放心。

宋掌櫃帶了夥計們去馮淵選定了的鋪子地點,自行安排張羅。他是個業內熟手,這些要走的規矩行程爛熟於心,馮淵站在邊上,見他指揮若定,凡是自己擔憂著的地方,他也一一想到,真不虧是前輩,竟毫無遺漏之處。而且他又跟前鋪子的掌櫃熟絡,什麼成衣及補貨之類的,更是協商妥當。馮淵也放心,站了一會兒,就同宋掌櫃告別,出了門去。

馮淵出來之後,記掛著蓮生的話,就騎著馬,向著柳湘蓮家中而去。到了門首,依舊是個懶洋洋的小廝在彼,馮淵便報了名號,那人進去通報,正巧柳湘蓮在家,急急地出來,把馮淵請了進去。

兩人坐了,柳湘蓮說道:「昨兒馮大哥同我說,琪官的籍已經脫了?」馮淵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特意來也跟你說一聲兒。」柳湘蓮笑道:「總算跳了出來,這真是太好了,去了一樁心事。」馮淵也笑,片刻才又問道:「二弟你前日跟我說的寧國府那邊……不知覺得如何?」柳湘蓮聽了,又略覺憂愁,說道:「我托了幾個人打聽,說什麼的也都有,真不知要聽誰的好。不過多是些不好聽的,讓人煩心。」馮淵說道:「那索性不聽了。其實……真人如何,也不是別人三言兩語能左右的,今兒你嫂子對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很對。」柳湘蓮問道:「嫂子說什麼,哥哥也同我說一說。」馮淵說道:「你嫂子說,人生在世,誰的背後沒有三兩個嚼舌頭的?任憑你是再好的人,橫豎也有些看不慣你的,會背地裡編排你些事跡,什麼無中生有,潑紅掛綠,都是有的。」

柳湘蓮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是真,就算我,只因素日裡放浪形骸的,也有人看不慣,四處七嘴八舌的說呢,我只當他們放屁,哪裡肯去理會。」馮淵說道:「賢弟你也知道……然而有些不知內情的聽了,還以為你是怎樣糊塗的人呢,——怎比親眼見一見妥當。」柳湘蓮便說道:「我近日裡也思謀著要見那人一見,只不過到底寧國府門禁森嚴,我一個男子,怎好唐突見人。若要寶二爺他們相助,倒也容易,只不過這種事情,怎好開口?沒得叫他們取笑。」

馮淵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別辟蹊經?」柳湘蓮問道:「別闢蹊徑?哥哥的意思是?」馮淵說道:「你只想想看,雖說我們跟寧國府之人少有來往,但總有些男子是可以入內的,你只想看看,有那些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寧國府。」柳湘蓮皺著眉想。馮淵見他著實苦心,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你向來不是喜歡唱戲麼?怎麼竟把這宗給忘了?難道只管唱,就不懂得拿來通便通便?」柳湘蓮眼睛一亮,說道:「哥哥的意思是?」馮淵說道:「你只管打聽著,何時那寧國府要做戲,你便仔細跟著進去,只當戲班裡的,小心著行事,總有機會見到那人的。」

這種破格逾矩的事情,倘若是個老成人聽了,定然是不同意的。然而這兩個都是外表俊秀,內裡無法無天的,柳湘蓮一聽,立刻如黑暗見光,一拍即合。又說道:「哥哥真好主意,倘若此事成了,哥哥這杯喜酒,我要大大地敬上一番。」又說道:「改日我再去府上相會,也見一見蔣爺。」從此便把琪官的藝名給抹去了,喚他本名。

馮淵見事體了了,當下告辭,柳湘蓮殷切相送到門外,馮淵見他家丁寥落,都不甚勤快,就停了步子,拉了拉他的手,柳湘蓮明白,就跟著他到了牆根兒,兩個人站住了。馮淵才說道:「賢弟,愚兄跟你熟絡,有些話不吐不快,你若是不愛聽,就當沒這回事。」柳湘蓮望著他,說道:「哥哥要說什麼,只管說就是了,我怎敢不聽?」馮淵說道:「我看你這家宅雖大,卻頗為冷清,家中的小廝之類,也不勤快,個個偷懶,賢弟須還有些祖上產業,不如早作打算。何況如今要娶妻房,自然要盡心盡力,為了日後著想,不可再如以前一般,總是不放在心上,過一日算一日。愚兄只所以這般說,全是因為賢弟此刻,就如愚兄沒同你嫂子成親之前相似,所以不想你耽擱下去。」

柳湘蓮聽了這番掏心的話,半晌點了點頭,說道:「哥哥提醒,只是金玉良言,我記得了。」手伸出來,搭在馮淵手上,用力握了握。馮淵知道他已明白,兩個才握著手,出了門,柳湘蓮見馮淵上馬,目送他離去,才慢慢回了屋。

這廂馮淵便回家,不見蓮生,就自來甄夫人這邊尋她,不料卻只見甄夫人一人在做刺繡功夫,問了,才知道蓮生去了書房。馮淵便又奔書房而去,悄悄地推開門進去,卻見裡面靜悄悄地,地上生著爐子,在桌子邊上,蓮生握著筆,正在描畫什麼似的,大概還是覺得冷,就畫一會兒,停下來,呵呵雙手,再俯身繼續畫,委實的全神貫注,都未曾發現馮淵進門。

馮淵見她這般認真,本有心嚇她一跳,然而卻又怕真個兒嚇壞了她,便站住了腳,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蓮生聽了聲響,才抬起頭來,見他回來,忙說道:「這麼快回來了,別站著門口被風吹著。」說著,就擱了筆。

馮淵將門關了,走上前來,蓮生上前,握住馮淵的手,兩手一握,雙雙愣著,馮淵說道:「明明是我從外頭來,怎麼夫人的手反倒更冷?」蓮生說道:「我也正奇怪呢……大概是站的久了不動,就冷了。」馮淵便拉著她的手,搓了搓,兩個再爐子邊上烤火。

蓮生問道:「你這麼快回來,事情都辦妥當了?新鋪子有無問題?」馮淵說道:「那宋掌櫃是個極能幹的,全不用我插手。我又去問了,說是明後天都是好日子,選定了吉時就可以開張。」蓮生說道:「這麼順利,真好。」又問,「外面冷麼?」馮淵說道:「不冷,我的手都比你的暖。對了,你在做什麼?那樣入神?也不知道歇會兒?我去叫丫鬟送一杯熱茶來,暖暖身子。」

蓮生說道:「方纔還有些冷,這樣烤烤火,已經暖和多了,我本來也想叫人來送茶的,可是想著想著,就一心想事情去了,所以忘了。」馮淵便出外,喚了丫鬟送茶上來。才又回來,問道:「你畫的什麼?」蓮生說道:「你來看看就知道了。」說著,便引著馮淵到了那桌子邊上。馮淵低頭一看,怔了怔,說道:「這畫的是……」

只見白紙之上,畫著一個翩然端莊的美人,儀態高貴,身著貴婦們常穿的對襟大袖,只到膝下,下方卻襯著蹁躚的一抹裙擺,迤邐脫開,似被風吹動或者行動間扯開的模樣,露出了裙擺上的紋路,隱隱地並不明顯,卻見是盛開的蓮花圖樣。

這圖雖然看似簡單,但難得是尤為大氣,且因圖中之人氣質非凡,馮淵看罷,立即問道:「莫非這人就是北靜王王妃,這身衣裳……」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你覺得如何?」馮淵說道:「我也說不上來……第一眼看的時候,覺得並不怎樣起眼,只是尋常衣裳罷了,然而再看,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意思。」說著,又去看個不停。

蓮生說道:「你能覺得如此,已經難得了。」馮淵說道:「夫人,這真個兒是給北靜王王妃製作的生辰衣裳?」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還只是初初的想法,其他詳細,讓我再想一想。」馮淵說道:「會不會覺得太過簡單?」蓮生說道:「她是王妃,若是弄些奇形怪狀的,更不妥當。而且她是個恬淡的性子,恐怕不喜歡太過張揚。」馮淵若有所悟,說道:「說的是,夫人你是見過王妃的,定知道她的性子。」蓮生說道:「我心底總覺得王妃並不是想要一件生辰的衣裳,……所以我想了許久,棄用了許多,才選定了這個看似最普通的。」馮淵張口稱讚,說道:「夫人想得,怎會普通?必定有常人想不到的好。」蓮生便笑,說道:「你眼裡,我什麼也是好的……只不過,要想叫王妃歡喜,不用張揚,不用奢侈,只要我們選定了一物,可她的心意,那就算是此事成了。」

第六十七章 生辰

蓮生將旁邊一本書取了過來,馮淵低頭看去,卻是本佛理,不由詫異,蓮生翻開一頁,指著上面一段,說道:「你來看。」馮淵低頭看過去,原來是個「卍」字圖形。

蓮生說道:「這是個吉祥的圖像,稱為吉祥海雲,又叫吉祥喜旋,在佛教上,也是大有來頭的。」馮淵點點頭,說道:「夫人要用這個?」蓮生說道:「正是,王妃的服裝,不能鋪張奢華,只低調處見妙用,我想用它繡在領口處,也不用大紅大綠的鮮艷絲線,只用些淺色的,繡出形狀來,若隱若現的便可。」

馮淵說道:「想必你是因著王妃向佛,所以才用它,那麼這底下的蓮花,又有何講究,我卻是從未見到有人用蓮花紋來做的。」蓮生說道:「這才是咱們的與眾不同之處,雖然這衣裳看來似平淡無奇,卻要叫它有些獨特之處,才顯心思。」說著,便同馮淵說道:「近日來,我翻了幾本佛經的書,其中,《無量壽軌》說:『是菩薩作是思維,一切有情身中,具有此覺悟蓮花,清淨世界不染煩惱。』而《大藏經圖像》第六卷,載的《白寶口抄》又云:『論凡夫心如合蓮花,聖人心似開蓮花……有問:』何故眾生心性譬蓮花乎?』說:『《秘藏記》云:蓮花部吾自身中,有淨菩提心清淨之理,此理雖經六道四生界死泥中流轉,而不染不垢,乃名蓮花部。』」

馮淵聽得目瞪口呆,忽地握了蓮生的肩膀,說道:「夫人的名字有蓮……卻未曾想到,蓮是如此清淨不凡的……」蓮生說道:「我本也不知的,只是去見王妃那日,她問我名字……」心頭想了想,到底沒有對馮淵說那一段兒,只說道:「王妃只說這個『蓮』好,又說,見蓮而生。我近日來苦思,終於悟出一兩點來。」

馮淵說道:「也是夫人的妙理心思。」蓮生說道:「幸而有這些書,我看了幾本,便記錄下來,你看這裡,《疏十二》云:『觀蓮花不觀余花耶?』意思便是獨獨取蓮花為上,想那蓮花處污泥之中,生處雖說是晦惡不已,然而那蓮花體性清淨,妙色無比,不為諸垢所染。所以回頭再看先前那幾本所說的,意思便是諸如我們凡夫也復如是,佛教上又有『花開見佛性』之說,這裡的花即指蓮花,也就是蓮的智慧和境界……所以,我想取這個,來叫王妃歡喜。」

馮淵聽她侃侃地說罷了,問道:「那夫人是打算怎樣行事,要用制緞之法,亦或者刺繡?」蓮生便說道:「我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衣料所用,另外顏色選擇,至於這蓮花,雖則實體是粉紅色的,但卻不莊重,我想了想,必須要用金線,最好要鮮明,繡在裙擺之下,行動之間,彷彿有那蓮紋隨身,就算坐下,那金色的蓮花散開,就彷彿坐那七寶蓮台一般……你覺得如何?」

馮淵聽得甚喜,說道:「夫人妙想!果真是好的,別個也想不出夫人如此用心。」蓮生見他喜歡,就也笑道:「你不要讚我,也是多虧了你一語點醒我。」馮淵不解,說道:「我從來也不曾如此想過,怎會點醒夫人?」蓮生便說道:「你可還記的當初我進北靜王府拜見王妃,給叔叔求情之前?」馮淵皺眉深思,卻無所得,只好再問蓮生,蓮生便笑道:「你當時看著我,說了兩句詩,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馮淵這才回想起來。蓮生便說道:「我又想,周敦頤有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正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且王妃又曾對我說過那一番話,所以我才想通了的。」

馮淵笑著說道:「未曾想到,我這般愚鈍,居然也能幫上夫人。」蓮生將畫同自己所摘抄的紙張都收了起來,說道:「你切勿妄自菲薄,你比我好多著呢。」馮淵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親了親,說道:「夫人才比我好多著。」蓮生覺得癢癢,便縮了縮,馮淵自身後將她抱了,說道:「這裡太冷了,不如回房去暖暖身子。」蓮生說道:「你留心著,找上好的絕妙的料子來,也要那顏色明淨純粹些的……」馮淵說道:「夫人放心,這些交給我來做。」蓮生才鬆了口氣。

此後三四日,經過幾番選料,試做,修改,幾番比較,統共廢了幾件衣料,終於才將要用的料子及顏色確定下來。又過七八日,衣裳上的刺繡,細節之類的,也弄得差不多,十日上整件衣裳才做的妥當。馮淵取了衣裳,鄭重地包裹了回家給蓮生過目。蓮生細細看了一番,裁剪勻稱,毫無瑕疵,處處都好,唯有領口的「卍」字繡的過於細密,減了大方,顏色上也有些……蓮生覺得不過意,便又令重做一件。

此一番眾人更加兢兢業業,越發小心。又過了七八日,才算完成,取到了府內,蓮生一看就喜愛上,兩件對比,馮淵也覺得後一件更好。此刻距離王妃生辰沒有幾日了,兩人看了無瑕,當下才才鬆一口氣,又取了特製好的衣裳盒子,將兩件衣裳疊的整整齊齊,盛了裡面。馮淵便捧了,親自送去北靜王府。

馮淵將衣裳交付了,便等候在外。頃刻間,卻見先前的那長史官親自出面來,說道:「裡面傳了話,說是王妃很中意。馮少東,大見功力呀,王妃近年來從不出口稱讚什麼,真也不虧是當今聖上御筆親題的蓮記,巧奪天工,前途無量。」

頃刻,北靜王也出來,厚重賞賜了馮淵銀兩,又特別賜了柄無瑕的玉如意給他,說道:「這一番勞煩了你了,能叫王妃稱心如意,本王也歡喜無限。」格外高興,狠狠嘉許了馮淵一番。那長史官才送了馮淵出府。

馮淵出了府,這幾日天際放晴,街頭上積雪也少了,馮淵騎馬回家,將好消息告知蓮生。卻不料進了門,小廝來告,說是柳爺等了半天,馮淵進內,卻見柳湘蓮正安然坐在廳上喝茶,見了馮淵來到,笑著起身,說道:「哥哥忙碌呀。」馮淵急忙也做了個揖,兩人重坐了,馮淵說道:「賢弟滿面春風,不知有何喜事?」柳湘蓮說道:「我瞧哥哥也是滿面春風,想必亦有喜事。」兩人異口同聲,說道:「你先說。」而後相顧哈哈大笑。

頃刻,柳湘蓮說道:「其實我這件事,正是前日為難的一件,如今特地來告知哥哥,好讓哥哥歡喜放心。」馮淵問道:「何事?」柳湘蓮說道:「正是那弟媳婦之事,如今我已經定了下來。」馮淵驚問:「訂的是……」柳湘蓮說道:「正是寧了府那一位。」

馮淵挑了挑眉,說道:「這般快?莫非賢弟你親眼看過了的?」柳湘蓮說道:「正如哥哥所說,我的確是親眼看過了的。」馮淵說道:「既然賢弟答應了,難道那果然是個好的。」柳湘蓮說道:「好不好,亦是見仁見智,不過我親眼見了,也放心的多,她雖然名頭兒的確有些……不過卻難得的,很入我的眼。我本也猶豫,回頭後思來想去,過了這四五日,終於想得通了,正如哥哥先前說的……這相遇上,也算是一場緣分,何況我也不是那種拘泥不化之人,難得她的脾氣性格合我的脾氣,長的也好,我便想著,不如做成這一番姻緣,省得錯過了,日後後悔。」

馮淵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眉宇之間似隱約有所不足,但畢竟也是帶著歡喜神色,就點點頭,說道:「這是賢弟你的大事,橫豎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可想清楚了?」柳湘蓮微微一笑,說道:「這四五日之間,我為此苦惱,幾乎徹夜不眠,本是想徹底捨了的……可是終究捨不得,我便想,這恐怕就是緣了,倘若我不見她的面,就捨棄了也罷了,不料那一眼孽緣之後,總是忘不了她的樣兒……唉,沒奈何……」

馮淵見狀,笑了笑,說道:「賢弟你滿意便可。回頭我也對你嫂子說說,叫她安心。」柳湘蓮便點頭。又說道:「我今日是特地來告訴哥哥這件事的,改日我就行禮下聘,等成親那日,還要哥哥去吃杯喜酒。」馮淵說道:「那是當然的了。」兩人相讓著,便送了柳湘蓮出去了。

這邊馮淵回身入內,才趕緊換了衣裳,見了蓮生,將上面兩件事給說了。蓮生既喜且憂。馮淵問道:「夫人在想什麼?」蓮生說道:「柳叔叔雖則答應了,不過瞧你所說,他似有不足之意,怕日後會有什麼變故……」馮淵想了一想,就說道:「他如此決斷的要娶,也是個怕自己日後悔恨之意。他是個能做主的男子,日後就算有其他變故,也能一肩頭擔了,橫豎由他去罷。」蓮生點了點頭,心想總歸是柳湘蓮的造化……只叫尤三姐不死,也算是一件功德。才將這件事撩開,馮淵便將北靜王賜給的銀子命人取去存好了,才拿出那柄玉如意來把玩。蓮生也湊著看了看,她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玉如意,果然剔透好看。看了一會,馮淵就將它放起來,準備日後找人打造個架子,放在室內。

且說那邊,蔣玉菡因大好了,就來向馮淵跟蓮生兩個辭行。馮淵問道:「如今你要去何處?」蔣玉菡說道:「我之事在京中鬧得不太像,我便想著暫時離開此地,回應天府去。置買些田地,先安了身。畢竟我在那邊熟悉些。」馮淵說道:「你一個人回去,怎麼使得?」蔣玉菡說道:「無妨,我身邊存了些銀兩,且又脫了籍,無人敢欺。」馮淵同蓮生面面相覷,蓮生說道:「既然叔叔去意已決,我們也不攔阻,只是叔叔身子剛愈,卻要好生小心些,到了那邊,也記得找人傳信來報平安。」蔣玉菡一一答應了。

三日之後,蔣玉菡便啟程回應天府。馮淵同蓮生仍舊不放心,就派了兩個家丁跟隨伺候著,蔣玉菡同小兩口揮淚而別,便奔著應天府去了。

又幾日,便是北靜王王妃的生辰之日,馮淵同蓮生赫然也收到了請帖。兩口子商量了一番,這也是北靜王一片恩典,不好辜負,到了那日,只好也準備了賀禮,夫妻兩個打扮一番,服飾鮮明的便去赴宴。

到了北靜王府,分別有人將馮淵同蓮生接了進去,蓮生入內堂同王妃以及諸位官員大臣的女眷相見,馮淵便在外面跟男人們一起。且說蓮生入內,有人進去告知,北靜王妃聽了,便急忙命傳。眾位女眷都甚是驚奇,原來這王妃生性冷淡,這些人來此,也不過礙於北靜王面子,為了自家夫君著想。如今進內,見王妃坐在榻上,分外的莊嚴高貴,更是心頭畏懼,陪著王妃,只覺得不知說什麼好,有人大膽開個玩笑,也無人敢笑的。唯有那南安王妃,西寧王妃還陪著,能說上幾句話,其餘的人都噤若寒蟬狀。

如今見王妃對待蓮生態度分外不同,坐著的女眷們便打聽蓮生是何人,知道了是城中蓮記的少奶奶之後,有人便露出不屑之面容來。原來她們都自詡乃是王宮大臣之妻,素有誥命的,顏面非凡,自然是輕視蓮生這等商戶中的婦人,又有人心頭暗懷嫉妒……

不一刻丫鬟領了蓮生入內,蓮生行了禮,北靜王妃喚道:「過來罷。」蓮生便大膽上了前,見王妃今日穿著蓮記所制的衣裳,上身是墨綠色的對襟寬袖,領口卻用不染塵的銀白色鑲邊,再加上嫩黃色的「卍」字繡著,一層接一層,分外古意,襯著裡頭一層雪白的裡衣,又格外清新脫俗,叫人眼前一亮。而底下的裙子,是暗金紋金黃色的錦緞,又用縲金線繡出大朵的金色蓮在下擺上,著實的貴不可言。

王妃本身的氣質自然是清淡的,然而這樣顏色襯著,卻見了幾分親近可人。先前蓮生未來之前,幾位王妃也正在讚著。如今王妃喚了蓮生,就說道:「我這衣裳,便是他們蓮記給做的,我很是合意。」兩位王妃看向蓮生,連連誇獎。南安王妃說道:「我們家王爺前月買了件鳳裘,據說也是蓮記所出,難道就是你們家的?」為著北靜王妃面上,也對蓮生分外客氣。

蓮生便低頭,回答說道:「正是。」

西寧王妃也說道:「我們家王爺也有一件兒,聽說是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的,果然是不錯。今兒王妃這件衣裳也好。我心裡看著也怪喜歡的,等我生辰,也便托你們蓮記做,如何?」蓮生急忙答應了。

北靜王妃又同蓮生說了幾句,才叫她回去坐了。丫鬟領著蓮生,只坐在那些官員女眷的下手,那些女眷們先前見蓮生進來時候,只笑她的身份,頗是看低她。如今見三家王妃都對她和顏悅色,頗為高看,又打聽了正是她家出了鳳裘,今日北靜王妃這身衣裳也是他們蓮記的手筆,於是忍不住也一個個轉了風向,對蓮生分外熱情起來,又有人格外奉承,聽說西寧王妃也訂了衣裳,也便跟著訂,有些過年衣裳未曾準備好的、亦或者還想要多些的,便也紛紛說要。蓮生聽她們紛紛說來,始終面帶微笑聽著,十分耐心,且言談謙虛,接人待物十分得體,這幫人心底雖然仍舊有些介意她的身份,卻已經非最初那樣輕視了,到最後,竟也有不少人分外喜歡她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4

第六十八章 拜謝

自北靜王府赴宴歸來,眼見就是年根,處處雜事忙碌。家這邊的新鋪子早就開張,如今也已經穩定下來。因招牌是御賜的,加上過年,生意極好也忙不過來,另外便是蓮生去往北靜王府赴宴那一趟,認識了好些個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因是同蓮生說了的,回家後都派了小廝來訂衣裳,又是一大筆買賣。

幸而也不用馮淵多操心,兩位掌櫃機靈識做,自將店內事務弄得妥妥當當,兩個掌櫃的雖則是經營老手,但這般的繁盛之景卻從未見過。閒暇談論起來只笑,說道:「假如這般,我們年後恐怕又要開新鋪子了。」

而蔣玉菡也早到了應天府,派人帶了書信回來報平安,說是已經安穩妥當,讓哥哥嫂嫂勿念,之類。馮淵便也回了書信回去,叫他好生保重,萬事以平安為上。

蓮生尋常便在家中看看書,同甄夫人做做刺繡,過了段清閒平淡日子。忽然一日,柳湘蓮親自上門,送了喜貼來,說是定了成親日子,請馮淵過府吃喜酒。兩口子又準備了重禮,是日馮淵打扮一新便去赴宴,見柳府裝扮一新,小廝們也很有精神,馮淵就知道先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沒有白費,又或者是因為要娶妻房的人了,所以才變得不同。總之柳湘蓮在家宅僕從上面,也算是下了功夫,將來開門過日子,想必只會更好。

且不說馮淵看的高興。那邊柳湘蓮聽聞馮淵來到,親自出迎,兩人親親熱熱握了手,柳湘蓮一身新郎官兒裝扮,意氣洋洋之態,眉目更見精神。馮淵小廝將禮給了,兩個人敘了會兒話,因柳湘蓮是新郎官,又是主事人,新婚日府內事忙,都來找他。片刻,馮淵便叫他應酬其他賓客去了。

當日柳湘蓮如願迎了尤三姐,諸位賓客觀了禮,拜了天地先祖,送新人入洞房,又熱鬧歡喜了一陣,才紛紛散去。

馮淵回了家,跟蓮生說了當日情形,蓮生也替柳湘蓮同尤三姐歡喜,心想總算不是那先前一死一遁,叫人傷懷的結局,也算是難得的因緣。

不料過了幾日,柳湘蓮竟攜了尤三姐來馮府拜會,丫鬟自接了尤三姐入內去見蓮生。柳湘蓮便同馮淵在廳上說話,兩人說了片刻,馮淵說道:「賢弟好個春風得意之象。」柳湘蓮說道:「說來怕叫哥哥見笑,我是自成了親才知道,原來我跟三姐是先前見過的。」馮淵問道:「這話怎麼說?」柳湘蓮說道:「我眼拙也記不得,是成親後三姐對我所說的……這事也要從五年前說起,昔日我興起扮作小生做戲,被她一眼看中,因此上便記了我五年,暗地裡只說非我不嫁。」說著,嘴角微微一笑。馮淵微驚,說道:「竟有這等事?弟媳真是個癡情之人。」柳湘蓮點頭說道:「此事我都不記得……她竟一直不曾忘懷,只說等著我,一日等不到就等一日,一生等不到,就剪了頭髮去做姑子。她是個爽利痛快的脾氣,看著沒什麼,實則剛烈。我也越敬她這骨氣愛她的性格。——試想當日,倘若我因那些閒言碎語而錯過了三姐,讓她孤苦終生,我也白失去這個人,卻不是掉了一樁大好姻緣?如今想想,幸虧是聽了哥哥的話,親眼見了見才好的。」說著就歎。馮淵安撫說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後只好好地同弟媳婦過日子便是。」柳湘蓮說道:「只聽哥哥的話。」馮淵便問道:「既然已經得了妻室,不知以後想要如何?」柳湘蓮說道:「我生性疏懶,本是想要四處走動,如今有了三姐,自要安穩下來,昔日荒廢了的田園之類,也要重整。」

馮淵笑道:「說起來成親那日,我見了賢弟府中小廝們,精神許多。」柳湘蓮也笑,說道:「虧得哥哥那一番話,我將他們訓斥了一頓,又將個忤逆不聽的打了一頓,他們才知曉我不是說笑,一個個盡心起來,不敢偷懶。」馮淵說道:「賢弟用了心,愚兄便也覺安慰。」柳湘蓮說道:「如今倒也罷了,三姐的性格比我更強一些,家裡有她管束,小廝們無不聽從的。比我說話更管用。」兩人便大笑。

且說蓮生正在裡面翻書,聽到外面傳信來,說是柳湘蓮夫婦前來,蓮生心頭一動,想道:「素聞尤三姐是個絕色的人物,性格又厲害,也不知到底怎樣,沒想到竟然有緣法再見一見。」

正在想,外面已經有人說道:「柳奶奶來了。」蓮生急忙起身,卻正見到丫鬟帶著尤三姐進了門來,兩人四目相對,尤三姐便搶先行了個禮,嘴裡說道:「見過嫂子。」她的年紀比蓮生更大幾歲,卻只因為馮淵的緣故,亦要尊蓮生為嫂。

蓮生微微打量,見果然是個絕妙佳人,生的也乾淨,便說道:「弟妹快別這樣多禮,折殺我了。」尤三姐起身來,兩個落了座兒,三姐望著蓮生,眼中也略透出驚奇神色,便說道:「自我成親以來,二爺就說要來拜會哥哥嫂子,還說馮嫂子是個極難得的,叫我也跟著嫂子學些風範。我只笑他無狀,如今見了,才知道他只說的是實話。」蓮生便笑著搖頭,說道:「柳叔叔竟說這些,真是叫我無地自容。」尤三姐就說道:「嫂子別這麼說……其實,今兒我特意也跟著來了,是因為我心頭自有主意。我是想著要多謝嫂子的。」

蓮生疑惑,說道:「為何這麼說呢,我也沒有做些什麼。」尤三姐說道:「我也不知道嫂子明白不明白,然而我是個痛快性子,便有什麼說什麼……先前我在寧了府裡頭的事,一言難盡。當初寶二爺向他提親的時候,回來只說他推搪說沒帶定物,要思量思量。我就覺得不妥。」蓮生只看著她。三姐望著蓮生,說道:「後來……卻不知為何,在府內又見了他,我驚得忘了言語,嫂子不知……我當初心底有他,是因為五年前,也是在戲台上。」

蓮生「啊」了一聲,這些事她卻不知道。只看著尤三姐。尤三姐點點頭,說道:「當時他客串一個小生,著實精彩,我便留了心,一直忘不了,這些年來,心頭只想著……倘若一生能嫁了個這樣兒的人,那真真死也不枉了。不料……這會子寶二爺向他提了親,他沒應,我那心就涼了半截,只以為自己以後便會長久青燈古佛,再不可得的。不料當日在院子裡見了他,一眼認出是他,我便立時驚了。」尤三姐微微一笑,「可當時他在台上也愣了許久……」三姐說著,略略唏噓,彷彿回想當時那一幕。

蓮生聽著,只覺得如聽戲文一樣,很是神往,見狀便問道:「而後呢?」尤三姐此刻已經有了淚,便掏出帕子慢慢地擦,說道:「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眼……什麼話兒也沒說,我就也哭了出來,他只呆站在台上看,底下人叫也不理會……我當時也不知道他來做什麼,還以為他是無意中來到的,全不懂我的心,咬咬牙就離了。——後來他們出了府,我心想自己再難回頭的,只一顆心如槁木死灰,準備擇了日就去削髮為尼。」

蓮生情不自禁,急急說道:「怎麼生出這樣的短見來呢。」尤三姐點點頭,說道:「我是發過誓的,倘若嫁了他,一生的願就足了。倘若錯過了他,我寧可就做姑子去,只是一個痛快。」蓮生看著她決然神色,伸手按著胸口,說道:「幸虧我是知道你們兩個好了,不然的話,倒要給你嚇死了。」尤三姐這才一笑,說道:「好嫂子……那時候我也是這樣的,被嚇得顛三倒四的,不料卻得了信,說是他同意了,且送了定禮過來,我聽了這個,真真喜出望外。」蓮生看她笑面如花,便也笑著說道:「嗯,這也合該是你們的姻緣。命中有時終須有。」

尤三姐說了,便看著蓮生,說道:「嫂子,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我之所以要謝嫂子,是有緣故的。」蓮生問道:「如何了?」尤三姐說道:「我雖則嫁了二爺……但當初他遲疑那一段,我就知道必有緣故,果然這幾日我旁敲側擊的打探問了,他倒痛快,就同我說了馮哥哥教他自己去看我的法兒。」蓮生聽說起馮淵,就說道:「唉……我們家這位爺,是個無法無天的,這幸虧是好的……倘有個差錯,可怎生了得。」尤三姐伸手,輕輕地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嫂子,我倒要多謝馮大哥的這一番說話。另外,二爺也是個心快的人,他見我疑問,就也竹筒倒豆子,索性把先前的事一併說了,怎樣怎樣猜忌我,怎樣遲疑,怎樣遇到了馮大哥,馮大哥怎樣說嫂子的話點醒他……」蓮生臉微紅,說道:「其實這沒什麼的,一時無意中所說……」尤三姐說道:「雖則嫂子說沒什麼,但對我跟二爺,卻如同有再造之恩。」

三姐便謝蓮生,蓮生只挑開,說叫他們日後好好過日子便罷。兩個人便在裡頭說著些家常的話。三姐是個性烈剛強的人,有什麼說什麼,蓮生性子有些兒弱,本不是很喜歡這樣個性的人,因著他們往往容易走極端,喜歡則極喜歡,不喜則容易翻臉……就如同一柄鋒利的寶劍,會保護,可也會傷人。蓮生自己是個淡泊的性子,因此對這種人總有些又敬又怕的……不過三姐在蓮生跟前,卻只是溫聲細語,態度可親的很。蓮生並無覺得不妥異樣,兩人說到中午,便留了三姐兩口子吃飯。柳湘蓮同三姐也沒有推辭。當下蓮生同三姐跟甄夫人在內一起,廚房擺弄了合適菜色上來,娘兒三個一起吃,馮淵便同柳湘蓮在外吃酒。

一直到了下午,柳湘蓮同三姐兩個告辭了。蓮生送三姐出門,兩人的手才鬆開,尤三姐又說了些請蓮生改日去的話,才依依惜別,上了轎子,一徑出去了。

剩下蓮生就同馮淵兩個說柳湘蓮同三姐之事。諸多感歎。卻不知為何,蓮生總覺得心裡面怪不舒服的,彷彿是有事情梗著,細細思量,卻又不知何事。到了傍晚,剛剛掌燈的功夫,馮淵便同蓮生兩個要吃飯,丫鬟剛擺佈好碗筷,忽然之間外面有個小廝跑進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跪地就說道:「爺,外面不好了,鋪子裡掌櫃的叫您快去看看!出了大事了!」正未說完,卻又見一大堆人衝了進來,如虎狼之態。

第六十九章 厲斥

一大堆人衝進馮府,彷彿虎狼之態,當前一人,莽莽撞撞,高聲說道:「誰是馮淵?」馮淵回身,先叫丫鬟護著蓮生入內,蓮生站住腳只望著馮淵,馮淵說道:「無事,夫人別擔心,先進去。」蓮生想了想,才回身入了裡面。

外面的家人就擋著那些官差,馮淵這才出了外頭,說道:「我就是,你們是何人?」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我們是京畿巡捕司衙門的,有人報你們蓮記鋪子之中存有違禁御用之物,如今查明是真,跟我們走一趟罷!」馮淵一驚,說道:「草民向來安分守己,哪裡會做這樣的事,恐怕其中是有什麼誤會。」

那巡捕官便說道:「這個你去跟大人說,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請罷?」口雖如此,面上是個冷笑之態。馮淵見狀,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大人跟前去說也就罷了。」

那些人一擁而上,有人便取了鎖鏈來,竟將馮淵兩手綁了。馮淵說道:「這罪名尚未落實,為何如此待我?」那官員說道:「向來對待囚犯都是如此!」不由分說,說道:「帶人走了!」

簇簇擁擁要拉著馮淵出去。

且說蓮生雖答應馮淵入內,卻只站在裡面門口,聽外面鬧得不像話,這些人擺明了不懷好意。她心念馮淵,想這些人如此粗魯莽撞,倘若聽之任之,恐怕他們越發有恃無恐,馮淵還不知要吃什麼苦。當下蓮生也顧不得避嫌之類,便急忙自裡面出來,喝道:「且慢,都給我停了!」

那些差人素來都是些欺軟怕硬,狐假虎威之輩,正要肆意凌辱馮淵之際,忽然聽了這聲,都停住腳,當頭那人就回頭過來,燈火輝煌裡見了蓮生,頓時驚得一怔,心頭想:好個標緻的人兒!

這人見蓮生生得好,且馮淵如今又犯事,他就大膽,說道:「喲,這位是?」作出個涎皮笑臉之狀,色迷迷看著蓮生。馮淵見蓮生出來,急忙說道:「夫人!」蓮生看他一眼,說道:「夫君勿驚,我有道理。」

此刻這領頭的巡捕已經走近了一步,沒頭沒腦看著蓮生,蓮生冷笑一聲,也不畏懼,也不羞惱,只高聲說道:「各位大人說從我們鋪子裡搜出了御用禁品,如今堂還沒上,人還沒過審,案子沒斷,你們就真當我夫君是階下囚來對待了?」這人就說道:「原來是馮夫人,嘖嘖,失敬失敬,我們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您有什麼抱怨,只跟我們大人說去。」蓮生輕輕一笑,說道:「你們也不過是拿了雞毛當令箭的主兒,你們大人又如何?你們一個個也算是京城裡的明白人了,怎麼來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爺是什麼樣兒的人?!先前我們家的鳳裘,是當今聖上御筆親提,賜了『巧奪天工』四字,我們店內那招牌『蓮記』,也是皇上親筆所提,你們進鋪子搜查,可曾尊過拜過?給過當今天子一份顏面?我們家爺雖然不才,但承蒙北靜王爺青眼,北靜王王妃生辰之時,我們爺卻也受了邀請前去王府赴宴,同席的各位王公大臣,哪個不對我們爺高看一眼?敢問你們大人可在其中?」

這些人是有名的欺軟怕硬,聽蓮生說出這般般件件,頓時心虛起來。蓮生高了聲音,厲聲說道:「你們這些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們素來的遵紀守法,是有名的良民,怎會藏什麼違禁御用之物,此事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我們也絕對不會擔這個罪名,也但求查的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只不過,蓮記的招牌跟頭題都是聖上親筆——這件事情鬧得不好,就會傳到聖上跟前去!牽扯其中的,誰也跑不了!如今這事情還未開始過審,你們就對我們爺吆三喝四的,當他凡人對待,好,如今你們就帶了他走,只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倘若你們敢對我們爺不敬,亦或者動他一根手指頭,就算拼了一切,我也要你們一個個好看!」

這一番話說完了,頓時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那人猶豫了一會兒,雖則他來是因為有人受命,而且那人又是個極硬的靠山,所以先前並不把馮家看在眼裡,才十分囂張。但聽蓮生點明一切,便覺得心頭發虛,心想事情還沒有落定,倘若那人壓不住這馮家……怕是不好,小心陰溝裡翻了船。這都是慣常的見風使舵之輩,便立刻做出恭敬之態,說道:「奶奶請息怒,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都是聽命行事的,實在是大人有令不得不從,不然的話,這大冬天天寒地冷的,我們怎麼願意在外頭這樣跑呢……」蓮生見他服了軟兒,便又說道:「你也別拿你們大人出來說事,我現在說的這些兒話,你們自管回去一一學明白了!我也不怕!我能說得出,就做得到,你們一個個也是明白人兒,耳清目明,我們爺今兒雖然還是白身,也不是你們能橫搓豎捏的,你們要是聰明,就好好地,別吆三喝四的,給人沒臉自己也會丟了臉!」

那人聽了這個,嚇得已經出了汗,說道:「奶奶這是哪裡話,我們只是循例而已,一時魯莽了,請奶奶息怒。」說著急忙使眼神,旁邊的人上前來,替馮淵將鎖鏈解開了,急忙賠禮,說道:「馮爺,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蓮生見狀,才又一笑,冷颼颼說道:「花花轎子人人抬,眾人就都樂和,倘若牆倒眾人推,恐怕站在牆根兒下的人都要遭殃。」略微緩和,才說,「各位差大哥,我先前急了,說了重話,其實我也明白,大家討生活都也不容易,管家!」林管家當即上前來來,說道:「奶奶。」蓮生說道:「去拿五兩銀子來,給這幾位爺買個酒喝喝。」

這正是恩威並用的法子。幾個人一聽,都驚得面面相覷,那巡捕也驚呆了,急忙說道:「這個使不得,怎麼還能要奶奶的銀子?我們得了這個差使,來煩擾馮爺馮奶奶已經是不對了。」蓮生這才柔聲說道:「你們不過是聽命行事,……只不過,大家都要看清楚了究竟該怎麼做才好,我們家爺就叫各位差大哥帶去交差,也不為難大家,只不過……人好端端地給我帶了去,以後自然要好端端地回來,缺了一根頭髮絲也是不行的!——我們爺跟諸位走了,也要諸位先照料著,多多包涵才是。」

一干人等急忙諾諾,說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那巡捕面有難色,此刻管家回來,蓮生點頭。管家將銀子交給這巡捕,巡捕看了一眼,猶豫片刻,終於接了過去。蓮生說道:「我不留各位了,大家只管先帶我們爺走,日後撥雲見日,我讓我們爺請大傢伙兒吃酒!」眾人一聽,越發喜出望外,這其中多數人都是得令而來,不知內情的。那巡捕看了蓮生一眼,舉手作揖,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先離開了,馮奶奶,多有驚擾,告辭。」蓮生點頭,又說道:「管家,你且跟著。仔細些。倘若有人不分青紅皂白濫用刑罰,就算告到聖上面前去,我也使得!」

管家答應了。蓮生出了外頭,走到馮淵跟前,握了他的手。馮淵說道:「夫人。」縱然是即將身陷官非,冬夜寒冷,眼中卻有脈脈之情,渾然不懼。夫妻們兩兩相看,蓮生眼中的淚落下來,打在馮淵手上,馮淵舉起她的手在嘴邊親了親,才緩緩放開。

一干人這才同馮淵向外而去。

出了門口,幾個人面面相覷,才鬆了口氣,其中有人便同馮淵說道:「奶奶好個厲害人!」又有人奉承馮淵,說道:「馮爺娶得好個賢內助。」馮淵只是低著頭微微地笑,眼中卻有些濕潤。心想蓮生素日都是個平靜溫柔的性子,哪裡見她如此疾言厲色過,卻正是因為他的緣故急了眼所致。

且說蓮生自官差帶了馮淵走了,裡頭甄夫人驚動了,出來詢問,蓮生耐著性子安撫,終於令甄夫人安了心回去。蓮生卻哪裡坐得住,本想派人去鋪子裡問端詳,想了想,便命喚了轎子,自己換了衣裳,乘著轎子向著蓮記而去。

不多時候到了蓮記,卻見鋪子一片慌亂,幾個小夥計在議論紛紛,掌櫃的不見蹤影。蓮生下了轎子,有人就去通報,那些夥計聽說是少奶奶來了,都驚得起身出來迎接見禮。

蓮生逕自入了內,放眼一看,果然見屋子裡被翻騰的不成樣子。蓮生忍了氣,走到廳上坐了,夥計們過來見禮,蓮生問道:「掌櫃的何在?」二夥計便說道:「回少奶奶,掌櫃的已經被官差帶走。」蓮生說道:「你們別慌,這件事自有水落石出之時,你們只把當時的情形,細細地同我說上一遍。」二夥計聽了,才說道:「回少奶奶,今兒下午生意一直很好,掌櫃的跟我們都忙得頭昏,下午時候,見天不好,掌櫃的便想要早些關門,叫大傢伙兒收拾整理東西,我們便在忙,不料卻猛地衝進一夥人來,說是官差,要搜查……掌櫃的也攔不住,那幫人虎狼似的,將我們都拘束在一塊兒,自己四處翻找,不多時候,果然就搜了一塊布料出來——也不大,說是御用之物,不由分說,就把掌櫃的拘走了。」

蓮生說道:「他們搜查的時候,你們都沒有跟隨著?」夥計說道:「回奶奶,我們哪裡敢動,他們一個個都帶著刀呢。凶神惡煞的。」蓮生說道:「那麼那塊布料,是什麼料子,果真是我們店內的?」二夥計素來是跟著掌櫃的,聞言便說道:「奶奶在上,那布料我從來未曾見過,掌櫃的卻認得,據說叫什麼錦雲緞,果然是宮內御用的。然而我們卻從哪裡弄那種官用之物?」蓮生說道:「那麼著布料就不是我們店內出的了?」夥計說道:「奶奶,我先前盯著看進貨的,委實不是!」

蓮生聞言便沉吟,想了想,說道:「我們素來進貨的賬本可都在?」夥計說道:「回奶奶,都在。」蓮生說道:「很好,如今是非常之時,掌櫃的跟爺都去了衙門,少不得,就要勞煩一番大家,剩下的眾人,將這店內收拾一番,收拾好了的話就可以回轉了,大家放心,等事情罷了,年末自有多的銀子補償大家,另——誰是昔日跟著掌櫃的記賬進貨的?」二夥計跟另外兩個夥計便出列答應。蓮生說道:「你們三位就多煩心一下,將這賬本再查上一番,看看是否有那錦雲緞的記錄。」三人就答應了。其他的夥計聽了令,就勤勤快快地把那被官差弄亂了物品歸攏查看起來,一直忙了半個時辰,其他的夥計都弄完,離開了。只那三個夥計還在查賬本。

蓮生也不離開,只坐在廳中,想了片刻,竭力按捺心頭慌亂,只想那些可助力的人,柳湘蓮如今剛新婚,他的人脈又薄,怕是不成;馮紫英的話,前度蔣玉菡之事勞煩了他,這一回……卻也不宜輕動,其他的……難道要去找賈寶玉?他只是個不通世事的紈褲子弟,應該也不可……蓮生此刻忽地有些後悔蔣玉菡不在。

蓮生想來想去,便又想到北靜王……正在默默思量,外面忽然響起了雲板似的聲音,聽來怪怪的。蓮生驚了驚,只覺得怪異,卻沒有多留心,不料過了一會兒,聽到外頭飛馬而過。有夥計就出去探聽消息,不一刻回來,說道:「不得了了,那北靜王的王妃竟沒了!」

蓮生聞言,頓時大驚,頭一陣陣的發暈,急忙說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那夥計說道:「回奶奶的話,剛才有人飛馬而過,原來是進宮內報信兒的,如今四處傳說,說是北靜王的王妃剛剛沒了!」

蓮生眼前一黑,手緊緊地握著右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半晌鎮靜下來,低頭看那珠串,卻見在燈光之下,那玉珠串子顆顆晶瑩剔透,真如一顆顆的透明淚滴一般。蓮生看著看著,心頭一陣悲慼,頓時想起北靜王妃的音容笑貌,剎那又回思起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個話……才悟了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將到……蓮生低了頭,眼淚亦垂落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北靜王妃,更是想到:如今北靜王府出了這一回事,那王爺定然忙碌非常,那馮淵之事,該如何做?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4

第七十章 義勇

蓮生聽說了北靜王妃之時,一時心頭大亂。只擔憂馮淵現在如何。幸虧最初時候她搶了先機,用言語將那些人給震嚇住了,想必他們也不敢怎地小看或虐待馮淵。

少頃鋪子裡的夥計將賬本盤好了,回來說道:「奶奶,這上面記載的都無誤,一毫銀子的差錯都沒有,通上面也沒有記載什麼雲錦緞。」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做的很好,天色已晚,就先回去罷。」眾人就也都行禮離開。蓮生坐在廳上,門口上站著幾個家人。裡頭明燭跳動,光影搖動,身後黃玉說道:「奶奶,這兒冷,炭火也都熄了,不如回家裡去。」蓮生搖搖頭,只是坐著出神。

一個時辰之後,跟去衙門的管家來鋪子裡尋人,行禮完畢,蓮生問道:「可過了堂了,究竟怎麼說的?」管家說道:「奶奶容稟,只因那緞子是從咱們鋪子裡搜出來的,又說什麼茲事體大,那老爺也不敢就放了爺,只不過也沒有怎樣難為爺,和和氣氣地,只說讓爺先在牢裡委屈一陣,等事情水落石出查明白了,自然也是無事的。」

蓮生聽了這話,稍微鬆了一口氣。然而她心底明白,這官兒之所以如此,恐怕跟自己訓斥那一干公差之事脫不了關係,所以這當官的才會投鼠忌器,唯恐會動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只不過,這件事情怎會突然發生如此蹊蹺,難道背後有人在搗鬼?

蓮生又坐了一會,已經將近子時,管家苦勸,蓮生起身,乘轎子回家中。換了衣裳,到底孤枕難眠,想平時裡恩恩愛愛,恁般情形,更是忍不住心也軟了,躺著流了幾滴淚,也不知道馮淵現在可還好不好。思來想去,怎麼會睡得著,聽外面更漏一聲聲響過,一直到平明時候,才朦朦朧朧睡了一會。

早上蓮生起了身,就又命人去探聽消息。她知道這件事情等不得,倘若當真有人從中搗鬼,擺明了便是衝著馮家來的,肯定不會輕饒了馮淵。而如今那官兒不肯判決也不動刑,無非是畏懼馮家也是有些兒靠山的,所以才選擇觀望不動。倘若過了一日兩日,馮家沒有得力的人出面,恐怕那幫見風使舵口蜜腹劍之輩,就要開始動作了,到時候馮淵便會吃苦。

是以蓮生覺得此事等不得,大不了,再去找柳湘蓮馮紫英商量一番。不料,蓮生這邊才想主意,外頭卻來了一個讓她想不到的人。

蓮生無心吃食,只坐著想辦法,卻見丫鬟來說道:「奶奶,外面薛大爺來了,要見奶奶跟爺。」蓮生一聽是薛蟠,心頭一動,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語說道:「我怎地竟將這人給忘記了?」薛家雖然不復當年盛況,但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薛姨媽的哥哥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自有根基關係,何況如今寶釵進了宮,封了貴人,也相當於是「皇親國戚」了,不管怎樣,總也能在場面上說上幾句話。當下蓮生便起身,親自出外見薛蟠。

那薛蟠站在堂中,正在等候。蓮生出了外面,說道:「有勞薛大哥久侯。」薛蟠沒有想到是蓮生出來,轉頭見了,急忙行禮。此刻他跟馮淵結交,只當蓮生是嫂子對待,才沒了昔日那種輕佻之意,說道:「怎麼是嫂嫂出來了,哥哥呢?」

蓮生聞言,便紅了眼圈。薛蟠見蓮生面有悲慼之意,便問道:「嫂嫂,發生何事?哥哥不在?還是……」蓮生坐了,說道:「薛大哥難道不曾聽說?我們家的蓮記出了事,你哥哥他被衙門捉了去了。」

薛蟠一聽這個,悚然大驚,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怎會有此事?哪個衙門這樣大膽?」轉頭看著蓮生,說道,「我先前在外營運經商,這才回到京內,什麼事都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蓮生說道:「是昨晚上才發生的,難怪薛大哥不知……」說著便掏出帕子擦淚。薛蟠見狀,越發憤怒,說道:「嫂子可知道鋪子裡發生了何事?」蓮生說道:「有人說我們私藏皇家御用之物,然而那物卻並非是我們鋪子中的,賬簿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楚,滿屋子的人都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薛蟠雖然莽撞,卻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當下說道:「莫不是有人從中誣賴?」

蓮生說道:「我們是初來乍到京城,腳跟不穩,蓮記又做的那樣轟動,保不住有人背地裡眼紅……做出些下流栽贓的事情來。可憐我們無權無勢的,如今你哥哥又被捉了去,家中又沒有個其他的男子出面頂事兒,我真是乾著急也沒有用的……」說著便欲言又止,只輕輕地擦淚。

薛蟠又氣又憐,腳下狠狠地跺了兩下,說道:「真真是欺人太甚,天子腳下也敢做這種事,對付別人也就罷了,敢對付哥哥嫂子,我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蓮生故意說道:「薛大哥要做什麼?」薛蟠安撫她,說道:「嫂嫂放心,我難道白叫了一聲哥哥?又不是同馮大哥認得一天兩天了,如今我怎能袖手旁觀,可巧我回來的也是個時候,可不是老天也叫我來幫嫂嫂一把?」他說著,就伸手拍拍胸口,說道,「嫂嫂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哥哥沒事,嫂嫂你只管安安穩穩在府內,不用傷神勞心,哥哥的事,就交給我了!」

蓮生見他如此一口應承,知道他雖然是個莽人,但倒也是頗有幾分膽氣的,既然如此說了,必定不會叫自己落面子,薛家牽連的關係又廣大,也許真的能派上用場。蓮生怕薛蟠亂來,不仔細,就又說道:「這件事也不知道能牽扯到誰人,那栽贓陷害的又是何人……薛大哥倘若要相助,可要留神。」薛蟠說道:「嫂嫂放心,其他的事情我大大咧咧的也就罷了,此事關係到哥哥嫂嫂,我一定要認認真真的,弄好了,倘若弄不好,以後也沒顏面再見哥哥嫂嫂了。」

蓮生見他如此豪爽,心底才鬆了口氣。薛蟠又說了會話,叮囑了蓮生不要多想,就告辭離去,要替馮淵運動脫罪。

蓮生從天得了薛蟠相助,心底那憂愁才少了一些,於是便只等在家中待消息。

且說薛蟠離開了馮府,立刻帶了小廝,直奔京畿司衙門而去,到了門口,公差攔了,薛蟠下馬,虎著臉,說道:「進去通報,就說皇商薛家薛蟠要求見大人!」那公差怎會沒聽過薛家名頭,何況如今宮內的貴人,上頭的京營節度使也都是關聯著這邊兒的,立刻變了臉,笑呵呵進去通報。不一會兒裡面人迎了出來。薛蟠進內,彼此寒暄,說明來意,京兆府尹就說道:「原來薛公子是為了蓮記的少東家而來啊。」薛蟠說道:「正是,皆因為我素來知道我那位哥哥是正經人,從不做什麼違心枉法的事,而且那緞子並非是店舖內所有之物,恐怕其中有些個誤會,亦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也說不定。」京兆府尹就說道:「這個……本官也是知道的,所以如今也並沒有判決,只是暫時將人關押,皆因為最近聖上嚴禁鋪張,尤其痛恨宮內物品流傳在外,所以本官才嚴正以待的。」薛蟠說道:「只憑一塊緞子就押了人,這是不是有點兒……」京兆府尹說道:「然而這緞子畢竟是鋪子裡找出來的,本官也很是為難啊。這蓮記又是聖上曾經御筆親題過的……本官真是……無可奈何。」薛蟠說道:「大人總是為難也不是辦法,總要想個法子,這樣天寒地凍的,那牢裡又是那樣齷齪,倘若將人給弄壞了,就算最後水落石出,也不算是圓滿交代。」

京兆府尹聞言,卻陪笑說道:「這倒不是,雖然馮少東在牢內,但本官已經嚴令他們,不得呼喝對待,只好好地招呼,馮少東不曾吃什麼苦。」薛蟠問道:「那何時才能將事情查的清楚,將人放出?」京兆府尹肅然說道:「本官正在全力以赴,派出諸多人手,想必不日就會有消息。」

薛蟠見狀,也沒奈何,這人肯如此對他說話,已經算是給足了王子騰面子,薛蟠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我那哥哥。」京兆府尹見他如此說,便立刻說道:「這個好說好說,本官立刻命人帶薛公子前去就是了。」薛蟠便起了身。那京兆府尹派了個差人,帶著薛蟠去牢房。

薛蟠跟著人進了牢房,一直入內,撲鼻就覺得陰冷霉氣,他哪裡見過這個,當即皺了眉,下了裡面,有兩個獄卒正在吃酒,見狀急忙起身相應,那差役說道:「這位是皇商薛公子,要來見見昨日來的馮少東。」兩個獄卒急忙說道:「知道知道,那位爺好好地呢。」說著就帶著薛蟠向內。薛蟠提心吊膽的跟著走,過了一陣,燈光昏暗裡停在牢房跟前,略一看,見這間牢房倒也乾淨,裡面床鋪桌子都齊全,別有不同,依稀床上坐了個人,獄卒說道:「大人吩咐了的,要好生對待馮爺,是以我們不敢怠慢。」說著退後。薛蟠上前,喚道:「哥哥?」裡面的人聞聲一震,起身來向前幾步,見了薛蟠,又驚又喜,說道:「薛大爺,怎麼是你?」

薛蟠隔著柵欄看著他,見他臉色不是很好,有些兒憔悴,忍不住要流淚,旁邊獄卒已經急忙開了鎖,薛蟠就兜過身進去,兩人握了手,薛蟠說道:「我最近在外頭跑商,許多日子不回京城,沒想到第一日回來,就知道了哥哥出事的消息。」

馮淵說道:「薛大爺怎麼會來這裡?」薛蟠流淚說道:「我去府上拜會哥哥,不料嫂子出來見我……哥哥勿驚,詳細事體我已經聽嫂子說了,這件事定然是有人從中誣陷,如今我定要相救哥哥出去。」馮淵感激,說道:「好兄弟,多謝你了。」兩人握著手,說了片刻。薛蟠才垂淚出了牢內,走了出外頭,掏了點銀子出來,賞給了那兩個獄卒,說道:「那裡頭是我的哥哥,你們別不當回事,伺候的好了,日後還有賞頭,若是不好,被我知曉了……哼!」那兩個獄卒早得了府尹消息,原本就不曾為難馮淵,見薛蟠出手大方,急忙點頭哈腰,說道:「這是自然,我們都好菜好飯好茶相待,絕不敢怠慢絲毫的。」

薛蟠這才出了衙門,又怕蓮生不放心,就先去馮府,將馮淵情形同她說了一番,又轉述了那府尹的話。薛蟠雖然急公好義,但是心粗,只以為那府尹所說是真,全不想其他的。蓮生聽了薛蟠的話,心卻又是一沉:薛蟠出面,這人尚且在推辭不從,難道說那背後推手之人,尚在皇上薛家,或者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上?

也只有這樣,那京兆府尹才會堅持不肯放人,只因不能得罪薛蟠,就同薛蟠虛與委蛇,什麼查明屬實,恐怕只是一個「拖」字訣。

蓮生想來想去,心底忍了,薛蟠說道:「嫂嫂莫怕,下午我就再去探問,總之非要他放哥哥出來不可。」蓮生見他如此,雖然知道多半無用,卻也感激,說道:「多謝薛大哥。」薛蟠說道:「嫂嫂別說見外的話,如今我先回家去,等再去探了消息,再回來給嫂嫂說。」蓮生便派人相送。

這邊上薛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來報,說是柳二爺來見。蓮生略一猶豫,便命人傳,柳湘蓮進內,按例行禮,才起了身,也不敢就抬頭看蓮生,只說道:「冒昧來見嫂嫂,全因為早上在外聽說了消息,蓮記出了事,哥哥入了獄?」蓮生說道:「叔叔聽得沒錯……」柳湘蓮驚了驚,才抬了頭,愕然說道:「嫂嫂,是因為何事?」蓮生說道:「此事不可說……恐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同蓮記過不去。」柳湘蓮更是急脾氣,頓時雙眉倒豎,說道:「嫂嫂可知暗中是何人搗鬼?」蓮生說道:「暫時不知。」柳湘蓮皺著眉,坐立不安,過了片刻,說道:「嫂嫂,如今哥哥吃了官司在內,我也不知要如何相助,倘若嫂嫂你有什麼吩咐,就只管叫我去做,但凡能出上力的,決不推辭。」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叔叔放心,我也正在想法子。有勞叔叔了。」柳湘蓮望著蓮生,略也點頭,才又說道:「如今我想去衙門探望哥哥,嫂嫂有什麼事兒,派個人去我那府上說一聲就行。」蓮生答應。起身相送柳湘蓮。

第七十一章 拜祭

這幾日夜間冷寒,間或有點點細雪,趁著夜間落下,白日卻又出了大日頭,照的屋簷上的霜雪都化了,雪水順著屋簷往下流淌,而後就一點一點,做那叮咚點滴之聲。

自馮淵入獄,蓮生幾乎未曾合眼,茶飯不思,心力交瘁之極,聽得耳畔那雪融之聲,滴答不休,週身陣陣發寒。不由地便想到他昔日在時候,何等恩愛場景,會憐她冷,憐她寒,憐她憂愁……所有她想不到的好處,他替她想到,為她呵護擔憂,那樣好的人,怎麼偏偏會遭遇這些事。

蓮生想想就忍不住哭,只是微微哽咽,又不肯放聲。丫頭見了,無法,就去請甄夫人。甄夫人來到,不過一日,見蓮生的眼睛都顯得大了,下巴卻尖了起來,不由更是心疼,抱著蓮生,兒啊兒啊叫了一陣,疼惜十分。便命人去準備飯食,蓮生說道:「母親,我吃不下。先前吃過了一些,都吐了。不要再費心了。」甄夫人說道:「你這孩子,怎地這般想不開?假如給姑爺知道了,得多心疼?他如今在裡頭遭罪,你也在外面遭罪,倘若姑爺還沒出來,你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蓮生流淚,說道:「母親,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心意,先前我稍微離開了,留他一個人在家裡,他就無心茶飯,我還笑他,如今我也是這樣兒了。」甄夫人掏了帕子替蓮生擦淚,說道:「你們兩個傻孩子,是一樣的,不然也不會遇到一塊兒去。姑爺是那樣的好人,老天爺有眼,絕對不會叫他有事的,好孩子,你好生養著自己的身子,倘若姑爺出來,見了會傷心的。」說話間,丫鬟捧了茶飯上來,甄夫人勸著。蓮生止了悲傷,吃了幾口,到底忍不住,「哇」地盡數吐了,臉上又漲得一陣陣紅,眼淚也出來。

甄夫人見狀,不由急了,說道:「這樣不行,怕是悶出病來了,不如叫個大夫來看看。」蓮生說道:「母親,不用,我只是心裡面不舒服,見了他就好了。」甄夫人聽了這樣傻話,頓時也淚流不停,說道:「老天呀,倘若有個什麼過錯,就放在我身上便是了,蓮兒跟姑爺天生地長的,經不起你的折騰呀。」邊說邊哭。

蓮生只好握了甄夫人的手,反勸慰她,說道:「母親,你不必著急,我雖吃不下,精神還好,你放心,我勢必是要將他救出來,在此之前,我是不會有事的。」甄夫人擁了蓮生,說道:「我的兒……本以為你跟姑爺兩個,從此上安安穩穩的,這是怎回事,又是哪個天殺的,作出這種喪天害理的事來,必定不得好報。……到底有什麼法子,我也豁出這一身去了,只要救得姑爺就可。」蓮生擦乾了淚,想了幾番,說道:「母親別哭,我已經有了法子。」

甄夫人淚眼看蓮生,蓮生替她擦了擦淚,說道:「母親,我只因心底悶得慌,才如此,母親別擔心,我同他的緣分沒完呢,我在,他就在,你也放心。」

甄夫人怔怔聽著,說道:「蓮兒,你是個好孩子,只……別苦了自己。」蓮生說道:「母親放心,我要收拾收拾,須出一趟門了。」

甄夫人只好放手。蓮生便叫黃玉銀卓兩個,替她收拾了一番,也不施脂粉,不用頭花,只簡簡單單插了一枚淡白珍珠釵子在頭頂。又換了素淨的衣裳。便帶著黃玉出了門。

轎子晃晃悠悠,沿路而行。蓮生此刻心情反而鎮靜下來,想到甄夫人的淚眼,哭的那些兒話,自己想道:「事到如今,什麼臉面也顧不得了,只要能救他出來,我又何顧惜這樣一點顏面。」

蓮生先前讀過紅樓,曾到劉姥姥那一段,知道她一個老人家,只為了女婿家貧寒,所以拼了老臉,去那榮國府裡面廝混,好討些便宜得。蓮生每每想到這一宗,都稍微覺得難堪,心頭只想:生活所迫,總有人不得不做些不情願的事。看著劉姥姥在院子裡插科打諢,眾人都樂,她卻獨獨覺得心頭冷寒。倘若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劉姥姥何必如此,但凡人,都是有一份自尊的。何況她一個老人家。

但是如今,蓮生卻又想,恐怕正是因為劉姥姥是經歷過一切的老人家,所以才肯不顧顏面去做些為生計好的事,在她眼裡,風霜冷寒都是見慣了的,恐怕也不會在乎那一點點所謂顏面,她所思所想,無非是想為了女婿家發達,只要如此,便讓她作何都行,一身算什麼。

此刻蓮生的心境,卻也跟這個異曲同工。

薛蟠出面也是無用,想必那背後弄法兒之人,更在王子騰之上,蓮生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人。就是先前相救蔣玉菡時候,得罪下的那位王爺。不錯,當初蓮記出了鳳裘的時候,也因此事而開罪忠順王爺,倘若說是忠順王爺看不慣了,從中使壞,也是有可能的,只因是他出面,所以那京兆府尹才投鼠忌器,不敢放馮淵。

而對京兆府尹來說,他此刻觀望著的,就是馮家的舉動,詳細點來說,薛蟠馮紫英之類皆是不管用的,只能起一些旁敲側擊的作用,而促使京兆府尹不肯對馮淵動刑,不肯判決的真正理由,卻是馮家跟北靜王府的關係。

這天子腳下,京城之中,能夠跟「王」對抗的,除了當今聖上,自然也只能是「王」。其他的南安,西寧等郡王還好說,唯獨這北靜王爺,是聖上格外青眼重用的,權位更在忠順王爺之上。

本來蓮生心想,萬不得已的話,再去求北靜王妃就是了。她對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先前為了蔣玉菡之事,尚且都答應了,此刻為了自己的夫君,王妃必然也會應承,然而……

偏偏這一刻北靜王妃沒了,北靜王府定然亂成一團。沒了王妃的相助,難道要直接去找北靜王爺?而蓮生只是個婦道人家,又哪裡可以直接去見王爺?何況北靜王爺還不一定會見她。

然而此刻除了北靜王爺,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蓮生乘著小轎,一路向著北靜王府而來,還未曾到,遠遠地略掀開轎簾子看過去,卻見三五里之外,兩邊街上,車水馬龍地停著無數的轎子跟馬車,另有數家的祭棚,看來無非是南安西寧東平幾家郡王,朝中的各位大臣權貴,都紛紛地前來王府祭拜,場面著實煊赫不可言說。幸而此即已經是下午偏黃昏,卻有不少人正紛紛地離開了。

蓮生這一頂小轎到了北靜王府門口,家人上前拜了名帖,遲疑了片刻,便進去通報。蓮生忐忑等著,王妃如今沒了,她也不曉得北靜王爺會不會還記得昔日的蓮記之人……

幸而過了一會,裡面的人急急跑出來,說道:「王爺傳呢,快請快請。」蓮生轎內停了,一顆心才放下來。

轎子入了內,到了二門處,幾個帶著孝的丫鬟出來,扶了蓮生,其中便有一個是碧玉,見了蓮生,說道:「馮奶奶是來拜祭王妃的麼?」蓮生點點頭,碧玉紅著眼,說道:「馮奶奶有心,真不枉費王妃疼了奶奶一番。」將蓮生接了進去。蓮生說道:「我來的匆忙,勞煩姐姐給我一塊孝帶。」碧玉微微詫異,卻也沒說什麼,只去吩咐了。頃刻間,有丫鬟捧了一塊孝帶,白花上來,一應俱全。蓮生看著,也紅了眼,碧玉伺候蓮生綁在腰間,又替她戴了白色絹花,說道:「奶奶是要去拜王妃麼?」

蓮生點了點頭,碧玉便帶著蓮生,來到靈堂之上。刺目的「奠」之下,平放著一具雕花瘺鳳的棺木,蓮生眼睛望著那棺木,一剎那眼中再無別人,想到雖然同王妃只是萍水相逢見了兩面,卻彷彿一見如故般,她對自己又是那樣親熱……又想到馮淵之事,也不知何時能開解,頓時之間那淚忍也忍不住,還未曾到棺木邊上,已經是淚眼婆娑,那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落了一地。

蓮生上前幾步,望著那棺木,低聲說道:「還記得前幾日,高朋滿座,慶賀王妃生辰,笑語喧嘩,王妃執著我的手,殷切說話,笑容宛然在前,誰成想,再見已是、殊途……」淚流不休,微微合眼,又說道,「日後再見,卻已經不可得,王妃,自古天意高難問……然而造化卻又怎能如此弄人,叫我等生生陰陽相隔……」說著便跪地下去,哭的眼前模糊。

旁邊親友們也是一片哀哀之聲,丫鬟上前,將蓮生扶起來,蓮生自昨日到如今都不曾好生吃過東西,如今見了王妃,心底的委屈,都在眼淚之中,不由地傷神之極,跪地哭了一會,頭暈眼花,丫鬟前來扶住她,蓮生只覺得腳站不住,晃了兩晃,眼前陣陣發黑,竟然昏厥了過去。

耳畔靜靜,悄無聲息,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氣。蓮生緩緩地醒了過來,卻見眼前佈置裝飾,都是陌生,身子一動,已經有丫鬟上前來,卻是翠鳴,將蓮生扶起來,說道:「馮奶奶,你總算是醒了。」又說,「快去告知王爺,說馮奶奶醒了。」有個丫鬟便領命而去。

蓮生望著翠鳴,說道:「我……我怎麼了?」翠鳴說道:「馮奶奶你前去拜祭王妃,在王妃的靈前哭的昏厥過去了。」蓮生想了想,終究想起來,說道:「我……我怎會如此,唉。」說著就歎了口氣,要爬起來。翠鳴急忙按著她,說道:「奶奶別急,王爺吩咐,讓奶奶在此好好休息。」蓮生說道:「王爺……?」翠鳴說道:「正是。馮奶奶前頭哭王妃的時候,王爺也在後頭,哭的厲害呢,見馮奶奶暈了,是王爺出面,抱了奶奶進來的。」蓮生聞言一驚,說道:「是王爺麼?這……是我失禮了。」翠鳴說道:「奶奶是為了王妃而哭的暈了,足見厚情,哪裡有什麼失禮之說,奶奶且先安心,王爺說了,好生照料著,等醒了就去說一聲,一會兒或許還會來見奶奶呢。」蓮生聽了這個,心頭一動,說道:「可是……」翠鳴說道:「王妃當日同奶奶那般好,奶奶又為王妃哭的暈了,王爺也是一番感念。」

正說著,卻聽得外面有人說道:「王爺到了。」蓮生聽了,便急急地要下床,然而頭還是暈著的,便說道:「勞煩姐姐扶著我。」翠鳴便扶了蓮生,剛下了地,就見一人白衣白袍,邁步走了進來,蓮生慌忙下拜。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5

第七十二章 心志

北靜王進了門來,翠鳴急忙扶著蓮生行禮,蓮生徐徐下拜,因起身太快,不由地一時又覺頭暈,身子稍微一晃,那邊北靜王急走一步,伸手向她腕上扶了一扶。

靜王手略觸過去,只覺如玉生溫,低眉一看,不由地心頭大慟,卻見蓮生腕上戴著的,正是北靜王妃所賜那一串玉玲瓏。頓時之間王爺眼睛就又紅了起來。

翠鳴扶著蓮生站住,蓮生收回手來,袖子略一斂,便將串子蓋住了。靜王將目光收回,這才說道:「馮夫人的身體不好,快些坐了,不必同本王客套。」蓮生低著頭,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靜王一眼,只低眉說道:「王爺面前,哪裡有民婦坐的地方。」

靜王自去坐了,說道:「不必如此,一切從簡便可,翠鳴,扶馮夫人坐。」丫鬟答應一聲,將蓮生扶了去坐,蓮生只好忐忑在下方坐了。靜王才說道:「王妃生前……」略微一頓,說道,「從來也沒幾個交好之人,你也算是其中一個。王妃濱天之後,本王本想去請你……只不過……」他歎了口氣,說道:「本王實沒想到,你竟會前來,果然也不枉王妃對你另眼相看,你果真是個有心的。」

蓮生垂眉低眼,說道:「民婦本是寒門小戶,自鄙身份,不敢前來的……然而王妃昔日待民婦一番情意,民婦心底難以忘懷,故而冒昧前來祭拜,還請王爺莫要怪民婦唐突無知才是。」

靜王說道:「本王欣慰還來不及,何來唐突之說。」蓮生說道:「王爺也便同王妃一樣,儘是寬宏大量之人。可惜王妃那樣的好人,竟然說去便去了,真是可惜。」說著又垂淚。

北靜王見她如此,也自感懷,兩人各自傷心了一陣。靜王說道:「你是一個人前來的?身子偏又不好,怎地馮淵他沒有相陪你?」蓮生見問,心頭砰地一跳,便說道:「回王爺,我夫君他……若是能來,早就來了……只不過他如今是有心而無力,不能前來。」說著又淚流。

北靜王聽她話裡有話,便問道:「這是何意?莫非他出了事不曾?」蓮生便說道:「王妃不幸歿了,民婦聞之消息,悲痛欲絕,本是會早些來拜祭的,只是……如王爺所說,鋪子裡果真是出了事,也不知是誰,在京兆府尹那邊告了我們,說是有藏違禁的御用之品,不由分說,將夫君押了入獄了。」

北靜王一驚,說道:「什麼,竟有此事?」雙眉一皺,說道,「本王因王妃之事,一直無暇顧及其他,竟沒有聽聞。如今事情如何了?」蓮生說道:「如今人還在牢裡,不曾放,京兆府尹遲遲不肯定罪,也不肯放人,不知是何緣故。只不過……王爺您是知曉我們的,從來都是遵紀守法……哪裡會有什麼私藏御用之品那樣膽大包天,何況他們搜出的那雲錦緞,鋪子上下,都無人見過,賬目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楚,實在不知這樣彌天大罪,是從何而來。」

北靜王想了想,說道:「你別著急,本王派人去京兆尹那邊問一問便知詳細。」蓮生急忙起身下拜,說道:「如此民婦先謝過王爺。」北靜王說道:「無妨。舉手之勞。」便又說:「你身子不好,外面天寒地凍,路又滑不好走,就先歇一歇。」蓮生本要推辭,靜王卻又說:「本王即刻派人去一趟京畿司衙門,問清楚了便回來,也好告知你。」蓮生聽了這個,便只行了個禮,答應了下來。

北靜王這才又起身出外去了。

這邊兒翠鳴等丫鬟便送了熱的湯飯上來,給蓮生吃。蓮生身子著實虛了,就也喝了幾口湯,吃了兩口菜,便也停了,好歹沒有吐。丫鬟們見她不願再吃,就也將東西撤了下去。又奉茶上來。不料蓮生聞了茶香,只覺得不舒服,便急忙掩了口,翠鳴仔細,急忙命人將茶撤了下去,才問道:「馮奶奶可是不舒服?」

蓮生嗅不到味道,才說道:「想必是這幾天太過傷神……無事的,歇一歇就好了。」翠鳴說道:「馮奶奶臉色的確是不太好,唉。」便取了暖爐來,給蓮生熱手。屋內本來暖融融的,蓮生身子虛,就覺得冷,有了暖爐才覺得好多了。

外面隱隱地有哀樂聲聲傳來,蓮生靠在床邊上,聽著外頭的響動,忍不住迷糊了過去。茫茫然之間,卻做了一夢。只見週遭隱隱地一團迷霧,自己走在其中,分辨不清南北東西,正在不知所措,卻見有個人自重重霧裡走了出來,蓮生一驚,看清楚那人面貌,卻是北靜王妃。

蓮生大喜,心頭想道:「原來王妃並沒有死,這樣好了,馮淵有救了。」便快走幾步,要到王妃跟前去。不料無論她走多少步,王妃總在她咫尺之外,蓮生急了,便叫道:「王妃,王妃,是我!」北靜王妃微微笑著,神態宛然,看著蓮生,卻不上前,只說道:「你叫我做什麼?」蓮生流淚,說道:「王妃,我夫君有難,求王妃相救。」王妃說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早就說過了的,如今來求,又有何用?」蓮生怔了怔,說道:「王妃,我夫君是無辜,被人陷害,只求王妃施加援手。」王妃說道:「先前我勸過你,你只不聽,如今禍事上門,又有何辦法?」蓮生說道:「求王妃你替我在王爺面前求情,只消得王爺開口,我夫君就無事了。」王妃淡淡地說道:「你夫君無事了,然而你呢?」蓮生不解,說道:「王妃?」王妃說道:「癡兒,當日所說割肉飼鷹,如今已經忘記了麼?——報應都在眼前。」蓮生猛地一驚,心驚肉跳不已。

卻聽得冥冥中有人說道:「是時候了……」王妃轉過身,說道:「如今我的債已經償盡,是時候該走了。」蓮生嚇了一跳,急忙撲上前去,叫道:「王妃!」眼前飄飄渺渺,一陣樂聲悠揚,隱隱地王妃念道:「死生情由已看破,離落身世皆忘卻,清淨更在三界外,輪迴生處轉蓮台。」王妃的影子隨風而起,逐漸消失不見。蓮生又急又怕,嚇得大叫一聲:「王妃莫去!」猛地驚醒過來。

卻見翠鳴急急到床邊上,說道:「馮奶奶怎麼了?怎麼叫起王妃來?」忽地見蓮生額上見汗,忍不住嚇了一跳。蓮生驚魂未定,想了想,說道:「我方纔,睡著了?」翠鳴說道:「方纔看奶奶靠在這裡,合著雙眼,如睡著的樣子。」蓮生將方纔的夢境回想了一下,仍覺得心驚肉跳,十分不安。便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該回家去了。」翠鳴說道:「已經將近子時了,外頭天寒地凍的呢。」

蓮生起了身,便想回家去。正在此時,外面人來,說道:「王爺派人來看馮奶奶睡了不曾,說是衙門裡回信兒了。」蓮生一聽,急忙說道:「衙門回了什麼信兒?」丫鬟說道:「奴婢也不知,只是王爺派人來傳的。奶奶既然沒睡,我回去說說。」說著就出了門。

蓮生心急如焚。又想到夢境中王妃說的那一句話,不知為何,又心跳的十分厲害。

過了片刻,果然聽到外頭腳步聲響,有人低低說道:「王爺來了。」蓮生正站著,急忙低頭行禮。外面北靜王走了進來,說道:「一直沒睡?」翠鳴說道:「馮奶奶方才靠在床邊上瞇了一會,只好似做了噩夢。」北靜王問道:「做了什麼夢?」蓮生有口難言,便說道:「只是尋常的……並無什麼特殊,不堪王爺下問。」北靜王說道:「想必是牽掛著馮淵,所以不安?」蓮生不語,只當默認便是了。

北靜王上面坐了,便說道:「本王派去那京畿司的人回來了。」蓮生肩頭微震,想聽他說什麼,卻不料北靜王遲遲不做聲,蓮生就抬頭看他在做什麼,卻沒想到北靜王正看著她。四目相對,蓮生一怔,急忙又低下頭去。

北靜王這才說道:「那京兆尹果然糊塗,案子也沒查清楚,那雲錦緞也沒查清楚來自哪裡,就先把人給拘押了。可偏又固執,說最近聖上尤為煩惱官器私用之事……迂腐的很,竟連本王的面子也不賣。」蓮生聽了這話,心頭發涼,便抬頭看向北靜王,問道:「王爺……也沒有辦法麼?」

北靜王看著她,說道:「倒也不是這麼說。」蓮生的手微微發抖,說道:「懇請王爺出手相助。」北靜王沉吟,說道:「本王自然會全力以赴。」蓮生想了想,說道:「民婦本不敢叨擾王爺,尤其是王妃新去……民婦知道王爺也憂思不已,只不過,王妃昔日對民婦極關愛,又因為蓮記的名聲,也是全托王爺提攜,才有現在這般,王爺是草民夫婦的恩人,民婦也是無計可施了。全賴王爺做主。」

北靜王聽了蓮生的話,卻說道:「說起來,王妃相待你,確是很不同,那串珠子,可還在?」蓮生聽問,便說道:「在。」北靜王說道:「可否讓本王一看?」蓮生怔了怔,說道:「王爺稍等。」便低頭去解腕上那一串珠子。

這一串玉珠,蓮生自得了,就不曾離身過,著實喜愛,當初怕滑落下來,密密地纏了幾圈,如今想拿下來,卻有點難,且蓮生如今心慌,更是不得其法,頃刻間鼻尖冒汗,臉頰微紅。北靜王看了,說道:「不消著急。」竟起了身,到了蓮生跟前。

蓮生一怔,抬頭看了靜王一眼,靜王望著她,自上次驚鴻一瞥見的,更清瘦了許多,下巴都尖尖了起來,卻更透靈氣,雙眉間一點鮮紅的胭脂記,襯得一張臉越發白淨,又有些憔悴,兩隻眼睛卻還清亮,見了自己便垂了眸子下去,睫毛抖動,楚楚可憐。

北靜王看了一眼,便又去看她腕上那串珠子,蓮生手腕瘦削,那珠子緊緊地繞在上面,敷貼著肌膚。北靜王睹物思人,緩緩地竟伸手握著蓮生的腕子,抬了起來。

蓮生一驚,感覺他手指冰涼,握著自己的手腕,彷彿有刺痛之感到了心底,蓮生本能想掙脫,微微縮了縮,靜王察覺,卻並不放手。

靜王握著蓮生腕子,打量那串珠子,目光微動,見珠串下,那手腕如皓玉一般,手指細嫩幼小,更似玉雕,大約是怕,微微地抖著,那玉串子也跟著顫,簡直如玉玲瓏套著玉玲瓏,錯目生輝,靜王凝視良久,片刻說道:「倒是比先前養的更好了些。」蓮生的手抖了抖,靜王這才緩緩地放開了手,說道:「本王唐突。」卻看著蓮生的臉。

蓮生慘白著臉,說道:「這……也算是王妃的遺物,想必也是王爺心愛之物,倘若王爺……不捨,民婦就將他交還給王爺,也做一點念想。」

北靜王轉身,重新回坐上,才說道:「王妃既然將他給了你,便自有意思,本王怎會再收回來。說起來,這串子,也是當初本王好不容易得來,給了王妃的,她向來愛惜有加,從不離身,沒成想只見你一面,就給了你,也算是你們之間的緣分。」

蓮生心頭驚顫非凡,想到:不好,不好,倘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這串子是不能要的。

想了想,就說道:「民婦何德何能?卻是王妃的仁慈,錯愛了一番,這珠子珍貴,民婦實在是受之有愧,不如就此交還給了王爺。」北靜王說道:「珠子是王妃親手給了你的,除非她親自要回,何況,本王覺得,這珠子同你很合。」蓮生垂著眉,說道:「民婦到底是小戶寒微,怕是配不上這樣的珍貴物件,生恐折福。」北靜王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必考慮諸多?」蓮生臉更白,便說道:「話雖然如此說……民婦卻只是存著心願,想,能躲得過去,自然最好。」北靜王說道:「上天若是注定的,又怎能躲得過?」

蓮生抬頭看向北靜王,說道:「上天雖有注定,但豈能就如此認命?民婦雖然是無知婦孺,卻也知道……螻蟻尚且貪生,人為萬物之長,自然要有所堅持,有所選擇,不可輕易低頭才是,要試過之後,才知成敗,這樣,才不枉費這一生。——就算真的是敗,也敗得甘心。」她語聲溫柔,神態卻隱隱帶著堅決之意。

北靜王雙眼看她,蓮生卻略低了頭,端然穩坐,兩人各都不語,靜王靜靜地看了蓮生有一刻鐘。才重新開口,說道:「子時已過,外面天寒地凍的,馮夫人今晚上就歇在王府內罷。」說著便起了身。

蓮生也起身,說道:「王爺,使不得。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我還是回去。」

北靜王站住腳,說道:「王妃也只有你一個看得進眼的人,——你留下,也就當給她守守靈。」

蓮生聽了這個,卻無話反駁,只好答應了。北靜王又說:「好好地照顧馮夫人。」轉頭看了蓮生一眼,略略笑了笑,便自去了。

一直到眼看著北靜王出了房門,蓮生的身子才晃了晃,急忙伸手撐著桌子,旁邊翠鳴上前,將蓮生扶住了,回到床邊。慢慢坐了,才問道:「馮奶奶,方纔你同王爺說什麼……怎地奴婢全都聽不明白?」蓮生苦苦一笑,從袖子裡中摸了摸,掏出帕子來,輕輕擦拭臉上的汗,此一刻,手還在微微發抖。

第七十三章 解圍

蓮生有口不能言,翠鳴伺候她坐了之後,蓮生擦了汗,便叫她退下,自己坐在床邊,靠著床柱,怎能夠睡?癡癡發怔。

先前北靜王在座,同她的那一番話,表面聽來,毫無差錯古怪之處。只是一場閒談,若說是在談起馮淵之事,也還使得,譬如靜王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蓮生說「務必要盡力而為,才不算辜負」,這一對一答。

然而實際上,又怎是那樣簡單?這一番話,是從北靜王妃送給蓮生的那一串玉珠子而起。自然是從她開始。這珠子先前,是北靜王送給王妃之物,王妃愛惜不捨,後給了蓮生,便等同靜王的一片心意亦到了蓮生手上。如今靜王同蓮生便也都在想這個。

蓮生想通了,便想將這珠子推掉——表面是推掉珠子,實則是說推靜王之心,然而靜王堅持不收回,這其中便有著對蓮生的意思。兩人對答之中,表面談珠子,說的渺茫玄虛,實則是靜王在試探蓮生,也是蓮生表白心志。

蓮生細細思量靜王的意思,竟果然是對自己有幾分牽念的。大抵是因為昔日見了,留了心,如今又加上王妃沒了,馮淵遇難,靜王心底,便有了那份念想。

靜王話語中的意思,是叫蓮生順天知命,從了「天意」,實則是從他之意,蓮生回答的那字字句句,卻是一片的婉拒之意了。別人不知,靜王自然是聽得出的。

蓮生想了一會,只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福是禍,倘若得罪了靜王,不但自己不保,連馮淵也是難救了的。這其中的拿捏分寸,卻是極其微妙。對靜王這種權高位重之人,直接將事說破,未免會叫他惱羞成怒,然而不敢回話,卻又等同默許。蓮生同靜王對答了那一番,如今只覺得後怕,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覺得怎樣。

蓮生忽地想到先前為了蔣玉菡來向王妃求情之時,所說的「割肉飼鷹」,另就是昨晚上夢見北靜王妃的那個夢,如今同靜王見了這一面,互探了虛實之後,才明白,原來這所謂的「報應就在眼前」,卻是說的自己!只沒想到,先前相救蔣玉菡,竟會引出這宗大麻煩。然而蓮生心想,倘若再度回頭,叫自己選擇,她卻還是會選擇做相同之事。就算到如今,她也並沒什麼悔恨,倘若要他們夫妻兩個自保,卻看蔣玉菡受罪,他們卻是絕對不會安心,也不是馮淵同蓮生的性子。

正如王妃所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蓮生想一會,乏一會,卻總是睡不安穩,一刻想到馮淵不知如何,夫妻們分隔兩處,自然不免各自淒惶,一會想到北靜王,自己同他不過見了三面,只覺得這人個性深沉,不可捉摸,恐怕還有什麼後著會出,實在叫人擔心。一會又想北靜王妃,為何她當初會給自己這串珠子,難道早知道日後會有這麼一場?只是,她是個慈祥寧靜的人,總不會害自己的,是否是有別的用意?……蓮生想來想去,半夢半醒,不知不覺一夜已過。

第二日蓮生早早醒了,只覺得渾身疲乏不已,卻只因知道這是在北靜王府,只好盡力爬了起來,丫鬟們便進來伺候,洗手的時候,翠鳴忽地驚叫一聲,說道:「馮奶奶,你這手怎地腫了?」蓮生一驚,低頭去看,果然見自己的手忽然腫了許多,連同手腕都是,那玉串子更是緊緊地纏在上面,弄得腕子上隱隱地發紅,好似枷鎖相似。

蓮生看了一會,也不知道為何,便說道:「想是昨夜睡得不慎,無妨,歇一陣子就好了。」

過了片刻,蓮生又問道:「今日王爺想必更為忙碌罷?」翠鳴說道:「是了,今日依舊有許多人來,王爺一大早便起身了。」蓮生說道:「翠鳴姐姐,我現在想回家去,可使得跟王爺說一聲麼?」翠鳴說道:「馮奶奶急什麼,橫豎吃了早飯再去。外頭人多著呢。這個功夫出去,走也走不動的。」

當下出外,傳了早飯進來,蓮生雖然不愛吃,到底是許久沒有進食,身子受不了,她也知道這樣不對頭,生怕出事,就忍著,勉強吃了幾口白粥,就已夠了。翠鳴從旁伺候著,見狀說道:「馮奶奶怎地吃這麼點兒?」蓮生說道:「最近吃什麼都吃不下,胸口悶悶的。」翠鳴便命人將東西都撤下去,又奉了茶上來,蓮生小喝了一口,差點就忍不住要吐,急忙又叫人拿下去了,只是頭暈,忍了一會,到底又吐了。

蓮生捂著胸口,靠在床邊上,還逞強想回家去。不料方才試著起身走了一步,只覺得天暈地轉,幸虧被丫鬟們及時扶住。便又坐在床上定神。過了片刻,只聽得外面腳步聲響,靜靜悄悄,周圍也沒別的聲兒,蓮生只以為是哪個丫鬟來去,便也未曾睜眼,不料過了片刻,卻覺得那人到了自己身邊,卻不做聲,蓮生覺得古怪,便略睜開眼睛,一看之下,頓時慌了,急忙起身,不料眼前一花,更是站不住,那人伸手,便將蓮生半抱著扶住。

蓮生一驚之下,便想將他推開,怎奈手上絲毫力氣都沒,胸口又難受,只小聲叫道:「王爺!」

原來這來人,果然是北靜王!且說北靜王將蓮生抱住,本是無意相助。不料抱住人之後,便有一種不想放手之意。懷中之人嬌小柔軟,身上隱隱帶一股淡淡香氣,似曾相識。北靜王略一閉眸,回想起當日在走廊中同她相見,那時雪花點點,當空飄落,他仰頭看雪,略微低眉之時,便看到她。

迎風楚楚,被素雪一襯,人淡如菊,十分出塵,那眉間一抹胭脂記卻格外醒目,朦朧之中,給他一種錯覺,這人似是翩然從九天而落,這胭脂記,便是上天懲罰,只有如此,才能將她定在人世間,不叫她飄然離去。

他這一生,只對一個女子動過心意。這一遭為別人動心,卻是首次。

蓮生叫道:「王爺。」心怦怦亂跳,北靜王低頭,嗅著她身上寧靜香氣,說道:「別出聲。」蓮生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幸虧他只是抱著,不曾有其他舉動。北靜王低頭埋首在蓮生懷中,一手抱著她,一手便摸上她的手腕,握住了那串珠子,輕輕撫摸。

蓮生動也不敢動,北靜王轉身坐在床邊上,便將蓮生抱上他的雙膝,這才略放開她,打量她的面容。蓮生垂著眸子,不敢同他正視,然而想動,卻也不能夠。北靜王看了許久,終於說道:「如今你要如何躲避?」蓮生睫毛一抖,終於說道:「王爺……王爺是尊貴之人,何必如此。」北靜王說道:「尊貴又如何,本王也不過是凡塵之人。」蓮生說道:「民婦也是,民婦同夫君兩個,也是區區凡俗中人,只想過些平淡無波的日子,王爺雖然是凡塵中人,卻也能左右民婦夫婦的生死。」

北靜王眼眸一動,說道:「本王明白,……你說馮淵,倘若本王不救他,他就必死無疑。然而你又能如何?你是個聰明的,知道該怎樣才是最好。」蓮生閉了閉雙眼,此刻反而鎮定下來,慢慢抬起眼睛,望著北靜王,說道:「民婦並無王爺想像中聰明,卻只是個一心的人罷了,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民婦勢必要追隨他而去。」北靜王望著她,說道:「何必如此?本王並不想要叫你們夫妻分開,只要你……」蓮生忽地說道:「王爺為何要對我如此?」

北靜王怔了怔,說道:「本王心愛你。」蓮生說道:「王爺怕不是。王爺只是因為王妃一時離世,傷心過度所致,然而王爺,民婦……永遠也不能替代王妃。」北靜王說道:「誰說是如此的,我只是愛你一時,你就從我一時,如何?」蓮生說道:「王爺愛我一時,卻會毀我一世。」北靜王手上用力,握的蓮生的手腕一陣劇痛。北靜王說道:「本王不管那麼許多。」

蓮生垂淚,說道:「王爺,你可知當初王妃送我這串珠子,是何意?」北靜王沉默片刻,說道:「這珠子,是本王當初所送,她向來心愛,她那個人性情冷淡,對誰也不肯假以顏色,卻獨對你鍾情,她之所愛,便也是本王所愛,本王這串珠子如今在你手上,這豈不正是你我的緣分。」

蓮生說道:「王爺若是如此想,便將王妃當作何人?」北靜王說道:「你這話何意?」蓮生說道:「王爺心愛王妃,這世間最懂王爺心意的,也莫過於王妃……當初王妃初見我便送我珠子,並非無意,卻也並非是王爺所想一般。」北靜王問道:「你想說什麼?」蓮生說道:「這珠子是王爺所送,王妃愛如體己,片刻不離身,是以這珠子就如同王妃一般,如今王妃離世,這珠子卻還在我手上,王爺你尚不明白王妃送珠子給我的用意麼?」北靜王望著蓮生,一時不語。蓮生說道:「王爺,你手握著這珠子,此刻宛如王妃在側,歷歷看著一般,——王爺你何忍對我如此?」

北靜王妃常年修佛,自有一番常人不及的了悟,也早知道蓮生會有此劫,贈珠子給她,卻是表一番護佑之心。這一場心意,蓮生也是方才才知。如今說給北靜王聽,只盼北靜王念在同王妃昔日一場恩愛,將這一場錯事揭了過去。

北靜王聽完蓮生所說,久久無語,卻也不放她。蓮生生恐有人進來,便說道:「王爺……王爺外間,應還有諸多雜事要忙。」北靜王歎了一聲,說道:「人都已經去了,忙這些,又有何用?」說著便淡淡地一聲冷笑。

蓮生聽他口吻已變,微微地鬆一口氣,說道:「王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王爺節哀。」北靜王眼看著那珠子,說道:「如你所說,本王見這珠串,便宛如見人,但到底人不能再得,叫本王情何以堪?」蓮生說道:「逝者雖去,生者時時記掛在心,也不枉費一場因緣。」北靜王望著蓮生,冷哼一聲,說道:「那倘若馮淵死了,你便時時記掛著他,如何?」

蓮生說道:「王爺,王爺並不知曉我同馮淵之間……就如我先前所說,倘若他死,我絕對不會獨生。」北靜王看了她一會,便將她抱到床上,蓮生欲起身,北靜王卻將她肩頭壓住,說道:「你可知,王妃原先是何人?」蓮生不解,北靜王說道:「王妃原先也有婚約,是本王壞她原先姻緣,將她硬得到手的。」蓮生身子一震,北靜王望著她,說道:「可惜她早早地便去了,終究不如我願。」

靜王說著,手輕輕地摸過蓮生的臉,蓮生說道:「王爺,我不是王妃,倘若王爺逼我,我只有一死。」便欲起身,北靜王將人一壓,說道:「是麼?不如讓本王試試看。」便低頭靠近蓮生,蓮生看他越來越近,不知為何,胸口翻湧不迭,忍了幾忍,終於忍不住,將人一推,倒在床邊上哇哇大吐。

北靜王見狀,略微一怔,上前扶著她,蓮生吐了一會兒,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早上吃了那一點,早吐光了,只是乾嘔。

北靜王默默看了一會兒,忽地說道:「你……」欲言又止,便想抱她起身。蓮生只以為他又要輕薄,便用力伸手一推,北靜王手捉著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只聽得「嘩啦啦」一聲響,那一串玉玲瓏,不知怎地,竟斷了線,顆顆跌落地上,頓時之間,彷彿滿地清亮水珠,絲絲滾動。

剎那間,兩個人都看呆了。

蓮生在北靜王府呆到下午時分,身子才好了些。在此之前,北靜王派了個太醫去給她診脈,結果竟診出喜脈。蓮生聞訊,又驚又喜,又有些怕。對於自己腹中這不期而至的小小生命,半喜半憂,他竟然選在這個時候來到!只不知他的到來,是好事還是……

不過北靜王聽聞,倒是一派平常,只命太醫熬補藥來喝,蓮生哪裡喝的進去,看在腹中小生命份兒上,勉強喝了兩口,倒是吐了大半。

下午時候,蓮生說要出府,北靜王也沒有再提借口阻攔。蓮生本想再求馮淵之事,然而想了想,到底一聲長歎,事已至此,再開口的話,只是自取其辱,要說的話都已說了,倘若想救,北靜王自會出手,倘若不想,她再求,也是無用。

是以蓮生反而淡淡地,告別了翠鳴碧玉等,乘著轎子出了府。一直到蓮生的小轎子出到外面。裡頭那閣樓上,那俊秀之人低頭,望著手心那一顆顆的珠子,才低聲說道:「果真是你……不願本王如此麼?……那樣護著她?」輕歎一聲,眼底皆是一片落寞。

蓮生在轎子中昏昏欲睡,死死地捂著胸口,忍著乾嘔的感覺。回到家中,甄夫人前來,蓮生便同她說了自己有喜之事,甄夫人自是大喜,大喜之餘,又念馮淵,忍不住又垂淚,只因守著蓮生,便強忍著。蓮生先前在北靜王府沒好好地休息,如今又在轎子裡困了半晌,實在支撐不住,便入了內,倒頭就睡。

一直到了晚上時候,蓮生睡得迷迷糊糊,聽到耳邊有人叫道:「夫人,夫人。」蓮生尚以為是夢境,模模糊糊想道:「咦,是誰在喚我……莫非我已經死了麼?」臉上輕輕地被親了一下,有人說道:「夫人累了,先不要擾她,讓她多睡些時候。」蓮生忽地反應過來,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是誰叫我?」那人站住腳,回頭看她,慢慢地在床邊上坐下,說道:「夫人,是我。」聲音溫柔,那手伸出來,輕輕地撫摸蓮生的臉。

蓮生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看著眼前之人,眼中的淚迅速湧出來,顫聲說道:「我……我可是做夢麼?」眼前人說道:「夫人,你只管掐一下我,看是不是做夢。」說著,便伸出手臂,將蓮生輕輕地抱起來,這懷抱卻是久違的,一絲溫熱,十分可靠,正是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念已久,無比熟悉的懷抱。

蓮生偎在馮淵懷中,胸口的憋悶一時蕩然無存,說道:「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忍了忍,終於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說道:「你真的回來了麼,你可知道,這幾日裡,我好生擔憂你。」淚流不休。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5

第七十四章 同心

夫妻兩個,久別重逢,恍然如夢,緊緊地抱了一會,訴說衷腸,難捨難分。許久之後,心情緩緩平復了,馮淵望著蓮生,見她果然較以前更清瘦憔悴了,蓮生看著馮淵,也覺得他清減了許多,兩個一般為了對方的擔憂體恤心思,各自垂淚。

半晌,馮淵才說道:「我聽說夫人……有孕了麼?」說話間,神情頗為忐忑。蓮生看著他的樣子,頗為奇怪,便說道:「你已經知道了?怎麼了?」馮淵看她一眼,低頭鬱鬱說道:「先前夫人因此不樂……」

蓮生見他的樣子本正疑惑,聽了他的話,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因為有身孕而責怪他,剎那間,這幾日來的委屈擔憂,抑鬱不安,盡數不翼而飛,果然是見了這個人,就全然神清氣爽,便笑著推了他一把,說道:「你這癡子,在想什麼?」

馮淵見她笑影微微,遲疑說道:「夫人,你不怪我麼?」仍舊有些兒忐忑意思。蓮生搖了搖頭,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輕聲說道:「生兒育女,本是人間之事,我先前任性,你倒一點也不怪我,反而由著我任性,你這人……」長歎一聲,不知說什麼好。

蓮生她雖然是現代人,不喜歡這麼早便生兒育女不說,而且她起初還十分懼怕這些……所以第一次以為有孕的時候才反應劇烈,十分抗拒。如今經過馮淵入獄,她在外奔波之事,反將這件事看的淡了,只覺得倘若兩個人是在一塊兒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可去的,何況腹中的,是他的骨血,正是兩人和美甘甜的見證。因此此時蓮生靠在馮淵懷中,反而想即刻便生個孩兒出來,雖不知是什麼模樣的,總歸是極可愛的,必定如珠如寶的愛著……

馮淵見蓮生全不在意,他自己當然是極為高興的。只是擔憂著她不開心,所以便也生壓了那份開心。如今見蓮生很是歡喜,他也高興,將蓮生緊緊抱了,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語無倫次,只叫著道:「夫人,夫人,你真好。」低頭在她臉頰鬢角亂親。

兩個耳鬢廝磨了片刻,馮淵忽地說道:「啊……我怎地竟忘記了。」蓮生忙問:「怎麼?」馮淵說道:「外頭有個人來了,我只顧同夫人歡喜,卻忘了他。」蓮生問道:「是誰呢?」

馮淵說道:「你猜。」蓮生微笑著搖頭,想了想,卻忽然說道:「總不會是蔣叔叔罷?」馮淵笑道:「我就知道什麼也瞞不過夫人。」

蓮生問道:「叔叔不是在應天府,怎麼會來,莫非……」馮淵便說道:「他是聽過去的商客說起來,說我們蓮記出了事,他便一徑的快馬加鞭上京來探,沒想到正巧我回家裡來。」蓮生點頭,說道:「叔叔真是有心人。」

馮淵卻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我在裡面,雖不知外頭是什麼情形,但也隱約猜到,此事非同一般……那雲錦緞子,不是我們店內的,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但倘若是閒雜人等,有心眼紅我們,卻又上哪裡去找那宮內的御用之物來栽贓嫁禍?」

蓮生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便說道:「你想的很對。」馮淵說道:「只是,明明那京兆府尹拖了兩天懸而未決,為何最後卻忽然痛快地說此事有誤而放人了呢?」

蓮生想到北靜王府之事,便不言。馮淵說道:「我聽母親說你去了王府……可是,北靜王妃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實在是突兀的很……夫人你卻又怎麼求了恩典來?」

蓮生這才說道:「你也不要多問了。總之,是我去求了北靜王爺,可是他也未曾給我准信兒,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誰從中出的力……罷了,總歸你出來了就好。」

馮淵對蓮生自是百分的信賴,見狀便也不問。兩個說了一會兒,蓮生說道:「對了,你不是說叔叔回來了麼,我出去見一見他罷。」馮淵急忙說道:「不急不急,我且讓他在這裡住上些日子不妨事,只是你身子弱,卻不能四處亂走動,我聽聞你前兩日都沒怎麼吃東西,怪道瘦了這許多。」蓮生說道:「你不是也瘦了許多?」馮淵說道:「我不同,夫人如今是兩個人了。」說著,手輕輕地捂在蓮生的腹部,蓮生害羞,說道:「別打趣我,才剛幾日呢。」雖然見了馮淵,精神上好,但到底身子有些弱,便說道:「你同叔叔說,我再歇一會就出去。」馮淵說道:「你放心,他心底敬你愛你還來不及,哪裡會在意這些小事情。」蓮生說道:「總不能慢待了人,他不在意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我的禮了,所謂,禮多人不怪。」

馮淵笑著點頭,說道:「好好好,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只是……我去吩咐廚房熬些湯藥過來,夫人可要忍著喝。」蓮生先前聽到「湯藥」兩字,都會反胃,如今卻不覺得什麼,便也點了點頭,說道:「你去罷,只不過,你也要留心身體。」

馮淵在她臉上親了親,才出去了。

蓮生喝了小碗藥,又睡了個下午,到了傍晚時分才起身來,外頭又飄起雪來。馮淵來扶著蓮生外出,密密地給她加了件厚披風。兩人同蔣玉菡相見了,蔣玉菡一見蓮生,便行大禮,說道:「嫂嫂,見過嫂嫂。」蓮生急忙說道:「叔叔免禮。」蔣玉菡起身抬頭,見蓮生瘦了許多,下巴尖尖,便說道:「嫂嫂吃苦了,哥哥先前出了那樣大事,我竟然是個聾子,並不知情,後來得了消息,才忙忙地趕來,卻已經是遲了,沒出上力氣,真是該死!」說著,兩眼泛紅。

蓮生急忙說道:「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叔叔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何況現在他也是沒事的,叔叔何須自責,既然來了,就好生地住上幾日,過兩天就是年關了,大家一起樂樂呵呵,過個年,可不正好?」

蔣玉菡是個精明伶俐的人,來的路上將馮淵的事情來來回回打聽了一遍,就跟蓮生想得有些不謀而合。本想著就算潑出這條命去,無論是求忠順王爺,還是北靜王爺,也要換馮淵出來的,不料人剛到了馮府門口,就跟馮淵撞了個對面。

蔣玉菡聽聞蓮生去了北靜王府,雖不知她做了什麼,卻也知道並非容易,尤其是北靜王妃如今仙逝……然而這些,卻又是不好問的。只是望著蓮生,越帶三分敬重愛慕。

當天,薛蟠,柳湘蓮聽聞馮淵回家,便都來探望,幾個人重新聚首了,便少不得又喝了一會子,晚上散了席,馮淵先去沐浴了一番,將酒氣盡數洗去,才回到裡屋,見蓮生正在燈影下打瞌睡,桌上的書翻了一半,他便命丫鬟將書拿了去,自己輕輕抱了蓮生,蓮生若有所覺,半睜眼睛看了他一眼,模糊問道:「人都走了麼?」馮淵說道:「都走了,我們也睡罷。」蓮生答應一聲。馮淵便將她抱到床上,不消的她自己動手,便替她將衣裳等物盡數除了,到手腕上,發現沒了那串珠子,不由一怔,問道:「夫人那串珠子怎地沒戴了?」

蓮生見問,才清醒了幾分,便說道:「唔,上次在北靜王府的時候,忽地斷了線,就沒有收拾回來。想必北靜王府的人收拾了去了。」

馮淵聽了這個,微微一笑,說道:「這樣也好。」

蓮生問道:「什麼也好?」馮淵說道:「那珠子來歷非常,恐怕不是我們能夠常帶著的,若是又歸了北靜王爺,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蓮生聽他隨口說來,倒也有些意思,便笑了笑。馮淵扶著她倒身,問道:「夫人的手足可還覺得腫脹?」蓮生說道:「倒還好,只是剛剛在下面坐了這一回,覺得腳有些涼。」

馮淵聽聞,便拉被子將蓮生身子蓋了,卻握著她的腿,慢慢地手上用力,替她揉捏,催血活動。

蓮生說道:「這是做什麼呢?」又是笑,又怕癢癢。馮淵握著她的腿不放,說道:「夫人別動,我聽人家說,這樣揉一揉,是會好些的。」

蓮生見他認真,便也不再攔他,到底有些困了,又被他輕輕揉捏的很是舒服,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連馮淵什麼時候睡得,也都不知。

當下蔣玉菡便歇在了馮家裡,一同過年。次日,蓮記也重新開張,又忙碌了小几日,眼看是年關將近,又加上蓮生有孕,馮淵的心思多在家裡頭,出來一刻倒要往家裡跑一趟,何況……頭上還有一宗隱憂。於是馮淵便索性將鋪子提前歇業,只是給兩位掌櫃的並夥計們封了厚厚的紅包,大家和和美美過個新年。夥計們並掌櫃吃了酒席,大傢伙兒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比同店舖的少說也多休個三五天,真正又輕閒,銀兩又豐厚,上上下下,無一不讚不樂的。

當下馮淵便一直都歇在家中,以照顧蓮生為己任,間或讀讀書之類。蓮生的身體也將養過來,漸漸地能吃東西,不再嘔吐,因此面色也豐潤起來。

這日子平平地過了幾日,榮國府裡頭,忽然又來了人,馮淵出外迎接,一看,不是外人,卻正是榮國府賈寶玉。

賈寶玉進門,馮淵相讓,寒暄著到了廳上,寶玉說道:「哥哥一向可好,怎地我聽說前些日子鋪子裡出了點事?」馮淵說道:「不過是小事,寶二爺不必掛心,如今已經是平息了。」寶玉說道:「我只因也犯了一點事,被父親拘住了,哪裡也不能去,所以竟然世事不聞了,如今要過年,父親才放了我,我得了信,就來瞧瞧哥哥還好不好。」

馮淵說道:「有勞二爺記掛了。」寶玉便又問道:「小嫂子呢?」馮淵聽聞這個,喜形於色,說道:「說來有個喜訊。」寶玉忙問道:「是什麼喜訊?哥哥快說。」馮淵便說道:「你嫂嫂,有喜了。」寶玉聞言,急忙起身,拱手說道:「恭喜哥哥!真是天大的喜事!」

馮淵也樂不可支,急忙還禮。兩人又再說話,寶玉才說道:「其實我今次來,也還有一件事,不過如今嫂子身懷有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馮淵問道:「是何事呢?」寶玉說道:「是這樣兒的,上次嫂子去,跟我林妹妹一見如故,如今隔了這許久,林妹妹十分牽掛,老想著嫂子呢。所以見我得了空,就催促我出來,看看嫂子有沒有時間,去院子裡坐坐,說說話兒,另外我們老祖宗也常對我提起:怎麼不見那日裡來的那個小媳婦,怪疼人的模樣,什麼時候再見見也是好的。」寶玉說著,便笑,說道,「是以我就來了。」

馮淵也笑了一會,說道:「她最近精神倒好,不如我去問一問,如何?」寶玉大喜,說道:「勞煩哥哥了,尤其最近林妹妹總是不甚開懷,也不跟我說心事,我也很擔心她,生怕她悶出病來……只因嫂子跟她頗為投契,我便也想……」馮淵說道:「放心放心,我即刻去問。」

當下馮淵進內,同蓮生講了這事。蓮生本不願意再去那榮國府,橫豎那裡跟她,也沒什麼緊要關係的。然而林黛玉卻是叫她頗為牽掛的一個人。再加上這幾日她的身子調養得當,好了許多,便說道:「你說,不然我去看一看?」

馮淵最知道她心意,便說道:「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不知發生什麼,掛在心上。」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覺得,我去坐一坐,也很快就回來了。」

馮淵說道:「你去坐一坐卻是無妨,心底別總是記掛著我。」蓮生望著他笑道:「不羞,怎知道我會記掛你。」馮淵抱了她,說道:「只因為我總是會記掛著你,所以知道你的心同我是一樣的。」

蓮生聞言,眼底微微潮濕。只因前日她因為馮淵不在,所以茶飯不思,才了悟昔日馮淵的一片心思。如今卻被他三言兩語,說的明明白白,可見這個人對自己的用心,更在她之上。

蓮生便說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你明白就好了,你好生照顧自己,我也好生照顧自己,卻比兩個人都吊著心更強。」馮淵鄭重點頭,說道:「我知曉夫人意思了。」

當下,馮淵便命人準備手爐披風,一應俱全之物,相送蓮生去榮國府。

蓮生只是一片牽掛林黛玉之意,故而才往榮國府去著一趟。卻沒有想到,這一趟無意之間的榮國府之行,卻是救了一個人、也成全了一雙人。

欲知蓮生所救何人,且看下回。

第七十五章 鴛鴦

蓮生一頂轎子進了榮國府,先去見了黛玉,見她比之以前越發出挑了些,只是形容大有憂愁之態,又好像瘦弱了許多,然而見了她,精神卻是還好,兩個見了,很是親熱。

彼此坐了,紫鵑便捧了茶上來,說道:「自上次馮奶奶走後,我們姑娘總是念著,只可惜自己不能出去,每日就盼著奶奶來呢,如今可算是來了。」

蓮生說道:「我也想著進來多看看姑娘,只是最近事情多了點,未免就耽擱了。」林黛玉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我看嫂子你的氣色倒是好了些。」蓮生說道:「這幾日將近年關了,家裡鋪子也都提前歇了……左右沒別的事情,倒是養了起來。」

蓮生看了看黛玉,便說道:「姑娘看來卻又是清瘦了些,不會是又有什麼心事罷?」林黛玉見問,便說道:「總也沒什麼心事,只不過前些日子也發生了件事,我回了老家一趟。」說著,眼圈兒便微紅。

蓮生聽了這個,心底一想,便明白——恐怕是那林如海去世之事……見黛玉傷心,她也不提起,只說道:「無論怎樣,姑娘還要好好地留心自己身子才是。過去的便過去了……再想也是無濟於事的。」

林黛玉點了點頭,說道:「嫂子說話,總是很貼我的心,我近來思想自己孤零零的,未免淒惶,也不愛同寶玉多話說,他便對我說,倘若是蓮嫂子在,或許我會好些,果然我跟嫂子是有緣分的,見了嫂子來到,心裡就覺得歡喜,也好過了些。」蓮生說道:「姑娘別想太多事,只須把身子養好了,好日子還在後頭。」

林黛玉說道:「也只有嫂子知曉我的心,雖則我住在這裡,衣食無憂,外人見了,也覺得羨慕,但怎樣,也還是一個寄人籬下,其中種種微妙之處,也只有自己知道,從不能對人說,寶玉也是。」

蓮生點點頭,明白她諸多苦楚,說道:「寶二爺雖然對姑娘上心,但到底是個男子……姑娘的心意我是明白的,這樣的大家子,未免人多口雜的,有些事,姑娘只別去理會,人生一世,倘若什麼都掛在心上,那是鐵人也受不了。何況也沒有用呢。」林黛玉說道:「我也知道沒有用,但是仍舊免不了會想多了。這不是……偶爾拿出佛經來讀一讀,指望著修身養性呢。」

蓮生同她兩個起身,到了書桌邊上,果然見了兩本佛書,旁邊另有抄的小字佛經,蓮生看了,誇獎說道:「姑娘好毅力,叫我是萬不能的。」林黛玉說道:「蓮嫂子你有人疼著,自是不用操心的。」蓮生聽了這個,心頭一動,便說道:「其實,尋常過日子也有過日子的驚險、難處,比如我們最近,也就出了件驚險的事,倘若這件事沒有解決,我到現在也是不能進來見姑娘的。」

林黛玉一驚,急忙問道:「嫂子快說說,竟是何事?」蓮生便將蓮記出事的來龍去脈,同林黛玉說了一遍,只隱去了一些細節。果然林黛玉聽得目不轉睛,怔怔出神,最後蓮生說馮淵無事了,她才也鬆一口氣,半晌歎道:「我果然是個坐井觀天之人,平素裡只覺得自己身邊有諸多難處,竟沒有空閒想那些……蓮嫂子,這一番果然是驚險非常,幸喜馮家哥哥無事,也幸喜你無事,竟還喜得貴子……也算是因禍得福。」

蓮生見她全然不再糾纏於自身,只關心起她來,她正是要如此的,這叫做「隔山打牛」,又有「借力打力」的意思,只化解了黛玉目前之狀便好。於是蓮生便也笑著說道:「誰說不是呢,我也時常想,這個小傢伙,是不是知道爹娘有難,所以才特意來化解的。」

林黛玉聽了,也便笑,說道:「還真是如此的。」

一直到此,林黛玉才露出笑容。蓮生見狀,便又同她說了些外頭的風物之類,逐漸地將林黛玉引得豁然開朗,一直到賈寶玉來之時,兩個人正在有說有笑。

寶玉進門,聽了歡笑之聲,便也歡喜滿面,說道:「我說罷,蓮嫂子來了,妹妹也就沒事了。」說著便進門來,將披風除了,紫鵑自帶了去,林黛玉望著寶玉,說道:「你少自誇了,也不臊得慌。」寶玉說道:「神天菩薩在上,妹妹笑了,可見我說的沒錯。」說話間,又向著蓮生大大地做了個揖,蓮生急忙起身,說道:「寶二爺這是何意。」

林黛玉嗔道:「嫂子別理會他,想必是又瘋發了。」寶玉說道:「我這個揖做的卻是有道理的。」黛玉說道:「哦,那你說說看。」寶玉便侃侃說道:「妹妹這幾日茶飯不思,憂思漸甚,我點點滴滴看著,怎會不跟著憂心,只恨自己嘴笨心拙,開解不了妹妹,如今蓮嫂子來了,妹妹立刻跟變了個人兒似的,我只感激蓮嫂子,嫂子卻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林黛玉帕子掩著嘴,說道:「蓮嫂子你看,還說他嘴笨心拙,竟這麼會說的。寶玉你過來……」賈寶玉上前一步,問道:「妹妹叫我有何吩咐?」林黛玉打量他,說道:「讓我看看,你從哪裡來,這嘴上可是抹了蜜調了油不曾?」說著,便前仰後合笑起來。只因她心結漸消,性兒才轉過來。

蓮生也抿著嘴笑,賈寶玉怔了怔,說道:「早知如此會逗得妹妹開心,我就日日去抹蜜調油便是了。」林黛玉聽了,便更笑個不停。蓮生看他兩個如此,也覺得心底欣慰。

蓮生在瀟湘館坐了會子。寶玉說道:「蓮嫂子,可要去見見老祖宗?昔日她老人家著實記掛了你一番。」蓮生說道:「我不過是外頭進來的……就不用去打擾老太太了罷。」寶玉說道:「不去也成,看這個時候,老祖宗怕是還在睡午覺,去的話怕也撲空。」

林黛玉說道:「我們自好好地說著話,你卻來打岔。」寶玉說道:「我哪裡敢,原是隨口一說,不去也沒什麼。」林黛玉起身,說道:「嫂子,我們不理會他,出去走走。」寶玉說道:「那外頭風大,小心別著了涼。」趕緊叫紫鵑多拿件兒衣裳去跟著。

蓮生跟林黛玉兩個出了瀟湘館,慢慢地在院子裡走動,一邊說著話,看著景,倒也閒散。兩人走了一會兒,忽地見有個人伏在假山石頭上,一動不動,不知在做什麼,看樣兒是個丫鬟,只不知是誰。

蓮生跟林黛玉兩個面面相覷,林黛玉低聲說道:「我看這個人,倒好像是寶玉房內的襲人……只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麼呢?我們去看看?」蓮生便點了點頭。

林黛玉同蓮生慢慢地走近了,襲人卻仍舊趴在那裡不動,一直到黛玉到了襲人跟前,襲人才察覺,驚得一怔,看清楚了,才說道:「林姑娘?」卻是刻意壓低了聲響,又看向蓮生,因上次蓮生被請參與賈府的家宴——為了寶釵被封之事,襲人也是認得的,當下也又叫道:「馮奶奶也來了?」

林黛玉便點了點頭,蓮生也微笑。這邊林黛玉說道:「冷冷的,你只管站在這裡做什麼呢?有什麼好看的?」襲人便說道:「姑娘不知,我正在看平兒跟鴛鴦兩個呢。」

林黛玉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前面那亭子裡,是兩個丫鬟坐著,似正在說話。林黛玉便說道:「你看他們做什麼?怎麼不過去一起說話呢?」襲人說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想嚇她們兩個的……」正在說話,那邊卻發現了這裡有人,一個起身,揚聲說道:「誰在哪裡?」

襲人聞聲,笑道:「不能躲了,被發覺了。」林黛玉說道:「我不知你想嚇她們,倒壞了你的事了。」襲人說道:「姑娘說哪裡話,其實我也是為了聽她們說……」正在說著,那邊人起身,已經看清楚了襲人樣子,便罵道:「襲人你這蹄子,躲在哪裡做什麼?琢磨著嚇我們不成?還不快快出來?」

襲人笑著說道:「鴛鴦姐姐不高興了,只不過她不知道林姑娘也在此,知道了的話,怕要羞了……」

林黛玉說道:「索性我們去看看。」又看向蓮生,蓮生也點了點頭。三個人便出了假山,那邊鴛鴦同平兒本以為山後面只有襲人一個,卻沒有想到出來三個,頓時慌得站起來。

襲人先走過去,說道:「起先是我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想嚇你們兩個一跳,卻被林姑娘發現了,白饒了你們了。」鴛鴦同平兒便行禮,說道:「林姑娘,馮奶奶。」

這幾個人都是有頭臉的大丫頭,蓮生卻都是經過一面之緣的。林黛玉說道:「你們兩個再這裡,是說什麼體己話不成?」她同蓮生都是細心之人,一看之下,卻見鴛鴦的眼中似有淚水未乾,就知道事由蹊蹺。

鴛鴦跟平兒面面相覷,卻不敢說什麼,正在遲疑,忽地有個婦人從遠處急匆匆走了過來,起初見這裡人多,就停了腳步,後來站著腳想了一會兒,就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平兒先看見了,就拉了一下鴛鴦,鴛鴦一見,頓時不悅,雙眉也皺起來,襲人站在邊上,說道:「那不是鴛鴦姐姐的嫂子麼?她怎麼來了?」

林黛玉跟蓮生站著,知道有事,只看稀罕。鴛鴦冷笑,說道:「那女人是有名的六了販駱駝的……是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性子,一張嘴什麼都能說。這會子來,我也知道是為什麼,你們都只裝不知道的,橫豎看她怎麼開那個口。」又同林黛玉和蓮生說道:「要叫林姑娘見笑話了。」林黛玉說道:「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而蓮生自見了鴛鴦,平兒,襲人三個一處,又見鴛鴦的嫂子前來,心頭便隱隱地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地看向鴛鴦,見她面容秀美白皙,卻又有一股凜然的風骨,蓮生是知曉鴛鴦的來去的……不由地暗暗在心頭惋惜。

說話間,那鴛鴦的嫂子已經到了跟前,見了林黛玉跟蓮生在,她不認得蓮生,卻認得黛玉,便急忙行了個禮,說道:「給姑娘請安。」黛玉也想看看她們究竟在做什麼,便說道:「免了。」就到邊上去,裝作看水的樣子。

那婦人見人多,終究不好就開口,便說道:「姑娘,我有些事來找你。」鴛鴦跟平兒兩個,只管坐在一邊上,見狀鴛鴦轉頭,問道:「何事?」

那婦人說道:「這裡人多,姑娘你跟我來一會兒,橫豎是好事罷了。」說著,就上前來,伸手拉住鴛鴦的手,想要將她拉走。不料這婦人的手剛碰著鴛鴦的手腕,鴛鴦用力一甩,將她的手甩開一邊去,說道:「青天白日,有什麼要躲著人的,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別鬼鬼祟祟的,我不愛看這樣兒!」

婦人被鴛鴦這樣一說,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為著心底那件事,少不得還得忍著,就說道:「喲,姑娘怎麼發起怒來了,我可是一片好意,一件大好事要來給姑娘說呢,姑娘這是做什麼?」

鴛鴦冷笑,說道:「什麼樣的大好事,你倒是明明白白說來聽聽!」

她們在一邊漸漸地劍拔弩張,那邊黛玉拉了拉蓮生的袖子,低聲說道:「這是怎麼了,我怎地還看不明白呢。」蓮生心底明鏡似的,卻不能說,只說道:「稍等,只看片刻怕就知道了。」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5

第七十六章 恩典

且說黛玉跟蓮生站在亭子邊上,冷眼看戲。見鴛鴦盯著那她那嫂子,眼裡儘是怒意,只可惜鴛鴦那嫂子此刻財迷心竅,哪裡會在意這些,看了看旁邊的襲人平兒,到底猶豫,就說道:「姑娘別急赤白眼的,這事不能隨便張羅,橫豎你跟我來就是了。」

鴛鴦見狀,便說道:「你也不用藏著掖著的,我問你,是不是太太跟你說的那件事?」鴛鴦這嫂子見她說破,便也笑著說:「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麼?」

不料她剛說完,鴛鴦起身,變了臉色,只罵道:「你趕緊給我閉嘴,少讓我說些不好聽的出來,什麼喜事?喜從何來?——不過是想叫我去做個小老婆罷了,你就高興成那樣?一家子都是眼熱人家當小老婆的,索性自己去當了就是了,如今推我入火坑,你倒是興頭起來了?你當我跟你們一樣,巴不得當人家小老婆的!」一邊罵著,一邊又說,「你那心裡存著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呢?無非是看人家有巴結了的,在外面作威作福,你們也眼紅,這會子就花言巧語,哄騙我進那火坑裡去!將來倘若我不得勢,你們又如何?一個個就當沒我這個人了,躲在一邊該說該笑,任憑我是死是活呢!我若是個心蠢面軟的,現在聽了你的話,將來我卻向誰哭去?你別當我是三歲小兒,好隨意糊弄的!」

林黛玉這回才明白了是什麼事,就低低同蓮生說道:「她說是太太跟她說的,不知是哪個太太……難道是舅媽不成?」蓮生說道:「怕不是……」林黛玉想了想,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太太素日裡最是討好大老爺的,恐怕是她……」

兩個低聲說著。那邊鴛鴦的嫂子聽了鴛鴦的話,面子上掛不住,又看平兒跟襲人,便說道:「姑娘何必這樣?不願意也就罷了……難道我會綁了你?只別口口聲聲『小老婆』的,好歹也看看別人臉上過去過不去。」

平兒跟襲人對視一眼,平兒說道:「這倒是奇怪了,你指著我們說什麼,你聽誰封我們是小老婆大老婆的了,何況我們也沒有這樣的好嫂子……巴巴地跑到我們跟前來叫我們做人家小老婆,你還別指桑罵槐的,我們犯不著心疑什麼的!」

鴛鴦聽了,便哭道:「你們也聽見了,她竟還想著挑唆你們兩個,人家有哥嫂的,對妹子百般疼愛,我有哥嫂,卻心心唸唸記掛著要從我身上討些好處,但凡是跳火坑對他們有些利的,就恨不得一把推我下去,世間怎有這樣狠心的人!」

鴛鴦嫂子聽了,就說道:「這原來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何況夫人也已經說了,倘若你過去了,能生個一子半女的,將來便能跟她比肩,這是何等榮耀的事?別人想要還要不著呢!」

襲人跟平兒自心裡生氣。鴛鴦瞪著她,罵道:「你就是那想要要不著的,我已說過了,誰要當讓誰當去,誰要討那榮耀,也自討去,只是要讓我如此,你做的好青天白日夢!」

鴛鴦嫂子聽了,說道:「姑娘,你何必把話說的這麼絕呢……」她們幾個,便在一起糾纏。

林黛玉握著蓮生胳膊,說道:「真沒想到,這鴛鴦竟有如此的心志。以她的人物,做人家的小老婆什麼的……也的確是可惜了。」蓮生也點了點頭,聞言心頭一動,說道:「姑娘,要為難你幫我一個忙。」林黛玉說道:「何事,嫂子說?」蓮生說道:「姑娘一會兒就知道了。」

那邊鴛鴦還在同她嫂子口角。這邊蓮生便同林黛玉上前,那嫂子見林黛玉過來了,倒不敢造次了,急忙停了嘴,訕訕地,便想要告退。

鴛鴦也不語了,只擦淚。林黛玉只看著蓮生,蓮生說道:「怎麼我在旁邊聽著,一頭霧水,這是誰要去做小老婆?」

平兒是從鳳姐嘴裡聽說過蓮生的,此刻見蓮生開口,她便察言觀色的,說道:「是這嫂子要鴛鴦去做大老爺的小老婆,鴛鴦不願意呢。」

蓮生聞言,便笑著,說道:「這自然是不能願意的,怎麼現放著正兒八經、風風光光的正室不當,卻要巴巴地去做小老婆呢?」

這話一說,在場的平兒襲人,鴛鴦跟她嫂子,連同林黛玉都驚了一下,林黛玉看著蓮生,眼睛裡透出驚奇觀望神色,卻不說話。

鴛鴦也是一片疑惑茫然,平兒跟襲人面面相覷,兩個人又看向鴛鴦。那鴛鴦的嫂子本是要走的,聽了這話,急急忙忙停下腳步,便問道:「奶奶這是何意?什麼風風光光的正室?」

蓮生便笑道:「也是嫂子你不問清楚了,便冒冒失失的,怪道鴛鴦姑娘不高興,只不過鴛鴦姑娘也是有錯兒……她沒有同嫂子你說明白。」

鴛鴦呆呆看著臉上,不知她要說什麼,那嫂子也問,說道:「這……奶奶的意思是?」

蓮生說道:「頭前我才跟鴛鴦姑娘說的……想必是她臉皮兒薄,所以不好意思開口,嫂子又這樣沒頭沒腦的,就把好好地姑娘給惹惱了。其實是這樣的,我有個兄弟,容貌人品都是一流的,絕無挑剔,家境也是上佳,家裡頭什麼也都齊全,只少個賢惠的妻室,我便同鴛鴦姑娘說了這宗,她只說要跟哥嫂商議,還要問明老太太,是以先不對人說……」

蓮生說完,便看著鴛鴦,鴛鴦聞言怔了怔,也看著蓮生,似要說話,兩個人四隻眼睛對上,鴛鴦沉思著,又慢慢地轉過頭去。

她嫂子便驚,說道:「這……是什麼人家?可靠得住?」蓮生說道:「雖然比不得榮國府寧國府的……但也算是家境殷實,難得的是我那兄弟,性格溫柔,生的又好,又想要正妻,倘若有朝一日娶了過去,定然是如珠如寶的對待……嫂子若是不信,只叫人去打聽,這京城裡的蓮記,是什麼樣兒的鋪子,就知道我說話是不是真。」

平兒見狀,便說道:「蓮嫂子說話哪能不真,要知道,這蓮記可是當今皇上御筆親提過匾額的,那榮耀卻是別家無法比,也算是京城內的成衣魁首了。」襲人也說道:「聽聞那鳳裘做的委實巧奪天工,寶二爺也讚賞不已呢,當時一出,多少王公大臣搶著要,都還有要不到的。」

鴛鴦那嫂子聽得癡癡的,林黛玉見狀,就說道:「你不信麼?我蓮嫂子,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連林黛玉都發了話,這鴛鴦嫂子自然不敢懷疑什麼。然而面上仍然帶三分遲疑之色。

蓮生見狀,知道她心動,然而卻因貪圖富貴,仍舊捨不得賈赦那一邊就是了,便說道:「嫂子你細細想想,當人家的小老婆,跟當人家的正妻,哪個更好?何況就跟姑娘所說的,倘若真個兒不得寵,你們也是討不了什麼好的,倘若是嫁給了正經人家……衣食無憂不說,就算是對外說起來,也有三分體面。日後你們要有個什麼來往,我那兄弟家裡,是個殷實寬厚的……最不缺的就是銀兩。這樣——對鴛鴦姑娘好,對你們也好。豈不是一舉兩得?」

鴛鴦她嫂子一直聽了這個,才也慢慢地笑起來,臊眉打眼兒地說道:「果然是這樣兒的,那才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只不過我先前不知,早知道如此,我也就不來討這個嫌了。」說著就笑,又看鴛鴦,說道,「既然有這樣的大好事,姑娘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上一聲兒?」

鴛鴦只看著蓮生,若有所思,也不說話。蓮生便說道:「想必因姑娘是老太太身邊兒的人,姑娘便想著先跟老太太說,求老太太準了,再同你們說……這不是,我跟林姑娘正要一起去老太太那邊,就是想從邊上也跟著說說呢。倘若嫂子不是這番的攔擋,恐怕此刻鴛鴦姑娘已經求下來了。」

林黛玉見狀,說道:「就是呢,你真是的,也不問問清楚,平白的在這裡聒噪了一頓,耽擱我們的時間。」那嫂子就說道:「果然是我的不對了,好姑娘,你別氣,真個你有這樣好的前程,大太太那邊,我也去回絕了就是了。」

鴛鴦見狀,才說道:「你趁早去回絕了才好……我自己不大好說,大太太就總拿捏你們,倘若你們有志向的,替我一口回了,卻才免除後患,日後好兒多著呢。」

她嫂子聽了,笑道:「這是自然的,我們也要替姑娘著想,倘若姑娘找了那個好人家,我們也還不落人家閒話,難道我們不樂意麼?」說著,就行禮說道,「林姑娘,馮奶奶,我這就去了。」說著,便顛顛地走了。

一直到鴛鴦嫂子走了,林黛玉才看向蓮生,不說林黛玉,平兒襲人跟鴛鴦三個,也都看著她。蓮生笑了笑,說道:「只因我見事情不好,心想要打發了她……才這樣說,姑娘別怪。」

鴛鴦怔了怔,說道:「我……倒是要謝謝馮奶奶的。」林黛玉說道:「蓮嫂子,莫非你只是信口說說的,我還以為你真的有那樣的一個好兄弟呢,那也是鴛鴦姐姐的福氣了。」

鴛鴦的面上也略見黯然。蓮生見狀,心頭一動,便說道:「其實我的確是有那樣一個兄弟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家裡也的確是殷實的很,也正缺乏一個賢惠的妻室……」

鴛鴦聞言,便只看向蓮生,可畢竟是女兒家,這些事情不好開口。就只垂眸不語。

林黛玉說道:「那樣……豈不是正正好兒?」

蓮生卻歎了一聲,說道:「只因……這其中有個緣故,我怕鴛鴦姑娘不喜歡。」

其實,鴛鴦先前本並沒有要擇偶的心意,只不過是想回絕太太那邊。然而她沒有想要擇偶,卻並不是一心不想,卻只因她自來是在榮國府長大,放眼過去,全找不到一個可心合適之人,她又心性剛烈,決計不肯做小妾之類。

蓮生也是知道的。倘若今兒她不出面,那鴛鴦勢必跟她嫂子兩個一拍兩散,事後她嫂子在大太太面前學了這番話,那大太太跟賈赦就會擺弄鴛鴦嫂子跟哥哥,他們合計起來,一直逼得鴛鴦無路可走,才選擇在賈母跟前斷髮明志,說出那一番誓不婚娶的話來……倘若如此,那最後鴛鴦的路,只有一條,那便是在賈母死後,也跟著自縊而死。

所以蓮生靈機一動,便挺身解了鴛鴦的這個圍,也打發了鴛鴦的嫂子。她嫂子雖然是個混人,但是聽聞蓮生說的那女婿是個難得的,最緊要的是——家境好。將來對他們自然也有好處,她這才肯捨棄了賈赦那方面的好處……另外,當人家的小老婆,也的確沒有正室來的好聽,就算他們說出去,也有三分顏面的。所以她那嫂子才高高興興去了。這樣就算賈赦那方面再威逼,鴛鴦的哥嫂也不會跟賈赦一起來逼鴛鴦了。

其實蓮生先前還只是隨口說說,到最後,卻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蔣玉菡。只不過……她心底還有一點憂慮。是以欲言又止。

平兒跟襲人兩個是有名的精靈,當下便互相扯了扯衣裳,先告辭離去。

剩下鴛鴦跟林黛玉,蓮生三個。鴛鴦才說道:「馮奶奶方才說的……又沒有說完,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也算是個薄命之人,從小在大觀園內,正經兒男人沒有見過多少,聽蓮生說「性格溫柔,長相又好」,鴛鴦便一時有些上心起來。

蓮生便說道:「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了……姑娘,我那兄弟,的確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人,性格是極其溫柔,待人更是好……樣貌也好,家裡也好,只不過他……」停了停,便說道,「他原先是樂籍出身,最近才脫了籍。所以我……擔心姑娘會不喜。」

林黛玉只看著兩個人,也不說話,靜靜聽著。沒想到鴛鴦聽了這個,卻一笑,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這樣,其實這又有什麼?我也是個下人而已,身份又能好到哪裡去?怎麼還能挑剔別人呢。」

蓮生聽了這話,說道:「姑娘的意思是?」鴛鴦便說道:「方纔我被那女人一頓亂嚼,本來存著了心思,打算今生今世不嫁人也就完了……誰想到馮奶奶說了這番話……倘若真是個性格好,人品好的……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念想了。」

蓮生喜道:「如此說來,姑娘是願意的?」鴛鴦到底紅了臉,緩緩地點了點頭。蓮生說道:「這真是意外之喜。我不同姑娘弄虛頭,姑娘只放心,我那兄弟是個挑不出一點錯的人……姑娘若是不信,只去問寶二爺,他也是見過的。」

鴛鴦說道:「我信馮奶奶所說,倘若……真的……有緣,那我日後,就當馮奶奶是我救命恩人,給奶奶立了長生牌位,日日來拜。」說著,便掉了幾滴淚。

蓮生說道:「姑娘快別如此,如今我們只想,該怎樣向老太太說下這個情。」林黛玉說道:「鴛鴦姐姐是老太太第一個能用的,怕是不會輕易許了她。」鴛鴦說道:「老太太疼我是真,不過眼下果然是放不了我的。」不由略覺得憂愁。

蓮生說道:「這並不急,只要先將事情定下來,最多等老太太千秋了……再行圖謀。」總之免除了賈赦方面的威脅,再叫鴛鴦心中存著希望,別輕易尋死,那便一切可圖。

三個人便說了一番。鴛鴦想了想,便說道:「馮奶奶你且等一等。」

蓮生便跟林黛玉等著原地,鴛鴦匆匆而去,不多時候回來,將手中一物遞給蓮生,說道:「這是我尋常時候繡的,馮奶奶你帶了去,做個見證。」蓮生低頭看了看,卻似是個繡囊,當下便細細地先放了起來。

三個便一起去見賈母,正巧賈母午睡起來,叫鴛鴦呢。鴛鴦便進去伺候。賈母雖然年老,卻仍精明,見鴛鴦雙眼發紅,不免問起來,鴛鴦見問,當下順勢跪倒在地,將大太太如何逼婚,自己如何拒絕之事說了,最後哭道:「先前蓮嫂子給我說了一門,是個極好的人家,我因念著老太太,還不肯去呢。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便是。」賈母聽得先是大怒,後卻傷心,說道:「快起來,原是我忽略了,你也這樣大了……我竟沒注意。」

鴛鴦起了,賈母傷懷了一會兒,須臾停了,才又問蓮生,說道:「你給鴛鴦說的是哪一門人家啊?」蓮生才又說道:「老太太,鴛鴦姐姐這樣的人品,我倒是想到有個人,是我家的兄弟,人品性格都是一等的。」便說了一番。

賈母聽了,點頭歎道:「素日裡我最靠的就是鴛鴦了,難為她伺候的伶伶俐俐,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只是我的左膀右臂,實在沒想到她暗地裡受了這些委屈,她也的確是要找個好人家的,」搖頭歎了會,又看蓮生,沉思說道:「……你倒是有心了,還替她想著,只不過現在我是缺不了她的……」

鴛鴦聽了,便立刻說道:「我現在也是不嫁人的。只先伺候老太太是正經。」卻不哭了,略微帶些羞澀。林黛玉說道:「鴛鴦姐姐到底是府內的人,要出去的話,也難……」老太太聽了,看了看鴛鴦,點點頭,就說道:「林丫頭說的對……你從小就伺候著我,為了我本是耽誤了,原也該給你找個好人家的,幸而是蓮生說了。」沉吟片刻,說道偶啊,「好,既然如此……我也做主,就找個好日子,先把事情定下來,省得那些人盯著。……以後等我去了,你就脫了籍,嫁過去罷,也不辜負你伺候我一場這番辛苦。」

鴛鴦聽了這話,畢生的著落便在此了,歡喜之下,又掉了幾滴淚,趕緊謝賈母恩典。蓮生同林黛玉在一邊相識而笑,都也鬆了口氣。

幾個人說了會兒話,蓮生便覺得身子倦怠了,就起身告辭了賈母,鴛鴦出來送了,蓮生說道:「既然老太太發話了,那改日商量個好日子,讓我那兄弟送了聘禮過來,把事情定下。」鴛鴦臉頰緋紅,說道:「有勞奶奶上心。」蓮生握了握她的手,說道:「姑娘等喜信便是。」又跟黛玉依依不捨別了,才乘坐轎子回家去,一路上也不管轎子顛簸,只是滿心歡喜地想快些家去,要把這個好消息說給蔣玉菡知道。

第七十七章 喜樂

蓮生回到家中,正巧馮淵站在院子裡指揮下人將外頭買進來的年貨之類的搬運放置起來。見蓮生回來了,也不理剩下的,就急急忙忙將人迎了裡面去。蓮生問道:「叔叔呢,怎不見人?」

馮淵說道:「他上午出去了,好似是去柳二弟家裡。」又問道,「問他做什麼?你去榮國府還好?這次回來的倒是快。」便握了蓮生的手,憐她冷,就在手心裡輕輕揉搓。

蓮生說道:「我卻是無意中做成了一件事,這件事跟叔叔有關的,是以問他。」馮淵好奇,問道:「是什麼事?」蓮生便將鴛鴦之事,來來往往跟馮淵說了,馮淵聽罷了,喜得拍了拍手,說道:「這事做得極好!玉菡他雖然現在不比往日了,但他心心唸唸想要個妻室想成個家,才像樣的,我瞧他最近雖然表面歡喜,實則有些不開心,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倘若他知道了,還不知會樂成什麼樣子。」

蓮生說道:「我只怕我自作主張,叔叔會不喜。」馮淵說道:「你別多心,他心底怎樣敬慕你,難道你不知道?只當你是嫂娘來看待了,你說的話,難道比不上外頭那些媒妁之言?更是可靠的,何況你的眼光,又能差到哪裡去?既然那鴛鴦姑娘是你看中說好的,定然是個極好的了。」

兩口子說著,可巧外面有人說道:「蔣爺回來了。」說話間,簾子一搭,蔣玉菡走了進來,見蓮生在,急忙行禮,說道:「嫂嫂回來了。」

蓮生微笑說道:「叔叔也回來了,快坐。」馮淵急忙起身,說道:「你去柳二弟家做什麼了?這會子才回來?」

蔣玉菡落了座,便說道:「只是為著沒事,所以四處走動走動,不料這一去,卻是聽了個新聞。」馮淵便說道:「是什麼,你且說來聽聽。」蔣玉菡說道:「嫂子上午是去榮國府的,這新聞卻跟榮國府有些關係。」蓮生也覺得驚奇,便問道:「到底是什麼,叔叔且說。」

蔣玉菡便說道:「這件事本跟柳家沒什麼關係,只不過……這事卻跟柳嫂嫂有些關聯的。」蓮生聽了心頭一動,蔣玉菡便說道:「原來那柳嫂嫂還有個姐姐,名喚二姐,竟給了那榮國府的璉二爺為妾了,本是在外頭的,不知怎地風聲走漏,竟進了榮國府內。柳嫂嫂本以為無事,不料前日去探望了一番,見被欺負的不成樣子,柳嫂嫂就怒了,不由分說地將人給接了回家。」

蓮生心想:果然就是尤二姐同王熙鳳那一宗的事情了……馮淵卻全然不知,只說道:「竟然這樣,以後呢?」蔣玉菡說道:「叫人診了脈,發現是有了身孕呢,現在正在柳家養著。」蓮生點了點頭,蔣玉菡說道:「實沒想到,那柳嫂嫂竟是那樣厲害性格的人物。」說著就嘖嘖搖頭。

馮淵聽了最後這句,便同蓮生對視一眼,笑著說道:「那不知玉菡你心底想要個怎樣的妻房?」

蔣玉菡聽問,便苦笑說道:「哥哥說笑了,我這樣的……又能想什麼?」馮淵起身,走到蔣玉菡身邊,輕輕按了按他的肩頭,說道:「玉菡,倘若我說,你嫂嫂給你物色了一個好人物,你會怎樣?」

蔣玉菡一聽,唬的呆住,半晌才說道:「哥哥這是在玩笑哄我呢?還是說真的?」馮淵說道:「倘若是真的,那你……要還是不要?你嫂子先前跟我說,怕你嫌她多管閒事呢。」

馮淵是知道蔣玉菡心意的,所以故意這樣兒說。果然,他一說完,蔣玉菡即刻起身,便衝著蓮生行禮,說道:「嫂子,哥哥說的可是真的?」

蓮生見他滿臉惶恐,眼中卻閃爍驚喜之色,知道他是開心的,便也放了心,說道:「的確是真的。」蔣玉菡聞言眼睛發紅,急忙說道:「嫂子,這,這……這實在是天大的好事,……我……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激動難耐,眼中的淚刷地便湧出來,急忙回頭擦拭眼睛。

蓮生放心,便說道:「那是個極好性格的人,又能幹,我今日去了榮國府,在大觀園內遇到她……當時,她府內的大老爺要討她做小妾,派人來說,被她好一頓的罵,可是個很有志氣的姑娘,我憐惜她一番心智,便出面接了圍,只哄騙那來人,說是她早有了婚約……將那人給騙走,沒想到她就上了心,我便將叔叔同她說了。」

蔣玉菡遲疑片刻,說道:「可是,我原先……」蓮生說道:「叔叔,我也沒有瞞她,然而她說:原本她也不過是奴才出身,高貴不到哪裡去,所以叫叔叔放了這顆心。」

蔣玉菡聽得怔了怔,說道:「她竟能這樣說,真真是個明白之人……」一時感念,憑空思量起來。

蓮生見他如此,便從旁邊將那鴛鴦送的物件拿出來,說道:「叔叔,好叫你知道,我不是信口騙你歡喜呢,這是那鴛鴦姑娘送的,以為信物。她伺候的那老太太如今也首肯了,叔叔若是願意,就定個日子,咱們下個聘給人家姑娘,也好讓那些虎視眈眈的死了心……她是榮國府老太太的左膀右臂,老太太一時半會都缺不了她,著實能幹伶俐的,只要叔叔耐心等些日子,老太太千秋了,她也脫了奴籍,你們成了親,日後和和美美地日子,有的是好呢。」

蔣玉菡聽得臉上發紅,將那信物接了過去,打開來看,卻見是個紅色的繡囊,上面活靈活現地繡著一對兒鴛鴦,靠在一起,著實妙不可言。馮淵從旁看了一眼,說道:「真是好意頭!繡的也好,果然是慧質巧手,」又說道,「好兄弟,如今你一顆心卻放進肚子裡罷?」

蔣玉菡望著那大紅色錦繡囊的一對鴛鴦,眼淚撲啦啦亂掉,只是因為歡喜的……雖然不曾親自見那鴛鴦的面兒,然而聽了蓮生的轉述,評語,又見了這親手刺繡之物,卻如同相識了許久一樣,歡喜無限,敬慕無限,心頭滋味,無法言說。握著鴛鴦繡,只向著蓮生一下子跪了下去,蓮生嚇得趕緊起身,馮淵也急忙將蔣玉菡扶起來,說道:「好兄弟,你做什麼?」

蔣玉菡擦淚說道:「哥哥你別攔著我,非如此不足以表明我心頭一片感激之意……哥哥嫂嫂,真正待我如再生父母,倘若將來跟鴛鴦姑娘成了親,哥哥嫂嫂就如同我們的親生父母一般了。」

蓮生說道:「叔叔你起身了,這樣大禮,我受不起。我原先說過,叔叔是個好人,將來必定有一門美滿姻緣的,如今叔叔的大事定下來,我也去了一宗心事。叔叔同我們,原也不分彼此的,叔叔如此,卻是生分了。」

馮淵便將蔣玉菡扶了起來。蔣玉菡將那鴛鴦繡收了起來,馮淵說道:「好了好了,如今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我們趕緊去找個明白人查查,哪一天是好日子,咱們風風光光給那鴛鴦姑娘下了定禮,以後到了日子,兄弟你跟鴛鴦姑娘成了親,好好地把日子過起來!」蔣玉菡這才停了淚,歡喜無限。

當下馮淵便同蔣玉菡一起,去查好日子,本是在置辦年貨的,如今順便將聘禮之物也準備齊全,因蔣玉菡的產業都在應天府,馮淵自從中相助,出了無限東西。因蓮生也知道鴛鴦的哥嫂是有名的勢利眼,就也特意讓馮淵多出了些好東西,又帶上十幾個僕人——也好把那兩個給鎮住。

六天後,果然同金家下了定禮,鴛鴦的哥嫂見了那許許多多僕人,又加蔣玉菡打扮的貴氣,再又見了那許多隆隆重重的東西,已經歡喜的眉開眼笑,先前因為拒絕了大老爺,被好一頓狗血淋頭的罵,當時還灰溜溜的,此刻卻覺得就算是被大老爺打了一頓,也還是值得了的。周圍一同行走的人問起來,只說鴛鴦蒙老太太恩寵,許給了一個大大財主為正妻,一干當差的看著滿院子聘禮,也都嘖嘖讚歎,讓鴛鴦哥嫂得意無限。

下定禮那一日,院子裡鴛鴦也特意回去了一趟,躲在簾子後面,見果然送了好些東西過來,雖然她經管老太太的東西,見慣了的,本不在意。

不過這卻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隆重的對待自己的……又可見那個人是鄭重相待……她偷眼看了那蔣玉菡,——今日蔣玉菡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他本就是好人才,這樣裝扮起來,真個是風流溫潤,貴不可言的,人人都稱讚好人物,看的轉不開眼。

鴛鴦的哥嫂起初見了,簡直是歡天喜地地將人迎了進來,此刻鴛鴦見了蔣玉菡的樣貌,聽他談吐溫柔,也看的不由癡了。隔著簾子聽了一會,心底歡喜,眼中卻掉出淚來,自思自己從小在榮國府內長大,雖然衣食無憂,然而前途未卜……更加上大老爺一事,本逼得她無處可逃,如今卻是柳暗花明,絕處逢生,真如同天上送了這樣一個絕好的夫君來,讓鴛鴦怎會不感歎?這淚,卻是歡喜之淚。

鴛鴦的哥嫂忙了一陣,便又去看送來的禮物,看一陣,贊一陣,馮淵是跟著來的,當下便給他們介紹種種禮品之物。蔣玉菡只在堂上,察覺那簾子後面似有人,他是個聰明機靈的,當下略一留心,就看到一個蜂腰削肩,容顏嬌俏的美人,隔著簾子看他,雙眼之中還水汪汪的,彷彿帶著淚,四目相對,蔣玉菡看她如此情態,便知道那定然就是鴛鴦姑娘了,頓時看的呆了。

鴛鴦察覺,便又看了他一眼,放下簾子,匆匆紅著臉進內去了。蔣玉菡站在原地,回想方纔那遙遙一望,雖非絕世美人,然而白皙出挑,一眼難忘。

蔣玉菡原本也沒想過要什麼絕世美人,只見鴛鴦生的乾淨,又有利落的氣質,那一眼,含情帶怯,卻也是個性情中的人。果然是個不多得的,他也心頭意滿的。

如此一來,鴛鴦同蔣玉菡的事情便定了下來。兩個癡心苦命之人,各自找到了彼此一半,便將癡心都寄托到對方身上。從此心滿意足,鴛鴦自越發的盡心伺候老太太,蔣玉菡在外頭,也心滿意足,不再抑鬱如初。越見春風得意。

轉眼之間,到了年關,馮家便準備了好些鞭炮,年貨之物,熱鬧起來,守歲那晚上,蓮生,馮淵,蔣玉菡並甄夫人團團圍了,只當一家子吃團圓飯,委實熱鬧。

吃過飯之後,馮淵便同蓮生回房內去,只聽得外頭鞭炮聲轟響,劈里啪啦,又有不知道哪裡放煙花,馮淵便擁著蓮生,到了那窗戶邊上,將窗戶打開,看向外頭,果然見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不時有煙花閃現綻放,著實妙不可言。

馮淵抱著蓮生,蓮生也不覺得冷,說道:「果然是好美。」馮淵說道:「夫人可喜歡?我們也準備了一些,只是看天晚了……不如我出去給夫人放著看?」蓮生說道:「天黑黑的,你別去,小心燒著。」馮淵哈哈笑了兩聲,說道:「哪裡就那樣毛手毛腳的,如今我是快要當爹的人了……自會多加小心……」蓮生也抿嘴一笑,轉過身,雙手抱住他腰間,馮淵低頭,在臉上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道:「好夫人,以後我們每一年都這樣過,平平安安,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

蓮生將頭靠在他胸前,說道:「嗯,我也想這樣兒。」兩個看了一會子煙花,便將窗戶關了,馮淵抱了蓮生上床休息,放了帳子,將人抱了,手慢慢地撫摸她小小的身子,又在她腹部摸來摸去,說道:「怎地也不見大起來?」蓮生噗嗤一笑,說道:「怎麼就那麼快了?」馮淵說道:「大概是夫人吃的不夠,明兒再多燉點兒補品,給夫人補補身子。」蓮生笑,說道:「再吃可就要變成豬了。」馮淵說道:「就算是變成豬,我也是最愛的。」說著就低頭去親蓮生。

自蓮生有孕,兩個就一直沒有親熱過,如今乘興,馮淵只在她身上各處亂親。不料有孕之後,身子越發敏感,被馮淵親了一會兒,蓮生忍不住便輕輕呻吟,身子隱隱發癢,似想著要,可又不好意思說,馮淵聽她的聲音,便忍不住。卻又不敢造次,只輕輕地在她身上蹭,唇齒相交,纏著她的舌尖兒戲耍。片刻兩人微微分開,蓮生終於顫著聲音,說道:「從旁邊來,慢慢地,不妨事的……」

馮淵本沒想到會有這等「皇恩浩蕩」,本正在忍得好生辛苦,聽了蓮生發話,身子猛地抖了一抖,不可置信問說道:「夫人……真的可以麼?」蓮生難耐,聞言已經蜷縮了身子,羞得小聲說道:「你……再問就不要了。」

馮淵哪裡會放過?如蒙大赦般,當下趕緊將兩人衣裳輕輕地除了,當真就從側邊上,輕輕地抬了蓮生的腿,微微一挺滑進去了,肌膚相親之時,當下兩人都覺得身子火熱,微微發顫。馮淵耐著性子,緩緩地動了一會兒,耳畔只聽得喘息聲聲,水聲潺潺,馮淵手在蓮生身上輕輕按揉片刻,嘴唇也貼在她頸間,不停親吻,如此還不到一刻鐘,蓮生先忍不住,身子一陣陣顫動,馮淵情知她已到了,便加快了動作,略微用力撞了幾下,蓮生嗯了聲,身子軟軟不動。馮淵只覺得她身上火熱,絞著自己,著實銷魂,便也順勢用力向內一撞,喉嚨裡哼了出來,也便出了。馮淵將蓮生擁在懷中,兩個緊緊地靠在一塊兒,柔情蜜意,旖旎無邊。

第七十八章 東風

過年這幾天,清閒之餘,馮淵便同柳湘蓮、薛蟠、蔣玉菡、馮紫英,寶玉這一干人等混在一起,今日你請我,明日我請你,大家來來往往,不亦樂呼,一直鬧了十多天才消停了。而蓮生這邊,又是榮國府的黛玉寶玉相請,別的也便辭了,獨因為是黛玉,少不得又去赴宴,回來之後,薛姨媽那邊也又請了她母女一回,黛玉倒是罷了不能出來,蓮生跟甄夫人便又在家裡相請了薛姨媽一番,三個女人圍著桌子坐著,閒話家常,其樂融融,著實有趣,薛姨媽也解了不少煩悶,一直在馮家住了幾日才回去。如此,轉眼之間又到了元宵,少不得又是一番樂。

蓮生因為有身孕的緣故,便只靜靜養在家中。馮淵怕她悶著,就特意去買了許多形形色色的花燈跟煙花回家來,十五這一天,就早早地叫家丁們將花燈都張羅著掛好了,滿院子花團錦簇的,佈置的簡直如月宮一般。

到了夜晚,燈都點上了,更是滿院子生光,只見什麼蓮花燈,走馬燈,龍鳳燈,燈花燈,蘑菇燈,龍燈,宮燈,一應俱全,琳琅滿目,光輝燦爛,馮淵便請了蓮生出來觀燈,蓮生事先不知馮淵做什麼,出來一看,大驚之下大喜,看的目不轉睛都呆了。半晌才回身靠在馮淵懷中。兩人站在花燈之中,馮淵將她擁著,外頭小廝們便開始放煙花,煙火呼嘯聲中,兩個影子靜靜靠在一起,相擁看歲月安穩,現世靜好,著實甜美繾綣無限。

這天晚上,蔣玉菡被鴛鴦的哥嫂請去吃酒。早在元宵來之前,蔣玉菡便準備了各色禮物送去,那鴛鴦哥嫂兩個,見了自然是萬般歡喜的,又是十分的巴結奉承蔣玉菡,在鴛鴦面前也不知說了多少好話,待鴛鴦也比平日好了許多。

十五一過,蔣玉菡又在馮家過了十六,便回應天去了,應天那邊,他也自有鋪子要照料的,馮淵也不留他。這邊過了十七,鋪子重新開張。馮淵便只將鋪子交給掌櫃去打理,只開業之時去了一趟,以後便安靜在家中自管看書,準備過幾個月的應考。

如此靜靜地過了三個月,蓮生的肚子才顯出來,馮淵越發照顧的盡心。

忽地一日卻是薛蟠而來,寒暄著坐了,說道:「好教哥哥知道,最近草長鶯飛,母親恐怕我閒著無事,又胡作非為,就又派我出去跑商,三日後便離京了,特地來跟哥哥說一聲。」馮淵說道:「這是正經事情,只不過一路可要多加小心。」薛蟠呵呵地笑,忽然又說道:「這是自然的了,另外還有一件事,有人給我說了一門親事,現下雖然還沒應下,不過……想必不日就有哥哥喜酒吃了。」馮淵驚喜問道:「兄弟也要成親了?」薛蟠說道:「還未定下,只不過母親正張羅著去說和下聘。」馮淵說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薛蟠說道:「她家裡也是世代皇商,倒是跟我家相似,是數一數二的……外頭有個名號,只喚作桂花夏家。」馮淵聽了,便不言語。

薛蟠見狀,不免問道:「哥哥怎地了?」馮淵看他一眼,猶豫說道:「這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樁事。」薛蟠問道:「何事,哥哥快快說來。」馮淵想了想,說道:「這我卻是聽來的,做不得數,還是不說。」

薛蟠的性子哪裡容得這個,當下求道:「哥哥,是什麼事,你快說來我聽,不說的話,兄弟可要急死了。」馮淵見他如此,才說道:「這……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先前偶然有個下人,他有個親戚,曾經正是在這桂花夏家做過僕從的,後來被買了出來,曾說過……」

薛蟠問道:「說過什麼?」馮淵面有難色,看看左右無人,就小聲說道:「我只聽他們說……說那夏小姐,是個有名的潑辣性情……」

薛蟠一驚,說道:「潑辣?哥哥,這話是真的?」馮淵就認真說道:「我也不知真假,只是聽是這麼說的,我當時也沒在意,偶爾聽到了,便喝罵一聲,不許他們再亂說了,倘若是真的那也罷了,倘若是假的,那卻不是害了人家的好好小姐?」

薛蟠雖然粗莽,到底是關乎自己的終身之事,便說道:「空穴不來風。我只聽說那夏家是有名的大家,心想這家裡頭教出來的小姐恐怕也壞不到哪裡去。因此倒是很同意的……總不成真的是個不好的……所謂娶妻當取賢,難道我要娶個母老虎回家不成?哥哥可還聽了什麼不曾?此事關乎兄弟的終身,不可馬虎啊。」

馮淵聽問,才說道:「其實……我只聽那兩個說,這位小姐性情很是厲害,動輒便打罵下人,性情霸道……咳咳,兄弟你聽聽就算了,今日也算是我多嘴了,你且不可只聽我一面之詞,何況我也是聽來的。」馮淵是個謹慎的。所以才如此說。

薛蟠聽了,便說道:「哥哥放心,我只再細心打聽便是,倘若她真個不好,總不成一點兒信兒都探聽不出來。」說著,也無心再坐,便起身告辭離去。

馮淵便踱步進入內堂,不免又跟蓮生說了。蓮生一聽,問道:「薛大爺要跟桂花夏家結親?」心想自己竟然忘記了還有這一件事……

馮淵有些不大歡喜,只說道:「正是。只是我不合多說了兩句那小姐的壞話,恐怕他會有心結。」蓮生掩嘴而笑,說道:「你今日倒是嘴快,怎地你會知道這些?」

馮淵說道:「說來也是巧了,先前在應天時候,我有兩個家僕,極是愛嚼舌頭的,那日接了一個從桂花夏家出來的人,幾個人就偷偷吃酒,吃的興起就說起這些來,我無意中經過,聽他們把那夏小姐說的不堪,聽了兩句,就呵斥了他們幾句。今日聽他這麼說,就又想起,唉,夫人,你說我是不是多嘴了?先前還勸柳二弟不要輕信人言,如今自己倒也是亂說起來了,如今甚是後悔呢。」說著就皺眉,鬱鬱寡歡。

蓮生見他果然後悔,便笑著,說道:「你放心,你並無錯處,你不過只是起個點撥的用處罷了,想昔日,假如柳叔叔不親自去探聽,恐怕你說也是白說,如今,就只看薛大爺如何處置便是了。」

蓮生表面這麼說著,心頭卻想:那桂花夏家的夏金桂小姐,是個有名的生性彪悍,霸道任性,是紅樓裡典型的「河東獅吼」,她嫁給薛蟠之後,簡直把薛家鬧得是一塌糊塗,不僅僅是薛蟠,連薛姨媽都吃了不少委屈,寶釵那麼能幹的人,都還被她折騰了一頓……委屈的流淚呢。而且這人異常粗暴善妒,倘若自己不是陰差陽錯嫁給了馮淵,如今便落在薛蟠手裡,將來少不得要給夏金桂折磨至死……想來真是捏了一把汗。

本來蓮生並沒有想到薛蟠之事,倒是沒有想到,馮淵竟能從下人口裡聽說夏金桂的本性,從而對薛蟠講了。倘若薛蟠因此意動,不去娶那夏金桂,還算是活出來了……

轉念又想,倘若馮淵當初被薛蟠打死,他聽來的這番話,自是不會對薛蟠說,那薛蟠卻是娶定了夏金桂的,將來被夏金桂糟踐折騰……卻不是一報還一報?

因此蓮生不惱,反而覺的此事很是奇妙有趣。於是便安撫了馮淵一番。馮淵被蓮生說了幾句,才也開脫了,就又去看書。

到下午時候,蓮生想到一件事,趁著吃過了晚飯,便同馮淵說道:「倘若薛大爺再來的話……你便同他叮囑,叫他出去跑商的時候不要吃酒,萬萬不能吃酒,想要都不能的。否則容易誤事。」

因蓮生知道薛蟠有一宗人命官司,就是在跑商吃酒的時候生的,念在薛蟠先前出力相救馮淵面上,才叮囑馮淵,只要盡心到了……薛蟠要應了還好,不應的話,也是他的命數如此。

馮淵雖然不知蓮生為何這般說,倒也答應了。

如此兩日之後,薛蟠果然急匆匆地來到。兩人見了,馮淵說道:「兄弟為何一臉驚慌?」薛蟠坐了,唉聲歎氣,說道:「哥哥,我這裡是捏了一把汗啊。」馮淵奇道:「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薛蟠傾身看向馮淵,眼睛瞪得大大的,說道:「哥哥,你還記得我前日同你說的那桂花夏家的小姐?」

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如何?」薛蟠聽了,急忙搖頭,滿面驚嚇,說道:「不得了,哥哥,我聽了你的話,便命人去明裡暗裡查探,得來的消息,竟全是那夏小姐凶悍異常,不僅經常動手打罵丫鬟不說,……還有丫鬟被她生生逼死……我本不信,一個閨閣小姐,哪裡是離譜如此?我便親自去那被逼死的丫鬟家裡詢問,果然是真,哥哥,你說,我這是不是捏了一把汗?



馮淵也聽得悚然而驚,說道:「這……不至於罷?」薛蟠手拍著桌子,說道:「就是如此的……哥哥你想,倘若我娶了這樣的人進門,家宅定然不寧,我聽了這些,心想……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要的,幸喜母親那邊還沒有派人去提,也不曾下聘……好險,真是好險,多虧了我來哥哥這裡這一趟,不然的話,娶了這樣的人進門,簡直活不出了,如今我已經跟母親說了,這門親事萬萬不能要,母親也大吃一驚,已經派人辭了,幸好幸好。」說著,還連連慶幸。

馮淵雖然吃驚,然而心卻緩緩定了,說道:「我也沒料到如此,只是隨口一說……」薛蟠起身,向著馮淵,大大地彎腰行禮,說道:「哥哥真是我的一語救命之人。」馮淵急忙扶他而起。薛蟠額頭上都出了汗,起身之後就抬袖子擦了擦,說道:「哥哥,明日我便要啟程去跑商了,今日來,就也算是向哥哥辭別罷。」

馮淵見狀,便想起昨日蓮生說的話來,便急忙說道:「兄弟,你要去,我卻有一件事要說。」薛蟠急忙問道:「何事,哥哥快說。」馮淵說道:「卻是我的多心了,我只想,出去跑商,定要仔細,打起精神,而兄弟你性喜飲酒,然而酒這種東西,喝了容易誤事,倘若我們閒來無事,倒可以助興,你如今是去做正經事情,這酒,就暫時不要喝了罷。」

薛蟠聽了這個,連連點頭,說道:「哥哥是我救命之人,這話我怎能不聽?我這一路,滴酒不沾!想也不去想的!」馮淵本以為他會為難,見他答應的如此痛快,他才也高興,說道:「那好,等你好好地回來,我們再一起喝個痛快就是了。」薛蟠說道:「正是如此,不急於一時,哈哈!」說著,馮淵便相送他出去,薛蟠翻身上馬,拱手辭別,飛馬離去。

如此又過了兩月,到了七月份,蓮生只覺得身子越發沉重了起來,每日就只在庭院裡慢慢地走著作為運動。

未幾日,柳湘蓮府內忽地有事,派了小廝來請,馮淵便跟著去了。忙了半天回來。蓮生不知何事,馮淵便說道:「夫人,不是我不說,說來怕嚇到了你。」蓮生說道:「你說就是了,我哪裡有那樣不經嚇的。」馮淵便說道:「你倒是如何,先前玉菡在的時候,說起的那個二弟弟媳的姐姐,叫做尤二姐的?」蓮生心頭一震,問道:「怎地?」

馮淵皺眉說道:「那二姐前日子臨盆……生了個男嬰下來,她自己卻……死了。」蓮生果然嚇了一跳,說道:「怎會如此?」馮淵說道:「聽大夫說她身子弱,又神思過度之類的……才如此的。另外,弟媳也說她這姐姐,自到了府內,終日不見笑臉兒……想必是思著那榮國府的璉二爺罷了。」

蓮生沒想到二姐竟還是躲不過這一死,只是卻仍留下了個孩子……倒也算是完成她一件心願。蓮生就歎了一聲,說道:「真是個可憐的人。」馮淵卻從後抱了蓮生,說道:「夫人,我聽得著實可怕。」蓮生好奇說道:「你怕什麼?」

馮淵遲疑了片刻,說道:「夫人,這生產之事,實在可怕,很是驚險。」說著,便用力抱住蓮生的肩,說道,「我聽柳二弟說著,就想到你,夫人……」說著說著,聲音就微微發顫。

蓮生怔了怔,說道:「你……咳,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馮淵說道:「總之我是怕的,早知道就不要這……」蓮生聽了這話,急忙回頭,伸手摀住他的嘴,說道:「不許亂說了!」

馮淵這才停下。蓮生伸手撫摸了一下肚子,說道:「寶寶都在聽著呢,你這呆子……就亂說。」就白了馮淵一眼。馮淵伸手握了她的手,說道:「可是我擔憂你……」蓮生笑了笑,說道:「我自好端端的,不會有事的,你怕什麼?」馮淵眼巴巴看著她,滿目憂心。

蓮生起初沒孕之前,心驚膽戰的,有了孕之後,有些時候未免也有些害怕……畢竟這身子還小,又不算十分的康健,古代的醫術又……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肚子裡的孩子也慢慢地大起來,便逐漸地有一種「母子連心」的感覺,先前的擔憂憂慮之類的,早就不翼而飛,只想要好好地保護這個孩子。

是以如今,竟是馮淵更擔心她多一些,蓮生見狀,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便只好安慰他,馮淵想來想去,沒有辦法,只好先去探聽京城內有名的產婆,準備多請兩個,總之事先先準備足了再說,總之不能叫蓮生出一點兒事。

且說馮淵在這頭準備著。那邊上跑商回來的薛蟠,一日來到府上,眉飛色舞地便向馮淵說了個消息,原來前日在宮裡頭傳了消息出來,說的是寶釵有了身孕,且已經封了嬪,薛家上下如今樂著呢,寶釵又賜了些東西出來,還有蓮生的一份,薛蟠也帶了來。兩人說了片刻,薛蟠又說了些自己跑商的趣事,約定了同馮淵擇日喝酒,才告辭了。

馮淵知曉了這個,便少不得又進去跟蓮生說了,又把宮內賜的東西給蓮生,無非是些羅扇宮花,精巧之物。蓮生得了這信兒,並不覺得怎樣驚訝,只是心想:如今寶釵懷了身孕,就如乘了東風一樣,當真要應了她那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詩了麼?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6

第七十九章 雙玉

此後過了兩月,漸漸地快將近產期。卻在這時候,外頭又發生了一件事,聽聞那賈府的元妃娘娘在宮內染了惡疾,不知為何竟很是嚴重。不幾日,竟然不治歸天了。一剎那,榮寧兩府,一片悲聲。

馮淵自外頭聽了這消息,就回來說給蓮生,蓮生聽了,就覺得不好……便說道:「居然是如此,別的倒也罷了,唉……我只惦記著榮國府內的黛玉姑娘,只是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不好就進去看看她怎樣了。」馮淵說道:「他們家的貴妃娘娘沒了,跟她卻沒什麼關係的。你只放寬心。」

馮淵此刻眼裡心底都是蓮生,最近又新買了兩個能幹的丫頭,出入都要陪著,丁點兒的馬虎都不能有。見蓮生擔憂,便急忙又安撫了一頓。

蓮生聽了馮淵安慰,才勉強地將心放下。卻仍說道:「我們終究是小戶人家,他們家的事,也實在管不了,只先看著就罷了……嗯,倘若你又聽了什麼,可要跟我說。」馮淵只答應著。

又過了些時日,忽然間柳湘蓮來到,說話之間,便說道:「哥哥你可聽說了,最近寶二爺竟有些呆了。聽聞是因丟了那塊通靈玉的緣故呢。」

馮淵這兩日沒怎地出門,只隱隱地聽聞街面上有人找「寶玉」,卻只是不以為意。如今一聽,才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把通靈玉給丟了?」

柳湘蓮說道:「原本我也不知道,後來去找他,門上只說他病著不見人,你說這不是十分了?然後街頭上有人拿寶玉去榮國府哄騙,被識破了推出來,倘若那真的寶玉沒有丟,又怎會出了假的去哄騙?」

馮淵皺眉說道:「那寶二爺果真是因為丟了寶玉而有些不妥了?」柳湘蓮說道:「傳說是這樣的,那人變得木木登登的,哥哥你說奇怪麼,難道他真跟那玉有些什麼關聯?」

兩個人正在說著,那薛蟠卻又到了,三個人說了一會,就不免閒談到寶玉,薛蟠是個知情人,又是大嘴巴,便說:「說起來我也正想要說,這件事卻是真的,只不過……如今賈府內,為了這件事,卻要用一件喜事來沖呢。」

馮淵正關心這些呢,便急忙問道:「這是何意?什麼喜事?」薛蟠就說道:「就是那個在大觀園裡頭的……林姑娘,我母親前日裡進去了一趟,聽說裡頭老太太主張要林姑娘嫁給寶玉,用這樣的喜事沖一衝,也許寶二爺的癡病就好了。」

馮淵聽了這個,就搖頭,只是說道:「病了不找醫生,卻做這個,這也是能沖好了的?」

薛蟠就說道:「可說不準,哥哥你想,寶玉跟那林姑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了的,兩個平常也最為投契,自然跟別人不同的……且我還是有件事要說,你們只猜,這件事定了下來後,有丫鬟跟寶玉說了,你猜他怎麼回答的?」

馮淵同柳湘蓮面面相覷,都搖頭。

薛蟠得意,才說道:「這件事你們問別人,也是不知道的,只問我才明白。當日有丫鬟問:寶玉,你這樣呆呆的,恐怕林妹妹不喜歡嫁過來。寶玉說:別看我現在是呆呆的,就等著林妹妹嫁過來呢,倘若林妹妹嫁過來了,我自然也就好好的了。」

薛蟠說著,就笑的前仰後合,說道:「寶兄弟真是呆了。不過這話說的可一點不呆呢。」

馮淵驚奇,說道:「真有此事?莫非是兄弟你編出來哄我們的罷?」柳湘蓮也笑。

薛蟠見兩人不信,賭咒發誓,又說道:「倘若我編排,就讓我當真娶一個母老虎回家……這件事實在是老太太親自說的,我母親回來才也跟我說了。只因老太太心疼寶玉,想叫他早些好,如今又聽了這明白話,就喜不自禁,跟我母親說了,我也才知道的,我自己又哪裡編的出來呢。」

柳湘蓮沉思片刻,便說道:「既然如此,或許是因為寶二爺跟這位林姑娘之間有些淵源,所以才如此的……倘若因為丟了一塊通靈寶玉,而把向來的心願給如願以償了,倒不失為一樁美事。」

馮淵一瞬間也想通,當下也點頭,說道:「二弟說的對,我也是這般想的。寶兄弟既然能說出那樣的明白話來,恐怕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吧,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玉對寶兄弟來說是重要的物件,但那林姑娘卻更是寶兄弟最親近的人……想來這玉丟掉了,也不是件壞事。倘若因此而做成一門佳偶天成,豈不是美事一樁?」

薛蟠聽了兩人的話,看看馮淵,又看看柳湘蓮,說道:「什麼一飲一啄……我只是不明白,然而你們兩個說的話我卻是明白了的,你們的意思是,丟掉了一塊玉,必定又有另外一塊玉來補上?可巧了……我就知道,那位林姑娘,名字裡也是有一個『玉』的,這不是正應了你們兩個所說?」

馮淵跟柳湘蓮見薛蟠這樣明白,忍不住也都哈哈大笑。

薛蟠便說道:「只不知寶兄弟成親那天,會不會請我等。萬一他仍舊是呆呆的,我們這喜酒,卻是吃也氣悶。」馮淵說道:「不必著急,寶兄弟既然說了那樣明白的話,這親事一成,恐怕他也就清醒了,到時候我們再去叫他請一頓,不是更好?」柳湘蓮說道:「真是如此。」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薛蟠因為有事,就先行離去。等薛蟠辭了。柳湘蓮說道:「這薛大爺最近倒是改邪歸正了。」馮淵說道:「這卻是好事。」

柳湘蓮便不欲。

馮淵打量他神色,才又問道:「二弟,先前我沒有說,我看你始終雙眉我微蹙,似乎心中有事?」

柳湘蓮見被馮淵看穿,才說道:「哥哥,我這心底……唉,此事不太好說啊。」

馮淵便問:「究竟如何?」

柳湘蓮遲疑說道:「不瞞哥哥說,自打娶了三姐,當真是事事都好,無一挑剔的……只可惜,有一件事……」說著就皺眉。

馮淵問道:「莫非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

柳湘蓮便皺眉,歎了口氣,才低聲說道:「這件事本不好跟哥哥說的……只是……唉,前些日子,三姐小月了……」

馮淵嚇了一跳,說道:「怎麼這麼不仔細的?」

柳湘蓮說道:「也不知如何,本是好好地,忽然就……請了太醫來看了,又說……」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馮淵情知這是他的私事,見柳湘蓮不說,自己也不問。柳湘蓮猶豫半晌,才說道:「那太醫只說,三姐以後恐怕要懷上也是難的。」

馮淵驚了一跳,說道:「當真?這可如何是好?……又或許是那太醫是個庸醫,不好的,不用相信,多請兩個名醫是真的。」

柳湘蓮便說道:「名醫請了幾個,都看過了,……卻都是相同說法。」馮淵聽了這個,也覺得目瞪口呆,不知要說什麼好。

柳湘蓮說道:「我也不知怎樣是好。三姐倒是想得開,便勸我納妾……然而別人我又看不到眼裡去,唉,只跟哥哥吐吐苦水也就罷了。」

馮淵說道:「別急……你們兩個年少,大夫說的話也未可全信,只再看看。」柳湘蓮情知他安慰,便也答應。

馮淵雖然怕蓮生多想,到底不能瞞著她,就將這些事情跟蓮生說了。蓮生聽了,不免要去榮國府看望黛玉,馮淵只是攔著,又怎能攔得住?馮淵無法,只好派了幾個利落仔細的丫鬟跟著,自己親自騎馬送到了榮國府,送了蓮生進去,自己又等在門上。

蓮生進了內,早有丫鬟報了黛玉,黛玉歡喜出來,蓮生看了,見她極有精神的,容貌更是妍麗非凡,笑著將蓮生的手握了,說道:「嫂子,你做什麼又特意跑來,我雖然心底是想著你的,卻到底不敢就勞你過來。」

蓮生說道:「姑娘的大喜,我怎能不來看看呢?」黛玉紅著臉,將頭轉了過去,嬌羞之態,畢露無疑。蓮生見她一派天真喜悅,才放了心,兩個人入內,蓮生便問道:「我只聽聞,最近寶二爺似乎丟了那塊玉,身上便有些不利落。」

黛玉聽了,便說道:「嫂子也聽說了?其實我先前也是不信……只以為他裝癡賣傻的,後來見了,才知道原是真的,正沒著落處……就聽了老太太做主……」說著,臉又紅,便扭開臉不說。

這功夫紫鵑倒茶上來,見狀,說道:「姑娘,如今你的心事也了了罷。」黛玉聽了,便啐道:「又輪到你說什麼了?沒得讓嫂子笑話!」

蓮生見黛玉言語嬌俏,神情靈動,跟前度相見時候的略見憔悴大為不動,便也心底寬慰,知道她是極樂意這門親事的。只說道:「阿米托佛,我怎會笑話,我這心底,也替姑娘高興著呢。」

黛玉這才看蓮生,只說道:「嫂子也跟她一樣,取笑我呢!」蓮生說道:「這並非是取笑,而是恭喜姑娘。」說著便收了笑,只正色來說。

黛玉見狀,也略略斂了笑容,才說道:「其實我這心事,嫂子也知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本也沒想到會這樣快……真好似做夢一般。」說著就羞紅了臉,掏出帕子來捂著臉,停了一會兒,說道:「他們本來還瞞著我的……只那日我經過院子裡頭,見了個老太太屋裡的丫鬟在那裡嘀嘀咕咕的,我便問,她望著我,就說道,原來是林姑娘,不對,我是該叫你林姑娘呢,還是……咳……寶二奶奶……她傻傻的,我自然不明白,便細問了,那傻丫頭就將老太太跟舅舅的商量話兒給我說了。」

說完了這番話,黛玉的臉上已經是紅撲撲的,宛如飛霞。又說道:「果然第二日,鳳姐姐就來說了……真是……」說完之後,又拿帕子遮了臉,雖然害羞,卻一派喜悅。

蓮生情知她心底高興,……先前紅樓中所說,是因為寶玉丟了玉,所以賈母才思量叫寶釵嫁給寶玉,如今寶釵不在了……同寶玉向來親厚的是黛玉,自然她是不二人選。然而如今蓮生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黛玉說完了,見蓮生沉思不語,才問道:「嫂子怎麼了?為何……好似不高興?」

蓮生這才說道:「姑娘,我聽聞寶二爺他最近因沒了玉,有些……」便欲言又止,看著黛玉。

黛玉卻不以為意,只說道:「是有些呆呆的。」蓮生說道:「那姑娘你……倘若姑娘嫁了,寶二爺仍舊呆呆的,那姑娘該怎樣?」

黛玉聽了這話,略想了想,說道:「這個……我倒是沒想過的,我心底想的,只是……我那心事。我眼裡心裡橫豎都只一個他……倘若他真是呆的,我自然也要守著他的。」

蓮生聽了這「呆」話,便歎一口氣,點點頭,說道:「姑娘可有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這院子……或許,離了寶二爺?」

黛玉聽了這個,便驚得看向蓮生,說道:「嫂子怎地忽然說起這個來?離開這院子,我又能去哪裡?何況我這一輩子,想的都是……我怎能離了他呢?」

蓮生便微微笑了笑,說道:「姑娘別急,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黛玉這才鬆了口氣,看著蓮生,想了一會,就說道:「其實……我知道嫂子你也並非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罷。」

蓮生情知她聰明,聞言心頭一震,說道:「何以見得?」黛玉說道:「我雖然跟嫂子只見過幾面,然而卻如同認識了許久一般。我知道嫂子是個心地良善的好人,見我一個人在這院子裡頭,想必心底是憐惜我的。如今又看寶玉因掉了那玉有些呆了,他們卻又要我嫁給寶玉……嫂子心裡定會替我覺得有些屈的,是麼?」

蓮生見被黛玉說破了,便也點了點頭。黛玉微笑,緩緩地起身,帕子掩在胸口,緩緩走到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緩緩地說道:「然而我這一顆心,始終是在他身上的,自見了他,便只一個他,別的人我也是看不到眼裡的。縱然他是呆了又如何?他仍舊是寶玉罷了。」

黛玉說完之後,就轉過身來看向蓮生,說道:「嫂子可明白?」

四目相對,望著那雙水汪汪的含情妙眸,蓮生怎會不懂?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過了幾日,果然傳說那榮國府內大辦起喜事來。也有帖子送來,相請蓮生同馮淵。當晚上兩夫妻歸來。蓮生想到這一場糾葛紅樓始終的木石姻緣,忽然就成了……心頭感歎萬千。

然而這究竟是黛玉的選擇,無論怎樣,寶玉在她眼中始終是最好的,無論是呆的、傻得、瘋的寶玉,她都是喜歡的,這便是情有獨鍾,前生注定,而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怕是最好的選擇了罷。

而蓮生,再怎樣通曉過去未來,也不過是個看客而已,所有的不過是微末之力,更不能強行左右黛玉,只遂了她的心願便好。

後三日,蓮生這邊始終提心吊膽,坐立不安的,馮淵知道她的心事,就飛著出去打聽消息,不多時候果然回來了,到了裡頭,果然見蓮生還在悶悶地,馮淵春風得意,只說道:「夫人,如今你可放心了。」蓮生抬頭,問道:「沒頭沒腦的,你說什麼?」馮淵哈哈笑道:「我怎會不知道夫人的心事,夫人心裡,不就是惦記著榮國府的那兩塊玉麼?」

蓮生一怔,說道:「你又知道……讓我放什麼心呢?」馮淵笑著坐下,說道:「我知道夫人是擔心的……如今我出去打聽了詳細之人,那寶二爺自成親以來,一日比一日清醒,好的不得了,夫人這不是白擔心了麼?」

蓮生聽了這個,一驚之下大喜,心想倘若如此,黛玉可算是好了……不由激動的雙眼發紅,說道:「當真是這樣的?」馮淵說道:「可不是……聽人家說,寶二爺竟比先前更賢孝懂事,眾人都在說,這喜沖的著實是好,果然是禍兮福之所倚不是?」

蓮生手掩著嘴,微微而笑,說道:「果然是如此的,如此就好。只希望他們兩個一直都這樣……好好地就成……」心頭又想:倘若是如此的話,黛玉可算是寶玉的救命之人了,這榮國府的人對她也是無可挑剔的。

第八十章 于飛

元春的事消停,難得寶玉因成親之事而恢復神智,看那言談舉止,更勝從前,且少了一份糊塗氣,滿榮國府上下,甚為欣喜,那賈母王太太之類,都拿寶玉如珠如寶不說,對個黛玉也是疼的非常,連賈政見寶玉神智清明,連那待人接物,對待世情的見識上,都大勝從前,賈政也覺欣慰。卻正在這闔府其樂融融之時,重又變生不測。

忽然之間有人在御前告了一狀,說了榮寧兩府的若干罪名,便有錦衣衛的人衝到兩府之內,不由分說查抄家產,事後,又說了若干寧國府賈珍糾結世家弟子賭博,榮國府內強佔民女且逼人之死,以及賈赦包攬詞訟之類,數罪並罰,著實地將兩個府給徹查抄了一遍。把個賈政嚇得魂不附體,府上女眷亦擔驚受怕。

馮淵聽了這個,就少不得又讓人去細細打聽,那邊薛蟠也時常前來,又說了好些消息,只說雖然有驚但是無險,又加西平郡王跟北靜王從中安排開脫,雖然這一番著實驚險,但到底經過去了。

蓮生心頭記掛黛玉,便想進去看看,然而馮淵怎麼肯放,只讓她好生養在家裡。這一刻,蔣玉菡也聽說了榮寧兩府出了事,心頭記掛鴛鴦,就也跟著趕了回來。果然,蔣玉菡回來之後不幾日,榮國府內又傳出消息,那賈母經過先前一番驚擾,又加上親眼看了孫子成親,也算是去了心頭大石,因此竟含笑歸天。那賈府就如雪上加霜一樣,然而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蓮生得知這個消息,心頭滋味難明,既然如此,少不得要進府一趟了。也算是跟賈母一場相識緣分,且又記掛著黛玉鴛鴦……馮淵見攔阻不能,就只好派了四個丫鬟跟著,事先千叮嚀萬囑咐,務必不能出一點錯,馮淵又親自騎了馬,一直護送到了榮國府門口,相送了蓮生進去,馮淵便遞了名帖,只說要相見賈寶玉,不說馮淵見了賈寶玉,果然如眾人所說,清明更勝從前,馮淵心頭也一塊大石落地,寶玉見了馮淵,也是欣慰,兩人見面相談,不說。

如今只說蓮生,蓮生乘轎子入了內,果然黛玉知道她來的消息,早早地出了瀟湘館,蓮生剛下轎,黛玉兩眼帶淚,已經過來,將身子略伏在蓮生肩頭,微微地哭了一會。蓮生急忙安慰,握了黛玉的手同她入內,見黛玉一身縞素,雙眼通紅,然而精神倒還好的,便略微放心,只說道:「二奶奶切莫過分哀痛,倘若哭傷了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在天之靈,也是不安的。」如今黛玉嫁了寶玉,也不能相稱姑娘了,只叫寶二奶奶。

黛玉聞言便點了點頭,又擦淚,只說道:「這裡除了寶玉,統共就老太太是真心疼我的。如今老太太去了,想起來,著實哀痛。」

蓮生說道:「二奶奶莫怕,只要好好地保重了自己的身子,一切都好說,何況,還有寶二爺,也還有我呢。」

黛玉點頭,又落淚,說道:「嫂子,我實不知,你這時侯還能來看我……自從出了事之後,這府內來往的親眷也少了很多,世情冷暖,我都看在眼裡,往日那風光的時候,多少人爭著上門巴結……現在卻是門可羅雀了。嫂子卻仍念著舊日情分,著實難得,我心裡也感激的。……嫂子如今別二奶奶二奶奶的叫,平白生分了,嫂子不嫌棄,只叫我一聲妹妹便是了。」

蓮生見她如此說,點點頭,便才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肆了,……妹妹。」黛玉聽了這聲,眼淚又落,卻是歡喜之意,說道:「好嫂子。」

蓮生說道:「我同妹妹一場相識,也同老太太見了幾次,也是要來拜拜的。本來前幾日就要來,只是身子不方便,我那夫君,便不許我動,如今好歹也是要送老太太一程的。」

黛玉說道:「嫂子有心。我跟嫂子一同過去。」說著,就款款地起身,親自扶了蓮生,兩個就慢慢向著靈堂而去。

蓮生同賈母不過見了兩次,印象原不是很深刻的,只不過上次賈母應承了放鴛鴦走,蓮生承她的情,來到靈前,不免哭了兩聲。眾女眷見蓮生如此不便,都還來拜祭賈母,果然危難時候才見真情的,都暗暗感懷。

蓮生哭了一會,自有人上來扶她,黛玉也垂著淚上前,蓮生擦了擦淚,卻見左手邊一人,竟是鴛鴦。當下三人便離了靈堂,緩緩地入內。

蓮生自身子沉重之後,雖然經常在自家庭院裡走動,可也不似如今這樣,行動了這一會,已經累了,便在鴛鴦同黛玉的扶懈之下入了裡頭,蓮生緩緩地坐下了,這才鬆一口氣,鴛鴦急忙去給蓮生倒了杯茶,蓮生點點頭,喝了一口,才定下來。

鴛鴦這才說道:「馮奶奶,你身子這樣了,怎麼還出來走動?老太太這邊,橫豎我替你多上一柱香就好了,她在天之靈知曉,也是明白你的心的。」蓮生說道:「本來前幾日就該來的,如今又出了這回事,我自是親自來看看才放心。」

她也記得,當初紅樓裡寫賈母逝世之後,鴛鴦一時想不開就自盡了。雖然現在大局已定,不過多跑一趟,還是心裡踏實。鴛鴦聽了這話,便望著她,說道:「馮奶奶放心,老太太歸去之前,早就交代了下人,如今……那身契已經在我手裡了,老太太恩典,又賜了些東西下來。」說著垂淚,抬眼之際,雖然悲痛,但目光之中也略微露出感激欣慰之色。

蓮生聽了這個,也替她欣慰,便說道:「這也是姑娘的福分,常年伺候老太太,也只有姑娘同老太太最親,老太太這樣,也算是一番心意……說來也好叫姑娘放心,前幾日,我那兄弟聽說榮國府出了事,他心中擔憂,就回來了。」

鴛鴦聽了,情知說的是蔣玉菡,她心頭也很是感念惦記,也歡喜蔣玉菡有心,但到底沒有出閣,老太太又新喪,就含羞點點頭罷了。

說了一會兒,旁邊黛玉也說道:「如今這府上出了事,弄得人仰馬翻的,我看連鳳姐姐的身子也有些不好了……日後還不知怎樣呢。」鴛鴦聽黛玉這麼說,也小聲說道:「我看璉二奶奶最近實在不是很好,這家裡頭沒有個主事的,的確難為。不過……」

蓮生看著她,說道:「寶二爺可還好麼?」鴛鴦說道:「二爺最近倒是比先前好很多,叫我看,竟有些『精明強幹』的意思了,昨兒老太太歸天,眾人悲痛,連老爺也哭的站不住腳,獨二爺站出來說道:『老太太疼我一場,如今她去了,自要好好地辦一場風光大葬,一來算是有頭有尾,二來,也叫外面的人看看,我們賈府還沒怎樣呢。』那副慷慨凜然的樣子,著實叫人又驚又喜。連老爺也給鎮住了。」

黛玉聽了誇獎,微微臉紅,說道:「那算什麼,他也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

鴛鴦說道:「可並不是這樣的,自打二奶奶嫁了之後,二爺可是一日清醒似一日,先前那些話,以前跟姐姐妹妹們廝混的時候哪裡能說得出?如今竟將先前的事情都改了,渾然是一個男子漢的氣概。老太太雖去了,可未嘗不是看二爺成家立業,像樣子了才放心歸天的,另外,老爺看二爺現在這樣的好,心裡也是寬慰著呢。」

黛玉微羞,說道:「鴛鴦姐姐,你小心誇壞了他。」

鴛鴦說道:「我說句自得的話,我慣常跟著老太太,這雙眼睛還是有幾分的……看人是最準的,如今這府裡頭雖然事情多,只要過了這個坎兒,跟了二爺,二奶奶日後,好著呢。」

黛玉羞得掩面,又同蓮生說:「嫂子,你看鴛鴦姐姐,越發說的沒邊兒了。」蓮生笑著說道:「鴛鴦姑娘也是實話實說。」黛玉說道:「蓮嫂子也來羞我了……」話這樣說,卻又看著鴛鴦,說道,「既然你的眼睛是厲害的,那麼你來說說,你看中的那個鴛鴦姐夫,是不是也是好的?你跟了他,日後是不是也好著呢?」

這話帶幾分促狹,卻是捉弄之意。鴛鴦聽黛玉不饒地又說回來,也紅了臉,便垂頭不語。黛玉見狀,怕說的狠了叫她真掛不住,才罷休了。

老太太這場喪事,辦的倒也體面,獨聽聞王熙鳳不頂用了,卻是賈璉同賈寶玉兩個男人在主事,那賈璉最近將二姐留下的孩兒求著三姐跟湘蓮,終於抱了回來,王熙鳳力拙心竭,看了孩子,想到昔日所為,稍有些悔改之意,著實也疼那孩兒,就如自己親出的一般,從此也不再過問家事,倒把賈璉給推了出去。

賈璉剛主事,最初還有些不順,慢慢地也就上手了,何況還有個寶玉,寶玉當真是不做則已,一鳴驚人,辦事利落果斷之態,前所未見,一絲兒以往的孩兒氣都無,見者都刮目相看。

未多時,皇恩浩蕩,下了赦令,叫賈政襲了賈赦的爵,賈政是個太過忠厚之人,雖然襲了哥哥的爵位有些不安,但見寶玉如此,心想將來倘若自己千秋,對寶玉卻是好的,當下賈政也坦然應了。

如此賈府又有重起之勢頭,先前貴妃死,被抄家,弄得人仰馬翻,所有親戚見狀,都懼不上門,又怕被牽扯惹禍,又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恨不得離賈府遠些,如今見皇恩浩蕩,賈政又襲爵,寶玉又爭氣,都才又察覺風向,便來奉承。那賈政老實,自一一好生相待,寶玉冷眼看著,心底卻都有數。

且不說榮國府內的事,只暫說外頭。老太太的事情辦理妥當了之後,鴛鴦便出了賈府。留在金家,那邊蔣玉菡即刻來提親,定了初八好日子,——本來因老太太之事,鴛鴦覺得太過倉促,怎奈那邊蔣玉菡已經等了許久,再加上鴛鴦的哥嫂大包大攬,不停在鴛鴦耳畔攛掇。鴛鴦心頭也想著蔣玉菡……因此也含羞答應了。於是金家這邊就準備著一場喜事。鴛鴦也自哪裡也不去,只備待嫁。

因蔣玉菡的產業都不在京城裡,所以只當馮家是他的所在,一概迎娶歸宿,都在馮府。這邊馮淵便同他兩個,熱熱鬧鬧地張羅這一場親事。蔣玉菡先前還覺不安,後來便想通,馮淵同蓮生兩個是真心相待他,他便也實心誠意,其他不提。

到了初八好日子,一頂花轎,幾十個人,熱熱鬧鬧,隆隆重重去了金家,將大好鴛鴦接了出來,蔣玉菡歡歡喜喜同鴛鴦回到馮家,馮淵同蓮生早先給他們整理了一間新房出來,兩個人拜了天地,只當馮淵同蓮生兩個,兄嫂為父母,也鄭重地行了大禮,夫妻對拜了,才送入洞房。

馮淵叫丫鬟護送蓮生入內,自己便在外頭替蔣玉菡招呼客人。

次日,小兩口子羞答答喜滋滋地出來,又拜見了馮淵跟蓮生,蓮生見他們兩個站在一處,男的宛如美玉生溫,女的卻又爽利嬌俏,當真是天上地下難找的一對,真正是好姻緣,心頭自然是歡喜非常的。

鴛鴦同蔣玉菡兩個在馮家住了三日,兩個便同馮淵商議,要回應天府。馮淵知道他們兩個心意,就同蓮生商量,蓮生說道:「既然如此,就叫他們去罷,本來,我這心裡,也想著還是回舊地去……」馮淵驚奇說道:「夫人也想著回去?」

蓮生便說道:「只因有個道理,這京城雖好,花花之地,但……臥虎藏龍的,權門貴人又多,倘若不小心,就容易觸怒哪個,比如這榮國府之事,若非有人相助,偌大的的兩府,也就這樣嘩啦啦的去了。何況我們這樣無權無勢的小門小戶?倒還不如去我們舊地方比較容易些。且如今叔叔也回了去,又隔了這一年多光景,原來的舊事,怕也是消散了罷。」

馮淵說道:「夫人說的詳細,很是這個道理。不過夫人如今身子沉重……不能隨意就動。」

蓮生說道:「看你急的,我也知道這個,只等我誕下孩兒後,再細細地做打算便是了。」馮淵這才放心。

當下,馮淵便設宴相送蔣玉菡同鴛鴦,在席上,蔣玉菡卻也說出一番話來,馮淵聽著,倒跟蓮生說的那些,不謀而合,亦是一個旁敲側擊,相勸馮淵回去的話……

蔣玉菡又說:「如今我先回了去,已經查探清楚,昔日的府尹大人也不在位了,而那些當年裡給哥哥惹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成家的成家……都也不在了,哥哥盡可放心。」

馮淵聽了,這才將蓮生勸他的話也都說了一遍,蔣玉菡聞言大喜,他是知道蓮生的,當下說道:「既然如此就更好了,我心雖然想著回去,但是只惦記著哥哥嫂嫂,鴛鴦也是這個意思……何況她在應天無親無故的……倘若哥哥嫂子回去,卻又是不同。」

馮淵點頭,蔣玉菡又說道:「既然哥哥定下,卻是好極,我如今回去,只當是個先行探馬,鋪墊準備好了一切,等哥哥同嫂子返回。」馮淵說道:「如此甚好,有勞兄弟。」兩個說通了這一宗,放寬心神,暢飲了一會。

那邊鴛鴦便同蓮生依依惜別,也說了長久的話,兩對兒小夫妻,夜深了才各自歸房了,鴛鴦于飛,和樂自不必說。

第八十一章 榮歸

後幾日,鴛鴦同蔣玉菡兩個,便啟程回了應天府。這遭兒已經是秋八月,眼看著就是秋試要到了,馮淵便日日閉門不出,除了照顧蓮生,就只在書房內苦讀。

期間,榮國府的賈寶玉卻也來訪過幾次,問起馮淵,聽聞他準備秋試,寶玉大喜,說自己也正備著,兩個備考之人,便將彼此所得說了一番,探討了些學問之類,說的入巷,頗有進益。

頃刻停了,僕人換了熱茶上來,寶玉同馮淵說的口渴,都也喝了口茶。馮淵略一沉吟,他心底是知道蓮生記掛黛玉的,便只問寶玉:「近來府上一切可好?」寶玉明白其意,便說道:「都還好,另要哥哥知道……其實我來,也正是有這個意思,內子向來很是記掛著蓮嫂子,知道嫂子身子不便,特意叫我來說一聲,說是一切都好,叫她勿要掛念著,只好好地將養身體是正經。」

馮淵這才放心,也笑著說道:「她雖然不方便動,卻只是心思多,如今我把二爺這話給她說了,她定會安心歡喜。」寶玉也跟著笑道:「我這邊也是這個道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寶玉又想到一件事,心頭幾轉,才開口說道:「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只不過,這些話我只跟哥哥閒話說說,哥哥聽了也就罷了,只別跟嫂子說,免得她聽了擔憂。」馮淵微微驚奇,便問道:「何事?」

寶玉沉思,就說道:「自老太太去後,我那府內一切倒也平安,只不過昔日我是不管家裡頭事情的,所以對那些人也不甚瞭解,——沒想到偏偏出了兩個刁奴,竟然膽大妄為,勾結著外頭的人……竟然試圖搶劫,幸好及時被發覺,家丁們攔住了,避免了一場天大禍事,雖然府內的人略受了些驚恐,但到底是大幸,事後查點了一番……卻發覺少了個昔日在家中養著的尼僧。」

馮淵大驚,便說道:「竟然有這等事,實在膽大包天之極,不知如今可處理了,那尼僧下落,可也有了?」

寶玉說道:「哥哥放心,那些賊人一一落馬,如今卻還有個在逃的,已經交付京畿司嚴密查辦,想必不日也會落案。」說著便搖搖頭,歎道,「只可惜了那尼僧了,如今落入賊人之手,怕是不能保全。昔日,卻是個極清淨的人,真不知……這其中竟是什麼造化。」

馮淵也感歎了一陣,最後說道:「雖然如此,不過,想必這也是命數如此,她的命也該如此,二爺不必憂慮自責。」

寶玉點頭,又說了一會兒,彼此約定了改日再探討學問,就告辭了。

這邊馮淵且安心在家中讀書,外面也無大事。

只過了幾日,忽然之間柳湘蓮來到,進門之後,彼此落了座,柳湘蓮便說道:「愚弟今次前來,是特請哥哥去喝一杯水酒的。」

馮淵不解,看了看他面色,卻見是春風得意的,便問道:「兄弟可是有什麼喜事不成?」

柳湘蓮才說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喜事。大概也算是一樁功德……哥哥不知,只因我前幾日出門,途徑一座破廟,忽地聽到裡面有威逼之聲,又有女子求救聲音,我心知不好,就闖入進去,果然見一個大漢正在威逼一名女子,那女子哀哀地哭,已經衣衫不整,見了我便叫救命……那大漢便衝上來,同我搏鬥,卻終究不能敵得過我,被我制服之後,我便將此人押送到了衙門。」

馮淵聽聞這個,拍案稱奇,說道:「兄弟竟能如此見義勇為,拔刀相助,果然是大大功德,只不知這水酒又是從何而來?」

柳湘蓮說道:「哥哥切莫著急,是如此的,我將那賊人押解到衙門,大人審問一番,那賊人只說自己是半路擄的這女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大人也無法,便將人收押,又去問那女子,那女子卻只是哭泣,不說自己是誰家之人。大人見狀,便打發她出去。」

馮淵點了點頭。

柳湘蓮又說:「我也自要回家去,不料那女子出了衙門,卻只跟著我,我見她可憐,又怕她這樣的女子孤身一人,又要生事,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只好暫時將她帶回家中。」

馮淵含笑點頭,心頭略微瞭然。

柳湘蓮便又說道:「不料回到家中,三姐見了人,便問我人從何來,我只跟她實話實說,三姐也不語,自帶那女子去沐浴更衣,誰知道出來之後,一看,竟然是個極其美貌絕色的,著實嚇了我一跳。」

馮淵哈哈大笑,問道:「那接下來如何呢?想必是賢弟得意了?」

柳湘蓮臉頰泛紅,說道:「哥哥休要取笑我。」卻又說道:「當時三姐便同我說,方才在內,已經問了這女子,這女子只說自己出身已經忘了……三姐見她談吐大方高雅,情知是好人家女兒,又因為我救了她,所以問她何去何從,那女子便說自己名叫小玉,已無去處,說話間,竟有留下之意,三姐見狀,索性就說要替我納妾之事,不料那女子聽了只是含羞不語,竟是默許了……」柳湘蓮說完,微微一歎。

馮淵拍掌笑道:「妙啊妙啊,卻不知柳二弟你竟有如此姻緣。」柳湘蓮正色說道:「其實,我本不願如此,只因那女子落難,我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大不了只養她在家裡,當多一個人便是了,不料,她似乎對我頗為有意……而,不瞞哥哥說,那人生的著實是好,氣度又高雅,真是個絕世之人。我也真的愛她……三姐又催我,且說倘若我不願意,就要將小玉另嫁……小玉聽了,便同我說,倘若另嫁,不如一死,我……我無法之下,就只好應了……」

馮淵微笑說道:「應得好,應得好,所謂郎情妾意,正是佳話,何況這女子是賢弟所救,想必她心中也有個『以身相許』的意思了,哈……這口水酒倒是一定要叨擾了的。」

柳湘蓮望著馮淵,便說道:「只因我看哥哥跟嫂嫂兩個恩愛異常,我也想要尋個能白頭的,只可惜三姐不能生育……實在……以為憾事。」

馮淵說道:「兄弟切莫如此,這也是個人的緣法,如今這宗事,想必也是你的緣法到了,試想,倘若你不經過那破廟,怎能相救那女子?又或者是遇上別個人,沒有兄弟你的熱絡心腸,亦沒有你的高強武功,卻是想救也救不成的,為何偏偏是你……所以合該這女子是你的。而我同你嫂嫂……我這一輩子得她一個,也已經夠了。當初娶妻的時候也發過誓的,這也是我跟她的緣法了。——所謂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正是如此的?何必多想。」

何況在馮淵心目之中,有沒有子嗣,卻更是不重要的。因此就算真個兒蓮生也無所出,馮淵也不會另去納妾,只愛蓮生一個也愛不及的。

果然這就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是?

柳湘蓮去後,馮淵便又把這消息跟蓮生講,蓮生這幾日也好生產了,身子越發沉重,那心裡是七上八下,有喜有憂,正惶恐間,聽了這趣聞,覺得好笑,倒才露出歡顏。

先前柳湘蓮同意娶三姐,雖然救了三姐一命,但他當時那一番猶豫,便大有來歷了……當時蓮生心底就覺得有些兒古怪,不料卻主了日後柳湘蓮又納小星。

蓮生雖然是現代之人,主張的是一夫一妻,但是如今三姐不能生育,何況柳湘蓮這一番際遇也是難得,怕是上天注定,要彌補他的不足。

是以蓮生也釋然。

然而釋然之餘,便少不得又問馮淵,說道:「如今柳叔叔要納妾,你心裡,是不是也會有覺得不足呢?」

馮淵本沒明白,細細一想,急忙說道:「夫人這是何話?」

蓮生淺笑說道:「難道你心裡不想有個絕世佳人的……」

馮淵漲得臉紅,說道:「夫人這是要逼我死呢!」

蓮生沒想到他態度如此激烈,不由一怔。說道:「這是怎麼了,我不過說說。」

馮淵說道:「我平生也只夫人一個就夠,怎麼還能再納什麼妾,夫人你說這話……真是要逼我無地自容了。」

蓮生只因這月餘來小心,不曾同馮淵歡好,情知他強忍著,又見了柳湘蓮這事,所以故意來逗引他,試他的意思,如今見他黑了臉,才說道:「傻子,我只是玩笑話,你就當了真?」

馮淵聞言,這才回頭過來,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我的誓也發了,今生絕無其他意思。夫人縱然是開玩笑,我也是受不起的。我待夫人是全心的,夫人雖說是一點玩笑話,卻不免因為柳二弟的事,就也有疑我的心了,夫人叫我情何以堪。」那眼中便泛出淚光來。

蓮生見他如此,自家也後悔,便說道:「是我錯了,你別如此,以後我再不說了。」

馮淵將手抱了蓮生,說道:「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再容不下什麼,你也知道的,別再說些其他的。」

蓮生靠在他胸口,說道:「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馮淵低頭,輕輕親吻她的臉頰,蓮生說道:「只是這段日子,苦了你了。」馮淵一呆,旋即明白,便說道:「倘若我能替了夫人懷胎十月的辛苦,那才是叫苦。這些算什麼,難道夫人當我是禽獸麼?」

蓮生面紅,馮淵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肚子,又低頭輕輕親吻她的嘴角,低低說道:「何況,夫人生產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呢。」兩個細細呢喃,柔情萬種。

馮淵怕蓮生多心,就只報喜不報憂,只說了柳湘蓮這事,以及黛玉安好無恙之事,至於榮國府丟失了什麼尼僧,他自然是不會給蓮生說的。

此後柳湘蓮便納了那美人小玉為妾。馮淵也帶了禮去恭賀了一番。

本以為事情就如此了結了,不料又過了幾日,忽然那被關押在衙門的劫賊,暴出說那美人小玉乃是從榮國府上劫出來的!

那大人大驚,情知榮國府是名門望族,便急急忙忙一邊尋找那美人,一邊去報知榮國府上。頃刻賈寶玉得了信,匆匆騎馬而來,這邊上也查明白了那美人原來嫁給了柳湘蓮為妾。賈寶玉聽了大驚,急急而去,見了柳湘蓮,又見了那美人,三人相見,柳湘蓮同那美人各自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獨賈寶玉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才哈哈大笑,說道:「不知二哥竟有如此造化,我以為哪裡來了個絕色的小妾,原來是如此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

原來這美人小玉,卻正是榮國府上被劫走的那尼僧,名喚妙玉的。賈寶玉本以為妙玉被賊人劫走了,以妙玉的姿色,恐怕不免要被玷污。

卻不料妙玉卻被柳湘蓮所救,繼而看上了柳湘蓮,成全了一段佳話眷屬,賈寶玉見狀,都是認得的,便好生說退了差役,只說一場誤會,回頭自會去同府尹說知。寶玉當下將一對妙人兒恭喜了,也不追究其他,回家之後,又派人送了些禮物過來,做恭賀之用。

柳湘蓮因禍得福,同三姐,妙玉三個面面相覷,鬆一口氣,喜樂無限。

此後,柳湘蓮便同三姐,妙玉兩個和和美美,後來柳湘蓮便在武舉考試之中勝出,得了個二等,也在京內尋了個武官的差使安穩度日,家業也漸漸好起來。此後幾個月,妙玉……如今已經改名小玉,便有了身孕,又一年,替柳湘蓮生了一子,也算是補了三姐不能出的遺憾,三姐自愛如己出,以後小玉又生一女,柳湘蓮都喜愛的如珠如寶,這卻是柳湘蓮的姻緣,後話不說。

只說蓮生這幾日,時常肚痛,然而卻又羊水不破,不能生產,馮淵急得團團轉,日夜都睡不安穩,幾日夜沒有合眼,只是守著蓮生。他又生怕蓮生隨時生產,現請穩婆自然來不及的,所以就事先用重金,請了三個穩婆好手,居住家中,是那個隨傳隨到的意思。

蓮生也心中忐忑,只因這個孩子如此奇怪,說出不出的,似乎是有些異樣,而且她又自知自己身子嬌小,怕有些難為,因此很是緊張……幸而馮淵總在身旁安慰,又有甄夫人照顧著,蓮生也並不怎地怕。

不料,正當蓮生待產這幾日,與此同時,外頭竟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馮淵這幾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照顧蓮生,事發至己身了才知。原來是北靜王爺參了那忠順王爺一本,說他生性暴戾,鞭撻下人至死,又捏造物證,誣陷平民入獄。還勾結匪賊,入榮國府內為禍。幾件兒的罪名。

這前一樁,卻是因為最近又死了個戲子,查明是被忠順王親手鞭撻而死的,偏那戲子有幾分薄名,京城內人盡皆知,因此眾人都不平,物證人證齊全。

這後一件麼,卻是馮淵在年前入獄之事,原來馮淵店舖內那御用雲錦緞乃是宮內之物,北靜王暗地派人密查,卻發現乃是宮內一位貴妃的近身太監所為。偏那貴妃跟忠順王爺過從甚密,因此北靜王爺將兩件事一起舉發。

最後一件,卻正是從那劫走妙玉的賊人口中撬知,原來這人竟跟忠順王府的長史有些關聯……見榮國府有些落敗,便想落井下石,攪亂一通。

當今聖上是最恨宮闈中勾結外臣的,雖然後面這件跟忠順王關聯淺些,但有了先前那兩件事,前那一件證明屬實,後面這件,便又傳了馮淵來問,馮淵不知何事,急急地被從家中傳了出去。當下入了宮,在萬歲爺面前,便將昔日忠順王爺來買鳳裘,自己只售一件,得罪了王爺之事一一說了。果然龍顏大怒,當下便削了忠順王的爵,下旨叫北靜王到忠順王府抄家,待罪重罰。

自此,忠順王一脈,算是倒了。果然如風捲殘雲一般……偌大勢力的王爺,說倒就倒了,當真是風水輪流轉,算不到下一步是萬丈深淵亦或者平步青雲。

馮淵出了午門外,望著天邊流雲,想到蓮生昔日所說的話,感慨萬千。雖然忠順王這件事,來的意外,但此時此刻,更應該說一聲痛快,畢竟也替蔣玉菡出了口氣,馮淵邁步外出,心頭隱隱地也覺得不安,不停回想蓮生昔日的話:這京城果然是險要之地……

正在感慨,忽然見一個家中的人匆匆而來,說道:「爺快回去看看,夫人似要生了!」馮淵大驚,趕緊才飛身上馬,趕著回家。

馮淵回家之後匆匆入內堂,那三個穩婆好手已經在內,眾人只攔著馮淵,不肯叫他進內,馮淵在外等候,心如刀絞,聽著蓮生在裡頭嘶喊慘叫,他恨得將頭往牆上撞,嚇得下人們急忙一擁而上,只攔著這位傻爺。

蓮生叫了一會,氣息奄奄,又拚命問道:「爺回來了沒?」馮淵在外頭聽了這話,終於忍不住,將眾人推開,踢開門便衝了進去,慌得穩婆們一聲喊,甄夫人也急忙攔擋。

卻哪裡擋得住?馮淵拚命衝到床邊,跪倒在地,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我好端端回來了,不干我們的事,原來是北靜王告倒了忠順王,你放心,我就在此陪你。」

蓮生轉頭看了馮淵一眼,臉色煞白,臉上皆是汗,聞言才笑了笑,淚珠盈盈,說道:「這樣我才放心了……」穩婆叫道:「奶奶用力,要出來了。」

馮淵緊緊地握著蓮生的手,叫道:「夫人,夫人,你要好好地。」淚嘩嘩地滴落下來。

蓮生聽著他的聲,死死地握著他的手,咬著牙,用力一掙。馮淵的淚撲啦啦地只是落,心如刀絞。

耳畔只聽得穩婆一聲喜叫,將小東西扯了出來,倒過來用力一拍,耳畔忽地響起清亮一聲叫。

穩婆們這才笑說道:「好了好了,這下好了!」

馮淵身子一抖,看也不看那孩子,只是望著蓮生,見她大口大口喘息,心疼非常,急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哭道:「夫人,已經好了。」恨不得就撲過去抱了她。

倒是三個穩婆跟甄夫人,一起團團地圍住那小東西,紛紛地笑道:「這叫聲好清亮,果然是個好孩子。」又有個看了看,恭喜說道:「恭喜奶奶,爺,是個少爺呢。」

甄夫人歡喜非凡,蓮生微微高興,轉頭看看馮淵,馮淵卻始終只盯著她,見她滿臉汗,自己流淚不停,說道:「夫人辛苦了,我的魂兒也飛了,夫人,以後我們再不要生了。」忍不住,一邊牢牢握著蓮生的手,埋頭在蓮生懷裡,嗚嗚哭起來。

蓮生心頭暖暖地,說道:「傻瓜。」卻聽得穩婆們說道:「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爺,自己的孩兒看也不看一眼,倒是疼惜自己夫人的。」甄夫人點頭讚歎,說道:「我這姑爺,是天底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大家都嘖嘖地說。

蓮生伸手,輕輕地撫摸馮淵的頭,一瞬間,心滿意足,只覺得就算死在此刻,也是毫無遺憾的。

蓮生同馮淵得了這孩兒,喜訊傳出去,一時間,薛蟠,柳湘蓮,馮紫英,賈寶玉……一干人等連著不斷上門慶賀,送了若干的禮物,宮內寶釵知曉了,也賜了東西出來,熱鬧非凡,馮府張燈結綵的鬧了幾日。

當下,蓮生便在家裡坐月子,半月之後,便是秋試,蓮生已經能下地慢慢走動,孩兒也養得白白胖胖,漸漸地見出爹娘的好模樣來。

馮淵便去參加秋試,因賈寶玉是同科的,便一起去了。

一連考了幾日,才返回家中。馮淵精神還好,蓮生早早準備了湯飯,替他補身,馮淵只抱著她親,又去看孩子。那孩子大名未定,小名卻是有了,請甄夫人給起的,喚作:善佑。

當下小兩口便只在家中,馮淵偶爾去看鋪子,又過了月餘,終於放榜,蓮生同馮淵正大量著去瞧,外頭鞭炮鼓樂的響動,家人急忙去看,卻聽有人報喜,說道:「馮爺中了第九名舉人!」一時之間,闔府大喜。

不多時候,馮淵同蓮生也得了信,原來寶玉也中了第六名,而且又有一件喜事,卻是黛玉也有了身孕了,賈府一時之間雙喜臨門,更是人人歡悅。

外頭,馮淵,寶玉,大家同喜之下,又相請了一干朋友,喝了一場。馮淵喝酒之際,便將自己要回應天的打算說了,當下,薛蟠第一個流下淚來,叫一聲哥哥,起身死死地拉住馮淵,不肯撒手,柳湘蓮也起身挽留,掉了幾滴淚。

獨寶玉同馮紫英兩個不語,馮紫英微微點頭,卻不言語。

既然馮淵去意已決,眾人再怎麼盛情,也是挽留不了的。當下薛蟠跟柳湘蓮兩個喝的大醉,寶玉又叮囑了馮淵幾句,才罷休了。

此後,馮淵便同蓮生兩個打理行裝,將宅子先放在此,因不差幾個錢,也不用賣掉,薛蟠一力答應,日後會來照料。至於那兩個鋪子,便仍舊交給那兩個可靠掌櫃的打理,只每月派人送銀子去應天府上就是了。

當下,馮淵便同蓮生兩個,並甄夫人,一干家人一起,押送著家什物事之類,回應天府去了。此一回回去,跟先前離開又是不同,賺了數倍傢俬不說。馮淵這樣舉人的身份,卻正應了那個「衣錦還鄉」之意了。

馮淵同蓮生回到應天府,蔣玉菡設宴接風,大家相見了說起來,正巧鴛鴦也有喜了,同蓮生兩個見面,高興非凡。兩家子便約定了,倘若鴛鴦生的是男孩兒,便結為兄弟,倘若是女孩兒,便結為親家。

當下馮淵便在應天府安居樂業,又重新置田買地,把「蓮記」又開了兩間,也不再去考科舉,只自在做起自己的鄉紳老爺,在家裡守著嬌妻,愛子,和和美美的過活。

隔幾月,薛蟠命人快馬加鞭送來消息,說是寶釵得了一子,如今已經被封嫻妃。馮淵同蓮生便寫了書信恭賀。蓮生心知,忠順王爺忽然倒台之事,恐怕並非只是北靜王爺一個人從中行事那樣兒簡單……那雲錦緞子的事情,細細探來,大有可為……

然而這一切,卻跟他們再沒有關係。而這一段命定孤鸞變作錦鴛鴦的佳話,也在應天府傳播開來,人人讚頌。

至此,本書也已經是落幕之時。敝作者曾說:所謂風月寶鑒,鑒的不僅僅是風月,亦有諸樣人情在內……至於本書,總得說來便是馮淵,柳湘蓮,賈寶玉,蔣玉菡這四個人物的姻緣之事,借曹公的路子,以姻緣的名號,詮釋這一個過程,最後得以成全眾人。

想,先前在紅樓之中,馮淵出場便因英蓮而死,柳湘蓮因三姐自刎而死,故而潦倒出家,寶玉丟棄紅塵遠遁,蔣玉菡雖得襲人,看官們卻到底意未平……明明是幾個絕妙的人物,除了玉菡,卻沒一個好下場的,如今在本書裡,這幾人於姻緣之上雖然各有造化,曲折,最終卻都得了圓滿,曹公所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何其無奈,如今且做這一段小小團圓話,不求流芳百世,只求博君一笑,言罷擱筆,希望各位看的盡興。
作者: 藍桉    時間: 2012-6-29 06:06

番外:與子偕老

春去春來,屋簷下燕子呢喃,卻是一窩兒小燕,張著嫩黃的嘴兒仰頭向上,不停在鼓噪。

廊間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娘,他們在叫什麼?」旁邊一個面帶微笑的女子,抬頭看了看,說道:「他們是餓了呢。」小孩兒問道:「那他們怎麼不吃東西?」女子說道:「乖寶寶,因為他們爹娘還沒有帶東西回來呀。」

這女子身著一件淡青色的錦衣,下擺影影綽綽,似是山水的紋路,卻是那名滿天下的「蓮記」在春日最新推出的一款衣裳,女子淺笑嫣然,面孔尚有些稚嫩,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卻已經是一個孩兒的娘,只見她唇色嫣紅,雙眸流光,眉間一枚胭脂記,出塵脫俗,不是蓮生,又是哪個?

那小孩兒梳著雙髻,玉雪可愛,不過四五歲,正是蓮生同馮淵之子,小善佑。

善佑見狀便問道:「他們的爹娘為何還不回來?」蓮生說道:「寶寶乖,他們的爹娘在外忙碌,很快便會回來的。」善佑想了想,說道:「他們的爹娘定然很辛苦,他們該耐心些才是。」

蓮生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善佑的頭,善佑伸出粉嫩小手,要牽蓮生的手,蓮生伸手將他的手握住,卻在此時,外頭一聲呢喃,兩隻大燕從外面剪剪飛回,一直進了廊下,頓時之間,那些小燕叫的更歡。

善佑見狀,樂得跳起來,說道:「娘,他們的爹娘真個兒回來了。」蓮生也仰頭看。正在此時,卻聽到有個聲音說道:「你們在看什麼呢?」

蓮生同善佑一起回頭,卻見身後一人,大步前來,模樣俊朗非凡,只行動間沉穩凝重,卻不是馮淵是誰?

善佑見狀,笑道:「爹回來了!」掙脫了蓮生的手便撲過去,馮淵舉手將小東西抱起來,在空中舉了兩下,惹得善佑大聲歡笑。蓮生說道:「小心,剛回來便鬧。」馮淵才將善佑抱了,看向她,說道:「我回來晚了,夫人吃了午飯了麼?」

蓮生說道:「這功夫,當然是吃過了,你呢?」馮淵說道:「因事情辦得晚,那邊老闆緊留著我,我心想留下不免還要吃酒,怕夫人擔憂,是以辭了就先回來了。」

蓮生搖頭,說道:「你這戀家的脾氣幾時能改一改。」雖然是責備言語,面上卻仍帶笑。馮淵不以為然,一邊逗弄善佑,一邊說道:「橫豎如今外頭都知道我戀家,是有名的懼內,哈……我何必再改。」

尋常男子都極怕擔了一個「懼內」名聲,馮淵說來卻雲淡風輕,絲毫不以為意,蓮生微微一笑,不理他,回頭叫僕人準備飯菜。

頃刻飯菜備好,蓮生便催促馮淵去吃飯。馮淵把善佑放在地上,善佑抱著他的腿,說道:「還要爹抱。」蓮生急忙說道:「善佑,小燕的爹娘照料小燕很累,該如何做?」善佑想了想,說道:「讓小燕來照料他們。」蓮生見他竟然聰明至此,捂嘴笑了笑,說道:「還不放開你爹,餓壞了你爹,怎麼照料你呢?」善佑這才急忙鬆手,又乖乖說道:「爹快去吃飯。」

馮淵笑著看向蓮生,說道:「夫人打什麼啞謎呢?」蓮生說道:「你別管,快去吃飯。」

馮淵一笑,才去了。

下午時候,善佑便交由嬤嬤帶著去哄著睡午覺。蓮生才得空回房,馮淵正換了衣裳,說道:「夫人,睡一會養養神。」蓮生答應了,便歪在床上,問道:「你今日出去,事情做得可順利?」馮淵說道:「極好,夫人別擔心。」蓮生點了點頭,又問道:「再過幾日,是你的生辰了。」馮淵回頭看她,說道:「夫人要替我慶賀麼?」說著便過來,坐在床邊,低頭看蓮生。

蓮生仰頭看他,說道:「我是想同你商量,前幾年你都沒有辦,這一回……善佑也大了些,要請人回來熱鬧熱鬧才是。」

馮淵說道:「夫人既然要辦,那就辦好了,頭一個要請的自然是玉菡他們兩口子,還有咱們的小媳婦。」蓮生也抿嘴笑,忽然有些惆悵,說道:「鴛鴦雖給咱們生了個媳婦兒,不過人家又添了個男孩兒,一男一女,倒也是好的。」

馮淵正在握著她的手把玩,聞言心頭一動,說道:「夫人……莫非也想再要個孩兒?」蓮生低了頭,說道:「你說呢?……連柳叔叔那裡,也是兩個孩兒了。」馮淵說道:「然而賈家那裡,也只一個男孩兒,我上次上京,同寶二爺見過,他也說那位林妹妹身子不好,就只一個孩兒安安穩穩就好。」蓮生就看馮淵,馮淵低頭,在她的嘴唇上輕輕親了親,說道:「夫人,我不是不想要孩兒,我只是怕。」

蓮生不解,問道:「你怕什麼?」馮淵說道:「上次夫人分娩,嚇得我魂兒都飛了,這幾年從不做噩夢,一做惡夢就是當時的情形,心有餘悸,我今生原也沒奢望有子嗣,如今竟得了善佑,已經心滿意足,絕對不要讓夫人再度涉險。」

說著,便將蓮生抱入懷中,說道:「倘若我能生孩兒就好了,不叫夫人吃苦才是。」蓮生本正感動著,聽他忽然又說出糊塗話來,忍不住便笑,說道:「真是胡說。」

馮淵嗅著她身上清香,便問道:「夫人今兒身上特別好聞,熏得是什麼香呢?」蓮生還當他問正經話,就說道:「也沒什麼……」話沒說完,就覺得脖子上濕漉漉的,卻是馮淵又親了兩口

蓮生急忙說道:「做什麼,白日裡頭的。」馮淵說道:「橫豎無人……夫人……」說著,手便輕輕地將蓮生的衣帶給解了,這幾年來,他練這個倒是練得手法純熟。

蓮生無法,這人這幾年來性情頗有改觀,人也沉穩不少,只在這方面卻依舊如故,狂浪上來就不管了……當下,也只由得他去為所欲為,馮淵抱了蓮生,弄了一會子,正在盡興,忽地聽到外頭有人說道:「我要找娘抱。」卻正是善佑的聲音。

馮淵同蓮生一驚,急忙壓住了聲音,那外面的聲已經進來,馮淵眼疾手快,將簾子拉下來,擋著兩人,卻聽外面善佑說道:「娘,娘呢?」

蓮生只好說道:「善佑,做什麼,娘午睡著呢,你……怎麼不回去睡?」伸手就推了推馮淵,馮淵苦笑一聲,卻不放蓮生,身下尚未出,只仍抱著。

善佑向著這邊兩步,說道:「娘,要娘抱了睡。」馮淵輕輕動了兩下,蓮生大氣不敢出,善佑叫道:「娘怎麼不說話?」蓮生剛要開口,馮淵用力急動,蓮生身不由己哼了兩聲,一時也無力,只低低喘。

善佑還要說話,馮淵卻沉聲說道:「張嬤嬤,把善佑帶回房去。」外頭嬤嬤這才匆匆進來,抱著善佑去了,善佑大吵。

蓮生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馮淵說道:「從小不教他,將來只纏著你如何是好?」蓮生說道:「你……胡說什麼,我聽善佑好似哭了。」馮淵說道:「別理會他,已經不小了。」說著便抱了蓮生,一陣折騰,蓮生也無力反抗,只也承受著,著實難耐,頃刻馮淵好了,蓮生也渾身無力,馮淵喚丫頭送水進來,自己下了床,擰乾了熱手巾進來替蓮生擦洗。

又五日後,是馮淵生辰,便請了些素日裡交往的親戚友朋,那邊蔣玉菡兩口子也來到。著實熱鬧,宴席還未開,外面報有客人到,馮淵急忙出迎,一見,卻是大大驚喜,原來是柳湘蓮同薛蟠兩個!急忙迎了進來。

薛蟠此刻也已經娶妻,卻是京中尋常人家的女兒,並非什麼望族,也不如薛家富庶,但是那女子性格溫柔似水,薛蟠極其喜歡寵愛,前年得了一女,如今也又有了身孕。

三人久別重逢,十分歡喜。外面宴席開了,眾賓客其樂融融聚在一起。馮淵應付了一陣,挨個桌子敬了酒,才回轉來。

傍晚時候,馮淵又特意相請薛蟠柳湘蓮跟蔣玉菡三人,鴛鴦先前只在內和一干女眷相陪蓮生,鴛鴦只帶了大姐兒來,大姐兒小善佑一歲,同善佑在一塊兒,宛如金童玉女,玩的極為開心。蓮生便同鴛鴦說些家常,一時說到京城裡頭,不免談到寶釵,黛玉,三春等。

原來寶釵後來又生了個小公主,如今好端端地在宮內,人人讚歎貴妃娘娘賢良,也曾回薛家省親過,十分風光……但內裡究竟如何,卻只有當事人才知。

黛玉不必說,先是相救了寶玉,又得了男,賈府上下,十分愛護。至於三春,聽聞迎春嫁的不好,每每只受欺凌……幸虧寶玉聽聞了,便替她出頭,找了那孫家說了一番,她夫家才收斂了,不敢盡情欺負,也只湊合過著便是了,聽聞近來有了身孕,她夫君孫紹祖因此又收斂了不少,蓮生同鴛鴦閒談,都希望迎春得男,只要得了男,必也是熬出頭來了。

至於探春,到底遠嫁……不過據說對方顯赫的很,倒也是不錯歸宿,而惜春,也於去年許了一戶好人家,想必今年就出嫁了。

兩個女人唧唧喳喳說了一會閒話,就又說自己,也無非是家中長短,以及男人們外頭應付之類。一直到了傍晚,蔣玉菡同鴛鴦才帶著大姐兒回家去,柳湘蓮跟薛蟠卻留下來,只等明日天亮再啟程回京。

馮淵安置好了兩人,才回了房來,見蓮生正哄好了善佑睡著,他才悄悄地過來,說道:「夫人!」蓮生回頭,說道:「小聲些,省得驚醒了他。」

馮淵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夫人,跟我來。」蓮生不解,問道:「何事?」

馮淵見她不動,便不由分說,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蓮生欲驚叫,卻又忍住,馮淵將她抱著,出了房內,站在廊下。旁邊還有丫鬟們守著,不遠處也有小廝站著,蓮生才低低問道:「你又做什麼呢?又叫人看見。怪害羞的。」

馮淵說道:「也時候了。」便點頭,遠處一個小廝見狀便伸手拍了拍,聲音傳出去,不遠處又有個小廝也拍了拍手,聲音一直傳出去。

蓮生見狀,疑惑問道:「你究竟在什麼?」話剛說完,只見眼前一陣光輝燦爛,五顏六色的照過來,蓮生嚇了一跳,來不及問,急忙轉頭去看,卻見眼前,從那牆外頭的天空上,綻放一大片絢爛煙花。

蓮生看得窒息,瞪大眼睛只管看,馮淵起初抱著,後來便慢慢放她下地,蓮生兀自看得目不轉睛,煙火不停竄上天空,因是在外頭放的,所以這邊的聲響倒也弱,不至於驚醒了裡面的人。蓮生看了一會兒,才回頭,卻見馮淵只看著自己。

蓮生看了會,才低低問道:「這是你命人準備的?」馮淵看著她,點了點頭。蓮生看看外頭,又看看馮淵,見他始終不看煙花,只看自己,便說道:「你這傻子……」馮淵說道:「那日在京中,除夕那夜,夫人看煙火看的入迷,我特意命人製作了這些,好討你歡喜……」

蓮生垂眸,兩滴淚卻落下來。

馮淵急忙將她抱住,說道:「夫人怎麼了?」

蓮生抬起頭望著馮淵,說道:「你知道什麼?我哪裡是喜歡看煙火,我喜歡的……只是因為看那煙火的時候,有你……在我身邊。」

馮淵身子一震,而後微微一笑,將蓮生緊緊抱住,低頭,輕輕地吻上她的雙唇,蓮生亦抱了他,第一次放縱所有,同他相吻,兩人一時之間纏綿一處,全不管今夕何夕,身畔何人,旁邊的丫鬟僕人見狀,悄悄地都退了。

外頭,絢爛的煙花直衝上天,五彩繽紛,絢麗非凡,雖然美好,但卻是稍縱即逝的,但人間卻更有一種癡情,就算歷經滄桑,也自不會轉變分毫。

這便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作者: ichbinmell    時間: 2014-10-18 12:34

這篇文章把紅樓裡大多的缺憾給補齊了
把那些對的人變成對的相遇,對的認識
沒有太過驚濤駭浪,淡淡的,卻是雋永
作者: 冰雪楓靈    時間: 2014-10-19 13:47

賈家被抄是意料中事,寶玉是癡兒,老太君不懂教子孫,賈政居然有天不犯渾,會打算未來,雖說是為世所迫,也算是一件好事
作者: 米蟲喵    時間: 2015-2-19 22:59

平淡卻溫馨..
雖有艱險卻都化險為夷..
作者: 貓鬼    時間: 2015-12-28 11:02

寶釵果真是有個心計的,進到宮裡得了寵也不意外(或許皇上想要個錢袋子了呢~
馮淵與蓮生,一個情癡一個情種
寶玉與黛玉,一個腦呆一個身弱
兩對倒是互補不足,局外人不能評斷好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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