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標題: [轉貼] 《(清穿)博果爾重生》作者:callme受【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37     標題: 《(清穿)博果爾重生》作者:callme受【完結+番外】

《[清穿]博果爾重生》作者:callme受【完結+番外】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3-15 20:22 編輯 ]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0

 ☆、重獲新生

  他曾經想要輔佐兄長開創盛世,成為滿清第一巴圖魯;他的兄長為了一個女人視他做絆腳石眼中釘,百般虐待生生逼死了他。
  他曾經想要同妻子執手偕老,夫妻恩愛相濡以沫;他的髮妻在他屍骨未寒之際迫不及待進入宮闈爬上龍榻,被封為「賢妃」。
  他曾經想要孝順額娘承歡膝下,讓她含飴弄孫,盡享天倫之樂;他的母親在中年喪子的打擊下瘋瘋癲癲,終日以淚洗面。
  全書五百三十六卷的《清史稿》上只用簡簡單單兩行字道盡了他的一生:「襄昭親王博穆博果爾,太宗第十一子。順治十二年,封襄親王。十三年,薨,予謚。無子,爵除。」
  博穆博果爾站在荒無人煙的雪原上,大口喘著粗氣。他脖頸上橫著一把簡簡單單的馬頭彎刀,鮮血濺出去很遠,在白雪上灑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猩紅色。
  博果爾的呼吸很急促也很重,他渾身都在顫抖著,卻不是因為疼痛或者恐懼。那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還在,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溫熱的鮮血隨著心臟的每一次跳動從斷裂的血管中噴湧而出,博果爾的視野已經開始發黑了,他踉蹌了幾步,重重摔跪在雪地上,感覺到膝蓋咯著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這是一柄填燒琺琅、鑲嵌寶石的華麗蒙古刀,剛勁有力,觸手冰涼,是他六歲時磨了好幾個月才從汗阿瑪皇太極手中得來的。
  博果爾從得到它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貼身不離地待著,愛若至寶。在汗阿瑪死後,這柄吹毛即斷的腰刀成了他緬懷的媒介。
  他選擇終結自己人生時卻特意取了另外一柄普通的蒙古刀,若是用皇太極送的東西見證他的軟弱,帶來的恥辱感是雙倍的。
  博果爾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跳。他近乎兇惡地緊盯著那柄腰刀,抓過來把尖端向下,用力撐在雪地上。
  當他向順治帝福臨抱怨福晉董鄂氏不守婦道,卻被自己哥哥劈頭蓋臉痛罵一頓後,整個京城都在流傳著某個見不得光的背德傳言。從那一刻起,所有人見了他總是指指點點,眼神曖昧。
  連他頭上的親王帽子,都成了「賣妻求榮」「福晉出牆」的鐵證。
  他已經無法有尊嚴的活了,在被孝莊皇太后喚入宮中語焉不詳地「指點」了一番後,博果爾發現自己甚至沒有辦法保有尊嚴地死去。
  他早就不想活了,想要戰死沙場,轟轟烈烈,死得其所,也算為額娘爭一份臉面;孝莊皇太后卻反過頭來「勸誡」他,「你也長大了,得為你額娘想想」。
  皇家無法接受「皇帝逼死了親生弟弟」的道德譴責,也不想他戴上「為國捐軀」的桂冠——那樣就成了「皇帝逼死忠臣功臣」了——所以他不僅得死,還得是悄無聲息的死,得是「辦差不利」「畏罪自殺」。
  汗阿瑪死後他和額娘都在別人手下仰人鼻息,看人眼色過日子。就算他不答應,孝莊皇太后也有法子讓他「自」殺。
  橫豎都是一個死,乖乖聽話好歹額娘下半輩子能好過上一點。孝莊皇太后沒有被皇父攝政王多爾袞的風浪掀翻,她是大清國最尊貴的女人。
  他絕不是她的對手。
  博果爾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軟弱,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四肢早已經酸軟了,大腦火燒一樣疼痛,可他決不要跪著死!博果爾藉著寶刀的支撐力,艱難又緩慢,卻毫不遲疑地一點點站直了身體,仰著頭看向天空。
  如果……如果還能有第二次機會……如果還能夠重新來過……
  他維持著最後站立的姿勢,雙目圓睜,向後傾倒,「咚」地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
  博果爾不知道是只有自己這樣,還是世界上所有怨氣太重的鬼魂都不能投胎,他沒有走奈何橋,更沒有喝孟婆湯,恍恍惚惚間,他的靈魂從自殺的雪原飄蕩回了紫禁城。
  他看著額娘娜木鍾——她曾是那樣烈火一樣的漂亮女人,笑起來像燃燒生命那樣濃烈地綻放——聽聞他的死訊後一夜白頭。
  他看著董鄂氏在他頭七那天晚上守靈,他的好哥哥福臨迫不及待派人來接心上人,一轎抬入乾清宮。
  他看著董鄂氏一路晉封為皇貴妃,其後得子,喪子,哀痛而亡。
  他看著順治帝福臨一心一意要出家為僧,剃度前夕又身染天花,渾身膿包而死。
  他看著額娘悲痛之下偏癱在床,口歪眼斜,時時撫摸著他生前的衣物泣不成聲,至死仍然高聲呼喝著他的名字。
  他甚至看著皇朝更迭,洋人入侵,沖天的火光吞噬了萬園之園……
  眼前漫長無際的景象恍若沒有盡頭,博果爾頭痛欲裂,他感覺到旁邊有女人在哀哀而泣,溫熱的淚水滴在手背上,一滴滴像是砸在他的心頭。
  當鬼魂的時候可從來不會感覺到這些,他有聽覺有視覺,卻已經三百年沒有觸覺了。
  博果爾緩緩睜開了眼睛,出現在他視線裡的是一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龐。他生前時只見過這女人笑靨如花的美麗模樣,死後倒是經常看到此時這般失聲痛哭的表情。
  這個鮮麗卻又顯出衰老之意的女人流著淚,跟他撞上視線的一瞬間又露出驚喜之意,失聲道:「博果爾,額娘的博果爾,你可算是醒了!」
  博果爾怔了怔,旋即緩和了表情,試探性抬起手來——這動作完成得比他想像得要容易許多——拍了拍對方緊緊攥著他的手背:「額娘?」
  娜木鍾用另一隻手捏著帕子拭淚,擦擦眼角轉瞬間已經收斂了先前的悲意,只眼眶還微微發紅:「正說著話呢,你突然間厥過去了,可嚇壞額娘了——哪裡還不舒服,讓黃大夫給你把把脈?」
  哦,對,他額娘不相信皇宮裡用的太醫御醫,都是府上自己聘了信得過的大夫給他們母子兩個診治。博果爾有些怔然。
  早在兒子昏過去的時候,娜木鍾就緊急把大夫請來診過脈了,不過黃大夫沒覺出有何不妥來,此時得了太妃的命令,讓學徒提著藥箱挨著後面站,自己上前來給小主子診脈。
  黃大夫五十許,瘦高個,鬍子老長,是漢軍旗人。博果爾十歲出宮建府時,他就已經跟在身邊伺候了。
  黃大夫食指中指併攏搭在他的手腕上,捏著鬍子微一沉吟,正待說話,聽到小主子道:「下去吧,我好得很。」
  黃大夫上次沒診出病來,這次也是一樣,便道:「貝勒爺身體並無大礙,想是日夜勤練武藝,氣血一時不濟,奴才給您開兩副藥方,將養數日即可。」
  娜木鍾張嘴欲言,對上博果爾的視線,頓了一頓,改口道:「熬好了藥就即刻送過來。」一邊說一邊側眼瞅了瞅自己身後的侍女達春。
  黃大夫這次沒有拖沓地就請安告辭了,達春跟在他身後親自監督著抓藥拿藥煎藥等繁瑣程序。
  娜木鍾另把跟著伺候的人都趕出房間,方才念叨道:「你啊,剛才真是嚇死額娘了——聽到剛剛黃大夫說的話了嗎,這兩天好生將養,額娘盼著你平平安安的,要是再來這麼一次……」
  說到一半她覺得這話實在不吉利,連忙用力嚥了回去。
  娜木鍾說完後留神打量兒子的神色,總覺得有些異樣,稍稍一等仍然沒聽到他回答,輕輕喚道:「博果爾?」
  「嗯,我聽著呢,您說。」博果爾扯著嘴角對著她笑了一下——他本來以為三百年沒做過表情了,再笑起來理當僵硬得很,沒想到這個微笑極為自然。
  孩子對母親微笑也許本身就是一種本能,迎著娜木鍾微帶錯愕的眼神,博果爾用力抓著她的手,好一會兒後才頷首道:「都是兒子的不是,累額娘擔心了。」
  為人母親總不會認錯孩子,娜木鍾確信眼前的這個絕對是自己的兒子,不是上身的野鬼,可她總覺得兒子醒來後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低聲試探了幾句,都被博果爾輕飄飄避過了,娜木鍾只好不再費力追究,卻還是忍不住抱怨道:「博果爾,我就說佟家的女兒更配你,我看了都愛極了,你偏不聽,瞞著額娘偷偷入宮求皇帝給你指了那個什麼董鄂氏——」
  博果爾本來在看著她安靜聆聽,聽了這一句一瞬間似驚似怒,神色猙獰而可怕——娜木鍾心頭一抖,凝神再看,卻發現他一臉木然般的平靜:「哦,額娘你繼續說。」
  「……」娜木鍾喘了一口氣,狐疑地看看他,見他不像是聽自己說董鄂氏壞話而生氣的模樣,猶疑著繼續說道,「你回來跟額娘說了,額娘都沒來得及教訓你,你自己就昏厥過去了,醒來後人還懵懵懂懂的,是不是那個董鄂氏不吉?」
  雖然黃大夫明顯是什麼病都沒看出來,娜木鍾倒也不會懷疑博果爾是為了逃避她的責罵而裝昏倒。
  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她知道,別說她的博果爾絕不會因為膽怯而故意嚇唬她,就算兒子是裝暈的,聽了她的哭聲,也絕對會第一時間跳起來跪地認錯。
  博果爾隱約把時間點對上了,他貌似是對董鄂氏一見鍾情——具體見面的經過他倒是忘了個一乾二淨——打聽出來是內大臣鄂碩的女兒,今年選秀的秀女,就興沖沖跑到皇宮求福臨把人指給他了。
  福臨壓根沒當回事兒,一口答應了,還笑話他竟然為了個女人神魂顛倒,還好意思說自己以後會成為滿清的巴圖魯。
  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一見鍾情是他整個人生悲劇的開始,卡在這個時間點上簡直就是老天爺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博果爾倒是一下子就笑了,他玩味地瞇了一下眼睛:「額娘說得是,兒子這就進宮找……皇兄去。」
作者有話要說:
  滿人早期對皇族父親母親稱呼是「汗阿瑪」和「額捏」,這裡延續「汗阿瑪」這個稱呼,「額捏」逗比作者寫起來感覺怪怪的,所以改用更大眾化的「額娘」,捂臉,我果然沒有成為考據黨的天賦QAQ
  博果爾在皇太極死時週歲也才三歲,劇情需要給他提了幾年年齡~原本是1641年,提到1638年了~
  還有一個改動是博果爾的額娘懿靖大貴妃,本文中的太妃娜木鐘的年齡,她在歷史上生博果爾時四十多歲了,給提成三十歲出頭了……因為貌似大齡產婦生出來的孩子都不大聰明……本文的博果爾腦子還不錯,所以就改了設定,捂臉……
  看到清朝三百年歷史啥啥的是逗比作者給親兒子開的金手指~~

  ☆、入宮面聖

  博果爾跟在首領太監吳良輔身後朝著乾清宮的方向走,他的眼瞼微不可查地輕輕顫動著,正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體型臃腫的太監。
  這個老太監是順治朝由始至終剛唯一的統領太監,最得福臨信重,哪怕是順治十五年他被牽扯進與官員賄賂勾結的案件,福臨都能顧自己所下的禁宦官干政的諭令,而對他未加處罰。
  博果爾微微勾起唇角,他想起靈魂狀態看著福臨為了一個貪得無厭的閹人跟孝莊鬧,扯著脖子怒吼的樣子就覺得可笑。要不是福臨死後他沒有看到對方的靈魂從身體中飄出來,博果爾都想告訴福臨他的首領太監是怎樣跟他的妃嬪不清不楚的。
  吳良輔感覺到身後的一束目光像尖釘一樣刺在自己的後脖頸上,讓他莫名惴惴的。他從來就沒把博果爾放在眼中過,這位貝勒爺跟皇上關係是親近,但他年紀小,人還懵懵懂懂的,吳良輔並不懼隱晦地給他下下絆子。
  但現在吳良輔卻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不自覺地領著博果爾貼著牆根走。一般都是來覲見的官員給他塞了足夠的銀子,才能享受到這種借圍牆影子來躲避大太陽的特殊待遇,博果爾剛才見了他並沒有啥特殊表示,權當他給這位貝勒爺做人情了。
  吳良輔清了清嗓子,把中氣放足了,才出聲笑道:「皇上正跟安郡王寫字呢,一聽您來了,可高興壞了。」
  這話是騙鬼呢,在他們因董鄂氏而起齟齬之前,博果爾跟福臨的關係是挺親近的,但福臨跟安郡王岳樂在一塊的時候可是從來都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無他,在福臨眼中,這麼多親近的叔伯兄弟中,也就岳樂跟他志同道合,其餘人等都不過是滿口打殺、血腥野蠻的俗人,哪怕博果爾是他的弟弟,也不過是俗人之一罷了。
  果然,等吳良輔把博果爾領到乾清宮門口,他就看到穿著行龍四團郡王補服的岳樂正從宮內出來。
  兩人匆匆打了一個照面,彼此拱手致意,博果爾掃了一眼這位匆匆離去的安郡王,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
  上一輩子就是岳樂把董鄂氏的書畫晉上送到了福臨面前,福臨一看之下驚為天人,這才引出了後來一系列的悲劇。
  見到岳樂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情緒波動,博果爾進入乾清宮時,看到順治帝福臨正趴伏在御桌上寫寫畫畫。
  「嘿,你來了,」福臨抬手制止他行禮,親熱道,「快過來,看看朕的新作!朕畫了一個月,最滿意這一副了,多虧了岳樂指點!」
  博果爾沒管他是什麼動作,自顧自堅持俯身叩拜請安,而後方才直起身來,懶洋洋拂了拂下擺,走到同御桌相隔五步遠的地方。
  福臨有些著急,自己走上前來拉他:「你就是不樂意這些,也不能拂了我面子,在這裡站著能看到什麼啊?」
  這時候他們的關係是真的好,就算因為彼此母妃不甚相合而微有隔閡,也仍然非常親近。這個人是他曾發誓要輔佐效忠的君主,博果爾定定看了福臨一眼,含著笑隨他一路上前。
  鋪滿整個桌面的宣紙上只正中間畫了一隻寥寥幾筆構成的水牛,他湊近了細細端詳,不禁讚歎道:「質拙高古,樸茂醇厚,好畫。」
  在心頭湧動的恨意讓他說不出「皇兄筆力越發雄厚了」之類的黏牙話,博果爾對琴棋書畫根本就不感興趣,他會欣賞卻做不到福臨這樣癡迷。
  他說出的評語是靈魂狀態看到董鄂氏跟福臨在他頭七那晚「洞房花燭」後對福臨說的,就是不知道同樣的話被不同的人說出來,能不能得到相同的效果?
  博果爾說完後細細打量福臨神色,見小皇帝一副被徹底震懾了表情呆住了。
  「博、博果爾?」福臨磕磕巴巴,而又有些遲疑,「你……這不像是你說得出來的話?」這個弟弟天生就是個粗人,見天舞刀弄槍,想不到竟然能夠一語戳中自己的心,這八個字簡直就是在跟他的靈魂產生共鳴。
  福臨一副莫名感動的模樣,博果爾看得有些牙疼,他的思考回路跟這種文青壓根就合不來,見福臨這樣激動也只是輕描淡寫道:「這確實不是臣弟說的,上個月皇兄賞賜臣弟墨寶,闔府上下共沐皇上恩德,是臣弟府上一個幕僚先生瞻仰御筆後所說的。」
  福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張了張嘴巴,頗想把這位知己喚入宮中長談一番,話還沒出口就聽博果爾道:「皇兄,臣弟這次來是有事相求。」
  福臨只好把到嘴邊的話給嚥了下去,想著先幫弟弟把事情辦了,而後再提自己的要求也好,問道:「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說,想要什麼我這裡可都不缺?」
  他說完後猛然間想到一事兒,一下子就後悔自己嘴快了——朝中諸位大臣這幾天可正為能不能給博果爾旁聽議政會資格而吵得不可開交,福臨自己倒是無所謂,關鍵是孝莊皇太后不肯鬆口。
  他雖然是皇帝,說的話一旦跟皇太后的相左,也是不大管用的。要是博果爾向他開口請求,他還真不能答應。
  博果爾仿若壓根沒有注意到福臨一臉的懊惱,笑道:「臣弟回府剛同額娘說了您答應把董鄂氏許給我當福晉的好事兒,莫名其妙仰頭就昏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後才醒過來。」
  「怎麼回事兒,著大夫看過了嗎,朕指個御醫去你府上?」福臨鬆了一口氣——聽這個話音,不像是因著議政會的事兒,那他就放心了。
  「額娘也是嚇了一跳,請了十幾個大夫來看,都是好手,愣是誰都沒有看出不對來……」博果爾說到這裡有些羞赧地低下頭去,摸了摸自己的腦瓜,「我額娘也是心急我,想著是不是跟董鄂氏有關?非催逼著臣弟來回了您,說是不要這個福晉了。」
  「哦,這樣啊!」福臨一下子就明白了,擺擺手壓根沒當回事兒道,「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媳婦了,那朕再給你換一個,那個董鄂氏還沒進門就害得你厥過去了,沒準真是兩方不合。」
  福臨自己跟來自蒙古科爾沁部落的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就很合不來,幾次三番鬧著試圖廢後,都被孝莊太后硬壓下來了。
  他此時看著弟弟就深有感觸道:「這福晉啊,娶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想換一個也換不成,可不能小看了。」
  博果爾笑了一下:「皇兄可真是過來人。」
  福臨一想起來自己的皇后就覺得心塞,又不好當著別人的面數落皇后的不是,順帶著就把火撒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去了,不大高興道:「那個董鄂氏,實在是不好,恐怕跟你八字上有衝撞,朕這就撂了她牌子把人遣送回家。」
  撂牌子這事兒吧,也不是皇帝說了算,福臨當著弟弟的面答應了下來,當下差吳良輔去跟孝莊太后說一聲。
  拉倒吧,皇太后本來知道您提前給博果爾定下了未選秀的秀女就已經很不高興了,您現在又出ど蛾子,她老人家能答應就怪了!吳良輔心裡罵娘,也不敢跟福臨直說,顛顛地頂著三伏天的太陽去慈寧宮跑了一趟。
  沒一會兒吳良輔就苦著臉回來了,不看福臨也不看博果爾,低頭越過自己肥碩的肚皮緊盯著腳尖,聲音細弱蚊蠅:「皇上,太后娘娘請您移駕慈寧宮……」
  福臨就是不聽他的話,光看這奴才哭喪著的臉就明白是答案了,瞬間沒了剛才的笑模樣,拉下臉來就要發火。
  他少年時在多爾袞的操控壓迫下成長起來的,脾氣暴躁易怒,情緒化到了極點,尤其碰上孝莊駁自己的情面時,每次都能又摔又砸鬧騰好半天。
  博果爾愧疚萬分道:「皇兄,都是臣弟不好,讓皇兄為難了。太后娘娘自有她的考量,您可千萬別為了我跟她老人家鬧,傷了你們母子的情分,那臣弟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自有她的考量?她的考量才重要,朕的意願就不重要了?福臨更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當著弟弟的面拽拽地誇了海口,怎麼能被親娘打臉?
  恰好此時博果爾提出告辭,福臨深切覺得這是善解人意的弟弟不忍心當面見自己被孝莊給難堪,咬緊牙關一把拉住他:「你不用走,跟著朕一併去慈寧宮,朕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
  憑什麼自個兒得娶個壓根不喜歡的皇后,憑什麼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管用?福臨當真有點火了,他比博果爾大一歲,今年週歲十七,還是爭強好勝的年紀,感覺被人打了臉就要把場子跟孝莊找回來。
  福臨雄赳赳氣昂昂像鬥雞一樣一頭衝了出去,連龍輦都不坐了,腳底生風似的跑了。這種場景在皇宮中倒是也經常上演,皇上年紀越大對把持朝政的皇太后就越不滿,母子間的衝突也越發頻繁。
  吳良輔急急忙忙追著他往外跑,呼喚道:「皇上,皇上您慢點!」他指揮著手腳麻利的小太監抬著轎子快去追皇上,不然半個皇宮的人都能知道皇上和皇太后又起爭執了,側眼看向端立不動的博果爾,苦哈哈道,「貝勒爺,皇上讓您一塊去呢。」
  老厭物,這是知道接下來不好收場,害怕孝莊事後責罵沒顧好皇帝,就躥攆他去拉孝莊仇恨呢。博果爾腳跟踩著地動也不動,也不管吳良輔催促個不停的話語,焦急而又苦惱地歎息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可真沒臉見太后娘娘了。」

  ☆、母子擂台

  博果爾頂著吳良輔焦急萬分的催促聲,背著手慢吞吞地踱著步子,愣是走了足足一炷香時間,才算是從乾清宮蹭到慈寧宮。
  他確實是有意耽擱,本想著這都一炷香時間了,福臨和孝莊吵得再厲害也差不多該吵完了,等走到了宮門口,發現一溜宮女太監都縮著脖子低頭裝鵪鶉,還隱隱有爭吵聲傳來。
  吳良輔嚇得也不清,眼珠一個勁兒亂轉著,想找個借口溜號,無奈博果爾卻似乎很感興趣地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從頭到尾只能聽見福臨在大喊大叫,孝莊明顯沒興趣跟兒子比誰的嗓門大。從慈寧宮門口只能隱隱約約聽到說話聲,倒是不能挺清楚他們具體的談話內容。
  宮女小心翼翼地過去稟報襄貝勒過來了的消息,少頃,孝莊身邊的第一大紅人蘇麻喇姑親自迎了出來,笑道:「貝勒爺,您快快進去吧。」
  看來這是福臨真擰上了,孝莊也沒法子,只能火急火燎地把他叫過去救急。博果爾心知肚明,跟著蘇麻喇姑一路向前走,果然看到孝莊和福臨兩個人站得有三丈遠,正彼此對視著。
  孝莊還算平靜,說出來的話卻很戳人,她先是看著博果爾一笑,指著福臨道:「好孩子,快過來,幫哀家勸勸你哥哥。」說完一頓,滿帶感慨地歎息道,「皇帝大了,哀家的話也不管用了。」
  順治深感自己的臉面被打得辟里啪啦響,每次都是這樣,他敢在外人面前給孝莊難堪,孝莊就能翻倍還回去。
  「都是兒臣的不是,惹得皇額娘傷心了。」博果爾聽懂了孝莊話裡的意思,主動出面把過錯頂了下來,愧疚道,「皇兄,一切但憑皇額娘做主就是,臣弟絕沒有二話,難道皇額娘還能虧了我不成?」
  孝莊端坐在主位上,聞言微微抬起眼簾來,旋即又垂下,不動聲色地用茶蓋拂去杯中的茶末:「是啊,在皇額娘心中,你和皇帝都是一樣的。」
  她覺得有幾分意思,孝莊耳目靈通,在博果爾進宮前就知道了他莫名其妙昏迷的事情,心道這傻小子醒來似乎倒是開竅了不少。
  ——不過再開竅也是有限的,竟然闖到皇宮來躥攆著福臨來跟她鬧,難道皇家秀女是你想娶哪個就娶哪個的嗎?
  孝莊感到有些厭煩,卻也還算滿意,博果爾這樣也正好,福臨性子太軟和,不需要一個太過聰明的兄弟。
  她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蘇麻喇姑悄無聲息地靠上來給她添水。福臨在博果爾再三的眼色央求暗示下,終究還是氣呼呼地一屁股重重做到了孝莊右手邊的檀木椅上。
  這在他來說就已經算是服軟了,孝莊自然也要跟著軟和些,給福臨點甜頭嘗嘗。再生氣他因為一個外人來跟親生額娘鬧,畢竟是親兒子,還是個皇帝,能有什麼法子呢?
  她先是從蘇麻喇姑手中接過茶盞親自捧給福臨,見兒子接過去了,方才轉而看向一臉恭敬垂手站在下首的博果爾:「好孩子,別害怕,坐。」
  這種事兒自然不會是蘇麻喇姑親自來做,自有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太監慇勤地搬上來一個紅木擱腳凳。
  博果爾撩撩袍角坐了下來,微微前傾身體表現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來。
  「這事兒也不怪你,少則慕父母,好色則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孝莊輕抬下顎示意,話語中帶著一股長輩對晚輩特有的慈愛和縱容,「想想皇帝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大婚兩年了,這不丟人。」
  她說著還輕拍福臨的手背,無奈福臨一點面子都不給他親娘,「唰」地一下抽了回去。
  孝莊這是覺得剛剛丟人了,顯得天家母子不和,有意朝他刷慈母範兒呢。博果爾眼皮都沒抬,從頭到尾都裝作沒看到中間不和諧小插曲的模樣,配合地擺出一副羞赧的表情來。
  安撫他的話說夠了,接下來肯定就是「但是」的轉折了。他對此心中有數,孝莊絕對不可能答應他直接把董鄂氏換掉。
  但凡上位者都喜歡通過各種方面來展示自己的權勢,他們放放手就能成的事兒,偏要卡著為難人。
  博果爾先前跟福臨求董鄂氏,福臨是答應他可以不讓董鄂氏參加秀女大選直接指婚的。這就已經夠惹孝莊的眼了——她前不久才剛下令所有適齡旗人女子都必須參加大選,得皇上不要的,才能輪得到別人選。
  考慮到她要壓著博果爾不讓他進入八旗議政會,這個巴掌打得有點響,才不得已把董鄂氏當甜棗許出去的。孝莊許得就很不甘願了,沒成想人家轉頭就反悔想不要了。
  福臨讓吳良輔過來給她一說,孝莊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一個小小的秀女不值得什麼,孝莊眼中從頭到尾就直接沒有董鄂氏這個人,說實話福臨也根本不關心董鄂氏的死活,他們娘倆死磕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
  她深覺博果爾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沉吟道:「皇額娘也知道你不喜歡現在這個媳婦了,只是皇上是已經許了你了,君無戲言。」
  福臨忍氣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原來皇額娘你也知道什麼叫做君無戲言,朕可是也誇下海口說一定給博果爾換一個福晉了。
  ——這話太難聽了,他心中對孝莊還是有敬也有幾分怯的,動動嘴唇沒敢直接說出來,只能帶著幾分不甘願改口道:「朕都還沒有下明旨呢,除了朕和皇額娘,還有這滿屋子的奴才宮女,連董鄂氏的父親鄂碩都不知道,就是臨時改了主意,也根本算不上是君無戲言。」
  我這才剛打算訓斥一下博果爾給你長長臉,你就給我拆台。孝莊被這句話戳得心肝發疼,面上絲毫聲色不懂,捧著滾燙的熱茶細細品。
  福臨繼續說道:「兒臣知道皇額娘為兒臣著想,不捨得兒臣落下個朝令夕改的名頭,可是博果爾是朕的親弟弟,皇考最小的兒子,他的福晉是朕的弟媳,朕難道連改個人選的權利都沒有了?」
  他抬出皇太極來了,孝莊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凌厲了許多,穩了穩才抬頭看過去,柔聲道:「瞧您說的,皇上乃天子,全天下的主人。」
  博果爾坐在下首低眉順目沒有插嘴,這已經跟他關係不大了,而是福臨和孝莊在找個引頭打擂台。
  看福臨這分明是擰上了,他必須得依靠這次博弈證明他這個皇帝說的話比她這個皇太后管用,好借此鞏固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孝莊有點心疼福臨的倔強,卻又恨他不懂事兒。作為一個母親,她沒辦法跟兒子比狠,想著一點小事兒沒必要鬧得這樣僵,終究還是鬆口道:「既然董鄂氏不吉,跟博果爾衝撞了,那就降一等,改以側福晉的身份抬進去吧,畢竟是鄂碩的女兒,不好太委屈了她。」
  被皇太后親口當著慈寧宮大幾十奴才的面說「不吉」,時尚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就不信這個董鄂氏還有什麼好名聲可言,指給博果爾當側福晉,也算是重重地打臉了。
  這算什麼,當福晉衝撞了,難道當側福晉就不是衝撞了?福臨對這結果不太滿意,但畢竟已經是孝莊難得的讓步了,標示著他少有的一次勝利,便也沒有說什麼。
  孝莊見兒子好不容易消停了,便看向博果爾。後者自然也不會說什麼,誠惶誠恐地感謝一番皇上和皇太后慈愛垂憐,便跟著福臨從慈寧宮退出來了。
  福臨一出來,還不等走遠,就迫不及待地給了他一下:「回府安心等信兒去吧,朕明天就下旨把事情定下來。」
  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弟弟——倒也不是事情只辦成了一小半,關鍵是福臨也很清楚自己親娘的性格,孝莊被他逼著讓了步,心中肯定順帶著看博果爾不順眼了。
  福臨剛剛在殿中跟孝莊硬頂時就明白,自己要真為了博果爾好,就該及時退步的。但是他忍不住,每次他想大展身手時,皇額娘都要百般阻撓——國事就算他做不了主,難道連家事都做不了主嗎?他才是皇帝,他才是天子!
  弟弟是親弟弟,可也沒有自己爭一口氣重要。福臨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博果爾也不覺得他做錯了,他早就學會了不怨天尤人,要怪只能怪自己沒本事沒地位才被人毫不猶豫地利用了。
  福臨好生安撫了弟弟幾句,以跟來時的氣急敗壞截然不同的姿態,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博果爾抿著唇短促地笑了一聲,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孝莊能讓步到這裡已經是看在福臨的面子上了,不過董鄂氏降到側福晉,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還轉空間來施展身手。
  好戲才剛剛開始呢,慘敗一次就夠了,既然老天爺給了他第二次機會重新來過,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0

  ☆、兄長濟度

  博果爾一回到自己的貝勒府,第一件事兒是去娜木鐘的屋子把事情跟自己額娘說了。
  「我就知道不可能把董鄂氏直接丟開,」娜木鍾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卻也不意外,冷笑道,「她,跟我鬥了大半輩子,都被我壓在屁股底下,她心裡恨死我了。這人要是能這樣輕易就如我的願,那才奇怪了,她巴不得給我使絆子下,好叫我知道誰現在才說了算!」
  同為皇太極五宮后妃,娜木鍾在崇德元年就被封為麟趾宮貴妃,確實是穩穩壓了當時還只是永福宮莊妃的孝莊一頭,無奈母以子貴,福臨當了皇帝,孝莊成了皇太后,娜木鍾也不過是一太妃罷了。
  他們娘倆商量這些話時,從來都是把伺候的人攆出去的。四下無人,博果爾抬手輕輕攥住了娜木鍾細長的五指,沉聲道:「都是兒子不成器,累額娘傷心了。」
  娜木鍾是真的想讓他出人頭地,壓過福臨是沒指望了,但好歹早日掙得個親王當當,等到她親眼看到兒子穿上了繡五爪正龍的親王補服,就是哪天嚥氣了,也不用為兒子擔心了。
  她恨極了孝莊,看著兒子卻毫不猶豫道:「才不是你的過錯,你比福臨小兩歲呢,先帝走得太早了……多爾袞和豪格爭奪皇位兩敗俱傷後,只能妥協改立幼子,孝端文皇后又跟那女人是親姑侄,沒人為咱們娘倆說話,跟你才沒有關係呢!」
  大臣們這一兩個月確實是在為博果爾能不能進八旗議政會吵得翻天,娜木鍾聽說後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昨個兒跑到慈寧宮低聲下氣跟孝莊求個情面,也被擋了回來。
  她能拉下臉來做小伏低求孝莊,卻不能讓自己兒子覺得他比不上孝莊的兒子,就看福臨現在那個軟和樣,一個皇帝說出的話還沒皇太后大聲,娜木鍾看不起這種慫包。
  博果爾笑了一下,眸色沉沉,像極了冬天裡靜謐死寂的雪原:「額娘放心,兒子日後必給您爭氣,安心等著我帶您重回紫禁城的一天。」
  娜木鐘的鳳眼一下子就立了起來,她「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拿手去掩博果爾的嘴巴,頓了半晌才用小而尖銳的聲音道:「你、你……博果爾……」
  她是想要兒子有出息,也很惱恨為什麼福臨當了皇帝,可事情已成定局,她可從來沒想過要讓兒子去……去謀反!在孝莊的眼皮子底下,這是拿命去賭!
  博果爾豎起右手食指抵在嘴唇上,擺擺手表示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他丟下這顆讓娜木鍾多少年沒這麼失態過的雷,也沒多待,即刻就從娜木鐘房裡告辭了。
  也是他重生的時機不太對,要是早上那麼一天,博果爾還沒跟福臨把董鄂氏討來,那他會不會走這一步還兩說,可既然董鄂氏注定是要進門的,博果爾就必須先走一步,把主動權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是謀反未遂死於養蜂夾道,他都不會在乎,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上輩子他的下場更淒慘了——都是被後世人指指點點、嘲笑不已,成為一個謀反失敗的小丑,也總好過當一個「被親哥哥戴綠帽子」的小丑。
  更何況博果爾並不覺得自己會失敗,還沒開始著手做就先想到失敗的事兒,那是懦夫的行徑。他在娜木鐘房門前略站了站,轉而去了外院。
  三年多前他剛離開皇宮建府沒多久,就有一位姓陳名巖的中年漢人投奔到他門下當幕僚,陳巖有個兒子,名叫陳敬,崇德四年生人,同福臨同歲。
  博果爾依稀記得陳家父子原本應該在他迎娶董鄂氏進府半年後,因為一點小事觸怒了他——他那時正在為福晉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疏遠而脾氣暴躁,找人撒氣——被他甩了一通鞭子打得遍體鱗傷後驅逐出府。
  本來這樣並不如何重要的小人物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記憶中,然而在小半年後,皇帝和襄親王福晉的香艷傳說甚囂塵上時,跑到酒樓裡落魄自飲的博果爾偶然看到了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的陳家父子。
  他那時也是為自己傷心,想想這對父子被從自己府中趕出來也是被董鄂氏牽連的,算是半個同命人,難得發了善心給了他們贈了銀子表示歉意。
  陳敬就是利用這筆銀子在京城城郊破廟裡落了腳,刻苦攻讀,於順治十五年得中庶吉士,因同科考取有同名者也叫陳敬,故由朝廷給他加上「廷」字,改為廷敬。
  陳廷敬——日後的康熙帝師,文淵閣大學士,《康熙字典》總修官,先後曾任工、戶、刑、吏四部尚書——最重要的是,他在飛黃騰達後,並沒有忘掉博果爾當日的恩情,屢次暗中相助已經喪子的娜木鐘。沒有陳廷敬的多次援手,娜木鍾撐不到康熙十三年才離世。
  陳廷敬是在他死後為數不多的幾個肯對襄親王府表示善意的人了,博果爾感念他的恩德,更滿意他的正直,只要真正得到陳廷敬的效忠,他就能真正展開自己的大計劃了。
  現在,他正好先去外院找人聯絡聯絡感情。
  ————————————————————————————————————————
  指董鄂氏為襄貝勒側福晉的聖旨第二天就發了下來,博果爾跪領後,隔了小半個時辰就接到了簡郡王的帖子,請他過府一敘。
  簡郡王濟度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世子,天聰七年生人,大了他六歲,上個月剛從福建同鄭成功作戰後師還北京。
  博果爾欣然應約,他在宗親中跟濟度玩得最好了,或者可以說,在所有親王二代、郡王二代中,濟度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領頭羊,連年歲比他更大的巽親王常阿岱都服他。
  等他到了濟度府上,博果爾發現跟自己設想的一群宗親湊在一塊喝酒聊天吹牛打屁不一樣,一向交友甚廣的濟度這次誰都沒叫,單單設席款待他一個。
  席間濟度也沒怎麼說話,給他添了幾次菜,自己悶悶一個人喝酒。
  博果爾對他在發愁什麼心知肚明,從侍女手中取過酒壺來親自給他滿上:「老親王的病還是不理想?」
  濟度的阿瑪鄭親王纏綿病榻也快一年了,眼看著就要不行了,福臨才趕忙下旨把他從前線召回來的。
  濟度捏著酒盅按在唇邊半晌沒出聲,好一會兒後才用力把酒水潑進嘴裡,喟歎道:「先前在福建時,誰見了我都是報喜不報憂,我是回來後才知道阿瑪已經病成這樣了,可恨一直被瞞在谷裡。」老父親在病榻上躺了一年了,他是人臨到走了才被獲准回來,心裡自然不好受。
  博果爾沒說什麼,繼續給他倒酒,聽到濟度道:「阿瑪年歲大了,太醫院那群人,向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敢開藥,只是拿參湯吊著命罷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鄭親王還有將將三個月活頭,博果爾道:「我府上有一位黃大夫,曾學於西昌老人,醫術了得,你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這就著人把他請過來。」
  壽數如此,天命難違,濟度心中有數,知道博果爾這樣說其實是為他求個心安,不忍駁他的好意,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
  博果爾當即讓跟著自己的伴讀回府叫人,兩人又添了一盞酒,濟度強笑道:「瞧我,都忘了賀你馬上就能迎娶福晉了,先成家再立業,可千萬別讓哥哥們失望。」
  鄭親王一系跟娜木鍾一直走得近,濟度權把博果爾當弟弟看,見他聞言並無喜色,只是帶著幾分嘲諷笑道:「一個側福晉罷了,也不值什麼。」
  濟度不知中間的幾經波折,一時拋開自己的思慮,打起精神問他道:「我單聽皇上指了人去你家,不知是哪家姑娘?」
  「內大臣鄂碩的長女,是今年適齡的秀女。」博果爾說完頓了頓,歎息道,「我額娘不大樂意這門親事呢。」
  娜木鍾能樂意就怪了,滿京城長眼的人都知道這時候皇帝指個側福晉過去就是為了打消博果爾進議政會的念頭的,這是拿前途換來的媳婦。
  濟度勸他道:「內大臣的女兒當側福晉,也不算低了。你年紀畢竟輕些,壓不住人,再等上兩年,那時就是皇上想壓你,我們這些人也在朝中站著呢,由不得他。」
  這句話濟度說起來帶有十足的底氣,現在還是清朝初期,皇權並不穩固,軍權還在八旗旗主手中捏著,沒能完全收上來。他們這些親王郡王的紮成堆,別說福臨了,就是孝莊也不敢小覷。
  博果爾心頭一凜,放下酒杯道:「進議政會雖然是大事,但是也急不得,皇兄就我這麼一個弟弟,難道還能虧了我不成?不過是想多磨礪我幾年罷了。」
  他可不能讓濟度再做傻事了,這位兄長就是太高傲了,濟度連福臨的面子都敢不給,他看不上這麼一個弱雞一樣的皇帝,很惹得福臨惱怒。
  濟度在所有宗親中威望非常高,血脈也近,加上本身才幹出眾,襯得同齡人都失了色彩。上輩子董鄂妃去後,福臨鬧著要出家的傳聞流出來,他的幾個兒子年紀太輕,當時朝中隱隱就有滿臣指出可擁立濟度繼承皇位,這種傳位方式在他們還在草原上時又不少見。
  這種說法出現是在九月底,十一月時濟度就在回京途中染了時疫驟病而亡,快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連棺材都沒有抬進京城,直接就地草草火化了,跟著去的人也都以「照顧不力」的罪名殉葬了。
  博果爾那時飄在紫荊城看福臨的好戲呢,並沒有看到濟度生前發生了什麼,他至今仍然懷疑濟度的死因有蹊蹺。
作者有話要說: 
  主要人物都出場了~
  濟度從福建回朝其實是順治十四年,跟董鄂妃進宮差不了幾個月,所以給提前了兩年,提到順治十二年了。
  每次看濟度的資料都覺得這人一定是開掛了,父親是四大親王之一的鄭親王,自個兒十七歲成了郡王+世子,十八歲就參加議政會,二十歲授定遠大將軍跟鄭成功打仗,二十三歲回來就襲爵封了親王,唯一可惜的是二十八歲莫名其妙就嚥氣了。歷史上濟度離世是順治十七年七月初,那時候福臨還在乾清宮跟自己的董鄂妃親親我我,活蹦亂跳的,為了劇情需要,改為十一月福臨鬧著要出家那段時間被孝莊弄死的了~= =我腦洞是不是開得有點大……
  PS:福臨其實是十三年七月原本博果爾死掉後才移居乾清宮的,為了方便,就當他一直住在乾清宮吧捂臉
  

  ☆、細細籌謀

  博果爾挺擔心這次濟度又惹了福臨母子的眼,尤其還是為了自己的事情,再三表示自己無所謂什麼時候能進議政會,慢慢熬資歷吧。
  他說到最後還半開玩笑道:「我跟你玩得好,是脾性合得來,又不是圖你在這種時候拉我一把的,讓別人知道了也不好看。除了幾位叔伯,你是宗親中的這個,」博果爾伸出了大拇指比劃了一下,「作為領頭的,就得一碗水端平了。」
  「你這是什麼話,我就是向著你怎麼了?」濟度老大地不高興,「咱們兄弟關係好,誰敢說什麼?他們想眼紅心氣,也得有那個資本!再說了,你是先帝的小兒子,皇帝的親弟弟,你不進議政會,誰還有資格進去?」
  濟度脾氣倒也不是不好,他這人就這樣,一旦認定了是朋友是兄弟就恨不能掏心挖肺地對人好。他還特別討厭自己遞好處人家不肯接,我就樂意照顧你,你管別人怎麼看幹什麼?
  博果爾心頭暖烘烘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抿唇笑。
  濟度被他笑得渾身發毛,總覺得這個弟弟今天怪怪的,抬手重重砸了一下他的胸膛:「博果爾,你可別唧唧歪歪的了,我可受不了這個,跟個娘們似的,沒個爽利時候。」
  「我也不是不想承你的人情,關鍵這事兒不好辦,慢慢籌謀吧。」博果爾笑瞇瞇的,聽他說話重了也沒惱,「你連日上朝,也聽到那些大臣們說什麼了,幾位輔政大臣都不同意,你們就是硬抬個轎子把我抬進議政會,也是無法服眾的。」
  濟度頗感幾分驚奇,前幾天博果爾來找他,還表達了迫切想進議政會的願望呢,怎麼現在就改了主意?
  他聽博果爾像是話裡有話的樣子,心念一轉,明白過來,方才轉顏笑道:「好小子,原來你是在這裡等著我的?」
  博果爾本來就打算跟他說破,見濟度領悟了,慢慢道:「身份再高,也比不過自己有本事,等我當真幹出成效來,看誰敢再說什麼?」
  以他記憶裡的那些東西,想幹出成效來是真的不難,難的是要幹出什麼樣的成效來。
  博果爾的身份高是優勢也是劣勢,他稍有異動就會引起那兩尊佛的警覺,在現階段,得先把自己定位在輔佐皇帝的臣子上。
  他得有民心,有好名聲,還不能功高蓋主,惹得福臨嫉恨,這步棋要怎麼走,得好好思量思量。博果爾摸了摸下巴,抬眼看著濟度道:「我現在還是空領著俸祿的小小貝勒了,說自己想幹甚干甚,也難以取信於人。濟度,你得給我點時間,至多明年,就能見成效。」
  濟度提議道:「咱們滿人,連血都沒見過,既不能算是個長大了的男人。如果你想上軍隊待上幾天,這個好辦,我阿瑪掌了幾十年的鑲藍旗……」
  他沒說完就被博果爾打斷了:「這個倒是不用,我已經有了謀劃,用不著再給你添麻煩了。」
  鄭親王工於權謀,小心謹慎,然而濟度作為兒子,卻跟自己的父親完全相反,他是調兵遣將的好手,卻往往不懂收斂自己的光芒。
  也跟清初軍權下放有關,所有宗親都覺得由他們握有軍權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但對於皇帝來說,回收兵權卻是必然的,哪個皇帝都不會允許親戚手中握有能隨時推翻自己的力量。
  現在宗親們日子過得舒坦,不用再過幾年,過上幾個月就到了被穿小鞋的時候,不出幾年,在軍中享有威望的親王郡王在福臨嚥氣之前就都死絕了。
  濟度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我說你今天是怎麼了,張口閉口『麻煩』不『麻煩』的?」
  「上頭坐著的那個是我親哥,我想歷練,不去求他,反而來找別人?」博果爾反問道。
  濟度被噎了一下,確實這麼做就是在打福臨的臉面了,小皇帝可受不了別人說他「苛待幼弟」。
  這倒是他之前想得太簡單了,濟度只好道:「那好吧,只要你不是跟我生分了就好,以後有需要儘管來找我。能幫的不能幫的,我都能出把力。」
  博果爾含笑點頭:「這是自然的了。」
  濟度見他答應了,轉而高興道:「好小子,只要你肯知道上進,就沒人能把你壓下來,咱們都要撐起愛新覺羅家的名聲來!來,喝酒!」
  博果爾端起酒盅來跟他重重一碰,眸光微微發沉。他記不太清楚濟度被害死具體是哪一天了,可得小心防範著孝莊下黑手,這位可是他看中的巴圖魯人選。
  ————————————————————————————————————————
  濟度跟博果爾說完貼心話,就把玩得來的同輩宗親都叫來了,說是慶賀博果爾迎娶側福晉。十幾個身份尊貴的年輕人一向玩得很開,鬧騰到大半夜才紛紛散去。
  濟度黑著臉送博果爾出府,挽留道:「不多留一會兒,眼看著就到宵禁了,不如跟羅克鐸一樣住下?讓跟著你的小子去給太妃說一聲就行。」
  博果爾盯著他的臉一下子就笑了,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簡郡王如此盛情,我可消受不起,就讓羅克鐸自己一個人好好享受吧。」
  平郡王羅克鐸在席間喝得酩酊大醉,吐了濟度一身。博果爾告辭離開的時候他是剛從內院換了乾淨衣裳出來,因而臉色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害濟度當著這麼多宗親的面丟了這麼大的醜,等羅克鐸醒來,有他好受的。博果爾對兄弟倒霉表示喜聞樂見,跟濟度告辭後,他沒有耽擱,直接回了自己的貝勒府。
  回府時娜木鍾還沒歇下,讓丫鬟打扇,硬撐著在等著他,見兒子回來,迎上去抱怨道:「怎麼就喝到這個時辰?」
  她酸溜溜的,頓了頓忍不住道:「都說了那個董鄂氏跟你不相合,還真是一個側福晉,怎麼就高興成這樣了?瞧你那點出息。」
  婆婆和媳婦是天生的仇敵,娜木鍾早在得知兒子瞞著自己偷偷進宮跟皇帝把人討來的事情,就對董鄂氏厭煩到了極點。
  好不容易中間兒子清醒過來,自請進宮把她降了側福晉,娜木鍾心中才算好受點,沒成想高興了沒兩天,轉眼博果爾就因著福臨下了指婚的聖旨,興奮得出去喝了快一整天的酒。
  博果爾「噗嗤」一聲就笑了,上輩子他額娘恐怕就是因為這個,跟董鄂氏也非常不對付,從沒給過董鄂氏好臉色看,他那時還傻乎乎夾在兩方之間左右為難,現在想想,為了那麼一個女人惹得額娘傷心,當真是他的不是。
  他擺了擺手,扶著娜木鍾回到她的房間,親自伺候著她卸了妝,方才道:「一個側福晉不值什麼,兒子是看濟度因著鄭親王病重的事兒,悶得狠了,才多留了一會兒。」
  吃酒坐席一向都是聯絡感情的好法子,他以後卻要跟這幫宗親們適當保持距離了,趁著現在還有機會,自然要好好利用,刷高那群人的好感度。
  娜木鐘的神色這才緩和了,她一抬眼照著不太明亮的燈光,見兒子一臉疲態,登時心疼得不行,連忙道:「好了,這些活計讓丫鬟們去做,我讓人備了醒酒湯,你喝了就快去歇著吧。」
  博果爾應了,端起她捧過來的茶盞來一飲而盡。他今天是喝得太多了,跟那幫狼崽子們要想套交情,就必須得玩命地喝,現在的滿人還正是最崇尚血性和男子氣概的時期,要是連喝酒都不會,那簡直就不是個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濟度:小弟你放心,有大哥在,誰都別想欺負你!
  博果爾:濟度挺不錯的,正好適合給我當小弟。

  ☆、董鄂謀劃

  鄂碩下朝回來,一進家門,沒有同往常一樣第一時間去書房看兒子費揚古讀書,反而轉首去了內院。他膝下子嗣單薄,除了一個幼子,就只有董鄂氏一個女兒了,平時也是捧在手心哄著寵著的,但凡所求從無不應,然而此時鄂碩對這個女兒卻有些惱了。
  他一走進內院,甚至都不用跑到董鄂氏窗外偷聽,就能聽見十分明顯的哭泣聲。這聲音自從指婚聖旨下來後就再也沒有斷過,這都兩天了,怎麼還是沒有緩過勁兒來?
  鄂碩皺了一下眉頭,心頭的火氣上湧,硬撐著推門進去,果然看到女兒伏在軟榻上哀哀而泣。他斥責道:「放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這種情態,傳出去豈不讓人說我教女輕狂?」
  董鄂氏生得極美,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一雙楚楚可憐的漂亮杏眼都腫得不像話了,見父親進來,連忙拿手帕拭淚,也不出聲辯駁,只是默默低頭垂淚。
  鄂碩一腔怒火被她的模樣哄得發不出來了,只好緩和了口氣,勸道:「襄貝勒現在還聲名不顯,那也是年歲小的緣故。他乃太宗幼子,皇上唯一的弟弟,皇上愛之、重之,何愁沒有前途呢?」
  其實別說董鄂氏受不了被指到貝勒府當側福晉,就是鄂碩都有些接受不了。他生兒子生得晚,絕大多數時間都用在教養女兒身上,鄂碩對董鄂氏的看重尤勝於此時的費揚古,這女兒不僅德言容工無可挑剔,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
  鄂碩不說存了讓女兒入宮當娘娘的心思,起碼是打算著怎麼也能當個王爺的福晉。博穆博果爾現在還是個貝勒,這個不打緊,日後必能升上親王去,皇上不會讓人議論他苛待幼弟。
  可指婚聖旨一下,就算博果爾升了親王,自家女兒也就只能當個親王側福晉,頭上還有大福晉壓著。鄂碩也很接受不了這個,他也是一想就覺得心塞。
  再不樂意能怎麼樣,難道他還能攔著不讓女兒嫁過去?鄂碩也只能勸了幾句,只求女兒能看開些,要是三個月後出嫁再頂著這樣一雙紅腫的雙眼,先不說襄貝勒怎麼想,萬一皇上知道了,他們家一個「怨懟」的名頭就跑不了了。
  董鄂氏並不言語,只低頭默默垂淚。
  鄂碩從女兒的貼身丫鬟桐玉手中取過手帕來,細細給董鄂氏擦淚:「我今日在朝上,還特意去給襄貝勒請安呢,貝勒爺待下和藹寬容,對誰都是一副好顏色,從不亂使脾氣呢。」
  和藹寬容云云,董鄂氏才不相信,她半年前在京城最有名的筆墨店莫子軒中結識了安郡王岳樂。董鄂氏對這位文質彬彬的郡王十分敬重,安郡王可是告訴她,宗親中多是粗蠻野人,也就皇上跟他興趣相投,稱得上一知己。
  董鄂氏聽了岳樂的描述,禁不住對紫禁城裡住著的皇上滿帶傾慕。她自小受漢學影響深重,太平天下正需要這樣仁愛醇厚的皇帝來領導才行呢,其他人身上還脫不了在草原上的粗俗蠻夷氣。
  她跟岳樂聊得來,以此類推,若是有幸得見皇上,也一定能相談甚歡——至於那個襄貝勒,董鄂氏從來沒從岳樂口中聽過,可見不是一類人。真要是個不知冷不知熱的,她心中勾畫出的「舉案齊眉」「白首偕老」的美好畫卷,豈不都是一場笑話?
  更別說嫁過去還只是個側福晉,她自從董鄂氏接了聖旨,就感覺天崩地裂,了無生趣,這才接連哭泣了好幾天都沒能消化這條噩耗。
  好不容易送走了擔心她的阿瑪,董鄂氏讓丫鬟磨墨,給安郡王寫信約見,親手封上火漆,讓最信重的貼身丫鬟桐玉去莫子軒跑一趟。
  桐玉直到了兩個時辰,天都全黑了,才回到了鄂碩府上。董鄂氏早等得心焦無比,見她輕手輕腳推門進來,連忙站起身道:「怎麼能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可是王爺有差事在身不能應邀?」
  桐玉跑得氣喘吁吁地,卻兩眼發光地對著她不停擺手:「小、小姐!不、不是!我——」
  這模樣一看就是天大的好事兒,董鄂氏卻有些提不起興趣來,皺眉道:「你權且歇一歇,把氣喘勻了再說。」
  桐玉用力嚥了一大口口水,尖聲叫道:「安郡王說皇上敬重海外來的傳教士湯若望,每月中旬都會偽裝成漢人家公子,去教堂旁聽布教!」
  董鄂氏先是一驚,又是一喜,上前幾步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說的是真的嗎?這話怎麼讓你聽到了?」
  她雖則高興,臉上卻又覺得火辣辣的,若是安郡王岳樂故意把這條消息漏給自己的婢女,別是岳樂看出來她對皇上隱約的傾慕之心了吧?董鄂氏不敢再想下去,一時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忙拿帕子摀住羞紅了的芙蓉面。
  「不是,小姐,安郡王不是特意說給我聽得!」桐玉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出來,「我去的時候,安郡王還沒來,莫子軒的學徒就帶我到內堂等著,過了一個多時辰,安郡王跟莫師傅交談著這條消息走進來,看到我才收了聲。」
  莫師傅是莫子軒的掌櫃,算是董鄂氏的半個師傅,也很得安郡王敬重。
  哦,那就不是岳樂有意透露給她聽的。董鄂氏長舒一口氣,沒再搭理桐玉,自個兒坐在梳妝台前怔怔出神。
  桐玉焦急地跺了跺腳,湊過來給她捏肩膀,勸道:「小姐,今兒個已經十三了,還有兩天就到月中,您看我們?」
  董鄂氏也有些心動,她眼看著就要嫁作他人婦了,難道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青春年華付諸東流之前,真的能甘心不去見皇上一面?
  那是她心心唸唸了多年的仁愛君主,哪怕就遠遠看那麼一眼也好,她也不會去打擾他,就看一眼,權當圓了自己的心願。
  這個念頭太放肆了,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不守規矩過。董鄂氏扶著梳妝台的纖纖玉手漸漸用力,緊緊捏著梳妝台邊緣,被心中湧動的念頭搞得惴惴又不安。
  她想要去見他,他能看得見她嗎?
  第二日,一抬不起眼的四方小轎載著董鄂氏去了常去的莫子軒,桐玉跟在她的轎子旁護送。小轎把人抬到地方就離開了,少頃,一個面白如玉的公子哥搖著折扇從莫子軒出來,旁邊跟了個紮著總角的清秀小廝。
  她們兩個腳步略急促地從莫子軒門口走過,一個正在樓梯口處普通旗人打扮的男子飛快瞄了她們一眼,對著小二嫌棄道:「不行,你這面鏡子要價還是太高了,爺可不當被宰的冤大頭。」
  「大爺,這個可是明初時的古鏡,咱們這兒絕無假貨……」小二沒說完就看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把懷裡的鏡子用衣襟擦拭乾淨,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屁都不買還有臉在這兒賴了一上午!」
  ————————————————————————————————————————
  博果爾從派去監視鄂碩府上動向的探子口中得知了董鄂氏終於跑去教堂撞大運的消息後,感歎了一句命運強大的慣性。
  ——上輩子董鄂氏也是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福臨喜歡去教堂的消息,急急跑去見了一面,貌似從那次起就徹底愛上了這個圓圓臉的小皇帝,連嫁給他後,還瘋魔似的拚命在閨房裡畫福臨的畫像。
  不過這次她可見不到福臨了,董鄂氏不知道自從她領著桐玉天天去教堂後,太妃娜木鍾也天天跑到皇宮中找孝莊喝茶聽戲,孝莊偏又喜歡展現天家和睦美滿,就也叫福臨作陪。
  那個十幾歲少年樂意看那些講述家長裡短、婆媳關係的戲,福臨無聊得要死,心裡惦記著該到了去教堂的時候了,算計著拿這個搪塞了孝莊,還找個借口溜出去散心。
  還不等他開口說,吳良輔就溜過來歡天喜地地稟報襄貝勒來了。福臨不覺用讚許的目光看著他,這奴才是知道他近日被拘束得緊了,才特意跑來報喜的。
  他跟兩個媽媽輩的女人沒有話說,看戲也不樂意看 ,來個同齡人說說話也是好的。福臨當即愉悅地把人請了進來。
  結果沒想到,博果爾比吳良輔還懂他的心呢,來後先跟孝莊和福臨請安問好,而後就提出想請皇兄去城外莊子上賞荷花。
  福臨喜,大喜,心想終於能出去溜溜了,二話不說就搶在孝莊說話前答應了,帶著博果爾和吳良輔急急忙忙出宮了。
  他一出了宮就猶豫了,盯著乖乖跟在自己身後的博果爾。福臨壓根就不想去啥莊子上看荷花,他想的是去教堂跟湯若望促膝長談,可總不能跟弟弟明著說「我就是打著你的旗號逃出來,其實不樂意跟你玩」。
  福臨正糾結著怎樣把話說得不傷人,就聽到博果爾道:「臣府上一幕僚仿皇兄手筆,作了一水牛圖,不知皇兄是否賞光移步前去一觀?」
  噢噢噢,這一定就是博果爾上次說過的稱讚他水牛圖畫的好的那個幕僚了!福臨至今仍記得「質拙高古,樸茂醇厚」這說出了自己心聲的評語來。
  他立刻把湯若望拋到腦後了,一口答應道:「好,朕這就隨你前去。」

  ☆、截胡好戲

  福臨在自己弟弟府上一見了那位幕僚陳敬,第一個感覺就如同見到了知己,對方每一句話都那麼戳他那顆寂寞孤獨的文青心,讓他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博果爾在旁邊前半程全程圍觀,還不忘對用眼梢偷瞄自己的陳敬幅度極小地點頭表達讚許之意。
  康熙朝一代名臣的陳敬跟他同齡,現在還不過是位十六歲的半大少年,辦起事來還略顯稚嫩,時不時謹慎小心地看博果爾一眼,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他自以為做得隱蔽,其實手段有限,要不是福臨此時處於見到了知己的興奮感中,八成已經看出來了。博果爾對此倒是並不介意,一回生兩回熟,換了誰第一次拿著背好的稿子來坑皇帝都會信心不足,多鍛煉幾次就好了。
  陳敬的表現也很符合他的預期,博果爾雖說是以靈魂狀態圍觀了福臨和董鄂氏在紫禁城你儂我儂、互訴衷腸的全過程,但那都過去多久了,他多無聊才能把每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大致記得零星幾句,都讓博果爾轉述給陳敬了,還順帶丟給他一沓福臨的字跡書畫,讓陳敬這幾天自行揣摩領悟的,沒成想還能說得很對福臨胃口,看得出來陳敬是下了大工夫的。
  看福臨跟陳敬說得一包帶勁的,尤其在陳敬給他展示了自己仿皇上真跡畫的水牛圖後,福臨更是對此人滿意極了。
  可惜皇帝是不能離宮太久的,尤其還是白龍魚服、微服出行,吳良輔出去了沒一會兒就苦著臉回來,小聲附到福臨耳邊告訴他孝莊太后派來的小轎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當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也是憋屈,老婆不是自己選的,旨意不是自己下的,連在弟弟家多玩一會兒老媽子就得來叫人。福臨氣吁吁的,他臉上火辣辣地燒成一片。
  ——當著博果爾的面也就罷了,竟然還在博果爾的幕僚面前丟了臉。福臨踢了吳良輔幾腳,見這狗奴才趴在地上叫痛求饒,外面又來人催了幾次,方才怒氣沖沖地上轎子走了。
  陳敬跟在博果爾身後跪送皇帝起駕回宮,一回了書房就給博果爾又跪下了,恭敬萬分道:「小的行事疏漏,險些誤了貝勒爺大事,還請主子爺懲罰。」
  博果爾親自把人扶了起來。
  讀書人都講究風骨,陳敬自小苦讀,雖還未有功名,卻也有些傲骨,肯為一點小錯就低聲下氣,也是為了顯現對他這個當主子的敬重。
  博果爾自忖自己還沒有悲哀到需要借助折損手下人還樹立威嚴上,他笑道:「先生做得很好,不必多慮。」
  「小的幸不辱使命,未有辱貝勒府名聲。」陳敬聽到此,一顆亂跳不停的心才算是落了地,稍顯稚嫩的臉上呈現出激動之色,連垂在身側的手掌也微微顫抖著。
  對於一名讀書人來說,能夠跟當今聖上面談近兩個時辰,還受到了對方的連連誇讚,絕對是夠讓人激動的了。
  他知道的並不多,此時還非常激動主子爺看重他,竟然還親自為他搭起晉上的通天梯,並不知道他的主子爺已經在算計著要利用他弄死皇帝了。
  博果爾也不打算讓陳敬知道。他確實感念上輩子陳敬對娜木鍾表現出來的善意,也不代表他這輩子就得像二傻子一樣什麼都跟陳敬說出來。
  上輩子是上輩子,陳敬固然是個顧念舊情的人,但這次他謀劃的可是牽連九族的大事,跟上輩子伸伸手就能幫幫忙可不是一個概念。
  忠誠度是需要培養的,博果爾正打算再勉勵他幾句,眼見自己的伴讀阿楚琿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停在書房門口三步遠處,焦急地在原地打著轉。
  這一看就是有事兒,博果爾把人叫進來,聽他附耳說了一句,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本以為都這個時辰了,福臨該乖乖回宮,沒成想這位爺似乎跟孝莊置氣上了,轎子半道轉了向,朝著湯若望設在京郊的教堂去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論董鄂氏此時有沒有失望沮喪地回家,博果爾都冒不起這個險,真讓這兩人一見鍾情看對眼了,他的許多計劃就都要被迫提前了。
  所幸福臨是回宮回到一半才想起要轉道去教堂的,要繞過大半個京城,還是博果爾的貝勒府離得教堂近些。
  他心念一轉,回內堂換了身衣服出來。
  清朝初年為了穩定局勢,對於服飾的規定還是「男從女不從」,即男性可以仍可以遵從漢人服飾,女性則需要遵從滿人裝束。對於男子來說,漢服和滿服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他一走出來,明顯穿著的是一身漢服,阿楚琿和陳敬都愣住了。
  博果爾並沒有在意屬下的失態,叫來阿楚琿附耳吩咐了幾句,等他離開後半刻鐘,方才出了貝勒府,翻身上馬,抄小路朝著教堂方向快馬前進。
  他到達地方時,阿楚琿早已派人來跟湯若望打過招呼,說是襄貝勒從皇上口中聽聞湯神父種種,對天主教大感興趣,想來聽神父傳經講道。
  博果爾對湯若望的印象並不深,他這輩子也從未見過湯若望這個人,但料想這名外國人能歷經明清兩代不死,甚至得康熙封「光祿大夫」,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個對政治和特權一無所知的愣頭青。
  果然他還沒到教堂,遠遠就能看到一位金色頭髮、樣貌古怪的外國人守在門口等候著迎接他。
  他可是見過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景象,見了夷人就覺得不爽。博果爾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旋即舒緩開,從馬背上下來,笑道:「湯瑪法?」
  他一眼就看到站立在湯若望身後幾米遠處怯生生站立的董鄂氏,這女人倒是也不傻,一看能讓湯若望鄭重其事專程相迎的人一定身份不低——只可惜,他可不是她心心念念不忘的順治帝。
  「湯瑪法」的說法不是他說的,而是順治主動叫出來的——湯若望早在清軍入京時就冒死自薦,得到孝莊的賞識,連順治親政的日期都是他給選定的,很得順治的信重。
  博果爾喊出這個稱呼後都覺得燙嘴,汗阿瑪要是知道他的皇位繼承人叫過多爾袞「皇父」,又叫過一個外國人「瑪法」——前者福臨好歹還只是迫於時局,後者福臨叫得可是不亦樂乎——在九泉之下不知道作何感想?
  燙嘴歸燙嘴,也不妨礙博果爾叫出來,他現在還沒有權利挑三揀四、嫌這嫌那。
  湯若望本來還很詫異怎麼襄貝勒突然間提出要來看自己,心中有些小忐忑,一聽到這聲「湯瑪法」,徹底放下心來,表現得也熱情親切了許多:「上帝與您同在。」
  博果爾隨著福臨稱呼自己,湯若望倒是沒有多想,他認為這是皇家兄弟親近,對方才一見了自己就特意借此表達善意。
  因著襄貝勒派來提前通報的人委婉表示了襄貝勒不希望有人發現自己的身份,湯若望可以沒有說出尊稱,他對此也是習以為常的,這幫子皇親貴族都喜歡玩這套,像順治帝也是,不好好把他宣召進宮,反倒喜歡自己跑來找他。
  看這位襄貝勒還穿了一身漢服就知道,這位爺也是玩上癮了,順治來他這裡也是都打扮成漢家公子模樣,這兩兄弟倒是一般性情。
  湯若望見博果爾一下馬還專門從腰間掛著的扇套中抽出一柄折扇來扇,嘴角的笑容都止不住了,恭敬又不是親熱地請他進去。
  湯若望有意後退半步,博果爾走在前面,他進門時自然要路過站在門口偷望自己、女扮男裝的董鄂氏——對方堵著門還一點要讓開的模樣都沒有,他要是特意繞道避開走,那也太明顯了。
  博果爾抬起眼來十分自然地從她暗含激動的俏臉上掃過,輕輕停頓了一下——倒不是特意這樣的,他現在看到這張臉就覺得噁心,博果爾就是有點感慨,他上輩子就是對這張臉一見鍾情,害了自己一輩子的。
  撇開當年的少年懵懂青澀,他再看董鄂氏發現這女人漂亮是漂亮,倒也算不上是傾國傾城、八旗翹楚,她最迷人的反倒是週身氣質,朦朦朧朧,似幽似怨,一看就帶著詩情畫意,讓人想到江南水鄉的纏綿春水。
  當初理當就是這種在時下的滿族女子中獨一份的氣質吸引了他,也吸引了福臨。博果爾眼梢轉開的時候發現董鄂氏被他帶著點漫不經心地一掃之下竟然羞紅了玉面,還欲語還休地低下了頭去。
  這個震撼非同小可,他的腳步頓住了,博果爾特意又看了董鄂氏一眼——這次董鄂氏嬌羞的表情愈發明顯了,被他看得還轉身避開——博果爾趕緊收回目光,木著臉走進教堂。
  他總感覺渾身黏糊糊的,後背上非常不舒服,像是大熱天策馬過來,汗水浸透了衣裳,又像是有人正用傾慕的目光偷偷看他。
  博果爾趕忙拿扇子用力扇了幾把,才把心頭的噁心勁兒壓下去,他玩味地笑了一下,拿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自己的後脖頸。
  他一直以為董鄂氏是愛上福臨,才會在嫁給他後仍然不死心,一門心思要往皇宮鑽營——今天也確實該是董鄂氏和福臨一見鍾情的日子——只不過被他中途截胡了,男主角都換了人了,怎麼看董鄂氏還是按照原本的劇本上演春心萌動的戲碼呢?

  ☆、一見鍾情

  有了這個插曲,博果爾在跟湯若望交談時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過了約莫三刻鐘時間,才有一個他看得眼熟的御前侍衛上前來跟他行禮而後又跟湯若望附耳交談。
  拖了福臨這麼長時間,阿楚琿的辦事能力可真不算差了。博果爾把侍衛叫起來,帶著幾分緊張道:「可是皇兄要來?」
  他一副「老天爺我怎麼那麼倒霉」的模樣,拿著扇子一個勁兒扇,扭臉對著湯若望,其實是在跟福臨的貼身侍衛說道:「唉,我這是看皇兄敬重神父,他平時說得些話我都聽不懂,尷尬得不行,才專門來找您的,想不到正讓皇兄撞上了!」
  湯若望跟他交談自然是要避開人領進內堂的,博果爾也不懼董鄂氏能夠聽到。
  湯若望心道怪不得這位襄貝勒來了就興致缺缺,明顯對他的傳經布道不感興趣的模樣,原來是為了跟小皇帝套關係才硬著頭皮來聽的。
  博果爾趁機提出告辭,拿扇子遮臉道:「皇兄慣常就喜歡挑我不同文墨,這要真讓他知道我偷摸著來找神父,我還不得被他笑死!」
  湯若望用長輩看孫輩的慈祥目光很溫柔地看著他笑道:「貝勒爺放心,下官不同皇上提起您來就是。」
  反正只是不特意向福臨提起,又不是故意告訴福臨「襄貝勒沒來過我這裡」,再加上不過是一點小事兒,根本算不上欺君之罪。以湯若望跟福臨的關係,壓根不懼這個。
  御前侍衛本來是有些狐疑的,不過他想的是襄貝勒提前打聽到皇上的行蹤,才專程跑到教堂來聽禱告,想要跟皇上「偶遇」刷高好感度的。
  不過一來皇上是臨時改道的,這次出行不在計劃中,二來襄貝勒沒見到皇上就主動要求離開了。他去了心中的疑慮,連忙跟著道:「貝勒爺,奴才也不會專程跟皇上說起您的。」
  湯若望都答應了,他答應下來也無妨,反正確實不是大事兒,就算讓福臨知道了,不過口頭笑話弟弟幾句,那也是人家天家兄弟自己的事兒,跟他這個小人物沒有任何關係,還不如退一步賣貝勒爺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侍衛見襄貝勒連連道謝,自覺這個人情賣得好賣得妙,客氣地提出請貝勒爺先行離開。
  「那倒不用,我同你一起出去,一路上也說說話。」博果爾要盡早離開就是想著得出去看看董鄂氏還在不在,不論對方因為什麼對他起了好感,現階段都不能讓董鄂氏見到福臨。
  「您先請。」御前侍衛慇勤道。
  博果爾一撩袍子,率先走在前面,一出了內堂到了禱告大廳,果然看到董鄂氏和一個書僮打扮的小丫鬟還守在角落裡沒走呢。
  這女人也是大膽,外面天都將將擦黑了,竟然還敢賴著不走,博果爾才不相信她出來是得到鄂碩允許的。清初期滿人養女兒是不如何拘束,但也絕沒有哪家阿瑪在女兒指了人家,婚期將近時還敢讓女兒穿著男裝滿大街亂跑。
  他這次飛快掃了董鄂氏一眼,冷冷淡淡地走出了教堂。早有他的伴讀阿楚琿牽著馬等在外面,見了他立刻迎了上來,恭敬無比道:「奴才給主子爺請安。」
  博果爾一打眼發現他是拿左手牽的馬韁,右手垂在腰側,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上馬揮鞭前行,等跟那回去覆命的御前侍衛拉開了距離,才道:「把你的手給爺抬起來。」
  阿楚琿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右手舉給他看,木訥地笑了笑:「都是奴才蠢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雖則博果爾說得是「手」,沒特指是左手還是右手,阿楚琿也沒故作聰明地把左手抬起來敷衍他,他明白自家主子爺是想看什麼。
  博果爾見他右手手心紅腫著,被燙去了一大片油皮,嚴重的區域還淌著血,無奈道:「你是真夠蠢的,拖延個人還把自己給傷成這樣。」莫非阿楚琿還舉起烤羊肉串的火爐來了個雜耍,才惹得福臨好奇圍觀的?
  他們的伴讀都是從上三旗選的,也是權貴之後,阿楚琿就是鈕祜祿氏的旁支。這樣的人是不能拿小恩小惠收買的,博果爾也沒給金子銀子,那太俗了,想了想道:「我記得額娘那裡有些像膽膏,專治這個的,回府後你跟著爺進去,爺讓人找給你。」
  他這種粗人不值得用這樣好的東西,一聽就是晉上之物,不過這話不能明說。阿楚琿吶吶道:「奴才使不慣這些女人東西,還是回去拿萬花油一抹就好。」
  博果爾被噎了一下,眼角一抽,不再搭理他了。
  阿楚琿這個奴才博果爾是真的很滿意,忠心有,能力也有,腦子也不笨,就是說話有時候太不講究了——什麼女人東西,幸好他沒說那些像膽膏是他前年燙了手後用剩下的,不然丟大臉了。
  ————————————————————————————————————————
  董鄂氏在目送「皇上」離開教堂後,還自怔怔出神,就聽到旁邊的桐玉焦急道:「小姐,咱們可得快點回去了,這個時辰老爺都該從衙門回來了!要讓他知道了咱們偷偷溜出來,那可不得了!」她從剛才就一直催著董鄂氏快點回府,無奈人家不聽,此時人都走了,那好歹該快點回了吧?
  董鄂氏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出門上了自家等候已久的馬車。她直到上了車還恍恍惚惚的,捏著帕子半天後才輕聲道:「你說……那個、那個少年郎真的是皇上嗎?」
  博果爾長得在所有宗親中勉強可以算上等,卻也不算多麼出眾,在樣貌上,他更多的還是像了太宗皇太極。他勝在身姿挺拔,形容瀟灑,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步步生風,氣勢十足。
  董鄂氏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個與眾有別的男人,他身上帶著一股隱約的危險氣質,一看就是久在上位者。
  桐玉一上了馬車,情緒就平復了些,擔心焦急被壓了下去,親眼見到「皇上」的興奮狂喜就湧了上來:「那還用說,小姐,一定是了!您沒看到他走出來時身後跟著的那個,配著腰刀,腳下踩的還是朝靴,一定是個專門派出來保護皇上的武官!」
  「他腰上還掛著御前侍衛的腰牌呢,也不知道白玉的腰牌是幾等規制的?」董鄂氏說完後頓了頓,忍不住補充道,「還有,你沒見他走進教堂時手裡拿的那把折扇,上面的字跡跟我們在安郡王那兒看到的相仿,一看就是御筆,不過稍顯稚嫩些,恐怕是皇上幾年前寫的。」
  她是趁著對方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隱約掃了一眼——畢竟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是用在觀察人上面了——董鄂氏卻仍然隱約看到扇子落款上「辛丑」的字樣。
  天干地支紀年法六十年一輪迴,最近的辛丑年是順治八年,那也是順治帝親政的年份,從這個角度上來考量,他仍然用著那時的扇子,是用於紀念了。
  ——其實是福臨好不容易捱到多爾袞嚥氣,自個兒親政後,興奮得不得了,寫了上百把扇子,每個宗親一人一把。博果爾這個從他拿到後就壓箱底沒用過,臨時火急火燎催娜木鍾找出來的,這就拿來蒙人了。
  扇子一看就是久不用的,福臨在扇柄上也寫明了是送給胞弟的,所以不能讓董鄂氏仔細看,博果爾才特意抓著在她眼前一晃而過的。
  ——至於皇帝為什麼要用舊扇子,就叫給董鄂氏想了,這女人向來擅長腦補,一定能想出「用舊扇子的那個一定就是皇上」的一百零一條理由。
  正如他所設想的,董鄂氏並沒有懷疑「皇帝」身份的真假,他那麼俊朗,卻又有著說不出的苦惱掙扎感,確實正如安郡王所言,「皇上渴望一個能真正理解他的人」。
  董鄂氏光想想都覺得面頰發燙,連忙用手帕蓋住了,緩了緩才低聲歎道:「只可惜……」
  恨不相逢未嫁時,她雖則還未出嫁,卻也已經指了人,還是皇上的親弟弟,自此兩人只能咫尺天涯,恨造化弄人。
  董鄂氏本來就冥冥中有這樣的感受,等到她見了「皇上」,才終於確認,這是一個可以懂她、憐她、愛她的天命之子,相對應的,她也可以懂他、憐他、愛他,成為他心靈的寄托。
  董鄂氏現在閉上眼睛,對方的一個挑眉一個抬首,都是那樣清晰深刻,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注定是一段無望且無法托付的感情。
  「小姐……」桐玉擔憂地呼喚了一聲,遞上帕子去,低聲道,「您別太傷心了……貝勒爺也一定不比皇上差的……」
  她也為自家小姐感到惋惜委屈,要是皇上是個歪瓜裂棗的草包,那說不定小姐還看得開些,可偏偏一看就讓人覺得頭角崢嶸,無怪乎小姐放不下。
  不比皇上差又如何,他終究又不是皇上。董鄂氏用力閉了閉眼,終究什麼都沒有說,接過手帕來把眼角溢出的清淚擦拭掉。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0

 ☆、自呈離京

  博果爾對董鄂氏對自己的「一見鍾情」有些接受不能,不過想想也能明白這女人看重的是「皇帝」的光環——可笑上輩子董鄂氏和福臨還自詡「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他對董鄂氏發現男主角不對時會有啥反應而有些好奇,好奇過了也就放下了。博果爾不會把所有的時間精力跟個女人瞎白耗,他開始著手謀劃正事兒了。
  第二天早朝,福臨在早朝中大發雷霆,他把手中的一份折子重重摔在龍案上,怒道:「自朕親政至今,年年徵稅都不盡如人意,單江南一省,八年至今從無一年全數上繳,積欠的賦稅銀兩已達四百萬之巨!馬鳴佩,你來跟朕說道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被點名批評的江南江西總督馬鳴佩額頭有點冒汗,連忙跪地求饒:「奴才辦事不利,叩請聖上息怒。」他是漢軍正白旗人,所以才口稱「奴才」。
  其實這事兒不能怪到他頭上,他是順治十一年末才從因病卸任的首任兩江總督馬國柱手中接過江南和江西這一檔子差事的,連頭緒都還沒摸清楚呢,年中就得回京述職,轉眼就被福臨提出來斥責了。
  各地拖欠賦稅是這幾年的常態了,蓋因江南自古乃水米之鄉,才被當做典型拉出來。馬鳴佩不敢說自己委屈,只能沒命地磕頭求饒。
  福臨還沒從「刻意求治」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他一看到每年徵稅的折子就心裡憋屈,見馬鳴佩磕頭磕得可憐,心頭的火氣燒得再旺,當著群臣的面也不好苛待臣子,一抬下巴示意左右官員把人扶起來。
  這日子過得真憋屈,連辦事不利的手下都不能放開來懲處,生怕落下個「暴君」的名聲。福臨重重一巴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氣惱萬分地宣佈退朝。他一回到乾清宮,週遭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也不擔心傳出去壞了名頭,又摔又打地鬧騰了好一番。
  吳良輔縮頭縮腦地躲在門口,等看皇帝氣消得差不多了,才敢湊上來道:「皇上,襄貝勒求見。」他是挺佩服博果爾的,這一看皇上心裡就不痛快,連安郡王都不敢來觸霉頭,這襄貝勒竟然上趕著往槍口上撞,以前也沒看出來他這樣具有犧牲精神啊?
  福臨現在就想自個兒靜一靜平平火氣,剛才連孝莊派蘇麻喇姑來打聽怎麼回事兒都讓他給幾句話攆走了,博果爾什麼的,他還真的不想見。
  吳良輔看出來福臨心裡想的是什麼了,他是巴不得有個人頂上來給福臨罵,也省得自己這幫太監們被皇上拿來出氣,連忙道:「皇上,貝勒爺在外面候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這大熱的天的,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福臨心軟的毛病是從小帶來的,他先是踹了吳良輔一腳,罵道:「那你就不知道早來稟報朕?找個地方給博果爾歇腳也好。」這狗奴才又耍小聰明,蘇麻喇姑來就趕緊著來報,博果爾來就敢晾人家一個時辰,看人下菜碟呢。
  ——廢話,這要是當時就來報了,難保您不在氣頭上直接不見人,那這現成的出氣筒就沒了。現在拖了一個時辰,以您的性子,總不好讓人家白白站在外面,總得見見才好。吳良輔陪著笑,也不敢避讓,硬挨了他這一腳,見福臨沒再說別的,只是氣哼哼坐下,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連忙跑出去叫人。
  博果爾站在乾清宮宮門外,從頭到尾都垂著眼睛一動不動等待著,將將一個時辰時才見吳良輔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衣裳下擺還一個特明顯的腳印,關切問道:「公公,您這是……」
  吳良輔「哎呦」「哎呦」呼著痛,擺手道:「咱家賤命一條,不值得貝勒爺您擔心,倒是您,面聖時可得小心些,皇上正在氣頭上呢,連咱家一句話不合適都挨了責罰。」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博果爾再清楚不過了,隨手從荷包中摸出來三顆金花生來遞過去:「有勞公公了。」
  要說奴才也有當奴才的訣竅,看吳良輔這手玩得也是高明,既讓他幫忙堵了槍口,還要從他手中扣好處。
  吳良輔接過來顛顛,這重量著實不輕,這襄貝勒以往還懵懵懂懂的,最近倒是越發懂人情世事了。他拿了好處,喜不自勝,慇勤地領著博果爾進去。
  博果爾一進乾清宮,就看出來福臨的火氣還沒消,他面無殊色地上前行禮,還沒起身就被福臨一把拽了起來。
  小皇帝對著他絮叨了一通:「朕有感國庫空虛,早就為百官做表率,讓後宮節衣縮食,連皇后都是用的陶瓷碗吃飯,怎麼下面那群人就一點都不能體諒朕的苦心呢?」
  關於福臨讓皇后用陶瓷碗的事兒,娜木鍾也跟博果爾說過,事情似乎完全不是福臨說的這樣。
  ——出身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從小就以國母的規制教養長大,素喜奢華,吃飯用的是金碗金筷子,福臨難得去一次皇后宮裡,看見了就跟她大吵一架,小兩口現在還在嘔著氣呢。
  福臨好面子,當著他的面,肯定也要在強調自己良苦用心的同時往皇后臉上抹點金。博果爾沒出聲,卻聽福臨隨後抱怨道:「大前年時,大清國庫僅存銀二十萬兩,當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那群人有誰體諒朕了?」
  這句話讓博果爾吃了一驚——他是真的不知道順治九年時朝廷竟然都窮到這種地步了,怪不得福臨一親政就火急火燎地停了好幾項費錢的奢侈享受工程。
  其實滿朝文武——尤其是宗親們都在私底下笑話福臨當皇帝沒個皇帝樣,連妃嬪頭上的釵都幾年不換,自己的行頭也不帶換幾身。博果爾也是死後以靈魂狀態重回紫禁城才知道朝廷確實沒錢——可他先前也沒想到能沒錢成這樣——要知道每年光官員俸祿都要下發六十萬兩,一個皇帝還不如土財主家裡有錢,這皇帝當得是憋屈。
  這話不該說,福臨看他的反應就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尷尬地頓了頓,咳嗽道:「不過到了今年,國庫的存銀數量以大有改觀,這都是朕和諸位臣子共同努力的結果。」
  前腳還嫌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懂他的呢,估計福臨冷靜下來也是意識到話說重了,後腳就開始往回找補。
  博果爾權當沒看到他的窘迫,端正神色,一撩袍子直接跪下了:「臣弟願為皇兄分憂。」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福臨純粹就是想跟個人吐吐苦水,沒想這個資質平庸的弟弟幫他解決什麼問題。
  他一愣間,聽到博果爾正色道:「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皇兄居於高位,身處九城宮闕之中,難免不能深切體會民眾艱難。朝中忠君報國的大臣數不勝數,卻也難免有粉飾太平、一味歌功頌德之輩。」
  福臨又是一愣,這番話簡直說到他的心底去了,他激動地站了起來,拍著桌子高聲道:「你不用把話說得這麼好聽,朕心中有數,那幫子大臣,都恨不能堵上朕的耳朵,蒙上朕的眼睛!他們巴不得朕什麼都不知道,朕要是直接成個傻子,反倒更隨了他們的意!」
  福臨自從親政後,就總有力不從心之感,他下達的命令不能在諸臣間暢通無阻,他想推行的改革遭到大臣宗親的一致反對。他覺得自己空有滿腔抱負,卻苦於無法付諸行動,他被這偌大的皇城關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博果爾聽完後在心中輕輕歎息。福臨作為入關後的第一任皇帝,絕對是有雄心壯志,想要做出一番驚天偉業的——他就這麼想啊想啊,天天都在想著,等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掌握了大權,要幹啥幹啥幹啥,從親政想到嚥氣死,照樣沒做出幾件實事來。
  ——是你光想沒用,掌握著權利的人都攥得死死的,誰會平白無故地白送給你?得自己想法子集中皇權,做出成效來。
  自己不去拼去闖,就會縮在紫禁城裡面跟孝莊叫嚷,想著有哪天能從母親手裡把權利都奪過來,可著勁兒一刀刀往孝莊心口上捅刀子,這事兒也就福臨幹得出來。
  博果爾垂下眼簾緩了緩,再抬頭時已經一臉的鄭重真摯:「臣弟願替皇兄去江南巡查,切實貼近平民百姓的生活,臣弟願當皇兄的眼,也願當皇兄的耳,臣弟願輔佐皇兄,開拓一方太平盛世。」
  他說出來的話自己覺得很刺耳——這當真是上輩子他的畢生願望,可惜讓一個女人和自己的親兄長給生生扼殺了。
  博果爾的視線輕輕在福臨臉上掃過——現在的他確實想要開拓太平盛世——不過不是為了福臨,是為了他自己!
  清初還沒有親王不能離京的規定,福臨感動地把他拉起來:「博果爾,好兄弟,果然只有你一個肯真心實意為朕著想,你能有這個心,不論此行結果如何,朕都無憾了。」
  這就表明福臨答應了派他下江南一趟。博果爾擺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來,動容道:「臣弟必不負皇兄重托!」
作者有話要說:  順治九年庫銀不夠二十萬兩和江南欠稅四百萬什麼的都是清世祖實錄中明確記載的~看少年天子裡面的妃嬪頭釵確實都很簡陋,那時候追天涯分析貼,說這一點還是比較符合史詩的~不得不說,08年左右的涯叔牛人輩出,跟現在水軍遍地開花的涯叔不是一個概念……

  ☆、母子交鋒

  從博果爾自請離京去江南實地考察的事情發生後,福臨深深感受到自己唯一的弟弟對自己的兄弟之情和忠君之心,連帶著他糟糕到了極點的情緒都變得好轉了。
  哪怕是晚間被孝莊叫去問話,他都沒有表現出平時一貫的彆扭和不配合來。就算福臨覺察到自己的母親似乎不甚高興的模樣,也仍然維持著笑臉把這事兒跟孝莊說了。
  末了,福臨還忍不住感歎道:「都說先成家後立業,看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朕看先前博果爾還是個愣頭小伙,這才幾天過去,就已經會替朕謀劃操心了。」
  孝莊側目看向慈寧宮角落裡放置的冰山——她近年來越發體虛,就算三伏天熱得汗流浹背,也不敢把冰山挪近了,現在這樣不過略有點涼意罷了。
  這點涼意是滅不了她心頭的火氣的,孝莊笑道:「皇上說得不錯,娶個福晉進門就是有這樣大的好處,您就是看在這一點上,可得好好厚待皇后。」
  福臨本來正在高興呢,見親娘待答不理的模樣,情緒就沉了下來,再聽她有意提到「皇后」來刺自己,面色一下子就變得青白了,憤怒地動動嘴唇,緊盯著孝莊淡淡然的眉目,終究沒再說話。
  他的現任皇后出自博爾濟吉特氏,是孝莊的親侄女,偏巧福臨對這位髮妻橫豎看不順眼,兩人一見面就跟烏眼雞似的鬥個不停,福臨光聽人提起她就覺得胸悶氣短,何況是在他心情正好的時候,簡直就是有意拆台。
  孝莊是臨用晚膳時聽到乾清宮伺候的人來稟報,說皇上本來怒極了,跟襄貝勒說了半個多時辰的話,情緒就好轉了。來通風報信的小太監喜氣洋洋的,皇上高興了底下人都跟著高興,皇上要不高興了底下人就都得掉腦袋。
  孝莊卻一點都不高興,她那時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兒,晚膳也幾乎沒用,時時讓信得過的宮女出外打探消息,好不容易挨著福臨跟博果爾共進完晚膳。前腳乾清宮席面剛撤了,博果爾拍拍屁股走人了,後腳孝莊就趕緊把福臨給叫來了,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能讓福臨從大怒轉到大喜。
  孝莊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問,福臨就主動把自己下旨讓博果爾出京前往江南的事情給說出來了——看皇帝的反應,明顯是把這事兒當大大的好事兒。
  ——呸,沒腦子的蠢貨,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旁邊站著伺候的蘇麻喇姑都在小心翼翼觀察她的反應,孝莊恨得不輕,見福臨還不樂意自己說他,把茶杯不輕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慈寧宮的太監宮女連帶福臨帶來的吳良輔都識趣而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大晚上地氣得胃疼,孝莊壓低了嗓音:「皇帝,哀家問您,前朝因何要使得諸王非奉詔不能進入京城?」
  福臨頓了頓,粗聲粗氣回答道:「兒臣不知。」
  一肚子書又不是讀到狗肚子離去了,說這種話簡直就是抬槓了。孝莊眉梢重重一跳,強自按捺住:「那哀家問您,您年前為何要將簡郡王濟度從福建召回京城?」
  「那不是因為鄭親王病重,濟度身為世子,自然應服侍左右了,這本是孝道。」福臨一下子就笑了,難掩譏諷道,「再說了,那哪能是我把人召回來的,還不是您一道太后懿旨把人召回來的?」
  這確實是孝莊的意思,不過確實是為了福臨的皇權集中著想,所以當初她一跟福臨提,福臨很痛快地就答應了,調軍聖旨上的玉璽還是小皇帝興沖沖親手蓋上的呢。
  孝莊捏著佛珠的手指一下子因為用力而發白髮青,旋即又緩緩恢復了血色。她面無殊色從手邊把放了很久的茶盞端了起來:「全都是哀家的不是,哀家給皇上敬茶賠禮。」
  福臨耍完賴後確實感覺到自己理虧了,見孝莊明明白白擺出端茶送客的架勢了,腳步一頓,猶豫了一下才告辭離開了。他對母親的愧疚之心一閃而逝,等從慈寧宮匆匆走出來,福臨深吸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怨恨。
  他當然知道讓博果爾出京有些不妥,不過也就是短短數月即回,難道博果爾還能掀起大風浪把他這個皇帝給掀翻了不成?福臨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弟弟能這樣蠢,他都當了多少年皇帝了,親政都四年有餘,屁股下的龍椅早就坐穩了,傻子才會有謀朝篡位的念頭。
  這一點上福臨是有些怨恨孝莊的,別說博果爾不會有他念,就算他有,難道在孝莊心中,別人出京三個月的謀劃就能把她兒子幾年積累的資本全盤擊潰,佔據上風?在孝莊心中,他這個順治帝該是多麼的無能無用啊?
  ——再說了,他送走博果爾時可是聽博果爾說得,不用讓吳良輔多跑一趟這太監還是留在宮中好生伺候皇上吧。福臨就直接寫了明旨讓弟弟帶走了,難道就因為孝莊的一點毫無根據的疑慮,還能派人把聖旨追回來?那也太不把他這個皇帝說的話當回事兒了。
  福臨想到這裡,愧疚徹底無影無蹤了,撩著袍子快步走上龍輦返回乾清宮。
  他氣糾糾走人了,留下慈寧宮中的孝莊也是氣得不輕。蘇麻喇姑在福臨出了正殿後就進來了,把舊茶連帶茶盞一併撤了下去,等收拾完回來見孝莊端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勸道:「皇上還小呢,您何必跟他置氣?」
  「三阿哥眼看著都滿週歲了,他早就是當阿瑪的人了,還小呢?」孝莊才聽不進這種安慰人的皮毛話,咬著後牙槽含糊道,「橫豎在他眼中,哀家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要不是把福臨放在心尖子上,怎麼會千方百計把濟度這個甚有威望還比福臨年長數歲的郡王從前線調回來?沒成想濟度是回來了,轉眼福臨就把博果爾丟出去了,人家家兒子都是抬轎的,偏偏她生的這個,就會沒命拆台。
  其實吧,博果爾也就是身份尊貴,也沒見有多大的能耐,一來一回最多半年時間,跟濟度的威脅根本不是一個概念。蘇麻喇姑多少也覺得這次是孝莊反應過大,把小事化大了。
  她可以說是看著博果爾長大的,那幫宗親小子們跟她也都很親近。孝莊年紀越大,疑心就越大,勸又不好勸,平日裡蘇麻喇姑也只能多替他們回轉著,此時便道:「襄貝勒年紀大了,總要有點差事做,不然倒叫人說皇上的不是呢,難道還能一直白養著他不成?」
  這話倒是真的,孝莊和福臨倒是壓根不介意白髮一個人的俸祿,關鍵阿哥跟公主還是有本質不同的,不是上百台嫁妝嫁出去就能完了的。人家是太宗活在世上為數不多的兒子,要是被當豬圈養著,宗親和漢臣都得鬧翻天。
  孝莊是又氣又惱,還帶著些心灰意冷,著實不想管這檔子破事兒了,揮揮手示意這個話題可以止住了。
  ————————————————————————————————————————
  博果爾拎著聖旨回府,先跟娜木鍾提了一句,又去外院找陳敬委婉暗示他「皇兄近日多為朝堂之事煩憂,苦於無處排揎」云云,陳敬果然很上道,當天晚上就勤苦臨摹福臨的《水牛圖》通宵未眠。
  娜木鍾麻利地把他出行需要的東西整理了三大車出來,搓著兒子的臉頰道:「早不讓你出去晚不讓你出去,還三個月就該抬側福晉進府了,怎麼這個節骨眼上再讓你去江南?」
  她高興兒子終於得到了重用,卻又很不捨一分就分開小半年。再者,娜木鍾對素未謀面的兒媳婦董鄂氏沒有好感,卻也渴望著早點抱上孫子,博果爾這麼一走,婚期恐怕就要往後延了。
  「一個側福晉罷了,自然還是公事重要。其實也快,騎快馬日夜兼程,十餘日即可到達江南境內,三個月是不夠,四個月之內回來倒是沒問題。」博果爾盤算著時間。
  這次是最好的機會了,趁著離京拖延迎娶董鄂氏的日期,給陳敬足夠的準備時間跟福臨套近乎刷知己,也夠他在江南細細籌謀了。一旦娶了董鄂氏,就束手束腳的不好施展了。
  等婚期延遲的旨意下來後,對鄂碩府上也算是一個警告,不過畢竟有四個月他不在京城的空白期,還得去敲打敲打鄂碩,也得讓阿楚琿密切關注董鄂氏的動向。
  說真的,他重活一輩子不是為了浪費大量時間唧唧歪歪跟個女人報仇的——仇當然要報,但理當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但考慮到董鄂氏是他對付福臨的重要棋子,他還真得在這女人身上多下點功夫,保證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劃順利進行。
  這種憋屈的日子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博果爾摸摸下巴,跟娜木鍾指天畫地保證一年半內準保讓她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孫子,才算是安撫好了自家額娘。

  ☆、虛驚一場

  相比太妃聽說兒子即將遠行後的擔憂不捨,鄂碩府上自從得了貝勒府上婚期延後的消息後,就一直愁雲慘淡的。
  鄂碩不是傻子,小半月前董鄂氏帶著丫鬟桐玉在教堂待到天都擦黑了才回來,被鄂碩堵住的時候身上穿的還是男裝。
  鄂碩看了一眼就覺得天旋地轉,他當即把董鄂氏關在閨房中,把桐玉和隨董鄂氏出行的車伕分開來關進柴房先餓了一天,第二天他下朝後再審問。
  桐玉還能忍著不說,車伕先前不過是收了桐玉塞來的銀子才沒把董鄂氏的小動作向鄂碩稟報,此時早就嚇破了膽,一五一十把小姐一整個月都風雨無阻往教堂跑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鄂碩聽完後臉色鐵青,把兩人都就地打死了,封了董鄂氏的門窗讓她「臥病修養」。他先前是想著女兒一向知書達理、自重自愛,決不會做出有辱家風之事,就算知道董鄂氏時常前往莫子軒同岳樂會面,也未放在心上。
  但光明正大地以文會友和男扮女裝偷偷摸摸溜去教堂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去還去一整天,有意封了車伕的口不讓自己知道,鄂碩都想不出除了自己女兒不檢點之外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要就這樣也算了,胳膊折在袖子裡,除了他和董鄂氏,門房車伕連帶董鄂氏原本貼身伺候的四個丫鬟都被處死滅口,鄂碩好歹還算是把事態給控制住了。
  鄂碩的一顆心還沒有放到肚子裡,轉眼就聽到了一個噩耗——貝勒府明明白白說要拖延婚期,你家姑娘先在家裡呆著吧,先別忙著抬進貝勒府的事兒了。
  來報信的僕從面對著他這個內大臣加貝勒爺的半個親家,態度恭敬有理,卻也難掩冷淡疏離,弄得鄂碩一顆心上上下下跳個不停。
  他旁敲側擊問拖延婚期的原因,對方不說,問拖延到什麼時候,對方還是不說。末了離開前,貝勒府的僕從還別有深意地朝著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勸鄂碩道:「大人莫急,我們貝勒爺行事,俱是得皇上應允同意後方才為之的。」
  這哪裡是安慰他,分明就是說博果爾不顧皇上賜婚而拖延婚期是有皇上給在背後撐腰的。鄂碩急出了一頭汗,送走了報信人,扭頭就去見董鄂氏了。
  自從董鄂氏偷溜出府被鄂碩發覺,她的閨房門窗關著的,外面站了兩個強壯的嬤嬤守著送水送飯。鄂碩讓人把門打開,本來滿心以為能看到一個以淚洗面、後悔不已的董鄂氏,沒成想他剛推門就看到董鄂氏匆匆忙忙地把桌子上的紙張一把扯了折起來。
  鄂碩本來見她杏目紅腫、面色蒼白的可憐模樣,還有些心軟,等見了她的小動作,面色不自覺沉了三分,大踏步上前。
  董鄂氏捏著紙張的玉手沒有半點血色,她的臉上滾下淚來,央求道:「阿瑪……」
  鄂碩一把把那張畫扯了過來,看清楚這張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畫捲上畫的人影後,整個人怔了一下,滿臉的火氣都順勢消散了許多。
  他狐疑地看了看董鄂氏,又瞅了瞅手中的畫像,心想著別是自己女兒有意來哄自己,把董鄂氏的書桌翻了個底朝天,接連找到了十幾張畫像,全部都是同一人的。
  董鄂氏嚇得要死,她這幾日感覺到從來都對自己耐心寬厚的阿瑪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僅把她身邊跟著的僕從全部打殺了,還把她關在屋裡幾日不讓出門。
  尤其剛剛鄂碩進來時的表情真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董鄂氏渾身一絲力氣也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阿瑪把她這十幾日的心血都翻找了出來。
  眼見鄂碩見鬼一樣盯著紙張半晌沒出聲,她的臉頰上一時間感覺火辣辣的,董鄂氏自己對「順治帝」有傾慕之心,可沒想著跟任何人提及,她相信自己絕無惡意,不過是少女情懷不容人自主,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卻也沒有傷害別人,她不該受到這樣毫無尊嚴的對待。
  「阿瑪,請您聽女兒解釋……」董鄂氏不敢再看,低眉垂眼好一會兒後才怯生生抬起頭來,央求道,「事情絕不是您想的那樣……」
  她是真心覺得委屈,她別說沒有做出過鄂碩想像中瓜田李下那樣見不得人的勾當,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她跟「皇上」只見過一面,這是心與心的吸引和共鳴,是來自靈魂的震顫,同世俗的男歡女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董鄂氏想要辯解,後半截話卻沒有說出口——她敏銳地覺察到鄂碩情緒的轉變——如果說半柱香前是從大怒到大驚,現在就成了死裡逃生後的舒暢放鬆。
  鄂碩也感覺到自己情緒變化忒大,他畢竟上了年紀,一時間腳下不穩,眼前發黑,連忙用手撐著桌子,另一手去揉自己的額頭。
  董鄂氏掙扎著站了起來,把自己阿瑪扶住了。
  鄂碩長長舒了一口氣:「是阿瑪錯怪你了,好孩子,起來吧。」畫像上的那個分明是襄貝勒博果爾,想不到自己女兒戀上的正是未來的夫君。
  雖則未出嫁的女孩兒自己跑出去偷見夫君也有些不地道不守規矩,但也總比鄂碩先前設想的情況要好了很多,他的情緒一下子就平復了,轉而對自己女兒充滿了愧疚之意。
  董鄂氏茫然地頓了頓,扶著鄂碩站好,見鄂碩渾身喜氣洋洋的,心中怪異之感越發濃厚了,低聲問道:「阿瑪?」她畫的可是皇上,在世俗眼中,也算是驚世駭俗了,怎麼鄂碩是這個反應?
  鄂碩只感覺所有董鄂姓氏旗人的臉面算是保住了,見女兒忐忑不安的模樣,笑道:「你這幾日好生同你額娘親近親近,左不過半年,就該嫁作人婦了。你又是嫁入皇家,想再回府住上幾日可是難如登天了。」
  這話味道就更不對了,她的婚期定的是在三個月後,怎麼又成半年了?董鄂氏一愣。
  鄂碩明白她在詫異些什麼,生怕一向心思重的女兒再胡思亂想,避重就輕道:「這是皇上的意思,襄貝勒屢受皇上重用,怕是有差事派遣到他身上,沖了婚期。」
  他說完後還有點擔心女兒會抱怨什麼差事重要到連婚期都得挪後,沒成想董鄂氏一點惆悵失落的情緒都沒有,本來蒼白如紙的臉頰上瞬間敷了一層粉色,羞怯難當地垂下頭去。
  鄂碩頓了頓,反應過來——哦,這是聽到襄貝勒得皇上重用高興的——他這樣一想就更加為自己誤會了女兒而愧疚了,這樣好肯事事為夫君著想的女子世上已經不多見了,自己女兒不愧飽讀聖賢詩書,淑慎有儀,齊莊知禮。
  鄂碩自此解了董鄂氏的禁足,還從女兒房裡的二等丫鬟中提拔了四個一等丫鬟,近身伺候她。雖則這算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他卻仍然心有慼慼焉,交代兩個嬤嬤也得寸步不離董鄂氏,教導她宗室規矩及侍候夫君之禮。
  ————————————————————————————————————————
  鄂碩第二日早朝聽福臨當朝宣佈委任襄貝勒下江南體察民情,一顆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他下朝後還特意走得快了些,追上了第一梯隊跟簡郡王和巽親王等人說笑的博果爾。
  以鄂碩的身份,哪怕是當朝一等大臣,身上只有一個二等梅勒章京的世職,算是第二梯隊的,跟這群親王郡王貝勒爺的沒得比。
  眼見他走了過來,明擺著是來找博果爾的,巽親王常阿岱發出一聲短促的怪笑,被簡郡王濟度凌厲地瞪了一眼。
  濟度見鄂碩果然尷尬地頓了頓腳步,一把把常阿岱扯向一邊,拍了拍博果爾的肩膀示意他自便,便加快腳步拉著常阿岱走人了。
  常阿岱不樂意就這樣錯過好戲,他可打算著圍觀岳父見女婿的好戲後好好臊臊博果爾的。無奈濟度死死捏著他的胳膊,力道大地都快把他的手給折斷了。
  常阿岱論爵位比濟度高了一截,年紀也比濟度大,但他可不敢觸濟度眉頭,見濟度幫著博果爾,只得惺惺作罷,尖聲嚷嚷道:「鬆手,爺自己會走!」
  常阿岱一向嘴賤人也賤,博果爾壓根懶得搭理他,跟鄂碩相互見禮後,兩人一併朝宮外走,期間簡略寒暄了一番。
  鄂碩當著週遭大臣的面也沒有跟博果爾套近乎的意思,兩人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在宮門前散開了。
  見博果爾態度還好,不是多熱絡卻也不算冷淡了,鄂碩徹底放下心來,趁人不注意,抬起袖子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他這半個月成天提心吊膽的,一閉上眼都是全家受女兒牽連被流放到寧古塔為奴為婢的場景,看起來一下子就蒼老了十歲不止。這下證明是虛驚一場,他可得回府好生睡個好覺了。                        

  ☆、商議屯田

  博果爾一走就走了整整五個月,當他從江南回到京城,再回到自己的貝勒府時,提前幾天就接到他派回來的僕從消息的娜木鍾已經守在外院門口等著了。
  娜木鍾一看到兒子的模樣,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了下來,當著一眾下人的面,急忙拿手帕遮住了,垂眸緩了半晌,通紅的眼眶才消下去點,迎上前來強笑道:「一走就是幾個月,可把額娘想壞了,快進去說話。」
  博果爾先給守在門前的阿楚琿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有話晚點說,跟著娜木鍾身後從外院跨進了內院,立刻就被娜木鍾提起了耳朵。
  「好啊,翅膀真是長硬了,一翅子飛出去就把額娘拋在腦後了?」娜木鍾氣惱得不輕,算算博果爾臨走時答應她的那些事兒竟是一個都沒有做到的,「你走時不是說至多四個月就能回來?還說會好生照顧自己,怎麼就黑瘦成這樣了?你口口聲聲說隔幾天就給額娘來封信的,你自己數數,這五個月你給我送回來的信夠不夠十個手指頭?」
  嗨,他這是去幹正事兒的,一時間耽擱了些時日,也是有的。這事兒是他的不對,博果爾聽後也沒反駁,聽到後來一下子就笑了:「我只跟您說要保持聯繫了。」
  像隔幾天就寫信回來這種明顯不可能的允諾他是不會說的,要真是天天寫了信往京城送,別人得怎麼說啊。所以博果爾都是給福臨送折子順便給自己親娘捎封信回來的,他可不能被人指著後背說是離不開額娘的奶娃子。
  娜木鍾也理解這個,倒也不妨礙她見了兒子就氣哼哼的,好好抱怨了一通,就張羅著讓人給博果爾燒水洗浴。
  也就娜木鍾頂著個太妃的名頭,算是福臨的半個長輩,博果爾回京後才能先回府讓自家額娘看看。現在人見過了,他讓丫鬟先把洗澡水燒熱了,自己先得去紫禁城,把此行的成果向福臨稟報才是。
  雖則洗個澡也不多浪費時間,可以福臨的性子,看到他風塵僕僕、滿面疲憊地覲見和他換上新衣裳去,得到的分數明顯是不一樣的。
  他回京的具體時辰自然先一步稟報了皇上,博果爾來到宮門前就被兩個小太監請了進去,走到乾清宮門口,吳良輔親自來領他,滿面堆笑道:「皇上兩個時辰前得到消息說貝勒爺這就要進入京郊了,高興得不得了,特意讓奴才在這兒候著您呢。」
  博果爾摸了摸懷裡揣著的折子,對著吳良輔含笑一點頭:「有勞公公了。」
  他一點表示都沒有,讓特意來討功的吳良輔不免有些無趣,不過看上次貝勒爺出手大方,理當是這回急著覲見皇上,才沒反應過來該意思意思的。
  算了,人家畢竟是皇上親兄弟,前面四個月還好,最近一個月博果爾的折子從江南送入乾清宮,皇上看過後就一直在念叨著,還專門寫了密旨催襄貝勒快點回京。
  吳良輔這樣的人精自然看出來襄貝勒在皇上眼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無用的弟弟了,而已經開始朝著可用人才的方向轉化,他對博果爾的態度自然更恭敬和順。
  博果爾一進乾清宮,才看到裡面除了福臨,還有簡郡王濟度和安郡王岳樂,兩位王爺分立在福臨皇位下兩側,彼此互相不看對方,明顯很不對付。
  福臨正氣哼哼地拿眼角瞪濟度,濟度正眼都不搭理他,反而對著博果爾幅度極輕地略一點頭。
  博果爾掃了一眼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他就說嘛,濟度看不上岳樂,更看不上福臨,等閒不會自個兒往乾清宮湊的,尤其還是福臨在跟岳樂會面的時候。
  他權當沒有看到三個人之間的波濤洶湧,自顧自一撩袍子跪下:「臣弟見過皇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福臨對他倒是挺和藹的,溫言讓他起來,還讓吳良輔搬凳子來給他坐,眼睛盯著博果爾這身經過一路顛簸而佈滿塵土的衣裳,還有滿是泥濘的靴子,一點都沒介意被踩髒了的大殿,反而動容道:「博果爾,這一去半年,苦了你了。」
  福臨雖然就是否讓博果爾離京一事跟孝莊吵了一架,口口聲聲說不相信自己弟弟會如何如何,回到乾清宮冷靜下來一想,卻也隱約有種後悔自己嘴快的糾結感。
  他可不能把聖旨收回來打自己的臉了,福臨仍然堅持派博果爾下江南,卻也派了信得過的刺史跟著他,一路把博果爾的所作所為都寫密信稟告給他。
  就因為有眼線跟著,福臨才更清楚自己弟弟為了他的江山都做了什麼,這五個月先是快馬加鞭趕到江南,然後就走訪民間,私訪當地農戶瞭解每年收成情況,甚至還下苦力鑽研《汜勝之書》《齊民要術》等農業著作。
  福臨自從親政後,就一直試圖從宗親中提拔出一個真正得力的人,安郡王岳樂算一個,但福臨更多地把他定位在能同自己談詩論賦、聊人生理想的知心長輩上,他捨不得把岳樂下放讓這個難得的知己吃苦受累。
  除了岳樂外,其餘的宗親倒也沒有貳心,但很明顯都是跟著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聽令,而不是尊敬服從他這個人。
  這一點福臨心知肚明,光看濟度對他的態度就很明顯了,人家除了參與議政會時得跟他當朝陳詞,平時都壓根不正眼看他。
  福臨想到這個就心塞無比,忍不住刮了座下的濟度一眼,再看下首端正坐著的博果爾就說不出的順眼了。
  博果爾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起來,撩撩衣擺再次跪下,朗聲道:「能為皇兄鞍前馬後,盡忠效勞,臣弟當盡心竭力,不敢言苦。」
  濟度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岳樂倒是比先前顯得更沉著了三分。
  福臨聽得更開心了,緩了緩後想著是時候辦正事兒了,從御案上抽出一封藏青色封皮的奏折,在打開折子的一瞬間,情緒立刻就糟糕起來:「博果爾,你在折子中同朕所言俱皆屬實?」
  「臣弟所言不敢有一句虛言,因近年連年征戰,致使流亡遍地,許多百姓落草成寇。為防賊患,各地加大養兵力度,進而需要多徵賦稅以養民兵,百姓交不上賦稅而病餓,許多人活不下去又變成了賊盜,以此循環往復,惡性循環,長此以往,事情只會越發惡化。」博果爾說道。
  這也確實是他實地考察後發現的問題,博果爾因此一下子就想到了上輩子一個叫王命岳的官員所提出的屯田主張。
  王命岳是福建晉江人,本應於開春科舉考中庶吉士,這是個可用之才,已經被博果爾秘密命人找來收為幕僚了。
  折子福臨看過後就交給岳樂看了,濟度就沒這個待遇,他還是第一次得知此等情景,面色一時也變得凝重了。
  博果爾繼續說道:「依臣弟愚見,各省並非推諉塞責而有意不上繳足數歲銀,實在是百姓家中再無餘糧。設若因朝廷國庫告急而加大賦稅徵收,也只能激化矛盾,而不能解燃眉之急。」
  加派賦稅是一部分宗親貴族們主張的,怎麼樣,現在被打臉了吧?福臨繼續斜眼瞅濟度,發現濟度仍然不搭理自己,而是側耳聽博果爾所言,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趣。
  濟度感覺到福臨在勝利後示威似的看自己,實在是懶得回應他——小皇帝八成是忘了,在這件事兒上自己難得跟他站在一塊,都是主張屯田一派的。
  福臨吃了個軟釘子,抬手慢吞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調整了一下心情才問道:「朕普一親政,就下令讓各省監督農民墾荒屯田,還給予他們三年後可以將所屯之田變為自己產業的獎賞,可惜有小人暗中作梗,效果一直不甚明顯。」
  博果爾知道福臨口中的「小人」是暗指主張加派的各位宗親,不過這話福臨能說,他不能順著接口。再說了,屯田施行三年效果仍不明顯,還真跟宗親們關係不大。
  恰好福臨提起「小人」了,他趁機反映道:「地主豪強強佔土地,農民們墾田也不過是白做工,因此江南各地方百姓積極性都不高,卻也有人被官府抓了壯丁做徭役墾田開荒,為地方官充作為政業績。」
  其實還不僅是這樣,各地方官員虛報功績、強佔農民良田當做是墾荒新開的土地,種種現象都常有發生、屢見不鮮。這是博果爾上輩子以靈魂狀態看到的,他可沒法如實跟福臨解釋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因而也只能暫且不提。
  即便如此,他今天說的也已經足夠了,看福臨一臉震驚的模樣,明顯是沒有想過自己的屯田舉措不僅沒有給老百姓帶來實惠,反而害得他們多加了徭役。
  小皇帝總是這樣天真,因為頒發下去的命令就能得到執行,取得好的成果。博果爾看他有點可憐,上輩子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懷揣著一腔熱血以為憑借努力一定可以造福民眾,是變成靈魂,守在紫禁城跟隨歷代皇帝見得多了,才意識到當初的自己是多麼天真可笑。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1

 ☆、京中諸事

  一跟領導匯報工作,加上事情確實很嚴重,四個人一直討論到快宮禁閉宮門的時辰才算是把大基調定下來。
  期間福臨當然得管飯,考慮到他跟濟度兩人相看兩厭,對著彼此的臉都沒有胃口,博果爾是跟濟度在側殿用的餐。
  臨到屯田的事情討論的差不多了,時辰是太晚了,福臨不大好意思了,盛情邀請博果爾和岳樂留下來住一晚上,直接參加明天的早朝。
  他倒是沒邀請濟度,不僅因為福臨不樂意看到他,還因為知道邀請了人家也絕對不會留下來,福臨才不會自虐到伸臉給對頭打,倒是岳樂和親弟弟不一定會駁他的意思。
  濟度面無表情目視前方,一派的高然肅穆,從福臨開口留人起就沒吭過一聲。
  博果爾笑道:「臣弟倒是挺想同皇兄秉燭夜談、抵足而眠的,只可惜府上額娘恐怕不樂意了。」他頗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臣弟畢竟第一次離家,額娘很是放不下。」
  開玩笑,看福臨意猶未盡的模樣,明顯是想拉著個人繼續吧啦吧啦,明天一早還要上朝,旅途奔波了大半個月才從江南趕回來,傻子才不想好好睡一覺。
  博果爾在福臨面前刷忠臣已經刷得差不多了,他接下來要再刷就刷大臣們的好感度了,這個不急於一時,像「襄貝勒遠道回京當天就辦差」之類的好評要慢慢刷,還得擴大刷好感的受眾,跟福臨死磕是刷不出來的。
  岳樂其實也不大想留下,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留下今天這覺就一定睡不好了,可是博果爾不接福臨的話還理由充分,他這個理由就不大好找了。
  不管怎麼著,皇上的聖恩浩蕩就得有人來接,總不能讓它落在地上。當臣子不能連這點犧牲精神都沒有,更何況這種跟皇上套近乎的差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岳樂想到自己被宣召入宮時剛剛發動的庶福晉,一天都過去了,管家也沒有能耐把信報入宮中,也不知道現如今母子是否平安。
  他的子孫福並不旺,年年生子年年夭折,岳樂在心中歎息一聲,把焦急擔憂都嚥回心中,迎上福臨殷切的目光,笑道:「臣榮幸之至,叩首百拜以謝皇上聖恩。」
  福臨很滿意安郡王的反應,這才是能信得過的臣子呢,比那個光用白眼看他的濟度強出幾條街去。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鐵桿的肩膀,看向博果爾笑道:「也是呢,怪朕讓你一走走了這麼些時日,連迎娶側福晉的大事兒都給耽擱了,不怪太妃要著急呢。」
  這是兄長對幼弟善意的打趣了,博果爾自然配合地低頭裝羞澀,摸著後腦勺呵呵笑道:「不礙的,只要能早日抱上孫子,準保能把額娘哄高興了。」
  「那當然了,朕的三阿哥都快慶週歲了,你可要努力爭取把朕比下去!」福臨順手重重錘了一把他的胸膛,震得手生疼,驚道,「好小子,力氣還挺大。」
  就福臨那二兩小勁兒,捉雞都費勁兒,博果爾就是不在重生後每天拚命打熬筋骨,對付他也不成問題,聞言自得一笑,微微抬起下巴。
  說起這個來福臨就覺得沒意思了,看博果爾一副在力氣上壓了他一頭就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暗歎一句還以為出去長大了多少呢,怎麼還是這種傻小子脾氣?
  好不容易從乾清宮退出來,博果爾跟濟度並肩走在道上,吳良輔打著燈籠帶著四個小太監走在前面,屁股後面還有四個小太監跟著。
  濟度明顯是有話想跟他說,在拐角處特意隱蔽地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看模樣也不像是惱他今日多次給福臨遞梯子說好話。
  吳良輔天生一雙厲眼加賊耳,所幸他走在前面看不到後頭的官司。博果爾便對著濟度笑了笑以示善意。
  濟度微微錯愕了一下,旋即扭開頭去不理他了,等出了宮門,臨上各家派來的馬車時,他才低聲道:「半年不見,刮目相看,佩服佩服。」
  博果爾瞇了一下眼睛,回道:「下次讓你刮目相看可用不了半年這麼久了。」
  呸,臭小子不過才做出點政績,就敢在他面前抖起來了?濟度板著臉想刷點嚴兄狀態,一張嘴巴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破功破得有點忒沒面子了,他立刻重重咳嗽一聲掩飾,一張臉板得比剛才還冷。
  臉拉得比驢長也找不回他破損的形象了,博果爾笑瞇瞇地,很給面子地特意扭開頭不去看他,算是給敬重的兄長留點臉面,自顧自撩開車簾跳上了馬車。
  跟著伺候的人都知道,貝勒爺出了一趟遠門就不樂意別人給他撩簾子當踏板了,人家嫌顯得女裡女氣的。要不是天太晚了不能騎馬,他得連馬車都不坐。襄貝勒府裡的太監袖手在一邊看著,等自家主子上了車才給車伕打了手勢。
  宮門前不得高聲喧嘩,車伕當即輕聲吆喝著馬車行進。
  博果爾因著中間發生的小插曲,想著可能好好燥一燥濟度了,直到回了自己的貝勒府,嘴角還是上翹著的。
  他先托人去跟娜木鍾稟報了自己回來的信兒,轉臉就進了書房,讓貼身太監把等了一整天的阿楚輝叫來,細細詢問他自己不在京中發生的事兒。
  雖則每隔幾日也都會有驛站送來阿楚輝的密信,但礙於人多眼雜,一封信快馬加鞭送到江南要經過多次轉手,有些事情不能寫得太明白了。
  阿楚輝見了他明顯很激動,咬咬牙硬忍了下來,二話不說撩袍子跪下,朗聲道:「奴才幸不辱主子所托!」
  「起來說話。」博果爾把人扶起來,滿意道,「這麼說來,京中一切事宜皆順?鄂碩府上如何?」
  「您不在京中,想是鄂碩大人也有了警醒,府上隱約鬧了幾次,卻也聽說擋住了小人作祟,側福晉一切安好。」阿楚輝道。
  那麼多正事兒主子爺不先問,他沒想到博果爾一開口就問了這個。其實這也是阿楚輝最怵頭回答的問題了,沒進門的側福晉再不得自家主子喜歡,那也是皇上下旨賜的,是不能休棄的。
  既然勉強算是主子爺的女人,他就不能言語中有不恭敬,怎麼把意思表達了卻又不顯得粗俗,討論側福晉不安分還不能讓主子爺覺得丟臉,可把阿楚輝為難得不輕。
  博果爾看出屬下的左右為難了,嗤笑道:「她算是你哪門子的女主子,這樣不安於室的女人,就是進了門爺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頓了頓,他又道:「這女人也真是能折騰,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竟然還沒有死心。幸好爺走前專門敲打了鄂碩一番,他要是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這個內大臣也不用當了。」
  笑話,鄂碩都覺出不對了,不論那個男的是不是董鄂氏未來的夫君,傳出去一家子的名聲都完了。到這份上鄂碩要是還管不住董鄂氏的腳,他這幾十年的飯也真白吃了。
  阿楚輝聞言自然明白他是真的沒把董鄂氏當回事兒,不然也不會當著自己的面說話這樣直白。他頓時放鬆了不少,笑道:「主子爺說得是呢,您剛走時,鄂碩大人本來也沒如何,看守的人都放鬆了的,沒成想那位買通了新來伺候的丫頭,還想往外溜,這簡直是自個兒找死。」
  董鄂氏原本貼身從小長大的四個丫鬟就是因為這個被鄂碩盡數打死的,就是當著一屋子伺候董鄂氏的下人的面杖斃的,打的就是殺雞給猴看的念頭。
  鄂碩封了口,別人不知道具體原因,本來二等服侍的丫頭多少都能猜出來,就是她們從二等升上來直接當的董鄂氏的大丫鬟。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小姐是有情有義不假,為了死了的四個丫鬟哭了好一通,可人都死了,誰還稀罕你那點眼淚啊!
  新晉的大丫鬟之一見董鄂氏竟然還想出府一趟,實在是嚇破了膽子,先拿話哄住她,轉臉就把她的謀劃連帶董鄂氏拿來收買她的玉鐲子都給老爺上交了,她可是要命的!
  鄂碩自然勃然大怒。這時才徹底覺出來不對的,要真是溜出去見貝勒爺,襄貝勒可是接了聖旨出京了,自己女兒還一門心思往外跑……
  鄂碩嚇得膽寒,不敢深想下去,讓人重新把守衛加了一倍,日夜不離地看守著董鄂氏的閨房。
  一家子的性命都掛在你身上,怎麼就一點都不懂事呢!他也對董鄂氏徹底失了耐心,管你是哭是求,關上幾天讓嬤嬤好生教教規矩,到了日子就得披上嫁衣高高興興地出嫁!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前兒折騰時鄂碩還能把事情控制在自家府上,這第二回折騰下來,京城中慢慢就起了流言。
  誰家嫁女兒前把門窗封著嬤嬤們日夜不離地守著呢,這是等著嫁女兒還是防賊啊,這別是他家姑娘如何如何吧?怪不得襄貝勒娶親前突然向皇上自請離京呢,怕是早一步打聽出來這董鄂氏婦德有虧,不樂意娶這個媳婦了。就算是側福晉,娶了也是丟臉啊。
  關於姦夫是誰,大家也有猜測,坊間流傳最廣的就是跟鄂碩府上的小廝,沒見鄂碩這樣如臨大敵麼,就是兩人私奔被抓了回來,才這樣緊張萬分的。
  流言傳的實在難聽,阿楚輝從頭到尾就沒給博果爾提過這個,他覺得這種話說出去簡直髒了自家主子的耳朵。
  董鄂氏還沒見到福臨就好,其他的他都不關心。博果爾聽過就罷,轉而道:「京中其他府上呢?」
  說到這個阿楚輝就來了精神,他投身主子可不是就專門打聽些男女苟且之事的。他鄭重答道:「鄭親王纏綿病榻多時,已在用長樂散續命,皇上三日前還專門下過聖旨撫慰。黃大夫傳消息過來,怕是日數快到了。」
  黃大夫原是博果爾府上養著的大夫,他推薦給濟度來醫治鄭親王了。博果爾依稀記得要擱上輩子鄭親王三個月前就該離世了,能拖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也不知道是他重生影響的還是黃大夫確實有妙手回春之能。
  怪不得看濟度今天從頭到尾情緒都不高,到最後才露了點笑模樣。博果爾在心中暗歎一聲,問道:「還有別的嗎?」
  「最近京中倒無大事發生,各府都還算太平。」阿楚輝心知肚明主子爺絕不是要聽誰家納了妾,誰家從揚州買了瘦馬,但這樣一說顯得自己實在是沒本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也就今日傍晚時分,安郡王府上一位庶福晉去了,產下的男嬰撐了約摸兩個時辰就嚥氣了,也沒留住。」
  不管是誰的孩子,聽到小生命死亡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博果爾愣了一下,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也就是剛發生的?」
  阿楚輝有些詫異他為何對這條消息這樣在意,道:「是,奴才候在書房等您,安郡王府的眼線就傳消息到了,不是什麼難打聽的事兒,所以剛出了就傳過來了,跟您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
  他是忙活了這麼多天實在累得上了,不想那麼早回來跟阿楚輝說這些煩心事兒,在路上特意讓車伕趕得慢了些,不然可以早一柱香功夫就能到的。
  博果爾閉了閉眼睛,他在宮門口是看到安郡王府的管家焦急地候著了,要是岳樂那時跟他們一塊出來,得了信快馬加鞭往回趕,說不定還能見孩子一面。                        

  ☆、大婚吉日

  
  托博果爾忠心諫言的福,福臨在早朝時直言痛斥了地方官員虛報屯田數量,致使民不聊生之事,徹底否決了部分宗親提出的利用擴大加派來填補國庫空虛的主意。
  下一步行動的大方針確定了,具體細則還需要細細斟酌。福臨這次擼起了袖子鼓足了勁兒打算幹一次大發的,還特意去奉先殿給太宗皇太極上了一柱香。
  一應後續措施就輪不到博果爾插手了,福臨把這項工作交給了八旗議政會,因管事的鄭親王臥病在床,就由安郡王岳樂暫時負責統領各宗親。
  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鄭親王是沒有精神抖擻爬起來的那一天了,福臨這一次任命擺明了就是在指定下一任議政會首領大臣。
  臨安排完一應事宜,第二天晚上宮宴看到安靜地坐在太妃娜木鍾身旁的博果爾,一時間倒有些愧疚了。
  總不能讓弟弟白白忙活這麼半年時間,自己還不讓人家插手後續,福臨想盡量彌補一些,想了想道:「博果爾,這次你回宮,已經成了朕的好臂膀,想要什麼賞賜,儘管說就是!」
  他興高采烈地誇下海口了,旁邊的孝莊皇太后抬起眼來看向垂首不語的博果爾,滿目慈祥疼愛:「皇帝還說呢,早晚的不好,偏要趕在這個時節,連娶側福晉的大事都一拖再拖。」
  這明顯是孝莊有話要說,福臨也確實不知道要如何彌補自己的弟弟,心情大好之下也樂意順從自己親娘刷一刷天家母慈子愛的光環。他朝著孝莊的方向微微欠身,笑道:「都是兒臣的不是,那皇額娘的意思呢?」
  孝莊道:「博果爾為了皇帝的事兒才耽擱了婚事,依哀家看,倒不如皇上親自為博果爾擇定婚期,以表慶賀之意。」
  一般只有遇上國家大事才是由皇帝親自圈定日子,像什麼親王郡王大婚,都是欽天鑒占卜凶吉後定下的。讓福臨親自選日子給博果爾娶親,確實算是挺大的榮寵了。
  不過榮寵歸榮寵,都是親兄弟,誰稀罕你選個日子啊,這都是拿來騙傻子的,就這麼輕飄飄就要把這次的功勞抹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啊?
  孝莊畢竟是長輩,他可不能明著反駁。博果爾抿著唇低頭不語裝羞澀
  娜木鍾笑道:「太后娘娘慣會開玩笑的,本來就是我的兒媳婦,不過是讓她等了幾個月,難道還怕她跑了不成?再說了,不過是個側福晉,難道就要由皇上選日子抬進門?」
  頓了頓,她用上挑的鳳眼眼梢撩了一下孝莊,娜木鍾抬起手帕來摁了摁嘴角有些冷的笑,指著福臨道:「知道您和皇上都心疼博果爾,連他娶個側福晉都惦念著,也該為其他宗親子弟們考量,省得他們說皇上偏心呢。」
  福臨本來覺得親娘的主意挺不錯的,也體現他們兄弟親近,聽了娜木鐘的話也覺得有道理,就一個側福晉,不值當什麼,真這樣看重她,日後自己弟弟真正大婚迎娶福晉時該怎麼辦呢?這樣的臉面要給就得給嫡福晉才是。
  他其實聽出來孝莊插嘴不是真的為了讓他給博果爾選日子一一這主意確實不大妥當一一孝莊橫插一腳其實是為了委婉地警告他,別什麼都亂許出去,家事大可由他做主,但若博果爾提出的要求事關議政會云云,那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福臨很不喜歡孝莊做自己的主,然而想想孝莊說得倒是也挺有道理的,弟弟才這麼小,要是就許以高位,日後就不好壓服他了。
  他想了想,打消了原本打算晉博果爾郡王位的念頭,笑道:「既然太妃嫌側福晉不夠,那朕就指個好的嫡福晉給博果爾,您看可好?」
  好個屁,有本事一碼歸一碼,我兒子立了功,你賞個老婆下來算什麼破事兒?娜木鍾老大不高興,面上絲毫聲色不露,笑道:「我家這小子啊,老是不讓我省心,娶個媳婦看住他,倒也好。」一邊說一邊扭頭看向博果爾,「還不快向皇上謝恩?」
  博果爾倒是很乾脆地站起來下跪謝恩,橫豎福臨都不可能給他升一升頭上的帽子,指個他看得上的嫡福晉倒是也不賴。
  反正想想福臨一旦跟董鄂氏勾搭上,是絕對不會想起來給他操心嫡福晉迎娶的事兒的,趁早定下來也了卻一樁心事。
  連福臨都被迫娶了科爾沁草原的皇后,這個年代清征服為了拉攏蒙古,宗親們基本上都要迎娶蒙古福晉的,按博果爾的身份,他也是跑不掉的。
  上輩子他能娶董鄂氏,也是托了他拉下面子去跟福臨求的福,這輩子福臨都開口了,博果爾當然要在滿族中選一個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女孩兒,兩人性格還得合得來才是。
  只是一時間他也想不起來,這事兒也不是他該操心的。博果爾為難了一下,笑道:「還是煩請太后娘娘做主。」
  孝莊很滿意福臨的處理方法,就這樣施以小恩,吊著博果爾才行。一條狗吃慣了同一個人給的骨頭,自然就會認主,等博果爾真的認了福臨這個主人,再施以厚恩拉攏人心才算是水到渠成。
  福臨做得好,博果爾也做得不錯,孝莊見下面娜木鍾笑得有些發僵,很樂意看到老對頭為了兒子不得不跟自己低頭,痛快道:「你放心就好,哀家同你額娘好生商議著,有我們兩個掌眼,給你選個你一定會滿意的媳婦。」
  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一頓晚飯稱得上是賓主盡歡,好不容易宴席散去,博果爾騎馬帶著兩隊侍衛護著自己額娘回府。
  母子兩個避開人進入裡屋,他當即就跪了下來,愧疚道:「都是兒子無能,累額娘受辱。」
  說受辱也算不上,早在福臨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娜木鍾就明白自己的頭得向孝莊低下去了,這次也不過是口角上帶出來一點,她能忍下去。
  她低不低頭的無所謂,只要兒子不用給孝莊的兒子低一輩子的頭就好,那她現在吃得苦都是甜的。娜木鍾抬手搭在他的腦袋上,低聲道:「額娘服一次軟,能讓你選個自己中意的媳婦,這生意倒是也不算虧,好孩子,快起來吧。」
  她就這麼一個孩子養大了,當眼珠子疼,娜木鍾想到前些日子博果爾話語中漏出來的意思,鄭重道:「你想幹什麼,放開手去幹,額娘絕不會給你拖後腿。你成了,額娘下半輩子都能享兒子福,你要是……額娘跟著你一塊碰死去,決不讓你孤零零一個人走。」
  博果爾被她一句話說得眼眶發熱,鄭重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身,迎著娜木鍾灼亮的目光,咬著牙根道:「兒子明白。」
  ————————————————————————————————————————
  屯田一事轟轟烈烈展開,這算是他登基以來真正推行的第一項重大國策,福臨每天早朝都樂得不行,連帶著對底下的官員都寬鬆了不少。
  頂頭上司高興了,下面人也不是都跟著瞎樂的,安郡王岳樂領著議政會,自然得跟皇上看齊,每日都努力在福臨面前刷忠君愛國的好印象。
  八旗議政會中不服福臨的少有,看不上岳樂的就多了幾倍,雖則岳樂是福臨看好的接管議政會的最佳人選,備不住別人都看他不順眼,不敢明面上鬧起來,暗地裡來點小彆扭也是敢的。
  博果爾對此隱約有些耳聞,岳樂這段時間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對此一笑而過,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隔了小半月,就到了他正式迎娶董鄂氏的日子了,迎側福晉比不得娶嫡福晉來得鄭重,博果爾婉拒了福臨要請給他三天假的好意,抽出半天的空就把事情給辦了。
  他趁機請了交好的宗親來喝酒,博果爾最近在朝堂上風頭挺盛的,福臨也擺明了要重用這個弟弟,來蹭酒喝的宗親人數著實不少。
  八旗中上三旗歸福臨管,下五旗旗主中,鑲藍旗旗主是濟度,實打實的鐵哥們是一定要來捧場的,其餘四旗旗主派門下奴才來送了重禮,倒都沒有登門。
  這是自然的了,不過是一個側福晉,能辦到這樣聲勢浩大,還是托了他此時還沒有嫡福晉的福。要是下五旗旗主都來了,那就是在給他招禍了。
  博果爾挨桌敬酒,喝得著實不少,期間還有起哄叫新娘子出來見禮敬酒的,被濟度一個大腦瓜子給抽走了。
  好不容易都把來賀的人送走了,他讓丫鬟給娜木鍾說一聲自個兒沒事兒,灌了醒酒湯,腳下跟踩了棉花似的,一步步來到喜房前。
  喜娘早在外面伸長了脖子候著了,眼見著快誤了吉時這位貝勒爺才一搖一晃地過來,湊近了就聞到滿鼻子的酒氣。
  她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連忙拉成了聲音喊道:「金玉滿堂,長命富貴——貝勒爺,您腳下悠著點。」
  這老奴才張著手站在門前,博果爾一把把她給推開了,推開門看了一眼。董鄂氏斜簽著身子坐在喜榻上,一身接近正紅的品紅色,雖則拿喜帕蓋著頭,光看這聘聘裊裊的身形,也能看出是個美人。
  博果爾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大踏步走了進去。

  ☆、拂袖而去

  董鄂氏從被鄂碩送上小轎,就一直在低著頭默默流淚。她哭起來一向惹人心憐,只流淚不出聲,加上有喜帕的遮蓋,喜娘忙裡忙外的愣是沒有發現。
  一滴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砸在手背上,又一路滑到喜服上,暈開了一大片深色。她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品紅色喜袍,隔著滿眼的淚花還覺得刺眼難當。
  董鄂氏無數次設想過自己一身華裳,盛裝出嫁的場景,但都跟今天的絕不相同。品紅色,再像正紅,也不是正紅,被以側福晉之禮抬進門,這輩子都要低人一頭,為奴為婢。
  她等了幾乎有一輩子那麼長,才聽到喜娘在外面唱祝詞的聲音。董鄂氏閉了閉眼睛,微微一翻手背,把上面殘留的淚珠盡數擦在喜服上,她也不是那樣不知機的人,既然已經嫁了,那也只好認命,她也是想好好經營過日子的女子,三從四德,該有的她一個都不會缺,只歎所托非良人。
  這位貝勒爺的腳步很重,對方一靠近就有濃重的酒味傳來,董鄂氏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後避了避身子,偏頭側開了身邊喘著粗氣的這個人。
  她自覺動作幅度不大,旁人卻也都不是傻子,陪在博果爾身後進來的喜娘嚇得臉稍發白,見貝勒爺不動聲色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側福晉的失禮,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貝勒爺,該行合歡禮了。」
  她轉身遞上喜秤,迎側福晉的禮可大可小,聽宮裡來人的意思,是希望大辦的,無奈貝勒爺自己沒有多大的興致,在府中放了話指名要一切從簡,喜娘再想在主子面前施展手腳,也只好湊合著簡略安排,想著等迎娶嫡福晉時,可就一定能讓自己大顯身手了,一個側福晉,倒是不值得什麼。
  博果爾輕輕把蓋頭挑起來,露出下面董鄂氏滿面都是亮晶晶淚痕的臉,她出門前畫的妝都花了,在臉上暈開一片,再漂亮的人也經不起這樣折騰,迎著燈一看慘不忍睹。
  醜不醜的倒是其次,在婚禮時哭成這樣,實在是不吉。旁邊的喜娘看清楚情況,兩條腿一下子發軟,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癱在地上,再看貝勒爺一張俊臉也沉了下來,拉得老長。
  笑話,上輩子董鄂氏還沒有這樣出格呢,雖然從頭到尾一點喜色都沒有,也沒調一滴淚。如今竟然敢在今天哭成這樣,這是不滿這個側福晉了?博果爾站起身來,把喜帕摔在地上,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喜娘嚇得肝膽俱裂,掙扎著爬起來,膝行著一路追過去:「貝勒爺,貝勒爺,您息怒啊!貝勒爺!」
  博果爾重重一腳把她踹開,都懶得回頭看董鄂氏是什麼神色了,怒火沖天地拂袖而去,出來後還直覺得晦氣。
  他上輩子喜滋滋挑起喜帕來,看到日思夜想的意中人神情寥落時也覺得掃興,但也體諒她是驟然離家,悲傷些也是難免的,好言好語地勸了數月,連董鄂氏硬撐著不肯跟他圓房都能默默忍下來,連對著太妃都沒有抱怨一句,在人前還事事幫她遮掩。
  他那是太給她作臉了,狂得董鄂氏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難道他博果爾就合該骨子裡賤,低聲下氣去哄一個看不上他的女人?博果爾才不打算這輩子還委屈自己,董鄂氏瞧不上他,他也瞧不上董鄂氏,正好兩不相見。
  他打消了好歹在董鄂氏屋裡過新婚之夜的念頭——雖然本來就沒打算圓房,但現在他是決定見都不要再見那個女人了——對方給臉不要臉,他也不會上趕著伺候。
  喜娘攔貝勒爺沒有攔住,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大好的日子這是鬧得什麼事兒啊,好事沒成不說,貝勒爺連合巹酒都沒喝就氣哼哼地走了。她守在院子裡盯著博果爾的背影也不敢出聲喊他,真把事情鬧出來喊得滿院子都聽見那就壞事兒了,只好如喪考妣地退回來。
  這可讓她怎麼跟太妃還有紫禁城裡那兩尊佛交代啊,太后娘娘派她來,可是下了令務必要把事情辦得漂亮無比的,鬧成現在這樣,她的命都能不保了。喜娘盯著董鄂氏,恨不能一口咬斷她的脖子,勉強勸道:「側福晉,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貝勒爺年輕能幹,人還體貼溫存,您說您這是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這事兒要她說也是董鄂氏做的不對,皇上下旨指的婚,難道還有你說「不」的權利?別說貝勒爺金尊玉貴,當今聖上唯一的弟弟,就是換了個尋常農戶,成親的大喜日子回屋見新娘子哭得跟死了爹似的,氣性大的都能直接把人就地打死。
  再說了,你一個內大臣的女兒,也不是天仙下凡,能嫁給貝勒爺真是祖上燒高香了,竟然還不知足。喜娘直埋怨董鄂氏不知好歹,說出來的話不覺就硬了點:「側福晉,咱們經手過多少王公貴族的婚禮,這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兒,您這樣害苦了自己,咱們可不知道怎麼找補回來了。」
  貝勒爺這是脾氣還不算差,只是摔了喜帕走人了,最起碼沒當場定董鄂氏的罪。喜娘心知肚明,這還不算完呢,皇太后娘娘如何不好說,光太妃娘娘一人就能生吞了董鄂氏。
  她忽輕忽重地說了幾句,怎麼提點暗示對方還是找個機會給貝勒爺好生賠罪,把人哄回來要緊,見這位側福晉只是愣怔怔看著前方一言不吭。喜娘有千般手段也沒了施展的餘地,只好按捺住心口的驚慌,把滿臉的油汗一擦,起身去找太妃請罪。
  董鄂氏等喜娘關了門出去,單薄瘦弱的身體才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人……那個人怎麼能跟皇上生得如此相近?
  她在喜帕被挑開的一瞬,迎著牛油大蠟明亮的燈光看清楚眼前的人,心緒一瞬間複雜難辨,連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喜還是悲。
  襄貝勒比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黑一些,眉目間更多了幾分沉沉的威嚴,但中間相隔了六個月,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一天一個模樣的時候,董鄂氏也說不准究竟是天家兄弟樣貌酷似,還是貝勒爺去江南數月曆練出來了。
  她忍不住把記憶中的人跟博果爾相比較,眼前的這位更有氣勢,隨便一眼掃過來,她的心現在還在劇烈跳個不停。
  再好他也已經走了。董鄂氏深吸了一口氣,拿帕子按住心口,長長吐了一口氣,一時間竟然感覺有些心安,從他對自己的態度也能看出來,這不是一個能交心的知己,脾氣暴烈成這樣,生得再好氣勢再大,她也不稀罕。
  董鄂氏閉上眼睛,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絕不是這樣輕浮的女人,只憑著一個人的相貌、只憑在人海茫茫中看一眼就愛得死去活來。
  世人都說當今聖上溫文爾雅、素喜漢學,這樣的人才值得她托付終身。不論皇上是否是她那日在教堂見過的那位,她的心都不會動搖。
  她想找的是可以白首偕老的良人,不是粗暴無禮的莽夫。董鄂氏擦乾淨眼淚,目視床邊點著的喜蠟,事已至此,對方沒給她一點補救還轉的機會,那她也不會厚著臉皮貼上去。
  不論日後的道路有多麼艱難,她都絕不會毫無風骨地搖尾乞憐,跟其他女人去爭寵,她有她的堅持,有她的底線。
  ————————————————————————————————————————
  貝勒府一共多大小啊,何況從兒子陪客喝酒到進洞房,娜木鍾都讓人全程跟著,所以不用等到喜娘來跟她稟報,幾乎在博果爾踹門怒沖沖離開的一轉眼,娜木鍾那就聽到了消息。
  她風韻猶存的俏臉登時就變了顏色,等到喜娘來顫顫巍巍地把事情一說,娜木鍾再也坐不住了,先讓人封了喜房,再去兒子的房間看。
  這事兒實在是太丟臉了,她氣憤之餘,倒有些摸不準兒子的心思,照理說胳膊折了折在袖子裡,這種事兒當然應當想著辦法遮掩,再怎麼生氣也得先把新婚之夜熬過去,省得傳出風聲去惹得滿京城笑話。
  但知子莫若母,娜木鍾從博果爾沒有任何猶豫,摔了東西就走上又隱約覺出來兒子並不想簡單地息事寧人,琢磨著得去探探兒子的口風。
  她到了博果爾的房間,發現博果爾十分平靜地坐在書桌邊上正自個兒磨著墨呢,瞧他拿著墨錠慢悠悠一圈圈轉的架勢,怎麼看都不像是著急上火的模樣。
  博果爾對自己親額娘這麼快找過來一點都不感到吃驚,等把墨磨好後才抬眼看過去,笑道:「額娘,坐。」
  娜木鍾得了他的笑臉,徹底放下心來,到主位上坐下,忍不住埋怨道:「鄂碩府上是怎麼叫女兒的,就教出來這麼個玩意?」

  ☆、福晉人選

  娜木鍾老大的不爽,一個勁兒說要治鄂碩府上不敬之罪,再不濟也得千挑萬選選個拿得出手的嫡福晉。反正是福臨母子許了她的,側福晉娶成這樣已經沒辦法了,嫡福晉可千萬不能再差了。
  她說了老大一通,見博果爾有點心不在焉,勸道:「額娘不知道你要拿這個董鄂氏如何,橫豎已經這樣了,自認倒霉吧,可嫡福晉千萬要選個好的來。夫妻一過就是一輩子,要再選個不知冷不知熱的,額娘也心疼你。」
  看福臨在皇宮中跟皇后鬧得不像話,成天想著要廢後又根本不現實,可見嫡福晉是不一樣的,選了就是一輩子,不合適也不能再改了。
  至於其他的誰誰,娜木鍾則壓根不放在眼裡,光想起來就覺得心裡憋屈,皺眉斜眼道:「什麼側福晉庶福晉,都是些什麼東西,你不喜歡了,正眼都不用看她們,回頭額娘再給你要幾個更好的回來。」
  其實對滿人來說,側福晉也不算差了,前期他們還沒有被完全漢化,沒有完全遵從漢人的一妻多妾制,從本質上來講還是多妻制,側福晉和嫡福晉從名分上來說也不差什麼了。
  不過娜木鍾在氣頭上才不管這些,她說側福晉不值錢就不值錢,說完後還心疼地摸了摸博果爾的腦袋瓜。
  博果爾被摸得回過神來,對著她笑了一下,而後繼續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半晌後才道:「董鄂氏大喜的日子鬧成這樣,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他估計是這個世界除了董鄂氏本人外最瞭解她想法的人了,但有些話並不能明著說,得探探娜木鐘的口風。
  「這還用說,依額娘看,分明就是心裡沒你。」娜木鍾氣惱地說完,一時間又後悔話說重了,生怕再傷了兒子的心,急忙補救道,「你見識的少,不知道就有那樣不守婦道的人,被豬油迷了心竅,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跟你無礙,全賴她瞎了眼罷了。」
  在世上每個母親心中,自個兒孩子都是千好萬好的,娜木鍾看博果爾真是從頭到腳無一不是閃亮亮的優點。她現在就想著幸好抬進來之前有嬤嬤去驗明正身了,董鄂氏倒還是清白的,不然他們貝勒府的臉面就真被撕得破破爛爛的了。
  滿人現在還很興改嫁,也不太講究失貞不失貞,三從四德什麼的也沒太拘束。但這改嫁和初次嫁娶可不是一個概念,就是擱草原上,未婚女子有情郎無所謂,真失了身那可就成了笑柄了。
  博果爾托腮歎息道:「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本還不信呢——兒子有件事兒一直沒跟額娘提起過,怕您聽了糟心。」
  娜木鍾聽話音就聽出不對來了,臉梢一沉:「怎麼,難道有人嚼舌頭嚼到你那裡去了?」莫非董鄂氏的名聲一直不好?
  博果爾因把京城中流傳董鄂氏跟家中小廝私奔一事說了出來,這事兒阿楚琿說不出口沒有告訴他,還是他回來這一個月時間,在京中撒眼線時得知的。
  廣大人民群眾的想像力真是奇妙無窮,他聽過後也沒有生氣,反倒覺得有幾分意思——上輩子董鄂氏跟福臨勾搭上的時候,看不上眼的人很多,但京城中主導風向還是「衝破一切束縛的真·愛」。
  這輩子八卦的男主角換了個普普通通的小廝,所有人的口風都變了,這一對就成了「不要臉的奸·夫·淫·婦」,董鄂氏的形象也從「勇於追求真愛的先進鬥士」變成了「沒有教養的蕩婦」。
  博果爾從中悟出了一個道理,可見真愛也是有階級屬性的。他說完後再看娜木鐘的神色,發現自己額娘氣得面色都變了,生怕再把她氣出好歹來,連忙補救道:「沒事兒,兒子都當笑話聽了,也幸虧是有這條真假不知的流言打底,兒子今日見了她那樣行事,也沒多生氣。」
  他是這樣說的,娜木鍾仍然渾身顫抖,咬著後牙槽怒道:「你怎麼不早告訴額娘?我要是得知她是這樣的名聲,絕不會讓這樣的女人進咱家的門,丟光了你的臉面!」
  博果爾親手給她倒茶,捧過茶盞去,裝模作樣歎息道:「我聽過就算了,想著別是鄂碩不知道得罪了哪裡的小鬼惹來這場口角官司,正一品內大臣的女兒,誰想到竟然真是這樣的,只歎自己倒霉吧。」
  娜木鍾氣了一場,被兒子溫言勸了好久,總算是把這口氣給嚥了下去,冷笑道:「週遭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準保過不了今晚,宮裡那位就能知道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母子是什麼個打算!」
  她說完後忍不住埋怨地看了博果爾一眼:「你說說,當初要不是你迷了心竅似的非要背著額娘跑進宮去跟皇帝把這個女人求來,也不會惹出這檔子破事兒。」
  只是側福晉罷了,可也夠憋屈心塞的了,偏生還是兒子自己求來的,怨別人都沒處怨去,娶個這麼個女人還不如娶個蒙古貴女呢。
  博果爾剛重生那會兒也一個勁兒怨自己運氣不好,要是早上一天,他也不用跟董鄂氏又糾纏在一塊。不過老天爺都給了他一次重頭來過的機會了,他要是還挑三揀四那也忒不知足了,博果爾糾結了幾天,也就放下了。
  ————————————————————————————————————————
  襄貝勒迎側福晉當天就怒氣沖沖從喜房衝了出來,從此再也沒有踏入側福晉房裡一步,這事兒不僅孝莊和福臨從喜娘那裡聽說了,在苦主本人不著痕跡的推波助瀾下,京城裡差不多的人家都得到了消息。
  博果爾是在為以後鋪路,董鄂氏的名聲越臭,越有利於他的後續計劃展開,此時受到人指指點點一些,倒也無妨,大丈夫能屈能伸,比這更難忍受的屈辱他都承受過。
  要是董鄂氏是嫁了他再跟下人小廝攪和在一塊,那戳他脊樑骨的人就多了,可關鍵根據流言判斷,這位貝勒府側福晉是在家中就不清不楚的,跟貝勒爺沒有多大關係,廣大人民群眾雖然也有幸災樂禍的情緒在,倒也都覺得錯不在博果爾。
  也只有福臨母子和博果爾母子清楚董鄂氏是他去求福臨賜婚的,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眼中,襄貝勒就純屬倒霉攤上這麼個媳婦,皇上指給他的,有什麼辦法呢?
  福臨聽後十分不好意思,雖然是弟弟自己求得,可正因為是自個兒賜婚,打不能打罵不能罵的,就算往角落裡一丟正眼都不看,光想想也覺得膈應。他為此多次把博果爾宣進宮中好生撫慰,還特意賜了兩個格格到襄貝勒府上。
  格格不格格的,博果爾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面,倒是瞅準機會跟福臨探了探口風,先說自己從董鄂氏這兒得到了教訓,再說娶妻娶賢納妾納顏古人誠不欺我,後又說赫捨裡家風一向嚴謹。
  福臨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仔細追問了一番,試圖從很不好意思的弟弟口中探聽到他看中的是赫捨裡氏哪家的閨女。
  赫捨裡氏雖則還不被列在滿洲八大姓之內,但也算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了,這是一個大宗族,待嫁的女兒有很多,但娶妻不是娶得這麼個人,還是結兩姓之好,看重的是對方背後的根基。
  叫福臨想赫捨裡一族中能拿得出手數得上號的,也就當朝內大臣兼議政大臣的索尼一人了。
  果然,博果爾低頭揉了揉自己的後脖頸,紅著臉支吾道:「都怪弟弟不懂事,側福晉娶得高了,內大臣之女當個側福晉,當真委屈了人家。額娘的意思是嫡福晉不能壓不住人,總得讓兩位福晉一進門就能分得出高低來才好……這才……」
  福臨一聽,老大的不高興,打斷他的話道:「你這是什麼話,內大臣之女算什麼,你是皇考的小兒子,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脈,她還有臉委屈呢,朕都替你燥得上!」
  聽昨晚孝莊把他叫去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希望拿博果爾這個唯一的皇帝親弟跟蒙古聯姻的。但福臨本人看著後宮滿滿的蒙古嬪妃尤其還有科爾沁出來的皇后,早就煩透了,覺得給弟弟指了個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側福晉,在嫡福晉的人選上,不如就寬鬆些。
  這可是博果爾拿推行屯田的功勞換來的福晉人選自主權,他最近倒霉成這樣,福臨也不好意思再落井下石了,笑道:「行,趁著選秀還沒過,朕同母后說一聲,準保把赫捨裡選上來的所有女孩兒都留下,任著你挑。」
  福臨說完後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索尼跟鄂碩同是內大臣,但索尼世襲的爵位高了鄂碩一大截,他還總領內務府一應事宜,這個人選倒是不愁壓不住董鄂氏。

  ☆、私下會面

  因著側福晉一事在京中沸沸揚揚傳了一通,博果爾成了大家公認的倒霉蛋,不管是上朝還是辦差,碰上大一輩的叔叔伯伯就是被人盯著一個勁兒歎氣,要是遇上平輩的,年紀比他小的都有意識躲著他走,年紀比他大的就喜歡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發地走掉。
  雖然他做的這些都是為以後鋪路的,但次數多了時間長了,博果爾也煩了,找個借口說自己去江南待得水土不服,得好好歇上幾日。
  呵呵,襄貝勒去江南都是半年前的事兒了,回來也都一個多月了,這時候才水土不服?流言一時間更甚囂塵上了,都說他這是被側福晉給氣病的,想想也不怪貝勒爺氣性大,誰攤上這事兒都得直叫晦氣。
  博果爾乾脆閉門靜修,跟這次下江南搜羅來的幾位幕僚忙屯田的事兒——福臨是不讓他插手,但看議政會也為讓岳樂領頭的事兒鬧著,單指著他們這事兒得拖到明後年去,福臨現在還能坐得住,再過兩個月可就看不下去得另外出招了。
  他忙得熱火朝天,娜木鍾也沒閒著,特意從宮裡找孝莊討來了兩個嬤嬤,讓她們每天從寅時三刻摁著董鄂氏學規矩,中午用午膳休息兩柱香,就得一氣學到戌時才能再用晚膳。
  娜木鍾也沒如何作踐董鄂氏,反正這兩個嬤嬤是太后娘娘聽了這鄂碩府上規矩亂套的事兒才派下來的,她這個做婆婆的再心疼兒媳婦也不能跟太后娘娘對著幹。
  而她呢,也只好當面看著點,免得兩個嬤嬤趁她不在背地裡太過欺負人了。娜木鍾和顏悅色勸了一通讓董鄂氏「好孩子盡可寬心」「這是太后娘娘給你的恩典呢」的軟話,在她被嬤嬤磋磨的時間段內就自個兒坐在上首喝著茶看著。
  她本來氣得要死,聽了兒子的勸又覺得很有道理,她犯不著為了這種人氣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降低自己格調不說,還累壞了身體。娜木鍾是當朝太妃,兒子又孝順,她是貝勒府說一不二的女主人,只要她把態度擺出來,自有下人上趕著幫她把事情辦了,她只需要坐在一邊看戲就足夠了。
  董鄂氏是什麼反應博果爾也沒特意去問,光想就知道這女人鐵定受不了了。上輩子她嫁過來後不肯跟他圓房,娜木鍾看出來這女人跟兒子不是一條心,給她甩了些冷臉看,董鄂氏就跑到莫子軒當著掌櫃、小二連帶安郡王岳樂的面期期艾艾寫了「悲辛無盡」的字卷拿著到處展覽。
  就那樣都受不了了,何況是現在。博果爾權當笑話看了,他也沒在貝勒府上躲多久,小半月後就接到巽親王常阿岱的帖子。
  常阿岱是禮烈親王代善的孫子,比濟度略長幾歲,在順治九年就襲了親王爵。這人有點小賤,身上沒有正經差事,見天滿京城亂逛著撩貓逗狗,惹是生非。人沒本事無所謂,常阿岱照樣是他們這一輩封親王最早的那批人,等閒宗親也不敢小視他。
  博果爾對常阿岱其實沒多大好感,就這麼個草包受先祖蔭蔽都能順順當當地進入議政會呢,他這個太宗文皇帝的兒子被親哥卡著到現在還摸不到門路呢。
  他拿著那封帖子歎息了一回,而後才開始考量究竟要不要應邀。博果爾自從在江南回來後就有意跟宗親們都保持距離,連濟度幾次相邀他都沒應。
  常阿岱跟他也不是很熟,兩人的朋友圈幾乎不相合,性格也不一樣,算來博果爾上次接到常阿岱的帖子還是他幾年前剛出宮建府時被常阿岱拉去喝酒慶祝。
  正事兒輪不到常阿岱來找他,私事兒兩人又玩不到一塊去,這就顯得常阿岱給他下的這封帖子很有意思了。博果爾半瞇著眼睛把最近的京城中發生的事兒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玩味地笑了一下,對著自己的貼身太監吳修道:「備馬,爺去巽親王府上走一遭。」
  ————————————————————————————————————————
  常阿岱在大門口迎了他,親親熱熱地上來一挽他的胳膊:「可算是來了,真讓哥哥好等!」他年長了博果爾將近十歲,也不是第一次擺兄長架子了。
  博果爾一笑而過,倒也沒有駁他的面子,給跟著來的太監和小廝隨從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在府外守著就好。
  常阿岱一見他這樣行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笑呵呵拍著博果爾的肩膀,壓低聲音道:「真想不到你小子短短時日長進不少,哥哥以前是小看你了。」他還想來個明示暗示呢,沒想到人家一來就看出來了。
  博果爾抬眼看向他,不著痕跡地冷笑了一聲,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見進了外院就再看不見來往伺候的人,心道一句果然如此,便沒有應和常阿岱。
  常阿岱也壓根沒有在意他驟然冷淡下來的態度,把人領到中廳,裡面已經擺了一桌酒席,常阿岱得意道:「這是我在長醉居定下的席面,那的大廚沒九兩銀子是請不動的。」
  博果爾沒接話,主動上前走了兩步,見濟度從側面小門內繞進來,兩人相視一笑。濟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常阿岱,露出點無奈的表情來,意思是「我請你你不來,只好托別人來請你了」。
  他在接了常阿岱帖子就猜是濟度動的手腳,這位兄長分明是看出來自己為了不惹福臨母子猜忌而有意跟宗親們保持距離了。
  他跟濟度兩人天天出去吃酒未免太打眼了,但來常阿岱這裡倒是沒多少人注意,這位巽親王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誰來找他除了吃喝玩樂沒正經事兒的。
  三人分主次坐下,一時間席面上有點冷場,常阿岱似乎也沒有胃口的模樣,用筷子夾著桌邊上一碟花生米一顆顆往嘴巴裡丟。
  他吃了幾口,見博果爾和濟度都心事重重地低頭各自飲各自的,主動出聲道:「我說,你們一個是鄭親王的世子,一個是先皇的小兒子,怎麼到頭來混的都還不如我好?」
  這人不說話也就罷了,一說話真讓人恨不能抽他兩個嘴瓜子。要是常阿岱光嘲濟度和博果爾,兩人還能不跟他計較,偏他還要把鄭親王和皇太極給扯出來,這就容不得他們不翻臉了。
  濟度飛快掃了博果爾一眼,自己先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摔,沉著臉把桌子拍得震天響:「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難道你聽不見嗎?」常阿岱一點都不害怕,仍然笑嘻嘻的,「鄭親王從議政會退下來才幾天啊,你濟度說的話就屁都不管了?」
  他說完後一指博果爾:「你就更不管用了,自個兒望江南跑了幾個月,差點連媳婦都跟別人跑了,上躥下跳地叫嚷著要加大屯田,結果呢,黑鍋你頂了,宗親你得罪了,桃子讓岳樂那孫子給摘走了?」
  博果爾非但沒有惱,反而一下子笑了起來:「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今天特意出頭幫我和濟度牽線,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連常阿岱都憋不住站出來激將他們了,可見在議政會的岳樂幹得有多不得人心。
  他跟福臨提議屯田確實得罪了一部分宗親,這幫子人見他後來被排擠得插不上手,各個都在看笑話呢。博果爾對此並不在意,轉了轉手裡的酒盅,淡淡道:「這不是明擺著的麼,皇兄信重安郡王,安郡王本身也是個有才幹的,濟度都沒不高興,你冒出來幹什麼?」
  明擺著屯田的事兒交到岳樂手上,就是為了他日後從鄭親王手中接管議政會鋪路的,這事兒做好了就是岳樂現成的功績。
  福臨的任命出來前大家都是跟著濟度走的,安郡王能幹是能幹,但在宗親中人緣差得實在不像樣,叫常阿岱說,皇上一身的酸腐之氣都是被岳樂給帶壞的。
  博果爾聽他抱怨了一通,倒是沒有立時接話,漢化是必然的,從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是不能夠騎在馬背上治理的,福臨這樣也是順應天時。
  他是在死後看得多了漸漸領悟到的,此時的八旗還普遍沒有這樣的覺悟,像福臨那樣的行事,挺多人壓根就看不上眼,一個皇帝連老祖宗馬背上的功夫都拾不起來,連見血都能嚇得做噩夢,這簡直不是個男人。
  不過好歹福臨是皇上,看不上他的人等閒也不敢輕易說出口,對上岳樂就完全沒有這種顧忌了,幾個膽大年輕的親王郡王壓根不怕當著岳樂的面冷嘲熱諷、指桑罵槐。
  這樣的大環境下,福臨想推岳樂當議政會領事大臣,一個是岳樂年紀不足,再一個是他也實在不得人望,肯聽話的沒有幾個。
  常阿岱嗤笑道:「岳樂那孫子是個什麼東西啊,不過是個代管,還真抖起來了?論年齡,幾位叔叔伯伯也不到告老的時候;論威望,濟度你甩了他幾條街;論身份,誰能比得上博果爾你呢?憑什麼就輪到他踩著一大幫兄弟們往上爬?」都知道你安郡王得盛寵,可皇上你這樣任人唯親也太不厚道了啊。
  博果爾非常平靜,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起碼在福臨當皇帝的時候,他就算進了議政會也不可能當領事大臣,倒是濟度確實挺倒霉的,人脈能力身份都夠格,本來誰都當他是下一代領事大臣的人選了,沒成想中途被人截胡了。
  濟度內心如何想,從面上是看不出來的,他只是凌厲地瞪了常阿岱一眼——要不是得藉著他跟博果爾見上一面,有些事兒得私下囑咐他幾句,濟度真不想跟常阿岱打交道。
  他把酒盅重新拿起來,給常阿岱滿上:「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兒,咱們三兄弟今天不醉不歸。」上好的千里醉就不信堵不住你那張臭嘴。
  常阿岱看看濟度又看看博果爾,見兩人表情都有幾分凝重,知道自己想傳達的「兄弟們都看不上岳樂,誰想當這個領事大臣得早作準備」的意思已經表達清楚了,呵呵笑了兩聲,埋頭喝酒不提。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5

 ☆、入宮事宜

  
  轉眼就到了順治十二年的新年,娜木鍾有點發愁地跟兒子商議:「新年大宴論理是所有福晉都得去向太后和皇后請安。」
  所謂「所有福晉」包括了嫡福晉和側福晉,博果爾知道自己額娘在發愁些什麼,勸道:「這個倒是好辦,兒臣給她告了假,今年不讓她出門了。」
  一個病假而已,又不是不能請,要是嫡福晉成親第一年務必得進宮向孝莊請安才是,可要是側福晉,還是這種名聲的側福晉,真帶進宮才是膈應人呢。
  博果爾笑道:「您放心就是,福臨正對我愧疚著呢,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拆我的台,拿這點小事兒斥責我大不敬的。」
  說句實在話,福臨在沒遇上董鄂氏之前,除了不肯給他太多的權利之外,其他方面還真能算得上是個真心實意的好哥哥,不然博果爾也不會打心底敬重並想要輔佐他。
  博果爾其實一直都沒有想通,到底是什麼讓福臨能夠前後判若兩人,愛情的魔力真的這樣強大麼?他轉了轉眼珠,盤算著是不是該找個機會驗證一下。
  娜木鍾不是很高興,面色有點陰沉:「皇帝還好說,額娘擔心的是那位,這麼好的看戲機會,她要是看不成我們母子的笑話,還不知道能鬧出來什麼ど蛾子呢。」
  她跟孝莊可是老對手了,彼此沒命地死磕了一輩子,雙方的仇恨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化解掉。現在是孝莊的兒子當了皇帝,要娜木鍾說,要當初上位的是自己的兒子,她也絕對不會讓孝莊好過。
  就這還算是她前半輩子一直穩壓孝莊一頭呢,換成孝莊,更不會放過她和她兒子的,這是明擺著的。娜木鍾實在不相信她會放過這麼好又現成的羞辱方法。
  博果爾聽過就算,倒是也沒有放在心上:「怎麼會呢,兒子琢磨著,恐怕孝莊是最擔心有人拿這位側福晉做文章的了。」
  孝莊是個理智永遠大於情感的女強人,這一點跟他額娘還有點不同,娜木鍾放在心尖上的是兒子博果爾,孝莊在乎的是整個大清的江山。
  福臨是單純對他的愧疚,而孝莊卻完全站在政治立場不希望他側福晉的事情被大家喜聞樂道——這會顯得皇上苛待幼弟,故意指這麼個破鞋去撕他的臉面。
  娜木鍾被他一說,倒是有點回過味來,緩緩點頭道:「這倒是,那我趁著這幾天進宮時就把這事兒跟太后說了,看她什麼反應吧。」
  說完後她頓了頓,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味道,試探性說道:「那……趁著過年這幾天,再讓人好好教教她規矩?」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娜木鍾有點摸不透兒子的意思,要說看得上董鄂氏吧,這成親一個月了倒是愣是沒再朝她房裡去一趟,可要說看不上吧,這個側福晉還是他自己去求的呢,又不見他往福臨賜的兩個格格們屋子裡去。
  娜木鍾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自己兒子被那女人傷透了心才會這般行事,最近提起董鄂氏來,都很注意措辭,生怕再刺激到自己兒子。
  博果爾被她這種說話的語氣給弄得錯愕無比,詫異地看著前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下子被逗樂了:「隨便您吧,我去跟董鄂氏說一聲,今年輪不到她進宮了。」
  他有多恨福臨,對董鄂氏的恨意就算不是更深,也絕對少不了。博果爾沒碰福臨送來的兩個格格,絕對沒有替董鄂氏守身的意思,不過是他忙於正事,顧不到這些罷了。加上這兩個人肯定是經孝莊的手挑選出來的,值不值得信任還是兩說,他一想就覺得倒胃口。
  不過沒想到自己額娘腦洞開得著實有點大,博果爾想笑,又怕真笑出來惹得她惱了,乾脆也不解釋了,從書房出來進入內院最偏僻的抱廈廳。
  兩個嬤嬤一左一右跟哼哈二將似的牢牢把著門,見了他來先依次行禮,聽到貝勒爺問道:「最近如何?」
  為首的嬤嬤姓李,率先答道:「回貝勒爺,側福晉規矩學得日漸妥帖了,這幾日尤其好,您大可放心。」她在放出宮前,也是在儲秀宮當管教嬤嬤的,不得不說這一個董鄂氏比十個秀女都棘手。
  她們這些管教嬤嬤不怕秀女犯錯誤,只要看得出來的就能及時改,只要落在她們手裡,再大的刺頭都能被訓得服服帖帖的。她們最怕的反而是董鄂氏這樣的,看著一應規矩都不算差,一副柔柔弱弱、知書達理的模樣,誰能想到私底下能幹得出那些事兒?這種的看著都不知道怎麼管教。
  第二位嬤嬤姓章,堆著笑答道:「貝勒爺是要進去看看側福晉?」鐵樹開花啊,她們被分在這裡時,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貝勒爺朝抱廈廳走一步了呢,想不到今天竟然還能見到主子爺。
  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李嬤嬤沒忍住隱蔽地瞪了她一眼,還沒說什麼,就見博果爾面無表情點頭道:「把門開開。」
  李嬤嬤一驚,再看章嬤嬤一臉得意的模樣,也不敢說什麼,躬身把門打開,心中焦急萬分。
  能看得出屋子裡很久沒有開窗通風了,就算點了熏香,味道也不好聞。博果爾在門口頓了頓,才慢慢走了進去。
  董鄂氏靠著窗坐著,臉頰明顯消瘦了,還帶著點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色,她的雙眼遍佈血絲,眼皮紅腫不堪。
  博果爾迎著光走進來,董鄂氏不知道自己是太想他了,還是太想念這久違的陽光了,眼淚止不住又掉了下來。
  章嬤嬤趕忙道:「看側福晉這是向貝勒爺撒嬌呢。」她在心中暗暗叫苦,本來這幾天好不容易好點了,這位小祖宗也不再日日以淚洗面了,怎麼一見了正主就哭成這樣?再哭你的眼睛都要瞎了。
  董鄂氏生得有漢家女子的嬌美,年輕水嫩,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她不施粉黛,面頰上慢慢滾下淚珠來,模樣也是十分美麗動人的。
  博果爾卻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走上前揮了揮手,示意兩個嬤嬤退出去。
  當著兩個嬤嬤的面,董鄂氏還比較鎮定,見章嬤嬤和李嬤嬤沒有丁點遲疑地倒退著走了出去,卻有些驚疑不定,下意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步步緩緩後退,手不自覺撫上了自己的衣領。
  博果爾慢慢往前走了一步,見董鄂氏驚慌地接連後退了三步,眸光暗沉:「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董鄂氏強自平復心情,勉強自己鎮定下來,扯起嘴角僵硬笑道:「貝勒爺,今天不行……我……我今天不方便……」
  這句話倒是挺耳熟的,上輩子董鄂氏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拿這句話來搪塞他。博果爾聽了這句話倒是不奇怪,他就是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會往那方面想。
  他定定看了董鄂氏兩眼,沒覺出來這是個能然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神魂顛倒的絕色美女——也許福臨和上輩子的他都曾經神魂顛倒,但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張臉只能夠讓他覺得噁心。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幹了什麼事兒能讓她有這樣的自信,走上前去壓低聲音道:「既然你不方便,那正好,額娘也想向太后娘娘給你告假呢。」
  這句話一說出來,董鄂氏整張俏臉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失聲道:「不——你不能——」
  她受了這麼多天折磨,不僅要天天罰跪,還被那兩個老厭物逼著一遍遍學規矩,唯一支撐著她活下來的動力,就是新年大宴時她要進宮領宴,她有機會見到皇上!
  董鄂氏近乎憎恨地看向博果爾,感覺自己心頭剛剛一瞬間的悸動消失全無,她對這個人有的只有痛恨與厭惡:「你怎麼、你怎麼可以——」
  「我為什麼不可以?」博果爾勾起唇角輕輕笑了起來,他就納悶了,這個女人既然打著進宮跟大伯勾搭的念頭,怎麼責怪起他來,還能這樣的理直氣壯?
  如果說上輩子還有可能是因為「傾心相許的愛情」,那董鄂氏是抱著對他這張臉的迷戀入府的,在得知他身份——偽皇帝其實不過是個貝勒——的第一時間,他在董鄂氏心中的地位就從「暗戀者」變成了「拆散愛情的惡鬼」。
  要是董鄂氏這輩子把他當夫君,那他也不會這樣對待一個女人,但既然董鄂氏嫁入他府上就從來沒打算安下心過日子,一直都把他當做攀高枝的踏板,那也就別怪他沒有好臉色了。
  博果爾彈了彈自己的手指甲,故作遺憾地歎息道:「這是一貫的規矩,宮裡的貴人可不能過了病氣,尤其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金貴著呢,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他不提福臨還好,一提福臨,董鄂氏立馬心如刀絞,她低頭擦拭乾淨臉上的清淚,帶著鼻音道:「貝勒爺,我……我就是身上不潔……絕不會過病氣給貴人們的……」
  「有個萬一,誰說得準呢?」博果爾權當沒有看到她灰白的臉色,「要是真出了事兒,這責任可是得牽連得一府人都得掉腦袋。」
  董鄂氏單薄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她無措地看了看博果爾,仿若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伸手把自己的衣領解開了兩個扣子,回身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近乎決絕道:「我沒事兒了,貝勒爺……您……」
  她此時滿心的委屈,這男人怎麼能夠這樣小心眼,不就是想跟她圓房嗎,竟然能想出不讓她入宮的法子來威脅她,簡直不是個男人。
  「……」博果爾跟活吞了蒼蠅似的噁心,劈手把桌子上的茶盞掃落在地,冷笑道,「這可真是貞潔烈婦的活樣板,你以為爺稀罕你不成?」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踏進這個房間了,博果爾嫌惡地再也沒有看董鄂氏一眼,直接扭頭離開了。

  ☆、鄭親王薨

  新年大宴沒有出任何ど蛾子,襄貝勒府不同於鄂碩府上,被嚴密看管的董鄂氏根本就不能從房間中出來半步,更何況就算她有通天之能逃出了貝勒府,也別想通過重重嚴密守衛進入皇宮。
  往年一直都是鄭親王代表福臨向眾大臣祝酒,自他前年臥病在床後,去年是由濟度代勞的。
  博果爾看看今年接過這項殊榮滿臉榮光的岳樂,視線不動聲色在所有大臣宗親中逡巡著,右手食指指腹輕輕刮擦著耳後。
  碩塞長子、莊親王博果鐸坐在他的上首,見狀用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同所有被敬酒的宗親一般舉起酒盅來,低聲道:「你在想什麼呢?」
  新年大宴就是普天同慶,皇帝要恩賜群臣,下面人就得興高采烈接著,甭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必須得笑容滿面才對。
  博果鐸在心中嘟噥著皇上這讓岳樂祝酒也太不成樣子了,他也很不痛快,但像博果爾表現得這麼失態就不太好了。
  博果爾回過神來,一扭頭看出他誤會了,皺眉解釋道:「我就是在想,濟度和勒度都沒有出現。」
  濟度是鄭親王次子,敏郡王勒度是鄭親王三子,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除了病得都下不來床的鄭親王本人,他這一支有臉面進宮領宴的就這兩人了,還都一齊沒來。
  福晉請個病假倒是無所謂,但宗親本人敢在新年大宴上告假不來的還真不多,可見鄭親王的情況是當真不好了。
  博果鐸面色也變得有幾分凝重了,湊過來歎息道:「我入宮前也聽到了些風聲,老親王昨日晚間就吐血了,餵下參湯去原番吐出來……」後面的話他也沒有說出來,深深看了博果爾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消息他何嘗不知道呢,博果爾應了一聲,硬撐著到宴席進行到一半時,看到吳良輔匆匆從外面進來湊到福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福臨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沉著臉在龍椅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把酒杯輕輕放回桌子上,取來手帕擦了擦手,才撐著擠出點笑意來聽岳樂繼續誦讀祝酒辭。
  博果爾旋即看到蘇麻喇姑在乾清宮偏殿門口對著自己隱蔽地招了招手,他悄無聲息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匆匆走了過去。
  蘇麻喇姑拉著他來到一處僻靜之地,臉色蒼白小聲道:「鄭親王府上剛傳來消息,王爺半個時辰前去了。」
  博果爾早從福臨的反應中猜出來有這回事兒了,他長歎了一聲,打起精神問道:「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讓蘇麻喇姑來找他,顯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他,博果爾沒明白這種時候自己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更何況好事兒孝莊一般是不會來專門找他的。
  「老親王走得不巧……」蘇麻喇姑為難了一下,有些話她也不想說出口,「正值新年,牽扯太大,也沒法大辦,停靈也不能停太久,犯忌諱。」
  「親王是議政會領事大臣,皇上不下旨撫慰也就算了,難道連停靈的天數都要縮減?」博果爾適時地表現出幾分不忿來,皺皺眉卻又旋即鬆開了,「蘇麻姑姑,去舊迎新的日子誰都不想惹上晦氣事,可老親王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這樣做是不是太過火了?」
  蘇麻喇姑拿腳輕輕碰了碰他的腳尖,示意他不可胡說,歎道:「這是自然的,等過了這十五天,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會下旨撫慰,路祭也不會虧了親王的。」
  她頓了頓,進一步跟博果爾許諾道:「太后娘娘說過了新年慶典,就把草原活佛請來為親王辦水陸道場,一定讓王爺走得安安心心的。」
  停靈都不讓停夠日子,聽她的話音連路祭都得延後辦,博果爾輕輕吸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才接話道:「那請太后娘娘懿旨,我出宮同濟度勒度他們說吧。」
  這絕對是得罪人的活計,鄭親王才剛走宮裡就下令連兒女盡盡最後的孝心都不准,確實太不近人情了。
  要是換個人去,結仇是結定了,以濟度的脾氣,得恨死孝莊和福臨,連送信的人都得一併惱上。怪不得蘇麻喇姑滿臉愧疚呢,這是知道他跟濟度親如兄弟,知道這壞人不好當。
  蘇麻喇姑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呢,一聽他主動把話接了過去,鬆了一口氣,卻又更加愧疚了,盡量軟和道:「好,奴婢這就跟娘娘回稟去,事情辦成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念著您的好。」
  這個博果爾就不奢求了,再記著他的好吧,下次再碰上這種事兒恐怕還是他去唱黑臉,這種好記了還不如不記。
  他跟著蘇麻喇姑去了慈寧宮一趟,孝莊已經把來慶賀的女眷都移往偏殿了,單獨囑咐了他幾句。懿旨也在蘇麻喇姑去叫人時就已經寫好了,孝莊當著他的面取了皇太后金印鄭重蓋上了。
  她不忘叮囑道:「你同濟爾哈朗家的小子們親如兄弟,去了可要好生寬慰他們,老親王壽數也已不小,天命如此,人力難為。」
  要不是看他們親如兄弟,孝莊也不會特意玩這一手來讓他惹濟度的眼,報喪的人總是難免會被遷怒的,更何況濟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
  博果爾面無殊色地跪領了太后懿旨,匆匆出宮趕去了鄭親王府,府門前的紅燈已經都撤下了,門上掛起了白綢。
  一走到門口就能聽到裡面震天的哭聲,博果爾腳步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情緒,方才紅著眼眶走了進去。
  勒度跪在外側,率先看到了他,沒說什麼,朝兄長那邊看去。濟度閉了閉眼睛,撐著站起身來,啞聲道:「你怎麼來了?」
  博果爾什麼都沒有說,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
  博果爾過了一個時辰回宮,他的右側顴骨上帶著一塊明顯的淤青,人看著面上帶著悲慼,倒是不見憤怒。
  濟度明顯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意思,順勢朝著他的臉給了一拳,對方不是實心想打他,那樣的力道和速度博果爾也能避開,卻仍然撐著實實在在地挨了一拳,只有這樣才好對孝莊交差。
  他匆匆離席又頂著傷回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瞎子,見狀自然知道出事了。京城裡鳳子龍孫雖多,有那份底氣在新年宴期間打傷皇帝胞弟的卻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再看看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中途離席的,聯想到鄭親王一脈今日俱都沒來,私交好的大臣們不動聲色對了個眼神,都心中有數了。
  岳樂對自己新接的這個祝酒的任務欣喜若狂,他也是牟足了勁兒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宗親們不服他沒事兒,只要皇上信重他,誰都說不出別的。
  他確實文采出眾,祝酒辭寫得華麗激昂,極盡歌功頌德之能。岳樂準備了好幾篇祝酒辭,博果爾離開時他在誦讀第一篇,此時博果爾回來了,他正讀到第二篇開頭。
  擺明了在宗親中領頭的鄭親王去了,這下岳樂就懵住了,不知是要就此收聲,還是繼續讀下去。
  他心中暗自埋怨博果爾出現的不是時候,想著大好的時節要真因為一個親王的離世就連祝酒辭都不唱誦了,那這個年節過得也太不倫不類了。
  岳樂咬了咬牙,大聲繼續讀起來,他隱約聽到宗親中傳來嗡嗡的議論聲,脾氣暴躁又跟鄭親王一脈走得近的信郡王多尼借醉摔了酒杯。
  在剛入關還不到二十年的滿人心中,皇權還不是那樣的至高尊貴,他們仍然延續著八旗議政會的政體,由最德高望重的人擔當領事大臣。
  鄭親王就身處這樣一個位置,他同太宗文皇帝同輩,是存於世最久的老親王,在宗親中受到廣泛的尊敬和信服。
  這樣的人走了,連上首的福臨不管真情假意都要流露出惋惜、傷感和痛心來,何況是其他人?
  這也就是在新年大宴上眾人才有所收斂,不然老親王去了,不管心中作何念想,宗親們都得放聲悲哭,以示尊崇才是。
  岳樂滿含深情讀出「載瞻象闕,阻奉瑤觴」,博果爾聽到下首的平郡王羅克鐸不算小聲地罵道:「得得得,屁放得真響,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岳樂明顯聽到了,話語哏了一下,週遭的幾位宗親發出細細的低沉嘲笑聲以示不滿。
  都是鳳子龍孫,真論起血緣來,都是皇上五服以內的親戚,在場的不敢跟福臨硬頂,難道誰還怕了岳樂不成?一時間指指點點的人更多了。
  岳樂硬撐著興高采烈的模樣念祝酒辭明顯引起了眾怒,博果鐸為人謹慎,沒有貿然行動,只偷眼去看博果爾的反應。
  博果爾被濟度揍了一拳,他心中也還拿濟度當自己人看——濟度也明顯不是真恨上他了,這一拳是打給孝莊看的。
  不過做戲也不能做過頭,要是他真不輕不重挨了一拳就此跟濟度疏遠了,也難免被人指著脊樑骨罵涼薄寡恩,更惹得孝莊起疑。
  博果爾重重把面前擺酒放菜的小案桌推開,湯湯水水的濺了岳樂一身。岳樂再也忍不下去了,礙於福臨還在上面坐著,又不敢當堂吵起來,只能面沉如水地收了聲看向他。
  博果爾垂眸看著同樣濺上了菜湯的衣服下擺,難掩悲慼地緩緩吸了一口氣,被旁邊的博果鐸用力拽了一把。
  你瘋了這是,敢在新年大宴上當面給代表皇上祝酒的臣子難堪,這往重了說可是蔑視皇權的大不敬之罪。博果鐸勉強笑道:「他有酒了,安郡王別惱。」
  岳樂明顯想說什麼,看看週遭面色不善的幾位親王郡王,再看向上首坐著一直沉默的福臨。
  福臨跟濟度不對付,但是對鄭親王的敬重卻不下於任何人。他又一向多愁善感,聽岳樂念祝酒辭也感覺有點刺耳,見下面鬧起來了,滿堂的大臣都在看著自己的後續反應,心煩意亂地站起身,胡亂敷衍道:「朕下去歇歇。」

  ☆、深層含義

  福臨一走,整個乾清宮偏殿的氣氛就更加古怪了,岳樂僵在場地中央頓了頓,終究還是把祝酒辭收了起來,肅容回到位子上坐下。
  緊挨著他坐的溫郡王猛峨和康親王傑書都幅度挺明顯地朝著旁邊讓了讓。本來坐在一塊就是情分,福臨向著岳樂,也知道岳樂跟大部分宗親都不大對付,才特意跟排座的官員囑咐了一聲,讓把這兩個人排得挨著岳樂坐,免得他席間無聊。
  康親王和溫郡王已經算是得了福臨示下的禮部官員特意挑出來的跟岳樂還能說得上話的人,他們也未必是心存義憤就有意當著這麼多宗親和滿朝權貴的面給岳樂難堪。
  無奈此時岳樂明顯是惹了眾怒了,他們必須得做出姿態來劃清楚跟岳樂的界限。再者說了,岳樂這次踩著剛故去不久的鄭親王跟福臨賣乖討好,他們平時就算關係再好,此時也得覺得這人根本不可深交。
  這感覺跟被人照臉上扇巴掌似的,岳樂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迎著在場諸多別有深意目光的打量,和常阿岱等人嗤笑鄙夷的聲音,放在膝蓋上的右手緊緊攥成一團,指甲把手心都給掐破了。
  福臨到宮裡放完煙花都沒有再出面,只是讓貼身太監吳良輔來告知群臣可以離宮了。博果爾注意到今年的煙花只放了一炷香時間就停了,比往常短了一半還多。
  一場新年大宴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吳良輔複述完皇上口諭就匆匆離開了,他的臉色也並不好看,走的是向慈寧宮去的道。
  博果爾推測估摸著是福臨跟孝莊又針尖對麥芒地硬頂上了,最有可能引起爭端的就是孝莊在鄭親王喪禮一事上讓人覺得心涼的態度。
  福臨此人倒也確實敦厚軟和,他平時為人處世都容易衝動感情用事,尤其是碰到親近的人離世,緬懷之意氾濫得都能躲在乾清宮偷偷大哭上一場。
  博果爾兩輩子加起來,唯一一次見到福臨面對死人還冷酷得如同寒冬一般就是在他的葬禮上,這位能為宗親離世而惶惶的兄長在親弟弟頭七都沒過時就在靈堂上接走了他的髮妻。
  博果爾回身看向身後的九重宮闕,壓下嘴角勾起的冷笑,長長而又緩慢地吐出了腹中的郁氣。他順著剛才的思路繼續想下去,按照福臨的一貫行為,鄭親王離世當然得弄得隆重些,配得上老親王議政會領事大臣的尊位。
  這跟孝莊的意願是相違背的,尊貴的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她兒子的性情,才要趕在福臨能插手之前,就讓博果爾拿著懿旨往鄭親王府走一遭。等福臨反應過來,發現章程都已經定下來了,他是不可能做出當著滿京城這麼多眼睛的面把太后懿旨追回來的,只好認下了,卻又實在氣不過,跟孝莊爆發衝突再正常不過了。
  他正想得出神,感覺到有人走在他身後半米遠很接近的地方,對方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地聽到了。博果爾皺了一下眉頭,側身看過去,見常阿岱籠著手閒閒衝自己笑了一下。
  笑屁啊,博果爾被孝莊擺了一道心情正不是很好的當口,看到常阿岱這種明顯欠揍的表情就心煩,頓住腳步沉著臉看著他不說話。
  常阿岱本來是想逗逗他故意賣關子的,被他一看卻感覺到渾身發毛,把懷裡籠著的湯婆子抱得緊了些,抬頭看向飄著細雪的天空,裝模作樣歎息道:「今年天可真涼啊,盛京那邊都得鬧雪災了吧?」
  他說完後見博果爾面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森冷了,連忙湊過來低聲道:「博果爾,哥哥得說一句,你可真是長進了。」
  頓了頓,常阿岱也沒在意博果爾的沉默,朝著孤身走在朝臣最前方、頗有點落荒而逃味道的岳樂一揚脖子:「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有些話可不能說明白了,都說出來那就成得罪人了,彼此心中有數就好。常阿岱看著博果爾平靜萬分的側臉,禁不住暗自感歎。
  博果爾身份尊貴,是他們中拔尖的,除了福臨外,沒人能穩壓他一頭,連濟度都次了一等。但讓常阿岱說,他從頭到尾就沒把博穆博果爾這個人放在眼裡過,一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懷揣著一腔熱血總想幹出點成績來,擱戰場上這種人是死得最快的。
  這樣想的不僅是他,估計好多宗親都沒怎麼把這個年紀輕輕的襄貝勒放在眼中,不然他們也不會自發圍攏在濟度周圍了。
  可今天,常阿岱得說,博果爾真的長進了,這一手玩得真是太漂亮了——嘿,他才不信博果爾是正巧在岳樂念第二篇祝酒辭時剛趕回來的,說這事兒是湊巧,那是騙傻子的。
  這分明是博果爾藉機陰了岳樂一手,你說他那個時候頂著老大一個被濟度打出來的傷出現在偏殿裡,岳樂是繼續讀下去啊,還是就此中止啊?後者固然得罪了宗親大臣,可他要敢中途停下,慈寧宮坐著的那位能活撕了他!
  皇太后前腳下旨要把鄭親王喪禮從簡從速辦,後腳你岳樂就敢停下念新年祝酒辭?這是往皇太后臉上扇巴掌呢。岳樂看著是做了傻事兒,其實心中再明白不過了,兩害相較取其輕,得罪權貴不算什麼,只要太后和皇上都念著他的好,他的青雲梯就不會中途斷掉。
  常阿岱本來還有幾分得意,博果爾跟岳樂不太對付,可也沒有關係差到要當眾使絆子的程度,他還當是自己數日前的挑撥離間起了作用,可如今看博果爾鎮定而不見絲毫得意的反應,他又覺得有些沒底了。
  博果爾見他一個勁兒盯著自己跟個稀罕物似的看個沒完了,心中說不出的厭煩,繞過常阿岱逕自走開了。
  雪越下越大,博果爾罩著斗篷守在宮門外等到自家馬車從後宮駛出來,顧忌著漫天的飄雪,沒跟往常一樣把簾子拉開看看額娘的形容,只是隔著簾子輕輕喚道:「額娘?」
  倒是娜木鍾示意丫鬟把車簾子掀開,伸手搓了搓他冰冰涼的臉頰,心疼道:「額娘好得很,快別說了,咱們回府。」
  她有心想把懷裡捧著的熱乎乎的湯婆子塞給兒子,顧念到兒子日漸威嚴,必定不肯捧著這玩意騎馬,免得讓宗親們看到了笑話,只好吩咐跟著的小廝好生護著點他。
  博果爾有點無奈,定定看了挑著簾子的丫鬟一眼:「還不快點把簾子放下,冷氣鑽進去讓額娘著了涼,你們一家子都得跟著吃掛落兒。」
  丫鬟聽了他的話還未如何,被他那一眼看得渾身發涼,連忙把簾子給合攏了,隔著簾子確保沒有冷風再灌進來了,才敢福身向他請罪。
  這個丫頭倒是機敏,博果爾回身跳上馬,護著馬車返還貝勒府。
  母子兩個一回了府就避開人商量事情,娜木鍾才算是收了笑容,露出點疲憊悲傷之色:「鄭親王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你去他們府上看了嗎?」她說話時看著博果爾臉頰上的淤青,動了動嘴唇,卻沒就此說什麼。
  博果爾緩緩點頭:「勒度和濟度兄弟兩個今日就沒進宮,說是鄭親王昨晚就不好了,好歹捱了一天時間,也是壽數如此。」
  要是擱上輩子,鄭親王一年前就該離世了,博果爾本就猜到他很難活過今年,因此還算平靜。
  娜木鍾就是實打實的哀傷了,他們這一輩活著的人越來越少,她聽了鄭親王的死訊就想到了逝去多年的兩任夫君,心情連帶著就低落了下來。
  博果爾勸了幾句,見她情緒多少緩和了些,有意拿別的事岔開她的注意力,開口問道:「今晚在慈寧宮如何?」
  他去接孝莊懿旨時倒是去過慈寧宮正殿,不過那時所有女眷都被移到偏殿避開了,博果爾也沒跟自己額娘見上面。
  「別提了,今天鬧了一場大笑話。」娜木鍾帶著幾分鄙夷道,「起先消息傳過去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單看出來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能讓孝莊變一變臉色的,這世上也少有了,娜木鍾那時就知道是出大事兒了,不過孝莊恢復得也快,轉眼就鎮定自若了,溫聲把女眷都請去了偏殿。
  娜木鍾說起來倒是帶著點解氣的意思:「她還想瞞著我們呢,隔了兩柱香時間照常回來說笑,倒也看不出什麼了,沒想到才半個時辰不到,她自個兒的親兒子就跑來拆台了。」
  福臨一來,雖然沒當著這麼多女眷的面當面給孝莊難堪,說話卻也沒多客氣。他也是有意跟孝莊對著干來發洩心中的不滿,既然孝莊不想在新年大宴上就讓鄭親王過世的消息傳開,他就有意拆台,當著那麼多女眷的面把話都給明著說了。
  娜木鍾是一想到孝莊當時的臉色,只感覺這麼多年受得氣都算是出盡了,難掩幸災樂禍地跟兒子說完,她又想到正事了:「只是太后這樣做,難免叫人說皇室涼薄呢。」
  福臨就是因為這個跟孝莊吵起來的,雖然爭吵時母子兩個為臉面記特意挪了個地方,但娜木鍾從先前的話音中已經都聽出來了。
  她是搞不懂孝莊究竟是如何想得,也不怕涼了宗親的心,都說人走茶涼,老親王屍骨未寒,茶都還沒涼呢,孝莊就連都不讓人家正兒八經辦了,這做得真心有點太過分了。
  娜木鍾是這樣想的,沒成想博果爾一聽後反倒笑了起來:「這個倒也好理解,鄭親王這是當了給猴看的雞了,太后有自己的打算呢。」

  ☆、陳敬改名

  在博果爾看來,孝莊的意思非常明顯——鄭親王上輩子也是死得及時,還沒有特別顯出來,不過那時孝莊對他葬儀下的旨令就已經挺模糊曖昧的了,這輩子只能說他正好趕上了新年的時候,也是事不湊巧。
  他抬頭看了娜木鍾一眼,輕聲道:「其實不單是鄭親王喪儀這一件事兒,往前推,像太后下懿旨但凡適齡滿族女孩兒都必須參加選秀,經皇上篩選後才能婚嫁,這跟今天的事兒都是一脈相承的。」
  孝莊的手段哪裡只有這一點,蓋因娜木鐘的眼界還是略局限在內宅,博果爾才拿這最能讓她感觸深重的事情來分析的。
  娜木鍾半晌沒有說話,猛然間明白過來,從座位上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皇上借由這麼一個看似是小事的命令,就把所有滿人的婚嫁都捏在了手裡?」
  宗親皇室全都由皇上指婚,而在大選中被刷下來的秀女才輪得到普通旗人,這樣一下子就把福臨的權利給凸顯出來了。
  要說娶老婆在誰眼裡都是大事兒,迎娶嫡福晉跟抬進來個格格、庶福晉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一個男子成人的重要標誌,誰都不能等閒視之。
  不跟著皇上走,別說是封官加爵,你連福晉娶得都比別人要次一等。更有甚者,你不跟皇上好好表現,皇上眼裡沒你這個人,指婚時說不定就有意無意地把你給漏了。
  娜木鍾想通這一點,一時間只感覺眼前豁然開朗,低聲喃喃道:「從前我真是小看她了……我單以為她這是為了讓全天下人知道,宗室的女眷都是皇上挑剩下的,皇上才是最至高無上的……」
  後者只不過是一個隱形的威懾作用,她還在心中暗暗嘲笑孝莊小題大做呢,沒想到人家這才是舉重若輕,輕飄飄就把事情給辦了。
  博果爾看自己額娘明白過來了,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這只是太后這一年多來做的其中一項舉措罷了,說白了,還脫不了小打小鬧的範圍,今天這出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福臨親政以來,推行的各項政令接受到的來自宗親的阻撓和反對確實不少。究其原因,一來皇帝尚且年幼,又顯得寬厚中帶著點小懦弱,不能服眾。二來,還沒有從草原時代完整過度的八旗宗親還都保留著以旗主為尊的老想法,八旗旗主一旦同皇帝的意見不同,福臨這個皇帝就處於弱勢。
  而對福臨多項政治舉措指手畫腳、多加阻撓的宗親又有幾大依仗,有的自詡是順治帝的長輩,依賴賣老;有的自覺與國有功,皇帝必不敢清算到他頭上給人留下「鳥盡弓藏」之感;再有的,就是愛新覺羅家這一幫子,實打實的皇親國戚,別說沒出五服,絕大多數鬧得凶的連三服都沒出,算起來大家都是一個祖宗。
  「太后肯定早就厭煩了這群不長眼的了,可惜她又不可能明著表示出來,多方暗示,偏生人家還看不懂。」博果爾說到這裡倒是有點想笑了,「太后正在慈寧宮氣悶著呢,可巧鄭親王這事兒發了,上趕著瞌睡送枕頭,她當然要好好拿捏一番。」
  娜木鍾徹底明白了過來,點頭道:「一點沒錯,鄭親王是議政會最年邁的一位老親王,比皇上還要高上一輩。一生戎馬,論功績,絕不下於任何宗親。他又是太祖的親孫,你皇考最信重堂弟,這個人選份量足夠了。」
  孝莊太后是想借此一舉讓仗著打江山的功勞就漸漸不把皇上看在眼裡的親貴們看清楚了,愛新覺羅·福臨才是一國之主,是這天下的主人。若是有損了他的威嚴,鄭親王都要避讓,何況是其他宗室?
  娜木鍾說完後就感覺一陣羞愧:「我還想著要跟她爭一爭,臨到老了,人家不過露了三鱗兩爪,我就抓瞎了。」
  這個倒是無所謂,娜木鍾雖然不忿是福臨繼承了皇位,這麼多年來可也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她對博果爾的定位就是當親王當賢王,久而久之眼界自然就變得有點局限。
  孝莊與娜木鍾就正好相反,這十幾年來她一直都在與天爭與人爭,早就不是當初跟娜木鍾鬥得旗鼓相當的莊妃布木布泰了。
  兩人的水準要是還在一個水平線上,博果爾反倒會覺得奇怪。退一步講,他也壓根不想讓自己額娘變成孝莊那樣,鬧到母子成仇的地步,那是何苦呢。
  不過他看得開,並不代表娜木鍾也能看得開,一輩子的對手了,在皇太極在時娜木鍾比孝莊可要高了一頭,現在掉了個個兒,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
  博果爾並沒有出聲勸慰,反而抬手摸向自己被濟度打出來的瘀痕,裝模作樣歎息道:「太后的算盤打得響亮,可憐我得去給他們跑腿,白費了不少力氣不說,也根本討不了好,您看看濟度把我給打成什麼樣子了?」
  娜木鍾早看到他臉上一大塊很明顯的傷痕,不過見博果爾沒說,就強忍著一直沒出聲,見他自己提起,才急忙道:「什麼,是濟度把你打成這樣的?」
  「可不是?」博果爾撇了撇嘴巴,「都知道是打給那位看的,他怎麼就好意思下這麼狠的手?」
  娜木鍾本來看著並不嚴重呢,聽他一說還以為當真打重了,一聽就坐不住了,走到門口連聲讓丫鬟把府醫請來。
  這點小傷不過用燒酒調和水粉擦擦就好,暫時頂上黃大夫空缺的府醫三兩下就處理完了。他又生怕自己做得太輕描淡寫,顯得兩位主子小題大做了,特意吩咐淤青散下去前盡量不要吃發物。
  府醫拎著藥箱走人了,娜木鍾倒是想起來一事:「你把黃大夫派去給鄭親王醫治,如今親王去了,恐怕用不了多久黃大夫就該被送回來了。」
  博果爾點頭道:「我明日就派人把他接回來。」他把自己得用的大夫推薦給濟度,那是看兩人關係好的份上,既然都要在孝莊面前裝決裂了,那自然應該由他上門去要人。
  娜木鍾聽得一愣,沒有就此多說什麼。
  ————————————————————————————————————————
  博果爾從鄭親王府上把黃大夫給要了回來,第二天就輪到福臨出面給他要人了——當然,福臨要的不是黃大夫,而是陳敬。
  博果爾去江南這五六個月時間,福臨倒是跟陳敬相見恨晚,每個月都能抽上三兩天專門到他府上外院來跟陳敬閒聊。
  可自從博果爾回來後,福臨一開始還頻頻上門,等他迎了董鄂氏進門,貝勒府的側福晉又是這樣一個名聲,福臨也生怕不小心再衝撞了,便再也沒有來過。
  新年時忙忙叨叨的還不如何覺得,等鄭親王和新年的事兒都過去了,福臨閒了下來,就難免想再找人暢談一番。
  以往這個人選都是落在安郡王岳樂身上的,宗親中岳樂的漢學出眾是數得著的,福臨跟他也相談甚歡。
  但自從新年宴上岳樂事情做得不大妥當之後,不僅弄臭了自己在宗親中的名頭,搞得福臨看他也有點不是滋味。
  小皇帝一向自詡仁厚,孝莊下令讓喪儀簡辦本來就已經讓福臨堵得上了,岳樂還這樣行事,他再對著岳樂的臉,哪怕對方一如既往的恭敬謙和、誠誠君子做派,福臨看著都一個勁兒覺得彆扭,他再跟岳樂交好總感覺跟對不住鄭親王似的。
  岳樂有些失了盛寵,福臨沒了說話的親近人,這時就凸顯出陳敬的作用了——這也是博果爾的目的,不然憑著上輩子那些矛盾,他沒必要這輩子急火火這樣明顯地坑岳樂一筆,樹立這麼大個敵人。
  福臨想再跟陳敬說說,卻又不方便再跑弟弟府上去,乾脆就伸手朝博果爾把人給討了來,想著今年正是科舉年,順帶著給陳敬個身份,也算是個得用的人。
  他設計了這麼多步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博果爾自無二話,准許陳敬帶著他父親出府,回澤州老家參加鄉試,還贈送了一百兩金子當盤纏。
  陳敬臨走前跪在他腳下痛哭流涕,把額頭都磕破了:「小的萬死不能報主子爺大恩!」
  一百兩金子砸得他有點暈頭轉向的,但這不重要,襄貝勒對他的大恩在於向皇上舉薦了他,這才是通天之階。
  博果爾不動聲色任他磕頭,半晌後才把人給扶了起來,笑道:「這也是你的造化,日後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唯須牢牢記住,你要對皇上盡忠效勞,萬死不辭。」
  「若非主子爺提攜,小的何德何能能有幸瞻仰聖顏。」陳敬真心實意道,「主子爺但有吩咐,小的赴湯蹈火,推辭一句都不是個人!」
  若不是博果爾掐准了福臨的脈,明示暗示他福臨的喜好,他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刷夠福臨的好感度。
  從這句話就能聽出來,陳敬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忠誠於福臨的臣子,把博果爾看做是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博果爾琢磨著自己此時要是跟陳敬說自己是在謀劃著謀反,估計都能把陳敬嚇趴下。
  他玩味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陳敬的肩膀:「你在我府上當幕僚,這事兒瞞不住人,對你日後的名聲恐怕有礙。」
  這倒是實話,陳敬前面三年都當著博果爾的幕僚,就算是當了官,也難免被人指摘是襄貝勒一系的,皇上要重用他,恐怕也會有些顧慮。
  陳敬正想表示自己絕不會在乎這些,卻聽到博果爾不容商量道:「我在澤州為你辦了個新的身份,改名『廷敬』,希望你忠心為朝廷辦事。」
  陳敬眼淚才剛擦乾淨沒一會兒,此時又嗖嗖往下掉,感動萬分道:「小的陳廷敬,叩謝貝勒爺恩典!」他說著又跪了下去,乾脆利落地磕了三個響頭。

  ☆、岳樂邀約

  陳廷敬上輩子是庶吉士出身,可惜沒有問鼎三甲,但也很快就位極人臣了。他這輩子的起點比上輩子要高得多,博果爾並不擔心以他的本事和能耐會出不了頭。
  送走陳廷敬後,他也沒有閒著,繼續跟幕僚們忙屯田的一應細節。這些人都是博果爾利用上輩子的記憶和到江南多方打探後挖出來的,他們都算是農事的好手,幫著對此瞭解不多的博果爾出謀劃策,派上了大用場。
  他不清閒,外面也鬧得非常熱鬧,除了鄭親王出喪外,另一件大事兒就跟岳樂有關係了。除去在新年宴上來了一次陰招外,博果爾倒是沒再出手。
  事實上,也不需要他再費勁兒了,只要撕開了一條口子,早就看不順眼岳樂統領議政會的宗親們就像聞到了血的野狼,紛紛朝著岳樂撲了過來。
  岳樂在新年大宴上的失態並沒有被輕輕放過,正相反,隨著十五天後新年大假結束,議政會重新運轉後,他再想把一堆做到一半的事兒撿起來繼續,發現本來就不怎麼服帖的議政會大臣們直接不聽使喚了。
  鄭親王去後,想接替領事大臣的人不少。本來連進入議政會的人選都不能完全由皇帝指定,得由宗親們商議後共同決定,更何況是領事大臣,皇帝一個人說了想選誰,最多給他多算幾票。
  現在福臨一門心思就想把自己最看重的岳樂給推上位,宗親們不說樂意還是不樂意,心中都犯嘀咕。
  他們也不是傻子,當然感覺得到皇上和太后最近琢磨著要收回皇權了。當然,這樣做是維護正統,誰都不能說什麼,可一旦兵權政權都被皇上全面捏在手心裡了,他們的日子一定不可能像現在這麼好過。
  岳樂這事兒就成了博弈點,福臨要上前一步,宗親們不肯讓步,雙方掐得很激烈。
  而鄭親王過世無疑催化了這種政治鬥爭,宗親們也未必是為鄭親王鳴不平,可岳樂都把小辮子送上門了,他們再不抓起來捏住,也太對不住先輩們從死人堆裡打滾才換來的爵位了。
  岳樂在議政會天天都因為這事兒被不同的人明裡暗裡指責譏諷,偏偏對方還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高高在上俯視著他,他是真心有苦說不出。
  當時情況所迫,別說是他,滿朝宗親中換哪一個上去,誰敢停了祝酒辭,變個哭成淚人?要是別的宴席也就罷了,那是新年宴,別說死人哭喪了,前前後後十五天連宗親們生了病都只能硬捱著不能請大夫給看。
  他別說是哭了,就是露出點悲慼之意來,要是來年再鬧點旱災水災的,那幫想生吃了他的宗親們都能跳出來指責他壞了國運。
  所以就算現在這樣,也得虧岳樂當時反應迅速,不然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最起碼皇上還是很支持他的,太后聽說了他被刁難之事後,還派人來撫慰他。
  心塞還只是其中一點,更讓岳樂焦急的是已經有膽大不怕事兒的諸如常阿岱這樣的人開始煽動著大臣們罷工了,就算有的大臣沒有明著跟他撕破臉,做起事兒來也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在磨洋工。
  岳樂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把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下帖子請博果爾入府一聚。
  博果爾捏著帖子,倒是沒讓門房把來的人直接轟走,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反倒把帖子給接了,他還特意寫了回帖讓人給岳樂送過去。
  雙方約定下來時間後,博果爾讓府上一個挺不顯眼的心腹小廝給他剛重生那會兒收下的鑲藍旗的奴才送信。
  濟度的回信直到晚間才送回來,博果爾先照著火漆看了看,確定信封沒有被拆開過方才打開來看。
  確實是濟度的筆記,上面倒是委婉解釋了他是擔心那個奴才短時間內一來一回地太顯眼才遲了這麼久讓他把信送回來的。
  博果爾快速通讀一遍,而後又開始看第二遍。為了隱蔽一封信轉了兩次手,誰都不好說送信的人值不值得相信,所以裡面暗語仍然很多。
  博果爾看完後摸了摸下巴,他猜得果然沒錯,岳樂連同濟度一塊叫了——看來他倒是挺清楚比起常阿岱那幫跳得最歡的,究竟誰才是跟他過不去的人中最有殺傷性的。
  不過岳樂也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濟度自老親王過世後唯一一次出門還是被福臨召進宮撫慰,其餘的人等閒都不敢打擾他。
  岳樂真以為自己臉比天大,竟然下帖子說要請岳樂吃酒,他倒是想傳達自己的歉意呢,關鍵是濟度現在哪有心情搭理他啊,直接就給推死了。
  博果爾倒是挺期待三天後的會面岳樂打算做什麼來化解雙方的矛盾呢——岳樂估計經過這一次能恨死他,而他托上輩子經歷的福,對岳樂也是沒有半點好感的,雙方都不打算跟對方交好,岳樂偏偏要垂死掙扎一次,弄得他對將要發生的好戲還算感興趣
  ————————————————————————————————————————
  岳樂從派出去的手下口中得知了濟度的反應,倒是也沒有放在心上,他早料到不可能請得動濟度,不過是做做姿態表明態度罷了。
  本來這種類似於賠禮道歉的事情他也不樂意當著太多人的面做,單獨跟博果爾見面能說的話也多了不少,岳樂對此還是信心滿滿的,他早幾天就已經打好了腹稿。
  博果爾如期赴約而來,考慮到鄭親王的事情,岳樂也沒有再傻到請說書的跳舞的來助興,為了防止場面冷清,又特意讓家中下人尋了個不大的方桌擺上酒菜來。
  博果爾來時,岳樂遠遠就迎了上去,特意頓住腳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表情——這位襄貝勒看起來倒是十分和善,眼角眉梢絲毫不見對他的輕蔑和敵意。
  事情有點不好辦,會咬人的狗都是這種模樣的,岳樂想到一年前博果爾這個人在自己眼中還跟西洋人造的琉璃瓶似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現在他再看博果爾,竟然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想不到情傷對一個人的影響如此之大,岳樂覺得站在長輩的立場上,自己還是更加欣賞以前的博果爾,在心中無奈地長歎一聲,端著笑臉迎了上去。
  兩人簡單寒暄過後,岳樂請博果爾入內堂,彼此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酒過三巡,岳樂感覺火候差不多了,輕輕把筷子放下了。
  他特意擺出一副「呵呵我有話要說」的態度來,沒成想博果爾壓根就不接招,自顧自繼續端著酒盅細品。
  岳樂硬撐著權當看不見,笑道:「年前你從江南回來,我就想找你慶賀慶賀,只是後來糟心事兒一件接著一件,這才沒能顧得上,還望你莫要見怪。」說罷意味深長地苦歎了一聲。
  博果爾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被岳樂剛剛那一歎歎得渾身發毛,裝傻道:「是啊,誰能想到這一出接著一出的呢。」
  他不肯接話,岳樂唱了幾句獨角戲也實在是唱不下去了,於是就換了一個套路,正色道:「博果爾,我虛長幾歲,妄自尊大地說一句,也算是你的兄長了,我和你之間,也許陰差陽錯有著些許誤會,但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不如趁著這次機會,把話說明白了,你看如何?」
  這是跟他玩婉轉抒情路線的玩不下去,於是改走直白風了,博果爾倒是適當表現出了自己對這條路線的些微好感,微微偏頭看向他。
  岳樂說是他兄長,聽起來有點小不要臉,嚴格來說倒也並不出格,大家一百多年前在草原上時確實都是一個祖宗。
  岳樂誠懇道:「博果爾,你有什麼話,只管跟我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說出來你也心裡痛快點。」
  他三句話不離自己想要擔當一次心理導師,岳樂新年大宴後回到府上越想越不對,他承認他跟博果爾關係平平,雙方沒多少交情不假,可要說結仇,那也著實說不上啊。
  就算博果爾覬覦領事大臣的名位,可就算那個位子不是他岳樂坐,也得讓濟度撿了去,對方沒必要站出來跟自己死磕。
  那他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這位皇帝的親弟弟呢?岳樂承認自己是有點看不上他沒腦子,可平時言行中絕沒有帶出丁點痕跡來,思來想去,他在排除了一切可能後,覺得很可能是跟董鄂氏有關。
  京城中誰不知道博果爾被戴了綠帽子,岳樂覺得能讓對方跟瘋狗似的胡亂攀咬他的也就是這件事兒了。
  這樣一想,他還真是叫苦不迭——岳樂跟董鄂氏是真的相熟,認識了快兩年了,兩人經常 在賣字畫的莫子軒見面。
  兩人興趣相投,董鄂氏年輕貌美,岳樂對董鄂氏還真有幾分傾慕之心,出了後來的事情後,他先是不相信董鄂氏竟然是這樣的人,又覺得大概沒有哪個男人會故意傳這種謠言,鬧成現在這樣,董鄂氏固然名聲掃地,可博果爾的臉面也丟了不少。
  岳樂現在想起來就覺得頗為慶幸,要不是博果爾先一步向福臨討了人,他還想把董鄂氏給討回來呢,那時候被戴綠帽子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了。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46

  ☆、更進一步

  岳樂篤定博果爾明裡暗裡跟他過不去全都是因為自己跟董鄂氏交好,惹得襄貝勒著惱了。對於這樣的無妄之災,他是真心不想受著,想著趁此機會趕緊解釋清楚了,不然等雙方真結下無法化解的仇怨,那可就晚了。
  岳樂挺有點看不上博果爾為了一個女人失態成這樣的行徑,他也從一開始就沒怎麼看得上博果爾,但無奈人家天生有個好老子,生下來就佔著皇上唯一的弟弟的天然優勢,要不是逼不得已,岳樂也不想跟他為敵。
  岳樂一臉誠懇地委婉表述了一番「我跟你家側福晉不熟啊,只是在書畫店偶然見過幾面」「我也沒想到鄂碩養的女兒竟然是這樣的」「你也別太心塞了,頂了天就是個掀不起風浪的側福晉」之類的意思。
  博果爾面無表情盯了他好久,而岳樂見自己的話不怎麼有效果,都轉口說起來「赫捨裡家的女孩兒家風一定不差,日後你們夫妻琴瑟相諧,再好不過了」的話來了。
  鄭親王新喪,最近京城中誰家都不能談論嫁娶之事,因而福臨還沒有明著下旨說要把索尼家的大女兒赫捨裡氏指給他,也就跟索尼漏了漏口風,無關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岳樂竟然知道得這樣一清二楚,顯然之前是費了勁兒打聽過的。這雖然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消息,但博果爾也不覺得自己跟岳樂關係親近到能談論這些,更何況岳樂還直接擺出了一副為弟弟操心的好兄長面孔來。
  多大的臉,福臨這個真正當哥的說話口氣都不會這麼大,還特意擺出一副「之前你真是受苦了」的憐憫心疼模樣來。
  他端著酒盅都有點喝不下去了,看岳樂這個緊張的模樣,還真把他博果爾當成了為了兒女私情就胡亂攀咬國家重臣的傻子愣頭青了。
  看岳樂以為自己跟他過不去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側福晉,就能明顯看出來他在岳樂心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博果爾不打算忍氣,反正新年宴上他都狠狠算計了岳樂一次,岳樂又不是什麼心胸寬大的,兩人日後最多不過是個點頭交。
  人都得罪了一次了,也不怕得罪第二次,博果爾沉著臉正打算摔酒盅,看他面色不對的岳樂還以為是他被自己說中了心思覺得面上無光。
  也對,為了一個女人跟將要接任領事大臣的權臣加兄長過不去確實太不著調了,岳樂倒也覺得博果爾是應該為此覺得羞赧丟臉的。
  不過他這次特意把人請來是為了修好而不是結仇,腦補博果爾確實明白了自己的錯處,就及時改口道:「撇下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倒是想問問,你對議政會的事兒是怎麼打算的?」
  博果爾聞言頓了頓,抬眼看向他。
  岳樂別有深意地注視著他,歎息道:「你年齡也大了,也到了在朝堂上為皇上盡忠的時候了,去年皇上不是還跟諸大臣商議這事兒,只可惜總有小鬼在背後使壞,鄭親王、簡郡王權傾朝野,那麼努力周旋,還是被擋了下來。」
  岳樂上半段「交心長談」顯得真心有點弱智的意思,這番話說出來才變得有點意思了。對方特意提到鄭親王、簡郡王父子,還強調人家權勢大也沒把這事兒辦成,就是在暗示他這兩個人不是盡心盡力幫助他博果爾的。
  這人挑撥離間的手段略顯低端,博果爾眉間微挑,笑道:「難道不進議政會我就不能向皇兄效忠了?不論是尋常貝勒貝子還是議政會領事大臣,對皇兄的忠心都是一樣的。」
  岳樂這是在暗示一旦他能坐穩領事大臣的位置,說不定就能提攜博果爾進議政會呢。博果爾聽了都覺得好笑,他自己都自身難保被諸位宗親擠兌得找不到地方站了,竟然還敢拿這種沒譜的利益來誘惑旁人加入他的陣營。
  博果爾自認不是在鼻子上拴上根蘿蔔就能拉磨拉一天的蠢驢,鄭親王在他入議政會一事上確實站中立的,那也是顧慮到他的身份不宜明確表態。濟度卻實實在在出了不少力,就算這事兒最後被孝莊給攪黃了,博果爾也承他們的情。
  別說人家確實努力了只可惜事兒沒成,就算濟度確實不怎麼真心出力,博果爾也不能去怨恨人家。濟度又不是他爹不是他媽,幫他是情分不幫他是本分,人家又不欠他什麼。
  岳樂被他噎了一下,苦口婆心道:「話不能這麼說,在其位謀其政,身處議政會,行事才能多有便宜。」
  這人怎麼就那麼煩呢,看來不拿話把他徹底噎死,今天就別想脫身了。博果爾先是一歎,裝模作樣苦惱道:「我難道不知道進議政會的好處?我這個身份在那裡擺著,再不早點進去,被人嘲笑無能沒本事也就算了,也連累得皇考額娘面上無光。」
  岳樂聽後還以為他心思鬆動了,心中大喜,正待乘勝追擊繼續往下勸,卻見博果爾嚴肅正直地朝著紫禁城方向一抱拳:「不過這一切都要由皇兄定奪,我相信皇兄一定有他的考量,當臣子當弟弟的,絕無二話。」
  這人怎麼這樣啊,剛說了一句上道的話,轉眼就這種反應了。岳樂面上笑呵呵的,心裡都忍不住罵他,你說這種話要怎麼接吧,說皇上說了不算其實我跟他關係好能在他面前吹吹耳邊風,還是說皇上根本沒有什麼考量,都是太后不想讓你手裡捏著權利?
  對方今天說一句話就讓他難受一次,弄得岳樂心情十分複雜。從理智上,他覺得這人肯定是有意跟他對著干;但從情感上,他又很難接受自己的小算盤被一個以前很看不上的小年輕給輕易看穿了。
  不不,不可能,沒人能成長得這樣快,就算博果爾被董鄂氏的事情給刺激得心智成熟了,以他的天資潛質,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內就變成這樣。
  岳樂忍下心中的郁卒和被對方幾句話激起來的火氣,笑道:「這是自然了,皇上聖燭明照,對你也是一片誠誠之心。」
  對方都那樣說了,岳樂除了順著他一塊拍福臨馬屁外沒有別的選擇,安郡王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認這次交好拉攏行為得宣告失敗了,博果爾對他就算沒有明確的敵意,也很顯然沒有多大的好感。
  岳樂認清這個事實後,也沒再努力找話題,更沒有再擺出好兄長的姿態來噁心博果爾。兩人話不投機,博果爾又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了。
  岳樂本著做戲做全套的心思,還是打起精神來很熱情地把他送出門去,看著襄貝勒騎上馬走遠了,他才反身回來。
  ————————————————————————————————————————
  他在濟度那裡吃了閉門羹,跟博果爾交談得也心塞無比,不甘心坐以待斃的岳樂本來打算著再來幾次宴請,固然不可能跟鬧得最歡的常阿岱等人交流,但拉攏一部分作壁上觀的持重之臣理當不成問題。
  還不等他騰出手來下帖子,岳樂就焦頭爛額地再也顧不上找人吃酒挨個擊破了——濟度丟了一個大雷,說自己要為鄭親王守孝二十七個月,期間閉門謝客,推掉身上一切差事。
  漢人都需為父守孝滿三年,而滿人入關時日尚短,基本上沒有守孝的說法,滿臣普遍是守孝夠百日,就照常入朝的。
  結果濟度一下說要守兩年半時間,不說滿京城震動也差不多了。滿朝文武本來都等著三個月後濟度出府為了領事大臣的位子跟岳樂死磕呢,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下場把水攪得越來越渾,沒成想唱對台的主角之一直接撂攤子不幹了。
  不過濟度也就是這樣說說,京城現在這樣子混亂,順治還真不敢讓他近三年都不出來鎮壓蹦躂得很歡的宗親們。
  福臨收到了濟度上的折子,當天就派吳良輔去鄭親王府上了,他也不想阻撓人家兒子給老子盡孝,但三年也實在太長了一點。
  再說了,鄭親王去了才留下一堆爛攤子等著人收拾呢,不說別的,濟度身為鄭親王世子,得準備襲爵之事了。
  本來沒了鄭親王護著兒子,福臨打算著把濟度整治得歸心後,想辦法讓他主動站出來說自己配不上領事大臣的位子,正好能順勢推岳樂上位。
  能乖乖讓他這樣利用的就不是濟度了,他跟博果爾私下商議過,都覺得這步棋是最好的。一來全了他的孝心,二來主動退一步也能減輕皇室的忌憚,三來,他看著是丟了位置吃了虧,卻等於把岳樂推到風口浪尖上了。
  濟度是岳樂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他要是主動站出來說自己比不上岳樂,那自然等讓一幫跟著濟度混的宗親們偃旗息鼓。但人家這次是為了老親王守孝,宗親中看岳樂不順眼的照樣還很不順眼。
  ——比濟度他們比不上,難道跟岳樂競爭還競爭不過嗎?看看這人也是,在鄭親王去世當天那種反應,竟然還好意思硬搶人家的位置,還把老親王的親兒子逼得沒地方站了。
  岳樂感覺濟度宣佈守孝後自己的日子更難過了,屯田一事拖了這麼久一點氣色都沒有,福臨再支持他也有點等不及了。
  是私人感情重要還是國家大事重要?福臨是跟岳樂關係好,可也沒好到這種地步,他從年前等到年後,三個月過去了,岳樂遞交上來的東西還是不能讓他滿意。
  福臨終於火了,把岳樂和中立的幾位宗親另派了任務,屯田另外指派人手去做。他坐在乾清宮從腦子裡把能用得上的大臣們都過了一遍,沒了岳樂等人,議政會剩餘人手就不大夠了,而屯田又是一項複雜繁瑣之事,需要的人不少。
  福臨挑挑揀揀選了幾個,讓吳良輔把聖上口諭發下去,在貼身太監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來一事,補充道:「對了,還有博果爾,去年朕給他的差事辦得都很不錯,他在江南待了半年肯定對此的瞭解超過旁人,你也去他府上說一聲吧。」
  吳良輔恭敬應下。                        

  ☆、正室福晉

  
  吳良輔親自帶著福臨的撫慰上門都沒能把濟度請出山,就算後來濟度改了主意不守孝二十七個月了,也最少得等老親王過了百日後才能上朝。
  這一下子就有了三個月的空白期,加上鄭親王過世,相當於議政會內一下子少了兩個重要的人物,這意味著必須得有人補上來。
  這幾年也正好是才俊青黃不接的時機,躍躍欲試想著進入八旗權力中心的年輕子弟們倒是人數不少,但能跟博果爾比競爭力的,那還真沒有幾個。
  福臨出席議政會最近一次會議,幾位老成持重的宗親也向皇上奏請該重新考慮襄貝勒是否有資格正式參政的事情了。
  博果爾利用下江南一事在福臨那邊狠狠刷了好感度,提議舉薦他的幾位老臣在岳樂一事上一直都採取中立態度不偏不倚,他們說的話福臨還是很樂意聽的。
  兩相一合,博果爾順利在屯田後續事宜上插了一腳,他年紀輕資歷淺,還沒有主事的資格,但共事的幾位宗親也沒因著這個輕看了他。
  ——呵呵,如果說以前襄貝勒在京城中還是個空有尊貴身份的小透明,在他輕描淡寫遞上了政敵們對付岳樂的刀後,能混進議政會固然有祖上蔭庇,但他們本人也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這位年輕的襄貝勒不是一個善茬了。
  博果爾初入議政會,他雖然還只是暫時被拉來頂空缺的,能不能正式進入議政會還是兩說,但也如魚得水,混得很是不錯。
  屯田一事一直忙了三個月,到鄭親王百日一過,福臨火急火燎地把濟度召入宮中。
  三日前福建八百里加急信函送到京城,屬於白蓮教分支的無為教廣收教徒、煽動民心作亂,已成流毒之勢,號召教眾,密謀起兵覆清。
  福臨大怒之下,責令時任閩浙總督的范承謨徹查此事。調查結果更是讓他大發雷霆,無為教活動範圍很廣泛,據說在全國各省都有支派。
  若是其餘地方還好,福臨聞聽連北京、天津等地都被波及了,根本就坐不住了,這跟被人打到家門口來有什麼區別?
  他手頭得用的將領不少,但無為教流毒最深之地還是福建,福臨心中最中意的將領就是曾經率兵在福建同鄭成功作戰三年的濟度了。
  國事為重,濟度也沒有推脫,當下整裝待發。博果爾也在朝堂上請願希望隨軍出征,在戰場上磨礪自己,被福臨婉言給拒了。
  對方能答應就怪了,博果爾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福臨會答應,他愣頭青一樣跳出來只是為了展示一下自己從不畏懼為國捐軀。
  散朝後福臨似乎怕他多想,還專門把他叫去乾清宮安撫了一番。博果爾一開始時適時地表現出了些微的不滿,等跟福臨交心長談完畢,又露出釋然羞愧之色,訕訕道:「都是臣弟愚笨,差一點白白辜負了皇兄的一片好心。」
  福臨帶著幾分得意笑道:「這沒什麼,朕畢竟年長你幾歲,想得比你周全些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深切感覺到這番長談滿足了自己刷兄友弟恭剛的慾望,聽聞無為教之事後一直很憋悶的情緒倒是也得到了緩解,一反前幾天的苦大仇深臉,還有心情開玩笑了:「也不是朕阻著不讓你上進,可自古先成家後立業,老親王的百日已過,京中低迷了這麼多天的氣氛也該緩解緩解了。」
  博果爾的臉頰一下子就漲得通紅,低頭半晌,拿手搓了搓後脖頸,打馬虎眼道:「皇兄說笑了。」
  「朕可一點都沒跟你說笑,」福臨攤開御案右上角放著的一卷明黃色聖旨,笑著讓吳良輔取印來蓋上,逗他道,「年前就許了你了,這指婚的聖旨朕早就該發了,博果爾,你要是等不及了,早該來找朕說得。」
  這人有完沒完,我都這麼盡職盡責配合你了,一下子就得瑟得蹬鼻子上臉了。博果爾有點不耐煩,連連擺手道:「沒……弟弟沒有等不及……」
  福臨哈哈大笑,又拿話刺了他幾句,才讓吳良輔把聖旨捧下去,看著下面手足無措的博果爾道:「你大可以放心,這次朕都提前派人去打聽了,索尼家的女孩兒教養很出色,容貌聲色在去年選秀的那批秀女中也是翹楚,絕不會虧了你。」
  娶個側福晉那種貨色也就算了,要是嫡福晉也攤上董鄂氏那樣的,他得多倒霉啊?博果爾露出點心有慼慼焉之色,聯想到前世的經歷,他這個表情做得再真誠不過了。
  好不容易從乾清宮出來,博果爾長舒一口氣,出了宮門打馬回府,跟娜木鍾說了一聲福臨圈出來的大婚日子。
  娜木鍾禁不住喜上眉梢,拿帕子按著唇角,笑道:「我算著也差不多了,鄭親王百日都出了,親王府的白綢也撤了,正該鬧點喜慶的事兒緩緩京中的氣氛呢。」
  不僅福臨派了人留心打聽,娜木鍾也在密切注意著索尼府上的動靜。她對兒子選定的嫡福晉人選也算滿意:「年節時索尼福晉還來我這裡請安呢,看著規矩什麼的都不差。」
  索尼膝下就養大了一個嫡福晉所出的女兒,但他六個兒子中就只有次子早殤,其餘五個兒子中長子噶布喇和三子索額圖都是正室所出,後面養大的幾個是兩位側福晉和一位庶福晉生的。
  府上懷了孩子的都順利生了,生下來除了一個也都平安長大了,最起碼能說明索尼福晉不是個對孩子下手的惡人,娜木鍾為這個也高看她一眼。
  想到從皇太極到福臨兩代帝王后宮中無數死掉的無辜孩子,她忍不住歎道:「皇上的大阿哥八十天就殤了,六位皇女還不是只活了二格格一個?就為這個,額娘也盼著你福晉別起歪心,不說別的,你後院還有兩個太后賜下來的格格呢。」
  「額娘大可放心,兒子還不至於糊塗到讓人在後院胡來。」博果爾想到後院的兩個女人——加上董鄂氏就是三個——就頭疼,他沒收用這兩個女人,也是盼望著長子能落到嫡福晉肚子裡。
  格格生的孩子和福晉生的孩子在他眼中當然是一樣寶貴的,但他給福晉做了臉,夫妻和睦才是正道,不論對嫡子還是庶子都好。要真把後院攪得烏煙瘴氣的,第一個受害的就是他的子嗣。
  ————————————————————————————————————————
  董鄂氏側耳聽著外面人來人往細細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丫鬟小聲的說笑,心中頗感到有幾分奇怪,柳葉眉也微微蹙起。
  ——她所處的倒轉抱廈廳在這個府上簡直就是「災難」「不祥」的代名詞,為了繞開她門前這塊地界,下人僕從們都寧願繞到花園走遠路。
  上次她聽到這麼多人聲還是三個月前鄭親王過世,因著是三服之內的親戚,府裡也意思意思扯下了大紅裝飾。
  透過不大的窗戶縫隙,董鄂氏隱約看到四個小丫鬟手中捧著雙喜字,身上也換上了喜慶的新衣,連頭上戴的釵都是新打的。
  電光石火之間她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本就蒼白的俏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踉踉蹌蹌地朝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
  董鄂氏怔了足有一炷香時間,面色變得極為豐富,在聽到丫鬟們忙完從她屋前折返回去的動靜後,又猛地撲到窗戶邊上。
  外面守著的嬤嬤們聽到動靜,重重咳嗽了一聲,算是對她失態的警告。不過貝勒爺只說要好好教她規矩,沒說她們就得限制側福晉的人身自由。
  ——其實董鄂氏要是願意,可以在小院裡走動走動的,時間當然不能太長,但礙不著貝勒爺的眼,貝勒爺也不會專門來找她的茬。偏這位側福晉不知道上了什麼牛勁兒,怎麼請都不肯出來,非要擱房間裡待著,成天一副誰欺負了她害得她跟坐牢似的連點自由都沒有。
  叫兩個教養嬤嬤說,都得讚一句貝勒爺寬宏大量、肚大能容,這種女人不定找個借口弄死了也就算了,像現在這樣好吃好喝地養著,一應吃食用具從不苛待【博果爾:= =把她養得面黃肌瘦了我拿什麼去坑福臨啊】,就已經夠不錯的了,貝勒爺實在好性。
  就這樣裡面這位主還不領情呢,李嬤嬤聽到裡面傳來細細柔柔的哭聲,臉稍一沉,沉聲道:「還請側福晉恕奴婢僭越多說一句,咱們襄貝勒府大好的日子,側福晉得高高興興、喜喜慶慶的,不然讓太妃主子知道了,您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董鄂氏充耳未聞,伏在窗戶上問道:「喜慶,有什麼好喜慶的,他、他當真要娶別的女人?」
  這話怎麼聽著那麼怪呢,兩個嬤嬤飛快對視了一眼,章嬤嬤冷冷道:「側福晉說笑呢,咱們福晉可是聖旨冊封的福晉,跪天地跪祖宗入祠堂宗廟,再名正言順不過呢,怎麼能是『別的女人』?」

  ☆、赫捨裡氏

  早在博果爾跟福臨委婉透露看中哪家姑娘後,索尼府上隔了不久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不過中間出了鄭親王的事兒給小小耽擱了一下,隔了三個月才正式下了指婚聖旨。
  婚期即定,索尼府上上上下下都算是鬆了一口氣,去年大選時他家姑娘被留了牌子,為皇上選妃時卻沒有選上,弄得闔府上下都惶惶不安——既不是給皇上定的妃子,那就只能指給宗親。
  索尼也是朝中顯赫,能跟他家唯一女兒相匹配的,也不能是等閒宗親。襄貝勒算頭一個,而另一位挨得著邊的就是連死了兩位福晉的安郡王岳樂了。
  要誰說,當博果爾的嫡福晉總比給岳樂當繼福晉強,姑且不論男女雙方的年齡差距,就岳樂這不停死兒子死女兒死福晉的名頭,誰家樂意把好好的姑娘嫁到這樣的人家去?萬一真是岳樂命硬克妻,自家花朵兒般的姑娘就這麼被白白糟蹋了。
  雖則早先皇宮中就有風聲透露出來,但事情沒真正確定下來,索尼一家子都提心吊膽著,好不容易聖旨發了,索尼率領長子和三子下跪接旨,一顆心才算是徹底落下來。
  索尼府上歡歡喜喜備嫁,此時已經需要避嫌,得暫時跟貝勒府稍稍疏離些了,免得叫人說他們結了皇親就輕狂得不行。索尼福晉卻仍然有些小疑慮,拐著彎托門下一位官太太提著禮物上門給太妃請安。
  本想著能被門房請進去喝杯茶已經頂了天了,沒成想傳言中一向跋扈不好相與的太妃讓丫鬟把人領進去還交談了幾句,雖則說得不多,但人家這樣抬舉他家,索尼福晉喜不自勝,暗暗叮囑女兒去了府上可千萬不能行左踏錯半步,免得白白浪費了現在的大好開端。
  赫捨裡氏懷著幾分忐忑和不安,穿著大紅嫁衣,頭戴鳳冠,肩披霞帔,在鑼鼓嗩吶聲中被花轎抬進了貝勒府。
  博果爾喝得略多,挑開蓋頭後頓了幾秒鐘時間才看清楚了自己嫡福晉的模樣。赫捨裡氏年紀略小,圓圓臉,還帶著幾分孩子的稚氣,看著他笑得有幾分拘謹小心,從眉眼看長開了倒必是個美人。
  博果爾也衝著她笑了一下,兩人喝過交杯酒,順利完成任務的喜娘不著痕跡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檢查了一下兩邊燒著的龍鳳紅蠟,躬身告退。
  鑒於上次襄貝勒納側福晉時鬧出來的ど蛾子,上次伺候的喜娘被嫌棄不吉利,自然換了一個人。這位來時也是提著心,生怕悲劇再重演了。
  如今順順當當地結束了,看雙方還都有些拘謹生疏,不過這不妨事兒,新婚夫妻都這樣,處上一段時間摸清楚彼此的性情就好了。喜娘見得多了,並不當回事兒,她還覺得嫡福晉看著有些膽怯模樣,沒想到膽子還挺大,一掀蓋頭就衝著貝勒爺笑呢。
  ————————————————————————————————————————
  對博果爾來說,赫捨裡氏倒是不難相處,對方一開始還有些怕他,行動做事都得端著架子一副「我一定要做好貝勒爺福晉」的架勢,後來倒是慢慢放鬆下來,想是已經漸漸適應了如今的生活。
  博果爾自認自己也不算是個難相處的人,就是有點擔心自己額娘跟赫捨裡氏能否處得來,專門讓人盯這事兒盯了幾天。
  都說婆媳天敵,娜木鍾在兒子娶了嫡福晉還挺寵著這位嫡福晉後,確實有點別彆扭扭的,總有種微妙的嫉妒心理,有時言語中隱約就帶了出來。
  婆婆說刁難也算不上,就是態度不算熱絡。這情況已經比赫捨裡氏預想中的最糟糕情況好了百倍了,她權當沒有覺察到娜木鐘的小小敵意,幾次都巧妙地避開化解了。
  娜木鍾每次出招對方都不接,幾次下來她既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又覺得自己好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摁著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鬥法有什麼意思?
  她想找人較量,慈寧宮裡就坐著現成的一個,眼前這位是她名正言順的兒媳婦,不論真心實意,反正待她是孝順備至,每一點不順心之處。
  真要是自己一次次無事找事,惹得家宅不寧的又是何苦?兒子在外面努力著,她得跟赫捨裡氏把勁兒往一處使,決不能拆兒子的台。
  她不是孝莊,博果爾更不是福臨,她們母子沒有互坑的興趣,娜木鍾想明白這一點,也就漸漸放下了。
  博果爾到此才算鬆了一口氣,他不可能為了赫捨裡氏出頭損自己額娘的面子,最多只能暗中維護一二。既然赫捨裡氏自己輕描淡寫就把事情給解決了,娜木鍾也迅速想通了,也給他省了不少事兒。
  他也沒多少精力在後院折騰,在婚後半月就再次常住書房,跟幾位幕僚通宵達旦忙碌。
  屯田一事接近尾聲,擬出來的二十三項舉措被福臨批後發回他手中,博果爾只需根據福臨的意願把舉措小小改動一番,就可以重新上奏給福臨,在全國正式推廣。
  這是他做出來的第一個數得著的大功績,近日頻頻有大臣對這個借此一舉嶄露頭角的權臣胚子展露善意,博果爾忙得腳不沾地,連帶著收下了一大批奴才。
  誰都不覺得他這輩子能擔當八旗旗主了,所以來投奔門下的人員成分比較複雜。上三旗姑且不論,在下五旗中,博果爾更傾向於選擇正藍旗的奴才。
  正藍旗和濟度掌管的鑲藍旗都位於皇城南部,對他日後行事有利。博果爾把毛筆丟下,示意貼身太監上前來整理滿桌的雜物紙張,看著這太監當場把東西都燒掉後才起身往後院來。
  他一連六天晚上都是歇在書房了,如今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也可以回後院鬆快鬆快了。
  他沒有猶豫就去了赫捨裡氏的院子,博果爾當然不會不知道給福晉太大的榮寵的權力並不是聰明人幹的事兒,但在沒有任何女人懷上他的子嗣前,多寵寵嫡福晉為嫡長子努力一把也無可厚非。
  赫捨裡氏正在拿著賬本盤算著,她是新媳婦,對夫家萬事都還不熟,更何況貝勒府人多事雜,千頭萬緒的事情都等著她去捋清楚,無時無刻都督促著她更加努力。
  她帶了四個陪嫁大丫頭,還有一個從小把她養起來的松嬤嬤,老嬤嬤此時正在勸她:「福晉頭晌午給太妃娘娘請了安就一直在看賬本子,午膳都沒正經用,小心熬壞了身子,還是歇歇吧。」
  從襁褓裡奶出來的情分,兩人感情非同一般,赫捨裡氏聽得多了,倒也不覺得她聒噪厭煩,待又看完一旬,確實感覺到腰酸眼澀,忙讓丫頭把賬本暫且收拾起來。
  松嬤嬤一聽這明顯就是休息休息再看的意思,連忙道:「時辰也不早了,福晉若是想用膳了,奴婢這就著人去膳房取食籃。」
  此時還是冬末春初時節,白日還是略短,用過晚膳後天色就暗沉下來了,點燈熬油得容易害眼,福晉自然就不會再跟個賬本子死磕了。松嬤嬤這話也不算逾矩,這也眼看著到了往常用膳的時辰了。
  赫捨裡氏忍不住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窗外,垂眸輕聲道:「再等等吧,前院還沒消息呢,沒準今兒爺就回後面歇了。」
  她未出嫁前設想了種種可能會遇到的問題,最擔憂的就是妻妾爭寵——襄貝勒府上一攤爛事本來就不是秘密,更何況額娘有意打聽,赫捨裡氏出嫁前也是聽了一耳朵,什麼府上名聲有瑕的側福晉是貝勒爺親自向皇上討來的,什麼太后賞了兩個小格格來府上給貝勒爺解悶。
  這個家庭成分是有點複雜,赫捨裡氏沒嫁進來前很是擔憂地沒怎麼睡好覺,滿心琢磨著萬一貝勒爺對側福晉舊情未了怎麼辦,萬一比起她貝勒爺更喜歡另外兩個格格怎麼辦?
  她被自己的腦補很是虐了一回,為此發愁地嬰兒肥都跟著消瘦下來,甚至開天闢地頭一遭竟然有了點下巴尖的意思,喜得額娘直念「阿彌陀佛」。
  ——結果嫁進來第三天,赫捨裡氏就發現,她之前設想的那些根本就連點影都沒有。貝勒爺很忙,除了大婚後連著三天歇在她房裡給她做臉,其餘絕大多數時間都跑外院去,根本見不著人影。
  連一開始看她不怎麼順眼的太妃娘娘喝了她敬的媳婦茶,都把兩個格格叫來給她請安,明明白白說了這兩個人隨她調遣。
  這話什麼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本以為這兩個格格畢竟是太后所賜,看太妃和貝勒爺顯然都沒有當回事兒。赫捨裡氏喜出望外,也沒讓人作踐她們,好吃好喝地養著,凡有賞賜,念著她們的出身,都會在舊例上加厚三分。
  她在後院使得手段,貝勒爺從沒過問過,偶爾她有心提起,對方都是一副「無所謂,你做主,哎呀我們說點別的不行嗎?」的神情。
  赫捨裡氏從那時起就明白,戲本子裡寫的成天給小姐推鞦韆連詩作對的書生都是沒點正經事兒干的草包,真正有擔當的男人都是很忙的,才沒時間和精力在這些他們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上白耗。

  ☆、二女相見

  松嬤嬤再三勸她盡早用膳,赫捨裡氏正猶豫著要不要讓人去膳房領食盒,就見貝勒爺的貼身太監來稟報,讓她準備準備,貝勒爺馬上就要過來了。
  赫捨裡氏大喜,連忙起身修整,換了身更亮麗的衣服,臉上的妝也重新補了,匆匆迎出門去。松嬤嬤一個勁兒在心中埋怨自己剛才差點誤了事兒,想著等明日跟福晉請罪,守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沒一會兒見福晉和貝勒爺兩人攜著手回來,才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
  博果爾一向口重,膳房總管特意抬了半扇烤羊過來,還送了餅和辣椒醬來,自有侍膳太監上前來幫他卷餅。博果爾捏著羊肉餅抬眼見赫捨裡氏不怎麼動筷子,就知道飯菜不合她的胃口,另讓膳房準備了清淡的小炒端上來。
  赫捨裡氏感動非常,眼睛水潤水潤的,正想說點什麼,聽到博果爾自然而然道:「側福晉前段時間身體不大妥當,如今已經大安了,明日讓她來給你請安吧。」
  赫捨裡氏一愣,被身後的松嬤嬤不著痕跡地碰了碰後背,才反應過來,連忙應道:「貝勒爺囑咐的是,我也正想同妹妹相見呢,都是我疏忽了。」
  博果爾挺有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怎麼在乎地擺了擺手:「什麼相見不相見的,你多看顧著她點吧,吃穿用度上別虧了她。」
  赫捨裡氏本來剛才一顆心都沉了下去的,聽了這話有點回過味來,笑道:「貝勒爺大可放心,妹妹身子弱,就好生將養著。」
  頓了頓,她抬眼特意看了看博果爾,見後者一臉平淡。赫捨裡氏明白自己理解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雖然有些看不透貝勒爺究竟是怎麼想的,卻也很樂意順著他的意思來,吩咐道:「嬤嬤,去庫房裡選些時令頭釵首飾出來,給側福晉送去,說是我賞她伺候得貝勒爺妥帖了。」
  很不錯啊,怪不得能把他那麼難伺候的額娘都順毛摸了。博果爾讚許地看了赫捨裡氏一眼,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兩人用過飯就備水安歇了。
  次日寅時博果爾起身匆匆走了,今天是早朝的日子,他得往紫禁城趕。赫捨裡氏跟著起來伺候他擦臉用膳,把貝勒爺送走後,才歎息著折了回來。
  松嬤嬤先上來為昨日自己的莽撞請罪,被赫捨裡氏勸起來後,難掩擔憂道:「貝勒爺怎麼會提起側福晉來?別是……」
  這位側福晉可是當初在大選開始前就被貝勒爺給看上的,專門跑去找皇上求來的,坊間都傳言是個絕色的狐狸精。要她說,威脅性可比太后賞賜下來的兩個格格要大得多了。
  赫捨裡氏倒是還能穩得住心神,大早上的她的心思清明得很,聞言笑道:「嬤嬤前兒還同我說,這位側福晉是皇上賜的呢,貝勒爺當然不能一味晾著。」
  以往她還沒有嫁過來,貝勒爺又不想看到那個女人,才簡簡單單把人往倒轉抱廈廳一丟就正眼都不看了。但她嫁過來後,府上就有了女主人,一應規矩都要拾起來,再一味把人關著,就不像樣了。
  赫捨裡氏此時折返過頭再想,昨日席間貝勒爺突然讓膳房為她加菜的舉動就顯得別有深意了,這是在安撫她,也是在下人面前給她作臉。憑這個赫捨裡氏也願意相信博果爾才不是跟外面流傳的那樣被董鄂氏迷得暈頭轉向。
  ————————————————————————————————————————
  董鄂氏從得知博果爾大婚的消息後,反倒不再一味以淚洗面了,她覺得自己的淚都流光了也無濟於事,她要立起來,昂首挺胸地活著,活出一番豁然敞亮來,絕不會讓博果爾作踐自己的陰謀得逞。
  ——既然對方為了刺激她,特意這麼著急娶了福晉進門,董鄂氏覺得博果爾用不了多久就會得意洋洋地跑來檢驗他惡劣手段的成果。
  ——那她絕不會讓他看到一個脆弱被打倒了的自己,董鄂氏甚至翻出了胭脂水粉來細細塗抹,她打定主意要讓博果爾進來時看到一個容光煥發、美麗無匹的自己,讓他徹底意識到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她這樣一個優秀出色的女人。
  她等啊,盼啊,秉承著一顆熱火的鬥爭心期待著博果爾推開大門的一霎那,然而讓董鄂氏失望萬分的是,她沒等來一個鬥雞般狂妄自大的博果爾,反而被兩個教養嬤嬤領出去跪接了福晉的賞賜。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董鄂氏薄唇抿得一絲血色也無,被光線刺得眼淚差一點掉下來。她看著被四個二等丫鬟捧上來的頭釵首飾,咬牙咬得半張臉都發酸了,才忍下這樣的屈辱,把眼淚憋了回去,默默接了下來。
  她沒料到博果爾一個堂堂貝勒爺,竟然無恥懦弱到不敢見她,只敢讓嫡福晉出來踩她的臉面。董鄂氏冷冷看著八個托盤的賞賜,聽章嬤嬤說讓她好生打扮,貝勒爺吩咐了,今天晌午福晉那裡得閒了就帶她去給福晉請安。
  董鄂氏心中百味陳雜,終究還是在兩個嬤嬤的催促聲中換上了新衣裳。她在新得的首飾中掃了一圈,見全是黃金寶石的沉重首飾,不禁對赫捨裡氏的品味報以微微一哂,從自己的首飾盒中挑揀了很久,才選中一個玉蘭紅珊瑚銀簪,斜插在烏黑油亮的鬢間。
  她攬鏡自賞,還是不太滿意,另外換了一個石榴石鍍金步搖,兩者分別簪上後又來回比較了半晌,方才算是確定下來頭飾,又嫌頭飾跟衣裳不配,乾脆把赫捨裡氏賞的衣裳也換了下來。
  兩個嬤嬤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福晉晌午才賞了這麼一大批東西下來,眼明心亮的人自然應該晌午去請安時就穿上佩戴上,看側福晉這個意思,呵呵,這是想跟福晉打對台?
  貝勒爺大清早讓人傳話時有過暗示,這事兒她們不用管,所以兩個嬤嬤也只是袖手看著,任她挑挑揀揀,每個首飾都要比對好久。
  不過也不是由著她這麼一直磨蹭下去,李嬤嬤看看天色,貝勒爺都快從衙門回來了,這再耽擱下去萬一在福晉那裡撞上貝勒爺了,估計貝勒爺不會高興。
  她出聲道:「側福晉既然收拾妥當了,請隨奴婢來吧,您多日病居,對這貝勒府恐怕不大熟悉。福晉的院子同外院只隔了兩道門,您可別不小心走錯,出去衝撞了貴人。」
  董鄂氏覺得這話說得未免太不客氣了一些——哪怕她真的有心故意拖延著看能不能見到博果爾那個懦夫,也不願讓一個粗淺下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她一時間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也撐不住繼續拖延了,只好委委屈屈地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微微抬起下巴來,緩步走了出去。
  正院那邊早就等不及了,松嬤嬤出門看了好幾次,忍不住嘟噥道:「怎麼就能有這麼沒有規矩的人,都這個時辰了,她眼裡有福晉沒有?」
  赫捨裡氏貼身的大丫鬟松香從窗內聽見了,掀簾子走出來,低聲笑道:「嬤嬤可別說了,讓福晉聽見了,惹一場閒氣又是何苦?」董鄂氏戰力如何還未可知,這老貨就不能老老實實閉嘴嗎?
  松嬤嬤自然不可能讓一個小丫頭落自己的面子,凌厲地斜了她一眼:「回去伺候福晉吧,不用你做我的主。」
  話音剛落,就有守門的小丫鬟進來傳話說側福晉來向福晉請安了,松嬤嬤連忙折返到赫捨裡氏身邊,還是松香把人領了進來。
  都做好出大招的準備了,敵人遲遲不露頭,赫捨裡氏等得也是有點心煩,好不容易把人等來了,抬眼看過去,董鄂氏穿著淺黃色碎花旗袍裊裊而來,唇畔含笑,顧盼生姿,當真是個美人。
  松嬤嬤一時間有點小緊張,單論品貌,這董鄂氏還真算是上等姿容。對方五官細看不如她家福晉精緻亮麗,但勝在氣質出眾,風姿綽約,一看就是個窈窕美人,而她們福晉還有些孩子氣。
  她心中暗暗叫苦,倒是赫捨裡氏全無所覺一般,自捧著茶細品。
  董鄂氏來到近前,頓了頓,不見對方有任何的表示,只好忍氣淺淺一福身:「見過福晉。」她是打定主意能賴多久賴多久,今日一定要見到博果爾,所以也只好先忍下此時的屈辱,乖乖行禮了。
  赫捨裡氏用茶蓋撇了撇茶盞中的浮沫,等她維持福身的動作維持得搖搖欲墜了,方才笑道:「起來吧,我同妹妹第一次相見,不必如此多禮。」
  章嬤嬤和李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心道這位新福晉還真是厲害。尋常人家就算給人下馬威,多少也該掩飾一二,像「瞧我品茶品得都忘了請你起來了」這種場面話總該說上一句,沒成想人家還真一點表示都沒有,就是明明白白要踩你的臉。                        

  ☆、再次見面

  赫捨裡氏比董鄂氏要小兩歲,但是氣勢捏得很足,她發現敵人略強大後也是有點心裡沒底,但絕不會表現出絲毫來,反而笑盈盈先給董鄂氏來了一個下馬威,好叫對方明白自己絕不好惹。
  她特意讓松嬤嬤搬了繡凳過來,見董鄂氏坐下前還抬眼掃了自己一眼,杏眼中可沒含著善意。赫捨裡氏也壓根無所謂,她敢當這個惡人,就不怕被人嫉恨上,倒對於董鄂氏如此不加掩飾感到有些好笑。
  她本來還有心多說幾句,看董鄂氏這樣的反應,就壓根沒有跟她繼續扯落的意思了。兩人相顧無言,對坐著用了茶,赫捨裡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客氣地擺出端茶送客的架勢來。
  沒成想董鄂氏自顧自垂眸捧茶繼續喝,仿若壓根就沒有看明白她的意思,喝完了一盞還把茶杯放下示意赫捨裡氏房裡的丫頭再給自己添一碗。
  端茶送水的丫頭也很有自己是正院人的自覺,收到她眼神的示意後壓根沒有動彈,倒也確實被她這理所當然指使人的態度給震懾到了,忍不住偷眼去看自己主子。
  赫捨裡氏也看得微微一愣,然後極為反常地笑了一下。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要臉直接賴著不走的人,她其實心中有點惱的,但要是表現出來反倒遂了對方的意,赫捨裡氏見旁邊的松嬤嬤憤憤上前一步,用眼神止住了她。
  松嬤嬤有些莫名,卻還是及時收住了腳,卻聽到福晉輕聲道:「這個時辰,貝勒爺也該回府了,我今日讓膳房準備了黃鱔粥,若是貝勒爺有空,請他移步到後院來。」
  松嬤嬤震驚臉看向她,就差直接問出口「福晉您這是怎麼了」——以往貝勒爺不來時也從來不見您主動叫人,怎麼現在當著董鄂氏這個大仇人反倒大咧咧跑去叫人了?
  她想說點什麼,卻還是硬撐著把話憋了下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乖乖出門找太監去外院叫人了。
  面對赫捨裡氏第一次找人請他來,博果爾先是有點摸不著頭腦,而後想明白了,問來傳話的太監道:「側福晉還在呢?」
  傳話太監垂眸笑道:「奴才在外間伺候,裡面的情況也不太清楚,想是側福晉同福晉說得來,這才耽擱到現在還沒走。」
  這話是在明著給董鄂氏上眼藥了,博果爾笑了笑,也沒當回事兒,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一下,才起身到後院來。
  進了赫捨裡氏的院子,就看到赫捨裡氏跟往常一樣迎了出來,身後董鄂氏柔柔弱弱地緊跟著她。博果爾腳下不停,直接朝前走,把福身行禮的赫捨裡氏扶了起來,柔聲道:「起來吧,天氣一天天寒了,跟你說過了,以後都不用迎出來接我,爺走不錯地方的。」
  赫捨裡氏含羞帶怯地垂眸一笑,見貝勒爺果然正眼都沒有往後掃一眼就直接領著她越過董鄂氏走了過去。
  董鄂氏在跟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腳底發軟得幾乎搖搖欲墜了,她擺出一副下一秒就要跌倒的模樣來,沒成想人家壓根就不在乎她就這麼摔下去,反而直挺挺就快步走了。
  這已經是她想出來的低聲下氣的賠罪方法了,董鄂氏仔細想想大婚當日自己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才想借此服個軟,稍稍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氣氛。
  無論她想不想當博果爾的側福晉,都已經被指到人家的後院來了,這段時間的經歷已經讓董鄂氏充分認識到,沒了博果爾這個貝勒爺的寵愛,闔府上下的僕從都敢上來踩她一腳。
  ——在進正院看到滿屋子人服侍、穿金帶玉的赫捨裡氏時,董鄂氏在覺得刺眼之餘,又前所未有地深切感受到了榮寵的重要性。
  她固然心有所屬,可是一味跟貝勒爺作對,吃虧的只能是自己。就這麼一日日一年年地蹉跎下去,被兩個嬤嬤把持住糟踐,她花兒似的年紀難道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看到各方各面都比不上她的赫捨裡氏能過得這樣自在,董鄂氏心中已經有些鬆動了,但她要想回頭,第一步就是得先修復跟博果爾之間的裂痕。
  可惜自己的第一次示弱對方偏偏冷心腸地不肯領情,董鄂氏無法,又不肯當真摔下去讓一屋子的下人都跟著看笑話,只好硬撐著死死踩著腳下的花盆底,重新站直了身子。
  旁邊傳來似乎是赫捨裡氏身邊那個松嬤嬤細細尖尖的嗤笑聲,董鄂氏閉了閉眼睛忍下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微微抬高了下巴,回身邁步跟了進去。
  她進去才發現裡面已經擺好了席面,赫捨裡氏伺候著博果爾換好便服剛從內室走出來,對方眼中帶著融融的水意,嘴唇也紅潤潤的,不知道剛剛在內室趁機做了什麼不知羞恥的勾當。
  董鄂氏覺得刺眼,急忙把目光撇開,看向博果爾,微微一怔,恍惚覺得對方比自己記憶中高了也黑瘦了些,但是氣勢更足了,已經從意氣風發的少年成長為成熟穩重的青年了。
  她一時間竟然捨不得挪開眼了,不自覺上前一步,欲語還休地頓了一頓,方才柔柔輕聲道:「一別數月,不知君可安好?」
  董鄂氏有點心焦的是對方從一進來就不肯正眼看她,這身裝扮可是她下了苦功夫準備的,配上帶著點病態的蒼白,正襯著她一身風華無雙,書香風流。
  她對自己的樣貌才情都有信心,可若是對方看都不看那就都成了白給,總得要引著博果爾關注到她才行。
  赫捨裡氏一愣,松嬤嬤是直接都驚呆了——沒聽說過側福晉跑到嫡福晉屋裡來勾引貝勒爺的,這側福晉學規矩幾個月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啊?
  她扭頭看向領著董鄂氏進來的章嬤嬤和李嬤嬤,見兩位嬤嬤也是一般無二的震驚臉,只好忍氣緊張地看向貝勒爺。
  博果爾倒是挺淡定的,他本來對董鄂氏很不耐煩,見此反倒有種解氣感,上輩子的經歷實在是太憋屈了,從來都是他追著董鄂氏不撒手,沒想到反過頭來晾涼她,對方反倒自己湊上來了。
  他瞥了董鄂氏一眼,隱約覺得她身上這身旗袍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隱約記起來似乎上輩子自己領著她入宮參加新年宴,跟福臨第一次見面時董鄂氏就穿著類似的打扮。
  呵呵,他還真應該感到榮幸,董鄂氏都專門拿出面見皇上的盛裝來迎接他了。博果爾挺好笑的,沒有說什麼,側身扶著赫捨裡氏坐下。
  赫捨裡氏從他剛才盯著董鄂氏看時起,神態就一直沒有變化,仍然笑盈盈的,親手給博果爾夾了一筷子鱔魚:「今日母妃提點我,說貝勒爺您自小喜歡吃這個,正好府上有位師傅做鱔魚一絕,我就跟著您沾沾口福了,您可別笑我。」
  博果爾含笑虛點了她一下,埋頭把盤中的給吃了,示意侍膳太監再給他盛一碗黃鱔粥,拿起勺子來嘗了嘗,笑道:「其實我不愛吃這個,都是小時候愛吃甜食,母妃說鱔魚可以補氣養血,白天吃多了糕點晚上就得來一碗這個,時間長了,也就吃慣了。」
  這算是很貼心的話了,赫捨裡氏喜不自勝,有意跟他拉近距離,也試探性小小鬆了鬆口風,應道:「我以往在家中時,每到冬日,額娘怕我體虛,都要讓膳房燉了生薑金菇湯呈上來,我都得讓嬤嬤調入蜂蜜才能喝得下去。」
  博果爾想到太妃就是滿心的柔軟,歎息道:「是啊,世上每一位母親都是全心全意為孩子想的。」
  他找福臨討要赫捨裡氏,其實不過是看上了對方的父親家世能夠成為他日後的助力,但經過幾個月的磨合下來,覺得赫捨裡氏這個人也挺不錯的,懂事柔順,永遠可以選他最樂意聽的話題送上來,這份本事也不容小覷。
  而且黃鱔粥是真的很合他口味,博果爾喝了一碗還待讓侍膳太監再盛一碗,卻聞到身邊一股淡淡的清香,董鄂氏走到他身邊站著,想要主動把碗接過去:「妾身來伺候貝勒爺。」
  她說完後就滿眼期待地看向博果爾,試圖把服軟的意思表達出去——董鄂氏想到赫捨裡氏嫁過來前博果爾壓根就沒碰過後院的兩個格格,相信對方心中還是有她的,他在等著她回心轉意。
  她伸出手去,還沒有碰到碗邊,侍膳太監就先一步把碗端走了——開玩笑,膳食這種入嘴的東西至關緊要,主子爺吃得食物都得先讓人試過毒後才能下嘴,可不是誰來拿碗都能給她的。
  要是福晉來伸這個手,侍膳太監可能還得考量考量,可一個跟貝勒爺不對付的側福晉,他還真不用有半點猶豫。甚至那個碗董鄂氏雖然沒有碰,他也不敢用了,讓小太監另外換了新的上來。
  赫捨裡氏飛快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博果爾,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把筷子一放,肅容道:「側福晉連伺候貝勒爺用膳的規矩都還得再學幾天——側福晉的教養嬤嬤是誰?」
  之前董鄂氏的行事只是讓她看了膈應,但這次就實在是太出格了,容不得她不管。赫捨裡氏第一次這樣光明正大的唱黑臉,不過旁邊有博果爾給她撐腰,加上理本來也站在她這邊,弄得她還有點小激動,眼睛亮晶晶的。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0

☆、進議政會

  章嬤嬤和李嬤嬤連忙站了出來,雙雙就地跪下了,她們都明白福晉不可能真指著側福晉訓斥,被拿來做筏子的還是她們,心中恨董鄂氏恨得要死,都狠狠給她記了一筆,當下先跪地向赫捨裡氏請罪求饒。
  赫捨裡氏並沒有輕輕饒過她們的意思,柳眉微皺,帶著幾分怒意道:「貝勒爺同我是看二位嬤嬤是宮中出來的穩當人,才撥你們去伺候側福晉的,二位就是這樣辦差的嗎?」
  為什麼要專門派教養嬤嬤去看顧董鄂氏,在場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要是把話說得太明白了,也襯得博果爾面上無光,赫捨裡氏也就順帶著隱去了,反正想達到的羞辱效果是已經有了。
  董鄂氏面色一變,她戀慕順治皇帝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固然對不住博果爾,那也是他們三個人的事情,憑什麼由赫捨裡氏一個外人插嘴來指責她?
  再者說了,她心中固然另有他人,可她同福臨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她完璧之身嫁入貝勒府,自問無愧於天地祖宗!
  董鄂氏心中的怒火壓都壓不住,念著博果爾在旁邊看著,她也著實不想做出多失態的舉動來,輕聲道:「妾身伺候貝勒爺用膳,天經地義,夫妻正理,不想礙了您的眼,還請福晉責罰。」一邊說一邊柔柔矮身下去。
  說是側福晉比嫡福晉矮了一等,可在滿人眼裡又沒有太明顯的嫡庶分別了。她這個側福晉比起赫捨裡氏來也不差什麼了,董鄂氏根本就不信敢接自己這一跪。
  可眼看著她的膝蓋眼看著都曲下去了,對方竟然還是安坐著沒有任何表示,董鄂氏咬了咬牙,可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臉,急忙頓住試圖站直身子。
  無奈膝蓋都彎了,再想止住動作可不是那麼容易,她踩著花盆底撐得小腿發酸都沒再重新站直,只好極為不甘地跪倒下去。
  赫捨裡氏看戲看得非常開心,她也有點想不明白,董鄂氏憑什麼這麼篤定她就一定會把她叫起來呢?是你自己膝蓋軟,讓你站著給你臉你不要,非要跪著,難道還能反賴到她頭上?
  董鄂氏悄無聲息地跪實了,末了還帶著點委屈地抬頭看向博果爾,輕聲道:「都是妾身無禮,惹惱了福晉。」
  對方俏臉煞白,下一秒就能梨花帶雨地哭出來,她這個當女人的都看得心疼。赫捨裡氏偷偷瞄了博果爾一眼,見後者沒有任何反應地自顧自低頭喝粥,仿若董鄂氏的請罪對像不是他一般。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小心眼,記仇得很,赫捨裡氏徹底確定了董鄂氏翻身無望了,心中喜不自勝,見貝勒爺喝粥喝得很認真專注的模樣沒注意到自己,悄沒聲息地看著他笑了笑。
  博果爾隱約看到點她表情的變化,心道莫非她這是被董鄂氏氣傻了,特意抬頭看了她一眼。
  赫捨裡氏不妨他冷不丁抬起頭來,臉上的傻表情正好讓貝勒爺給看到了,登時鬧了個大紅臉,趕忙收了笑訕訕低下頭去——千萬不能讓貝勒爺知道她剛才覺得他的小心眼特別可愛,不然被記仇的對象就變成她了。
  什麼意思?博果爾很有幾分茫然,不過想來不是什麼大事兒,也沒放在心上,把粥碗放下道:「有什麼好鬧的,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就退下去讓嬤嬤再好生教教規矩。」
  他說完後不顧董鄂氏震驚的面孔,對兩位嬤嬤道:「二位是宮裡出來的,我本以為你們知道輕重,沒成想現在兩個月都過去了,二位怕是當不起我的信任。」
  章嬤嬤和李嬤嬤剛才只是害怕福晉要責打她們,聽了這話才當真害怕了,李嬤嬤急忙叩了一個頭,央求道:「都是奴婢們辦事不力,求貝勒爺再給奴婢們一次機會……」
  不會說話就別亂說,章嬤嬤把她拉住了,也是先磕頭,再沉聲道:「奴婢們向貝勒爺保證,半個月、十天,最多十天,奴婢們一定不辜負貝勒爺所托!」
  「行,那爺就把側福晉交給嬤嬤們了。」博果爾漫不經心般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輕聲道,「簡郡王一舉殲滅無為教的捷報已送入京城,至多不超過一個月,大軍就能得勝回朝,屆時太后娘娘定會設宮中宴,若是倒是再出了差錯,你們兩家上下的日子都別想好過了。」
  他這番話不是說給兩個嬤嬤聽得,博果爾輕輕掃過眼中驟然綻出光芒的董鄂氏,見她面容上隱隱浮現出的希冀與鬥志,就知道自己的這番話起了作用。
  棋子都已經擺上了,能下出怎樣一盤棋,就得看他的本事了。博果爾看著兩位嬤嬤對他千恩萬謝後把董鄂氏拖了下去,禁不住笑了一下,把碗筷放下,輕聲道:「今日的飯菜吃得爺很舒心,是膳房哪位師傅伺候的,賞他二十兩金子。」
  二十兩金子不算少了,看來這頓飯伺候得貝勒爺是非常滿意的。赫捨裡氏抿著唇想笑,想起剛才的那場眉眼官司,又連忙把笑給憋了回去,卻仍然止不住面帶喜色道:「貝勒爺若喜歡,日後天天讓人上黃鱔粥。」
  他倒不是為一碗黃鱔粥高興成這樣,博果爾微微瞇眼笑道:「胡鬧,真頓頓都上這個,你當爺不會吃膩嗎?」
  「那等爺吃膩了,再讓膳房撤了唄。」赫捨裡氏笑瞇瞇回答道。她這完全是度量著博果爾心情好,才敢貧貧嘴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內堂,看天色還得在裡頭說一會兒話才會歇下,松嬤嬤提心吊膽地一直在外面守著,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兩位主子正式歇下了,她才算放下心來。
  福晉膽子夠大,敢跟貝勒爺那樣說話不怕,反正她是怕了,就怕貝勒爺一時不合意摔了碗筷翻臉呢。松嬤嬤想著明天得提醒福晉一句,方才慢悠悠轉身回自己的角房了。
  ————————————————————————————————————————
  連著回後院歇了兩天,博果爾又開始忙得腳不沾地,最近朝中的事兒也正好是湊到了一塊,不僅有濟度打了勝仗回來的事兒,還有今年春闈會試已經接近尾聲,馬上就要進行殿試了。
  改了名字的陳廷敬在鄉試時中了第二名亞元,會試時也是前二十名,就差最後殿試這麼一哆嗦了,而很明顯福臨不會出手把他當下來,基本上他日後的錦繡前程已經鋪就。
  對這個博果爾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在忙的是正式進入議政會的手續——屯田的事兒轉了一個彎最後又落到了他手上,博果爾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準備,厚積薄發,辦得相當漂亮。
  這段時間連福臨在朝上提起他來都是讚不絕口,不少宗親們想著本來襄貝勒就是最有希望來填補空缺的人選,現在還得了皇上青眼,一個議政會位子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自古雪中送炭的人難得,但錦上添花的事兒大家都樂意干,現成的人情誰不會做啊,於是最近就有人上折子,再次商議讓博果爾進八旗議政會的事兒。
  福臨這次答應得倒是挺痛快的,他確實覺得自己弟弟這一年時間出了不少力吃了不少苦,議政會正好缺人幹活,沒有多思量也就答應下來了。
  恰好這次孝莊也不打算從中作梗,屯田一事博果爾立了大功,朝廷方面總得有點表示。進議政會只是早晚的區別,總比賞個郡王爵位好,這筆生意還是很划算的。
  博果爾上輩子到死都沒能摸到議政會的邊角,這次終於算是得償所願,心情著實不錯。他雖然忙得幾乎沒空回府,卻也沒忘了府裡一幫子女人,等福臨在朝堂上鬆了口,他出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讓貼身太監回府上給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報喜。
  娜木鍾果然歡喜得不得了,厚賞了來報喜信的太監,又大讚赫捨裡氏持家有道。赫捨裡氏連忙說「兒臣萬分惶恐當不得額娘如此讚譽,貝勒爺日後前途遠大,我們夫妻一同孝順額娘,您就等著享兒孫福吧」云云。
  娜木鍾被吹捧得通體舒泰,又讚了她幾句把赫捨裡氏也讚得爽了,一對婆媳都非常滿意,這才各自散去了。
  娜木鍾回到自己的房間,忍不住狠狠哭了一鼻子,擦乾淨淚喚來丫鬟重新上妝,方才歡歡喜喜地出門去用晚膳。
  這樣大喜的日子,雖然博果爾回不來,她也得跟赫捨裡氏連帶兩個格格們一塊用才妥當呢,就當是小小慶祝一把了。
  她等啊盼啊,這麼久了兒子終於出息了,進了議政會,最起碼腰桿子都能挺直了。娜木鍾還思量著等兒子得了閒,可得在府上叫來一班小戲子熱熱鬧鬧地唱個十天八天的,才對得起這樣的大好事兒呢。

  ☆、福晉懷孕

  濟度帶領大軍返回北京時,博果爾已經正式進入議政會了。他跟濟度再見面時,是奉旨把濟度活捉的無為教首領人物壓入地牢。
  兩兄弟自從鬧翻給孝莊看後,得有小半年沒有見面了,好不容易藉著公事再次碰面,博果爾發現濟度瘦得不行,整個人看著都很病態。
  他嚇了一跳,同時很懷疑濟度這幾個月是不是鬍子拉碴地一直鬱鬱寡歡,現在看臉上這麼乾淨連青色的胡茬都沒有,很可能是因為馬上要入宮面聖才特意刮得鬍子。
  博果爾皺了一下眉頭,趁著濟度派人把關押的無為教首領人物押過來的空檔,他連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要說是因為鄭親王吧,這都也過了有四五個月了,再傷心難過多少也該恢復過來了。博果爾對濟度出征本來不覺得如何,料想濟度是出了名的勇武,一個小小的無為教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夠看的。
  可見了濟度本人,博果爾才感覺到一陣後怕,以濟度這個精神狀態去打無為教,別說打勝仗了,能活著回來都得念佛。
  濟度本來是滿臉的悲慼,對著他神色卻緩了緩,動動嘴唇一言不發,只是無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簾。
  博果爾恍悟了,這人這副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心就放下來了大半。他定神想了想現在朝堂上的事兒,倒也明白了濟度在打什麼主意,對著他極為隱蔽地擠了擠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既然人家沒事兒,博果爾領了人就很乾脆地走了,他只負責把這群逆賊壓到刑部大牢,後面那攤破事兒爛事兒他就不用沾了,免得髒了自己的手。
  刑訊這種勾當說重要也重要,皇帝都是派自己親信的人來辦,但普遍大家都不樂意沾手,嫌沾上一身的晦氣。而且這世上不要命的人總是很多的,萬一犯人來個咬舌自盡沒攔住,審訊的人也得跟著倒霉遭殃。
  福臨本來想一併把那人帶審訊的事兒都交給博果爾呢,被博果爾拿「福晉最近胃口不開,臣弟帶著血腥氣回去怕嚇著她了」的借口給推了。
  博果爾發現福臨真跟那種沒長大的毛頭小子似的,一聽他說赫捨裡氏就蔫壞蔫壞地笑,好似覺得拿這個打趣弟弟特別有意思似的。
  博果爾單論心理年齡比福臨大了一大截,他提起赫捨裡氏來都是非常平靜莊重的,見福臨每次都這種反應,頗覺無聊。
  可說要不搭理晾著他吧,這個畢竟又是皇帝,他也只能配合地裝出不好意思的臉紅反應來。
  不過赫捨裡氏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也是真的,不過讓黃大夫來把脈說沒什麼問題。赫捨裡氏也說可能是聽了他進議政會的消息高興得在太妃辦的慶功宴上吃得略多了,胃裡積了食,這幾日才沒胃口的。
  博果爾回府上時還想著要是再過兩天還是沒有好轉,那就那帖子去請宮裡的太醫來給赫捨裡氏診診脈,黃大夫醫術是了得不假,可他也很可能會有疏漏。
  ————————————————————————————————————————
  孝莊設宮中宴廣宴群臣的消息傳下來時,赫捨裡氏剛診斷出有兩個月的身孕。
  博果爾一聽直接就愣了,他木著臉聽黃大夫滿臉喜色道:「都是小的醫術不精,以往福晉這胎日子太淺,才把不出脈來,現在將將兩個月了,小的才能確定下來。」
  他說完後等了半天沒有等來貝勒爺的反應,黃大夫臉上的喜色就是一收,開始忐忑是不是自己這次診斷得太晚了,讓貝勒爺生氣了,不然聽了這麼大的喜事兒怎麼還不立刻應下?
  赫捨裡氏也是欣喜非常,一抬眼卻見博果爾恍恍惚惚的,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忍不住小聲喚道:「貝勒爺?」
  叫了一聲對方還沒有反應,她一下子就惶恐得說不出話來了,捂著肚子不敢出聲了。
  博果爾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蹲下身隔著赫捨裡氏的手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她的肚子,這才咧開嘴笑了:「好,好——來人,賞,重重有賞!」
  賞的自然不可能是赫捨裡氏,博果爾的貼身太監十分乖覺地抽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塞給黃大夫,一使眼色帶著滿屋的丫鬟退下了。
  松嬤嬤難掩擔憂地看著赫捨裡氏,腳下不自覺頓了頓,被大太監惡狠狠瞪了一眼,拽著拖走了。
  無關的人都滾蛋了,屋子裡就剩下他倆,博果爾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看到赫捨裡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不敢出聲,倒是一下子笑了。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特別、特別柔軟,知道是自己剛才的反應嚇到她了,特別用力地笑了一下:「別怕,爺剛才是太高興了。」
  博果爾上輩子到死也沒有一個孩子,他房裡就董鄂氏一個女人,還不讓他碰,所以別說是有孩子平安落地了,連懷的都沒有。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跟他說有女人肚子裡揣了他的孩子,又想哭又想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才表現得那麼奇怪的。
  赫捨裡氏這才算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剛剛那幾息時間她都不會喘氣了。她沒撐住低頭掉下淚來,又連忙擦了,笑道:「這孩子是個急性子,先前我胃口不適,也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是啊。」博果爾輕輕附和了一句,他迎娶福晉時自然就想過日後兒女成群的日子,關鍵是沒料到成親還不到四個月,就有了喜信。
  博果爾跟赫捨裡氏湊一塊來回摸著她的肚子,他摸著摸著隱約感覺似乎確實有點鼓鼓的,還有點納悶怎麼孩子這麼小就能摸出來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且還是正室所出,不管是嫡子還是嫡女都輕忽不得,正想叫黃大夫來問問,一抬頭見赫捨裡氏憋得臉通紅,對方還一把揪住他不讓他去叫人。
  兩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半天,博果爾恍然大悟:哦,原來是福晉肚子上的小贅肉。
  赫捨裡氏自己看起來還像個孩子,臉上的嬰兒肥圓嘟嘟的,身材也還沒多顯出女性的曲線來,這種姿勢坐著才顯出這麼點贅肉來,已經是她努力憋氣吸肚子的成果了。
  博果爾有點想笑,又怕真笑出聲惹得她尷尬,拚命憋回去了,站起身來,若無其事道:「對了,這個好消息還沒跟額娘說呢,都是我疏忽了。你先歇著,我去給額娘請罪。」
  這樣的好消息能讓娜木鍾看她更順眼,赫捨裡氏有心想跟著一塊去,話到了嘴邊又收住了,重新縮回貴妃榻上,特別乖巧道:「是。」
  赫捨裡氏看著博果爾撩簾子走出去,終於露出一臉的郁卒糾結表情來。
  ——他是真出去跟太妃稟報消息嗎,只是貝勒爺單純找借口出去笑吧?要真是這樣,她這個被嘲笑對象就不能跟著一塊去了,還得留出足夠的空間來讓他笑個痛快。
  ——額娘說得一點都沒錯,給人當福晉可真不容易= =。
  ————————————————————————————————————————
  董鄂氏自從半個月被放出來給福晉請安那一次,聽博果爾的口風是簡郡王回京的慶功宴會帶她去出席——當然這條承諾的前提是她這半個月得好好表現才行。
  就是這麼一條還不知道兌現不兌現的承諾帶給了幾乎絕望的董鄂氏支撐著走下去的希望,她這半個月中,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對兩位嬤嬤言聽計從,不論對方怎麼磋磨她,她都沒有露出丁點怨言來。
  幸好連上天都在眷顧她,眼看著宴席就要到了,偏偏傳來了福晉懷有身孕的消息,董鄂氏按捺下心中的酸澀感,伏在門邊聽到兩位嬤嬤小聲議論說貝勒爺心疼福晉這次宴席給她告了假——可貝勒府總得有女眷去赴宴,單單讓太妃一個人去應酬會弱了氣勢。
  董鄂氏聽得雙眼水潤潤的,兩個格格就算是太后賞的,身份也照樣低得上不了檯面,只有她這個側福晉才是最適合的人選了!
  她雖然欣喜自己總算能入宮面聖了,卻仍然感覺到心頭刺刺的很不舒服。
  ——福晉也未免實在是太拿大了,她好命早早就懷了貝勒爺的孩子,金貴是金貴了,可也沒到這個份上。
  董鄂氏還記得以前尚在閨中時,額娘還同她說起身懷六甲的農婦都能照常下地幹活呢,到了福晉這兒,連入宮赴宴這麼長臉的事兒都能直接求著貝勒爺推了,這也太把自己還有肚子裡的孩子當回事兒了。
  懷了才兩個月大,能不能到十個月還不好說,就算到了十個月,生的時候能不能平安也還在兩可之間。孩子養到三歲之前都不算人,生下來養不大的孩子還不是有的是?

  ☆、董鄂入宮

  赫捨裡氏雖說要留在府上不去參加這次的宮中宴,心中終究是覺得有幾分不保險。尤其是聽博果爾說他打算帶著董鄂氏去赴宴時,就更覺得沒底了。
  倒不是她小性子好妒忌,赫捨裡氏深覺自己有那精力跟董鄂氏死掐還不如好好養胎,把肚子裡的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呢,她是生怕董鄂氏靠不住,在宮宴上再舉止失儀,到時整個貝勒府都跟著丟盡了臉面。
  她怎麼想都覺得不保險,然而赫捨裡氏並沒有質疑博果爾的決定,她只是在問過貝勒爺的意思後,在他們一行人離開前,先把董鄂氏叫到正院來,想著旁敲側擊她幾句。
  然而出乎赫捨裡氏意料,這次的董鄂氏十分規矩,對她恭恭敬敬的不說,也沒再當著她的面對博果爾獻慇勤。
  要說有點不合規矩的地方,倒是也有——赫捨裡氏隱約覺得她對博果爾的態度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明明上次時還方方面面試圖展現自身美好什麼的呢,現在就直接變成了連一個眼神都欠奉送。
  並且這種冷淡不是裝給她這個福晉看得,而是真真切切地看不上貝勒爺這個人似的,弄得赫捨裡氏都有點發怔。
  不過她專門側眼看了看旁邊的貝勒爺,見博果爾仿若一無所覺似的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便也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讓董鄂氏退下了。
  屋裡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時,赫捨裡氏才側頭詢問地看了看博果爾,後者對著她笑了一下,倒是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今天晚上眼看著就能見到福臨的面了,董鄂氏的心怕都直接從襄貝勒府飛出去了,怎麼可能還顧得上他這個小小的貝勒?
  博果爾跟赫捨裡氏叮囑了幾句,從正院出來,先去把娜木鍾扶上馬車,再看著董鄂氏被人領上後面跟著的馬車上。
  董鄂氏一出來就先看到了太妃規格的紅蓋、紅幃、金黃垂幨的朱輪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再看到自己乘坐的普通馬車,心裡頭自覺不自覺地就拿兩者比較了一番。
  ——自然沒有任何可比之處,光看大小,太妃的馬車八個人都能坐進去,她的這個連第二個人擠進來都費事兒。
  什麼時候她也能坐上這樣的車子呢?董鄂氏悄不可聞地輕輕歎息了一聲,只好不動聲色地在馬車裡端正坐好。
  因博果爾在御前討了她,董鄂氏在選秀第一輪就被刷了下來,先前只有眼福看過宮門的門釘。她很好奇紫禁皇城究竟是何等模樣,悄悄從窗戶處把簾子撩起一條縫來往外看。
  不料章嬤嬤被博果爾特許陪她一起入宮,早就防著她再出ど蛾子,見狀二話不說把簾子給她併攏得一絲縫隙都找不到了。
  對方還擺出一副很關心她的嘴臉來,勸道:「外面風大,福晉小心些,別傷了玉體。」
  董鄂氏這幾日被這群嬤嬤們作踐得不輕,心中早就恨上她們了,卻也著實有些懼怕,聞言不敢再說什麼,只好絕了往外面看的念頭。
  她一路上忍不住哀歎自己命苦,明明有能入殿選乃至被皇上選為妃子,偏偏被一個小小的貝勒看上。
  若是這位貝勒爺是個知心人,她也肯踏踏實實靜下心同他一起熬過這輩子,無奈對方根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草包膿包,她也只好歇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
  董鄂氏一路自傷著身世,期間換了兩次轎輦,還步行了一段路,七繞八繞才算是到了地方。
  她看著面前巍峨的宮殿,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倒不是這裡的建築就真的美輪美奐了,真正讓董鄂氏心折的是這棟皇城的象徵意義,它是九五之尊的宮殿,住著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她還在呆呆地看得出神,被章嬤嬤推了一把。董鄂氏微微一愣,回過神來才看到娜木鍾理都不理自己已經徑直進去了。
  她這時才注意到眼前宮殿的名字——牌匾上用滿文漢文寫著的是「慈寧宮」,而不是「乾清宮」或者「養心殿」。
  董鄂氏遲疑道:「咱們……不需要先給皇上叩頭請安嗎?」
  一個貝勒的側福晉,還想去給皇上請安,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一張臉。章嬤嬤木著臉皮笑肉不笑道:「側福晉說笑了,萬歲爺在乾清宮同大臣宗親們一併進宴,最多就是領著幾位相熟的宗親來後頭給太后娘娘敬杯酒。」
  ——其實吧,皇上跟太后娘娘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基本上這種宮宴皇上是不會到後頭來特意給太后敬酒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貝勒爺偏偏叮囑她,若是側福晉問起來,務必要加上這句,章嬤嬤雖然不解其意,但也聽從了。
  本來招待女眷的活也不是太后干的,這本該是在坤寧宮設宴的,由皇后來接受命婦們扣頭也才更名正言順。
  可惜本朝的皇后一貫不得皇上待見,加上太后權勢無匹,自然也不會有人傻到出頭頂著一連得罪皇上和太后兩尊大佛的風險為皇后正名。
  董鄂氏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此時也由不得她不進了,身後的章嬤嬤半架半推把她弄進了慈寧宮。
  董鄂氏分明感覺到自己一進去,正殿裡的說笑聲凝滯了一下。孝莊本來摟著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和康妃在跟娜木鍾打趣,見到她來笑道:「喲,剛剛還在說你快抱孫子了,這不你兒媳婦就來了。」
  話說得好聽,你又不是沒見過赫捨裡氏,懷了孩子的不是這個。娜木鍾一聽孝莊故意說董鄂氏是她「兒媳婦」,當仁不讓就拿話刺回去,指著康妃鼓起來的肚子道:「不敢跟太后比,太后您的兒孫福比我們可都強多了,三阿哥眼看著就要生了。」
  福臨的大阿哥牛鈕只活了九十天,皇女生了一堆也只活了一個,這麼多年了皇后更是連個喜信也無。孝莊的笑容也是一頓,兩個老對頭對視了一眼,只覺相看兩厭,雙雙挪開了視線。
  雖然董鄂氏被孝莊點了一句,但那也是想噁心噁心娜木鍾才特意說得,她這樣一個身份加名聲,進門就被宮人領到中後部落座了。
  這頓宮宴董鄂氏吃得味同嚼蠟,旁邊跟她挨著坐的都是宗親的側福晉,這幫人雖然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什麼來,但相互對個鼻子眼的,再拿眼神瞄瞄董鄂氏,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
  董鄂氏一時後悔就不該來,她心中就剩下皇上今天晚上有可能會來的信念支撐著她了——而且她冥冥之中有種很美妙的預感,她相信她跟皇上是有緣分的,今天皇上一定會出現在宮宴上的。
  老天爺幫不幫她不好說,但博果爾確實幫了她一把。他沒自己出面免得漏了痕跡,倒是想辦法引得相熟的幾位宗親在席上提起了濟度。
  濟度從福建打完仗回來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他雖然是為了坑岳樂才裝成這樣的,但也無意中狠狠刷了一把「孝子」的名聲,這次慶功宴甚至都沒來參加,現在誰提起來都得歎一句鄭親王教子有方。
  本來濟度就是慶功宴的主角,誇誇他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席上一群人於是就議論開了,誇得多了,上頭的福臨有點坐不住了。
  他一向自詡孝子,被下頭人說得也勾起了愁腸,由鄭親王想到尚在慈寧宮安坐的孝莊太后,暗歎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匆匆起身就要往慈寧宮去。
  當皇上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下面人的目光,皇上既然想去後面為太后敬酒獻孝心,自然就有好拍馬屁的想跟著沾沾光,外人平時見不到太后,這是難得的在孝莊面前露臉的好機會。
  一時間響應者頗多,福臨想想要是自己一個孤零零去也不合適,敬酒就是人多了才顯得熱鬧,隨手點了幾個親近的人跟著一塊去。
  博果爾跟福臨挨得近,考慮到雙方的血緣關係,是第一個被點中的。他看著同樣被福臨點了的岳樂,微微一笑,不動聲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董鄂氏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博果爾褪去了上輩子盲目的傾慕之情再看,覺得董鄂氏的手段拙劣得讓人發笑。
  他覺得憑借對方一個人著實很難把事情辦好,這時候岳樂也跟著去再好不過了。
  岳樂同董鄂氏是老相識,跟博果爾也有不小的仇怨,加上此人心機深沉,很有幾分手段,有他的幫助,說不定董鄂氏還真能引起福臨的注意呢,就看這兩人能不能結成同盟了。
  機會他都已經送上門了,董鄂氏要是再把握不住,那也太對不起她上輩子紅顏禍水的名頭了。博果爾對於即將上演的好戲非常期待,朝著慈寧宮走時有意落後了岳樂一步。

  ☆、二人相見

  董鄂氏聽到太監尖細的聲音喊著「皇上駕到——」時,其實並沒有反應過來,她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有這樣的好運氣。
  看看周圍的幾個側福晉也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董鄂氏心道果然皇上並不經常在宴席間來慈寧宮,今日她一入宮他就來了,她跟他果然緣分天注定,千難萬險都拆散不了他們。
  她正想著,就見當先一人大踏步走進來,身穿明黃色滾金龍袍,被一大群人眾星拱月簇擁著走來。看到皇上還帶來了這麼多宗親,席上女眷紛紛起身迴避,董鄂氏略遲了一拍,還是被章嬤嬤拽走了。
  心跳得幾乎都聽不到週遭的聲音了,她嬌嬌怯怯地半垂著頭,卻不忘輕輕掀起眼皮來偷看福臨,一看之下微微一愣,而後就略有些小失望。
  第一眼看過去,福臨比不上博果爾有氣勢,就算是穿著明晃晃的龍袍來襯著,董鄂氏仍然覺得站在他身後氣定神閒的博果爾比他更搶眼。
  再仔細看看,福臨的五官生得倒是也不難看,上等容貌,俊俏非常。博果爾生得像皇太極,他生得更像孝莊。福臨不愛武功,喜好文墨,加上宮中供養得好,養得油光水滑的,隱約還有點雙下巴。
  董鄂氏看著倒覺得皇上身上確實有文墨書香氣,可是跟博果爾一比,看起來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丑是固然不醜,漂亮得還有點奶油小生的味道,擱外頭也是個半大的公子哥形象。
  ——而且他跟博果爾兩個人長得一丁點都不像,她那日在教堂遇到的應當就是博果爾了。董鄂氏隱隱有點說不出的小失望,但又立馬把這種失望給強壓了下去。
  她一再在心中告誡自己,她絕不是那種以臉看人的膚淺女子,皇上就是皇上,旁人跟他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生得再好有什麼用,氣勢再足也是白給,看如今這麼一幫鳳子龍孫一併進來,又有誰敢走在皇上前頭?離得最近的也得比皇上落後半步。
  不論生得如何,皇上就是皇上,萬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這麼一想,董鄂氏感覺到心中好受多了,她不再盯著福臨的臉看,悄悄把目光下移,落到了福臨的衣飾上。
  都見到真人了,她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讓皇上注意到她,董鄂氏覺得自己也別無所求,唯一希望的就是能跟仰慕已久的皇上說說話就心滿意足了,她想讓皇上知道選秀時他錯過了她,一個真心懂他的女人。
  可惜就連這麼一個卑微的願望都不能達成,董鄂氏還沒有頭腦發昏到覺得她能就這麼直愣愣地走出去,只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博果爾,渴望著他能把她叫出列,為皇上太后敬酒。
  可惜博果爾正眼都沒有看向她,他混在諸位宗親中一併在福臨之後向太后祝酒,該離開時不動聲色看了自己額娘一眼。
  娜木鍾笑著對他招了招手,道:「博果爾,太后娘娘開宴前還念叨著你福晉懷有身孕的小事兒呢,你快點來向娘娘謝恩。」
  「瞧你說的,博果爾是咱們自家孩子,哀家也想著抱孫子呢,還什麼謝恩不謝恩的,沒得跟我這樣見外。」孝莊笑了笑,有點詫異她怎麼突然間這麼給自己臉面了,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對方要示好,她為什麼不接?果然「抱孫子」的話一說出來,看娜木鍾臉上的笑都僵了,孝莊頗覺解氣,看著博果爾的目光越發慈祥和藹了,還招手把他和福臨一併叫到身邊來。
  這種「一視同仁,你們都是我的好兒子」的態度叫娜木鍾氣得牙癢癢,卻也無法,只好看著她以母親的姿態叮囑博果爾和福臨道:「哀家最樂意看到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的。」
  福臨的手都被她抓著去牽旁邊坐著的皇后了,心中頗為膈應,心知肚明孝莊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心頭微微冷笑——額娘現在還惦記著她科爾沁部落的興衰榮辱呢,竟然都不惜把他這個親兒子給蒙古人當墊腳石。
  別說福臨跟皇后本身性格就完全不合,兩人一見面就能鬧得跟鬥雞似的,就算換個人來當這個皇后,只要她還是科爾沁部落乃至蒙古草原出來的,福臨都絕不會寵著她。
  皇帝親王郡王貝勒,數得上號的宗親都娶了蒙古的福晉,大清下了這麼大的功夫來拉攏蒙古貴族,那幫子人竟然還不知足,還想要生個皇帝的嫡子,好把下一任大清皇帝也捏在手中?
  福臨一想到這個,滿肚子的邪火無處發洩,連繼續給孝莊盡孝心都不想幹了,勉強敷衍了幾句,沒有一絲猶豫地掉頭就走。
  孝莊沒想到他竟然能這樣混蛋——她也沒想讓他跟皇后真生下來一男半女,為了他的江山,難道她這十幾年花的心思還少嗎?
  她剛剛特意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掩飾一下現在已經甚囂塵上的帝后不合流言,結果福臨這樣簡直就是往她臉上扇巴掌,一個是夫妻不和,一個是不敬生母,他這是生怕宗親們沒笑話看嗎?
  孝莊面色也跟著有點發沉,頓了一頓方才重新扯起笑臉來。
  她沒再勉強接著剛才的話頭提,看著博果爾坦然笑道:「你福晉月份淺,你們小夫妻又是沒有經驗的,用不用哀家從宮中撥一個有經驗的嬤嬤過去伺候著?」
  博果爾仿若壓根沒有看到剛剛的機鋒,自自然然地笑道:「多謝皇額娘好意,您怕是忘了,兒臣娶親時您已經下賜了兩位嬤嬤去貝勒府了。」
  他說完後朝著下面看了看,見董鄂氏看著門口魂不守舍的模樣,而章嬤嬤眼睛一錯不錯地緊盯著她,便指著章嬤嬤對孝莊道:「兩位嬤嬤伺候得都盡心盡力的,兒臣今日特意把人帶來了給您請安。」
  當奴才的都要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章嬤嬤這種從宮中混出頭的人精自然不會因為緊盯著董鄂氏就聽不見上位者在說什麼了,一聽到貝勒爺竟然提起自己了,慌得都有點腳顫,連忙走上前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董鄂氏心慌意亂是因為覺得怪怪的——剛剛進來了那麼一大幫人,除了皇上和博果爾外,她倒是還有一個熟人,那就是安郡王岳樂了。
  不過心心唸唸的皇上就在眼前,董鄂氏倒是顧不得岳樂如何反應了,她眼中幾乎就沒有岳樂這個人。
  還是剛剛福臨拂袖而去的時候,董鄂氏的目光隨著他在大殿上移動,正巧看到了面色古怪的岳樂。
  岳樂正在看著她,董鄂氏心中一突,想到這人是自己嫁入貝勒府前難得的藍顏知己,難道也跟外面那些閒漢一樣聽了些流言蜚語就覺得她是一個不守婦道的蕩婦?
  董鄂氏心頭難受,仔細一看,卻發現岳樂的目光中沒有鄙夷和輕視,反倒滿帶著憐憫和敬重之意。
  她看明白的一瞬間起,整個人就呆住了,董鄂氏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明瞭她的冤屈,恰好在這時,除了被太后拉住不鬆手的博果爾,其餘宗親們尷尬萬分地隨著皇帝走了。
  岳樂來的時候是緊挨著福臨站得,走的時候卻特意停住了,給董鄂氏隱蔽地使了一個眼色方才離開。
  董鄂氏自然看出來他這是想跟自己單獨談談,無奈那時候博果爾派來的嬤嬤一步不離地緊盯著她,董鄂氏也不敢亂動。
  沒想到就這麼巧,現在那嬤嬤竟然被博果爾叫去給太后回話了!董鄂氏不知道岳樂想說什麼,可就沖岳樂的態度,她也想出去聽聽,一顆心七上八下跳個不停。
  入宮時每人就只帶了一位伺候的,別人家是帶小丫鬟來,就她只能帶著章嬤嬤,現在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大殿前方去了,董鄂氏見無人關注自己,急忙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了。
  慈寧宮外守門的幾個小太監都已經被岳樂想法子給引開了,董鄂氏一出來,就在隱蔽處的圍牆底下看到了岳樂。
  她快步走了過去,就見岳樂難掩擔憂地看著她,遲疑道:「你在貝勒府上,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吧?」
  董鄂氏低頭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時間有限,岳樂卻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白,旁敲側擊道:「襄貝勒平時就是五大三粗的性子,從不懂得憐香惜玉,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向我說。」
  董鄂氏聽了只是低頭垂淚,又聽安郡王繼續道:「我聽外面傳言紛紛,實在是讓人不堪入耳,你無須向我解釋,你我相交多年,我自然信得過你的人品。」
  他覺得說到這裡就差不多了,果然董鄂氏遲疑半晌,猶豫著抬頭泣道:「若是世人都能有郡王您的慧眼卓識,妾身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雙方都知道時間緊迫,董鄂氏說完了這話見岳樂一臉動容憐憫,連忙切入正題道:「事已至此,妾身身上的污水以無法洗刷,不過是非黑白自有後人評說,妾身另有一事望郡王相助。」
  岳樂心道一句「果然如此」——早在他們在莫子軒交談時,他就隱隱覺得這女人不同尋常,非等閒黃金屋能藏得下的。
  後來他聽聞董鄂氏被博果爾討了去,果然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岳樂方才在慈寧宮中,一眼就看出來董鄂氏看皇上的眼神不對。
  他有點心驚這個閨閣小女子的膽量之大,但想想只有有野心的人才能成功。岳樂自忖除了他可以說得上是世界上最瞭解福臨性情的人了,還別說,董鄂氏的才情品貌正合福臨的胃口。
  唯一可惜的就是董鄂氏如今的名頭太臭了,皇上對她的印象肯定極差。不過若是在恰當的時機,有人能同皇上說,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朝董鄂氏身上潑的污水,那反而能引來皇上雙倍的憐惜。
  博穆博果爾在半年前的新年大宴上,可是差一點把他坑死,岳樂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呢,既然對方先不仁,就不要怪他後不義,岳樂很樂意冒充一下紅年月老。
  事情成不成兩說,但出了董鄂氏勾引皇上的事兒,最起碼能讓博果爾噁心得不輕!岳樂深切地覺得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不過這種拉皮條的事兒傳出去肯定得壞了名聲,岳樂是想噁心別人可沒想順帶著噁心自己一把。
  他這麼一想,覺得還是得先想個萬全的法子好讓自己把從中摘出來才行。岳樂一邊盤算著,一邊對著董鄂氏鼓勵地一點頭,示意她大可以把話直接說出來。
  董鄂氏哀切道:「妾身自知福薄命淺,無緣得見天顏,仿皇上御筆,作一《水牛圖》,願借郡王之手,獻於皇上,博聖上一樂。」
  岳樂聽得眼睛一亮,他開始覺得這個法子也許不只是簡簡單單地噁心一下博果爾了——送畫,還是送仿照皇上畫的《水牛圖》,這個法子別說是後宮妃嬪了,連那幫天天絞盡腦汁要拍皇上龍屁的朝臣都沒有想到的。
  但還別說,福臨就好這一口啊,叛逆期的小毛孩兒總是覺得人生第一大煩惱就是世界上沒有人理解自己,皇帝不愁吃不愁喝的,就開始想如何滿足自己的精神追求,他想要的是一個真正的知己。
  岳樂本人之所以這樣受到福臨的重用,也因為他走的是「我瞭解你,我懂你,我深深地明白你的痛苦並且感同身受」的路子。
  其實看自己的手段被人學了去,岳樂心中有點小不自在,不過董鄂氏如果成功了也礙不著他,相反還能結下一個善緣。
  他並沒有思索猶豫很久,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故意擺出一副遲疑的嘴臉來,沉思半晌才歎道:「你的一片誠誠之心真是感天動地——只是,這《水牛圖》……」
  為了不傷董鄂氏的臉面,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不過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董鄂氏從貝勒府出不來,他跟襄貝勒關係也不好,《水牛圖》就算董鄂氏畫出來了,可又如何拿到手呢?
  董鄂氏被他說得一愣,倒是迅速反應過來了,低聲道:「我阿瑪府上倒是留有我不少手跡,能否勞煩王爺您走一遭?」
  鄂碩自從唯一的女兒嫁到貝勒府鬧出這一通通的醜聞後,實在是無臉面出門了,臥病在床已有數月餘。
  岳樂見董鄂氏提起鄂碩語調平平,摸不準她這是當真冷心冷情還是對鄂碩重病一事並不知情。
  不過鄂碩養的女兒是不是白眼狼跟他關係不大,岳樂當下笑道:「這個不妨事兒,包在我身上。」
  兩廂計議已定,董鄂氏生怕她偷偷出來的事兒被人發現了,匆匆向岳樂告辭離開了。
  岳樂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良久,倒是忍不住笑了——鄂碩府上有畫成的《水牛圖》,這說明董鄂氏在入宮選秀前就已經開始謀劃了,這女子果然從一開始就所圖不小啊。
  ————————————————————————————————————————
  當日宴席事了,博果爾護送自家車隊回府,寥寥幾眼就看出來董鄂氏正處在一種異常亢奮的狀態中。
  他故意把章嬤嬤支開,當然注意到了董鄂氏中途出去了一小段時間,再回來時精神風貌同先前已經大不相同。
  既然董鄂氏成功跟岳樂碰上了頭,後續的一切事宜就不用他多操心了。博果爾的觀感其實是有點小複雜的,上輩子也是岳樂牽頭把董鄂氏畫的《水牛圖》獻給福臨的,那還是在他正式迎娶董鄂氏之前。
  他無法確定上輩子的岳樂究竟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但明顯人家這次就是故意來設計坑他的。
  博果爾扶著娜木鍾入府時,還特意對著董鄂氏極輕極輕地冷笑了一下。
  董鄂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倒是扶著她的章嬤嬤一眼瞅到了心頭惴惴,當晚送董鄂氏回房休息後,讓李嬤嬤看好她,就急急忙忙跑去外院請罪。
  博果爾今天歇在書房,冷不防聽到她來求見,歎息了一聲,暗道果然是從宮中打熬出來的老人精了,這應變能力確實是了得。
  他想了想,倒是讓人進來了,冷眼看著章嬤嬤給他磕頭請罪,笑道:「嬤嬤言重了,今日宴席時側福晉非常妥當知禮,我倒是不知嬤嬤何罪之有?」
  博果爾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有意放董鄂氏出慈寧宮的,他甚至都不打算讓第二個人知道自己是看著董鄂氏輕手輕腳走出去的,所以只顧裝作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事兒。
  章嬤嬤也沒覺得他會看到,那時候貝勒爺同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逗趣說得正開心呢。就連她這個奉命盯著側福晉的人,都是跟太后娘娘奏對完,暗中擦了一把冷汗,一扭頭卻發現董鄂氏貼著牆角從宮外走出來。
  這個怎麼想都是她的失職了,章嬤嬤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沉聲道:「貝勒爺有所不知,側福晉在奴婢同太后娘娘奏對的當口,曾經離開過慈寧宮一次,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才回來的。」
  博果爾全部當回事兒般揮了揮手:「興許側福晉是出去更衣了。」人有三急嘛,這個理由是現成的。
  這也是董鄂氏塞給她的說辭,章嬤嬤卻不知道應該信還是不信,問她是哪個宮人領著去的又說忘了,她又不能追著每個慈寧宮伺候的人問「你有沒有領著襄貝勒側福晉出恭」這種話,只好作罷了。
  當奴才的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也得是在順利完成主子交代差事的大前提下。章嬤嬤想起來總覺得心虛,咬咬牙乾脆說道:「啟稟主子爺,奴婢在被太后娘娘叫去問話前,看到側福晉同安郡王……似乎有些首尾……安郡王從頭到尾都一直盯著側福晉看……」
  幸好她也是在宮中待過多年的,經常出入皇宮的皇室宗親們也都認得七七八八的,不然告狀都找不到對象,那可真有點尷尬了。
  博果爾聞言就明白了——嗯,一定是董鄂氏一直都盯著福臨看,導致岳樂的暗示一直都沒被對方接收到,他就只好一直看啊一直看,就這麼被章嬤嬤給瞅到了。
  估計岳樂那時候的心情也頗為焦急,博果爾有點想笑,但這時候著實不應該笑出來,他便做出一副似驚似怒的表情來,沉聲道:「這麼說,董鄂氏的姦夫不是鄂碩府上的小廝,而是安郡王了?」
  章嬤嬤連忙說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她雖然是這麼懷疑的,但這話不能從她嘴巴裡說出來,這個意思也不能從她這裡漏出去,主子們的事兒她攙和進去就是一個「死」字。
  博果爾本來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聽她這麼一說,猶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目視前方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尖。
  果然他擅長的是外面的勾心鬥角,像這種男男女女愛恨糾葛啊,還是老嬤嬤們看得更透徹些。博果爾自愧不如地想了半天,也就良久沒有出聲。
  章嬤嬤聽到上頭半天沒有聲音,心道貝勒爺這明顯是氣狠了,忐忑不安惶惶恐恐地等待著他暴跳如雷。
  沒成想,跪了小半柱香後,貝勒爺倒是非常平靜地示意貼身太監把她扶了起來,章嬤嬤也不敢強跪,小心翼翼順著站了起來,心中卻更加沒底了——這種時候不怕人發火,怕的偏偏是他不發火。
  她特意看了好幾眼,愣是沒有從貝勒爺臉上看到丁點的怒火,章嬤嬤杵在那裡正不知所措呢,聽到貝勒爺輕聲道:「自古忠心難得,今日有勞嬤嬤了。」
  章嬤嬤沒想到自己上報了這樣一條糟糕到極點的壞消息竟然還得了這樣高的考語——嗯,雖然她肯冒著被拖下去打死的心思跑來說這事兒,就是想向貝勒爺表忠心,成為貝勒爺的心腹——可是這個節奏不大對啊?
  該是先大火,讓人打她板子,然後再怒氣沖沖去側福晉院裡對質,隔上十天半個月消了火,才能為她此時表現出來的耿耿忠心動容。
  結果貝勒爺直接就大加表揚了她的忠心,連對側福晉的事兒問都不問,中間的所有步驟全都省略了?
  ——章嬤嬤傻了一下,被博果爾的貼身太監輕輕撞了一下膝蓋,才反應過來,急忙跪了下去,趴在地上道:「奴婢必定肝腦塗地,為貝勒爺誓死效忠。」
  她說完後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心中喜不自勝——因為她和李嬤嬤都是太后指來了,說貝勒爺和太妃娘娘沒防著她們是不可能的,可關鍵是她們還真不是太后娘娘派來的。
  博果爾其實也知道孝莊還沒有無聊到連幫他教導側福晉規矩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得安插上眼線,不過他之前也一直冷著這兩個人,就等著她們自己憋不住好好表現。
  能在宮裡站穩腳跟的人就沒有簡單的,他就不信這兩個嬤嬤能耐得住寂寞就把下半輩子都跟董鄂氏耗盡了。
  現在章嬤嬤肯咬著牙出頭了,估計李嬤嬤也要坐不住了。博果爾倒是從來不愁手底下可用的人太多,安撫了章嬤嬤幾句,叮囑她不要把這個猜測向董鄂氏露出一點痕跡來。
  章嬤嬤發揚自己中老年婦女的特長,腦補這是貝勒爺不想打草驚蛇,其實在暗中準備捉姦事宜,鄭重一點頭,表示自己即使是對李嬤嬤也絕不會透露一句。
  博果爾揮揮手讓她下去了,而後開始盤算著要怎麼利用「岳樂跟董鄂氏有曖昧」一事來為自己的未來鋪路。
  ————————————————————————————————————————
  博果爾從赫捨裡一族中挑選出了五個得用的小子放到手底下辦差。赫捨裡氏一族雖然也算是大姓,但比起滿洲八大姓來說還要欠點火候少點底蘊,這族人真正發跡還應該算是在康熙年間。
  索尼父親碩色和現任族長索尼倒是位於權力中心,可是族中其他人還沒有發跡露頭。兩家是通家之好,女兒爭氣早早懷了貝勒爺長子,索尼倒是很樂意看到族中小子跟著襄貝勒行事,還給博果爾推薦了幾個好的人選。
  博果爾從他們中選出了兩個反應迅捷、眼明心亮的來,私底下吩咐他們多關注著點鄂碩府上的動向——算來嫡福晉和側福晉也算是天然立場敵對,他倒是不怕赫捨裡氏的族人不牟足了勁兒給鄂碩挑茬。
  一個月後他收到了岳樂前往鄂碩府上待了一下午的消息,博果爾看過歎了一句岳樂還真是沉得住氣,就隨手把信燒掉了。
  有了無為教趁人不備大加擴散的前車之鑒,福臨日前派遣數位巡撫巡視全國各地,把他們當做耳目,讓他們代自己安撫當地官員民眾,還嚴厲警告他們禁止任意行私、貪贓枉法。
  福臨還打算著等這群人回來後自己得跟他們促膝長談,讓他們依次說說這一行的所見所聞,結果這批人放出去沒有多久,從南邊傳來消息,抗清將領李定國派遣部下將永歷帝迎入雲南,定都昆明,將雲南府改為滇都。
  滿朝文武為之震驚,福臨更是勃然大怒,在朝堂上發了好大的火,當堂革了雲南巡撫的官職,就要點齊兵馬,攻入雲南。
  還是幾位老成持重的肱骨大臣出面攔下了,朝堂上暫且把這事兒擱置,等到了議政會議政時才重新被提出來。這是如今的重中之重,議政會大臣們倒是都摒棄前嫌,放下手頭的所有雜事,一併聚攏而來。
  博果爾進議政會時,岳樂這個領事大臣因為當得名不正言不順,被福臨調派出去了,他還是第一次在議政時見到岳樂。
  如果手頭的消息沒錯,那岳樂現在還沒有把董鄂氏所做《水牛圖》呈給福臨,博果爾隱約覺察到岳樂時不時隱蔽萬分地盯自己一眼,也懶得搭理他。
  連從福建回來就一直告病的濟度都來上朝了,岳樂坐在最靠近福臨的席位上,而他的位次擺得跟岳樂幾乎平齊,福臨借此表現出一副在猶豫領事大臣一職究竟要分派給誰的架勢來,希望借此幫岳樂分擔一點壓力。
  濟度前番多次領兵出征,他擅長水戰,對付南方瘴氣也應對有度,可惜今日福臨幾次三番明示暗示,他都擺出一副虛弱無比的模樣來,甚至還誠惶誠恐地跪下請罪。
  鬧得福臨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只好把大將軍人選暫且擱置了,匆匆結束了議政大臣會議,剛回到乾清宮,就聽吳良輔來報說:「啟稟萬歲,襄貝勒在外求見。」
  福臨還當弟弟這是來主動請戰的,不禁有些頭疼,也只好把人叫來,正琢磨著如何回絕他,聽到博果爾請安後沉聲道:「請皇兄恕臣弟直言,此次圍剿南明,怕多有人推脫塞責。」
  福臨禁不住冷笑道:「可不是?連濟度都不敢沾手,朕原屬意鰲拜,無奈他前月起舊病復發,臥病在床不起。朕不缺身經百戰的優秀將領,可要從中選出一個能確保一舉擊潰南明小朝廷的,還真得好好思量。」
  他得先把這事兒的基調給定下來,打南明要的是一舉殲滅,所以所選的必定得是可靠人選,像博果爾這種身上沒有軍功沒上過戰場的,想都不要想。
  博果爾歎息道:「叫臣弟說,也不怪濟度,他自從鄭親王過世後就一直病體沉痾,剛從福建回來時看著跟去了半條命似的,如今在府上調養了數月方才看著好轉了。」
  濟度跟他關係好,聽福臨說他壞話,博果爾當然得幫著回轉,一來讓福臨消氣,二來此番對話傳出去,也能讓濟度承他的情,更顯得他親厚了。
  他頓了頓,看福臨的模樣似乎聽進去了,方才繼續說道:「濟度勇武,絕非貪生怕死、好逸惡勞之輩,不然也不會剛出了孝期,就帶兵遠赴福建。只是他如今確實損了身體,此行事關重大,他這是生怕誤了國家大事。」
  ——這倒也是實話,濟度那人永遠只會嫌風頭出的不夠,人殺的不多,這確實是頭一遭他站出來推脫,看他瘦得衣服掛在身上都打晃的模樣,也確實沒了之前驍勇將軍的威風凜凜。
  福臨聽完後沉默了半晌,終究長出了一口氣:「那你來跟朕說說,這次剷除南明餘孽應該派誰去?」
  他們在朝堂上收到了八百里加急,接著就開了議政會,福臨回來後屁股剛碰到龍椅,博果爾就趕來了。他這是趕在慈寧宮把福臨叫去前,所以孝莊還沒有來得及給福臨點明白真正的問題所在。
  清初得用的滿族將領大多是宗親權貴,要麼本身就姓「愛新覺羅」,要麼跟愛新覺羅家關係很近。普通武將還好,但像濟度,本來在宗親中威望就很高了,血緣又相近,他是絕不可能出征去打南明的。
  好不好打還是兩說,打不下來是天大的罪過,可要真打下來了,這天大的功勞,落到他頭上,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濟度日後睡覺都睡不安穩了。
  看他從福建回來就裝病,嚴重時還能病得下不來床,明顯是日後都不打算再碰軍權一下。
  這人上輩子跳得還是很歡的,沒這輩子表現得這樣低調睿智,博果爾懷疑可能是比上輩子晚死了半年的鄭親王臨行前把其中的機巧掰開來跟濟度細細講明白了,才讓濟度起了收斂光芒、低調做人的心思。
  不過這話不能跟福臨說得太過直白,博果爾鄭重道:「簡郡王也是一片忠心為皇上著想,他雖然受身體所累無法帶兵出征,但手下兵將各個身經百戰,曾隨郡王征戰福建,都願為皇上盡忠效勞。」
  這是在提醒他大可以借此把濟度的兵權收回來,那批士兵也正好都在南方作戰過,這次若是派他們前往雲南,也會有事半功倍之效。福臨恍然大悟,被他一點,皇帝的職業素養就全被激發出來了——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博果爾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
  福臨一時間頗為動容,從龍椅上站起身來,示意吳良輔把博果爾領得近一些,前傾身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喜道:「好小子,哥哥承你這個情了!」
  不是真心實意為他著想,博果爾是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跑來跟他說這些的,今日的談話若是傳出去,被收回了兵權的濟度肯定會恨死博果爾,連向著濟度的那幫宗親們都得暗地裡指責他薄情寡恩。
  福臨一時沒有想明白其中涉及的權力鬥爭,但看今日議政會無一人敢應聲上,起碼絕大部分人都是看得通透的,偏偏只有博果爾敢火急火燎地跑來告訴他,這不是弟弟真心向他盡忠是什麼?
  福臨越想越感動得不行,一肚子的悶氣散了大半,看了吳良輔一眼,沉聲道:「讓今日當值的都給朕閉緊嘴巴,敢漏出一個字去,你們都別想活命!」
  ——博果爾嘔心瀝血冒著得罪一大幫宗親的風險跑來給他說這個,福臨覺得自己對弟弟就負有責任,他得讓手下人盡力保守這個秘密,免得博果爾在外面被人戳脊樑骨。
  福臨這個皇帝一向當得寬厚,這還是他難得沉下臉來跟人放狠話,吳良輔「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連忙指天畫地表白忠心。福臨又讓他下去警告宮女和侍衛們,而後苦想半晌,寫了封聖旨讓吳良輔出去宣旨。
  博果爾在旁邊看得有點好笑——他前腳進了乾清宮,後腳福臨就奪了濟度的軍權,有點聯想能力的都得想這是不是襄貝勒告得刁狀搞得鬼啊?也不知道福臨這是太天真了沒有想這麼多,還是覺得完全正好可以借此讓他和濟度徹底成了死敵。
  這事兒傳出去,肯定會有不少跟濟度玩得好的人在背地裡罵他,但博果爾壓根不在乎。這半年來千方百計想要把手中燙手的兵權扔出去的濟度終於達成所望,肯定會暗暗感激他的,看著簡郡王是權力大減,不復往日威風了,可總算是不用被架到火上烤了。
  只要濟度明白他這是在暗中幫他,以簡郡王的性格,自然會約束手底下的人不得跟博果爾為難。
  博果爾對自己此行還算滿意,不過動動嘴皮子,福臨和濟度兩方都得承他大大的人情。
  他跟福臨又說了些有的沒的,博果爾便說不敢耽擱皇兄寶貴時間云云,主動提出告辭。福臨對他的熱乎勁兒還沒有退下去,連忙讓剛從濟度那裡宣旨回來的吳良輔親自把他送出宮去。
  吳良輔跑得腿都細了,深覺讓自己一個總管大太監一路送到宮門口實在是有點丟份,卻也不敢說什麼,恭恭敬敬送博果爾離開,路上還不忘恭維道:「貝勒爺對皇上的忠心,皇上都看在眼裡呢。」
  博果爾看著他笑了一笑。
  福臨會這樣感動也是他沒有想到的,明明博果爾就提醒了這一次,而想想每次有事兒都要去點醒兒子的孝莊,就從來不被福臨如此感激。
  博果爾說的跟孝莊說的沒有什麼不同,可後者說的福臨就總是聽不進去——誰讓那是他額娘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寫到清朝和南明的事情時感覺有點怪怪的,從作者這個漢人的立場上當然是希望是漢家天下,可如果站在主角立場上,他兩輩子都是土生土長的滿人權貴的,所以滅南明在他眼中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出謀劃策什麼的是撈功為日後晉身做鋪墊。請相信作者沒有任何跪舔清朝跪舔滿族的意思,如果是寫明末時期爭霸的事肯定絕壁會寫把滿人打跑的事情了,寫清朝尤其還是清初其實有點費力不討好的意思,無奈也就只有順治朝有皇帝搶弟媳封貴妃再逼死弟弟的破事兒了。
文中主角的思想不代表作者的三觀,求勿掐。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5

☆、相邀賞畫

  岳樂本來打算的是藉著把福臨請到自己府上鑒賞書畫的名頭把董鄂氏畫的《水牛圖》「不小心」漏給皇上看的,如果福臨看過後反應平平,那這事兒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了,可要是福臨一見之下引為知己,真跟董鄂氏勾搭上了,那他這個月老最多也只能算是「無心之失」。
  只可惜最近一件事兒接著一件事兒地不讓人消停,福臨作為皇帝,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別說是被他請出宮去賞花逗鳥了,聽乾清宮漏出來的口風,有時候連用膳都顧不上了。
  岳樂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好耐心等待著,橫豎再多的事兒也早晚有忙完的一天,最多再往後推一個月,就不信皇上到那時還不得閒。
  這期間還出了一件讓岳樂睡覺都能樂醒的事情,簡郡王濟度被皇上借圍剿南明而剝奪了手中的兵權,這表示對方在議政會領事大臣一職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競爭力,對他來說構不成威脅。
  然而緊接著就來了一條壞消息,皇上兩個多月前派出去的一批奉旨巡邊的巡撫惹出了大麻煩。
  有一位吏部小書吏似乎叫章冕的,在宮門前試圖刎頸自殺,被守門的侍衛給攔住鎖起來了。福臨命人追究原因,查得是巡按顧仁多次收受賄賂,還向章冕討要錢財地契。章冕一個小小書吏滿足不了他的胃口,顧仁誣陷他在任上德行有虧,撤職後發配真定府,路上還派人暗殺章冕。
  前面還有點靠譜,可後面岳樂怎麼想怎麼不對——姑且不論一個吏部小官竟然有膽量直接在宮門前自盡,真定府在河北常山附近,說是跟北京緊鄰,可一個被追殺的小小官吏是怎麼一路跑回北京,甚至來到宮門前的?
  這個節奏明顯有問題,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下手,但福臨竟然問都不問,甚至對此沒有表現出丁點疑慮來,先是勃然大怒,再是派人把顧仁押解到京城來,親自同內大臣一併審理此事。
  死了一個從九品的小官,這要不是想在宮門前尋死,事情都壓根傳不到皇上的耳朵中去,現在竟然由皇上帶著一幫內大臣親自審理此案?
  岳樂到此才算是隱約回過味來,可著勁兒給吳良輔這個乾清宮大總管塞銀子,總算是從這個老厭物那裡撕開了一條口子。
  岳樂於是收到了皇上近日頻頻同襄貝勒會面的情報,他郁卒臉明白過來這次的章冕事件從頭到尾就是襄貝勒同皇上聯手做的局。
  看出來皇上是想借此為引,肅清朝中收受賄賂之風,岳樂一時間更加坐不住了—他覺得以他跟福臨的關係,這種一定會交給親近之人做的勾當應該由他來做才是,結果皇上提都沒跟他提,直接就同博果爾一起把事情給辦完了。
  岳樂感覺到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博果爾動搖了,可他最近也沒有做什麼惹惱皇上的事兒啊?
  他點著蠟燭枯坐到天明,仍然想不通原因,第二天下了早朝,岳樂還特意拿著請安折子去求見福臨。
  他旁敲側擊把事情一說,福臨倒是也沒有否認,一聽就十分舒暢地笑了起來,歎息道:「博果爾,真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岳樂一聽,心頭就是一沉,也不敢出聲打斷他,聽福臨興高采烈把他半個月前跟弟弟閒談時抱怨朝中大臣宗親風氣不正,但自己苦於無法找到由頭髮難的小煩惱給說了。
  本來只是無心之談,但沒想到博果爾反應極為迅速,當場就幫他想出來這樣一條好主意。當然,一開始這只是個粗略的計劃,還是他們後來讓人秘密去查被派出去的巡按們有無違法之事。
  這一查就把顧仁悖旨婪贓、陷害無辜之事給查出來了,福臨那時候就暴跳如雷,被博果爾給摁住了,方才派人急急忙忙趕往真定府,把差一點就被殺人滅口的章冕給保了下來。
  岳樂聽福臨興高采烈當做榮耀似的把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講述完,心中不是滋味到了極點,他深切地覺得自己的飯碗被人給搶了,必須想法子把博果爾給摁下去。
  如果說岳樂先前還抱著可有可無的念頭琢磨著把董鄂氏推給福臨的想法,現在則是前所未有地堅定信念了,他可不樂意站著光挨打不還手,不能眼睜睜看著襄貝勒把皇上給籠絡去。
  ————————————————————————————————————————
  博果爾是等著岳樂動手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才故意用點小手段來刺激一下岳樂的,沒想到岳樂可能是拉皮條業務還有點不熟練,或者說小心謹慎務必要把他自己從中摘出來,硬是又等了一個半月,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磨磨蹭蹭、瞻前顧後成這樣,簡直不是個男人,博果爾看自己福晉的肚皮都吹了起來了,岳樂那邊還是毫無消息,實在是煩了,不再管他,專心忙自己的事兒。
  因著這次為懲治官員貪吝之風的主意是他想得,福臨這次倒是非常厚道地把這個差事交給他去徹查了。
  歷來百官相護,這種貪污受賄之事都是拔出蘿蔔帶出泥的,福臨都擺明了態度要徹查到底,博果爾也沒有客氣,擼起袖子來大幹了一場。
  他從顧仁開始查起,一路查到刑部司官賀繩烈也被牽扯到其中了,還有幾位和顧仁一併被福臨外派出去的巡按也都有不法行為。
  福臨把人外派出去是為了巡視各地,臨走時還特意叮囑他們「真心勤瘁,潔己率屬」云云,沒想到他這放出去的不是皇帝的耳目,而是一幫子國之蛀蟲。
  這個耳光打得有點過於響亮了,福臨深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急忙把博果爾叫停了,擼起袖子整治這幫人。
  一大批官員紛紛落馬,福臨牟足了勁兒大幹了四個月,到年底前才算是把這事兒忙完。他可算是第一次以自己的意願來治理這個國家,過於興奮之下有些矯枉過正了,甚至還定下了「內外大小官吏凡受賄十兩,衙役犯贓一兩以上者流徙」的規定,朝中一時人人自危。
  此時金科春闈時選上來的一大批庶吉士此時經過數月翰林院的修行,也已經能派得上用場了,正好可以填補一部分中低階層的官位空缺。
  陳廷敬在今科乙未科科舉殿試中被選為二甲第三名,他那段時間就興奮得無法入睡,滿心以為到了自己大展拳腳的時機了。
  ——然而等到朝廷的任命下來,他直接就傻眼了——同科三鼎甲中,狀元在翰林任修撰,榜眼和探花任編修,二甲排名靠前的七位學子中,兩名任翰林院檢討,其餘的多被派到地方當小官小吏,唯獨是他,壓根就沒有了著落,委派書上連提都沒有提。
  這跟陳廷敬先前設想的落差實在有點大,他呆坐了好久,猶豫著看是不是上襄貝勒府上請安順便探探口風。
  博果爾一直非常耐心地等著,在福臨給今科舉子的委派發下來後,見果然沒有陳廷敬什麼事兒,微微一笑。
  ——當然不會有陳廷敬的差事了,他特意托濟度找人放出風聲,說皇上大舉懲治低階官員,是為了給某個人鋪路,以福臨那樣愛惜自己名聲的性子,還能重用陳廷敬就怪了。
  博果爾也不怕福臨查流言的出處能查到他頭上,不少人其實都知道福臨在他去江南那段時間經常往襄貝勒府上跑,就是因為跟其中一個小幕僚談得來,那位幕僚今科殿試名次也還不錯。
  福臨借這次肅清雖然大多數都是抓的中低層官員治罪,但一環扣一環,也間接得罪了不少宗親,想給他使絆子下套子的人多了,福臨怎麼想都不會想到是博果爾做的手腳。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博果爾原先設想的步驟都齊全了,就等著福臨和董鄂氏姦夫淫婦一拍即合,可歎岳樂也是蠢出了境界,捏著《水牛圖》那樣一個大殺器,竟然愣是找不到派上用場的法子。
  不過岳樂再拖也就拖到這兒了,眼看著年關又到了,福臨剛忙完了一件大事兒算是空閒下來,正是想鬆快鬆快找點消遣的時候。
  老早就盯著福臨動向的岳樂在一日覲見時,見皇上心情著實不錯的模樣,趁機提出如今明君盛世,皇上當保重龍體。
  福臨最近被大小官員戳著脊樑骨說他待下嚴苛,也挺有興趣跟岳樂一塊刷「君臣相得」的,和顏悅色聽岳樂拐著彎吹捧了自己一番。
  岳樂哄人一向有一套,福臨最近也是忙於朝政沒怎麼跟人嘮嗑了,跟岳樂聊了兩柱香時間,被拍得非常爽,期間數次大笑得連乾清宮外都能聽見。
  岳樂看時間差不多了,趁機提出自己府上新從江南搜羅來了一批名家字畫,請皇上賞臉移步前去一觀。
  福臨心情著實很不錯,看他也格外順眼,尤其還聽岳樂賣力地講了一番其中還有一副孫克弘中年時期工整清麗的花鳥竹石畫,也是起了興趣。
  他很痛快地一點頭:「好,且等朕換身便服,去你府上一觀。」

  ☆、岳樂出手

  岳樂書房中擺放著最多的就是各種名家字畫,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也都精巧別緻,方方面面都非常合福臨的胃口。
  福臨先是在花園中賞了滿園清幽的梅花,再進入書房中,心情非常舒暢,忍不住歎息道:「還是到你這裡來,朕能鬆快鬆快。」
  這一年簡直過得飛快,一眨眼順治十二年就已經過去了,大大小小的事兒出了一大堆,他都沒什麼柑橘就已經從年頭到年末了。
  福臨越發覺得紫禁城想一個逼仄的牢籠束縛住他,他在裡面進退不得,時時刻刻都需要以皇帝的身份來約束自己的言行,被裡面繁雜瑣碎、不近人情的規矩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岳樂受寵若驚,還有點小擔憂,連忙讓跟著的下人都退下去,就留福臨帶來的吳良輔緊跟在身邊。
  福臨說這種話是跟臣子親近,可當臣子的要是直接應下來,那就是僭越了,岳樂連忙道:「奴才願為皇上分憂解難,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切勿為小事煩憂。」
  福臨輕輕搖了搖頭:「朕不是在跟你虛情假意,朕如今也就對著你,對著博果爾,才有點舒暢感,對著其他人,嗨,看了他們就煩。」
  想不到襄貝勒竟然真的長進了,都能當皇上的知心人了。岳樂試探性道:「皇上有心事何必悶在心裡,對著外臣不好說,後宮妃嬪娘娘們都很樂意為皇上排遣心事。」
  這話說得連垂著腦袋跟在福臨後面的吳良輔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道安郡王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多會說話的人,今天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誰不知道皇上跟宮裡幾位娘娘都談不上交心啊,跟皇后更是鬥雞似的見面就掐。
  福臨面色變得也有點難看,深切地覺得岳樂今天很不會說話,面色有點發沉,卻也沒有翻臉,只是帶著幾分冷淡道:「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你不是約朕前來賞畫嗎?」
  岳樂雖然小小地得罪了一下福臨,卻也弄明白了皇帝就是想找一位可心人,他對今日之事越發看好了,聞言笑著請福臨移步內堂。
  他拿出來的畫確實是孫克弘真跡,福臨湊近了仔細打量,面色倒是緩和了不少:「允執之畫作晚年放逸,筆法簡練,朕更愛他中年時所作的色彩清麗細膩之作,可惜傳世的不多,你這幅已經算是難得的珍品了。」
  岳樂見他果然愛不釋手,十分知機地提出把此畫獻給皇上,福臨倒是也沒推辭,一口應下了,卻聽到岳樂話題一轉道:「奴才甚愛收集名家字畫,可惜也有走眼的時候,數月前有門人捧著一幅蟲草畫,說是千辛萬苦尋來的孫隆真跡。」
  福臨很感興趣地「哦」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奴才拿來一觀,倒也確實不作墨線,純以色彩點染,同孫隆的筆法彷彿,便收起來珍藏,還是上個月請李翰林來府上一聚時,他說這畫頗得意境,可惜風骨不足,怕是後人仿作。」岳樂說著臉上都不忘帶出一股難掩的遺憾可惜來。
  他也是生怕不保險,還特意又強調了一句:「奴才剛聽後還不相信,特意把王翰林也給請來了,他說是有些拿不準,三人辯了一通,方才確定是仿品的。」
  他這般做派,福臨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視線在書房裡掃了一通,沒找到仿孫隆的畫作,追問道:「那幅畫呢,快拿出來給朕看看?」
  岳樂遲疑了一下,苦笑道:「奴才是嫌丟人,竟然也有走眼的一天,不想再看到它,讓人收拾起來了。」
  他欲擒故縱地推脫了幾聲,見福臨仍然一門心思要看,方才出門喚道:「來人,把櫃子頂上川字箱子抬下來。」
  進來的是他府上的頭等侍衛,心腹中的心腹,來人魁梧雄壯,臂上肌肉嶙峋,進門先給皇上請安。
  岳樂勸道:「箱子在上面放了有十天了,還請皇上暫且避開,免得揚塵有污聖體。」
  福臨滿不在乎地一揮手,他自己生得像個弱雞,卻不樂意別人把他看扁了,笑道:「無妨,朕還不至於這樣嬌氣。」
  話是這麼說,侍衛仍是告了不敬之罪,搬了凳子去取箱子,福臨看著還覺得有幾分驚奇:「你這箱子如何放在櫃子上面,難道安郡王府上連專門的庫房都沒有嗎?」
  話未說完,已經把箱子抬起來的侍衛手下打滑,箱子直直摔了下來,福臨下意識連忙避開,幸好他站得還算遠,並沒有被傷到。
  旁邊的吳良輔也是嚇了一大跳,撲上來擋在福臨前面做忠心護主狀,被福臨一把給推開了。
  他看著正好散落在地上展開了一半《水牛圖》——岳樂在鄂碩府上找到了十餘張,選了覺得最合福臨眼緣的一幅——面色微變,把擋在前面的吳良輔推開後,當即蹲下身來把那張畫撿了起來。
  岳樂就看到福臨先是大驚,而後是大喜,激動得捏著畫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一顆吊起來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岳樂裝作沒有看到福臨的失態,沉下臉來用力踹了侍衛一腳,當即一甩袍角重重跪在地上,叩頭道:「都是奴才教奴無方,請皇上降罪。」
  福臨跟沒聽見似的,睜大了眼睛恍恍惚惚緊盯著這張畫不放,呼吸都漸漸變得急促了,好半天後才抖著嗓聲道:「朕、朕問你,這畫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岳樂裝作先是一愣的模樣,而後才遲疑道:「不瞞皇上,這畫……是奴才的一位……故人所作……」
  他這樣吞吞吐吐的,福臨心焦如焚下一下子就惱了,捏著畫的手不自覺用上了力道,見把宣紙都扯皺了,又急急忙忙鬆開了,重重一跺腳,催促道:「是什麼故人,姓甚名誰,你還不快點說來?」
  岳樂表現得比他還要焦急,大冬天的額頭上都冒了汗出來:「非是奴才不願意據實回稟皇上,只是……只是這位故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奴才看錯了畫無所謂,可連人都看錯了,奴才實在是沒臉向您提起啊!」
  福臨輕聲道:「你說什麼?」他看看手中的畫,再看看被摔爛了的木箱子,隱約間倒是明白了——看來岳樂是把不願意回想的東西都收集在這個箱子裡,特意放在書房櫃子頂上,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得擦亮眼睛看人看物。
  對方說得煞有介事,弄得福臨都有點猶豫了:「你是說……作此畫的人並不是良善之輩?」話語中頗有遲疑之意。
  岳樂生怕自己用力過度,再讓福臨對董鄂氏沒興趣了,連忙做出點欲言又止的神態來,支吾了半晌方道:「這個也不好說,奴才同她相交數載,深覺她是個淡泊名利之人,有秋菊冬梅之高潔。無奈世人的口舌能殺人,把她說得十分不堪,弄得奴才也被說得沒了主意……」
  看來這人跟岳樂還挺熟的,那此人理當非富即貴。再看手中的畫作雖然有些陳舊之感,但也應當是近年所作。然則福臨思來想去,都不記得近幾年有哪位數得上號的人壞了名聲的。
  岳樂立刻擺出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來,跪在地上膝行幾步,抬起手來央求道:「奴才留下這張畫作不過是想有個念想,沒成想驚擾了聖駕,求皇上把這畫作歸,讓奴才燒了它吧。」
  福臨實在是好奇他說得究竟是誰,再看這《水牛圖》,雖是仿作之物,但將他畫作中的精髓之處畫得淋漓盡致,忍不住開口道:「都說人如其字,觀畫作也能識人,依朕看,你這位朋友,還真是淡泊名利之人,理當不是俗人惡人。」
  他是實在捨不得這等畫作被岳樂簡簡單單一把火燒掉,小心捲好攏入袖中,又試圖打聽對方的身份:「朕倒是不知道朝中何時有了這樣一位人物,你把他的名號報於朕聽,若當真是旁人構陷,朕也好還他清白。」
  說完後福臨見岳樂驚慌地低頭不語,看模樣似乎有難言之隱,福臨一向自詡寬厚,也不好一再逼迫他,只好道:「起來吧,朕答應你,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五個人知曉。」
  出了這麼一個小插曲,福臨再沒有了賞畫的興致,匆匆從安郡王府出來,一回到乾清宮,就迫不及待把那幅畫取出來細細觀賞。
  先前粗略一觀他就已經著迷了,此時再看,越發讓人驚艷,福臨深覺此人必是自己的知己,每一筆每一畫都仿若畫到了他的心坎裡,撫卷長歎半晌,鄭重其事地讓吳良輔把這幅畫裱起來掛到他的書房去。
  這幅《水牛圖》正面並沒有落款或題詞,福臨遞予吳良輔時,卻眼尖地在背面看到了一塊很小的紅色印記。
  他急忙揮手讓這太監退下,把畫卷翻過來細細打量,印記很淡了,只能隱約看出來點痕跡。
  福臨小心翼翼對著燭光照了半天,只看出來這不是小印或者私印。他為了看得仔細些,叫吳良輔多點上幾根牛油大蠟,自己也湊得更近了一些。
  ——而後福臨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女子的胭脂香。
  「……」福臨整個人一下子就怔了。
  吳良輔就看到皇上對著這幅畫呆了足有一炷香時間,而後若無其事地讓他把這幅畫照舊裱起來。
  吳良輔還在嘀咕著怎麼這一下子就不提掛到書房的事兒了呢,就聽到福臨繼而道:「裱好後掛到朕的寢殿去,不得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兒。」
  貼身太監心中再覺得奇怪,也不會表露分毫,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這幅畫離開了,留下福臨一個人表情無比複雜地端坐在龍椅上發呆。
  根據岳樂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作畫的人被外面紛紛擾擾的流言壞了名聲,現在福臨知道了,這位還是個女子。
  那不用說,符合條件的就一個——鄂碩的女兒,襄貝勒側福晉,他的弟媳。

  ☆、命婦請安

  博果爾聽聞了福臨受岳樂之邀前往安郡王府之事,他在安郡王府安插的眼線也傳消息來說,皇上那日離開前急匆匆的,神色同往日大不相同,似乎跟安郡王相談並不如何歡暢。
  他這時才算是確定下來岳樂把事情給辦得漂漂亮亮的了,這人總算還不是蠢得無可救藥。博果爾盯著攤在案上的兵書看了幾息時間,平復了一下心頭湧動的情緒,方才緩緩拉開一個冷笑。復仇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上輩子他可是就在皇帝和弟媳「生死相許的真心相戀」上栽了個大跟頭,白白賠了性命進去,這輩子就看那兩人之間究竟是不是當真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緣,還能彼此吸引了。
  當然,董鄂氏上輩子在跟福臨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之前,名聲還是清白無暇的,這輩子前景就不是那麼樂觀了,芳名傳得滿京城街頭巷尾茶閒飯後都愛說一嘴,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福臨對她的觀感了。
  不過博果爾對此倒是並不如何擔心,既然連倫常道德都沒能阻礙住他們兩個,想必區區「不守婦道」的名聲,這倆人肯定都不放在眼裡。
  他又等了幾天,宮中傳出了皇上為三阿哥平安落地而欣喜非常,特意下達指令說今年的新年宴要大辦特辦,所有宗親命婦都要入宮給太后和皇后磕頭請安。
  這就表示各家的嫡福晉側福晉都有了入宮領宴的資格,而且這還是半強制性的,皇上興高采烈地下了這條命令,甭管樂意不樂意吹著寒風在皇宮中一跪跪一天還吃不上一口熱乎飯,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只能硬撐著去赴宴。
  赫捨裡氏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將將有八個月大了,再有一兩個月就要臨盆,肚皮鼓脹得嚇人,走路都得扶著腰慢慢挪,博果爾本來都跟太妃商量著看是不是今年先給她告假,得了皇上旨意也只能作罷。
  娜木鍾實在是不想讓赫捨裡氏去宮裡受苦,她就算不心疼兒媳婦,還得心疼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呢,而且還不是跪一天就完事兒了,前前後後得大半個月,這也太折騰人了。
  她老大的不高興,趁著無人跟博果爾抱怨道:「早前兒生下來時,也沒見皇帝表現得多熱絡,怎麼就突然間高興得連點理智都沒有了?再說了,三阿哥落地這都大半年了,就是再高興吧,難道還沒緩過勁兒來?」
  博果爾親手給她捧了茶過去,笑道:「額娘消消火,兒子已經跟相熟的宗親們都打過招呼了,讓他們的福晉就近多看顧著點。額娘倒是也能在慈寧宮陪太后說話,還怕有人欺負了您兒媳婦不成?」
  娜木鍾接過茶盞來抿了一口,心頭的火氣還沒有降下去,低聲道:「不是我說呢,皇上這心也太大了,三阿哥週歲都不到呢,正是不能讓人去驚動的時候,這麼熱熱鬧鬧地吵嚷出來,再有個好歹,孩子可是無辜的。」
  孩子沒長到三歲就不算人,連週歲都不到的嬰兒正是最驚險的時候,得小心調養著才是。民間為了增加孩子的成活率,怕人小福薄,名字都叫「狗蛋」「二丫」的照著難聽土氣的起,生怕孩子留不住,福臨就敢直接打著三阿哥降生的名頭讓全京城命婦入宮請安。
  博果爾雖然早料到福臨極可能會找個由頭見見董鄂氏,但也沒想到他竟然能牽出這樣的理由來,也是在心中一歎。
  幸好想來未來的康熙帝福大命大,連發天花都沒能帶走他,這次的風波理當也不會把他如何才對。博果爾是在覬覦皇位不假,但他心中的對手從來都只有福臨一個,遠不至於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三阿哥這個奶娃娃立時死去。
  聖意已明,不論娜木鍾多麼不情願不樂意,也只能乖順地聽從,博果爾跟她簡單商量後,就來到正院,想著再叮囑赫捨裡氏幾句。
  他去的時候,赫捨裡氏正舒舒服服安坐著,捧著一小盅紅燒豆腐丸子吃得正香。博果爾剛進屋就聞到香味了,看看天色,見離用晚膳還早呢,禁不住笑了一下。
  赫捨裡氏雖然這是頭一胎,但是每日都來診脈的黃大夫說這胎坐得安穩極了。她也沒出現尋常孕婦該有的噁心厭食等反應,剛開始時兩個月沒怎麼有胃口,四個月後倒是胃口大開,一天兩頓外加一頓點心還不夠,餓了的話還得來一頓加餐。
  赫捨裡氏愛吃酸也愛吃辣,博果爾本來還盼著是不是這一次生產就能兒女雙全,結果黃大夫並另外兩位請來的太醫都說只診出來了一條脈息,看肚子的鼓脹程度,懷得理當也不是雙胞胎龍鳳胎。
  他一進屋,赫捨裡氏趕忙把湯勺放下,用了一半的丸子也連忙讓丫鬟給撤下去,自己挺著肚子起身迎接他。
  博果爾抬抬手止住了她福身的動作,把今年必得入宮的事情一說,赫捨裡氏倒也沒有表現出不情願來,捧著肚子道:「我都聽爺的,您既然說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
  產期將近,說她不擔心孩子是假的,可是天家威嚴,沒有她討價還價的餘地,赫捨裡氏硬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來,也是不想貝勒爺為難。
  博果爾道:「我下帖子想著這幾日約了幾位兄長來府上一聚,我們關係一向不錯,有些話不用明著說,他們都懂得。」
  宗親中他的人緣算是很不錯的,尤其這兩年也擺脫了空自身份高貴手頭卻沒有差事的尷尬地位,走到哪裡都有人樂意給他幾分面子。
  赫捨裡氏嫁入襄貝勒府也有九個月了,不過她懷孕懷得快,肚子裡揣了一個也不敢請人來府上一聚或者出門應酬了,跟命婦們的交際暫且都放下了,現在滿京城除了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還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她本來還有點發愁這個,聽博果爾早一步全都想到了,心中喜不自勝,連忙起身謝恩。赫捨裡氏也覺得自己命好,跟婆婆的矛盾沒多久就化解了,丈夫體貼敬重,剛進門就懷了孕,這胎還很平安。
  她懷孕前是專房之寵,懷了孕不能侍寢,當然不可能再霸著人不撒手,博果爾有時也去後面兩個格格那裡,不過他去得不勤,到了現在兩個格格還都沒有喜信傳來。
  赫捨裡氏為此很是念了幾句佛,她倒是不擔心有庶子出世,但能跟嫡子的年齡差得大些,對她總是有利的。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博果爾去前面書房歇了,他一般來赫捨裡氏的正院後是不會去後院再找格格們的,這是給正室的臉面。
  ————————————————————————————————————————
  入宮那天天上飄了細雪,博果爾先是把太妃護送出來,再返身去接赫捨裡氏。
  本來董鄂氏是站在赫捨裡氏身後的,見狀特意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還半側過身體去,仿若生怕博果爾也伸手扶她一般。
  然而當博果爾連眼珠都沒朝她轉一下,扶好赫捨裡氏就逕自離開後,董鄂氏被凍得有點發青的俏臉上卻浮現出不易覺察的失望來。
  不過她很快打起精神來,小心地把披風裹得更緊了一些。這是她為了此次入宮專門找出來的披風,這是她從鄂碩府上帶過來的。
  披風是剛入冬時穿的,裡子並不很厚,但穿上後更襯得她一身風華無雙,是以哪怕氣溫驟降冷得不行,董鄂氏也不捨得把它換下來。
  自從上次宮宴懇求安郡王幫她送畫給皇上後,足足有半年沒有任何消息,董鄂氏被看管得很嚴,根本別想得到外界的消息。
  好不容易她終於能出來了,還是能再次入宮,不論是不是安郡王為她謀劃出來的,董鄂氏都會拼了命地去抓住這次機會。
  她深深看了正在扶著赫捨裡氏上馬車的襄貝勒,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此次一別,也許再見以是滄海桑田,總有一天,貝勒爺會知道,他錯過了她,是會帶來終生遺憾的。
  董鄂氏帶著幾分淡淡惆悵地想完,在章嬤嬤的攙扶下也走進了自己的馬車,到了馬車裡就暖和多了,她卻扔抱著那件披風沒有解下來,只是把上面的積雪輕輕抖掉。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這次進入了宮門,董鄂氏沒再像上次一樣試圖從車簾縫隙中向外觀看。她有點緊張,總覺得如果皇上看了安郡王呈上的畫作,一定會記得她,所以沒準從她入宮的那一刻起,皇上就已經命人在暗中觀察她了。
  董鄂氏再三告誡自己,她的一舉一動都要完全符合規矩,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美好都展現出來,這可以說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她務必要緊緊抓住。
  

  ☆、一見傾心

  新年大宴當然還是宗親和女眷分開的,不過博果爾看福臨今日從頭到尾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偶爾還會用暗含著點愧疚心虛的表情偷偷看他一眼。
  福臨是當真滿含著愧疚感來參加這次的新年大宴的——他對著那張《水牛圖》,白天也看,晚上也看,看得又是癡迷,又是悔恨。
  他從這張圖畫中看出來的神韻和意境,都在向福臨表示,董鄂氏絕不是傳言中那樣不堪的女人,她苦心臨摹他的畫作,就是為了向他展現他們是多麼相近的兩個人。
  她會比後宮裡的所有人都理解他,懂他,也會珍惜他——最讓福臨難以接受之處正在於此,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麼錯過她了——他把她親手送給了他的弟弟!
  福臨迫切地想要見到董鄂氏,他覺得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他不會去打擾她,也不會去打擾博果爾,他就想全了自己心中的念想。
  一整場新年宴,上百道菜端了又撤,福臨基本上就沒有動過筷子,一直都在跑神。好不容易熬到宴席進行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讓吳良輔端著酒,說要去慈寧宮為太后敬酒。
  按理說這種正式的宴席絕大多數宗親都得跟著去,福臨卻抬手給制止了,他看著博果爾道:「你代朕向諸位愛卿祝酒,朕去去就來。」
  福臨痛恨博果爾,若不是當初他來找自己討要董鄂氏,早半年他就能認識到原來世上還有一個可以同他產生心靈共鳴的女人,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跟她陰差陽錯、無以為繼。
  但他對博果爾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感,福臨想見董鄂氏,但絕不想當著博果爾的面跟董鄂氏相見,他就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博果爾給支開了。
  慈寧宮有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在幫襯,尤其還有孝莊看著,理當不會出太大的事情,博果爾倒是無所謂,他也不相信福臨有膽量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說不定他這個半苦主不在,這倆人能擦出更絢爛的火花呢。博果爾笑吟吟對著福臨舉杯示意,目送他離開後頓了頓,方才起身招呼諸位大臣宗親。
  福臨其實只不過是為了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讓他入慈寧宮罷了,但在滿朝文武眼中,去年這出頭露臉的活還是岳樂來幹,現在就改到他博果爾頭上了,襄貝勒看來是當真抖起來了。
  大家都表現得格外客氣,岳樂倒是有心說上一兩句酸話,剛開了個頭就被旁邊的顯親王富綬拿話給岔開了。
  富綬覺得安郡王這人著實有點好笑,這一年博果爾的功勞大家都看在眼裡,眼看著封郡王在即,正是風頭最盛的時候。他沒看懂岳樂衝上來陰陽怪調地是什麼意思,自己沒本事把議政會這麼多宗親壓得服服帖帖的,反倒把罪怪到別人頭上了?
  嫌人家搶了你的活,有本事就去搶回來,皇上也是愛用有能耐的人,自己比不過人家,從這裡唧唧歪歪地說幾句酸話,比個娘們還不如。富綬深覺此人好笑,賣個人情幫博果爾把話題岔開了,二人輕輕碰杯後各自落座。
  博果爾專心經營著自己在宗親中的交際網,那邊福臨已經帶著一隊宮人連並吳良輔來到了慈寧宮。他走到大門前,聽到慈寧宮太監尖細的通報聲,一時間竟然有點近鄉情怯之感。
  ——萬一董鄂氏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完美怎麼辦?或者萬一董鄂氏見了他後跟想像中的也有差距覺得失望了怎麼辦?
  腦補過多的小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惶恐之中,困獸狀在宮門前繞著轉了好幾圈,他的心頭砰砰直跳,幾乎聽不到慈寧宮正殿裡的鼎沸人聲了。
  倒是太監通傳後皇上遲遲不進慈寧宮,還在宮門口來回轉圈,惹得裡面的孝莊看過去——本來通傳後一大幫人都等著給皇上請安呢,結果人不肯進來,她臉上的笑容倒是絲毫沒走樣,不過眸光已經沉了下來。
  孝莊習慣性以為這是福臨有意給自己難堪,但看他走進來時倒是還算平靜不像是憋著氣的模樣,心頭略感詫異,就見福臨一進來,眼睛就在宗室命婦那邊打量個不停。
  福臨並不知道董鄂氏長成什麼模樣,他也不太清楚這種正式場合各命婦的座次安排順序,只能笨笨地從最前面的孝莊那邊開始找。
  挺著大肚子站在太妃旁邊的那位應該就是博果爾的嫡福晉赫捨裡氏了,福臨重點看了看赫捨裡氏下首的那位,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他心目中的董鄂氏可不是長成這樣的,看服飾貌似也應該是某位郡王嫡福晉。
  福臨一路向前走著一路從遠即近看過來,恰好董鄂氏的位次拍在中間偏後一點,福臨走過她時,視線正好也挪到了她的臉上。
  董鄂氏一身白絨為面的長披風,中下部點綴著幾枝墨色的梅花。她裡面穿的是貝勒側福晉的吉服,淡牙紅縐紗的袍子,被披風一襯,更顯得清冷孤傲、素雅俊秀,恰似晶瑩潤透的青花瓷,又似一朵臨風獨放的白芙蓉。
  「……」他整個人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福臨內心深處有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告訴自己此行一舉一動都必須切合大家閨秀風範的董鄂氏只敢垂頭盯著腳下的金磚,視野範圍內卻看到一抹明黃色的衣角在自己旁邊不遠處停住了。
  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忍不住怯而緩慢地輕輕抬起眼梢,正對上福臨滿帶著驚艷的眼眸。兩人對視了幾息,福臨才恍惚回過神來,強撐著若無其事般繼續向前走,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大殿最前方,對著孝莊行禮道:「兒臣見過皇額娘。」
  從孝莊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和諧的情緒來,她含笑請皇上落座後,同福臨說笑幾句,在福臨回身從吳良輔手中接過酒盅向她敬酒的間隙中,才拿眼角飛快瞄了一眼董鄂氏。
  孝莊發現福臨一進來視線落點不對時就已經打起精神來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了,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剛才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
  孝莊藉著這一眼先記下董鄂氏的模樣來,想了一會兒才恍惚想起這個眼生的小姑娘似乎是博果爾的側福晉,內大臣鄂碩的女兒,滿京城大名鼎鼎的董鄂氏。
  如果說孝莊剛剛還只是驚詫,現在已經變成了驚怒,尤其再看福臨給她敬完酒轉頭去找太妃敬時還在偷眼看董鄂氏,她的笑臉都有點撐不住了,嘴角都拉了下來。
  身後的蘇麻喇姑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孝莊搭著她的手臂閉了閉眼睛才緩過勁兒來,若無其事地對著被福臨敬酒的太妃打趣道:「今年萬事順遂,你可得多喝點。」
  福臨做得也不是太露痕跡,孝莊是因為坐在中間最上首,借地利和身份之便才看得一清二楚的,娜木鍾方才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向皇帝,因而對剛剛發生的小插曲並不知情。
  她還當這是孝莊一貫對自己的擠兌,倒也沒放在心上,笑道:「皇上敬來的酒,我可當然得多喝點,可也不能喝太多了,倒顯得我過年巴巴地跑來,是為了貪你們這杯酒的。」
  娜木鍾說著,仰頭把杯中的桂花酒一飲而盡,還別說,今年她真是過得難得的痛快,兒子開竅有了出息,兒媳婦孝順懂事,唯一就是側福晉拎不清挺噁心人的,不過時間長了她也看開了。
  赫捨裡氏挺著肚子站在旁邊攙扶著她,規規矩矩低眉垂眼,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皇帝一眼。不過她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對,怎麼皇上說話時尾音還帶著點顫呢?難道面對這樣的場合連皇上也會怯場?
  在皇宮中就是得學會當聾子當傻子,赫捨裡氏有點異樣感,卻也沒有表露出分毫來,等福臨敬完太后和太妃這兩個唯二的長輩重新坐到上首,她也攙扶著娜木鍾坐回座位上。
  福臨沒有多待,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往大殿中後部瞄,對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纖細脖頸,斜插著身子坐在座位上的姿態美極了。
  她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著,福臨的眼睛卻都快黏上去了。他怕再待下去就露了痕跡,他也是從畫作中知了她的為人品德,不想因為自己的行徑再惹得她被人非議。
  想到這裡,福臨心中一痛,「騰」地一聲從座位上起身,跟孝莊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匆匆離開了,他走得模樣跟有狗在身後追著咬似的,尤其在路過董鄂氏那片時,簡直就是在小步快跑了。
  「……」孝莊照常同幾個親近的命婦說笑,後牙槽都緊緊咬住了。
  ——她被今天的偶然發現給震得頭腦懵懵的,怎麼皇帝好端端就跟博果爾的側福晉給對上了眼呢,兩人應該也就在半年前給濟度的慶功宴上見過才對,那時候福臨在滿屋子命婦中可也沒特別注意董鄂氏啊?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6

☆、殺雞儆猴

  如果說福臨去慈寧宮請安前還是頻頻走神的狀態,那他回來後,就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魂不守舍了。
  博果爾跟兩邊坐著的人照常說笑,倒也分出了一半注意力去觀察福臨的表情,這人一會兒激動興奮一會兒黯然憤恨的樣子,比變臉絕活還精彩,也真是一絕了。
  整個大清福臨都是老大,頂頭上司不高興了悶悶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座的大臣沒多長時間就覺察出來了。
  他們的行為舉止都得跟得上福臨的腳步才行,一時間說笑的人都少了,雖然仍然有不把福臨當回事兒的在照常說笑,但大多數人是看著老實沉默多了。
  幸好福臨也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很掃興,他也沒了跟人觥籌交錯刷與臣同樂光環的興趣,沒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起身走了。
  大臣們不覺都鬆快了很多,場面這才顯得熱鬧起來。常阿岱嘻嘻哈哈走過來給博果爾碰杯,低聲道:「你說今天皇上是怎麼回事兒啊,大過年的,真夠晦氣的。」
  這人嘴裡沒個把門的,博果爾懶得跟他計較,掃了他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埋頭吃了幾口菜,方才用更低的聲音道:「這話可不是你我能隨便議論的。」
  常阿岱垂眼看向他,笑道:「想不到啊,博果爾,這才一年功夫,你還真成了你哥養的一條狗了?」
  他含在嘴裡的還有一句,不過話還沒說出來,博果爾劈手就把酒盅砸了出去,他這兩年來拚命練武,加上本身底子就不差,驚怒之下出手力道驚人。
  常阿岱沒料到他竟然毫不猶豫直接就敢在新年大宴上翻臉,再加上酒盅速度實在是快,連偏頭都沒來得及就被砸中額角了。
  常阿岱呆了呆,他是喝得多了,積了點酒半醉了,想著襄貝勒今年行事可是同以前大不相同,所以才巴巴地跑來試探試探。
  他本意就是想激一激博果爾,沒成想不注意下話說重了,額頭上挨了一酒盅才算是醒了,感覺到頭上刺刺地疼,抬手一摸,感到額角處裂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博果爾砸了他似乎還不解氣,拳頭都直接捏了起來,照著常阿岱下巴就砸了過去。
  旁邊的人都唬了一跳,坐在對面的濟度第一時間站起來,給幾個交好的宗親連使幾個眼色,便匆匆趕來勸架。
  他費了一番力氣才跟弟弟勒度合力把博果爾拉開了。另有人去拉常阿岱,常阿岱都被劈頭蓋臉地揍懵了,比起博果爾來可配合多了,乖乖被莊親王博果鐸拽走了。
  「大好的日子,你又做什麼ど啊?」濟度頓了頓腳,怒道,「他有酒了,又一向拎不清,你還跟他一般見識?他是不要臉,你這是不要命。」
  常阿岱下巴和眼眶都青了,最關鍵的是額頭上還一道血痕,這都見血了,這模樣要是皇上追究起來可就壞了。
  濟度知道常阿岱這人嘴賤得不行,可博果爾要找回場子來,哪怕出了宮門套麻袋把人狠揍一頓呢,總比在乾清宮正殿上動手好啊?
  博果爾把他和勒度都推開,整整被揉皺了衣服,冷笑道:「用不著你管,打就打了,難道還怕他不成?」
  濟度細看他面色都有點青白色,可見是氣得不輕,不知道常阿岱說了什麼,但看這樣一聽難聽得不行,讓勒度來安撫博果爾,自己看了坐在博果爾旁邊的信郡王多尼,後者歎了一口氣,對著他搖了搖頭。
  博果爾和常阿岱說是壓低了聲音,也不是在大殿上咬耳朵,多尼緊挨著博果爾坐著,當然也聽見他們說的是什麼了。
  要多尼說,這事兒要怪也是怪常阿岱嘴巴不積德,說話實在難聽,換了他也受不了,不過顧忌場合,可能會把火憋回去,博果爾氣性大了點當場就翻臉了。
  濟度見他這樣,就知道常阿岱該打,便也不再說什麼,看向伺候常阿岱的貼身太監:「巽親王喝醉了,還不扶去偏殿讓他醒醒酒?」
  小太監嚇得腿都軟了,見常阿岱捂著額頭不敢說話,急忙攙扶著他去偏殿了。幸好大臣們在酒宴上喝醉的事兒也不少見,專門給他們備了休息的地方,還有現成的醒酒湯備著,看誰喝橫了給抬進來,就一碗灌下去了事。
  濟度看那邊幾個交好的兄弟們都勸著博果爾坐下了,方才帶著勒度回去自己的位置坐下。他最近在外跟博果爾應該是不對付的狀態,剛才出來阻攔還可以說是在履行這一輩老大哥的義務,現在衝突都平息了,他就該主動劃清界限了。
  倒是他坐下時看到博果爾抬頭看了他一眼,濟度想著看是不是再私底下開導開導他,常阿岱這種草包想什麼時候整不行啊,別憋著氣壞了自己。
  博果爾其餘時間誰都不理,自顧自埋頭喝悶酒,旁邊的多尼看起來數次想要跟他搭話,幾次張口卻又都憋回去了。
  等到快到出宮的時辰,福臨讓吳良輔出來說了一聲,大臣們才紛紛起身離開。宗親們是走在最前面的,博果爾的面色此時已經看不出異樣來了,多尼方才上前走在他旁邊:「博果爾?」
  博果爾對著他笑了笑,微微一搖頭:「我沒事兒。」常阿岱嘴巴不積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人看著牛氣,其實真動起手來膽子著實不大,博果爾敢在大殿上直接動手,就是認定了他不敢打回來。
  果然常阿岱挨了兩拳就老實了,一句話都沒敢再說,被旁人一勸也就順水推舟,趕緊跑到偏殿去躲著了。
  博果爾倒是不怕他回頭記恨自己,常阿岱這種小人欺軟怕硬的,最多就是敢背地裡來點陰招——沒看這人就算看不慣岳樂,一開始也得先專門設宴款待他,挑撥濟度和他去跟岳樂掐,等岳樂渾身是包了,他才敢在後面追著咬。
  博果爾在這一輩的宗親中年紀算是墊底那一檔的,濟度大了他將近十歲,常阿岱大了他快二十歲。
  年紀小資歷輕,難免不受人重視,尤其他之前也沒表現出多大能耐來,宗親們輕視他都習慣成自然了。
  他這兩年做出的政績著實不少,誰都得承認襄貝勒是有本事不假,可絕大多數宗親對他的定位還在於「小弟」一檔上,親熱有餘,恭敬不足。
  董鄂氏都跟福臨搭上頭了,留給他的時間最多也就有兩年,博果爾沒耐心一點點刷高自己在宗親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最便捷有效的方法就是殺雞儆猴。
  博果爾一開始中意的殺雞對像本來不是常阿岱的,這個人選身份有點過高了,但誰讓對方正好犯賤撞到他這裡,不把握住機會狠揍他一頓,博果爾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反正理虧的不是他,別人最多也就覺得他氣性大莽撞了點,真正丟臉丟大發的人是常阿岱。
  博果爾雖然在席上裝模作樣喝悶酒喝得略多,但心情著實不錯,一路到宮門口,上了馬後又等了一炷香時間,才看到女眷那邊散場。
  娜木鍾在赫捨裡氏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眼睛發亮,面泛桃花,看模樣喝得也不少,博果爾趕忙下馬迎了上去。
  娜木鍾見他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含笑拍了拍兒子的手背:「額娘盼著你有出息,太高興了,其餘一點事兒都沒有。」
  博果爾讓隨侍的人先把自家額娘扶上馬車,就見赫捨裡氏帶著幾分惶恐地上前來請罪:「都是我不好,沒能攔住額娘……」
  博果爾擺了擺手止住了她後面的話,不怎麼在意道:「外面風大,先上車再說。」他把赫捨裡氏直接撫上了娜木鐘的朱輪車,叮囑道,「你路上多看顧著額娘點,我先讓人回府備上醒酒湯。」
  他等赫捨裡氏應下後方才看向跟著一塊出來的董鄂氏——對方從剛才起就帶著前所未有的充足底氣,一直在緊盯著他不放,連被身後的章嬤嬤半是勸半是警告地說了幾句,都沒有挪動眼神。
  博果爾故作納悶地一挑眉梢,問道:「怎麼,爺臉上是開了花不成,值得側福晉這樣看個不停?」
  這話說得太燥人了,章嬤嬤都不自覺把頭壓低了三分,董鄂氏也被說得俏臉暴紅。不過她轉瞬間就恢復了過來,柔柔一笑:「貝勒爺真會說笑。」
  ——皇上在給太后太妃敬酒時,眼角的餘光就一直都沒有離開她——這代表著什麼再清楚不過了,他們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董鄂氏想起來就覺得欣喜若狂。
  這也導致她在面對博果爾時,整個人沉浸在一種爆棚的優越感中,董鄂氏唯一覺得可惜的一點在於,這位襄貝勒壓根就不知道她跟皇上是命中注定的知己這事兒。
  她心中對博果爾有恨有怨,還有一股子數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愁緒,董鄂氏說不清自己對他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她只知道,眼看著對方就要倒霉了,她有種隱隱的迫不及待感。
  ——你不珍惜我,也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我馬上就可以證明給你看,我是這樣優秀出眾的女子,你不僅會失去我,也會失去聖心、爵位乃至生命。
  董鄂氏的下巴微微太高了一分,姿態甚美地對著博果爾福身問安後,方才搭著章嬤嬤的手上了自己的馬車。
  

  ☆、完璧之身

  博果爾年前剛得了新差事,為部院滿官考察例忙活,他乾脆連年假都沒修,過了新年就天天不著家了。
  托他這一年大出風頭的福,各家送上的年禮倒是都很豐厚,送帖子求見的、上門投奔的絡繹不絕,無奈貝勒爺不在,太妃不愛管這些,福晉還懷著身孕臨盆在即,側福晉又一向是個小透明,弄得這些想來襄貝勒府請安磕頭的人都苦於找不到門路。
  博果爾特意跟赫捨裡氏叮囑了,今年給巽親王府上的年禮加厚三分。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揍了常阿岱一頓,估計還把常阿岱嚇得不輕,當然得表示表示意思一下。
  雖然常阿岱收了這份厚禮,估計也照樣會記恨他,好歹算是把這事兒給圓過去了。日後對方私底下如何使壞報復姑且不論,反正明面上彼此都不會再提了。
  赫捨裡氏挺著大肚子見了小半月來請安的人,後來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太勞累了,方才作罷。襄貝勒府自此正式閉門謝客。
  其他人都好推,唯獨福臨這個也有年假可休的皇帝是推不掉的,博果爾好多次是在衙門正忙著呢,門房就匆匆來報,說皇上白龍魚服,又跑咱家蹲著不走了。
  家裡沒主事的人他又不肯走,又不能找女眷接待他——估計要讓女眷出來福臨反倒會很開心,博果爾只好把手頭的差事放下,打馬回府去應付福臨。
  福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歹他還不是太蠢,知道這麼愣愣地跑到弟弟家門口去實在是太惹人打眼了,他專門找了塊遮羞布,那就是中了進士後就一直被閒置著的陳廷敬。
  陳廷敬原本自認同皇上交情匪淺,他畢竟年紀輕沉不住氣,很有點骨頭輕的張狂。加之從童生一路考上來都順風順水的,殿試時名次也著實不錯。
  他本來以為這次任命,不說能佔個肥差,起碼一個編修的清苦差事是十拿九穩的,沒成想皇上屁都沒給他封。
  這就如當頭棒喝一般一下子讓他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了,陳廷敬如今看著是比先前成熟穩重了很多,也看不出對福臨絲毫的怨懟不滿來,恭恭敬敬在他手底下伺候著,見了博果爾也真心實意給他磕頭請安。
  福臨打的旗號是,陳廷敬畢竟是博果爾府上出來的,他們主僕二人尚有緣分在,才特意時不時帶陳廷敬回來讓他們見見面。
  陳廷敬就住在京郊,每日前往翰林院聽大儒講課,他過年時還專門上門給襄貝勒請過安。他又不是沒手沒腳,難道來看舊主也得有皇上帶領著不成?
  這說辭連陳廷敬都覺得奇怪得不行,可他也不能說什麼,每次福臨命人叫他,也只能非常慇勤地隨著福臨一併過來。
  不過午間用膳時,他是沒資格上桌的,博果爾和福臨兩人單獨吃。福臨每每就愛舉著筷子,在席上別有用心地感歎「你我是親兄弟,不必如此客套拘謹」「你的家人就是朕的家人」「咱們滿人不講究這麼多俗禮」云云。
  博果爾要不是一開始就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怕還真聽不懂他的意思——就算他早就知道福臨來他府上是為了董鄂氏,對這番九曲十八彎的暗示,也很是思索了一會兒才隱約明悟了。
  你對著我客套拘謹,這頓飯吃得沒意思——你跟我是一家人——你福晉就是我的親弟妹,咱們不用講俗禮——你看是不是把我弟妹什麼的叫來一併用膳,也活躍活躍氣氛?
  福臨本來想著是,博果爾就算叫人,也肯定是只叫太妃和赫捨裡氏一併來用,其中不可能有董鄂氏什麼事兒。
  他要是硬把話題引到貝勒府的側福晉身上,那實在是太露痕跡了,所以福臨是不能開這個口的。
  但這不是正好赫捨裡氏臨盆在即嘛,過幾天生了坐月子就沒法出來了,他正好可以關切地問問小侄子的情況,再問問博果爾後院的情況,說不定就能找到話頭提到董鄂氏。
  福臨倒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這是在挖弟弟牆角,他對董鄂氏一見傾心,覺得兩人相遇時的瞬間比任何話本小說描寫的愛情都要傳奇傾城,可惜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越不過去的禮法大山。
  他自知這輩子同董鄂氏無緣,那好歹能多見她一面,全了心中的念想,對博果爾又沒有什麼妨礙。福臨內心深處還有點怨恨嫉妒博果爾,人是你要去的,要了偏偏還不肯好好珍惜,明明是這樣一位美好的女子,就這麼讓這個草包給耽誤了。
  可惜他的小算盤一直都沒能打響,博果爾在這方面似乎天生就缺根筋,壓根就聽不懂他的暗示一般,在飯桌上還能巴巴不停地給他匯報手頭差事的情況。
  福臨壓根就不想聽這些,他在皇宮中天天不幹別的就聽臣子說這些了,好不容易抽時間出宮一趟,難道就是為了專門關心博果爾工作進展的?
  他煩的不行,連想見董鄂氏一面的渴望都快被殘酷的現實給磨平了。就在福臨琢磨著看以後是不是不要上門了,多舉行幾次宮廷宴會呢,沒成想博果爾一日突然間跟他聊起後院的事情了。
  博果爾端著酒盅,把杯沿搭在唇邊作出將喝未喝的姿態來,長長歎息了一聲,苦惱萬分道:「臣弟自成親後,方才明白皇兄的苦惱了。」
  福臨本來無精打采地沒有一點精神呢,聽了這話眼睛一亮,抬頭看了他一眼,前傾了身子問道:「哦,好端端的你怎麼說這個?」
  說完後見博果爾面色古怪地看了看他,福臨才恍悟過來自己這種迫不及待、喜聞樂見的態度很容易讓人誤會和反感,連忙補救地跟著歎道:「可不是嗎,朕的後宮也是烏七八糟的,連個能安安心心說話的貼心人都沒有。」
  博果爾把酒盅輕輕放回桌子上,苦笑道:「說來也是丟人,臣弟原對鄂碩之女有傾慕之心,這才專門跑到您那兒,腆著臉把人給求來了,新婚之夜才知道原來人家心中另有所屬,根本就不樂意嫁我呢。」
  福臨的手輕輕抖了抖,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了,乾咳了一聲,低聲道:「那她……哦,朕是說,你已經算是我大清數得上號的青年才俊了,日後也必是滿洲巴圖魯,那個董鄂氏——鄂碩的女兒應當是這個姓氏的吧?——她還能看上誰?」
  福臨說話時忍不住打量著眼前的博果爾,即使是以他情敵的身份看來,博果爾各方面條件也都不差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董鄂氏看上的那個人,鐵定是不比博果爾差才對吧?福臨覺得這個謎之男人簡直非他莫屬了——滿京城也就他能在方方面面都穩壓博果爾一頭了。
  博果爾露出點欲言又止的神色來,終究搖了搖頭:「這個臣弟也不好說,只是想必那人身份也當不差才對。」
  福臨總覺得他的反應不大對勁兒——看博果爾的模樣,似乎已經知道了姦夫是誰,可對方對自己也看不出仇恨和嫉妒來?
  不等他順著這條線深入思索,就聽到博果爾道:「臣弟也是新婚當夜才知道的這事兒,一掀起蓋頭來,就看到她哭得不成樣子了。」
  他頓了頓,見福臨還沒有明白過來,特意補充道:「臣弟哪受得了這個,我是真心待她,可惜她不肯以同樣的心待我,那自然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臣弟氣得扔了蓋頭就回書房了。」
  福臨這時候才回過味來,頓了一頓,旋即就是滿面狂喜之色,一下子從位子上站了起來,顫聲道:「你……這麼說……你們沒有圓房?」
  博果爾不忿道:「臣弟大小也是個貝勒,房中從來都不缺女人,赫捨裡氏溫柔體貼、淑德賢良,太后賞的格格也都聽話懂事,從來不吵架淘氣,臣弟有她們就夠了,難道還非得去碰一個看不上眼的女人?」
  他說完後看看激動得不得了的福臨,還納悶問道:「可是臣弟說了荒誕之言,讓皇兄笑成這樣了?」
  福臨急忙試圖收斂住臉上的喜色,可是這個大雷在他耳邊不斷迴響著,短時間內他根本別想平復自己的情緒,上揚的嘴角扯都扯不下來。
  他的手指還在酥麻著,福臨嘴唇顫動兩下,急忙拿袖子遮臉:「朕……朕喝得多了,頭有點暈……你、你可別見怪……」
  博果爾連忙起身道:「皇兄若是不嫌棄,不妨在東廂房歇息,臣弟派人向皇額娘傳口信,讓她不用擔心。」
  福臨想著就這麼在襄貝勒府歇一會兒也好,他得好好理一理思緒。至於向孝莊傳口信的事兒他倒是壓根沒想起來,聽博果爾提起,也就順勢一點頭。
  他從頭到尾一直都用袖子遮臉,也就沒有看到博果爾盯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森然冷光。

  ☆、嫡子降臨

  赫捨裡氏在二月初一晚間臨睡前出現陣痛,從那時起一府上的人就沒有安生過,博果爾特意吩咐了,不准去驚動太妃。
  倒是娜木鍾睡到第二天寅時起來,聽說了這事兒,就急急忙忙來到正院守著。
  博果爾本來還算鎮定地出去辦差,一上午都恍恍惚惚地,一個勁兒讓貼身太監出門去看,說不定府上報喜信的人就該來了。
  然而到了中午聽說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他也實在是坐不住了,告了半天的假,急急忙忙趕回去,跟太妃一起等。
  情況倒是還不算壞,早幾個月就備好一直在府裡養著的幾個產婆時不時也派一個出來送信,好讓這兩尊大佛安心。
  博果爾剛趕到時,就看到一個產婆在陪著笑臉寬慰娜木鍾:「娘娘放心,福晉一切順利,不過這是頭胎,產道開得慢些,才顯得生得艱難。」
  只是這話說一次兩次還好,眼看著過了晌午,產婆再出來時底氣也不那麼足了,還讓人把參片端進去備著福晉沒力氣時用上。
  娜木鍾也是心焦如焚,不過看旁邊博果爾比她還要焦急百倍,知道他對赫捨裡氏這一胎極為看重,便把滿心的緊張都壓下去,勸道:「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尤其她年紀小些,先前更是沒有經驗。額娘早年生你大哥的時候,也是耗了九個多時辰呢。」
  娜木鍾原是蒙古察哈爾部大汗林丹汗的囊囊福晉,生了林丹汗的次子阿布奈,可惜這個兒子在她率領部眾歸降大清後身份尷尬,七年前因對朝廷屢次輕慢、負恩失禮,被削爵處死了。
  她口中的「大哥」就是指的阿布奈,娜木鍾提起他來也是滿心傷感,好一會兒後才緩了過來,拉著博果爾的手道:「別擔心,大夫們都說你媳婦這胎很穩當,你皇考也一定會保佑他的嫡長孫的。」
  福臨的長子都沒能保住,博果爾才不相信這種說辭呢,心知額娘是想讓他寬心,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反過頭來勸她道:「額娘在這兒也守了一天了,讓兒子著實難安,您還是回去先歇著,等孩子生下來,我送去給您看。」
  娜木鍾站著不動,皺眉道:「你午膳也沒有用呢,這麼熬著可不行,先去我那裡坐坐,我讓人給你上點熱乎的先填填肚子。」
  博果爾現在根本就沒有吃東西的胃口,然而想想他要是不答應,看這個架勢娜木鍾也是不會離開的,只好勉強一點頭。
  二月白天仍然短得很,天都將將擦黑了,正院才有消息報過來,說是福晉產下個健壯的男嬰,重八斤三兩,母子均安。
  博果爾這才露出點喜色來,嫌外面刮起了風,不敢讓喜娘把孩子抱過來,和娜木鍾一併趕去看。
  小傢伙全身都帶著粉紅色皺皺的,胎毛濕漉漉貼在額頭上,四肢蜷縮著,大張著嘴巴哭個不停。這模樣要擱別人身上,博果爾得覺得丑巴巴得難看得要死,對著自己兒子只覺得可愛,連接過來都不敢,只好就著奶娘的手看。
  還是娜木鍾把長孫從奶娘手裡接來抱著,哄了一會兒,又趕緊讓奶娘抱下去餵奶,好生伺候著。
  折騰了這麼會兒,估摸著產房也該收拾得差不多了,博果爾去跟赫捨裡氏見了一面,見她累得沒有一點精神地癱在床上,還得被兩個丫鬟架起來見他,急忙讓丫鬟們把她放下。
  前前後後生了快九個時辰,後半段是含著參片撐下來的,喜娘甚至都把銀針給準備好了,要還不累就怪了。博果爾不忍心折騰她,略坐了坐,餵她吃了點小餛飩和半碗麵片湯,問道:「見過孩子了嗎?」
  赫捨裡氏眼皮子打架,右手攥著他的左手大拇指捨不得放開,含糊道:「見過了……紅通通的,像只山羊呢。」
  博果爾想了半天,沒記得山羊有紅色的種類,覺得她這是累糊塗了,揉揉她的手心,溫柔道:「你給爺生了個漂亮的大胖小子呢,好好休息,等你養好了身體,爺好好賞你。」
  赫捨裡氏都睜不開眼了,拽著他的手傻笑道:「爺騙人呢,一點都不漂亮,像只山羊……」
  怎麼就跟山羊槓上了呢?博果爾哭笑不得,現在倒是什麼都樂意順著她說,笑道:「像山羊爺也覺得漂亮。」
  赫捨裡氏不依不撓追問道:「那是我漂亮,還是山羊漂亮?」
  「你漂亮啊,你最漂亮了。」博果爾一隻手被她抓著,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下巴,考慮著既然她這麼喜歡拿山羊作比,長子是不是得起個小名叫「延吉」,正好是滿語山羊的意思。
  也就只能在家裡叫叫的小名了,大名可不能這麼胡來,博果爾早就圈了好幾張的名字了,因著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名字裡男女名都有。
  現在確定是個小子了,博果爾最中意的男孩兒名是「德色勒克」,有大海汪洋之意。不過這事兒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得先跟娜木鍾商量商量,等赫捨裡氏睡夠了有了精神,還得問過她的意見才行。
  他想完這些,見赫捨裡氏早就睡死過去,輕輕掰開她揪著自己拇指的五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這可是他兒子平安生下來的頭號功臣。
  博果爾從產房出來,去隔壁又看了好一會兒兒子,方才長出一口氣,讓奶娘們好生伺候著,自個兒回了書房。
  他是真的非常高興,尤其這喜悅越醞釀越濃烈,竟然有小半夜睡不著覺,來到院子裡頂著冷風耍了一個多時辰的拳,才算是躺到床上安安生生地睡了過去。
  ————————————————————————————————————————
  襄貝勒長子的滿月酒沒有大辦,說是孩子尚小不想驚動。倒是慈寧宮的太后特意讓人賞了東西下來,還讓蘇麻喇姑專門來看了一眼。
  蘇麻姑姑對博果爾十分親熱,見了赫捨裡氏還傳了太后口諭褒獎了她幾句,轉頭又問不知道貝勒爺府上一個側福晉並兩位格格還有好消息沒有?
  赫捨裡氏心頭一沉,面上不動聲色,說幾位妹妹年幼,暫時還未有喜信傳來。
  蘇麻喇姑看著她的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歉疚,笑道:「府上側福晉是您進門前就伺候著貝勒爺的,兩位格格待得時間也不短了,咱們都講究多子多福,太后娘娘還等著多抱幾個孫子、孫女呢。」
  這樣討人嫌的話她是著實不想說,看赫捨裡氏年歲也不大,臉蛋圓滾滾的看著似乎是個沒有多少心機的孩子,蘇麻喇姑對她的印象倒也不差。可惜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她走這一遭,由不得她來做主。
  她見赫捨裡氏明白了,就轉而看向博果爾,勸道:「貝勒爺若是覺得這幾個淘氣不得您心意,或者嫌格格們身份低了,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不用您開口,太后就能幫您再指個側福晉庶福晉的進來,您看如何?」
  博果爾笑道:「些許小事不用勞煩皇額娘費心,側福晉和兩位格格都十分知禮,想是日子還不到,兒女福氣也是強求不來的。」
  蘇麻喇姑看著他,笑道:「行,那我就向太后娘娘稟報了,娘娘還說呢,等府上大阿哥週歲,新年時抱入宮中讓她過過眼。」
  博果爾客客氣氣把她送走,再回來看赫捨裡氏面上如常微笑,鼻尖還有點泛紅,笑著在她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肩膀道:「這是覺得委屈了?才趁爺出去偷偷哭了一場?」
  赫捨裡氏急忙搖頭:「沒有的事兒,多幾個姐姐妹妹服侍爺,這是應當的。」
  「這有什麼好遮掩的,爺也替你委屈呢。」博果爾知道她被太后用「不賢善妒」的名頭來打臉,心裡肯定不好受,寬慰道,「你進門就給爺生了德色勒克,爺歡喜得不得了。至於那兩個格格,爺平時也沒少去她們院子裡,她們現在還沒喜信兒,跟你沒有丁點關係。」
  其實其他兩個人沒懷孕倒是挺正常的,他忙成這樣,一個月去後院的日子一隻手都能數得完。再說了,就算換了沒有差事天天在後院混的那些宗親們,絕大多數第一年也沒有喜信。
  反倒像赫捨裡氏成親前兩個月就懷上了的,那才是快得有點不正常呢,要麼就是運氣太好,要麼就是她天生體質易於受孕。
  屋裡的人都退下去了,博果爾低聲道:「宮裡這幾年對額娘和我越發苛待了,也是咱們日子過得暢快,有人眼紅心熱罷了。」
  他說到這裡笑了一下,對著赫捨裡氏使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色:「皇上……同皇后不合,別說是皇后了,怕宮中別想有蒙妃產下一子半女。」
  這是暗示她正因為他們夫妻和睦,府上第一個孩子就是嫡子,才引得太后娘娘今天唱了這一出呢。赫捨裡氏其實也是這樣猜的,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了真心話:「我也不是容不得人,只是德色勒克剛落地沒多久,真進來個新妹妹了,人品德行或未可知……」
  要是再進來小格格,來幾個她都不怕,可聽蘇麻嬤嬤的意思,要再指就直接指側福晉進來了,萬一品行不過關,有太后撐腰再養大了心,出手對孩子不利,那可就壞了。
  她倒寧願讓府上知根知底的人多生幾個孩子。
  「不止你擔心孩子,爺也擔心孩子呢,不會在這個時節讓新人進來的。」博果爾說完後,忍不住長長一歎。
  ——孝莊當然不會不知道他絕不會在這時候應下新人呢,讓蘇麻喇姑來,其實是為了敲打敲打他。
  作為親母子,孝莊和福臨的手段真不可同日而語,孝莊其實根本就不是因為眼紅他有了嫡子這種無聊的原因才要送新人進府來分赫捨裡氏的寵的。
  蘇麻喇姑特意提了「側福晉」,就表明孝莊也知道了他其實還沒有碰董鄂氏,想借此壓著他早點跟董鄂氏圓房。
  只是孝莊又沒有開天眼,怎麼突然間這麼關心起董鄂氏來了?博果爾現在就想,莫非福臨就蠢到在孝莊面前漏了痕跡,讓他額娘給看出來了?

  ☆、出征副將

  博果爾回書房想了一晚上,覺得福臨再怎麼著應該也不會蠢到特意對著孝莊說「博果爾側福晉如何如何」,所以要露餡也肯定是在新年大宴上福臨舉止失態讓孝莊給看出了痕跡。
  這事兒讓他自重生以來難得惱火萬分,孝莊跟福臨的戰鬥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而孝莊肯定是要掄起大棒打散這對苦命鴛鴦的。
  這要是董鄂氏已經入宮了,博果爾是完全不怕的,看上輩子的經過就看得出來,福臨對他娘的觀感是負值,孝莊大肆反對他們結合,反倒會刺激得福臨跟董鄂氏越走越近。
  可現在董鄂氏離走到入宮一步還差十萬八千里呢,博果爾想著,要是換了他是孝莊,最好的法子就是趁著福臨還沒有真的對董鄂氏陷入無可救藥的癡迷狀態,直接下死手把董鄂氏弄死,這樣就一了百了了,能一勞永逸徹底斷絕了福臨的念想。
  ——可關鍵是福臨現在對董鄂氏已經上心了,要是人死在他的貝勒府裡,呵呵。博果爾長長歎息了一聲,明白自己必須要加快行事的腳步了,務必得在孝莊得手前把董鄂氏和福臨推到同一邊去。
  博果爾第二日就去小院看了董鄂氏,讓章嬤嬤和李嬤嬤把人放出來,說是看董鄂氏新年大宴時表現得還算不錯,看來是二位嬤嬤已經把規矩教透了,日後就不必再煩勞二位嬤嬤了。
  也就是說日後董鄂氏的份例、待遇同尋常的貝勒側福晉再無不同,也不會再專門派人監視看管著她了。
  章嬤嬤和李嬤嬤相互對視了一眼——新年宴都過去了三四個月了,要是看側福晉懂規矩了,那早就把人給放出來了,這明顯是個托詞。
  昨日是大阿哥的滿月禮,她們傍晚時分也聽到風聲——其實是博果爾有意讓人放出來的消息——說是太后有令,嫌府上這麼些女人都不會伺候,想著是不是再指個新人下來。而貝勒爺心疼福晉還沒出月子,不想太快就納新人入府,這才把側福晉給放出來的,免得叫人說福晉霸著貝勒爺不放。
  董鄂氏面上倒是有幾分難掩的喜色——她既為自己終於名正言順得了自由而欣喜,又覺得博果爾前後態度變化這樣大,肯定是被瞭解了她在貝勒府過得生不如死日子的皇上給重重斥責了。
  不論是博果爾被皇上厭棄,還是皇上對她的心意,都讓董鄂氏感到喜不自勝,她被兩位嬤嬤攙扶著來到了自己的新院落。
  新院落佈置得有些潦草敷衍,一點都不合她的心意,董鄂氏起先還有點不大自在,而後反應過來,覺得若是有朝一日皇上來了,看到自己住在這樣一棟冷冷清清的房子裡,怕是會更加憐惜她吧?
  這樣一想,頓覺舒暢多了,董鄂氏自此正式在這個有點偏遠的小側院住下。博果爾還派了四個丫鬟來貼身伺候她。
  董鄂氏知道這些人就是代替章嬤嬤和李嬤嬤來變相監視她的,再加上見到她們不自覺就會想起自己被鄂碩打殺的四位無辜的侍女,因此只是用她們貼身照料自己,從來不跟她們交心。
  董鄂氏最擔心的就是博果爾可別是因為在新年宴入宮出宮時見了她幾面,就對她起了色心吧?等到往後半個月,博果爾壓根沒有往她這個院子來一趟後,她又莫名被籠罩在一股淡淡的哀愁中。
  博果爾忙得連正院的老婆孩子都沒怎麼看,又怎麼可能跑去跟董鄂氏乾耗時間?自從過年後,他已經處理了三件不大不小的差事了,現在眼看著又要出一趟遠門了。
  ——福臨十天前給他下了旨,讓他帶一批吏部官員去查州縣各地方官吏在墾荒過程中是否有以多報少或隱瞞不報之事。
  本來這樣的探訪工作是不用勞煩他的,但福臨似乎想暫時把他給支出去,先不讓他留在京中,才特意下了這條命令。
  博果爾壓根不樂意去做這種跑腿又耗功夫的小事兒,一來一回就得小半年砸進去,他的時間可經不起這樣浪費。
  不過皇帝給的差事,也不是他能明著說不幹的,博果爾面上恭恭敬敬接旨,稱「定不負皇恩」云云,轉頭就大張旗鼓地張羅出行一事,還具折上報,把隨行人員名單給選了出來。
  像他這樣的龍子鳳孫出行,不說動輒上百人跟隨著伺候,最起碼二三十人是有的,再說這事兒又不用趕得太急,連隨行的官員都要帶幾個女人出門呢,更何況是他?
  博果爾說福晉剛產下了大阿哥,身體尚需調養,再說府裡也離不了人主事。可帶兩個格格去吧,又怕她們出門淘氣再損了天家威嚴。正好側福晉身份地位都夠,頑疾也已經痊癒,這次隨行就讓她一併去吧。
  於是福臨緊接著就改口說「雲南傳來快報,徵繳南明之事進展並不順利,正該是咱們兄弟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的時候,你留在京城能幫朕很大的忙,朕還是另外找人去吧」。
  於是出行一事就此擱置了,博果爾跟赫捨裡氏說了一聲不用忙活著準備出行用品了,爺這次不走了。
  他覺得福臨還真有點意思,此時福臨派出去的軍隊徵繳南明永歷帝連連失利,正是最焦頭爛額之時,議政大臣會議時人人火氣都很大,想著要再加派軍隊出兵圍剿,結果沒想到福臨這兒竟然還有心情為個女人費盡心思謀劃,有這個心思難道還不應該抓緊想想換哪位將軍帶兵上陣?
  永歷帝在昆明被絞死對上輩子的博果爾來說算是一件挺大的事情,他還記得當時領兵生擒活捉永歷帝朱由榔的是明朝降將吳三桂。
  讓這條叛主的狗把舊主咬死倒是挺合適的,正好也有吳三桂來承擔漢人所有的罵名。博果爾盤算著現在把吳三桂推出來為時尚早,還得再等一等。
  如果這次福臨派出的第二批人馬再告失敗,那他就可以謀劃著找個機會把人選告訴福臨了。博果爾正為這個考慮著,轉眼又一道聖旨頒下來,說皇上任命他為副將,跟隨主將一等總兵路什出征雲南。
  路什姓納喇氏,滿洲鑲黃旗人,頭上有游擊的世職,曾隨從肅親王豪格西征,同鰲拜一起擊卻過叛將賀珍等,被賜號「巴圖魯」。
  這人一生中勝仗打了不少,所向披靡,不過一般都是出任副將,是將才而非帥才。博果爾接了聖旨後默然半晌,讓人去跟赫捨裡氏說一聲,裝車的東西都不用卸下來了,眼看著就能派上用場。
  他去了娜木鍾那裡,把事情說了,見自家額娘面色有異,怕她再擔心自己,故意作出一副輕鬆的派頭來,激動地握緊拳頭:「兒子早就想上戰場征戰殺敵了,如今練得這一身武藝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真是老天垂憐!」
  娜木鍾已經很久不曾聽他說過這個夢想了,本還以為他已經放下了,聽了後也只好無奈地笑了笑:「好孩子,額娘不會阻著你做任何事情,只是你也當多加保重。額娘老了,德色勒克還那麼小,府裡上上下下,可都指望著你一個人,你得務必珍重。」
  從母親的角度看,她寧願兒子遇到危險掉頭就跑,好歹也能保得性命。可娜木鍾也知道當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小人比殺了博果爾還讓他難受,只好拿自己和孫兒說事,只盼著他遇事兒能多為他們想想。
  「額娘大可放心,兒子自有分寸。」博果爾知道此時再怎麼打包票也不能讓她放下擔憂,也就乾脆不打嘴炮了,正色道,「這次我得帶著阿楚琿一併去前線,不過會把德九留下,您有什麼事兒,大可以差他去辦。」
  德九就是他貼身太監的名字,博果爾平時對他深為器重,許多不方便由阿楚琿和手下來做的事情,都是直接讓德九去做的。
  上輩子他被迫自殺後,屍體就是德九大哭著來收斂的,這小太監隨後就跟著一塊抹了脖子,博果爾重生後也把他當個心腹。
  小太監從博果爾身後繞出來,對著娜木鍾磕了三個響頭,而後又默默站起身來,重新回到博果爾身後站定。
  娜木鍾見他不願多說,也只好把話給嚥下去,點頭道:「額娘都記得了,你福晉也是個明曉是非的,這一走也不必掛念府上,額娘必定給你把德色勒克養得白白胖胖的,日後去迎接他阿瑪風光回京。」
  博果爾聞言笑了笑。他對於自己能否打了勝仗回京還真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少時苦心研讀兵書,可惜從來沒有機會碰到兵權出兵打仗,目前也不過就是紙上談兵罷了。
  此次徵繳南明當然是兵足馬肥,朝廷一應供給都是最好的,但福臨挑出來的主將人選又讓他不得不多想些。
  調兵遣將和衝鋒陷陣畢竟是兩個概念,路什這個巴圖魯勇武自然沒得說,但此人從來都不是足智多謀之輩,未必能擔此大任。
  再者,他此次是為國出征,跟之前吊兒郎當的實地考察也不可同日而語,自然就要輕裝上陣,不牽扯帶女人出門的事兒了。
  博果爾忍不住多想了點,福臨總不會想趁機下黑手弄死他吧?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6

  ☆、前因後果

  博果爾在襄貝勒府上努力腦補陰謀論著,紫禁城乾清宮裡也同樣在為這次出徵人選而鬧得不可開交。
  孝莊本來躺在貴妃榻上讓宮人拿小錘輕輕砸著膝蓋,就見蘇麻喇姑輕手輕腳地進來。她一看對方的神色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揮揮手讓伺候的全都退下去,方才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蘇麻喇姑跪到她腳邊,斟酌著措辭把事情給說了,孝莊一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雖然猜到是壞消息了,可也沒想到竟然糟糕成這樣。
  這下子她可再也坐不住了,命人速速去乾清宮把皇上請來。可惜孝莊焦急地等了兩柱香時間,派出去的太監苦哈哈回來說,皇上正同安郡王議事,暫時沒空過來。
  小太監還說呢,皇上說了,眼看晚膳時間要到了,請皇額娘先用晚膳,他同安郡王即刻便來向皇額娘請安。
  孝莊可一點都不樂意看到來請安的安郡王,她覺得皇帝這心也太寬了,岳樂這麼一個早就成年的宗親,竟然就這麼大咧咧在快宮禁的時候穿過大半個皇宮來給她請安?中間經過的那麼多妃嬪的宮殿要怎麼算?
  這要在平時孝莊還有心給福臨留點面子,現在她心焦得不行,哪裡還顧得上這個,當下就帶著人殺到乾清宮去了。
  福臨借口岳樂在此不見孝莊,也確實不僅僅是個托詞,他正在跟岳樂聊著呢,讓博果爾出任副將的主意還是岳樂不經意間提起的。
  福臨初聽到他提這事兒時,心頭忍不住劇烈一跳,想著這樣還真是一舉兩得,既把博果爾支出了京城,又因為是出去打仗,不怕他再提出把側福晉一併帶著去。
  福臨自然不可能跟岳樂提過數月前在他府上看到的那張《水牛圖》把他的魂都幾乎勾去了的事兒,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岳樂別再看出了什麼,偷偷打量對方的神色,見岳樂十分平靜坦誠,不像是看穿了他小心思的模樣,才算是放下心來。
  不得不說岳樂這句話還真信給他提了一個醒,福臨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當下就寫了聖旨頒下去了。
  不過他多少也知道這樣做不大合適,心虛得實在是不想見孝莊,無奈他推脫有事沒法去慈寧宮給母后請安,孝莊比他更絕,直接就找上門來了。
  福臨無法,只好讓岳樂暫且退下,又把伺候的人都趕走就留下吳良輔一個,這才匆匆迎出門去。
  孝莊的臉色多少年沒這麼難看了,福臨一見之下也有些發楚,連忙把人請入乾清宮偏殿,屁股剛碰到椅子上,就聽到孝莊問道:「哀家聽說皇上決定讓博果爾領兵出征?」
  福臨笑道:「朕是想著,博果爾也不是一次兩次為這個求朕了,正好這次也有現成的機會,朕就想著讓他帶兵上陣去練練手唄,反正也就是一個副將,也不用擔心他年紀輕經驗少誤了大事兒。」
  ——朕也知道不能給他兵權,朕就是給他安個副將的名頭,白白使喚他一次,就算有了功勞,也是放到主將路什的頭上,輪不到博果爾拿這個來收買人心。
  福臨其實覺得自己額娘也未免太防著博果爾了,連濟度那種跟他不對付的親王都敢委以重任,怎麼對博果爾這個小貝勒這樣忌憚?
  就算孝莊跟太妃兩個相看兩厭,可博果爾跟他是好兄弟啊,博果爾一心一意為他考慮謀劃,福臨對他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
  沒成想他剛說完,就看到孝莊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孝莊沉聲道:「皇上不是跟哀家說笑吧,您的親弟弟帶兵,只能給個游擊世職的人打下手嗎?」
  ——這是在打博果爾的臉啊,還是在打先帝、打你自己的臉啊?
  她說完後停頓了一下,勉強換上了一副緩和點的神情,苦口婆心勸道:「咱們大清不缺能征善戰的將軍,皇上您就這麼一個弟弟,博果爾對您又忠誠勤懇,留他在京中養著,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您說您這是何苦呢?」
  要是博果爾這一去平平安安地回來也就算了,萬一出個三長兩短,那可該怎麼辦?這可是先帝的小兒子,真傳出去還不得讓人說皇上連唯一的幼弟都容不下嗎?這名聲可就臭了。
  福臨真心覺得她想得太多了,擺擺手笑道:「皇額娘也說博果爾是朕唯一的弟弟,要是就這麼混吃等死,日後我倆有何顏面見皇考呢?」
  呸,要是他這一去真的死了,你才是沒臉見太宗文皇帝了呢,跟著一塊出征的主將路什又不是什麼靠得住的人。孝莊面色泛青,正想再勸,突然一頓,起了疑心。
  她也覺得讓路什當主將確實很不合適,起先還在納悶福臨是怎麼把這麼個人給扒翻出來擔當主將的。可現在孝莊看福臨怎麼勸都不肯改口的模樣,一下子就跟博果爾產生了同樣的腦洞。
  ——該不會是皇上這是故意把博果爾派出去,還安了個路什,就是想著借刀殺人,要是博果爾正好死在戰場上,他這個兄長要是對董鄂氏有意思,也不必讓別人傳得過於難聽?
  倒也不是博果爾和孝莊心有靈犀,實在是福臨的表現太過可疑了,這個主將人選更加可疑——其實他倆都錯怪福臨了,這個人選是岳樂在推薦博果爾當副將前提出的,福臨還沒來得及思考路什當主將究竟合不合適,注意力就被「派博果爾出征的好處」給吸引過去了。
  福臨把主將和副將的任命同時間發下去,不過是自己在做賊心虛的心態下,生怕別人注意到他對博果爾的任命比較看重罷了,還真沒有故意害死博果爾的心思。
  不過孝莊是不會拿這個問題問他給他辯駁的機會的,她只是站起身來,輕聲道:「既然皇上心意已決,後宮不得干政,哀家不便多說。」
  福臨本來以為還得耐著性子跟她扯皮良久,沒想到她這次這麼輕易就放過了自己,雖然頗覺莫名其妙,卻也巴不得她趕緊走,當即也不細問了,站起身恭送她離開。
  ————————————————————————————————————————
  赫捨裡氏依依不捨地給他放上了好幾件自己點燈熬油親手做出來的夏衣。現在天氣已經漸漸回暖,但因不好說這一去要走多久,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得備上。
  博果爾看了娜木鍾和赫捨裡氏聯手給自己準備的出行物件——光衣服就備了三箱子,哭笑不得道:「使不了這麼多,爺這次是出門打仗的,又不是出去享福的,這像什麼樣子?這些東西就算費了勁兒帶過去了,在軍營都得住帳篷,可沒地方放這麼多大件箱子。」
  說完見赫捨裡氏眼睛裡還有血絲,皺眉道:「你昨天又熬夜做衣裳了?」
  赫捨裡氏生怕他惱了,半是想轉移話題,半是獻寶道:「我還給爺打了個玉珮的絡子呢,您看看合不合心意,要是不喜歡這個花樣,趁著還有時間,我就另打一個。」
  博果爾一愣,把腰間常戴的玉珮拿出來看了一眼,見絡子是顯得有些陳舊了,估摸著是前天自己歇在她那裡時讓她給看到了,笑道:「你倒是心細。」
  赫捨裡氏欣喜非常,又怕自己手藝粗淺不得他歡心,連忙先打底道:「我針線活不好,您要是看不上眼,可千萬得跟我說,我讓丫鬟們給您重打就是。」
  這害怕我為了你委屈自己?博果爾有點好笑,等真看到她掏出來的絡子後就有點笑不出來了,低頭咳嗽了一聲,直白道:「福晉可真是實在人。」
  漂亮是真不漂亮,看得出赫捨裡氏是真心想打個漂亮的花樣出來,無奈手藝有限,只好先弄個簡單的框架出來,再一層層往上疊花樣。
  導致打出來的絡子比尋常絡子要厚重臃腫了不少,博果爾專門拿起來顛了顛,發現還挺沉的,正想把腰帶上的玉珮解下來換上新絡子,就聽到貼身太監德九道:「爺,側福晉相見您呢。」
  嘿,這側福晉也是當真有意思,每次只要找貝勒爺,從來都要挑貝勒爺進正院的時候。這要換了別人,德九才不給通報呢。
  但誰讓這位側福晉是貝勒爺囑咐的需要特別對待的人之一,德九也就乾脆把這事兒報上去了。他雖然也不想得罪嫡福晉,可說到底還是貝勒爺交代的差事要緊。
  赫捨裡氏微微一愣,旋即垂眸喝茶,聽到旁邊的襄貝勒道:「讓她進來吧。」他也想看看董鄂氏又想怎麼鬧?
  這次董鄂氏再出現時反常地表現得萬分溫順,她臉上化了淡妝,穿著小碎花的旗袍,看著也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走過來柔柔地福身見禮,說起話來曼聲細語,讓人心醉神迷:「貝勒爺即將遠行,妾身特意備了薄禮,還望您笑納。」

  ☆、府上諸事

  董鄂氏說著讓身後的小丫鬟把自己準備的禮物捧上來,小丫鬟有點害怕的模樣,捧著托盤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博果爾瞄了一眼,見上面端端正正放了個攢心梅花的絡子,看著倒是非常漂亮,比他現在拿著的赫捨裡氏打的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他似笑非笑往旁邊看了一眼,赫捨裡氏滿心的膈應,跟他的目光對上,連忙拚命地扯著嘴角笑,還衝他眨了眨眼睛。
  博果爾揮了揮手:「爺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董鄂氏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已經自顧自跟赫捨裡氏說笑了,只好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又裊裊福身下去,方才款款離去。
  赫捨裡氏忍不住道:「一定是昨日她連並兩個格格來我這裡請安時,我留她們坐了坐,結果讓她給看了去的。」
  貝勒爺要出征遠行,這一走誰都說不准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們送東西倒也是天經地義的,赫捨裡氏也沒攔著她們不讓送。
  她這裡還放著兩個格格晌午時呈上來希望她轉交給博果爾的小禮物呢,繡的荷包、納的鞋底都有。赫捨裡氏剛才被董鄂氏進來打岔前還想著一併給博果爾送上呢,沒成想董鄂氏轉眼就唱了這一出。
  她是真的滿心的膈應說不出來,才不信這不是董鄂氏有意在給她難堪,想把她給壓下去——能送的東西這麼多,送什麼不好還非得送絡子,她才不覺得這是兩人心有靈犀正好撞上的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兩人不謀而合,董鄂氏昨天就知道兩人禮物重了,還非要把這份禮送到她面前來,這不是明著挑釁打臉是什麼?
  ——尤其對方打得絡子還比她的漂亮一·百·倍,這也太欺負人了!QAQ
  博果爾淡定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腦門:「乖啊,你讓章嬤嬤李嬤嬤去教訓她就行,別氣壞了身子。」他說著把赫捨裡氏打得那個略丑略重的絡子放到她手裡,「別置氣了,給我換上吧。」
  赫捨裡氏偷笑了一下,又急忙把上翹的嘴角給壓下去,正色道:「是,貝勒爺。」
  ————————————————————————————————————————
  博果爾半個月後就隨著大部隊啟程離京了,他剛過了湖北湖南一帶,就收到赫捨裡氏命門下奴才送來的家書,拆開來看,信上報了府上一切平安,還告知兩位格格之一的葉庫理氏查出了三個月身孕。
  博果爾有點小得意,嫡長子來得快不說,第二個兒子也是個急性子。他在信中讓赫捨裡氏先把葉庫理氏的份例提成庶福晉,派兩個有經驗的嬤嬤去貼身伺候著,後續事宜等他回去再計較。
  他對赫捨裡氏的品行還是願意報以信任的,再說還有娜木鍾在呢,但考慮到畢竟事關子嗣,仍然專門寫了一封信給德九,囑咐他暗中看顧著點。
  再拆開德九的密信,上面也報了小格格懷孕一事,還有說側福晉自他走後就有點不安生,有一次還跟福晉提出想回娘家去看一看。
  赫捨裡氏能答應就怪了,坊間傳聞董鄂氏的姦夫就是鄂碩府上的小廝,這女人一向不安於室,萬一到了鄂碩府上再生了事端,丟的是整個襄貝勒府的臉面。
  所以她一口就給回絕了,見董鄂氏雖然乖乖退下了,但是看那模樣還是不肯安分。橫豎赫捨裡氏看董鄂氏不順眼——她也很清楚對方也看自己不順眼——反正她是不怕得罪董鄂氏的,想著博果爾不在,真鬧出醜聞來一府的女眷都得被拖下水,乾脆又讓章嬤嬤和李嬤嬤去看著董鄂氏。
  董鄂氏是不得已只好消停了,三天後皇上竟然上門了,赫捨裡氏得到門房消息時嚇得不輕。府上沒有主事的男人,她一個年輕女眷同丈夫兄長見面也不妥當,只好拿這事兒去找太妃想法子。
  娜木鍾壓根就不把福臨當回事兒,但覺得福臨這種時候找來也實在很蹊蹺,正想出去把人糊弄走呢,還在換見客衣裳的時候,就聽聞宮裡太后身體不好,派人把皇上給召回去了。
  這一來一回地弄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都是一頭霧水,兩人還在計較著呢,正巧葉庫理氏查出有了身孕,也就把皇上莫名來訪的事情給放下了。
  德九在密信中說,太后娘娘病體沉痾,但凡太醫院數得上號的人物,連在家中輪休的都被宣入宮中為太后娘娘診治。
  在這種情況下,皇上以孝治天下,下了朝處理完政務就到慈寧宮陪太后娘娘說話解悶,還親自侍奉湯藥,自然是沒心情再白龍魚服出宮探訪了。
  孝莊這一手倒也玩得不是多高明,裝病能裝一個月兩個月,難道還能裝上一年兩年?博果爾倒是相信這不過是預熱,孝莊一定還留有後手。
  不過這樣倒是讓博果爾明白了,孝莊果然知道福臨看上董鄂氏一事了。他想了想,細細給德九寫了回信,又叮囑他不必事事請示自己,不然這信一來一回地早就耽擱了時機了,他讓小太監要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博果爾知道德九未必是不知道怎麼做,關鍵他得先拿到自己的許可後才敢自主行事,不然就算是僭越不恭了。
  德九收到了回信,很為主子對自己的信任感動,他把信燒成灰後,連殘渣都一併餵了看門狗,把一應痕跡都處理乾淨後,靜靜等待時機。
  董鄂氏隔了十天左右,再次按捺不住,又提出自己慣常用的筆墨紙硯用得都差不多了,想要親自去莫子軒採買。
  這個理由簡直比上次那個思念父親想要回娘家一趟的理由更蠢,赫捨裡氏不可置信道:「什麼時候採買這種小事兒用得著勞煩側福晉親自去辦了?」
  她都不知道董鄂氏能這樣來找她,究竟是對方太蠢只能想到這種理由,還是對方覺得她太蠢了所以會相信這種理由?
  董鄂氏微微一笑,輕聲道:「福晉有所不知,文房四寶這些高雅物件都是很有講究的,得由主人親手挑選,連裁紙都得自己來呢,豈能讓那些腌臢的下等人經手?」
  赫捨裡氏氣得都笑了——這人今天是來求她的,怎麼還敢擺出這樣一種態度來,這是笑話她沒格調沒修養?
  她當即把手中捧著的茶盞放下,乾脆道:「側福晉既然覺得被下人沾過的東西不乾淨,那就乾脆不用了吧。也怪我,沒法體諒你的講究,你吃著下等人做的飯菜都尚能入口,怎麼偏偏上手的東西都受不了了?」
  有講究沒講究又怎麼樣了,現在是她赫捨裡氏管著她董鄂氏,今天她要是被人拐彎抹角嘲諷一頓還能把董鄂氏求的事情答應下來,那她這個當家主母也不用當了。
  董鄂氏不能出府,太后那邊的手段就沒法施展,他們主子爺的計謀也就得暫且擱置。德九本想著想個法子幫董鄂氏一把,聽了董鄂氏說的話就默默把心中的念頭給摁死了。
  ——呵呵,這次出不去還有下次,人家自己作死,他何苦為了這麼個沒腦子的花瓶再去踩嫡福晉的臉面?
  赫捨裡氏「辟里啪啦」冷嘲熱諷了一通,把董鄂氏噎得說不出話來,方才覺得滿肚子的邪火褪去了。
  看現在變成董鄂氏被她氣得面色發青,赫捨裡氏反而心情變好了,笑瞇瞇道:「章嬤嬤,側福晉可是咱們爺心尖上的人,但凡有什麼吃的用的缺了,大可向我來提。」
  她這是在展現自己有主母的氣度,咱也不是剋扣你份例,要吃的要喝的要用的都給你,不過想出府會情郎,呵呵,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赫捨裡氏心中暗爽,面上客客氣氣地把董鄂氏送走了,一扭頭卻見貝勒爺臨走時特意交代過她的那個貼身太監德九隱蔽地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對方一看就是有事找她,她見貝勒爺身邊的奴才,要是特意避開人,難免讓人生疑。赫捨裡氏微一沉吟,等到了第二日白天,去娜木鐘房裡請安時,讓人把德九也給叫去了,她覺得貝勒爺有什麼事兒要囑咐她,肯定也不會有意瞞著太妃的。
  果然德九沒有猶豫就直接把意思說了,不過他總得提供點讓人信服的理由才能讓赫捨裡氏答應冒著風險讓董鄂氏出府。
  這理由也是現成的,德九道:「回稟太妃娘娘、福晉主子,主子爺老早就在打聽著鄂碩府上之事,可惜鄂碩把首尾處理得還算乾淨,主子爺打聽了許久都沒有消息,因而想著,看是不是來一招『引蛇出洞』。」
  博果爾想在鄂碩府上查什麼,他當然不會說得很明白,在座的也都聽懂了,赫捨裡氏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可若是再鬧出了醜聞,該如何是好?」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博果爾的想法,哪個男人碰上這樣的破事兒都得受不了,肯定得牟足了勁兒報復回來,那第一要務就是得先找出報復對像是誰來。
  不過能理解不代表這話她不用問,畢竟董鄂氏現在歸她管,赫捨裡氏多問一句還是很有必要的,日後出了事兒也找不到她頭上。
  娜木鍾想得比兒媳婦更深一點,她看人更加厲害,隱約覺得德九的話沒有都說出來,想想兒子走後這一個半月,還真是出了許多怪事,董鄂氏急著出去,同時還有人想進來呢……
  她悚然一驚,許多疑點都一下子想通了,右手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又生生止住了,攔住赫捨裡氏的話頭道:「行了,既然是博果爾的意思,那就照著他的吩咐去做。」
  赫捨裡氏乖巧地一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是,額娘。」
  娜木鍾勉強對著她笑了一下,心頭的怒火騰騰地向上湧來——原來就因為那個賤婦,皇上才把她兒子給派出去打仗的?合著沒了博果爾,你們兩個就能姦夫淫婦一拍即合了是吧?

  ☆、董鄂回府

  如果皇上果真看上了董鄂氏,那還真能完美解釋這兩年發生的種種古怪之事。娜木鍾又是驚,又是氣,她算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博果爾為何在發現董鄂氏對他不忠後還非要留著這個女人而不是直接下手弄死的原因了。
  當著赫捨裡氏的面,她還勉強維持了好臉色,等到讓丫鬟把赫捨裡氏送走後,娜木鍾看著仍然跪在下面的德九,表情才顯露出猙獰和凶狠來。
  她讓所有的人都退下,連貼身的心腹都趕了出去,方才問道:「你告訴我,博果爾是不是對姦夫是誰早就心知肚明了?」
  她暫時還不知道這個小太監知道多少,所以不可能把話給說破,免得再壞了兒子的謀劃,娜木鍾只能選擇旁敲側擊,先探探他的口風。
  德九也沒想到太妃能 反應這樣迅速,但主子爺臨走時倒是也說了,若是太妃娘娘猜到了,大可不必瞞著她,因道:「啟稟娘娘,主子爺一年多前就已經明瞭了,只不過……對方的身份有點棘手,所以才……」
  娜木鍾閉了閉眼睛,她以往對董鄂氏還只是厭惡,現在對方已經威脅到博果爾的名聲、前途乃至性命了,她再想起董鄂氏來,簡直就是恨之入骨。
  娜木鍾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算是把心頭翻滾的諸多情緒給壓了下去,低聲道:「我是不知道博果爾是如何打算的,但我相信自己的兒子。日後他但凡還有什麼吩咐,你只管放手去做,福晉那邊,我都能給你兜著。」
  這種事關身家性命的事情,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娜木鍾也不贊成漏給赫捨裡氏,她甚至都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把事情給想通了呢,兒子不肯告訴她,說不定也是另有考量的,她可千萬別無意中壞了博果爾的大事兒。
  德九見太妃面上隱隱有懊惱之色,連忙勸道:「主子爺說了,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照常行事就是……」頓了頓也擔心娜木鍾再緊張起來矯枉過正了,特意小聲道,「主子爺還說,側福晉讓整個貝勒府蒙羞了,您和福晉若是氣不過,打她罵她,都是無妨的。」
  娜木鐘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退下了。
  有了德九傳達了博果爾的意思,五日後傳來鄂碩福晉臥病不起的消息,董鄂氏趁機再次提出要回鄂碩府上去,赫捨裡氏裝模作樣地小小刁難了一下,便允了她的請求。
  董鄂氏打著為額娘盡孝的旗號,又提出想要在鄂碩府上小住,等額娘病情好轉了再回貝勒府。這個要求就著實有點過分了,讓出嫁女回府都已經算是開恩的了,赫捨裡氏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守在門口的德九,揣度著他的神色,直接給回絕了。
  董鄂氏本來謀劃著回去住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樣同安郡王私下會面還能鬆快點,若是安郡王有玉成之意,領著皇上一併出現,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惜赫捨裡氏如此不近人情,連讓她多住幾日照顧額娘都不肯,甚至還特意囑咐了跟著去的車伕,說最晚申時就得回府。
  董鄂氏無法,只好盤算如何在一個白天的時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最多也就能同安郡王會面,要得見聖上恐怕不行了。
  她因此特意回房換了套見客時清雅淡麗的旗袍出來,並不知道在這個間隙中,德九已經讓一隊準備好的人馬喬裝成董鄂氏的模樣出府,還拿著博果爾的手令調派了人馬來暗中護送真正的董鄂氏離府。
  馬車為了隱蔽是特意繞遠路在城邊七拐八拐,轉了半天確定無人跟蹤後才緩緩駛入鄂碩府上的。董鄂氏倒是隱約覺察出來一點蹊蹺,她覺得這次回府所耗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董鄂氏自動用「一定是福晉小肚雞腸,不樂意順她的意,才特意讓人在路上多耗一點時間的」來為古怪之處解釋,很是在心中暢快鄙夷了赫捨裡氏一通,方才平心靜氣地從馬車上下來了。
  鄂碩早早就聽說大女兒回來了,他有點詫異以董鄂氏在貝勒府上的地位竟然還能被獲准回府,但他不但丁點都不高興,甚至也不樂意讓董鄂氏見自己的福晉。
  ——他福晉跟鄂碩一樣,這一身的病可以說都是被董鄂氏的臭名聲給激出來的,去年兩口子都是大病了一場,不同的是鄂碩終究抖抖身上的土爬了起來,而他福晉重病不起,眼看著就要撒手人寰了。
  鄂碩一府的名聲都被敗壞了,過兩年唯一的兒子費揚古就該議親了,可他家名聲都臭到頭了,原本看好的幾家人如今都變得口風曖昧起來。
  鄂碩本人更不用說,要是襄貝勒同兩年前一樣還是個朝上的小透明,那他的處境還不至於那麼艱難,可如今襄貝勒已經明明白白成了皇上的心腹,上趕著想給他賣好的人都喜歡來踩鄂碩一腳表白忠心。
  更何況家門不幸,鄂碩本人也真心覺得無顏已對,別人就算不刺他幾句,他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這樣的情況下,鄂碩肯給董鄂氏好臉色看就怪了,都沒有親自來迎接,只讓兩個門房把董鄂氏請了進去。
  董鄂氏出嫁前,因為帶著丫鬟去教堂的事兒被鄂碩給知道了,就已經看盡鄂碩的臉色了,見此也沒有放在心上。
  鄂碩說她額娘身體欠佳,她就不用去叨擾了,只在窗外給她額娘磕頭問安就好。他說完後還特意打量董鄂氏的神色,見她竟然對此也沒有堅持,不禁心涼了大半。
  董鄂氏在府上待到晌午,就提出要帶人去莫子軒採買筆墨紙硯,彼時鄂碩 出門辦差了,她從貝勒府帶來的兩個丫鬟也都不管她,鄂碩府上其他的人是不敢跟她直接叫板,就這麼讓董鄂氏順順利利出門了。
  彼時德九率先派出去的偽裝成襄貝勒府側福晉的人馬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博果爾的暗線順著車馬消失的線索往下尋找,發現能一路查到董鄂氏留在臥房裡的一封書信表示她同鄂碩府上的副管家一併私奔了。
  德九把信給燒掉了,明白以後那隊人馬找不到了,鄂碩府上的副管家肯定也不會再出現了。孝莊太后估計不會預料到董鄂氏能逃過此劫再次出現,這次是藉著太后不會預料到貝勒府的人會出面保住董鄂氏,但下次可未必這麼容易了。
  他想了想,還是去求見了赫捨裡氏。
  董鄂氏在跟岳樂見面後匆匆回府,聽跟著自己來的下人說福晉聞聽到您額娘當真不好了,便允諾她可以在府上小住十日。
  董鄂氏著實鬆了一口氣,急忙給岳樂送消息過去,岳樂回她說太后病得略有起色,他爭取看能不能請皇上過兩日出來遊玩散心。
  ————————————————————————————————————————
  博果爾此時已經抵達了雲南境內,大軍同李定國餘部開始了正面交鋒,他一時間也沒有了心思去管京中的事非了。
  主將路什果然如博果爾所想的那樣不大靠得住,他並不擅長計謀,遇事往往瞻前顧後、拿不定主意,在戰鬥最開始接連吃了幾場小規模的敗仗。
  博果爾本想著自己不能把奪權一事兒做得很明顯,見路什這樣,乾脆就在暗地裡把指揮權給接了過來。
  路什對此倒看不出明顯的不滿來,襄貝勒風頭正盛,又是聖上唯一的弟弟,他當時接了聖旨得知自己升任主將,而襄貝勒不過是一個副將時,都覺得很莫名其妙,還有點惶恐無措。
  如今博果爾把自己架空了倒也正合他心意,一來路什自知自己不是帥才,二來也不想攔住博果爾晉陞之路免得得罪了他,三來軍中將士多是濟度帶領過的部眾,其中以鑲藍旗、鑲紅旗的部眾最多,這些人比起跟著路什吃敗仗來,都更樂意投靠博果爾。
  路什見博果爾行軍佈陣上比自己要強一頭,倒是很乾脆地把手中的大半權力拱手相讓,自己不過掛一個虛名。
  此行戰場擺在雲南,距離京城萬里之遙,無法事事都向皇上具折奏秉,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博果爾就憑著小規模的戰役來練手,一步步把這批將士的忠心都籠絡到自己這兒來。
  他上輩子和這輩子都苦心研讀兵書,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在靈魂狀態飄蕩的三百年內,也旁觀過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戰役,多少也算有些心得體悟。
  剛開始時還有些不順手,小吃了幾次虧,而後博果爾漸漸也摸到了訣竅,勉強呈現出贏多敗少之勢。
  路什本是博果爾大哥豪格的部下,自豪格去後,一直無所著落,見狀倒是起了投效之心。博果爾也有意拉攏他,雙方關係慢慢親近起來。

  ☆、陷入情網

  福臨最近幾個月總感覺到諸事不順,他想要出宮去見見心上人,哪怕說上一兩句話,都足夠他後半生回味的了,可無奈孝莊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的,他這邊實在是脫不開身。
  更何況就算他有了出宮的法子,就算去了博果爾府上,也是不能見到董鄂氏的。福臨為此發愁了幾天,後來實在是不想再愁了,他覺得沒準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呢,反正都陰差陽錯給錯過彼此了,就算當真見了面,又能怎樣呢?
  他大得過平民百姓,大不過立法森嚴如天!想他堂堂一個皇帝,連喜歡的人也得拱手相讓,大事小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上有太后下有宗親,他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呢?
  福臨想著想著,萬般愁腸都被勾了起來,種種委屈痛苦湧上心頭,忍不住一個人在乾清宮大哭了一場,淒淒慘慘慼慼地就把這件事兒暫且放下了,強迫自己專心處理朝中大小事宜。
  不過沒多久太后的病終於有所好轉——孝莊還當自己派去的人已經成功把危險扼死在襁褓之中了呢,也就順勢康復了——福臨的心情也就跟著放晴了,不再同數日前般遍佈陰霾,也有閒情逸致找幾位親近的大臣前來說話逗趣了。
  他會想這段時間過得日子,還真是閒極無聊,便讓吳良輔把這段時間請見的折子挑了出來,大體翻了翻。
  這一堆折子裡面,岳樂遞上來的請安折子是最多的,有時一天能遞上來兩三次。福臨想著別是有什麼正事兒需要面見,連忙讓吳良輔把人給喚來了。
  岳樂面上十分平靜,看起來倒不像是有急事請見的模樣,福臨好奇地問起來他這幾天急著想見自己是為了什麼。
  岳樂坦然笑道:「奴才是想著,皇上待太后娘娘至誠至孝,前些日子,怕是得跟著心情低落。奴才本想入宮勸慰皇上,幸而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安然無恙。」
  這是說岳樂先前著急著遞折子是擔心他一個人待著胡想八想不好受,才想入宮來勸慰開導他,如今太后已經病癒,當然也就沒這個必要了。
  福臨一向多愁善感,聽後果然十分感動,深深看了岳樂半晌,忍不住動容道:「世間一直都肯為朕真心實意著想的,也就世兄一人了,朕同你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
  這人一情緒激動了,說話就連個譜都沒有了。岳樂自忖脖子不夠硬,實在是不敢擔這樣的話,連忙站起來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眾大臣宗親皆肯為皇上盡忠效勞,皇上的讚譽,奴才萬萬不敢當。」
  福臨只是一時衝動,話說出口之後就覺得不妥當了,尤其見岳樂反映這樣打,頗覺尷尬,揮揮手讓他坐下了。
  岳樂見皇上不出聲了,知道他這是有點不悅了,不過福臨脾氣一向很大,喜怒無常的模樣,他也沒多放在心上,反而用聊家常的口氣說起道:「今年冬天沒怎麼封凍,春天又暖和得早,一涼一暖的,稍不注意就能染上風寒,不單是太后娘娘鳳體欠安,好多大臣和命婦們也都告了病。」
  福臨沒有多想,還當他這也是覺得剛剛氣氛不對,有意想要聊聊無關緊要的事兒來緩和氣氛呢,十分配合地問道:「哦,都有誰病了不成?」
  岳樂微微一思索,緩緩道:「信郡王的福晉年前就病倒了,簡郡王自鄭親王去後一直身體欠安……」他說完後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才似乎猛然間想起來了,補充道,「奴才還聽說內大臣鄂碩的福晉病得不行了,連他們府嫁到襄貝勒府上的大姑娘都回府去了。」
  福臨聽到「鄂碩」兩個字時,心頭就是劇烈一跳,當即打起了精神,等聽完他後面這一句話完完整整地說出來後,福臨面色忽紅忽白變幻了好久,方才用極為輕柔的語氣道:「哦,就是博果爾的側福晉?」
  他說完後就感覺到自己語調有異,小心翼翼地看向岳樂,見對方似乎壓根沒有覺察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才算是放下心來。
  岳樂含笑一點頭:「是啊,本來呢,鄂碩不是宗親,同奴才的交情也平平,奴才也不知道他家福晉病倒了。還是前日奴才在莫子軒——就是臣同您提過的那家賣紙筆一絕的店舖——碰到了襄貝勒側福晉,聽側福晉說,她是專門來挑選在佛前開過光的紙張來為鄂碩福晉祈福抄經,奴才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
  福臨半天後才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剛剛在想些什麼?岳樂肚裡發笑,面上只做不知,又東拉西扯跟他說了些有的沒的。
  福臨談話的後半段一直都在晃神,岳樂跟他扯了足足有兩柱香時間,他愣是沒怎麼聽到對方在說些什麼,「嗯」「對」幾聲就給敷衍過去了。
  岳樂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主動提出告辭來,福臨讓吳良輔親自把他送出宮去。讓乾清宮總管太監巴巴地干跑腿的活計,這項殊榮一般人可得不到,就算是岳樂也難得享受一次。
  吳良輔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把人送走了,一回來發現皇上竟然已經換上了出宮的便服,一時間直接都傻眼了,難掩錯愕地愣了一下,才道:「皇上,您這是?」
  福臨努力做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來,搖著扇子道:「朕想著,好久沒有去湯瑪法那裡聆聽他的教誨了,如今皇額娘的病已經有了起色,朕正好抽空去一趟。」
  吳良輔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憑借多年伺候福臨的經驗,也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性,連忙應和道:「是啊,皇上您真好可以讓湯大人為太后娘娘祈福呢,咱們拜過佛祖,再去求求西洋的神,準保能讓太后娘娘長命百歲呢。」
  福臨笑道:「說的是呢。」
  ————————————————————————————————————————
  博果爾安插在莫子軒的眼線把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到了德九那裡,德九聽聞皇上同側福晉在安郡王的牽橋搭線下終於碰了面,兩人還當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甚至自此每隔三兩日就要見面一次。
  日子一天天過去,側福晉同皇上打得越發火熱,德九自覺這次差事辦得還算不錯,當即寫了密信給主子爺寄去,然而算著日子回信該到了,卻仍然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過了兩天,娜木鍾把他叫去,說是襄貝勒每隔五日就要往府裡送一封的報平安的信件都已經停了兩次了,問他那裡是否有消息。
  連給府上的信都停了,可見是當真出事兒了。主子爺此時生死未卜,德九已經有些慌亂了,但看娜木鍾和旁邊的赫捨裡氏比他還要驚慌一百倍的模樣,強自鎮定道:「娘娘同福晉主子不必驚慌,奴才數日前還接到了主子爺的信,不過送得比平時晚了些。想是大軍深入密林,與外界消息不通也是有的。」
  赫捨裡氏眼眶通紅,忍不住看向娜木鐘,聽見太妃還算平靜道:「既然博果爾無事,那就太好了,你退下吧。」
  赫捨裡氏頗為詫異她怎麼就問這麼一句就完了,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娜木鍾側頭滿帶疲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葉庫裡氏這一胎本來就不大穩當,你平時多看顧著點,等孩子平平安安落地,也得算你的一份大功呢。」
  她給這事兒定了基調,赫捨裡氏滿肚子的擔憂都只得嚥了回去,強笑道:「額娘大可放心,兒臣知道了。妹妹懷這胎時胃口一直不開,人眼看著都瘦了,兒臣想著,興許是府上廚子做的飯菜不合胃口,或是脾胃不調,是不是請黃大夫來看看?」
  「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到。」娜木鍾搭在她手背上的五指冰冰涼冷得攝人,面上反而看不出絲毫擔憂焦急,對著赫捨裡氏輕輕一點頭,「太后娘娘怕是上次風寒沒有好利索,聽說今日又病倒了,我得入宮侍疾呢。」
  赫捨裡氏聽出來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雖然不明白娜木鍾在同德九打什麼啞謎,她也懂事地並不追問,乖巧地送娜木鍾離開。
  德九面色有些凝重,太后又在裝病了,這說明她一定已經知道了那日弄死的人並不是真正的董鄂氏,接下來她肯定要插手皇上和側福晉之間的事情了。
  主子爺安危或未可知,可機會稍縱即逝,若是太后再次出手要直接害死側福晉,肯定不會像第一次時那樣疏忽大意了。
  德九又等了兩天仍然沒有回音,便只好打消了得到他首肯再動手的想法,按博果爾未離京時的吩咐,著手開始準備了。
  ——不管主子爺是生是死,都是因為董鄂氏那個賤人才會身陷險境的,這筆賬無論如何都要討回來!

  ☆、玉成好事

  董鄂氏穿著一襲淺粉色碎花旗袍,坐在莫子軒掌櫃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雅室中,半側著身子聘聘裊裊地斜坐在繡凳上。
  她的眼眸如同蕩漾著春水一般,柔情蜜意到了極點。董鄂氏面前的小几上放著一本昨日她同皇上一併賞到一半的南朝太子蕭統所編《古詩十九首》,她光是用眼角瞄到書頁間夾著的書籤,都忍不住低頭抿唇淺笑。
  這書籤可是皇上親自裁紙為她做的,上面提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是御筆,董鄂氏想到這個心頭甜得都要化了。
  不過往常這個時候,皇上也該來了才是,董鄂氏等得略微有些心焦,站起身在房間裡四處轉了轉。她賞了花瓶裡插著的風信子,這花是皇上命人為她裁剪的;她撥弄了一下小桌上放著的古琴,這是皇上從私庫裡為她找出來的寶貝;她還特意走到房間裡燃著的熏香旁邊輕輕一嗅,連這香都是皇上得知她夜裡睡得不香特意命太醫配置的。
  董鄂氏平時只覺得這香清新淡雅,此時想是心中念著情郎,她鼻翼微微顫動間,感覺這香味聞起來比平時多了一股甜香。
  此時過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董鄂氏急忙快步走過去迎接,不等對方叩門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門,一抬頭卻發現竟然是岳樂。
  董鄂氏連忙把滿心的激動給壓下去,柔柔福身笑道:「見過安郡王。」岳樂是她的大恩人,董鄂氏見不到福臨雖然略有些失望,見了他卻還算欣喜。
  岳樂明顯不想讓皇上知道他是故意把她給舉薦給皇上的,董鄂氏第一次同福臨在莫子軒見面時,不見岳樂陪同左右,就隱約猜到了,自此在福臨面前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岳樂此人,還是福臨陷入同她的熱戀後,把岳樂帶來三人一併見了幾面。
  董鄂氏其後每次見面都是同福臨一起的,她還沒找到機會向岳樂道謝,此時含笑道:「妾身此生難報王爺大恩大德,還請王爺受妾身一拜。」
  岳樂此時哪敢受她一禮啊,連道不敢,雙手把人扶了起來。他是幫了董鄂氏不假,卻也隱隱有些說不出的後悔——單看董鄂氏在自己親額娘病得起不了身時,不僅有心情同皇上談情說愛,甚至還穿著淡粉色的衣衫,可見這女人天性有多麼涼薄。
  岳樂越發感覺到對方能記仇卻未必會記恩,可惜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既然皇上都已經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岳樂明白自己日後所能做的就只有順著董鄂氏來捧她。
  董鄂氏被岳樂撫著肩膀撐了起來,便也沒有再強要行禮——她也覺得以岳樂的身份,還當不得自己如此大禮——順勢直起了身子。
  岳樂心頭對她這般輕視自己感到有些氣結,先請董鄂氏坐下。兩人面對面坐著,更襯得對方膚白如玉,面澤瑩光,當真是舉世罕見的大美人。
  岳樂看得有些目眩神迷,低頭咳嗽了一聲,方道:「太后娘娘玉體欠安,皇上回去侍疾盡孝了,怕是這幾日都脫不開身了。」
  董鄂氏的笑臉有點垮,把脖頸垂了下去,輕聲道:「皇上侍奉娘娘,妾身無法陪在太后床前為皇上排憂解難,自不敢再為皇上添亂。」
  她說著從桌邊拿出一件打成攥心梅花花樣的絡子來,遞給岳樂道:「此乃妾身專為皇上打的玉珮絡子,可惜無福親手呈獻給萬歲,還要煩勞王爺轉交給皇上。」
  董鄂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她想送福臨定情信物,可思來想去,都覺得還是送絡子好。她甚至因為某種無法喻之於口的執念,把絡子也打成了曾經有意跟赫捨裡氏較勁才送給博果爾的攢心梅花形。
  ——博果爾那種粗人不懂得欣賞甚至不稀罕她的手藝,董鄂氏如今都能故作淡然地表示無所謂了——她已經找到了一個會珍惜她、欣賞她、呵護她的好男人,一個小小的貝勒算什麼,皇上才是天下至尊。
  董鄂氏想著福臨,面上一陣紅潮湧來,一時間有些迷醉,抬頭看向岳樂時,也覺得心頭劇烈一跳。她還來不及細思自己今日是否有些反常,就看到岳樂把絡子給接了過去。
  岳樂心知她這是擔心福臨在宮中不出來這幾日把她給忘到腦後了,想著乾脆就賣董鄂氏一個人情吧,看了看四周,把聲音壓得極低:「你大可放心,皇上對你的真心,尤勝手之情足,他為了你連唯一的弟弟都能捨棄,當真是愛你入骨。」
  董鄂氏一聽,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博果爾,又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的樣子,禁不住前傾了身子,低聲道:「王爺這話作何解?」
  兩人本就坐在相鄰的椅凳上,此時董鄂氏一往前趴,就靠得極近了,岳樂被她幽幽的體香一衝,禁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只覺一片飄飄然,回味了好一會兒方才道:「襄貝勒……在雲南,怕是回不來了……」
  「你說什麼?!」董鄂氏心頭劇烈一跳,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了。她一時間心亂如麻,六神無主,聲音尖利刺耳。
  岳樂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巴,驚慌道:「你、你叫什麼啊?」這女人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平時看著心機深,怎麼到了關鍵時候膽子這麼小?
  他又急又氣,撩開董鄂氏先去窗邊看看,見四下無人,才又走了回來,強忍著怒氣道:「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為了你才冒這麼大的風險和損失忍痛下手,要是讓第二個人聽到了,皇上的名聲就全完了!」
  董鄂氏雙眼圓睜,一時間還沒有回過味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抖著身子顫聲道:「貝勒爺……」稱呼一出口她才覺得不妥,為了劃清界限,連忙改口道,「襄貝勒他真的……真的死了?」
  「死不死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消息讓皇上給壓住了,沒有援軍,各項補給都斷了,主將路什戰死。李定國身經百戰,難道還能讓帶著不足三萬兵士的毛頭小子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出來?」岳樂說起來還帶著幾分得意,他深覺這功勞可得算到他的頭上。
  博果爾離京也已經有大半年了,這半年來,董鄂氏拚命跟皇上刷感情,岳樂也沒閒著啊,他拚命在福臨耳邊說博果爾的壞話。
  當然,岳樂沒把事情做得太明顯了,他還得維持自己的形象呢,可誰讓博果爾竟然敢同皇上搶女人?皇上同董鄂氏越蜜裡調油,心中就越恨博果爾。
  岳樂想起來還覺得好笑,福臨耳根子軟是從小就有的毛病,這人嚷嚷著要把全天下的事兒都由他做主,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多少主見。
  天長日久,董鄂氏出一份力,他又出一份力,福臨看博果爾就越來越礙眼。等到了該給部隊補給之時,岳樂趁機把自己想出來的主意給說了。
  福臨當時聽後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把他給趕出來了。岳樂見對方絲毫不懲罰自己,就已經摸準了他的意思,尤其第二天皇上還下令把補給一事交由他做,岳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旦補給跟不上,簡直就是掐死了軍隊的命脈。再者說,這事兒也很好下手,雲南那邊深山密林多不勝數,行軍打仗又得注意隱蔽,雙方要接上頭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岳樂略施一手段,把路什和博果爾送來的加急信報中提到的位置稍稍改動一二,輸送補給的隊伍和大部隊就給錯開了。福臨知道後重重斥責了他一頓,命人斬了負責輸送補給的統領,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岳樂當然不會把詳細過程說給董鄂氏聽,對方只要知道是自己幫了她大忙就好了,然而他說完後等了半晌,都不見董鄂氏接話,一抬頭見對方臉色慘白,不由得道:「你這是怎麼了,橫豎不過就是一個小貝勒,為國捐軀的郡王親王多得是,輪到他為皇上而死,那也是皇上看得起他。」
  董鄂氏本來覺得渾身發涼,冰寒刺骨,聽了這句話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仿若一瞬間找回了主心骨,牽起嘴角輕輕笑道:「王爺說得極是。」
  如果她沒有同皇上傾心相許、心心相印的話,也許此次博果爾就不會死了——可這事兒難道還能怪到她頭上嗎?是博果爾不肯把她放在心上,她當然有權利去尋找真愛了。
  董鄂氏還覺得自己有本事呢,找真愛能找到皇上頭上,現在是皇上覺得她留在貝勒府貝勒府太受委屈了,才自發地為她出頭的。
  ——如果非要說她在這件事中有錯,那錯也錯在她沒能提前知道皇上要對博果爾下手,不然她一定會勸皇上高抬貴手放博果爾一條生路的。
  董鄂氏這樣一想,感到心頭好受多了,她情緒一放鬆下來,就感覺渾身燥熱。尤其岳樂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攜著一股甜香味還順著鼻孔鑽進來,她此時才驚覺自己同岳樂靠得太近了。
  董鄂氏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岳樂的臉龐近在眼前,對方看著她還笑著輕聲道:「你身上真香。」
  岳樂說完,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捏了捏董鄂氏的手心。
  董鄂氏這半年來雖然同福臨蜜裡調油,雙方卻都用禮教大防來約束自己。福臨固然自詡正人君子,他覺得自己愛的是董鄂氏美好純潔的心靈和滿腹才氣才情。董鄂氏也擔心若是讓對方太輕易得手,再被福臨給丟到腦後了,也一味吊著他。
  此時她同岳樂四目相對,只覺渾身酥麻,眼波流轉橫他一眼,怯怯又暗含期待地閉上了雙眼。
  岳樂見她眼睫微顫的害羞模樣,心頭一熱,低頭吻了上去。

  ☆、雙雙入甕

  董鄂氏近乎木然地看著前方,昨日她滿心的宏圖規劃、志得意滿全都不見了蹤影,她現在張張嘴,卻發現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岳樂的感覺也不比她好多少,甚至更加糟糕些,兩人面面相覷看了彼此良久,他才鼓起點說話的勇氣來:「你……你沒事兒吧?」
  看董鄂氏的模樣,都有一頭撞死的心了,岳樂覺得自己有必要安慰她幾句,萬一人真的就這麼自殺了,皇上肯定得讓人來驗屍確定死因,而董鄂氏這一身的痕跡被人看到可就糟糕了。
  董鄂氏聽了也不說話,只是低頭一聲不響地流淚。她固然哭起來梨花帶雨、惹人心憐,可岳樂可沒有一點心動的意思——他現在都快要急死了,連忙道:「昨天……昨天是我鬼迷了心竅,對不住你……可咱們也是被人給陷害了,你得打起精神來,要真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更稱了那幫人的意?」
  他今天早上是被董鄂氏的尖叫聲給嚇醒的,岳樂從床上坐起來,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之後,一顆心也是直直沉了下去,通體冰寒。
  要是時間往前推兩年,岳樂對董鄂氏還真有點傾慕之意,可如今董鄂氏跟福臨好上了不說,他也已經弄清楚這女人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了,他怎麼可能還會跟她牽扯上?
  尤其岳樂看著床褥,反應過來董鄂氏還是完璧之身時,感覺就更糟糕了——要是董鄂氏早跟博果爾或者福臨圓了房,那他勸董鄂氏幾句,再嚇唬嚇唬她,說不定就能把這事兒給揭過去,偏偏董鄂氏還是處子,他現在就跟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
  岳樂忍著心頭的惱怒,專心思索如何把董鄂氏給勸得跟自己一塊把昨天的事兒當做永遠的秘密,沒想到董鄂氏聽了他的話反而掙扎著坐了起來。
  董鄂氏滿臉清淚,眼底像是蘊了寒冰,她拼盡全力捏住岳樂的手臂,咬著後牙槽道:「你說……我們是被人陷害的?」
  岳樂畢竟是個男人,在外面經歷的風浪多了,稍一回想就知道不對,見董鄂氏似乎打起精神來了,連忙道:「對,一定是的,不然我對你雖有傾慕之心,卻不敢有絲毫不敬,昨日怎麼會……」
  董鄂氏只覺不堪回首,把他後半截話給堵住了,打斷道:「我聞著昨日香爐的味道透出一股甜香來,若是有人動手腳,八成就是在那了。」
  岳樂起身想把香爐裡面殘餘的香灰給收緊荷包,找個懂行的人看看呢,探頭一看,卻見裡面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
  香爐放在窗邊,這說明昨日有人在他和董鄂氏睡下後,有人推開窗子,把香灰都給處理掉了。岳樂懷疑這個香爐可能都是新換上的,舊的那個可能被人給砸爛了。
  他怔了一會兒,沉著臉扭回頭來:「你同皇上在莫子軒相會一事,除了我,可還有人知曉?」
  其實福臨天天往莫子軒跑,跟著一塊跑的還有襄貝勒的側福晉,京城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已經知道了消息,這一個月以來各種流言都不少,好多人都等著看笑話呢。
  知道董鄂氏這個時辰應該在莫子軒的人也有很多,說不定就是哪個想要一舉把他踩死的宗親干的,岳樂很明白他在議政會的仇人可著實不少,第一個該懷疑的就是濟度了。
  不過他懷疑歸懷疑,這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要是讓董鄂氏知道他們被設計是岳樂的緣故,那這盤棋就得下死了,岳樂必須要讓董鄂氏覺得,人是朝著她來的,自己是被她牽連的。
  先把人嚇住,只有董鄂氏必須要依靠他乖乖聽他的話,事情才能多少有點轉機了。岳樂把這個新的香爐抱了過去,正色道:「痕跡都已經被人給清理了,來人手腳非常乾淨。」
  董鄂氏輕輕吸了一口氣,顫聲道:「那……那到底會是誰,竟然用這樣陰狠的手段來對待我們?」她說完後猛然間渾身一顫,滿帶哭聲道,「會不會,會不會是博果爾?他死後看到我和……和皇上……所以才要這樣懲罰我?」這句話說完後她就埋頭哭得聲阻氣噎,差點昏死過去。
  岳樂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她提起博果爾來會反應比失了身還大,見她都哭得兩眼翻白了,顧不得避諱,上前抱住她的頭用力掐人中穴,又從桌子上把昨夜的殘茶取來潑到她的臉上。
  好一通揉搓後,董鄂氏才幽幽轉醒,她的眼淚還在一滴滴往下砸,木然地聽著岳樂狠狠道:「人都已經死了,哪裡還能有鬼魂回來報仇?我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怎麼也沒被對方的鬼魂纏住?」
  董鄂氏抽噎道:「那怎麼……怎麼一樣?博果爾……博果爾他是冤死的……他是被你們害死的!」
  她昨日自覺美好前途唾手可得時,聽到博果爾的死訊,只是稍一難受就放下了,現在感覺入宮無望,後半輩子都被岳樂給毀了後,她再想起博果爾的死來,就莫名感覺心如刀絞,只想追著他一起去地下。
  岳樂急忙又去捂她的嘴,頗為後悔自己昨天怎麼就把這事兒跟她說了呢?要不是為了這事兒耽擱了時間沒有早早走,他們也睡不到一張床上去啊?
  他怕董鄂氏哭得太大聲吵嚷出去了,乾脆也不鬆開手了,摀住她的嘴低聲道:「你別鬧了,不可能是博果爾的鬼魂,我已經猜到是誰了,不敢說出來,怕嚇到你罷了!」
  董鄂氏雙眼睜得滾圓,一眨不眨地瞪著他,那目光中滿含了怨怒與憤恨。岳樂被她看得心頭發慌,強忍著繼續說道:「你想想,除了博果爾,還有一個人,絕對不想看到你入宮的。」
  董鄂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從喉嚨中暴出一聲尖叫來,她拚命掙脫了岳樂的手,喘著氣道:「太后——難道是太后?」
  還別說,這個想法還真是跟他接上了。岳樂一開始覺得這是有宗親在陷害自己,後來越想越覺得孝莊的嫌疑更大才對,那些宗親——哪怕是濟度,理當都沒有這樣膽大包天。
  更何況這事兒萬一漏給皇上了,難道皇上查到是有人暗地裡下手後,不會雷霆震怒,把陷害他和董鄂氏的人也給嚴辦了嗎?
  宗親們討厭他的是有的,但也不會採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冒這樣大的風險。倒是孝莊太后,就算被皇上查出來了,也是不怕皇上對她怎麼樣的。
  岳樂看著董鄂氏慘白的俏臉,歎息道:「不瞞你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同你的事情,其實早就傳開了……」
  董鄂氏連忙道:「我同皇上是真心愛戀的,又礙不到他們什麼事,皇上和我都樂意,博果爾又死了,我們沒有對不起世上所有的人!」
  ——呵呵,瞧這話說的,要不是你們,博果爾又怎麼會死?岳樂都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句她還真會推卸責任,口中贊同道:「說得一點都不錯啊,可惜那些俗人哪懂得你跟皇上發乎於情止乎於理的風尚呢,說閒話的多了,傳得頗為難聽……怕是,太后娘娘已經聽到了風聲,不然也不會驟然間大病一場……」
  他不好說孝莊裝病就是為了把福臨給拘束住,便用暗示讓董鄂氏明白了這個意思,再次強調事情的嚴重性:「太后娘娘必是不樂意看到皇上的名聲受損……」
  岳樂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滿臉敬佩道:「娘娘同皇上情真意摯,實乃天下母子之典範。」
  ——太后不樂意出面阻攔,免得傷了同皇上的母子情分,所以只能從你這方面做手腳,設計陷害了你我。
  太后這個暗中下黑手的仇敵實在是讓她生不起對抗的心思來,她怎麼就得罪了這麼一尊大佛呢?董鄂氏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衝到頭頂,整個人抖如篩糠。
  她正作六神無主狀,聽到岳樂狀似無意道:「京中都知襄貝勒對你情深意重,親自向皇上把你討要過去的,想必平時對你也是深為愛重吧?」
  董鄂氏聽這話頗為刺耳,扭頭看岳樂滿臉深意,頓了頓方才明白過來——對方這是睡了她不想認,讓她大可以就此推給博果爾。
  ——她在貝勒府當了兩年的側福晉,都知道襄貝勒跟嫡福晉關係好,可一開始嫡福晉可還沒有入門呢,說她早就不是完璧了,不相信的人應該不多吧?
  不管怎麼說,她設想中同戀人完美的洞房花燭夜總是就這麼被毀掉了。董鄂氏有點恨岳樂,她更恨的是孝莊,對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對方毀了她一輩子,她一定要千倍百倍地報復回來,她要徹底搶走皇帝的心,讓太后後悔今日所作所為!董鄂氏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用力捏緊,好生養著的五根水蔥似的指甲有三根齊根折斷了。
  都說十指連心,她的手指頭尖上全都是血,董鄂氏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盯著岳樂恍惚笑道:「是啊,貝勒爺對我疼愛有加。」
  岳樂見她好歹是接受了這種說法,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匆匆起身道:「我得先走一步了,外面守著的人你都不用擔心,我會把首尾處理好的。」
  如果這事兒當真是太后做的,她後續肯定還得有許多手段,最起碼也得讓皇上知道董鄂氏已經失身了。岳樂可不覺得留給他和董鄂氏的時間還很多,他得費大功夫查清自己被坑的始末才是,絕不能再被動挨打了。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6

☆、生死存亡

  娜木鍾此時正陪在孝莊床邊給她念佛經,不過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唸唸停停,盯著慈寧宮柱子上的紅漆怔怔出神。
  這論理該算是大不敬了,孝莊卻也沒有跟她計較,聽她又長歎了一聲,忍不住輕聲道:「怎麼,博果爾到了現在還是沒有消息嗎?」
  她雖然消息靈通,但也僅限於在皇宮中。要說福臨任命了誰出征這種事兒孝莊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但前線戰況如何這種寫在折子裡呈報給福臨的消息,她還真的無從得知,就算能打聽到,也得拐好幾個彎慢上幾拍。
  這次岳樂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把事情做得周密無比,連一直盯著這事兒的濟度都沒看出蹊蹺來,孝莊至今也就知道補給似乎不太順利,但也沒料到狀況已經非常嚴重了。
  娜木鍾動了動嘴唇,勉強笑道:「是啊,想來是消息不通也是有的,雲南距京城何止萬里之遙,一時聯絡不上也是有的。」
  孝莊還真不樂意看到博果爾死在雲南,不然天底下讀書人該怎麼往福臨頭上蓋帽子啊,還算真心實意地安慰她道:「說不定也是他們在戰場上時間緊張,想著也沒大事兒發生,就不浪費時間給你寫信了。」
  這話聽得娜木鍾老大不高興——博果爾又不是福臨那種狼心狗肺的,怎麼可能會一連一個多月都不給她寫信?
  不過再覺得孝莊的話刺耳,娜木鍾都沒有表現出來,悵然地點了點頭,低頭愣了一會兒,才突然間反應過來一般,連忙笑道:「瞧我,是我來陪你這個病人呢,倒成了你陪我了。」
  孝莊見她不想再提博果爾失去音訊的事兒,眼梢微微上挑,狀似隨意閒聊似的問道:「哀家聽人說,你府上有個格格懷孕了?」
  又不是剛懷孕,眼看著再過一個多月就能生了。娜木鍾心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臉上露出點喜色道:「可不是,說來還得多謝娘娘呢,您指過去的兩個格格都很不錯,葉庫裡氏格外懂事乖巧呢。」
  孝莊笑道:「咱們經的事多,看人自然也就准點,看看皇上不跟哀家商量就給博果爾的那個側福晉,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說了。」
  娜木鍾早在她把福臨支去佛堂唸經祈福而把自己留在身邊時,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別有所圖的,對她提到董鄂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襄貝勒府自從博果爾離開京城後就一直很低調,但也不代表娜木鍾對外面的事兒就一無所知。她也早一步猜到了福臨和董鄂氏之事,對此自然多加注意。
  孝莊現在還有臉在她面前旁敲側擊,娜木鍾臉上的憤怒之色都不用刻意偽裝,低聲道:「提起來我這一肚子的火就憋不住,不妨請您來評評理,誰家出嫁了的女兒見天住在娘家不回府的?說是她額娘病重了,我可也沒見到她在鄂碩福晉身邊侍奉盡孝啊?」
  孝莊大驚失色的模樣,詫異道:「不能吧,哀家本以為她就是德行有虧,沒成想連孝道上也說不過去?」
  娜木鍾似乎覺得她的話戳到點子上了,捏著手帕冷笑道:「可不是嗎,成天往什麼莫子軒跑,拉都拉不住,這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博果爾出征是去莫子軒打仗了呢!」
  這話真是太難聽了,她說完後驚醒一般小心地看了看孝莊,見孝莊仿若壓根沒聽見一般在低頭轉著手腕上的佛珠,鬆了口氣,試圖再往回找補找補:「我也不是不知道她在府上覺得過得憋悶,嫌府上沒有說話的人。博果爾一年多前就打聽到了,她跟安郡王是莫逆之交,想是兩人自有幾分情誼在,可這成天見的,也不怕人言可畏?」
  她們兩個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再不知道福臨跟董鄂氏勾搭上的事兒就是傻子了。娜木鍾當然不可能跟孝莊告狀說「你兒子不要臉想趁著博果爾不在挖牆腳」,但弄不死正主,她最起碼能拿幫兇來開刀撒氣。
  孝莊還真沒想到這裡面還能有岳樂的事兒,她讓人去查,說是皇上是兩三個月前去莫子軒賞畫時正好碰到也在那裡的董鄂氏的,就算再往前查,也沒有岳樂插手的痕跡在裡面。
  不過孝莊在乎的點在於福臨果真同董鄂氏糾纏不清了,而娜木鍾作為苦主肯定對是誰牽的紅線格外在意。孝莊也相信她一定是花了大工夫才查到岳樂頭上的,面上不動聲色地勸了她幾句。
  不一會兒,蘇麻喇姑進來提醒太后娘娘該喝了藥歇息了,娜木鍾識趣地提出告辭來。孝莊客客氣氣把人給送走了,一扭回頭來,氣得面皮都變色了。
  這樣天大的醜聞鬧得沸沸揚揚的,多少宗親們都在看笑話?孝莊自從得知皇上竟然真的同董鄂氏好上了之後,並不是一味地裝病,而是當真氣得大病了一場,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太醫說得好生調養。
  孝莊如今都不願意想後世該拿這件事兒如何編排,最怕的是皇上這一舉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給得罪光了,名聲就該臭了。
  她重重一拍放著藥碗的小圓木桌,咬著牙關恨恨道:「找得用的人手來,給哀家細細地查,看安郡王到底有沒有牽扯其中!」
  ————————————————————————————————————————
  又過了小半個月,輸送補給的部隊沒有找到大部隊,倒是發現了漫山遍野的屍體,李定國的部下和清兵裝扮的人都有。
  漸漸有徵繳軍隊全軍覆沒的流言傳到京城,岳樂和福臨這時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福臨還專門下旨撫慰了襄貝勒府,把尚在襁褓中的德色勒克立為世子。
  去宣旨的還是岳樂,他有點不滿於那幫子女眷的態度,皇上都給事情定下基調了,襄貝勒兩個月沒有音信,九成九已經戰死了,太妃也就罷了,連一個貝勒福晉竟然都膽大包天到能硬跟他頂,撐著不肯給貝勒府掛上白綢。
  不掛就不掛吧,你以為不居喪襄貝勒就能活過來?岳樂很有幾分不屑,他也不急著跟這幫人計較,一幫大臣已經開始討論此次出兵的功過了,畢竟這次出了大批人馬都沒有打了勝仗,總得找一個人來問罪。
  岳樂主張的是主將副將並罰,然後被濟度直接罵回來了,他不敢相信濟度竟然這麼蠢,為了一個死了的人還敢往死裡得罪他。
  跟著濟度罵的人寥寥,但是覺得他這做得太過頭的大臣也著實不少,畢竟一開始戰況是很有利的,都是補給沒有及時運送到,才導致戰況急轉而下。
  福臨此時充滿了對弟弟的愧疚,傾向於問罪路什,但也要派人撫慰他的妻小,至於博果爾,為國捐軀、英年早逝,追封個親王也就是了,日後德色勒克長大了,也能承襲他的爵位。
  雙方還在吵著,濟度剛提出希望皇上允他兵馬南下雲南,同李定國部將作戰的同時還能打探打探博果爾的蹤跡,畢竟至今都沒有找到屍體。
  南邊又傳來消息,說是襄貝勒在路什還活著時就放棄輜重,帶領三千餘士兵,從大中型村落就地獲得補給,一人配兩匹馬,日夜兼程,偽裝成明朝軍隊,迂迴潛入了南明小朝廷大後方。
  此時南明的大部分兵馬都在邊境處作戰,主將路什在補給斷掉後帶領部眾強行突圍,於戰場上身重數箭而亡,李定國還在搜尋殘餘部隊呢,聽到昆明城破、永歷帝失蹤的消息,急忙率領部眾一面趕路返回滇都,一面沿途搜索清軍蹤跡。
  博果爾先是沿著清緬邊境線躲藏,後又轉入西藏,繞了一個大圈,從青海轉到甘肅,所經之地無一不是挑偏僻邊遠山區隱匿行蹤,一應口糧全賴士兵四下打獵尋覓,到了甘肅境內方才向時任川陝三邊總督金勵的求援。
  其時路什早已戰死,眾人猜測他也慘死的消息都傳到京城了,何況是同雲南挨得更近的甘肅?金勵一得到消息不由得大驚失色,兩人對了兵符信物,方才確定下來。
  福臨睡了一覺起來,接到川陝三邊總督八百里加急送上來的折子,其中還夾了博果爾送來的戰報,一時間都傻了眼。
  人都已經到了甘肅,那裡可沒有南明餘孽,更何況博果爾還活捉了永歷帝,他此時再派人秘密把人弄死已經不現實了。
  福臨被岳樂慫恿地下黑手,也有一時腦熱的成分在,他畢竟不是真喪心病狂、心狠手辣之輩,這兩個多月來,雖然同董鄂氏越發琴瑟和諧,但心底也隱隱覺得對不住弟弟,不然他也不會打算給博果爾追封親王算是彌補了。
  第一次動手也是岳樂先斬後奏把事情做了才跟他說的,這次要是讓福臨自己再來一次,他還真狠不下這個心來,又覺得這樣都能死不了還立了大功回來,足見博果爾也有長生天保佑,福大命大。
  再加上不死不休的對頭永歷帝都被捉住了,這著實是大功一件,福臨小糾結鬱悶了一下,也就興高采烈地派人去迎博果爾及將士們回京了。

  ☆、返回京城

  一個大家都認為已經死了的人冷不丁立了大功重新出現,博果爾回京時的陣仗著實風光。他帶著的三千兵馬一路折損甚多,如今只剩下了千餘人出頭,所以他的表情仍然擺得頗為凝重哀痛。
  到了京郊時鑲藍旗和鑲紅旗的統領專門來向他致意,鑲藍旗旗主是濟度還好說,就只是來表達尊敬佩服之意。鑲紅旗統領對他就格外慇勤熱情了,還委婉表示願意為他盡忠效勞云云。
  博果爾從兩年前對鑲紅旗態度就頗為曖昧,他也覺得努努力把這一旗捏在手中希望倒是挺大的,不過兩年前的他可從來沒有設想過自己竟然有被派出征、掌握兵馬大權的時候。
  他活捉永歷帝的功勞自然很大,但估計福臨也不會再讓他當哪一旗的旗主了,不然福臨和孝莊都得坐不安穩位子了。
  博果爾對此倒是看得很開,看鑲紅旗如今的模樣,顯然已經把他當旗主來尊崇了,有沒有正式委任倒是區別都不大。
  永歷帝如今還在甘肅,要是一路押解上京,那風險太大了,估計福臨會跟上輩子一樣,派個人去把他處死。這就不關博果爾的事兒了,他回京後要處理的破事兒還有很多。
  董鄂氏在鄂碩府上住了三個多月,博果爾尚為損命的消息一傳到京城,鄂碩火速把女兒給送回了襄貝勒府上,還想著得向太妃賠罪,找理由都是自家福晉病重時實在是思念女兒,不得已把她留了這麼長時間。
  娜木鍾本來聽了兒子的「死訊」,心灰意冷之下都有一頭撞死的心了,還是見赫捨裡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想到自己嚥氣了留他們寡母幼子,還不更得受人欺凌?她是先帝貴妃,皇上名正言順的長輩,她在府裡離著,等閒不長眼的也不敢隨便就上來踩一腳。
  她在佛堂裡流著淚念著經呢,冷不丁聽到兒子還沒死的消息來,當真是驚喜不勝。娜木鍾正是欣喜若狂的時候,一聽說鄂碩遞了帖子上門,怎麼肯讓這幫人壞了自己的好心情?連面都沒見,只派大管家去應付鄂碩了。
  董鄂氏一進門就乖順地對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福身請安,她本是該請罪的,赫捨裡氏只允了她在鄂碩府上住半月時間,後來跟博果爾的消息斷了,娜木鍾婆媳都忙著滿京城打探消息,沒時間也沒心情顧得上她。
  娜木鍾也猜到一些兒子的謀劃,對董鄂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顯得十分縱容,赫捨裡氏跟著她學,也從不過問了。
  如今董鄂氏再進來,娜木鍾見她將養得油光水滑,面頰上白裡透紅,顯然這段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她看看董鄂氏,再看看雙眼腫如杏核的赫捨裡氏,額角的青筋微微爆出來,又忍了下去,冷淡道:「你回房待著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董鄂氏遲疑了一下,柔聲道:「貝勒爺失蹤多日,如今終於凱旋而歸,妾身當向貝勒爺請安呢。」
  我兒子生死未卜時,可也沒見著你著急難過啊,現在人回來了,也輪不到你來請安。娜木鍾冷笑了一聲,劈手把桌子上的茶盞掃到地上。
  她在兩任大汗的後宮待過,手段見識自然不是董鄂氏能比的,如今見董鄂氏自己送上門找打,自然也不再客氣:「既然側福晉如此有心,正好偏院新設了一佛堂,還得煩勞你去給博果爾跪經呢。」
  董鄂氏想的是博果爾遇險自己確實得承擔一部分責任,所以等博果爾回來後,她好聲好氣向他賀喜就是了,可從來沒有想過還得去受這樣的罪。
  不過這事兒可輪不到她做主,娜木鍾話音剛落,董鄂氏都還沒來得及反駁呢,旁邊的章嬤嬤和李嬤嬤已經站了出來,半強迫地把她給帶下去了。
  娜木鍾冷著臉道:「不念上十年八年,她別想出來了。」
  這當然是氣話,赫捨裡氏輕聲道:「額娘何必同她一般見識,貝勒爺平平安安歸來,天大的喜事呢,為這等小人不值得敗壞了心情。」
  娜木鍾讓她勸得心氣平了些,想著赫捨裡氏並不知道博果爾被派往戰場都是被董鄂氏給牽連的,便把她的手拉了過來:「這段日子也是當真難熬,幸虧有你陪著,咱娘倆才能撐過來。」
  都說同享樂不如共患難,以往博果爾在時,赫捨裡氏同娜木鍾雖然還算相處得平和,但多少還有些不對付的感覺。等到博果爾音信全無那幾個月,兩個人卻都是給彼此鼓勁兒才熬得過來,尤其喜信傳來後,不說盡釋前嫌也相去不遠了。
  又過了十餘日,博果爾率領部眾抵達京郊,入宮陛見時就先讓自己的伴讀阿楚琿去貝勒府說一聲,他本人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也需要跟皇上詳細匯報情況,一直到了半夜才由福臨專門派人馬把他給送回來。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中間還詐死了一回,雖然博果爾讓阿楚琿回府報信時已經讓他傳了口諭說讓府上人都先行休息,他也一點都不吃驚在大半夜回來時看到襄貝勒府上燈火通明,除了剛生了大格格還在坐月子的葉庫裡氏被娜木鍾勒令好生修養外,其他所有人都在等著他。
  看著久違的府邸輪廓,博果爾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不過還是拉著韁繩,讓胯下駿馬不緊不慢地前行。
  一行人來到貝勒府門口,博果爾側頭對著來送自己的副統領道:「勞煩諸位大半夜還得跑一趟了。」
  他說完,自有跟著去的小太監懂事地送上荷包去請這群大爺喝酒。
  副統領知道這一定是貝勒爺不樂意入府時還有他們這幫不相干的人跟著,客氣地向他行禮後,帶領一幫手下離開了。
  博果爾從馬上下來,站在石獅子門前歎了一口氣,方才邁步走了進去,剛過了一道門,就看到娜木鍾帶著赫捨裡氏和他另一位格格馬爾丹氏前來迎接他。
  這幫女眷都是眼眶通紅,他一進來,娜木鍾都不敢相信這個黑瘦健壯的男子是自己的兒子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眼淚就砸了下來。
  她作為府裡地位最高的一位,一開哭腔其他人也都忍不住了,一時間府內哭聲震天。
  博果爾衝著娜木鍾跪了下來,扣頭道:「都是兒子不孝,累額娘擔憂了。」不單娜木鍾見了他不敢認,他見了娜木鍾也有點不敢認了,看自家額娘憔悴得仿若一夕之間老了十歲,他也感到心酸難忍。
  娜木鍾急忙彎腰把他扶了起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想著一家子這麼哭也不像話,他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定累了,連忙道:「額娘在府上好得很,有什麼話留到明天再說也不遲,你先去歇息吧。」
  「沒事兒,兒子也不累。」博果爾笑了一下,他在抵達甘肅省之前,那才真叫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呢,一天十二個時辰,睜著眼睛趕路得趕十個時臣,其餘時間就是閉上眼睛了,也根本毫無睡意,一遍遍在頭腦中思索著潛逃路線。
  現在想想,他那時候還處在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中,整個人都非常地激動,連著四五天都沒合眼,再往後推才感到疲憊了。
  最難受的其實反倒是跟川陝三邊總督接上頭後,那時福臨的態度模稜兩可,他一直撐著等朝廷的嘉獎頒下來,整個人才放鬆下來,那時候一個多月積聚的疲憊一股腦湧上來,他整個人都癱倒了。
  有了那麼些經歷,博果爾對於從甘肅趕過來吃的小苦頭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笑著同娜木鍾說了兩刻鐘時間,又看向赫捨裡氏。
  夫妻之間有些話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赫捨裡氏動了動嘴唇,擦了淚笑道:「貝勒爺怕還不知道,葉庫裡氏半個月前給您生了個漂亮的小格格呢。」
  他前前後後一共走了六個月多,葉庫裡氏的孩子滿打滿算才八個多月。半個月前生產時怕是聽了他的死訊給刺激到了方才早產了。
  博果爾在心中歎息了一聲,恭請額娘歇下後,方才從娜木鐘的院子裡出來,先去正院看了看安然酣睡的大兒子,又去葉庫裡氏院子裡看了看剛出生半個月的小格格。
  博果爾兩輩子加起來就見過兩次未滿月的孩子,第一次是德色勒克,第二次就是看大女兒了。
  小格格出生半個月了,體重還比不上剛出生的德色勒克,胎髮帶著不健康的淺黃色。博果爾輕輕抱著她,見小格格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身子,連忙輕手輕腳遞給旁邊的奶娘:「好生照看著,小格格要是有一二差池,你們一家子都跑不了。」
  他說完後去產房看了看葉庫裡氏,坐了一炷香時間就出來了。赫捨裡氏守在外面,見他出來時面色發沉,勸道:「小格格胎裡是弱些,黃大夫給看過了,倒也無大礙,說是再養半個月,就同一般孩子無異了。」
  她說著就要跪下去:「都是妾身有負貝勒爺所托,沒能照顧好她們母女。」
  博果爾疑似戰死的消息一個多月前就傳過來了,但府上誰都不敢跟葉庫裡氏漏上一言半句,可惜那時闔府上下都惶惶無主,伺候的人神色中不免帶出來了些,叫葉庫裡氏看到給逼問出來了。
  她情緒一激動,當時羊水就破了,連忙抬到產房裡去,幸而這一胎倒是生的快,晚間發動,早上小格格就落地了,差黃大夫來診過,說是母女皆無大礙。
  博果爾把她扶了起來,見赫捨裡氏兩眼滿是血絲不說,本來圓嘟嘟的下巴都尖了,歎道:「我不在這半年,你們都受苦了。」
  他在出征前就腦補福臨對自己要下黑手了,本著小心謹慎的想法,提前走了好幾步,在軍中沒有出現任何異動時,就帶著一小批人馬離開了。
  要不是他抽身得早,肯定就落得跟路什一樣的下場了,沒有補給沒有援助,餓著肚子讓士兵們怎麼打仗?
  博果爾微微瞇了一下眼睛,伸手扶住赫捨裡氏的肩膀,把她送到正院去後,就轉頭回了書房。                        

  ☆、書房議事

  一進書房的門就看到德九恭順地跪在門口,博果爾把人叫了起來。他也是累了,想著不甚重要的事兒完全可以等睡一覺起來後再說,直奔主題問道:「我沒消息這一個月來,誰是京中跳得最歡的?」
  他在心目中其實已經有了人選,果然聽德九道:「往雲南運送糧草補給之事是安郡王岳樂經手的,事後他還一直主張給您問罪。」
  博果爾聞言冷笑了一聲:「這也不稀奇。」福臨優柔寡斷、多愁善感,還真未必想得出這種讓上萬人給他一起陪葬的陰狠手段來,必定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
  德九道:「主子爺神機妙算,您一步步的謀劃,都已經成為現實了。」
  這個讚譽博果爾還當真不敢當,能一步步想到這麼多的需要的不僅是縝密的思維和邏輯思考能力,更需要具備豐富的想像力。
  他自認自己可不是個善於異想天開的人,能猜測得這樣準確,全都有賴於這些事情全都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的。
  博果爾看著德九道:「你的忠心爺都知道了,起來吧。」
  德九又叩了一個頭方才抖抖衣擺爬了起來,想了想道:「主子,皇上曾在早朝上說,想著封您親王呢。」
  「那是他們都以為我死了,給個死人加恩自然不用顧慮太多,就算爵位還能承襲,等著德色勒克長起來還有小二十年呢,到那時這個親王的名頭早就不管用了。」博果爾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愛新覺羅家也就親兄弟值錢,像他和福臨這樣的才金貴,要是再往後推一輩,根本就拿不出手了,莽古爾泰還是太宗四哥呢,福臨殺他兒子額比倫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手軟,這可是實打實的堂兄弟。
  累死累活半年多,幾次出生入死才撿回來半條命,博果爾有時候累極了,也喜歡腦補一下自己這次活捉了永歷帝,能把頭上的帽子提成什麼檔次。
  親王肯定是不可能,要他真死在戰場上倒是能拿到手,關鍵他現在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一個大功,福臨肯定要壓一壓他。
  最可能的是升一階當郡王,但考慮到如今的福臨肯定看他非常不順眼了,爵位原地踏步不升也有可能。
  不過他看中的是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倒是完全無所謂,要是福臨借此給他點委屈受,那更好了,這年代宗室們都喜歡抱團,都不用他叫屈,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幫他「討回公道」。
  ————————————————————————————————————————
  博果爾本來打算著就把主要的事情一說就回正院休息,沒想到一說就說到天大亮了,才算是跟德九把所發生的事情都大略說完了。
  博果爾還順帶著把這半年來府上接到的私人信件都翻了一遍,還給幾個人都寫了回帖,讓德九找人給各府都派發下去。
  忙活完了這些,他才有心情洗漱一番,想著直接從書房睡下,倒是有下人來問是不是要準備早膳。
  博果爾愣了一下,起身道:「去額娘那裡。」畢竟是回來後第一天用早膳,還是得去娜木鍾那裡才對。
  就這麼一糾結,他又打消了歇下的主意,歎了口氣,去跟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吃早飯,胡亂塞了點,聽到娜木鍾心疼道:「你看看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昨天是不是又一晚上不睡?」
  娜木鍾打聽他昨天睡不睡倒完全在意料之中,博果爾把飯碗輕輕放下,正色道:「兒臣累額娘擔心了。」
  翻來覆去都拿這句話堵她,娜木鍾拉著臉白了她一眼,看看旁邊赫捨裡氏也是沒睡好的模樣,便道:「你昨天不是還說皇上准了你半個月的假,今天什麼事兒都不准干,府上好得很,沒有需要你再操心的。」
  博果爾含笑應下了,又大略吃了幾口,便把筷子放下了。他一擺出用完的模樣來,娜木鍾和赫捨裡氏也停筷不用了。
  看來這是倆人都想早點逼他回房休息,博果爾左右看看,無奈道:「你們再用點吧,我回去歇著。」
  娜木鍾生怕他回去再不乖,給赫捨裡氏打了一個眼色,笑道:「我這些日子精神也短了,不愛跟人說話,還是去跪跪經,撿撿佛珠,以表心意。」
  赫捨裡氏順勢提出告辭,追著出了院子,見博果爾專門站在外面等著自己,輕輕咳嗽了一聲,略帶尷尬道:「貝勒爺。」
  「我就知道你們得使小手段,」博果爾難得帶著幾分小得意,伸手去拉她,兩人並肩朝著正院走去,「給我細說說,這半年你們都過得如何?」
  娜木鍾讓她一併跟著來是為了催人去睡覺,可不是讓她陪博果爾聊天說話的,赫捨裡氏哪肯再給他說這些,含糊道:「都挺好的,太后娘娘待額娘和我也十分周到細緻。」
  孝莊這就是在給福臨擦屁股的,興許如今坊間傳聞已經頗為難聽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
  赫捨裡氏見他沒了聊天的興致,多少算是鬆了一口氣,到了正院想著伺候他梳洗,動手解開衣服後看到他右腰側一道斜著快一尺長的細長刀疤。
  赫捨裡氏心頭一跳,硬咬著舌尖不動聲色把外袍給他褪了,趁他洗澡的空檔避出去偷偷哭了一場,又急匆匆洗了臉補了妝,看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了,方才再入屋裡去。
  博果爾此時洗得差不多了,抬頭看見她進來了,也沒問她剛才的空檔幹什麼去了,笑道:「家裡的衣袍都小了,還是拿我在外面時穿的吧。」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出去半年自然朝上躥了一大截,也跟著壯實了不少。
  赫捨裡氏還當他沒看出來,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雙眼先前早就哭腫了,也看不出剛哭過的模樣來,連忙應道:「哪裡用得著貝勒爺穿舊衣裳,府上新料子多得是,您歇下後,讓人比照著衣裳量量尺寸,新做一批就是。」
  她本來想說讓繡娘來給博果爾量尺寸呢,想著他肯定累了,既然舊衣服穿得貼身,不如就按舊衣服的尺寸來就好,先做一小批穿著,等博果爾歇過來再正經重新量尺寸。
  博果爾應下了,一放鬆下來渾身肌肉都酸疼酸疼的,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他睡到快天黑才醒過來,吃了晚膳繼續睡,第二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都透著用不完的勁兒。
  睡足了有了力氣,就該考慮處理正事了,福臨允了他半個月的假,博果爾可沒打算把這半個月都荒廢掉。
  他先去後院小佛堂看董鄂氏,這女人可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鋪墊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了。
  讓博果爾頗感怪異的是,在佛堂唸經的董鄂氏一見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還帶著幾分欲語還休,面頰緋紅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偷偷用眼角瞄著他。
  博果爾頓了頓,還沒有想明白她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反應,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妾身日夜思念貝勒爺,看到您平安歸來當真喜不自勝。」
  ——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還當真不能說她說的是假話,可自己活著回來,董鄂氏理當比福臨更加感到心塞才對。
  博果爾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著臉道:「額娘既然讓你來這兒跪經,就當潛心向佛,沒見過你這樣跪經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邊正在跟董鄂氏說姻緣的小尼姑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訓斥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腦補到哪裡去了,不僅沒有被訓斥後的愧疚和憤恨來,反而露出點說不出的羞赧來,用眼角輕輕撩起來掃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謹遵貝勒爺教誨。」
  這下心塞地換成博果爾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京城前,董鄂氏還不是現在這個畫風的,怎麼現在再看,已經變成這樣了呢?
  可能福臨打情罵俏時也喜歡用這種訓斥的語氣說出來?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責歪到覺得他是在拐著彎地示好了?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想了,橫豎事已至此,他盯著那名陪著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可要看緊此人。
  章嬤嬤和李嬤嬤自從脫了監視管教董鄂氏的職責,都賦閒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又被赫捨裡氏給挖了出來,讓她們盯在佛堂外守著,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門庭之事。
  博果爾匆匆從佛堂中出來,就看到德九面色帶著幾分難看地守在門口,見狀急忙迎了上來,卻又沒有出聲,一直到兩人走出去一大截距離,方才低聲道:「主子爺,皇上帶著安郡王過來了,現在在您書房喝茶呢。」
  博果爾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著他道:「也怪了,太后怎麼連兒子都約束不住了?」孝莊此時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把福臨死死拘束在宮中嗎?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於出宮,太后娘娘舐犢情深,不忍拒絕吧。」
  明顯是福臨去慈寧宮大鬧過了,孝莊對兒子的感情更深,對臉面顧忌得也多,真讓他再鬧下去,整個皇宮都能聽到風聲,那才是當真丟臉呢。
  

  ☆、情夫暴露

  福臨確實是火急火燎找上門的,他早就在博果爾回來後,命岳樂密切關注著襄貝勒府的動向,在岳樂向他稟報說博果爾一回來就膽大包天地把側福晉鎖在佛堂後,登時就坐不住了。
  他自詡情聖,雖然對滿皇宮的妃嬪都不放在心上,但對董鄂氏著實稱得上是柔情蜜意,愛之若寶。福臨自然不能坐視心上人受到這樣的折磨和調教,當即想動身出宮,去把董鄂氏拯救出來。
  期間穿插著跟又用生病來阻撓他的孝莊大吵一架之事,福臨經過岳樂委婉的提點,已經明白了這事兒自己的親額娘一直都從中作梗,想要把他尋尋覓覓了二十年才找到的愛情給攪黃了。
  想通這一點後,他登時火冒三丈,跑去慈寧宮鬧了一通——其中不乏岳樂看似勸架的煽風點火,他本來不敢對太后所做之事提出質疑的,無奈這個女人蛇蠍心腸,竟然害得他跟董鄂氏春宵一度,這要讓皇上知道了,那他的錦繡前程就全都玩完了。
  所以岳樂得先在福臨那裡打下「太后娘娘看董鄂氏不順眼,多次出手坑害」的底子,日後就算事發了,好歹也更讓皇上信服他和董鄂氏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福臨帶著岳樂趕到貝勒府,去書房坐了沒一會兒,就看到博果爾滿面喜色地快步走來迎接。弟弟見了他這樣開心,福臨一下子被勾起了深埋心中的愧疚之情,羞得無地自容,動了動嘴唇,勉強對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的功夫,福臨因為心中種種情緒翻滾不定,目光黏在博果爾臉上就久了些,他詫異地發現,對著他還笑得燦爛的博果爾在對上岳樂時,表情卻有點扭曲。
  ——充滿了敵意與蔑視,甚至還有點難以言喻的嫉妒,所有的情緒幾乎不加掩飾地在他臉上炸開,讓福臨看得又驚又奇。
  幸而這樣扭曲的表情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博果爾很快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地對著福臨請安行禮:「臣弟見過皇上。」
  福臨連忙伸手去扶他,藉著把人托起來的當口,埋首細細一看,見博果爾看著自己時眼神清澈,眼底還有隱隱的激動崇敬在閃爍,跟福臨原先設想的仇恨目光完全不同。
  但是一旦博果爾的目光轉向岳樂,就變得晦暗不明瞭,他對岳樂的態度也明顯冷淡下來,請福臨用茶時甚至沒讓下人也給岳樂上一盞。
  這樣明明白白地打臉,福臨第一個猜測就是博果爾知道了岳樂在戰場上下黑手的勾當,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這事兒做得非常非常隱秘,連他那個隻手遮天的親額娘都不知情。
  那難道是博果爾知道了是岳樂不小心把董鄂氏變相推薦給自己的?可這樣的話,福臨深切明白自己才應該是主要的仇恨對象,然則看博果爾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誠摯懇切,並不像是有私仇夾雜在裡面。
  他一邊思索著,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博果爾說些這段時間京城中發生的零星瑣事,正說到鄂碩福晉上個月重病不治去了——這也是福臨特意提起來的,想要試探一下博果爾的口風。
  果然博果爾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到桌子上,憤憤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淫……但凡是個有臉面的官家太太,也該覺得臊得不能見人了。依我看,都是董鄂氏不知廉恥,才氣死了她的親額娘。」
  福臨又急又氣,既為他把白玉無瑕的心上人說得這樣不堪而感到氣憤不平,又有種自己的臉皮也被扒下來用力踩的惱怒羞愧,抬頭正想斥責他幾句,卻見博果爾說話時壓根就沒有看向他,反而在怒瞪著岳樂。
  岳樂從剛才連潤口的茶水都沒撈上後,也是感覺臉皮火辣,便低頭出神,也不插口他二人交談,就盼著皇上什麼時候注意到了他所受的委屈,幫他把公道討回來。
  他是沒注意到博果爾的目光,但是一聽到跟董鄂氏有關的話就心臟提了起來,等博果爾痛罵完董鄂氏,也沒見皇上出聲反駁,心中頗覺蹊蹺,急忙抬頭看過去。
  福臨已經收回了盯著岳樂的目光,所以岳樂只看到了皇上的半個後腦勺,他再看博果爾,見後者正咬著牙關看著福臨。
  ——沒錯,襄貝勒的反應是正確的,怎麼皇上被人罵得這樣難聽還不回嘴呢?這人不是把董鄂氏放到心尖上捧著呢嗎?
  從岳樂的角度看,是看到博果爾對著福臨咬牙切齒,理所當然地就覺得剛才那番話是衝著皇上罵的。他心中還挺樂呢,果然襄貝勒這種直腸子的蠢貨一點就炸,這不是找著給貝勒府招禍呢嗎?
  而從福臨的角度看,博果爾分明是對著岳樂罵的,罵完後看看自己這個皇帝加兄長在上位坐著,這是又後悔話說得難聽失禮了,才畏懼地盯著自己,咬緊牙關收口不罵的。
  這一番作態,無疑加重了他心中的異樣詭異感,福臨一下子斷定博果爾跟岳樂之間是有私仇的,他直覺這其中摻雜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還在思索著,聽到博果爾喊道:「來人,人呢,沒見皇兄的茶該添了,你們都不長眼睛嗎?」
  先前還是他自己讓下人們都退下的呢,現在反倒責罵起人家來了,明顯是心中有火發不出來,對著下人出氣呢。
  福臨見頓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瘦弱得不行的小太監跌跌撞撞地從外間跑來,看這孩子不過八九歲模樣,蔫頭耷腦地明顯不是慣常在主子身邊伺候的。這次能輪得到他來倒茶,明顯是幾個大太監都聽出來博果爾生氣想找人撒火,才把他推出來的。
  福臨一向都有些心腸軟巴,見那小太監抖得跟個篩子一般,咬著嘴唇似哭非哭的模樣也十分可憐,動動嘴唇剛想說話,便聽博果爾罵道:「外邊的人都死光了,讓這麼個弱雞來伺候皇上?給我把他拖出去打死!」
  小太監兩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磕在地板上,渾身顫抖得不行,端著茶壺的手卻還硬撐著紋絲不動。
  福臨道:「好了,朕覺得他伺候得也不錯。」頓了頓又斥責博果爾道,「朕以仁義治天下,這奴才又沒做什麼錯事兒,你這樣動輒喊打喊殺的,也未免太過了。」
  他話語中意思很重,博果爾連忙起身下跪請罪:「都是臣弟的不是,還請皇兄寬恕。」
  福臨見他這樣,又不免覺得後悔了,他本來就自覺對不起這個唯一的弟弟,如今怎麼反倒為個奴才來這樣訓斥他?人家這是心裡有火,不讓對著他對著岳樂發,難道對個自家奴才發火還不許嗎?
  不過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再多說反倒更彆扭了,福臨把博果爾叫起來,再看那小太監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便道:「行了,這裡不用你了,快下去吧。」
  小太監對著他磕了一個頭,怯怯看了博果爾一眼,見後者陰沉著臉沒有表示,方才小心翼翼用膝蓋跪在地上倒退行走。
  他本來跪在福臨腳邊,身子並不是正對著出口的,一倒退就撞到坐在福臨下首的岳樂身上了,手裡的茶壺一歪,從壺嘴處流出滾燙的茶水全倒在岳樂右腰上了。
  岳樂一下子彈起身來,小太監也嚇得丟了茶壺,慌手慌腳地連忙扯起衣襟來幫岳樂擦身上的茶水,口中連連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岳樂怎麼都沒想到這貝勒府上的奴才能這樣不長眼,燙得著實不輕,正想著趕緊把腰側的衣服撩起來跑跑熱氣,不要再緊貼著皮膚了,感覺著小太監礙手礙腳的,飛起一腳來就把他給踹出去老遠。
  他也是弓馬嫻熟之輩,曾經立下過汗馬功勞,發怒時用的力道極大。小太監撞到對面的椅子腳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博果爾看了看福臨略帶不忍的神色,賭氣道:「要我說這種瞎了眼的奴才就該直接弄死,不過皇兄以仁義治天下,那就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張張教訓。」
  福臨正猶豫著是不是該阻止,聽博果爾轉瞬變了一個口風,幸災樂禍道:「還得叫個太醫給安郡王看看呢,茶房裡備著的都是滾茶,可別再燙出個好歹來。」
  福臨只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此時自有侍衛進來把那昏倒的小太監給拖走了。人都走了,沒一會兒還有打板子的聲音傳來,他也不好處出聲阻止了,只得去看岳樂。
  岳樂把衣襟撩了起來散熱,等被燙得發懵的頭腦漸漸恢復理智,一低頭卻赫然發現腰間的玉珮被人給換過了——重點不在玉珮上,而在玉珮掛著的絡子上。
  用大紅線打的攥心梅花的絡子,看起來有點陳舊了,想是用了一段時日,那手藝卻是極好的甚至是獨一份的,精緻漂亮得不行。
  岳樂一愣,只隱約覺得這絡子有些眼熟,頓了一頓想明白了,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他急忙若無其事地把上衣下擺放了下去,悄摸著抬頭一看,果然福臨瞪著他腰間瞠目欲裂。
  福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岳樂腰間一模一樣的絡子花樣他見過,還是自己第二次入宮侍疾時,二人無法相見,董鄂氏托岳樂送入宮中的。
  現在那絡子綴著玉珮就掛在他的腰間,福臨抖著手摸了摸,牙關緊緊咬住了。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7

  ☆、開門見山

  岳樂一看他是這樣的神態,就知道福臨不僅已經看到了他腰間的紅絡子,甚至都已經想到了董鄂氏的身上去。
  岳樂面色慘白灰敗,跟福臨彼此面面相覷愣了一下,張張嘴巴正想說話,聽到門口有侍衛前來稟報道:「啟稟皇上、貝勒爺,二十三板子打下去,那小太監已經嚥氣了。」
  岳樂只好打消了把絡子連同玉珮一起解下來呈給福臨的打算,這本來是最好的洗清自己嫌疑的方法,可惜他反應地慢了一步。
  侍衛已經趕來說那個小太監都已經被打死了,他此時若是再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以福臨的性格,只會更惹得他生疑。
  岳樂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絡子時,就明白自己今天是讓人給陷害了,唯一還有疑惑之處在於,究竟是誰設了這麼個陷阱要讓他跳進去。
  這事兒是在博果爾府上發的,那個小太監也是博果爾的人,可關鍵就在這兒,博果爾剛從外地回來,就算聽說了皇上跟董鄂氏的事兒,又怎麼會知道他還牽扯在其中?
  再說了,博果爾除非會掐指神算,不然又怎麼能知道董鄂氏曾經送皇上一個這個樣式的絡子?他總不能臨走前就派了人嚴密監視董鄂氏的一舉一動吧,那時候她跟皇上可還沒有勾搭上呢。
  岳樂從心底就不信博果爾能神機妙算成這樣,思來想去,覺得最可疑的就是在宮中的太后了——從博果爾府上動手,就是存了禍水東引之意,畢竟這事兒上博果爾也是實打實的頭號受害人。
  岳樂越想越覺得孝莊的嫌疑最大了,面上卻絲毫聲色不動,鎮定道:「襄貝勒何苦這樣,不過是個奴才,讓人好生調教規矩也就是了,那麼小的孩子,就這樣給打死了,於心何忍?」
  他要是自亂了陣腳,福臨更能看出不對來了,岳樂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坦然模樣來,還有閒情逸致關心一個小太監的死活,倒把福臨給迷惑住了。
  雖然那個絡子同董鄂氏送他的實在是相似,但這個花樣也不獨她一人會打,福臨也就來得及瞄了一眼,還真拿不準是不是董鄂氏的手藝。
  他正拿不準主意,卻聽到博果爾愣愣道:「我、我也沒讓人把他打死啊,那個小太監是年關時才買入府上的,規矩欠點,是惹人生氣——可是我著急一向都是說打三十板子的,這一點我府上的人可是都知道的,先前打了那麼多次,也沒見打死人啊?」
  博果爾說完後似乎覺察到不對勁兒了,見回話的侍衛還沒有走,沉著臉道:「怎麼回事兒?」
  侍衛為難地跪下請罪道:「奴才等也沒有下重手,主子爺心善,這些闔府上下誰不知道?本想著意思意思就過去了,沒成想他沒挨完就倒下了。」
  他說完後還挺委屈地,忍不住補充道:「若是奴才等誠心想把他打死,那太監讓安郡王踢沒了半條命,哪裡能撐到二十三板子才嚥氣呢?」
  這句話就是在暗指是岳樂把人給踢死的,博果爾動動嘴唇,不好再說什麼了,不耐煩地罰了打板子的侍衛當月的月俸,就把人給趕走了。
  岳樂覺得這一定是孝莊太后專門派來的人,把差事幹完了就心甘情願死掉了。他現在當真是有苦說不出,又生怕再漏了痕跡讓皇上起疑,只好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福臨此時對一個太監的死活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了,他此行本來想著旁敲側擊博果爾一下,警告他不准再欺負董鄂氏這樣遺世獨立的女子,現在也全然沒有了興趣,只想著好生把董鄂氏跟岳樂的關係想清楚。
  這倆人各自都懷揣著心事,待了沒一會兒就離開了,博果爾親自把福臨送出府去,一回來問德九道:「德三沒有大礙吧?」
  「傷得挺重的,不過沒有傷到肺腑,那小子精著呢,早早就避開了要害。」德九笑著低聲回答道。他對此做足了準備,連屍體都偽造好了,沒成想不論是皇上還是安郡王,都壓根沒有在意過人被打死了這條消息的真偽。
  博果爾笑道:「尚他二十兩金子壓驚了,今個兒差事做得可真不錯。」
  德九忙道:「貝勒爺厚賞,那奴才替德三謝恩了。」
  ————————————————————————————————————————
  博果爾在回京半個多月後被封了襄郡王,這期間福臨再也沒有到他府上去過,弄得博果爾都有些小茫然,總不能岳樂被這麼小坑一把就脫不了身了吧,難道他過了這麼久都還沒有讓福臨打消疑慮?
  其實這事兒也不賴岳樂,福臨回去後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就算不相信岳樂吧,總得相信董鄂氏的為人,自己傾心相許的美好女子,絕不是這等朝三暮四之輩。
  他的性格中很有幾分天真的色彩,想通後還為自己竟然懷疑董鄂氏的品行而覺得愧疚得無地自容,因而很長一段時間沒敢登博果爾的門。
  不過相思之苦著實很難忍受,福臨很快就受不了了,不得已找了個借口再開宮宴,不過明顯這時候博果爾已經聽到了外面的風聲,不僅沒有順著他的意思把董鄂氏帶來,甚至都沒有給他丁點好臉色看。
  這也算是博果爾回京後的第一次跟皇上同席的公開露面,翹首以盼期待著有好戲看的人著實不少,因著博果爾從頭到尾都埋頭喝著悶酒,席間許多宗親們交換著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弄得宴席從開始到結束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感。
  福臨也著實有點受不了如今跟博果爾之間的尷尬關係,但想著既然弟弟都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不如乾脆就敞開來說,彼此臉面上也都好看。
  他本想等到宴席結束後專門把博果爾叫到了乾清宮去,但被幾個宗親私下裡指指點點的,只感覺屁股下面紮了釘子一般,格外彆扭,連吃酒都頻頻走神,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中途離席後,讓吳良輔單去把博果爾叫來。
  這破差事吳良輔當然不想接,想也知道皇上找襄貝勒——不,現在是襄郡王了——是想要說什麼。他要是跑去叫人,直接得罪了博果爾不說,那就連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得責罵他一頓。
  福臨同董鄂氏的事兒,瞞得了誰也瞞不過他這個貼身伺候的,吳良輔有時候都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想撬開福臨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皇上以往時不靠譜歸不靠譜,可也沒有這樣過分過,一碰上跟董鄂氏有關的事情,幼稚得像個奶娃娃。
  可惜福臨派來的差事,輪不到他來討價還價,吳良輔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到正殿去叫人,他一走進去尤其是走到襄郡王身邊,都能感覺到各位宗親刺過來的飽含深意的目光。
  他心中暗暗叫苦,小心地輕聲道:「王爺,皇上召您過去呢。」
  博果爾今天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的,但看起來神智還算清明,他撩起眼皮來橫了吳良輔一眼,冷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王爺這是有酒了,」吳良輔賠著笑臉,給帶著來的兩個小太監使眼色,「還不快去攙著王爺點?」
  小太監剛上前了半步,被博果爾涼颼颼地掃了過來,嚇得一下子就瑟縮了,僵著身子不敢動彈。吳良輔倒是很理解他這副怒氣衝天的模樣,被親兄長戴了綠帽子,這一對姦夫淫婦還這樣光明正大、興高采烈的模樣,換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啊?
  不過他再能理解博果爾,皇上交代的差事也都必須完成。既然兩個小太監不敢動手,吳良輔只好彎下腰親自去攙扶博果爾,求道:「王爺,皇上請您去,奴才只有得罪了。」
  按理說襄郡王已經失了聖心,吳良輔慣會踩低捧高,到了此時已經無需跟他如此客氣了。但皇上不要臉面了,太后娘娘可是要的,她可受不了滿天下都指著皇上罵全無人倫,更受不了宗親們說皇上虐待幼弟,特意交代了宮中伺候的太監宮女們,誰都不得對襄郡王不敬。
  博果爾對讓一個老太監扶自己可一點都不感興趣,抬手直接把他給推開了,嫌惡地抖了抖衣衫:「滾開,爺自己會走。」
  吳良輔又恨他落自己面子,又怕他醉成這樣再摔跤,只能長著兩隻手護在他身後往前走。
  博果爾頂著一眾目光,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乾清宮,見福臨坐在龍椅上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勾起嘴角譏笑道:「喲,臣弟見過皇上。」
  福臨想起就在半個月之前,他們在博果爾府上見面時,弟弟對自己的態度還是真摯而熱情的,一下子就覺得心中有點發堵。他也覺得這事兒上他對不起博果爾,可又不想博果爾因此跟他離心。
  福臨輕輕咳嗽了一聲,先示意吳良輔給他搬個座兒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緒,方才說道:「朕是想跟你談談你府上側福晉的事兒,你有什麼想跟朕說的嗎?」
  博果爾聽後似乎微微一愣:「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董鄂氏?」
  福臨猶豫了一下,想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自己看上的女人,自然應該由博果爾拱手讓出。他乾脆也不繞彎子了,開門見山誠懇道:「博果爾,這幾日京中流言紛紛,我想是時候我們把話說開,來做一個了結了。」

  ☆、兄弟鬩牆

  博果爾聽福臨一說,倒是有點想笑,幸好他喝醉了不過是表面上裝出來的,負責整治宮宴的太監數年前得過娜木鐘的恩惠,對於把酒換成清水的小事兒很樂意幫忙。
  他忍住了笑,露出被傷害被背叛的傷心憤懣表情,啞聲道:「臣弟自回到京城,確實耳聞了一些難以入耳的流言蜚語……不過不論其他人怎麼說,我只想問你,是不是當真有這回事兒?除非你親口跟我說了,我才會相信。」
  福臨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他的嘴唇顫抖了一下,輕柔但堅定地回答道:「我同她,是真心相愛的。」
  博果爾勃然色變,一下子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怒瞪著他:「你說什麼?」
  兩人之間隔了大半個乾清宮,福臨卻仍然被逼視得下意識跟著後退了半步,見他拳頭都死命攥了起來,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來。
  說實話,博果爾比他小幾歲,但對方從兩年前下江南回來後,福臨就有種隱隱不認識他的感覺。博果爾此時早就比他高了一頭了,身強力壯,發起怒來氣勢攝人。
  福臨一下子就心虛起來,慌張道:「你……你坐下……」
  吳良輔連忙過來,作忠心護主狀擋在福臨身前,指著博果爾道:「這是乾清宮,怎容你放肆?王爺還是快坐回去,免得惹皇上發怒。」
  福臨一點都不覺得一個指著人時還翹著蘭花指的太監能擋得住博果爾的拳頭,不過吳良輔的話多少提醒了他,他連忙喊道:「來人,護駕!」
  一小隊御前侍衛衝了進來,團團圍在福臨身邊,還有幾個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把襄郡王制住的。
  博果爾嗤笑道:「敢做何必不敢當,你要是痛痛快快跟我打一架,好歹也算是個男人。」
  清初時被漢化得還不嚴重,滿人奉行的是勇武,他們兄弟誰小時候不都是抱團打架打出來的交情?看他打比他大了那麼多的常阿岱,宗親中都只有叫好的,沒人覺得他啥啥目無尊長之類的。
  在這樣的大情勢下,博果爾主動忽視福臨的皇帝身份,要求跟他打一架,叫別人看來這叫「真男人」,福臨若是不敢應戰,反而會被說慫包。
  ——當然,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兒,福臨在宗親心目中的形象也是慫包弱雞那一掛的,他一聽後就感覺被人踩了痛腳,暴跳如雷吼道:「朕就算不用跟你這種武夫較量武力也是個男人,她愛的人是朕,也不是你!」
  這話一說出來,吳良輔面色都變了,再看衝進來的御前侍衛,也是一個個恨不能爹媽沒給自己生耳朵的懊惱表情。
  你說你要麼不把侍衛叫進來,要麼把人叫進來後就管住自己的嘴,這種事兒大家私底下分享分享八卦也就是了,聽皇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成榮耀這般說出來,這些人都覺得十分尷尬。
  福臨確實把他跟董鄂氏傾心相許一事兒試做自己平生數得著號的戰績,這是他用個人魅力征服的美好女性,他們之間的愛無關身份、地位、榮譽,而是純粹地發自內心的吸引。
  他說出來就是想要變相向博果爾炫耀,也許論武力論男子氣概,他是輸了博果爾一截,可董鄂氏愛的人是他又不是博果爾,在這一點上無疑是他獲得了全面的勝利。
  福臨本以為這樣一說,跳腳的人該換成博果爾了,沒成想後者聽完後卻反常地冷靜下來,甚至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椅子上。
  博果爾用一種帶有極端輕蔑和鄙夷的語氣,笑道:「那樣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也就你當寶一般看。跟你不同,我是當真看重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的,你要是喜歡,該早跟我說一聲,只管拿去就是。」
  福臨本來就非常氣惱,聽了這話怒火直接沖頭而起,他比自己受到侮辱更加憤怒,不管不顧撲上來照著博果爾面盤就打了下來。
  博果爾抬起胳膊來想阻住他,被身後幾個侍衛給摁住了,他微微一偏頭,避開了鼻樑處,倒是左臉上挨了一拳。
  幸好吳良輔趕在福臨再出拳前抱著腰把他給死死攔下了,吳良輔這次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制住福臨,就這麼一會兒他都滿頭大汗了,連連道:「皇上,不可以啊皇上!」
  你這搶人家女人也就算了,單打獨鬥不敢下手,等週遭都圍上侍衛後,才敢冷不丁地發難,更何況打得還是比你小好幾歲的弟弟——這個傳出去就實在是太難聽了,洗白不了,吳良輔一想到太后知道後會有的反應,就覺得渾身發麻。
  福臨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吼道:「朕不覺得朕有任何做得不對的地方,朕也不覺得她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們遵從自己的本心行事,是愛指引著我們走到一塊的!」
  博果爾抬頭對著他笑了:「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但對於她,她看重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穿著的龍袍——」
  這話沒說完,福臨又舉起了拳頭,這下吳良輔實在是揪不住他了,幸好幾個侍衛也都是人精,押著博果爾後退了幾步躲過了。
  福臨氣得渾身顫抖,從腰間隨手扯下玉珮來朝著博果爾砸了過去,怒道:「你休想用這樣世俗的理由來污蔑她,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迷戀董鄂氏,除了雙方興趣愛好的完全重合外,福臨更愛的其實是董鄂氏身上超凡脫俗的氣質。
  福臨在年幼時就當上了皇帝,一直到今天兒女成群了,卻仍然處在無法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操控改變整個國家的無助憋屈中,他痛恨自己的弱小,更痛恨自己空頂著一個皇帝的頭銜。
  所以他愛董鄂氏,比起宮中的妃嬪眼中心中都只有「皇帝」,他堅信董鄂氏愛的人是「福臨」,是一個純粹的他。
  正是因為如此,博果爾一句話才把他激得理智全無,這簡直就是在全盤否定他的愛情,福臨越想越暴怒,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抬腿又想踹人。
  博果爾看他氣成這樣,倒是露出點詫異的神色來:「怎麼,難道你到了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福臨心頭一頓,莫名其妙覺得心慌意亂,咬牙道:「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朕愛她,就絕對不會懷疑她,朕相信我們的愛經得住考驗。」
  雖然話是這樣說,他卻一下子想到了岳樂腰間的那個紅絡子,即使是在回憶中,福臨都覺得那紅晃晃的顏色實在刺眼。他幾乎期望著博果爾把話繼續說下去,又擔心對方口中當真會蹦出「岳樂」兩個字來。
  博果爾卻沒有如他所願,不僅沒有繼續說,反而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哦,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算了,我就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天知道我在迎娶她作福晉時,也有這麼想過呢。」
  「她只是你的側福晉,你從來就沒有把她當珍寶放在心上過。」福臨抿了抿嘴巴,「是你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她才迫不得已選擇最好的。」
  這輩子也許是,不過若是從上輩子論起,這個指責還真不應該落到他頭上,他曾經對她一見鍾情,不管不顧地把她討了來,成親數年都沒有圓房,卻也沒有格格庶福晉之類的女人入府。
  ——這一切都不妨礙董鄂氏在他的靈堂上興高采烈地坐上了小轎入宮,現在他回想起當初對董鄂氏的好,都在心底一陣一陣地犯噁心。
  博果爾禁不住歎息了一聲,笑道:「隨你怎麼想吧,這樣的女人可不值得你賠上自己的名聲。」
  福臨被他這種「你一定會後悔」的語氣惹得更加惱火了,篤定道:「朕對她的愛,遠勝於世俗之物,世人的誹謗朕都壓根不看在眼裡!」
  博果爾本來不想再搭理他了,卻突然間找到了挑撥他的點,雙眸玩味地瞇了一下:「我是三妻四妾不假,莫非皇兄後宮佳麗三千都是擺設不成?」
  福臨磕巴了一下,旋即反應了過來,理直氣壯道:「那些女人不過是用來排揎寂寞的,如今朕有了她,弱水三千,只取瓢飲,朕再也不會正眼看那些人了。」
  「你這樣對她們,跟我對董鄂氏又有什麼不同,大情聖?」博果爾笑嘻嘻的,沒成想這次還能找到機會加速一下福臨廢後之事,這筆生意倒是當真不虧,「她在我府上好歹還是側福晉,僅次於嫡福晉的位置,不知道進了你的後宮,你能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手底下,給心愛的女人搶來什麼樣的席位?」
  福臨為了孝莊對他和董鄂氏橫加阻攔一事早就跟孝莊吵翻了還在冷戰階段,而他煩皇后比煩孝莊要多百倍,尤其博果爾還明裡暗裡嘲諷他連後宮女人們的事兒都做不了主,更是火上澆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牙槽都快給咬碎了,冷冷道:「她是最好的女人,當然值得最好了——至於皇后,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忠奸不辯,有失婦德,難立中宮,朕廢了她,也是順應民心!」
  福臨早在數年前就一直在謀劃廢除皇后的事情了——這江山是大清的,它姓愛新覺羅,跟蒙古、跟科爾沁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放眼滿宮廷都是蒙古妃子,連皇后都是科爾沁出來的,這當然讓福臨有坐臥不安之感。他跟皇后兩人相看兩厭是一回事兒,蒙妃過多威脅大清江山又是一回事兒,早在福臨遇見董鄂氏一年多前,已經正式著手準備了。
  不過他此時說出來,倒像是專為董鄂氏才廢皇后的,博果爾一想這話傳出去得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心情好得都自我抑制不住。

  ☆、流言蜚語

  福臨說出廢後的話後倒是沒有立刻後悔,一來這個皇后必須得廢,二來他對董鄂氏也確確實實是真心實意的。
  說是懊惱自己嘴巴大倒也有一點,但福臨反倒覺得說都說了,他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廢後改立董鄂氏的話,說不定是長生天希望他這樣做,才設計得這樣機緣巧合呢,不然他怎麼著也不會當著博果爾的面開這個口啊。
  他是說完後覺得暢快了,乾清宮裡其他人呼啦一聲跪了一地。不說別人,連吳良輔這個伺候著福臨長大的貼身大太監都嚇得不輕,率先叩頭道:「奴才叩請萬歲三思!」
  博果爾也配合地做出一副呆住的表情來——他這副模樣看得福臨更是得意萬分——此時倒像是被驚醒過來,敷衍地胡亂一拱手:「這是皇兄的家務事,臣弟不好插手,就此告退了。」
  他說完後都不等福臨回話,乾脆無比地扭頭就走,吳良輔連忙緊趕慢趕地追上去,攔道:「王爺,您可得幫著勸勸皇上,奴才們說上一千句,哪裡比得上您一句呢?」
  ——開玩笑呢,你把人招惹得說出這種話來了,現在拍屁股走人,留下他們頂缸,吳良輔也不幹啊,況且這事兒他也根本頂不住啊!
  他恨不能罵死博果爾嘴巴賤,可面上不敢漏出來分毫,見博果爾正眼都不看他仍然大踏步往前走,咬咬牙道:「王爺何苦同奴才等為難呢,回頭太后娘娘問起來,您也不好交差啊。」
  這句話說出來,博果爾倒是停住步子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倒是奇了,那話難道是我避他說得不成?我是罵他了,還是打他了?皇額娘如此明理,怎麼可能因此來發難我?」
  他臉上掛了傷,這可是福臨親手給打出來的,就算真傳出去,福臨一個當兄長的,搶了弟媳不算,還把弟弟給打傷了,讓別人評理,是說他的不是,還是都得笑話福臨荒唐呢?
  博果爾見把吳良輔問住了,不耐煩地把人推開,快步走回大殿上去。他一路走來時就在試圖調整心情,等出現在人前時,已經是滿面怒容了。
  這怒氣沖沖地回來,配上臉上的傷,不用他多說什麼,足夠宗親們腦補出一場場大戲了。
  濟度都專門跟博果爾旁邊的多尼換了位置,不可置信道:「他竟然打你了?」這叫誰看也是福臨沒理的事兒,他竟然還有臉反過頭來打苦主?
  博果爾摸了摸被打的左臉頰,麻酥酥地倒是不怎麼疼。他早就不把這種小傷小痛放在心上了,自嘲地笑了一下:「除了他還有誰敢在宮裡打我?」
  「你有沒有點骨氣,怎麼就不打回去?」濟度牙都咬了起來,「他這也太過分了,當所有宗親都死了不成?」
  博果爾歎息道:「你以為我不想啊,我找他約架,想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他不肯應,找來侍衛把我制住了,這才上手打我的。」
  御前侍衛都是好手,要說一個兩個的,博果爾還能招架,但十幾二十幾個,他就完全沒有辦法了。
  這事兒說出來,丟人的不是他而是福臨,博果爾說完後果然就見週遭的數位宗親紛紛露出點難以言喻的古怪表情來。
  濟度皺眉道:「皇上此舉,也未免太失妥當了。你為國家出生入死,剛立了大功回京,轉眼就受了這樣的委屈……」
  後面的話再說就有點危險了,站在兄弟的身份上小嘲福臨幾句就算了,以臣子的立場是不能輕易言君主過錯的。
  博果爾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還算平靜道:「行了,再說這個也沒意思了,趕明兒我請你喝酒。」
  濟度不太放心地多看了他一眼,見他確實不像是憋火憋得難受的樣子,這才略一點頭,起身離開了。
  博果爾是真的不生氣,他所有的憤懣都在上輩子耗乾淨了,想到種種謀劃即將實現,他反而有點期待即將發生的一切。
  ————————————————————————————————————————
  福臨在宮宴上跟他撕破臉的第二天,倒是沒有如博果爾預料地那樣直接派人把董鄂氏接進宮去。
  根據他從宮中安插的眼線傳來的消息,孝莊這次是徹底火了,即使福臨跑去慈寧宮大吵大鬧都不再管用。
  她得知此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讓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閉嘴——勒令這些人閉嘴當然沒有直接滅口管用,可惜能當上御前侍衛在乾清宮伺候的,那都是家裡關係過硬的旗人子弟,這個命令無論如何都不能下。
  那些侍衛也是惜命之人,生怕給家裡惹上禍患,甚至不用孝莊嚴令,都自覺三緘其口,可過了幾日消息仍然漸漸流傳了出來,說是皇上迷戀董鄂氏,吵嚷著要廢掉皇后改立她為後。
  世上不要命的人終究是少數,孝莊自然不相信這話能是那幫侍衛們傳出來的——就算他們敢傳,這消息也不該傳得這麼快。
  她在宮中的威望確實無兩,下狠手去查,費了小半月的功夫把流言的來源給查明了。孝莊抓了一大批太監宮女,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娜木鍾留在皇宮中的絕大部分眼線了。
  她一時間倒摸不準該如何處置他們了,真要把這批人都殺了,反而顯得確有其事她這是在給兒子遮羞找補,才拿這群奴才們填坑。可要是不殺,光小小懲治一番,這口氣又實在是嚥不下。
  孝莊倒是想明白了,她是沒有料到福臨對董鄂氏的迷戀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先前不管,也是怕福臨對自己有天生的反感和敵意,她越阻撓反而可能會讓他們兩個走得更近。
  但此時再不管已經不行了,孝莊再也不跟福臨來軟的裝病示弱什麼的了,她一強硬起來,福臨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於是皇上病了,暫歇了早朝,在乾清宮靜養,據說還是皇后衣不解帶地伺候湯藥,敬事房接連記了五天的皇上在中宮就寢。
  流言也跟著轉了一個方向,皇上同皇后情深意重,夫妻兩個感情好著呢,廢後更是沒影的事兒。
  這些傳言博果爾一字沒拉地全都讓看守的章嬤嬤和李嬤嬤傳給董鄂氏聽了,不過沒有把人給放出來,仍然在佛堂鎖著她。
  博果爾本人被孝莊召入宮中了,太后娘娘看著他的目光比見了福臨還親切慈祥,眼角眉梢都帶著「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的欣慰之色,忍不住歎息道:「好孩子,先帝在世就最疼愛你了,記得出宮前去奉先殿給先帝上柱香。」
  這話細細品起來說得挺微妙的,博果爾笑道:「兒臣倒覺得,皇阿瑪是想著橫豎是小兒子,平時嬌寵些也就罷了,真論起來,自然比不得皇兄自小得皇阿瑪器重。」
  這孩子當真是長進了,句句都說得滴水不漏的。孝莊想到也就四五年前吧,博果爾還能因為先帝更寵誰跟福臨說著說著打起來,她那時覺得兩人一般幼稚,如今再看,自己兒子沒多大長進,娜木鐘的兒子言行模樣都大不相同了。
  上戰場上歷練過就是不一樣,孝莊見他沒有上當,就轉而說起了別的:「哀家聽聞,你福晉又有喜信了?」
  博果爾答道:「是,昨日大夫剛診斷出來,不過摸著還不到兩個月呢,還有點拿不準。」
  這個年代哪裡有人嫌孩子多的呢,還是從嫡福晉肚子裡出來的。這算算時間,該是他剛從戰場上回來那半個月就懷上的,叫博果爾說,也是高興赫捨裡氏肚皮夠爭氣。
  孝莊心中如何想不好說,面上倒是十分喜悅,還特意讓蘇麻喇姑把佛前開光的手鏈拿來讓博果爾帶回去給赫捨裡氏,還關切道:「你媳婦胃口可還好,用不用從宮中帶個廚子出去伺候著?」
  「承蒙皇額娘關心,她進得還算香,就是懷念在府中用過的口味,兒臣已經向岳家把廚子借來了。」博果爾說完後忍不住微微一笑。
  赫捨裡氏在他出征的幾個月迅速瘦了下來,剛回來時還能明顯看到下巴尖。她本身五官很美,就是年紀小些,還沒有完全長開,變瘦了後就顯了出來,漂亮得像是會發光。
  ——可惜赫捨裡氏這一個月沒管住自己的嘴,尤其博果爾特意把索尼府上的廚子給要到自家去,她摸著肚皮想著餓了誰都不能餓著自家寶貝兒子,吃得心安理得,下巴又圓了回去。
  「先帝賓天時,你們兄弟兩個才都多大小啊,現在連兒子女兒都有好幾個了。」孝莊極為欣慰道,「你們這麼多兄弟,你皇兄同你最為親近了。他日前還同哀家說過,想封你個親王,幫他辦差呢。」
  戲肉就在這兒了,博果爾連忙從位子上起身,正色道:「皇額娘言重了,作為弟弟,為兄長效勞不敢推脫;身為臣子,向皇上效忠更是本份。」
  開玩笑,雖說是打一個大棒給個甜棗,可這甜棗孝莊肯給,也得先看看他不樂意接。這種時節外面鬧得滿城風雨的,他要是封了親王,外面罵福臨的那幫人就得改罵他拿女人換親王尊位了。
  本來這次他活捉了永歷帝,這個功勞就能封個親王已經足夠了,偏偏福臨壓了他一把,只給了個郡王。
  博果爾壓根就沒把親王位份放在心上,憑他的本事就算不反福臨,這個年代八旗議政會還沒有被皇權壓得說不出話來,只要他有拿得出手的政績,自有宗親會幫他說話。
  他當然不可能讓孝莊用一個親王之位來拿捏他,當現成的人情塞過來,因而不論孝莊說什麼,都頂著一張忠心耿耿的臉推辭了。
  

  ☆、遠走高飛

  孝莊說了幾句,見他都不肯應,多少覺得這人有點不識好歹——對,趁著你出征時撬牆角,這事兒著實有點不地道,可那是皇上,他做得再天怒人怨,都輪不到你有半點怨怒之心,這才是為人臣子之道。
  可惜此時還得她變相求著人家原諒,不然外面的物議可難聽得讓人受不了了。孝莊還待再勸下去,就見蘇麻喇姑慌裡慌張地從門口給她打眼色。
  兩人大風大浪地一起走過來,孝莊多少年沒見過她驚慌成這樣了,不由得也是一驚,抬手撐著額頭,微微皺起眉頭來:「哀家這日子年歲也不小了,當真不中用了,晌午歇覺時吹了風,現在頭一陣陣地疼。」
  「這陣子天氣時好時壞的,宮女們一時伺候不當,惹得您著了涼也是有的。」博果爾當然不可能順著她說是孝莊老了,順溜地把責任推到天氣和宮女上,起身告辭,「皇額娘玉體不適,兒臣辭請出宮。」
  孝莊讓身邊得用的大嬤嬤把他送出去,便讓小宮女把蘇麻喇姑從偏殿請過來,詫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蘇麻喇姑沒敢當即開口,給統領太監打了一個眼色,看他帶著慈寧宮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方才焦急地跪下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出宮去了!」
  孝莊一聽,也是大驚失色——這段時日福臨稱病未能上朝,那也是她給福臨施壓的緣故,可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軟禁當朝皇帝,在宮中還是給了福臨一定的自主權的。
  但她可是嚴令不讓福臨出宮,這個是沒有商量的,她特意讓人在乾清宮守著。孝莊看著蘇麻喇姑,等著她的解釋。
  蘇麻喇姑苦笑道:「皇上逼著宮裡的一個小太監跟他換了衣裳,還說肚子不舒服,請了太醫過去……您也知道,太醫……畢竟還是聽從皇上的,從乾清宮出來時,皇上就穿著太監的衣裳跟在他後面。」
  幸好那太醫還知道出了宮門,看著皇上離開後,抓緊回來給慈寧宮方面通消息,不然等發現皇上不見了,還不知道要拖幾個時辰。
  沒見過哪個皇帝這樣作踐自己的,還敢穿著太監的衣服偷溜出宮?孝莊勃然大怒,追問道:「現在查到皇上去了哪裡嗎?」
  蘇麻喇姑斟酌道:「太醫說看到皇上手裡有塊寫有『出入平安』字樣的腰牌,所以……怕是早就計劃好的,有人在宮門口接應皇上。」
  所以福臨一出宮應該就跑得沒影了,這會子就算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孝莊聽完後反倒不生氣了,冷笑道:「好,哀家倒要看看,是誰膽大包天,竟然敢慫恿皇上離宮!」
  她心中已有猜測了,但要派人手去把人追回來,折還真有點不大好辦。孝莊在宮中有掌控力,她手下急著表忠心的宮女太監一大堆,但這事兒不能張揚,決不能派太監去辦。
  孝莊頓了頓,低聲道:「哀家給你寫一封密令,你即刻命信得過的人出宮去找簡郡王,讓他帶一批好手,務必把皇上追回來。」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當然還是找宗親來辦靠譜。還不能讓蘇麻喇姑親自去簡郡王府,不然也太惹眼了。
  其實不論是太后還是皇上,都格外提防有能力有身份脾氣還不小的簡郡王的。蘇麻喇姑微微一愣,沒說什麼,鄭重道:「奴婢知道了。」
  孝莊想了想,這時候也不是急著遮羞的好時機,當務之急還是把皇上抓緊追回來,便也乾脆把話直說了:「你跟濟度說,讓他盯緊襄郡王府和安郡王府,要找皇上,得從這兩家著手。」
  幫著福臨逃脫出宮的,八成就是岳樂了。孝莊對福臨的性子還算瞭解,他若是當真想要用逃跑的手段來威脅她反抗她,絕不會獨自脫身,肯定會去襄郡王府把董鄂氏帶上。
  生這麼個兒子,簡直就是來討債的!孝莊才不信福臨當真捨得皇位富貴去亡命天涯呢——他不過是想著當額娘的永遠強硬不過兒子,寧肯這樣把皇室的體統、愛新覺羅家的體面都拋下不管不顧,也非要跟那個上不了檯面的女人在一起!
  她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顫抖著都要倒下去,幸好蘇麻喇姑見她神色不對早就在提防了,急忙上來扶住她,紅著眼睛求道:「娘娘,您可一定要支撐住啊!」
  孝莊只是一時間氣狠了,倒是很快就醒過神來,她用力把蘇麻喇姑給推開了,撐著桌子站穩了身體:「哀家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倒下,你快去吧!」
  蘇麻喇姑沒有辦法,走前叮囑候在宮外的幾位嬤嬤好生照顧太后,方才匆匆離開。
  ————————————————————————————————————————
  濟度見了宮裡來的人,還沒摸清楚太后怎麼突然間有差事交代他了,拿過密信來一看,直接就被震住了。
  他愣了愣,第一反應就是太后別是設了套讓他鑽想借此弄死他吧,細細盤問來人,見這個被派來送信的宮人根本就不知內情,只好先讓他走了。
  此事非同小可,濟度第一反應是太后不會拿此來開玩笑,但細細追究起來又實在太驚世駭俗了,要讓他毫無懷疑的相信,也有點強人所難。
  不論真假,都耽擱不得,濟度一邊把心腹召集起來,一邊派人去襄郡王府上問詢。他倒沒有想過皇上從宮中逃出來還會去找董鄂氏啥啥的,只是覺得博果爾同皇上畢竟血緣近一些,太妃更是在宮中經營多年,耳目靈便,說不定已經聽到了風聲。
  博果爾知道的比他期望中的還多,濟度得知博果爾被太后宣召入宮,回來後發現有人拿著皇上的令牌把府上側福晉給接走了,這事兒發生在小半個時辰之前。
  「……」濟度沒料到皇上做事竟然這樣荒唐,在心中翻來覆去把福臨罵了個痛快,不再耽擱,帶著手下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他第一站就是殺上岳樂的府邸,聽管事回稟說安郡王昨日到今天都未回府,便帶人去京郊岳樂的莊子上查。
  博果爾此時正在娜木鍾院裡,勸自己額娘道:「您別放在心上,啊,不是什麼事兒。」
  他是從宮門中出來,就看到了娜木鍾打發來接他的車伕,車伕把有人用皇上的令牌帶著十多人強闖了貝勒府、劫走了側福晉的事兒給說了。
  博果爾聽完後也愣了,上輩子可還沒有這一出呢,福臨也當真是膽大包天了。
  他沒有急著回府,暗中跟宮中的眼線取得了聯絡,只得到消息說是乾清宮封宮了,裡面的人都給看起來了。
  這說明福臨確實是出事兒了,考慮到對方還有心情帶走董鄂氏,就可以排除被下毒、暗殺等一系列危害人身安全的突發事件了。
  博果爾回府後又跟赫捨裡氏詳細瞭解了當時的情況,那時隱隱就有猜測了,等濟度派來的人隱晦地問了他幾個問題,博果爾才真正確定了福臨這八成是從宮裡跑出來了。
  他沒把這種猜測跟府上任何人說,好整以暇地勸了娜木鍾幾句,可惜娜木鍾明顯覺得這事兒非常大,他話音剛落就冷笑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麼稀奇事兒沒見過啊,唯獨這種直接來府上搶弟媳的破事,還當真是聞所未聞。」
  ——他以靈魂狀態活了三百年,不也就見識了這麼一遭嗎?博果爾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這有什麼辦法,太后娘娘都不能跟他彆扭下去,何況是咱們呢。」
  孝莊還忙著想說服他接受親王爵位,好把這事兒給壓下去呢,轉眼福臨就捅了更大的簍子出來,估計孝莊現在得氣得不行了。
  娜木鍾惱怒道:「那也沒他這樣明晃晃地上門來搶人的,來的一隊人馬都是佩著刀的,幸好你留了人在府上,攔下他們了才沒讓這群人硬闖——他這是想幹什麼啊,血洗郡王府?」
  博果爾看看赫捨裡氏連並兩個格格,還有滿屋子下人都是神色慌張的模樣,想也知道當時事態肯定很緊張,這才把她們都嚇壞了。
  再看赫捨裡氏,臉梢也是泛白的,博果爾便道:「今天的事兒我自有計較,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在府上烤隻羊來吃,定定心神。」
  滿人愛吃牛羊肉,博果爾更偏好羊肉,他給府上人安安心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上個全羊宴熱熱鬧鬧地吃完,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明顯他對此不想多說,赫捨裡氏當然不會逼問了,看娜木鍾憤憤不平地似乎還想說什麼,急忙拿話岔開:「那可好了,我們就跟著爺享享口福了。」
  她懷孕後得忌口,不過吃羊肉倒是沒事兒,就是伺候她的松嬤嬤怕火大了傷身,每次吃只能吃一點,還得佐以去火的食物。
  赫捨裡氏琢磨著這次跟王爺一塊吃,松嬤嬤一定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她神色微微一鬆,有肉吃誰樂意素著呢,倒是覺得緩過勁兒來了,笑得也自在多了。
  娜木鍾被岔了話,見兒媳婦被頓羊肉給輕易收買了,沒忍住白了赫捨裡氏一眼,也不好再抓著不放了,只好道:「那好吧,博果爾,你可得拿出個章程來,你是太祖的小兒子,倒讓一幫奴才狐假虎威欺負到頭上來嗎?」
  「難道兒子把董鄂氏再討回來放佛堂裡惹您生氣嗎?」博果爾玩味地笑了一下,「皇上既然當真喜歡她,一個女人罷了,喜歡就拿去。」
  娜木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道:「你是這麼想的?你再看不上董鄂氏,那也是你的女人,就這麼讓他搶了去?」
  正常情況下有人來府上搶人當然不行了,但這不是福臨為了追求他的幸福,帶著董鄂氏都拋下皇位「遠走高飛」了嗎?為了不徹底惹得孝莊發瘋,他善解人意地主動退一步也是很有必要的。
  博果爾歎息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我現在也還摸不清楚,但想必皇兄已經『病癒』了,才能騰出手來火急火燎地把董鄂氏接走。」
  娜木鍾聽他話裡有話,倒也平靜了下來,勉強一點頭:「額娘都聽你的,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屋歇歇吧。」
  博果爾帶著赫捨裡氏告辭出來,回了正院,半開玩笑地問道:「以後可是不用跟董鄂氏打交道了,有沒有覺得輕鬆了很多?」
  赫捨裡氏也覺得他平靜成這樣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可連太妃都逼問不出什麼來,她自然也不會追著不放,長舒了一口氣:「她原本也沒怎麼跑來煩我過,不過能少了這麼個人礙眼,倒也覺得鬆快了。」
  他也覺得了卻了一大樁心事呢,博果爾很滿意她的回答,讓人把大兒子大女兒抱來逗了一會兒,長子德色勒克快過滿週歲了,虎頭虎腦的,自娘胎落地後還沒生過病,倒是大女兒底子差些,三天兩頭就得請黃大夫診脈。
  博果爾一邊逗孩子一邊想著事兒,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孝莊鬆口

  濟度並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把剛乘馬車離開京郊的福臨和董鄂氏給攔截下來了——一來福臨根本就沒想走遠,不過是故作姿態嚇嚇孝莊;二來給他們提供車馬人手的岳樂也不敢當真讓他們跑遠。
  誰都知道這是皇上這段日子過得憋屈了,才故意用一種比較激烈的法子向太后娘娘示威,傻子才會覺得福臨當真是打算扔下皇位遠走高飛呢。
  董鄂氏被人帶走時本來是大喜過望,等見了一身便裝表示要帶她私奔的皇帝後,面色大變——一個皇帝沒有了皇位,還能剩下什麼?
  她是生來配九五至尊的人,要是為了個販夫走卒,她何苦承受千夫所指的罵名,又何苦白白丟下貝勒府側福晉的位份呢?
  董鄂氏那時心慌意亂到了極點,幸而跟福臨坐到馬車上互訴衷腸時,她也隱隱覺察出了皇上的真正意思,這才算放下心來,心中還有點小得意,可不是誰都能讓皇上甘願採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同太后抗爭的。
  兩人正動情相擁在一塊,纏纏綿綿說著情話呢,冷不丁聽到馬匹一陣嘶鳴夾雜著車伕的喝叫聲:「何人如此大膽敢攔下我家老爺車馬!」
  岳樂當然不可能膽大包天用安郡王府的馬車來運送福臨,那就是上趕著找死,他讓下人偽裝成商隊模樣,卻還故意在馬車裝飾上留了破綻,使人能夠看出車裡的人非富即貴。
  福臨跟董鄂氏彼此對視了一眼,忍不住低聲道:「別怕,朕貴為天子,不會讓任何人出手傷你。」
  他說完感覺到馬車已經停下了,車伕罵了兩聲,在一聲輕微的爆響後,就沒有了任何聲音,停頓了一息,才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道:「叩請老爺下車。」
  堂堂皇帝為了一個女人丟下皇位出逃離皇宮,不論他是真心想逃還只是裝裝樣子,絕對都算是天大的醜聞了。
  是以就算他帶來的這批人馬都知道車裡坐著的是誰,濟度也不會叫破福臨的身份。
  福臨面色變得有點灰白,一時間沒有了剛才對著董鄂氏說大話的底氣。他沒料到來的人是濟度,這位堂兄弟算是他難得的忌憚之人了,濟度不好惹是宗親們公認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暗暗給自己打氣呢,一低頭見董鄂氏雙眼水潤潤滿帶著信任與戀慕地緊盯著自己。
  福臨頭腦一熱,只覺渾身有用不完的力量,捏了捏她水蔥般的手指,用力咬了咬牙,撩開簾子探出頭去,冷冰冰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驚擾聖……我的馬車!」
  他也知道丟人,當著這麼多濟度手下侍衛的面,沒好意思說出「聖駕」二字,面色卻極為難看。
  濟度親眼看到車中之人果然是皇上,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來了些,坦然道:「還請您下馬,若是雙方有誤會,害得您有了閃失,那可就不妥了。」
  福臨最煩的就是他這種拽上天的態度,好似連他這個皇上都沒有濟度架子大底氣足似的,厭惡地一皺眉:「你這是在命令我嗎?」
  濟度在心中長歎了一聲,正色道:「您乃萬金之軀,我等豈敢冒犯?只是身負重責,請您體諒。」
  都怪岳樂跟手下人都打好招呼了,這批護送福臨的人馬實在是太聽話了,也就車伕在剛開始時象徵性地呵斥了他們幾句,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就被繳了械,二十多個護衛隊都被鎖了起來。
  這要是雙方當真交上手,趁機把馬車裡的人打暈了,直接帶回去就好,哪像現在由著福臨在這裡裝腔拿調?
  這差事還真有點棘手,不過也對,好差事也從來落不到他頭上。濟度在心中自嘲了一句,抱拳道:「此乃太后之意,還望您體諒。」
  他當然知道此時說出孝莊的名頭只能讓福臨火上加火,可此時也必須得抬出太后來,他這樣對福臨略顯不敬的言行才能變得名正言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然不能表現出丁點對太后的不敬來,福臨憤憤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才把這口氣嚥了下去,低聲道:「你還是回去吧,告訴皇額……太后娘娘,她不肯給我的東西,我可以自己掙來!」
  濟度深吸了一口氣,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他深切地覺得這人就是給臉不要臉,說的倒是好聽,還你自己能掙,掙個屁啊,沒了皇上的名頭,你連自己都養不活!
  他一時間覺得還當真應該讓福臨帶著董鄂氏跑出京城住一段時間,哪怕給他吃給他喝吧,一應供給也絕對無法跟在皇宮時相比,到那時才知道這話說得多麼空泛酸腐。
  不過這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濟度聲音也冷了下來:「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冒犯了。」
  「你敢?!」福臨又驚又怒,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摸,可惜他慣常不愛佩劍,早在跟董鄂氏上馬車後就解了下來,現在扔在馬車的座位邊上。
  他回身想去取來,手剛摸到劍柄,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給跳上馬車摁住了。
  這年頭滿清八旗聽的是各自旗主的命令,更何況這群人還是濟度的親兵,唯他馬首是瞻,執行起命令來沒有任何猶豫。
  不過他們也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傷害福臨,下手時拿捏好了輕重,丁點沒有傷到他,只是簡單把人給制住了。
  就算是這樣,福臨也深覺受辱了,抬腿試圖往摁著自己的人腿上踹,吼道:「你們敢!小心朕誅你九族!」
  對方不避不讓任由他踹了好幾腳洩憤,仍然把人請著上了濟度帶來的馬車。
  濟度期間一直在一邊抱臂冷笑,他覺得福臨很有意思,一邊自己叫囂著不要皇位不要榮華富貴了,一邊又動輒拿皇帝權柄來壓人。
  不過好歹這個差事完成得還算順利,接下來的事兒就輪不到他過問了,該是這對天家母子彼此互掐的時刻了。
  濟度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攤上這麼個差事實在是倒霉透頂,不過他好歹還有點能用來安慰自己的念想。
  ——現在絕對有人比他要倒霉一百倍,過了今天,安郡王府就要徹底倒下了。
  他也覺得很有意思,岳樂真心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不成,竟然妄想能從這種禍事中把自己給摘乾淨?
  ——難道岳樂覺得皇上能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拼盡全力把他保下來?
  濟度盯著自己的人馬護送著福臨和董鄂氏離開,一把火把他二人原先乘坐的馬車燒乾淨,方才冷笑著離開了。
  ————————————————————————————————————————
  福臨緊緊摟著董鄂氏,帶著幾分驚慌地來回打量著所處的地方。中途他和董鄂氏聞到一股香味都昏睡過去了,醒來後就發現被從馬車中轉移到了這裡。
  福臨依稀辨認出他們理當是進了宮,這裡很可能是一處冷僻的宮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有些茫然和彷徨,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啞聲道:「想不到,朕貴為天子,回宮後竟然會被關入冷宮中軟禁起來。」
  在他原來的設想中,皇額娘終究是疼愛他的,是捨不得他的,她的感情更深,就意味著更加被動。只要自己鬧上一鬧,對方一定會先服軟的。
  然而現在的情況跟他設想的又全然不同,他們醒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卻仍然不見有人來找他。
  福臨此時已經完全慌亂了,又暗中痛恨孝莊對他是如此冷酷無情,把董鄂氏當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摟著,眼眶泛紅,顛來倒去抱怨了孝莊好幾句。
  董鄂氏此時也是六神無主、驚慌無比,她也沒想到太后娘娘竟然這般不顧母子之情,想歷史上也有呂後之亂、武周之禍,莫非太后娘娘想廢掉皇上不成?
  兩人正在惴惴不安地想著,一直都沒有把孝莊盼來,倒是蘇麻喇姑一臉難色地捧著太后懿旨,孤身打開緊閉的殿門走了進去。
  福臨見到是她,比見到孝莊本人還要親切,跳起身來道:「蘇麻姑姑,皇額娘她這是什麼意思?為何把朕拘禁於此?」
  「皇上言重了,太后娘娘絕無此意。」蘇麻喇姑一句話就定了基調,見福臨聽完後鬆了一口氣,繼續道,「娘娘也是為了您著想,如今奸臣當道,妄圖把您引入歧途,壞我大清根基,娘娘出面給其懲治,在事情平息前,想您在此靜修為妙。」
  福臨頓了一會兒,猛然間明白過來她這是指誰,失聲道:「安郡王乃棟樑之才,今日之事也是朕……」
  他一句話說到一半,見蘇麻喇姑對著自己輕輕搖頭,便不由自主收了聲,半晌後才訕訕道:「此事卻為安郡王慫恿,但……也罪不至死。」
  這事兒明顯自己皇額娘氣得不輕,也就是說總得找人來頂缸,不能怪到他頭上,當然就得把罪過推給岳樂了。
  福臨也覺得這是最穩妥簡單的法子來平息風波了,內心隱隱覺得對不住岳樂,但也很快放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自己又沒想讓他死,不就是背黑鍋麼,能給皇上擦屁股,可是岳樂的榮幸了。
  蘇麻喇姑連忙笑道:「這是當然的了,安郡王只是一時糊塗,到底於國有功,太后娘娘自然不可能拿他如何。」
  命是保住了,因著這等醜聞不能聲張,也不能削爵囚禁,就先讓岳樂稱病閉門,過上一兩年都撈不到一件實權的差事,自然有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宗親們上來踩兩腳。
  福臨此時已經顧不上岳樂如何了,低頭看了看臂彎裡的董鄂氏,遲疑道:「那皇額娘可說,我倆之事如何了?」
  孝莊若是想責罵他,就該自己來了,卻只派了蘇麻喇姑來,說不定這事兒大有轉機。福臨放鬆下來,覺得自己這一鬧還當真管用了。
  蘇麻喇姑看著他輕輕一歎:「娘娘病了。」
  福臨聞言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早前孝莊就拿這個借口拖了他那麼久,難道還以為現在第三次施展出來,他還會上當不成。
  蘇麻喇姑見他如此,也就沒有細說下去,其實孝莊第二次就不是全然裝病了,確實是身體不適、這次就更不是裝的了,濟度把人帶回來後她就病倒了,不然說什麼此時也該親自同皇上見上一面。
  她在心中歎息著,盯著董鄂氏肅容道:「襄郡王府側福晉身染頑疾,纏綿病榻不起,今年恰逢選秀年……」
  這是讓董鄂氏改頭換面、另外找個身份參加秀女大選,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入宮為妃了。這也是太后病得著實不輕,加之心灰意冷之下,騰不出手來收拾她,便隨著他們去了。
  福臨一聽,大喜過望,跟董鄂氏深情款款對視了半晌,如夢方醒,對著蘇麻喇姑拱手道:「多謝姑姑。」
  你真正該謝的不是我。蘇麻喇姑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7

 ☆、巴掌甜棗

  孝莊退了一步,跟福臨承諾允許董鄂氏進宮,胳膊折了折在袖子裡,真鬧得滿城風雨那才丟人呢,現在這樣退一步,雖說還遠到不了海闊天空的地步,好歹也不必讓她跟親兒子完全對立了。
  不過這事兒光跟福臨說了不管用,還得跟真正的苦主博果爾說一聲。這破差事還是落到蘇麻喇姑身上,她跟福臨說完,暗歎了一口氣,沒有停頓,就捧著太后懿旨趕去襄郡王府。
  博果爾對她倒是十分敬重,特意出了書房迎接不說,還是笑臉相迎的,客氣道:「都是我等小輩荒唐,讓姑姑受累了。」
  蘇麻喇姑也是當真不想接手這個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可誰讓太后娘娘最信任她呢,這事兒除了交給她,也當真選不出第二個人了。
  她是帶著幾分愧疚而來的,畢竟奪下身子擱誰身上都不光彩。要博果爾是平民百姓,那自然無妨,可關鍵人家是皇上唯一的親弟弟,董鄂氏大小算是半個弟媳,扯上血緣關係就太難看了。
  都知道襄郡王惱了連皇上的臉面都敢打,蘇麻喇姑已經做好了坐冷板凳甚至吃閉門羹的準備,沒成想對方這樣客氣尊重。
  蘇麻喇姑是自小服侍太后的,地位尊高,可仍舊是個奴才,別人把她捧得再高,她自己穩得住,心知肚明自己所處的位置。
  所以對博果爾的笑臉相迎,蘇麻喇姑多少有點受觸動,被他迎進書房後,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段時日,害得你受委屈了。」
  本來是誰都看好的天家貴胄,眼看著側封親王指日可待,冷不丁冒出來這檔子事兒,尤其事發還是在他為國出征、生死未卜之時,博果爾回來後就被解了身上所有的差事閒置在家,也不怪宗親和讀書人都戳福臨脊樑骨,這事兒就是他做得太不厚道了。
  博果爾笑容有點轉冷,似乎是不想當面給她難堪,拿起杯盞來遮住嘴角,頓了頓才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為君我為臣,不敢稱委屈。」
  蘇麻喇姑勸道:「皇上年紀輕,行事總有些荒唐,好歹還有太后娘娘在上頭看著,有她老人家在,怎麼也不會虧待了你。」
  這就是代表孝莊在給他服軟了,博果爾也不可能一味強硬著撕他倆的臉面,聞言眼眶一紅,又硬撐著忍了下去,顫聲道:「皇額娘對兒臣愛護篤深,一片憫慈之心,兒臣隕首也難以報答。」
  蘇麻喇姑也很高興他懂得進退之道,此時若是跟太后跟皇上硬頂,只能是撞得頭破血流,吃虧吃到底。
  但博果爾主動退了一步,不僅太后把這事兒遮掩過去變得方便了,連博果爾也肯定能得到一定的補償——當然,考慮到這種補償類似於是賣媳婦賣的,人家不一定要,可太后是一定會給的,容不得博果爾推三阻四。
  蘇麻喇姑的表情變得越發和煦了,抖手把太后懿旨亮了出來:「好孩子,娘娘最疼的就是你了,現在你次子都快出生了,也該晉一晉你福晉位份了。」
  博果爾聽後心裡有數了,赫捨裡氏的肚子已經老大了,眼看著臨盆在即,看來這次是想給她封個更高的誥命。
  孝莊也是想著,博果爾如今已經是郡王,真要給他封個親王,福臨的位子該坐得不穩當了。她想施恩,又不想施太大的恩,再封博果爾是不可能的,封封他的福晉就全然是抬抬手的小事兒了。
  博果爾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也表現出了點些微的失落來,笑道:「那感情好,還望姑姑代為向皇額娘轉達兒臣的感激之情。」
  蘇麻喇姑倒不介意他有些小不高興,輕聲道:「娘娘另有一事需要委託你去辦,東三省乃我大清國龍興之地……」
  給爵位是不能給的,但給個肥差倒是無所謂,蘇麻喇姑見博果爾又露出喜色來,方才繼續說道:「自我大清定鼎北京之後,滿洲大批壯丁及其家口都跟隨八旗官兵移駐京師,造成關外地區人煙稀少,土地大量荒蕪,娘娘和皇上的意思是,得需要招民墾荒,這事兒交給別人也不放心,還是得勞煩你去跑一趟。」
  墾荒一事兩年前也是博果爾接手後看得非常出色,這次不過是改改條例,他府上還養著一大幫實幹的幕僚正好能辦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用花費多長時間,聞言欣然應允下來。
  先把甜棗給了,讓人家的怨怒不那麼多了,接下來就該打巴掌了。蘇麻喇姑緩了一息,方才道:「你府上側福晉臥病多年,叫了多少太醫來開方子都沒能好轉,別是身染惡疾——你是鳳子龍孫,關乎生死的大事兒可不能馬虎心軟,實在不行,就把她挪出去養病?」
  ——總算是能名正言順把那個蠢女人給甩開了,博果爾想笑,卻還得表現出一副惋惜傷感之色,低聲道:「不瞞姑姑,她確實是不好了,昨日就帶著一批僕從搬進京郊的小莊子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盡人事聽天命吧。」
  也就是說可以當董鄂氏病體沉痾,在莊子上等死,等過上一兩個月,大可以對外宣稱她身染重病、藥石無醫。
  蘇麻喇姑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便起身告辭離開。
  博果爾親自把她送出府,等人走遠後,低低冷笑了一聲,方才回身折返。
  他在回到書房之前,照例先去看了一眼赫捨裡氏,現在天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就算發動了,生孩子也不算費勁兒。
  赫捨裡氏這一胎比上一胎同一時間要略小些,吃飯也沒上次吃得香,前四個月還好,自從過了五個月,吃什麼都沒胃口了。
  幸而還不到吃什麼吐什麼的地步,博果爾心中記掛著她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得去正院兩三趟。
  這次他把赫捨裡氏頭上的誥命得以向上晉一級的消息說了,看赫捨裡氏懨懨的倒不像是多高興的模樣,逗她道:「爺是想升爵位升不上去,你這可是讓人白送誥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赫捨裡氏伸手抱著他的胳膊不放,撇嘴道:「我光是沾爺的光,想要什麼誥命得不到,還稀罕他們白送嗎?」
  這馬屁拍得好,博果爾通體舒坦,笑道:「行,那我幫你在太后面前推掉封賞,爺自己給你掙一個天大的誥命來,你稀不稀罕?」
  赫捨裡氏心頭一跳,總感覺他這個「天大」一說似乎話裡有話、別有深意,但也沒有深想,全當是夫妻間的玩笑話,應道:「爺許了我,可不能耍賴。」
  博果爾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鼓起來的肚皮:「你安心給爺生孩子就是,爺絕不會虧待了你。」
  赫捨裡氏心中大安,她這段時間其實也有點猶豫等這胎落地後該如何,眼看著選秀年就要到了,出了這檔子事兒,太后肯定還得給郡王府指個秀女當補償,很有可能直接就是側福晉的名分,而且出身也當不差她什麼,理當比董鄂氏要高一截才能稱得上是「補償」。
  新人眼看著就要入府,她總得為自己和孩子們謀劃。赫捨裡氏入府眼看著就要三年了,接連兩次懷孕,但要說跟博果爾之間的感情,她多少有點拿不準。
  懷孕時間太長,導致博果爾多是在兩個格格那裡歇,平日裡給她的臉面是足,但赫捨裡氏也想著,趁著年輕些,不妨多跟他親近親近,年少夫妻才容易相處出感情來。
  若是這一胎是兒子,那更不用急著生第三胎了,有兩個嫡子佔了大阿哥二阿哥的名頭,她站得自然穩如泰山,不如等他倆長大些確定能立住腳跟了,再考慮生第三胎的事兒。
  畢竟這年頭孩子死得多,稍有風吹草動就容易出事兒,赫捨裡氏進來同京中命婦交際,見得多聽得多了,也是心驚膽戰,害怕兒子們被小人暗害了去。
  她想到這裡,試探性道:「不瞞爺說,懷了這一胎,府中多少事都放下了,累得額娘還得為我們小輩操心,我這心中當真難安。」
  娜木鍾掌府中大權,她自然是不擔心的,太妃根本不可能出手害嫡長孫。但要是過上幾個月新人入府,府裡有了立得住的側福晉,她再因懷孕不能管家,那就得是側福晉頂上了,可沒有一個郡王的家事兒還讓老娘操心的道理。
  防人之心不可無,赫捨裡氏寧願把側福晉想得懷一些,多提防著點,保住孩子們平安,也不樂意去賭對方的人品教養。
  博果爾一聽話音就知道她在發愁什麼,笑道:「額娘年歲又不大,也樂得操心這些,她近年來是有些精神不濟,我找了四個可靠的嬤嬤來幫襯著,也出不了大岔子。」
  這是在允諾她在孩子長得足夠大之前,娜木鍾還是管事兒的。赫捨裡氏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忍不住輕輕靠在他懷裡,低聲道:「我不是怕……只是孩子們還小……」
  博果爾沒當回事兒,要是福晉能聖母到沒有一點顧慮把管家的權利下放給側福晉,才會當真讓他生氣呢。他有一班人馬專門保護孩子們,當母親的也得眼明心亮,這才是雙重保險呢。
  他摟著赫捨裡氏的肩膀,輕輕歎息了一聲。博果爾本來起過把德色勒克送到太妃那裡養著的念頭,這才是當真萬無一失的法子,可後來想想,自己若真的能奪位成功,娜木鍾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了,由太后親自撫養的嫡長子,這份量未免太重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德色勒克是他的大兒子,可他這輩子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日後會有更多健康聰明的男孩兒落地,這事兒不急,他見識過九龍奪嫡的慘狀,一切都得慢慢謀劃。

  ☆、岳樂伏誅

  赫捨裡氏臨盆前三天,博果爾的另一個格格馬爾丹氏被查出來有孕了,府上孩子多是興盛的苗頭,何況兩個格格要麼有孕要麼有兒子,從婦德上誰都挑不出她的不是來。
  赫捨裡氏鬆了一口氣,更加堅定了這次生育後便暫且不再有孕,集中精力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等他們過了三歲,再考慮後續事宜。
  尤其過了三天後她當真臨盆,生下來的還是個男嬰,得博果爾取名阿克墩,取結實、信實之意。赫捨裡氏徹底放鬆下來,給二兒子選了四個奶媽伺候著,過了月子就著手處理府上大小事宜。
  今年正值選秀年,因著某些原因,戶部上奏皇上選出來的幾個日子都被打回來了,福臨親自選定了一個較早的日期進行第一輪挑選。
  董鄂氏也在初選的名單當中,此時襄郡王府已經為側福晉董鄂氏簡單地辦了喪儀,表明此人已然重病身亡。
  她現在的身份是鄂碩的遠房侄女,這也是考慮到她曾經數次參加宮廷夜宴,見過襄郡王府側福晉的宗親命婦們著實不少,這張臉是瞞不過人的。
  假托遠方侄女之名,沾點血緣關係,好歹還有長得極為相近的可能,只可惜董鄂氏沒有適齡參選的姐妹,不然完全可以頂替了她。
  孝莊也給了博果爾補償,借他側福晉新喪之名,指了一個正黃旗察哈爾氏的側福晉,又從正白旗指了桓泰氏當庶福晉。
  博果爾倒沒心思在意這些,他最近忙得要死,除了干孝莊派下來的差事外,頭等大事就是給岳樂落井下石。
  他為此專門打著去探望重病在床的岳樂的旗號,拎著大包小包的補品禮物,特意去了一趟安郡王府。
  岳樂自然知道他是來落井下石的,但此時他自覺已經把太后娘娘得罪到頭了,眼看著永無翻身之日,自然極為不甘,想著見博果爾一面,說不定能化干戈為玉帛,把之前的種種不愉快都揭過去。
  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逮著個人就當救命稻草抓著不放,妄圖讓人家出手拉他一把。
  博果爾對於安郡王府上大管家極為恭敬地把自己請進去,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岳樂連常阿岱那種最喜歡把人往死裡踩的真小人都見了,可見是當真走投無路了,會想見見他,當是最後一搏,也是順理成章的。
  等到他被一路請到書房,見到有個把個月沒有出現在人前的岳樂時,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地把他從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岳樂年歲比他和福臨都長,但保養得不錯,加上腹有詩書、風度翩翩,常年弓馬不墮,蜂腰猿臂,也算是個美中年。
  但此時他曾經的意氣風發似乎都成了往事,岳樂臉上的褶子都露了出來,臉上的法令紋明顯得不行,加上兩鬢斑白,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歲,老態十分明顯了。
  岳樂的後背都有些佝僂,本來是站在權力最中心,差一點就當上八旗議政會領事大臣的風雲人物,一夕之間,就淪落到門前冷落車馬稀,太后輕描淡寫讓他回府養病,直接就奪了他的權力,這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別說岳樂本來就是有野心之人,換個淡泊名利的人來,也未必受得了前後的巨大反差。
  他看著博果爾一身郡王補服,一如既往地意氣奮發,仿若沒有被驚天醜聞給波及到的模樣,心中不平,忍不住道:「天若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博果爾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反應過來,毫不猶豫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安郡王若是當真能比古代先賢,何至於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本王可沒聽過哪位大賢是因為不自量力,插手皇室陰司而入罪的。」
  博果爾這話說得頗為不客氣,他來是為了踩岳樂給自己找樂子的,可不是聽他在這裡自吹自擂背書的。不過他好歹還給岳樂留了一分情面,只說是「皇室陰司」,沒有明著說是幫著皇帝和弟媳私奔。
  當然,他不把話說開,也是因為這事兒涉及到他,說破了他也丟臉,而不是單純為了給岳樂留面子。
  岳樂面色一變,冷冷道:「我也從來沒聽過有人是因為獻女色媚君而名流千古的,襄郡王拿女人換爵位,也不怕後人口誅筆伐。」
  他今日客氣地把人請來,本想求博果爾盡釋前嫌,在這種時候拉他一把,他岳樂不是知恩不圖報的小人,日後必有重謝。
  但沒成想人家的態度這樣糟糕,那岳樂也不樂意賠著笑臉伺候了,他反過頭來覺得博果爾這個郡王之位來之不正,明顯是皇上跟董鄂氏好了之後,覺得愧疚於他,才拿一個郡王位補償的。
  博果爾聽他胡扯一通,也沒有生氣,笑道:「我倒是還想知道的,到底是哪個不要臉的佞臣把董鄂氏牽線給皇上的,放眼滿京城看了一遭,本來覺得該是安郡王幹得出的事兒,可惜也沒見著您因此而獲賞啊?」
  岳樂面色一變,這事兒確實是他幹的,但一時間沒有把握好度,引火燒身,把自己給陷進去了,鬧到如今的境地。
  他本意除了借此陞官發財,也有讓皇上對博果爾起芥蒂進而疏遠他的意思,沒成想如今博果爾仍然受到器重,自己偏偏被鎖在府中虛度年華。
  博果爾仿若沒有看到岳樂極為難看的表情,仍然坦然笑道:「怕是我誤會您了,還請安郡王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見識,您身子骨不好,再氣出毛病來,豈不是我的過錯了?」
  這句話如同在熱火上澆了一瓢油,岳樂額頭上幾根青筋都爆了出來,咬著牙頓了一會兒,才狠聲道:「太后臨朝,國將不國,才惹得你等小人猖狂!」
  博果爾一聽,就知道他這還是在指望著等福臨當真收回手中的大權,再任命提拔他呢,冷笑道:「安郡王說笑了,太后娘娘掌大權,起碼不會誅殺於國有功之人,可皇上少年意氣,行事未必會思量得如此周全。」
  岳樂本來氣得不行,聽他這句話,卻覺得話中有話,連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思量,本來氣得血紅的臉一下子血色全無。
  他的氣焰一瞬間降到了極點,驚駭莫名地盯著博果爾的雙眼,顫聲道:「你……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博果爾好整以暇地抬手摸了摸下巴,近乎溫柔道,「皇上自詡情聖,必然不會做出失禮之舉,可我從雲南回來,卻發現那賤人已非完璧之身,安郡王可知是為何嗎?」
  這是岳樂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他每每想起來都惶恐得無法入睡,此時被人一語戳破了,本來顫巍巍站立的身體都忍不住搖晃起來,失聲道:「你胡說!」
  博果爾歎息道:「我府上上上下下皆知,三年來我同董鄂氏見面不過寥寥,都是在十多雙眼睛下相見的,我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莫非,她在出嫁前確有情郎,私相授受,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岳樂一時間心頭大亂,盯著博果爾低吼道:「閉嘴!你給我閉嘴!」
  說完後又覺得不對,若是博果爾當真只知道董鄂氏失身了,如何能聯想到他的頭上?岳樂雙目圓睜,幾欲托眶而出,點指著博果爾道:「你……是你!是你!」
  他和董鄂氏先前都猜是孝莊做的,本來料定對方已經圖謀在最關鍵的時候把這件事兒掀開,正惶惶不可終日,偏偏過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慈寧宮有什麼動靜。
  岳樂本來不想想這事兒呢,每次回憶都讓他覺得有一把利劍懸在自己的脖子上,此時見了博果爾如此行事,再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對。
  ——若是太后所為,早該動手讓皇上誤會了,絕不會一路拖到現在!反倒是博果爾,既有動手的理由,又有動手的能力!
  岳樂一想到就是在此人府上,莫名其妙腰間多了一條絡子,讓皇上給抓了個正著,心中恨得不行,感覺到心口一陣劇烈絞痛,吼道:「博穆博果爾,你好狠毒啊!」
  「哪裡,一切還都得益於安郡王的大力配合,沒有您的牽線搭橋,哪有我的將計就計呢?」博果爾抬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聲道,「董鄂氏已經過了二選,入宮在即,你說,你二人的苟且之事,能瞞到幾時?」
  岳樂捂著胸口,恨不能一口血吐出來,又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赤紅雙目道:「我不會讓你的奸計得逞的!我這就修書皇上,告訴他一切!」
  他怕死,但眼看著是活不成了,當然能拖死一個就是一個,岳樂現在恨死博果爾了,連帶著也恨上了董鄂氏,今日的一切,都是由這個賤女人所起的!把這事兒掀開,大不了大家一起去死,他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岳樂話音剛落,聽到書房門口有大管家驚恐的叫喊聲:「老爺,大事不好了,來了一隊人馬包圍了咱們王府!」
  岳樂愣了一下,再看向博果爾,已是滿臉不可思議:「你怎麼敢!我還是大清朝的安郡王!」太后只是讓他稱病,可沒有削爵囚禁他!
  「若不是你活不過今天了,我怎麼會把此事據實以告?」博果爾笑瞇瞇的,「你不仁,我不能不義,臨到走了還特意來找你解釋,免得你走上黃泉路也還蒙在鼓裡,安郡王若有心,在天之靈也當報我今日的大恩呢。」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包黃色的紙兜來,難掩遺憾道:「太后密旨,我也是奉命行事,安郡王可千萬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吧。」
  孝莊恨岳樂從中搗鬼,早就起了殺心,先前一直忍著不發,是怕在風口浪尖上動手太過明顯,很容易讓人看出端倪來。
  如今也過了三四個月了,流言淡去,她不僅要殺了岳樂發洩心中怒火,還轉手把差事送給了博果爾,也讓他借此平憤,算是廢物利用了。
  博果爾在岳樂驚恐的低叫聲中,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卸下了他的下顎,把紙包打開,裡面的白色粉末盡數倒入喉嚨。
  岳樂想把滿嘴的粉末吐掉,卻被他捏著喉管倒入一杯滾燙的熱茶,從喉中爆出一聲變調的求饒。
  「是你先想害我,幸而我技高一籌,才得以保全自身。」博果爾想到兩輩子都是岳樂把董鄂氏引給福臨的,眼中凶光大盛,手中用力更大,幾乎把岳樂給活活掐死。
  他等了一盞茶時間,方才緩緩鬆手,看岳樂早就沒了氣,口吐白沫而亡,取過桌上的殘茶把手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給洗掉。
  

  ☆、最終殿選

  秀女最終殿選,太妃和太后一塊並列坐在兩側,福臨和皇后並肩坐在大殿正中央,其下還有十多位宗親女眷,赫捨裡氏抱著兩歲的兒子也在其中,正含笑同旁邊的命婦說話。
  大家都努力擺出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來,但大殿中的氣氛仍然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秘微妙。宮中哪裡有真正的秘密呢,更何況董鄂氏在二選後被接入皇宮來,期間同其餘秀女吃住都在一塊。
  本來鄂碩遠房侄女就已經夠打眼了,偏偏福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思慕之情,數次讓吳良輔給董鄂氏私底下送首飾糕點來,還往往附上自己新作的詩畫給她賞評。
  董鄂氏每次收了東西,不僅要大張旗鼓地磨墨作畫回敬福臨的心意,福臨送給她的首飾也都要挑喜歡的戴上,糕點更是樂於請同屋的秀女們一同品嚐。
  她既想圖一個大方慷慨的好名聲,又想變相跟人炫耀自己身份不同尋常。這一手雖然簡單,但也真有人吃這一套,不少人因此猜到了她的真正身份,心中如何想不好說,面上都跟她打得火熱,逢迎討好不在話下。
  消息從秀女中漸漸傳開,最後鬧得連在儲秀宮伺候的嬤嬤、宮女和太監們都得知了,傳播範圍自然越來越廣,消息靈通的宗親們都得到了消息。
  不少人原本都覺得福臨罔顧道德倫常,現在有的人覺得這是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還有的人就感慨鬧到這個地步皇上還沒對董鄂氏撒開手,這絕壁是真愛啊。
  既然有皇上的心上人參選,那這屆秀女大選就顯得不同尋常了,不少命婦先前都見過董鄂氏,那時還當她是個不守婦道的貝勒側福晉,未曾放在心上,現在都牟足了勁兒想要好好打量一下這女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惹得天家兄弟鬩牆。
  一位位秀女被喚名入殿,被皇上、太后和皇后掌眼後,決定留牌子還是撂牌子,能明顯看出福臨對此並不上心,都由著太后和皇后定奪,期間基本上都沒有開過口。
  他一直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等待著董鄂氏的出現,好不容易聽掌事太監對著名單念出了董鄂氏的名號,眼睛一亮,甚至迫不及待地把屁股從位子上抬了起來,朝著門口伸長了脖子。
  福臨面上顯出濃重的期盼之意來,他盼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總算是等到了可以名正言順跟紅顏知己在大庭廣眾下見面的時刻,想到過了今天,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雙宿雙棲、比翼雙飛了,福臨昨天大半夜都興奮地睡不著覺。
  董鄂氏穿著一身碎花的淺粉色旗袍,鬢間插著步搖,蓮步輕移,娉娉裊裊走過來。她今日特意穿了一年前二人初次相見時的衣衫,就是想喚起皇上的憐愛之心,悄悄一抬眼,果然見福臨一臉驚喜。
  二人旁若無人地彼此對視了數息時間,福臨跟董鄂氏用眉目傳情表達著諸如「你還記得?」「此生不忘」的黏牙訊息,表情越發柔情似水了。
  皇后端起茶盞遮住嘴角,聲音並不算小地冷笑了一聲,拿手帕摀住鼻子,誇張地扇了扇:「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臭氣熏天,都說經年的狐狸身上帶著獨特的味道,隔了老遠就能聞到呢。」
  董鄂氏渾身一顫,眼梢微微泛紅,卻並不去看福臨讓其為自己主持公道,委屈而惹人憐愛地緩緩垂下了頭顱。
  她雖然也覺得被人當面罵到臉上來深為丟臉,也在心中把皇后給記恨上了,但董鄂氏內心深處還是略帶驚喜的。
  ——都說皇后蠢笨狂躁,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就這種手段,上趕著打皇上的臉不說,惹得太后娘娘也不好看。
  董鄂氏連帶著對皇后也多了幾份輕蔑,覺得這人要不是佔了個好出身,就憑這種草包,還能當上皇后?滑天下之大稽,她連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福臨果然被皇后的大膽行為給驚住了,一下子就從龍椅上跳了起來,指著她想責罵一通,卻見旁邊的孝莊把茶盞輕輕磕在桌子上,笑道:「行了,大好的日子,你這個皇后跟皇上開玩笑,也不該這樣沒輕沒重的啊?」
  孝莊說完後,撩起眼皮橫了福臨一眼,用目光示意他最好乖乖坐下。皇后落皇上面子就夠難聽的了,皇上再跟她潑婦罵街起來,這臉就丟大發了。
  這對小夫妻從成親以來,就從來沒看對眼過,進來福臨跟董鄂氏的旖旎春光傳到宮中,皇后和妃嬪們都有所耳聞。
  像康妃啊幾個庶妃啊都不敢說什麼,最多是黯然神傷,當著皇上的面小說幾句酸話,但皇后就不一樣了,直接能指著福臨的鼻子嘲過去,京城街頭巷尾傳得有多難聽,她就敢說得多難聽。
  孝莊有時候也覺得很煩,她這個當母親的,享不了兒子兒媳福也就算了,成天給他們斷官司,也真是夠了。
  更別說皇上前段時間鬧著要廢後鬧得厲害,這幾天因著孝莊鬆口肯讓董鄂氏入宮,福臨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ど蛾子,才消停下來。
  孝莊也深覺皇后太不爭氣了,福臨這個脾氣她這個當額娘的都不敢硬頂,就皇后非要顯得自己牛氣,再牛氣你也是皇上的女人之一,沒了聖寵,一個皇后也管不了什麼。
  福臨憋得臉通紅,動動嘴唇,見孝莊的面色已經沉下來了,心頭也有點發楚,咬著牙根道:「自己身上的味都熏人,也好意思說別人?」
  皇后張嘴就要駁回去,孝莊不得已低頭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乾脆也不搭理他倆,看著下面的董鄂氏和顏悅色道:「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一提到董鄂氏,福臨才老實了,反應過來這時候當務之急不是跟皇后鬧彆扭,而是給董鄂氏爭取一個好的名份,也跟著轉眼看過去。
  董鄂氏先前都是半垂著頭的,只讓上首的人能清楚看到她的一雙含情美目,這次抬起頭來了,福臨這才算是見著了整張臉,一看之下大為心疼,覺得一個月沒見,董鄂氏是消瘦了些。
  「是個好孩子,哀家看著,倒是能留在宮中伺候皇上。」孝莊率先開口,寧願多給福臨點臉面,這個小祖宗可千萬別跟皇后再吵下去了,沒見旁邊的太妃笑了好幾次了嗎?
  福臨想接話,被皇后搶先一步道:「皇額娘說得極是,兒臣也看著,也就這樣俊俏的妹妹配得上皇上呢。」說話的口氣和神色都極盡諷刺。
  福臨冷笑道:「這是自然,朕的後宮中,沒人能跟她比肩。」
  這句話說出來,殿內一眾命婦沒人敢再有小動作盯著董鄂氏看了,紛紛垂眸賞茶或賞玩手上的護甲。
  娜木鍾在旁邊一看,見太后的臉色都有點撐不住了,心中大呼痛快,再看下首坐著的赫捨裡氏也十分懂事地盯著茶盞似乎從上面看出花來了,憐愛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單論這十幾年的地位,她是比不上孝莊這個老對頭,可兒子比福臨強得多,兒媳 也比皇后拿得出手得多,娜木鍾也覺得自己該知足了。
  像董鄂氏那種禍水賤人,留在府上也只能鬧得雞犬不寧的,還不如送給皇上呢,這第一天就弄得這樣精彩,日後後宮還不得天天敲鑼打鼓唱大戲啊?
  孝莊生怕讓董鄂氏這麼站下去,真惹得出了帝后不合的亂子,急忙讓太監留了牌子把人請下去了。
  封號什麼的得晚間再議,但福臨有點等不及了,趁著董鄂氏後腳還沒有邁出殿門,連忙高聲道:「兒臣覺得,這位秀女腹有詩書、氣質高潔,大有賢德之象,恰好朕後宮空虛,不若封為『賢妃』。」
  董鄂氏眼中爆出一陣璀璨明光,遲疑著回首看向福臨,深情款款輕聲喚道:「皇上……」她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確信自己當初走了一步妙棋,諸多謀劃都於今日實現,皇上哪怕拼著得罪太后、皇后、博果爾,都要立她為妃,許以高位,足以證明她所托乃良人。
  「……」孝莊目視前方,一把把想要跳腳的皇后給拽住了,笑道,「都聽皇上的。」福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話說出來了,要真讓她給頂回去,那只能是雙倍地丟人。
  賢德這是用來形容歷代皇后的,縱然今朝皇后無德,你這拿來形容一個不守婦道的前弟媳,也未免太過了。
  不少命婦也是詫異萬分,琢磨著看皇上對董鄂氏情真意切是不假,可這「賢妃」的封號,怎麼聽怎麼像是反諷呢?
  想著董鄂氏在府上的種種行徑,還當真當得起「賢」字。赫捨裡氏咬著下嘴唇在把上翹的嘴角給壓下來,給太妃新添了一盞茶。
  ——像董鄂氏在郡王府,赫捨裡氏有王爺撐腰,博果爾對董鄂氏深惡痛絕,數次打臉,就這樣,赫捨裡氏也覺得董鄂氏膈應人呢。
  現在禍水東移,董鄂氏入了宮,皇上還寵著她,這種小人一朝得勢,必定張狂得無法無天,估計後宮眾位嬪妃甚至連帶著太后的日子都得不好過了。

  ☆、孝莊謀劃

  慈寧宮外,兩位當值的嬤嬤低眉垂首守在門口,她們的面色都帶著幾分惶然,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側耳傾聽著宮內的動靜,準備著一旦太后有吩咐,就得第一時間應聲。
  宮內就只有蘇麻喇姑一個,她的面容還算平靜,拿著小錘給太后砸著肩膀,半天後才輕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皇上兒子女兒都有這麼多了,您無需太過操心。」
  這是在委婉勸她皇上終究已經這麼大了,再事事給他拿主意,就算孝莊有那個心神精力,也得先問問福臨肯不肯。
  孝莊聽得真切,卻沒有應聲,半天後才長歎了一口氣:「什麼時候他把哀家活活氣死了,才算是稱心如意了。」
  瞧這話說得,蘇麻喇姑久歷風雨,都承受不住,心下惶恐下意識就想跪下來,看孝莊神情冷落的模樣,猶豫了一下,便沒有多餘的動作,仍然給她錘肩。
  她看得出來太后這次當真是被傷了心,不然斷然不會說出這樣不詳之語,不好就著剛才的話音說下去,改勸道:「娘娘何必如此呢?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全天下的女人予取予求,這也不過是野花迷人眼,才動了心思,等真的到了手,未必還會放在心上。」
  孝莊聞言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這一點哀家沒有看出來?他這是被拘束得久了,但凡哀家反對的,他就一定要大讚特贊。」
  她先前是怒火沖心,當局者迷了,還是前幾個月方才想明白其中的關竅。福臨如此迷戀董鄂氏,固然有兩人確實興趣相投的因素在裡面,也是有心借此想落一落她這個太后的臉面。
  孝莊又道:「你看哀家這不是什麼都依著他了嗎?他自不要臉,非要封那女人為賢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哀家都能應下來。」
  說到這裡,想到一事,她打起精神來,壓低聲音問道:「哀家讓你辦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蘇麻喇姑垂眸道:「娘娘神機妙算,那董鄂氏……果然未同襄郡王圓房,這在整個郡王府都不算是秘密,人人盡知襄郡王嫌惡於她,正眼都不看一眼呢。」
  孝莊神色一動,笑道:「哀家就知道是如此,博果爾早幾年時還懵懂質樸,這幾年氣性是越發大了,董鄂氏剛入府頭一晚上就哭得跟淚人似的,這打臉打得夠響,他能忍下來就怪了。」
  有傳聞董鄂氏在鄂碩府上待嫁時就同小廝有染,想博果爾娶側福晉第一夜就怒而離去,日後又怎麼可能再進她的院子?這些王公貴族子弟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蘇麻喇姑盯著桌上燭火跳動的光影,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娘娘,奴婢還查到,董鄂氏一向對鄂碩府上的下人不假辭色,不像是跟小廝有私情的模樣。」
  孝莊微微一挑眉梢:「那她怎麼……」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其實早在董鄂氏入宮初選時,雖因身份特殊,本身就沒有劈開腿被嬤嬤檢查過,但被派去的嬤嬤眼睛何等老辣,觀察了幾天,已經確定她絕非處子,當即來稟報了太后。
  本來董鄂氏已為人婦三年,非完璧也沒是理所當然的,可想想博果爾有一年多時間是出外征戰的,並不在府上,其餘時間是不停地同福晉和兩個格格生孩子。
  他府上兩個格格還是孝莊所賜,也算是半個眼線,孝莊也知道他寄厚望於嫡子,在福晉未入府前連兩個格格都未碰,就更不可能碰董鄂氏了。
  孝莊還疑心是福臨所為,特意拿話試探過,見福臨還茫然未知,便認為是董鄂氏果然水性楊花,四處勾搭男人。
  不過她早先也只以為是跟鄂碩府上小廝,聽蘇麻喇姑這麼說,倒是起了興趣,孝莊問道:「給哀家詳細說說?」董鄂氏是嫁給博果爾之前就有了問題,一個閨閣女子,不是跟小廝,又能跟誰呢?
  蘇麻喇姑遲疑了一下:「奴婢查到,似乎她六七年前就經常出入一家賣字畫的店舖,那也是安郡王經常去的地方……有人看到兩人相談甚歡……」
  孝莊面色微變,重重拍在桌子上,皺著眉頭歎道:「岳樂殺早了。」她只想到岳樂說媒拉縴,沒成想竟然跟董鄂氏另有一層關係,若是留著此人,日後說不定就能有大用。
  她思維一向縝密,又覺得不對,立刻指出道:「若是岳樂同董鄂氏有染,如何敢把她獻給福臨?」
  要是兩人談情說愛也就算了,這都在一個床上睡過了,尤其博果爾沒碰過董鄂氏,岳樂這樣做,也未免太大膽了。孝莊生性多疑,當即覺得這別是有人設了套給自己鑽吧?
  蘇麻喇姑下了大功夫去查這事兒的始末,早就備著她有此一問,便道:「皇上同董鄂氏似乎是在莫子軒偶遇的……倒是後來他二人相熟了,才有安郡王在其中穿線搭橋……」
  「世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兒?」孝莊還是不信,思忖半晌後,倒是笑了,「博果爾倒是長進了,這一手隔岸觀火做得漂亮。」
  蘇麻喇姑一愣:「您覺得是襄郡王所為?」言語中大有不信之意,她印象中博果爾絕沒有這樣深的心機。
  「哀家怎麼覺得不重要,關鍵是看皇上怎麼覺得。」孝莊心中鬱火盡去,淡然道,「不論是岳樂干的,還是博果爾干的栽贓給岳樂,都無所謂了,只要事情的發展對哀家有利,哀家幫他一把又如何?」
  蘇麻喇姑笑道:「也是呢,襄郡王與皇上自然是兄弟情深,但想必已經恨死董鄂氏了,暗中下手把她推向火坑,也是人之常情。」
  她畢竟看著福臨和博果爾長大,加上心腸軟,再看孝莊不像生氣的模樣,想著在此時幫襯博果爾一把,也全了舊時的情誼。
  孝莊沒有應聲,她是有點氣惱博果爾暗中算計福臨不假,但想想若是經此一事讓福臨厭棄董鄂氏,自然也是大善,兩人的最終目的是一致的,對方的計策不可說不妙。
  她再怎麼想,都只是認為博果爾想誣陷董鄂氏,哪裡知道人家其實是在覬覦她兒子的皇位,甚至連福臨和董鄂氏相遇,都是博果爾悉心謀劃的。
  蘇麻喇姑問道:「娘娘您看,是不是給皇上提個醒?免得皇上得知真相後怒火攻心,傷了身體。」
  「冊封七日後,新妃嬪就可侍寢,到時皇上自然知曉。」孝莊冷笑道,「哀家何苦去當這個惡人?」就是不知道福臨清不清楚博果爾沒碰過董鄂氏一事,要是不知道的話,她還是得提前漏漏口風。
  ————————————————————————————————————————
  博果爾次日就接了太后口信,說是要辦宮宴,讓他帶著太妃、福晉和側福晉都去參加,大格格體弱,二阿哥年幼就都不用去了,倒是大阿哥可以帶入宮中。
  博果爾跟來人說德色勒克換季時染了風寒,暫時還沒調養過來,就不去了,其餘人一定準時參加。
  他先讓人去跟娜木鍾說了一聲,自己去正院跟赫捨裡氏吩咐了,後者微微一愣,倒是笑了:「剛大選完,正是各府都要休整的時候,如何宮中又要設宴?」
  「各府上差不多都指了新人,怕是太后想借此聯絡一下感情。」博果爾對此心中有數,他的伎倆瞞得了福臨,但要說連孝莊都能瞞得過,那就太異想天開了。
  不過他很有信心,事情做的很乾淨,有過了一年多了,孝莊最多是猜出大概,別想查清楚他的具體謀劃。
  示敵以弱,對方覺得看透了他的手段,自以為佔據了主動權,不自覺地就會鬆懈大意。博果爾盯著董鄂氏輕聲道:「太后點名側福晉也得去,你們女眷單獨開席,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你多看著點。」
  「這是自然。」赫捨裡氏應了,幫他換了外出的衣裳,兩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聽博果爾低聲道:「太后怕是有事兒想問你,到時候照實答就行,無需隱瞞。」
  赫捨裡氏聽他話中有話,用心記下了,還想著旁敲側擊問問是什麼事兒,自己心中也好有點底,聽到博果爾繼續道:「咱們滿人不禁改嫁,自然也沒漢人那麼多繁文縟節,對女子向來寬泛。改嫁無妨,但若是婚前失貞,就是大醜聞了。」
  這不是暗示,而是直接明示了,赫捨裡氏如何還聽不懂,心頭一顫,眼睛微微睜大,張了張嘴巴,輕聲道:「王爺說得是……」
  博果爾目視前方,冷冷一笑。他倒是想看看,福臨自詡愛的是董鄂氏美麗無暇的靈魂,會不會在意這一點?
  這可不是簡單的貞潔問題,還在於董鄂氏的品行。像福臨這樣愛胡思亂想又在骨子裡有點自卑的男人,說不定會由此懷疑董鄂氏對他的真心呢。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7

  ☆、你問我答

  宮中宴向來無聊,所有人都得關注著上首太后的一舉一動,人家笑了就得跟著笑,人家歎一聲她們就得抿眉垂首。
  赫捨裡氏嫁與博果爾三年有餘,參加大大小小的宮宴也有近百,早就駕輕就熟了,但這次她罕見地頗為緊張,卻又努力不表現出來,若無其事地同旁邊的命婦們交談說笑。
  一直等到宮宴進入尾聲,席間熱菜都撤掉換上了點心瓜果,吳良輔稟皇上之命來問太后娘娘可還另有囑咐。
  孝莊這幾日對福臨稱得上是百依百順,無一事橫加阻撓,哪怕對暫且不能承寵的董鄂氏,不僅任由福臨日日送珠寶書畫上門,甚至自己也大加稱讚。
  福臨只覺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親額娘這樣好過,心道若是孝莊早對他如此貼心,他何至於時時頂撞於她?
  福臨生性很有幾分軟乎,一旦孝莊主動退了一步,弄得他也不自覺反省自己日前所作所為是否有不妥當之處,也覺得自己做得似乎略有些過分了。
  因而他這幾日對孝莊格外慇勤小意,時時以孝子自居,莫說是宮中設宴這種正可以趁機揚他孝名的場合,就算孝莊平日裡的飲食起居,他都樂於派人來問詢。
  今日也不曾例外,守在乾清宮的眼線早在皇上命吳良輔前往慈寧宮時,就悄無聲息地在正殿中退下,急匆匆趕往慈寧宮報信。
  孝莊接到蘇麻喇姑的暗示,知道吳良輔即將抵達慈寧宮了,故作惆悵地歎息了一聲,對著赫捨裡氏道:「哀家看著,博果爾新娶的側福晉倒是人品不凡。」
  此番側福晉倒是也出席了宴會,不過若是孝莊略過嫡福晉直接同她交談,那就是在打襄郡王府的臉面了,便只同赫捨裡氏說話。
  赫捨裡氏連忙笑道:「妹妹乃皇額娘親自為王爺選定的,自然人品端莊貴重,萬無一失。」
  孝莊歎道:「早先你府上側福晉,也是位妙人,可歎她心中另有所屬,哀家便是犯了不查之錯,這次自然要多方打聽清楚了,再妥善行事。」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一下子變得古怪了許多,誰都知道襄郡王府原側福晉不守婦道,可由太后這麼明著說出來,這也未免太打臉了。
  ——別忘了一個巴掌拍不響,董鄂氏固然不是好貨色,可皇上勾引弟媳,這也不是什麼好名聲啊。
  赫捨裡氏聞言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登時變得極為憤慨,臉頰都跟著漲得通紅,半晌後才沉道:「皇額娘乃天下婦女之典範,為了我大清江山日夜操勞,此等小事,絕不會累皇額娘清譽。」
  頓了一頓,她似乎又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過冷硬了,連忙往回找補,強笑道:「再者說了,董鄂氏雖則入府前就另有青梅竹馬的情郎,天下女子何其多,我們王爺也並非奪人所愛之輩,同董鄂氏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殿中諸位命婦本來還納悶怎麼太后好端端的提起董鄂氏來了,也不怕丟臉晦氣,聽到後來倒是隱約品出味來,覺得這是太后跟襄郡王府唱的雙簧,給皇家找塊遮羞布呢。
  董鄂氏在入府前就跟野男人不清不楚的,也是她本身品性有礙,皇上只能算是被她給勾引蒙蔽了,有不查之過,但並不是有意搶奪弟媳的。
  她們在不動聲色交換著眼神,吳良輔普一進殿就聽到太后和襄郡王嫡福晉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在討論董鄂氏,心中大為驚訝,還帶著點小惶恐。
  但考慮到尊者說話,沒有他插嘴的份兒,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著,等她們談論完,才能代皇上以表心意。
  幸而太后和嫡福晉並沒有說太難聽的話,中間顯得有點齬齟,都讓嫡福晉拿話給遮掩過去了。
  她們說一兩句董鄂氏的壞話,吳良輔大可當聽不見,可沒成想赫捨裡氏被激下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嘿,原來成親三年,襄郡王從來沒有碰過董鄂氏!他能當上御前總管太監,自然是深知福臨性情並善於逢迎之輩,吳良輔眼珠一轉,深覺這是邀功討賞的大好機會,面上露出幾分貪婪之色。
  孝莊用眼角一看他如此模樣,已知事情成了,在心頭冷笑一聲,對著吳良輔招手道:「你不在皇上身邊伺候著,怎得到哀家這裡來了?」
  吳良輔笑著問太后用得可好,頭疼的舊疾可又犯了,又說皇上用膳時仍念著娘娘,望您珍重玉體。
  孝莊一一應了,聽著下面的人讚歎了一番皇上純孝,讓蘇麻喇姑把吳良輔給送出去了。
  吳良輔急匆匆趕回乾清宮,面上坦然說太后娘娘一切都好,等挨到宴席結束,方才附耳對福臨小聲說了幾句。
  福臨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御案,眉飛色舞道:「朕就知道!」
  早在兩年多前,博果爾就在同他閒聊時提起這個了,福臨原本還擔心這兩年中有了變數,又不好拿這種話問董鄂氏,免得唐突了佳人,這幾日抓耳撓腮,也甚是掛心。
  如今吳良輔恰好在慈寧宮聽到了好消息,福臨心中的擔子落了地,當即大手筆地賞了吳良輔五十兩金子。
  他自忖並不是貪戀董鄂氏的容貌和身體,但總覺得心上人冰清玉潔嫁給自己才算是完滿。福臨長舒一口氣,沒忍住對天禱告,慶幸老天爺對自己不薄。
  ————————————————————————————————————————
  博果爾聽赫捨裡氏回來把席上經過一說,禁不住笑道:「太后心思縝密,我等自愧弗如。」
  赫捨裡氏聽他話語中頗帶諷刺意味,跟著應聲道:「我倒是覺得,論籌謀,爺您勝了太后娘娘一頭呢。」
  按理說他們都該管孝莊叫皇額娘,但剛嫁入王府,赫捨裡氏就能看出來博果爾母子對太后和皇上敵意頗深,自然也就跟著博果爾叫「娘娘」或者「太后」了。
  ——他其實是佔據了優勢,大略知道後續事情會如何發展,才能事事走到孝莊前面的。博果爾掃了她一眼,含笑正想說什麼,聽到外面德九稟報道:「啟稟王爺,簡郡王下帖子來請您晚間去吃酒呢。」
  現在還能叫濟度簡郡王,不過他為鄭親王世子,拖了兩年時間,上頭總算是鬆了口,後天正式襲爵,即將晉封簡親王。
  博果爾一想,怕濟度叫自己去是為了小小慶祝一把,不由得有些猶豫。他自從出征回來,也是懶了,不樂意出門應酬,加上董鄂氏和福臨的苟且勾當畢竟鬧得滿城風雨,多少於他面子上有損,便盡量不出門見人。
  不過濟度的面子不好駁,對方一向照顧自己,再加上晉封親王確實是大好事兒,值得前去一聚。博果爾拿著德九呈上來的請帖,略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找借口推脫了,寫了回帖讓簡郡王府上來人送回去。
  赫捨裡氏看他意興闌珊的模樣,出聲問道:「王爺可是這段時日身子不爽利?」她總覺得博果爾自從董鄂氏被福臨接走,兩人雙雙私奔未遂後,整個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
  赫捨裡氏自然不會蠢到覺得這是博果爾對董鄂氏情根深種、捨不得她離開,便只能從他的身體方面考慮,琢磨著是不是晌午就讓黃大夫來診脈。
  這句話怎麼聽得有點耳熟啊?博果爾抬頭略一思索,特別無奈道:「爺跟你們又不一樣,生不出孩子來又沒有月事,哪有什麼爽利不爽利的?我好得很。」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謀劃了整整三年,兩輩子加起來說句血海深仇不為過,眼看著種種設想就要成真了,博果爾心中自然期待萬分。
  不過這份期盼之情是不能夠表現出來的,加上好戲拖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上演,弄得他期待過頭了,隱隱覺得很沒意思,才讓人瞅著有點意興闌珊的意味。
  想想謀劃了這麼久,卻不能當面看到福臨同董鄂氏的狗咬狗,也當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博果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著看是不是讓自己在乾清宮的眼線盯緊點,到時候複述給自己聽?
  想想福臨對董鄂氏的看重,初夜寵幸未必是讓太監把人扛到乾清宮去,這個方式毫無美感,外加會折辱福臨心中的完美女神形象。
  博果爾推測好戲上場的地點大概會是董鄂氏的承乾宮,這樣倒是給他省事兒了,一個沒有根底入宮但又得皇上青眼相待、剛入宮就得封賢妃的女人,那可是宮中各位妃嬪打探消息的重中之重。
  承乾宮伺候的太監宮女,都被各路人馬安插了自己的眼線,博果爾也是下了大工夫了,找一兩個能圍觀好戲的眼線也不難。
  初封者前七天不得侍寢,按規矩甚至都不能同皇上見面,算算日子,今天已經是第七天,明天一解封,福臨頭一個翻得肯定是董鄂氏的牌子。

  ☆、洞房花燭

  得知了董鄂氏冰清玉潔的消息後,福臨第二日起身時當真是神清氣爽,以迫不及待的心情熬了一整個白天,總算是等到了晚間。
  自有敬事房的人捧著綠頭牌前來詢問,福臨對今日臨幸人選根本無二意,把手中看了半天其實根本就沒有看進去的奏折隨手一扔,仰頭大笑兩聲,正想說「去賢妃那裡」,頓了頓又覺得不妥,特意讓吳良輔從敬事房管事那裡,把盛放綠頭牌的盒子給自己拿過來。
  敬事房的人自然也是人精,特意把新晉賢妃的綠頭牌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既方便皇上挑選,又無形中對董鄂氏這位皇上貴寵賣了個好。
  福臨用比念誦佛經還專注虔誠的態度,伸出手去細細撫摸著屬於董鄂氏的綠頭牌,一時間感覺到眼眶微澀,長歎道:「兜兜轉轉這麼久,朕今日要給你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
  說罷也不翻牌子了,他覺得這種臨幸方式實在是太不莊重了,沒見這裡面有各宮妃嬪卻偏偏沒有皇后的,自然是表示皇后身份尊崇。
  福臨告訴自己,他也要給董鄂氏不遜色於皇后的排場,才能對得起自己和她的傾世絕戀,不僅把敬事房的管事給喝退了,還命吳良輔按照漢家嫁娶的習俗,去準備生餃子、蓮子等物,還得備上小臂粗細的龍鳳雙燭,得能夠一夜長燃,不可熄滅。
  吳良輔苦哈哈地說不出話來,覺得福臨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那些娶「早生貴子」意味的吉祥小物件準備了就準備了,可紅燭長明這個是給正妻的榮寵,真準備了豈不是讓皇后臉面全無?
  他猶豫了一下,勸道:「皇上,這恐怕不合規矩吧?您不是要推行漢制嗎?」在滿族好歹嫡福晉和側福晉地位相差不大的說法,可對漢人來說,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啊。
  「朕說什麼用不著你來瞎議論!」福臨心情正好呢,被人潑了冷水,抬腳踹了他一腳,卻也沒有真正動怒,正色道,「乖乖把東西都準備齊了,這次差事要弄得好,朕送你個大元寶!」
  吳良輔也不樂意逆他的意,不過是他得做出勸誡皇上的假樣來給其他人看,否則太后和皇后都不會饒了他。此時有了福臨的話撐腰,便也不在多言,起身離去了。
  ——既然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吳良輔拼了老命也得把這個差事辦得漂漂亮亮、完美無缺的,在皇上面前露個大臉。
  吳良輔擼起袖子,費了不少勁兒,才瞞著太后找來了龍鳳蠟燭,特意去董鄂氏所在的承乾宮叮囑了她一番,還私底下告訴董鄂氏應當怎麼佈置喜房,好讓皇上一來就高興啊。
  董鄂氏看起來卻並不十分喜悅,反而有些心煩意亂的,看著他時也有點心虛,不知道在苦惱什麼。她一想到自己的秘密今晚就要被揭曉,怕福臨會有芥蒂,但也為福臨此時的真心而感動,得知他要為自己準備一場真正的婚禮,連連應聲,把吳良輔說的話都牢牢記在心中。
  等晚間快到就寢的時候,趁著福臨還在批閱奏折的空隙,吳良輔又急急忙忙去了承乾宮一趟,特意檢查了一番裡面的佈置,深覺滿意。
  他自覺這次辦得萬無一失,事後肯定能得到皇上的褒獎。事實證明,福臨急匆匆敷衍似的把當日的重要奏折都批完,就抬腿去了承乾宮,一進門看到沿床側坐、穿著大紅色喜服、披著喜帕的董鄂氏,確實驚為天人、喜得合不攏嘴。
  吳良輔早找了個信得過嘴巴嚴的嬤嬤來充當喜娘,等他們喝了交杯酒,挑了喜帕,自然喜滋滋地領著嬤嬤下去了。
  想著皇上和賢妃娘娘兩情相悅,金風玉露一相逢,怕是得大半夜才能叫水洗澡,吳良輔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先在偏殿角房歇上半晚上,剛讓人打好了洗腳水燙了燙,卻聽到正殿傳來福臨的一聲嘶聲怒吼,還夾雜著摔打東西的聲音。
  福臨脾氣不好,可也少有叫得聲嘶力竭、週遭數個宮殿都能聽到的時候,吳良輔嚇了一大跳,急忙攏上鞋衝了出去,湊到正殿門口一聽,聽到福臨大喊了一句「你告訴我,有哪個男人碰過你」。
  吳良輔被這一句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把聞聲趕來的宮人們都驅走了,自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心慌意亂地直念佛。
  他是嚇得不輕,屋子裡面的董鄂氏比他驚嚇百倍,她瑟縮在床角里,扯著被子遮蓋身體,眼中含淚道:「皇上怎可這般責問臣妾?臣妾曾為襄郡王府上側福晉,天下人共知……皇上若是嫌棄臣妾,當初又何必討了臣妾來?」
  她素有心機,敢走到這一步,自然會有所依仗,董鄂氏也早就想好了對策——福臨一直都自陳愛的是她的才而不是貌,更非貪戀女色,自然可以反責問他何必要在意自己是否處子。
  董鄂氏料想到福臨可能會不高興,可卻沒想到他會是這樣大的反應,想著他吼得這樣大聲,怕是整個承乾宮都能聽到了,又羞又憤,眼底有些許怨怒閃過。
  沒想到福臨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他發覺不對時就從床上下來了,身上著一件凌亂的內袍,臉頰赤紅,狀若瘋狂地吼了幾句,此時一聽董鄂氏所言,大踏步走上前來,一把擰住她的胳膊,嘶聲道:「胡說!博果爾都跟朕說了,他根本就沒有碰過你!」
  董鄂氏本來早就打算著讓博果爾頂包呢,既可以解她今日之圍,又可以讓皇上討厭博果爾,萬萬沒料到福臨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她心頭劇烈一跳,嚇得花容失色,渾身抖如篩糠,卻又轉瞬找到了理由,辯解道:「襄郡王所言就一定是真的嗎?他恨臣妾入骨,加之人品惡劣,潑髒水誹謗我一個弱女子,真是有損皇室顏面……」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感覺到胳膊幾欲這段,眼淚簌簌直掉,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起來。
  福臨瞇了瞇眼睛,捏著她的手又用力了一分,就近盯著董鄂氏的雙眸,吼道:「放屁!你全都是放屁!博果爾和他福晉都是這麼說的,他從娶了你當天就怒而離去,日後又怎麼可能還去找你歡好?!」
  若單是兩天前赫捨裡氏在宮宴上向孝莊說此事,福臨沒準也會相信董鄂氏的說辭,可早在兩年前,博果爾還未出征時,就已經在一次閒談中跟福臨說過了,兩廂印證,自然再真實不過了。
  福臨想到那時候弟弟根本就不知他對董鄂氏有私情,他也確實還未同董鄂氏相見,不過是在岳樂府上見了一張董鄂氏所畫的水牛圖,心嚮神往,有所眷戀罷了,除非博果爾是先知先能,不然為何要在兩年前就編謊話騙他?
  福臨想到岳樂,再看董鄂氏驚駭莫名的樣子,從她面上看出了掩飾不住的心虛和驚恐,一下子就明白了,猙獰道:「你——是岳樂,是岳樂對不對?!」
  董鄂氏明白自己大禍臨頭,必須得辯駁他,但喉頭如同堵了糟糠一般口不能言,聽他提到「岳樂」二字,這段時日堵在心頭的惶恐恨怒都湧了上來,用沒有被福臨抓住的手掩面,失聲痛哭。
  她哭了半晌,才算是勉強平靜下來,顫聲道:「臣妾……臣妾是被他所迫……臣妾不是自願的……」
  「不是自願的?」福臨恨到了極致,反倒異常地冷靜了下來,只是額角青筋暴跳,面容看起來猙獰而可怖,「你的《水牛圖》朕就是在他府上所見,你們在莫子軒相會,你甚至還給他編絡子!你把朕置於何地?!」
  他說完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扯下一塊無暇美玉來,玉墜上掛著紅絲梅花絡,福臨以往都喜歡拿來把玩,此時再看,卻覺得刺眼而反胃,重重把它摔在地上,尖聲叫道:「你說,你把朕置於何地!!」
  他激動間手臂自然用力越來越大,董鄂氏痛得大汗淋漓,更加擾亂思緒了,光在想著脫身之法,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福臨提到絡子之事。
  她一邊哭一邊喘著粗氣,好半天後才道:「臣妾愛您愛得至死不渝,我為了您甘願承擔全天下人的指指點點、史書上萬世罵名,我跟岳樂絕無私情,您不要污蔑我……」
  福臨見她到了此時還嘴硬著不肯承認,氣上加氣,在原地蹦跳著瀉火,把能想得到的話毫無章法地往外罵:「不是岳樂,難道還有別人?鄂碩府上的小廝?你這賤人淫婦,勾三搭四,朝秦暮楚!朕敬重你,相識兩年都未曾有所逾禮,哪想到你一點都不知道自愛,早跟岳樂顛龍倒鳳、幹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董鄂氏對福臨雖有幾分利用之心,兩年來得他慇勤追求,早就自覺自己情根深種,也戀上了福臨。再者,一個從來都對她柔聲細氣、敬若天人的人冷不丁翻了臉,罵得這樣難聽,她自然受用不住。
  加上福臨蹦跳間還死拽著她的胳膊,董鄂氏劇痛無比,覺得半邊膀子都要被扯下來了,涕淚橫流,哭得氣噎聲阻。
  她也是驚慌之下自亂了腳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辯解,僅存的理智卻又讓她知道,決不能把自己和岳樂勾結來算計福臨的事兒和盤托出,否則自己就真是陷入無底深淵了。
  福臨指著她大罵了一通,覺得心口氣得發疼,再看她哭的這樣慘痛,全無以往哭泣時梨花帶雨的美感,反倒醜陋無比,心中厭惡更甚。
  他一把甩開董鄂氏的胳膊,扭頭大踏步離開,走到大殿門口,一腳把門踹開,見了低頭耷腦、戰戰兢兢跪在外面的吳良輔,一下子就聯想到自己白天還歡天喜地要佈置喜房呢,可笑新娘子早是不潔之身了,憤怒更勝,抬腿想直接踹死這個礙眼的奴才。
  福臨肝火過旺,加之從達成所願的大喜到大怒大悲過於驟然,心口疼得不行,剛抬起腿來,就眼前發黑,胸口悶痛不說,還感到喉頭腥甜,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母子交心

  皇上驟然昏厥,可差一點把吳良輔給活生生嚇死,他眼疾手快,連忙撲了上去,用肥胖的身體把福臨給托住了,尖聲叫道:「皇上,皇上您可千萬不能出事兒啊!」
  他這一嗓子叫出來,沒有把福臨給喚醒,倒是把週遭畏畏縮縮不敢上前的宮女太監們都給喊醒了,紛紛滿頭大汗地圍了上來,想要幫上一把手,畢竟皇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在場的幾十人都得陪葬。
  吳良輔摟著福臨用力掐著他的人中,另外讓一個太監掐虎口,對著承乾宮的掌事大嬤嬤吼道:「嬤嬤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叫太醫!」
  承乾宮被各路眼線穿插得跟個篩子似的,吳良輔心知這麼多人得有一多半的人靠不住。可這位管事嬤嬤可是太后娘娘親自指到承乾宮來服飾賢妃的,是實打實的皇太后的人,這種時候也只能相信她了。
  他看著掌事嬤嬤如夢方醒,急匆匆地離開了,知道她這一去不僅會叫太醫來,還會順帶著稟報皇太后,一顆心都快從胸膛裡跳出來了,想著這場大風波自己未必能熬得過去,眼前就是一陣陣發黑。
  幸而福臨也就是一時急火攻心才撅了過去,實際上沒有大礙。太醫院院首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想就近把人抬到殿裡去呢,卻被從後面趕來的孝莊給制止了:「坤寧宮就在旁邊,還是去那吧。」
  坤寧宮是皇后住的地方,承乾宮是皇上的寵妃所居之處。太醫當然不會對此多加置喙,提著藥箱跟著眾人趕去了坤寧宮。
  其實這也是他誤會孝莊了,孝莊再怎麼看董鄂氏不順眼,想要拉皇后一把,可現在自己唯一的兒子生死未卜,她也不會想藉機生事。
  不過孝莊心思縝密,她是知道福臨氣成這樣是為了什麼的,想著要是抬到承乾宮去醫治,兒子醒來看到承乾宮的佈置想起那個賤女人,若是再氣狠了病上加病,那可就壞事兒了。
  皇后對於福臨昏厥著被抬到自己宮裡,倒是沒有表現出一如往常的鄙夷和不屑來,急忙讓人收拾出屋子來,跟孝莊一起守在床邊等著太醫的診斷結果。
  太醫院院首先前查看福臨臉色,就知道理當無大礙,這次搭脈一探,確認確實沒有啥犯忌諱的大病,神色微微一鬆:「啟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天祐我大清,皇上一時間怒火攻心,才龍體微恙,微臣開方子調養,讓皇上這幾日平心靜氣,不要動肝火,將養一個月就能痊癒。」
  孝莊面色有點陰沉,對著太醫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太醫連道不敢,從醫箱中拿出銀針來,在福臨大穴上輕刺幾下,不一會兒果然他幽幽轉醒。院首深知到了這一步,自己的差事就辦完了,得抓緊督促太醫院的人抓藥煎藥,而太后和皇上肯定有話要說,便知趣地提出告辭。
  孝莊讓吳良輔去送太醫出去,又讓蘇麻喇姑把皇后等人帶到偏殿去歇著,屋子裡只留下她和福臨母子兩個。
  福臨從醒過來,就幽幽冷冷地注視著頭頂的床帳一動不動,也半句話不說,額角的青筋卻又爆了出來,一跳一跳的。
  孝莊先幫他把凌亂的衣服整理好,一邊給他系衣裳,眼淚就直直掉了下來,生怕福臨沒有看到,又特意抬起袖子來擦掉。
  福臨果然被這邊的動靜給吸引了,緩緩轉過眼珠來,看自己一向要強剛烈的額娘竟然在偷偷抹眼淚,也是心頭不好受,滿心的怒火倒是消下去了大半,只餘愧疚和悔恨。
  他情緒一激動,也跟著掉下淚來,啞聲道:「都是兒臣不孝,累皇額娘擔心了……」一想到為了董鄂氏,他跟孝莊爭吵衝突沒有十次也有八次,期間還害得孝莊大病了三場,至今玉體仍未痊癒,一時間越發愧疚了,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委屈勁兒,哭得格外慘烈。
  孝莊生怕他情緒太過激烈再損了身體,連忙把他的腦袋攏到懷裡,輕聲勸道:「好孩子,快別哭了,吃一塹長一智,你還年輕,全天下多少女人不能得呢,真為了這麼個蕩婦壞了身體,額娘還有什麼指望呢?」
  福臨聽完,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怎麼自己還沒說什麼,皇額娘似乎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不過此時他沒有多想,只是深切地為皇額娘對自己的慈愛之情感動,泣道:「兒臣不孝,兒臣竟然為了這種女人,惹得皇額娘傷心失望……」
  人窮則反本,當福臨坐擁萬里江山,自覺尋覓到人生真愛時,從來都是看孝莊礙事不順眼的。可到了他情場失意,覺得自己的真心被人踩得稀巴爛時,孝莊一下子就從阻礙他追求轟轟烈烈真愛的敵人,變成了有先見之明的智者,更成了關心他、愛護他的第一人。
  他的中二病一被激發出來,登時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他、欺騙了他,唯獨自己的親生額娘才是真心實意地對他好。
  福臨被孝莊溫柔撫摸著,忍不住輕聲道:「兒臣確實不是只迷戀肉慾的人,朕愛她,哪怕她同博果爾圓房了,不是完璧之身,朕也不會多在意……」
  說在意也有一點,可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不會是這樣庸俗的男人。可真正讓福臨受不了的是,碰董鄂氏的明顯不是博果爾,可也不是他,這就表示董鄂氏有別的男人。
  沒錯,也許博果爾騙了他,或者是別的什麼意外害得董鄂氏失了處子之身,可若是如此,董鄂氏當時的表現不會是那樣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福臨本來懷疑她八分,等見到了董鄂氏的後續反應,八分也變成了十分,對方分明就是心虛了,弄得他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所謂的愛情就是一場笑話。
  孝莊見到兒子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雖然最終目的達到了,卻又是傷心又是難過,也跟著心疼起來,歎息道:「別說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那樣的女人也不值得你傷心。」
  福臨靠在她懷裡半是撒嬌半是傾訴地說了好久,多少算是打起精神來,那股子痛不欲生的勁頭過去了,眼睛又有點泛紅,這次不是想哭,而是氣得:「該死,怎麼岳樂在這個節骨眼上病死了,不然朕真應該把人找到宮裡來,跟那個賤婦當堂對峙!看她還有什麼說頭!」
  孝莊幫他揉太陽穴的手輕輕一頓,眼神微動——岳樂自然是她下密旨讓博果爾給殺死的,但除了她和博果爾連並幾個信得過的心腹,其餘人等都以為岳樂是病死的,連福臨都不知道。
  她穩了穩心神,若無其事笑了一下,遮掩道:「是啊,當初誰能想到安郡王還會攙和在其中呢,虧他死得早,真是便宜他了。」
  孝莊說完後,狀似不經意道:「不過也是,誰都受不了從高處摔落下來,他本來還一門心思想著當安親王呢,惹出了滔天的禍事,遭到了軟禁,幾成廢人,心灰意冷之下萌生死志,倒也是難免的。」
  福臨惱恨道:「不行,怎麼能讓他這樣得意,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嗎?朕一定要翹了他的棺材,曝曬十日,以解心頭之恨!」
  奪妻之恨跟父母之仇經常並列在一塊,對於男人來說當真是奇恥大辱。福臨對董鄂氏是真心實意傾慕萬分,又自覺身份地位文采模樣都遠遠強於岳樂,想到對方卻偏偏捨他而就岳樂,越想越恨,恨不能把岳樂扒皮抽筋,凌遲處死。
  ——這可不行,岳樂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死狀極為淒慘,要是開了棺,一切就都瞞不住了。孝莊面上不動聲色,低聲道:「好了,別說這個了,怪滲人的,死者為大,姦夫是死了,你要是實在氣不過,這不還有一個淫婦在嗎?」
  姦夫淫婦,這其實是好多京城人私底下說他和董鄂氏,畢竟博果爾才是真正的苦主,福臨這個頂多算是男小三碰上了男小四。
  不過福臨向來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認定董鄂氏和岳樂不知廉恥。但他此時已經理智回籠,不自覺地想到昔日同董鄂氏的濃情蜜意,稍稍遲疑了一下。
  孝莊見他這個反應,不覺怒火上湧,心道那個爛女人都把你給害成這樣了,你怎麼還是丟不下手呢?你的尊嚴和驕傲都跑到哪裡去了?
  男人看男人不順眼,女人跟女人天生是仇人。她對董鄂氏絕無好感,看福臨這幅模樣明顯是還餘情未了、撒不開手,心生警惕,明白董鄂氏這個女人絕對不能留了。
  不趁著這次讓皇上把這個隱患徹底除掉,萬一讓對方再抖抖身上的灰塵爬起來了,後果不堪設想,她鳳眸一瞇,怒道:「皇上何苦如此,您是大清皇帝,多少女人不可得,那個董鄂氏害得您幾近眾叛親離,您怎麼到了現在還婦人之仁?」
  福臨張了張嘴巴,一臉痛苦地皺起了眉頭:「皇額娘,兒臣心口發疼,您讓兒臣一個人靜一會兒好嗎?」
  孝莊深深看了他一眼,只好道:「好,皇額娘不逼你,你好好休息吧。」                        

  ☆、孤注一擲

  福臨在承乾宮翻天覆地地鬧了一通,最後還害得自己龍體欠安直接昏過去了,這本來就夠打眼的了,何況承乾宮遍地都是各路眼線。
  博果爾在第一時間就從兩條不同的渠道得知了這條消息,其一當然是他在承乾宮安排的人手,這算是明線,至於第二條線,則是黃大夫在太醫院的故舊給行的方便。
  他抬手輕輕把手中的紙條給燒掉,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黃大夫,笑道:「怎麼好讓您自己破費打點,您去找福晉,讓她從私賬上給您支幾百兩銀子,日後說不定還有用得到人家的地方呢。」
  黃大夫每一條皺紋中都帶著笑意,也沒有推脫,乾脆道:「多謝王爺。」
  他看得出博果爾明顯是想要幹點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不然也不會早在三年前就暗示他想辦法打通太醫院的路子。
  黃大夫也是個能耐人,從小跟隨名師學醫,在太醫院的知交故舊確實不少,他本來也是在太醫院裡任職,後來隨著博果爾成年離宮,被跟著帶了出來。
  他深切懂得什麼事兒該打聽什麼事兒不該打聽,黃大夫只是隱約知道博果爾想幹大事兒,但對方究竟打了什麼主意,他別說是問了,連私底下猜都不會去猜。
  他只需要把王爺吩咐的差事漂亮地辦完就好了,這才是當奴才的本份。
  黃大夫說完見博果爾笑得高深莫測,忍不住輕聲說道:「王爺,副院首膽子一向小,讓他傳遞點無關緊要的消息倒是無妨,但遇上大事,恐怕是靠不住的。」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又不會讓他做株連九族的大事,不過就是有點關注賢妃娘娘罷了。」博果爾抬手摸了摸下巴,「這次正院首的位子怕是坐不了多久了,能不能謀上這個差事,還得靠他自己多上心。」
  黃大夫瞭然,如果只是用一點董鄂氏的消息來換院首的位置,想必自己的那位朋友樂意之至、求之不得。
  不過他覺得這個交換條件未免太低了,明顯董鄂氏眼看著就已經失寵,日後不過就是在冷宮裡虛度餘生的命,還有什麼必要多加監視呢?
  博果爾揮揮手讓他下去了,等黃大夫離開後,坐在位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相信董鄂氏的本事,一個能頂著那樣糟糕的名聲讓福臨甘願冒千夫所指把她迎進皇宮的女人,是不會被這樣一點挫折打垮的。
  誠然這一兩個月她肯定得夾緊尾巴做人了,但等福臨的肝火消下去,她未必沒有翻身的希望,這個女人有一種百折不撓的毅力,她絕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博果爾冷笑了一聲,用指尖輕輕碰著自己長出來點硬胡茬的下巴,雙眼瞇成兩條細縫——太醫院那條線沒有給他帶來多有價值的消息,但承乾宮的眼線則提到,太后在皇上甦醒過來後跟他有過一番密談。
  他起身來到娜木鐘的院子裡,先問過自己額娘安好,又把昨日發生的事情給娜木鍾詳細說了一遍,末了,輕笑了一聲:「太后並不知道董鄂氏和岳樂睡在一起是被我設計的,如今岳樂已死,所有證據都已經被消滅,董鄂氏算是唯一可能讓福臨知道真相的人。」
  娜木鍾聽完後看了他半晌,詢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是想讓皇帝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她說話時很有幾分感慨,兒子是當真長大了,竟然能一環扣一環一步步設計到這種地步,弄得她都有點感覺到陌生了。
  博果爾玩味地瞇了一下眼睛:「得看他能從董鄂氏那裡知道多少了——連董鄂氏知道得都是不全的呢。」
  從岳樂死前跟他說的一席話中,就能夠明確地聽出來,最起碼岳樂還沒有懷疑到是博果爾動的手腳上面,真正拉岳樂仇恨的人是孝莊。
  連岳樂都沒有想到是他,想必董鄂氏也沒有想到過,這兩個人在福臨帶著董鄂氏私奔前,彼此的情報理當是共享的。
  博果爾對此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畢竟事關重大,萬一董鄂氏天賦異稟真的找到了蛛絲馬跡,再將之告訴福臨,那他就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了。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太后恐怕會想盡辦法躥攆皇上殺掉董鄂氏,既規避了皇室醜聞,又一了百了,免得這女人再掀風浪。」
  娜木鍾挑眉笑道:「怎麼,你想讓額娘出面把她保下來?這可不大好辦,咱們襄郡王府地位有些尷尬,太后肯定早就防著我作ど呢,真動動手腳,很容易就能讓她看出來,那反倒不美了。」
  博果爾搖頭道:「兒子自然不會讓額娘為難,您當然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若是福臨一心想要殺了董鄂氏,那自然無話可說,可要是他對董鄂氏還有幾分情面,您不妨提點他幾句。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算計到這裡,兒子也無計可施了,還得看老天爺肯不肯抬抬手幫我這一把。」
  如果按照他對福臨的瞭解,這位皇帝哥哥未必能狠心殺死董鄂氏,但也說不準,這種狠狠踐踏了福臨身為男人尊嚴的事兒,沒準福臨就受不了了,被孝莊挑撥幾句,就真的把人殺了。
  ————————————————————————————————————————
  博果爾滿心都在糾結看福臨的動靜,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連福臨和孝莊都沒有想到——董鄂氏沒等到福臨下旨把她打入冷宮或者賜死,就直接自殺了。
  博果爾聽到消息後愣了半天,不可思議地抬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確認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赫捨裡氏明顯有些驚慌,捏著帕子的手都在輕輕打顫,低聲道:「千真萬確,我同簡親王、顯親王和信郡王等人的福晉一併入宮同太后說話時,有承乾宮的宮女來報的……」
  當然,在宮中自戕這個太不吉利了,宮女也沒有說得太明白,只暗示董鄂氏似乎誤食了毒藥昏厥過去,此時正由太醫院院首救治。
  博果爾眉梢一動,追問道:「你說的話當真麼?確定董鄂氏是自殺?」
  赫捨裡氏明白這是在問她是不是孝莊出手的,遲疑了一下,還是比較確定地點頭道:「我看太后娘娘當時的反應,並不像是事先知情的……」
  「她是驚訝?」
  「……是憤怒。」赫捨裡氏輕聲道,「本來我想多打聽點消息出來,可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都不敢再在宮中待著了,那幾位福晉都提出告辭,我也只能跟著出來了。」
  她一回來,就火急火燎地把在書房裡看兵書的博果爾給請過來了,這事兒一說,果然看博果爾也是十分震驚的模樣。
  赫捨裡氏提供的這條消息十分重要,而且因為事情剛發了沒多久,比宮中眼線傳遞消息要快得多。博果爾眼中異彩閃閃爍爍,哈哈笑道:「她當然應該憤怒了,董鄂氏若是死了,福臨得恨死她了。」
  他剛才是太過驚訝了,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當然能夠確定孝莊不可能蠢到做出這種事兒。孝莊就算是想讓福臨把董鄂氏處死,都得小心謹慎地敲著邊鼓不能太露痕跡呢,怎麼可能親自上陣?
  董鄂氏要麼活著,要麼只能由福臨下旨賜死,孝莊是絕對不可能插手的,否則非得惹上一身騷不可。
  赫捨裡氏見他笑得這樣開心,小心問道:「爺就不怕董鄂氏死了,打亂了您的謀劃?」她一路回來的時候就在擔心,萬一博果爾聽過後大發雷霆,她得怎麼把人哄回來呢。
  「她不會死的。」博果爾笑瞇瞇把她摟到了自己的懷裡,「不是太后出的手,不是皇上出的手——更不是我出的手,你說睡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置她於死地呢?」
  「……爺是說她當真是自殺?」赫捨裡氏半是恐懼半是興奮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頓了頓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啊,我知道了,她這是想往太后娘娘身上潑髒水?」
  說完後她倒是一陣後怕,忍不住往博果爾懷裡撲了一下。以往董鄂氏在府上時,赫捨裡氏壓根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覺得此人諸般手段根本就上不了檯面。
  ——其實不是董鄂氏手段不行,而是博果爾根本就不給她施展的空間,要是董鄂氏在襄郡王府上,用這麼一手來栽贓嫁禍她,赫捨裡氏怎麼想,都找不出能讓自己從中順利脫身的法子來。
  「她想的事情多著呢……」博果爾帶著點讚歎地歎息了一聲,「連我以前都小看她了。」
  上輩子董鄂氏也算過的順風順水,自然沒有這種煩惱,倒顯得她的諸多手段全無用武之地了,到了這輩子,才真正都顯示出來。
  博果爾倒是不擔心此人的死活,董鄂氏既然敢用這種法子來打破僵局自救,自然有保住自己性命的訣竅,這女人貪戀的是榮華富貴,才不捨得就這麼撒手嚥氣呢。
  這灘水真是越攪越渾了,就是不知道誰能夠笑到最後了。

  ☆、當面對質

  在博果爾和赫捨裡氏討論董鄂氏自殺一事時,福臨剛得了消息,不管不顧撇下兩個一同議政的大臣,發瘋似的一路跑向承乾宮。
  畢竟消息從後宮傳到福臨的乾清宮要慢一點,等到他跑到的時候,發現孝莊已經先一步得了消息等在門口了。
  他皇額娘的表情極為難看,等見了福臨,露出點欲言又止的神色來,輕輕上前一步,遲疑道:「皇上,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福臨瞪大了雙眼半是惱怒半是憤恨地看著她,因為牙關緊咬導致額角的青筋跳動不停,近乎哽咽道,「兒臣也想知道,皇額娘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孝莊一聽,他這分明是已經懷疑到了自己頭上了,不由得半苦笑道:「哀家也是得到了賢妃身體微恙的消息,這才匆匆趕過來的。」
  她當然知道提前一步趕到容易引起福臨的警惕和懷疑,可要是晚一點再來,說不定福臨會反過頭來覺得她這是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福臨一想起吳良輔來稟報時說的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壓根不吃孝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這一套,怒道:「什麼賢妃微恙,太醫都說了,她是中毒了,是被人害了!」
  他此時的心情極為複雜,既恨董鄂氏傷透了自己的心,又實在是不捨得她就這麼死了——哪怕在福臨本來的構想中,也是打算著最多把人打入冷宮罷了,無論孝莊在旁邊怎麼敲邊鼓,他都沒打算置人於死地。
  ——可現在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福臨說完後見孝莊一副被自己的話傷透了心的模樣,冷笑道:「皇額娘不用再來這一套了,她是朕的女人,怎麼處置她,自有朕來決斷!」
  他說完後不管孝莊是什麼反應,繞過她大踏步地走上承乾宮的台階,直接推門進去了,著急地問正在開方子的太醫院院首道:「怎麼樣,她……她沒事兒吧?」
  就隔了一道木門,剛才天家母子的爭吵裡面聽得一清二楚。太醫院院首的額頭上都是冷汗,勉強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起身道:「回皇上的話,賢妃娘娘……飲食不當,怕是食用了不潔之物,幸而份量並不算很大,臣已經給她催吐了,修養幾日即可。」
  他當然不可能說人是在宮中中毒了,否則腥風血雨一死能死一大片,只能輕描淡寫,推脫到飲食問題上,表示可能是膳房呈上的食物不對口。
  福臨皺了一下眉頭,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意,側身去看床邊跪了一地的宮女,冷冷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娘娘的?」
  他就算自己不想見董鄂氏,可又不想別人也跟著給董鄂氏甩臉色看,若是孝莊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這等最低等的奴才們,福臨深覺惱怒,他再看看床上躺著的董鄂氏慘白的俏臉,覺得這才幾日不見,人竟然消瘦成這樣了,一定是受了下人磋磨。
  跪在最前面的貼身宮女滿臉都是淚,泣道:「非是奴婢們伺候得不盡心……而是……皇上這麼多日沒有來看過我們娘娘……膳房那邊,難免有些輕慢……送上來的飯菜不是涼的就是不適口的……」
  她說完後悄悄看了一眼福臨的表情,抬手拭淚道:「今日倒是上了娘娘最愛吃的圓蔥炒木耳,可是娘娘也一如既往地沒有胃口,少動了幾筷子,飯壓根就沒碰……沒成想……」
  福臨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床邊的小几上,臉上殺意一閃即逝:「放肆!」其實圓蔥炒木耳,不是董鄂氏最喜歡吃的,而是他喜歡吃的,福臨一聽後越發覺得心酸難忍。
  想到董鄂氏也是沒有胃口才沒吃太多,否則此時怕已經天人兩隔,心中一陣慶幸後怕,側頭看看還在昏迷的董鄂氏,拉住她的手,一下子掉下淚來:「朕本來說,日後再也沒人敢輕看你一分,倒讓你在宮中被人害了去,朕……」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吩咐太醫好生照顧她,又罰了幾個帶頭磋磨董鄂氏的宮女太監,怒氣衝天地推門出來。
  孝莊正站在小院子裡沉思,見他走出來,迎上前去張了張嘴。福臨不耐煩地一抬手,口氣略沖道:「皇額娘還是好生回去歇著吧,如今天氣轉涼了,要是您再染了風寒,兒臣可擔待不起。」
  他這是在反諷孝莊前幾個月數次裝病一事,福臨說完不等孝莊反應,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著離開了。
  孝莊自他走後,面無表情注視著承乾宮屋頂的瓦片,沉默了良久。
  她帶來的人悄無聲息地列隊在她身後站著,蘇麻喇姑走回來輕聲道:「娘娘,外面風大,奴婢伺候您回坤寧宮吧?」
  孝莊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哀家為了他謀劃了這麼多,竟然還比不過那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鬼把戲?」
  前幾日福臨厭棄董鄂氏時,跟孝莊的關係前所未有的親近,孝莊好歹也算有些心理安慰。沒成想董鄂氏略施手段,就這麼把人給拽了回去,福臨竟然徹底懷疑到她的頭上了,饒是以孝莊的心智,想起來也止不住地心寒。
  忙活了大半輩子,養了這麼一個兒子,圖的是什麼呢?她忍不住自嘲道:「換了哀家臥病在床,也沒見他著急成這樣啊?」
  這句話自然沒有人敢接,孝莊也沒打算讓人接,轉身直接就回宮了。
  ————————————————————————————————————————
  博果爾當天就被宣召到了乾清宮,根據時間推斷,理當是福臨去看過董鄂氏後,就火急火燎地讓吳良輔去叫他了。
  說句實在話,自從他們小半年前因為董鄂氏的問題吵翻後,除了在八旗議政會的例行議事外,博果爾就再也沒有跟福臨私底下見過面。
  這次再見,明顯福臨感覺到怪怪的很不自在,看著他沉默了半天,才低聲道:「這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爺知道得多了,傻了才會告訴你。博果爾露出點冷笑嘲諷之意,輕聲道:「皇兄說笑了,臣弟什麼都不知道。」
  福臨被他這麼一說,頗有點惱羞成怒的味道,不耐煩道:「朕沒時間跟你說笑,朕就問你了,她……她跟岳樂,是不是當真有問題?」
  他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能懷疑到岳樂頭上,還是因為當時在博果爾府上的所見所聞,此時再回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福臨倒覺得有些不對了。
  博果爾翻白眼道:「怎麼,臣弟還以為皇兄早就知道了呢,怎麼到了現在反倒不肯相信了?」
  其實福臨一向都是這種尿性的,看到董鄂氏臥病在床的慘樣,肯定就心軟了,心中的天平就偏了,自然而然地把人往好的方面想,這不,又想給董鄂氏洗刷身上的髒水了。
  福臨一看他這個態度不對勁兒,照這樣問扯到天黑都問不清楚,只能先改變自己的態度,盡量和緩而誠懇道:「朕也不瞞你,你手頭若是有切實的證據,直接說出來,朕自然不會讓他們得到教訓……可朕也是擔心你我都被人給蒙騙了……」
  博果爾看了他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來,半天後才緩緩道:「說起來……臣弟還當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證據……不過是臣弟去雲南之前,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什麼莫子軒、互贈書畫什麼的……」
  他一邊說,眉頭就一邊皺了起來:「臣弟那時候已經把鄂碩府上的人都拉網排查了一遍,確定不是什麼小廝奴才之類的,想她一個閨閣女子能見到多少外男呢,就覺得他們有問題了。」
  福臨並沒有被輕易騙過去,正色道:「那你怎麼不早跟朕說?朕也沒有看到你跟岳樂不對付啊?」想想博果爾在去雲南前,倒是給岳樂下過絆子,但並沒有等他一回來後表現得那樣明顯,當著他這個皇帝兼兄長的面,都一副恨不能生吃了岳樂的模樣。
  博果爾難掩尷尬道:「其實……臣弟是回來後,聽伺候董鄂氏的嬤嬤們說她似乎並非完璧了,而之前並沒有這種事兒,所以臣弟還能忍……」
  他說完後更加尷尬了,低聲道:「臣弟那時候是懷疑到您頭上的,直到她入宮後……才發覺不對。」
  福臨一聽,也是窘迫得不行,覺得他說的話倒是合情合理——博果爾先懷疑岳樂,後來聽了京中流言覺得是他幹的,那時候他也確實跟董鄂氏如膠似漆……
  想到這裡,福臨面色一變,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咬牙道:「你剛才說什麼?她……她是在你去雲南的那段日子才、才失了身的?」他本以為是董鄂氏在遇見他之前就跟岳樂攪和上了。
  「……這個,臣弟也是聽府上嬤嬤說的。」博果爾無奈道,「您也知道,這群老厭物招子亮著呢,而董鄂氏嫁給臣弟前,也是驗過身的。」
  福臨聽完後不禁陷入了深思,他越發覺得這其中另有隱情,還在思索著,聽到門外吳良輔小心翼翼道:「皇上,承乾宮宮女求見。」
  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博果爾,見對方識趣地起身告辭,等吳良輔把人送走後,才喚了宮女進來。

  ☆、董鄂自辯

  宮女戰戰兢兢的,一進來後眼神不受控制地左右亂瞄,攏在袖子裡的手不斷發抖,給福臨福身行禮是也是抖個不停。
  這也是包衣旗選上來的宮女,怎麼看著規矩差成這樣啊?吳良輔看著很礙眼,很想呵斥她一句,但想到福臨此時恐怕沒心情挑一個宮女的規矩問題,便又強忍下了。
  福臨見她進來,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後才低聲近乎哽咽道:「是她讓你來的?」
  宮女心頭劇烈一跳,幾乎以為賢妃娘娘給自己交代的事情被皇上給探明了,又驚又懼地僵在那裡,好一會後反應過來自己想岔了,要是皇上知道了就不會是這樣一種表情了,連忙道:「不,是奴婢從娘娘的貼身衣物中翻找出來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奴婢想起來這幾日經常看著娘娘對著這封信哭,覺得娘娘食物不適可能是另有隱情,才斗膽呈給皇上看的……」
  董鄂氏現在還在昏迷中沒有甦醒過來,但她昨天晚上就拉著這個宮女吩咐過了,這宮女是她經過一個月的觀察精心挑選出來的,不僅不是其他人的眼線,本身也是有幾分野心的。
  宮女捏著這封信,也是猶豫了很久,按理說她本來應該在福臨剛剛去探望董鄂氏的時候就把信給拿出來,可到了關鍵時刻,她又不自覺地心虛猶豫了。
  畢竟那時候太后娘娘還在外面站著,想到這封信交上去,怕皇宮中恨她的人得不知凡幾,宮女心中也是發楚。
  幸而她看出皇上對賢妃娘娘確實是情之所至、用情頗深,想到董鄂氏許諾給她的諸多好處,終究還是心動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揣著信來乾清宮求見。
  本來打聽到皇上正在同襄郡王密談,宮女暗罵一句自己來的時間沒有拿捏好,正是無奈的檔口,想不到皇上竟然直接把她給叫進去了。
  宮女由此對把信呈上的結果更有信心了,生怕福臨不相信似的,淚流滿面道:「奴婢自知人微言輕,本來不該妄加議論宮中主子,可奴婢是親眼看到賢妃娘娘無數次對著您賞賜的物件垂淚到天明,娘娘對皇上的真心可昭日月啊……」
  福臨都來不及等吳良輔遞上來托盤了,主動從龍椅上起身,朝下快走兩步,直接從她手裡把那封信給搶了過去,見信封上不僅有斑駁淚痕,還皺皺巴巴的,似乎是信的主人握著信猶豫了很久,最終都沒有主動遞交給他。
  福臨心頭一酸,眼淚差一點掉下來,幸而他反應極快地背過身去,吸了吸鼻子,抖著手把信封拆開了。
  裡面是董鄂氏詳盡講述一番她和岳樂攪在一起的經歷——當然經過一定的藝術加工和美化——從頭到尾都委婉點出不論是自己還是岳樂,都是被人給陷害的,至於暗中下黑手的那個人是誰——臣妾不知道啊!
  在信的末尾,她還聲情並茂地描述了自己驚懼愧疚的心路歷程,坦言確實想要瞞過福臨,怕福臨會因此厭惡她嫌棄她誤會她,同時還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話語中隱隱萌生了死志。
  福臨看著這一筆清麗端秀的字跡,感到她一字一句中都滿帶著血淚,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又是惱自己竟然誤會了她,又是恨自己為何不肯聽她的解釋。
  他確實不怎麼在意董鄂氏是否完璧之身——要說芥蒂也有一些,但誤會解除了,得知對方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福臨終歸還是高興的。
  董鄂氏現在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加上她說的話跟福臨剛在博果爾那裡打聽到的完全可以印證在一起,再加上中間一波三折,福臨幾乎沒有思索就相信了董鄂氏所言句句屬實。
  他再也在乾清宮待不下去了,眼淚汪汪地一路跑到承乾宮,守在董鄂氏的病榻前,滿腔的情話和自醒之言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尤其其中還夾雜了大量對太后娘娘不滿和懷疑的話語,嚇得旁邊守著的太監宮女不輕,個個都恨不能自己沒長耳朵,偏生董鄂氏還未甦醒,尚有危險,他們這些人得就近伺候著,想離開避出去都沒辦法。
  ————————————————————————————————————————
  博果爾回府待了一天,一邊讓人留心皇宮中的動向,一邊忙自己手頭的差事。
  他跟福臨這個動不動就悲春傷秋、情場失利就好幾天不幹正事兒的傢伙可不一樣,趁著福臨跟董鄂氏糾纏的這段時間,他牟足了勁兒從議政會那裡討來了不少油水很足的差事,現在正在跟幾個親王一起忙戶部錢糧考成則例,眼看著就能做出成效來了,正是該加班加點的時候。
  除了被赫捨裡氏喚過去說董鄂氏昏迷的事兒,還有幾次跟娜木鍾商量正事兒,博果爾這兩個月就回後院去過三次,還都是去看剛出生的三阿哥。
  博果爾有時候回想上輩子的所見所聞,當真覺得恍若一夢,他曾經血脈斷絕、無子無嗣,如今卻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上輩子他是在小半年後死去的,博果爾想著怎麼著也得加快腳步,爭取讓福臨快點作死,最好三個月內就把事情給辦好,待自己坐擁萬里江山,方才算是徹底斷絕了這一隱患。
  博果爾還在考慮著讓德九去跟在翰林院編《順治大訓》的陳廷敬取得聯繫呢,聽到德九在門外稟報道:「王爺,宮中來人了,說皇上宣您過去呢。」
  狗屁!當老子跟你一樣閒得發慌啊?他有點煩躁地把手頭的書卷摔在桌子上,實在不耐煩進宮去應付福臨,更何況若是自己所料不差的話,此時福臨也該跟董鄂氏共棄前嫌、姦夫淫婦一拍即合了,怎麼還有心情來找他?
  博果爾想了一想,倒是笑了:「是不是董鄂氏還沒醒過來呢?」
  德九低聲道:「醒是醒過來了,聽說還跟皇上抱著哭了一場呢,淚水都快把承乾宮的瓦片給沖走了。」頓了一頓,又道,「宮中消息傳來沒有那麼快,不過太后娘娘此時怕是焦頭爛額發愁著呢。」
  博果爾明白他這是在說福臨肯定得跑到坤寧宮大吵大鬧一番,從昨日晚間宮中眼線得來的消息,福臨看完 董鄂氏的信,幾乎沒有第二個懷疑對象,直接就想到孝莊的頭上去了。
  嘖嘖,就是不知道這位太后娘娘想出啥自證清白的法子來了沒有。博果爾覺得自己不應該小瞧孝莊,連董鄂氏這個他這輩子壓根沒有正視過的女人都能來這樣漂亮的一手呢,孝莊沒準還當真有本事把手頭的一把臭牌打漂亮了。
  ——可惜,她能不能自證清白是一回事兒,福臨肯不肯相信又是一回事兒了。像董鄂氏,那可是福臨心尖上的人,所以哪怕她的手段再拙劣——最起碼宮中得有一半的人相信孝莊不可能蠢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下手,還沒一舉把人給弄死——但只要福臨樂意相信並且還是堅信不疑,那無論事實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孝莊的手段也許能甩董鄂氏一大截,但可惜福臨不肯配合,那任憑她手段通天,照樣都是白給。
  就算福臨想相信他老娘,這不是還有他早早挖好的坑等著孝莊跳下來嗎?博果爾抬手摸了摸下巴,冷笑道:「備馬,我這就入宮一趟。」
  福臨找他也沒有別的事兒,只是想旁敲側擊一下岳樂的死因。小皇帝跟董鄂氏長談一番後,從自我厭棄和悔恨萬分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心頭就升起了濃重的怒火。
  本來他可以如同設想中的一樣,跟自己心愛之人度過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都因為小人在暗中作祟,害得他昏倒不說,還徹底傷了董鄂氏的心。
  福臨下定決心要把這事兒嚴查到底,他有三個主要懷疑對象,除了孝莊和博果爾外,他還順便從私仇角度出發,懷疑了一把皇后,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那女人絕對沒有這樣的心計,也就把她給排除在外了。
  博果爾是他第二個排除的,畢竟那時候博果爾處在雲南征戰失蹤狀態,一天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過得跟野人似的,哪裡還有精力決策於千里之外?就算他想,那時候跟京中也早就失去了聯絡了。
  更何況博果爾跟福臨昨日的交談沒有任何疑點,他告訴福臨董鄂氏失身的時間有問題,而且說得比董鄂氏要早一步,兩人的話相互印證,確實很有可信性。
  福臨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若是要查,還應當從岳樂死亡一事上入手,畢竟這位男主角死的時間也太蹊蹺了些,他試圖讓人去查,也發現了諸多似是而非的疑點,據說岳樂嚥氣前是跟博果爾在一塊的。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7

  
  

 

  ☆、兄弟齊心

  博果爾聽完福臨磕磕巴巴的詢問,沉著臉抬頭看向他,目光冷冽森然,福臨被他看得一陣心虛,不自覺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也知道,是自己搶了弟弟的女人,現在還要讓人家幫忙一塊調查該女人可能的另一個情夫,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不過福臨也覺得自己別無選擇,都是血淋淋的現實逼迫的他,這畢竟是家事,他不能拿來跟群臣商量,更不能找那些宗親們,光濟度和常阿岱兩個人知道消息,都能讓他羞愧得沒臉見人了。
  福臨並不相信他手下的其餘人,畢竟他心中自己皇額娘實在是太有能力了,查出來的消息很可能是假的。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博果爾了,福臨盡量讓他覺得兩人此時應該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博果爾,我們一起努力,爭取把這件事兒查個水落石出,給朕,也給你一個交代。」
  「皇兄說笑了,臣弟不需要有任何交代,岳樂已經死了,大仇得報,我根本就不想摻和這些破事兒。」博果爾說著作勢起身要走。
  他在話語中故意留下了漏洞,福臨一開始見到他的動作還有些著急,等到他向前走了兩步後,也跟著反應了過來,抬高聲音道:「什麼叫大仇得報,岳樂是病死的,又不是你找他報的仇?」
  博果爾愣了一下,動作僵硬地緩緩扭過頭來,低聲道:「他都已經死了,我連復仇的對象都沒有了,自然算是大仇得報。」
  他們二人說話時,殿裡伺候的人都被趕了出去,福臨也沒有任何的顧忌了,他好像看到了兔子的狼,眼睛亮得嚇人,甚至直接從龍椅上跳了起來:「你跟朕說實話!岳樂是怎麼死的!你從中插手了對不對?!」
  博果爾臉上現出明顯的懊惱和遲疑來,福臨一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撲上來扯住他的領子,低聲吼道:「你殺了他?是你幹的?」
  「……」博果爾張了張嘴巴,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福臨,沉默著皺起眉頭,惱怒地推開他,走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福臨看出來他心動了,走過去小聲道:「你放心,今天你說的話,出得了你的口,入得了朕的耳,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伸出手去,捏著博果爾的肩膀,重點申明道:「我們兩個是愛新覺羅家最尊貴的男人,現在卻一直被人當傻子耍著,難道你甘心嗎?」
  博果爾渾身都僵硬了,他拼盡了全力,才忍下把福臨的手臂掰斷的衝動,半晌後才緩緩放鬆了,垂著眼睛道:「我不甘心。」
  ——像你這樣的蠢貨和草包,竟然也能身穿龍袍,掌控江山社稷,主宰我和我子孫後代的生死,我不甘心。
  福臨聽到他的回答,鬆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得意笑道:「這就對了,博果爾,你我兄弟連心,其利斷金!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朕會幫你的。」
  博果爾木然地注視前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低聲道:「其實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知道岳樂的死因的。」
  福臨一聽,就知道岳樂的死果然另有隱情,連忙追問道:「他不是病死的?」
  「是我殺的,遵從太后的口諭。」博果爾一邊說一邊搖頭,懊惱道,「我是殺了人後才覺得不對,這種事兒理當有密旨的,可我得到的只有一條口令。」
  「是蘇麻喇姑跟你說的?」福臨問道。
  博果爾一點頭,自嘲道:「若不是她來,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畢竟是殺死一朝郡王,要來個他眼生的小太監小宮女的,他肯定會懷疑的,只有孝莊身邊的首席大將出馬,才顯得有說服力。
  福臨惱恨道:「她這樣老謀深算,自然不會留下密旨這麼明顯的證據了!真是膽大包天,竟然連郡王都說殺就殺,她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
  他說完後,又生怕讓博果爾覺得自己連他也一塊罵了,畢竟現在博果爾還有大用,又急忙補救道:「當然,朕不是說你,咱們倆都被蒙在鼓裡了,咱們都是受害者。」
  博果爾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些奇特的神色,既像是厭惡,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感動,嘴唇微動,卻沒有出聲。
  福臨一看,大喜過望,覺得是自己以真心換真心的言行終於打動了他,連忙加了一把勁兒:「你是朕唯一的弟弟,就讓我們盡棄前嫌,精誠合作,好不好?」
  「……」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似乎眼中有些濕潤,卻又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輕聲道,「若是她一直想把你瞞在鼓裡,而岳樂以病逝的名義下葬已經有小半年了,該不會主動在你面前提起他來。」
  福臨仔細回想孝莊的反應,眼中像團了一團火:「對,朕在以為岳樂和……和她攪合在一起後,曾經提起過要挖墳曝曬,那時候……皇額娘似乎有些慌張……」
  「岳樂是被毒死的,不過我下手的時候沒有留情,他的喉嚨處明顯有血痕,因為人死了,痕跡就留下了,若是開棺,絕對會有人發現不對。」博果爾不甚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小聲辯解道,「我那時候恨死他了,才……」
  福臨其實根本不在意岳樂是如何死的,擺了擺手制止了博果爾後面的話,專注地分析他前面那幾句:「她還想讓朕及早殺了賢、那個人……這樣一來,涉世的兩個人就都死了,她設計陷害他們的陰謀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想到在自己最憤怒的時候,把孝莊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是那樣相信她依賴她,而那時候孝莊正全力說服他,讓他殺掉董鄂氏!
  福臨一想到自己若是有丁點動搖,還當真可能被她說動了,誤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睛外凸,恨不能把後牙槽都給咬碎了,怒斥道:「朕真的沒有想到,她竟然心機深沉成這樣!」
  孝莊有能耐也有心機,這些福臨老早就知道了,可親娘設計陷害別人和把算盤打到自己頭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福臨有種自己被最親近的人背叛了的痛苦,他都不知道孝莊對自己說過的這麼多話,哪些可以相信,哪些不能夠相信,他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欺騙他在設計他。
  博果爾看福臨氣了一陣,就開始蹲在黃金地磚上掉眼淚了,眼角的餘光中流露出些微的鄙夷和不屑來,頓了一頓,帶著幾分慌亂地從座位上起身,蹲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吶吶道:「皇兄?」
  福臨深覺丟臉,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被他一說,哭得聲音更大了,垂頭用袖子摀住臉,哽咽道:「朕……沒事……你走吧……明天咱們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光說了個開頭,就哭得跟個娘們似的。博果爾眸光幽深,緊緊盯著他——上輩子他也是沉浸在這種近乎眾叛親離的痛苦和彷徨中,一直到死,現在終於輪到福臨了。
  他勾了一下唇角,又極快地把嘴角垂了下去,露出些許傷心的神色來,低聲道:「那臣弟就先告退了……您多加保重。」
  福臨暗暗感激他的體貼,一邊擦眼淚一邊胡亂一點頭。
  博果爾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出了乾清宮,不忘回身把沉重的殿門給關上了,對著守在門外的吳良輔略一點頭:「皇兄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吳良輔此時格外客氣,陪著笑臉道:「奴才們知道了,多謝王爺提醒。」
  博果爾似乎壓根沒有心情跟他多說,敷衍似的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吳良輔對著他的背影,都跟著深深彎下腰去,臉上的笑容皺紋深深。如果說早兩年他 對這位先帝幼子還壓根沒放在心上,那他現在卻已經信服了,可不是誰都有本事跟皇帝搶完女人後,還有能耐跟皇上這樣親密地密談這麼久的。
  吳良輔不知道福臨時隔兩年毫無預兆地跟博果爾重新親近起來,接連兩天找他私底下見面,兩個人湊到一塊究竟說過什麼。
  但他大致能夠猜出來,怕跟董鄂氏和太后娘娘有關,聯繫到皇上最近還在讓人調查已死的安郡王,千頭萬緒都匯聚在了一起。
  吳良輔知道歸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去插手的,這玩意沾上了就得死,他跟這些龍子鳳孫們可不一樣,他的命不值錢啊。
  送走了眼看著就要抖抖身上的土,揚眉吐氣站起來的襄郡王,吳良輔重新走回到乾清宮門口站好。
  這次他特意站得離殿門有一定的距離,卻還是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福臨的嗚咽哭泣聲。吳良輔眉梢一挑,輕輕搖了搖頭。

  ☆、有條不紊

  博果爾迎著燭火寫字,沒一會兒就感覺到眼睛有些酸疼,沒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把眼睛撇開了。
  他最近忙得不行,太拼了,每天睡不夠兩個時辰,眼睛視物一會兒就會不太舒服。
  博果爾乾脆也就不看了,凝神專心聽德九稟報,低聲道:「這麼說,福臨又經常讓吳良輔把陳廷敬帶去乾清宮了?」
  在福臨有了董鄂氏之後,他原本的寵臣陳廷敬和岳樂就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失寵。岳樂還好說,本身是郡王,又處在權力中心,跟福臨的聯繫還是很密切的。
  陳廷敬就不行了,他那時才剛中進士沒有多久,福臨擔心物議,沒有給他安排正經的職位,只是閒置著。等到風聲過了可以考慮給他安排實職了,福臨卻又對跟陳廷敬交談完全喪失了興趣。
  畢竟有了董鄂氏這個善解人意、年輕貌美的紅顏知己,他當然沒必要跟陳廷敬這個男人互訴衷腸了。福臨隨便給陳廷敬指了個編書小編修的位置,便不再理睬他了。
  德九笑道:「沒準是您的狠料管用了,他不僅不跟太后娘娘見面,也壓根不肯進承乾宮了。」
  「他的生活都被這兩個女人給撕裂了,要是想從中遠遠地逃開,當然要連兩個人都避開了。」博果爾冷笑了一聲,「他一向這樣,慫包一個,不敢去正面面對,就只會拍拍屁股走人。」
  上輩子也是,他跟福臨因為董鄂氏大吵一架,徹底鬧翻了,從那天起福臨就壓根沒敢再見過他,連害死他都是孝莊出面的,福臨是直到他死後才敢把董鄂氏接入宮裡的。
  可惜現在沒有孝莊出面給他擦屁股給他解決問題了,博果爾仔細一想,確實覺得很有喜感,冷笑道:「那陳廷敬是什麼反應?」
  「他被冷落的兩年,全靠您施以援手才能順利熬過來,再者說了,跟著皇帝他能幹些什麼?不過是當一詞臣罷了。」德九恭敬道。
  若只是單純的冷落,陳廷敬當然能夠忍耐了,可最為關鍵的是,就算福臨寵幸他,也不過是把他當做一個說話解悶的閒人,根本不可能重用他,給他施展才華的土壤。
  陳廷敬早就後悔了,他寧願考中一個同進士,按部就班一點點向上爬,也好過如今被皇上當一個黃鸝鳥似的寵物養著,他只需要有一張嘴,能逗得皇上開心就足夠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陳廷敬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他無法容忍自己得收斂所有的能力甘心當一個佞臣。
  他以往還只是依附博果爾,想要把他當做自己跟皇上搭上關係的橋樑,現在則已經完全變了一種態度,他真心實意地想要對博果爾獻上自己的忠誠,甚至也明確表明了自己有意向要辭官,回到郡王府當一幕僚。
  博果爾聽德九這麼說,倒是笑了:「你的意思是,他已經足夠值得相信了?」
  德九忙道:「奴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您的大計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我們手頭缺少能夠跟皇上搭上線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總得讓他發揮作用。」
  「我在他身上投注了這麼大的精力,當然得收回成本來。」博果爾對自己的定位從來就不是施恩不要求回報的慈善家,「不過不需要讓他知道,無聲無息地把事情辦了,也就夠了。」
  德九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陰測測笑了一下:「奴才知道了。」
  博果爾似乎不經意地抬了一下下巴:「我聽人說,京郊今年春季又鬧天花了?」
  德九眼珠輕輕一轉,歎息道:「似乎得到了很有效的控制,難民們都被隔離起來,連同受到感染的小村莊一起被燒掉了。」
  博果爾似笑非笑抬起眼來看他,德九難掩得意地一笑:「當然,奴才這麼說就是想向您表功,不代表奴才沒本事把您需要的東西要來。」
  博果爾也笑了,抬起手邊的書扔了過去:「滾吧,真把事情辦好了,再來向爺表功也不遲。」
  德九急忙低下頭來做出反省狀,忍了半天才把嘴角給壓下去,衝著博果爾下跪行禮後離開了。
  博果爾等他回身把房門關上後,抬手揉了揉額角,搖了搖頭,也從書房出來,起身回到後院去了。
  赫捨裡氏看天還沒黑他就回來了,小小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來迎接,見博果爾面色暗沉,眼中紅血絲也有不少,下意識想上去扶博果爾的胳膊。
  不過她動作做了一半,就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博果爾一向好面子,肯定不樂意在她面前出醜。
  沒想到她的手縮了,博果爾反而把胳膊向上一抬,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赫捨裡氏微微一愣,表情一瞬間變得特別柔軟,趕忙順勢撐住他,笑道:「爺進屋去吧。」
  她本來想著見了博果爾得勸勸他外面差事再緊也得考慮身體,起碼每天的休息睡眠得得到保證才行,可現在見了真人,又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赫捨裡氏一時間感覺有些耳紅心跳,兩人攜手進了正院,她伺候著博果爾換了家常衣裳,看著他躺上床,自己蹭在床沿上坐下了,偷偷探頭看著他。
  博果爾閉上眼睛正打算睡了,過了一會兒睜開眼見她還在看,一下子笑了:「爺臉上開花了嗎?」
  赫捨裡氏沒料到他冷不丁還會睜眼,耳後根都紅了,眨巴眨巴眼睛,乾笑道:「您睡吧,我給您捧個暖爐來?」
  「都春天了,還用什麼暖爐?」博果爾暗暗翻了一個白眼,把她拉上床摟著,歎息道,「那就陪我躺一會兒?」
  嚶嚶,王爺要白日宣淫我是不是該從嫡福晉的立場上來制止?赫捨裡氏猶豫了一下,看他已經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到嘴邊的話就嚥了下去,義無返顧道:「那我把外袍褪了,免得隔到您。」
  她紅著臉褪了衣服,縮到博果爾懷裡,等了一會兒,覺得他應該已經睡著了,湊過去親了親他的下巴,咂咂嘴巴回味了一下,又親了一下,沒忍住抹了一把嘴唇,心道等王爺醒來,得提醒他該刮鬍子了。
  博果爾這一覺從午間睡到外面天都黑了下來,他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赫捨裡氏趴在自己胸前笑瞇瞇還在盯著他看,揉著眼睛笑道:「真的開花了?」
  「有胡茬了。」赫捨裡氏說完後,在心裡補了一句,都扎人了。
  博果爾坐起身來,隨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感覺確實該刮一刮了,便道:「嗯,也順便剃了頭,最近忙得都糊塗了。」
  他一邊說一邊踩著鞋下床,一時間倒不知道應該幹什麼,在房間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想著給自己找點活幹。
  博果爾一邊走,赫捨裡氏就屁顛屁顛跟在後面,陪著他繞房間走了兩圈,慇勤地問道:「爺,需要我幫您做什麼嗎?」
  「……」博果爾扭頭看向她,沉默了一下,遲疑道,「你今天整個人都怪怪的?」
  赫捨裡氏張了張嘴巴,她其實也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勁兒,就是覺得見了他就想粘著他,乾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鼻尖,從床邊拿過博果爾的外袍來:「您餓了的話,用不用今天早點叫晚膳?」
  博果爾想了想,笑道:「我這幾天忙得暈頭轉向的,還當真沒怎麼好好吃飯,你點些飯菜讓膳房抓緊做吧。」
  他倒是不怎麼餓,就是單純不知道幹什麼了,忙了這麼久,冷不丁有大把的時間供自己揮霍了,倒有些摸不到頭腦了。
  橫豎他也不打算今天再回書房去了,博果爾趁著膳房準備這會兒,去看了看自己的長子和次子,而後就跟赫捨裡氏在一塊商量兩個月大的三阿哥該起什麼名字。
  三阿哥是小格格生的,也是博果爾唯一的庶子,輕不得重不得,赫捨裡氏當然不會多嘴多舌,惹得生了阿哥的格格嫉恨。
  不是她這個嫡母不樂意承擔起責任來,而是她不能越界。赫捨裡氏自己有兩個兒子,都平安生下來了,沒必要去搶別人的兒子,所以她只是笑,聽博果爾自己嘀嘀咕咕。
  博果爾圈了好幾個寓意好的名字,不甚滿意地刪掉了大半,最後道:「叫費揚阿怎麼樣,三阿哥長得像馬爾丹氏,長大後一定很俊俏。」
  馬爾丹氏是他到現在這麼多女人中最漂亮的一個了,赫捨裡氏要是瘦下來倒是比她略勝一成,可惜現在下巴又圓了起來,看著就遜色了很多。
  費揚阿有「鮮亮、容貌軒昂」之意,赫捨裡氏不自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肉,遲疑道:「我瘦了是不是更好看?」
  「這樣最好看了。」博果爾用手指撓了撓她下巴的軟肉,想了一下,低聲道,「再給我生個孩子吧,生個四阿哥?」
  赫捨裡氏眨了眨眼睛:「……不是說等他倆再長大些?」
  府上不缺孩子,只要三個阿哥一個格格都平安長大,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她和博果爾都還年輕,沒必要跟肥豬下崽子似的一年生三窩。
  博果爾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把她摟在懷裡:「多生幾個孩子,你日後也好立足。」
  ——等爺當了皇帝,再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寵著你了。

  ☆、母子決裂

  福臨雖然心中彆扭,不大樂意在這種時候見董鄂氏和孝莊,但倒也沒有徹底疏遠董鄂氏。
  他每個月去承乾宮的次數不算很多,但誰都知道皇上這幾個月專注朝政、無心女色,去別的嬪妃那裡的次數加起來都不如臨幸董鄂氏的多,一時間前去承乾宮阿諛奉承的人著實不少。
  董鄂氏在博果爾府上何時有過這樣的風光,心中暢快到了極點,她有心想把赫捨裡氏叫到宮中來冷嘲熱諷地磋磨一番,可想想福臨若即若離的反應,一時又不敢過於囂張了。
  不過她不能明著把人叫來,可要是遇到宮宴,那理所當然兩人會碰上面了。可惜最近也是風平浪靜,一直沒有遇到好機會。
  過了約莫三個月左右,董鄂氏被查出有兩個月身孕了,福臨欣喜若狂,摟著她在承乾宮正殿裡轉了好幾圈。
  他本來愛極董鄂氏,有了兩人共同的孩子後,一下子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曾經有的隔閡、齟齬全都煙消雲散了,福臨激動得差一點哭出來,跟董鄂氏相擁著說了一整晚上的綿綿情話。
  第二天福臨下了朝,頂著兩個黑眼圈,就跑去了坤寧宮,他鄭重其事地跟孝莊來了一次促膝長談,明確表示了以後誰敢動董鄂氏,自己就跟其勢不兩立的意思,甚至還委婉表述,若是董鄂氏這一胎有個三長兩短,不論動手的是誰,自己都決不輕饒。
  福臨覺得自己已經夠意思了,說話威脅孝莊前,還特意讓週遭伺候的人都出去,連蘇麻喇姑都給趕了出去,已經給孝莊留了足夠的臉面。
  可看孝莊面盤都僵了的模樣,似乎一點都沒能體會理解到他的良苦用心,福臨不由得老大的不高興,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本來就很冷硬的口氣變得更加不好了:「皇額娘,朕在前朝有多少國家大事要忙,皇后是個拎不清的,後宮事宜還得皇額娘多擔待才好。」
  孝莊極緩極緩地輕輕吸了一口氣,笑道:「這是自然的,皇上當以國家大事為重,這些女人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自然不勞您操心。」
  福臨聽她主動讓了一步,覺得今天來這一趟是來的值了,卻沒有就此罷休,反而進一步緊逼道:「朕的子嗣一向不旺,已經好幾年沒有喜信了,幸而賢妃賢德淑良,朕想著,她如今有孕了,自然貴重些,是不是該晉一晉位份了?」
  入宮即封賢妃,就這樣你還不知足?孝莊笑道:「宮中女子以子嗣論功,她既然懷了龍子,晉位是自然的——只是孩子如今還小,福氣太大了,怕是壓不住……」
  她雖則不想讓董鄂氏更進一步成了貴妃,可說的也是實話,民間為了讓孩子平安長大,都是講究賤養的,為一個兩個月的胎兒鬧這麼大的動靜,確實容易折了孩子的福壽。
  可福臨早就在提防著她出手害董鄂氏了,聞言覺得她這是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竟然都出聲詛咒孩子了,面色一變,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皇額娘說這話也不嫌虧心!您再怎麼不喜歡賢妃,她肚子裡的也是您的親孫子,您這樣行事,真是太寒兒臣的心了!」
  事到如今,孝莊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目視前方低聲道:「哦,那皇上不妨說說,哀家如何行事了?」
  福臨惱怒道:「您幹過什麼,您自己難道還不夠清楚嗎?別的不說,我就問您,安郡王是怎麼死的,難道您真就問心無愧嗎?」
  他說完後注意留心孝莊的反應,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來什麼,可惜孝莊從頭到尾都非常沉穩,連聲音也沉著冷靜聽不出絲毫的心虛來:「哦,這麼說皇上今日其實是來責問哀家安郡王的事情嗎?」
  福臨當然不是為了岳樂來的,可話趕話說到了這兒,他覺得孝莊這樣就是在虛張聲勢,也不怕她,梗著脖子道:「對,朕找你就是來問這個的!皇額娘不妨跟朕說說,也讓朕見識一下皇額娘的手段!」
  「安郡王不是哀家殺的,皇上與其來責問哀家,為什麼不問問您的好弟弟?」孝莊覺得他傻到頂了,被人一哄就跟傻子似的進入圈套了,「您要是真想開棺驗屍,那大可以去做,也看看博果爾弄死岳樂的狠勁兒!」
  她這幾天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在福臨心中,只要是別人說來編排她的話,就都是對的,完全不必去質疑?
  孝莊承認自己在岳樂一事上是瞞著福臨了,可她完全是出於好心,可看看博果爾把這事兒都告訴福臨了,那才是在害他呢!
  她只想提醒福臨一件事兒,抬高了聲音道:「你以為奪妻之恨是你掉幾滴眼淚就能夠彌補的嗎?你真的以為博果爾還能像以前似的真心實意輔佐你?」
  福臨面色一變,他這幾個月才剛剛同博果爾重修舊好,如何肯聽孝莊的說辭,冷笑道:「你無需挑撥離間,朕不是瞎子,分得清別人是虛情還是假意!」
  孝莊哂道:「那哀家在皇上眼中,怕是天下第一等的虛情假意之輩吧?」
  福臨深覺跟她完全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沉著臉站起身就要走,走到門口又實在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回過身來道:「朕即日就追封岳樂親王位,還要封博果爾親王位,他們都是朕的好兄弟!」
  不論外面風言風語傳成什麼模樣,福臨都不想再理會了,既然董鄂氏已經懷孕,他孩子的母親必須要有一個好名聲,宮裡的賢妃娘娘和襄郡王府上的側福晉完全就是兩個人。
  這一頁要徹底揭過去,他這個皇帝就得做出明確的表態來,他既不是為了女人能迫害疏遠弟弟的好色之徒,也不是能坐視手下被小人害死的昏庸之輩。
  岳樂的死因必須要詳查,他當初是草草下葬的,趁著追封親王,規格可以提上一層,正好趁機讓人去開棺看看屍體,查查死因。
  可惜福臨這才發現自己手頭沒有適合去幹這種私事的人馬,議政會那群宗親關鍵時刻都是靠不住的,想想一邊是岳樂一邊是博果爾,他們鐵定向著博果爾說話。
  福臨思來想去,暫且把這事兒壓在心裡,反正也是給死人的追封,什麼時候都行,先把活人給封了吧。
  本著要給董鄂氏肚子裡的孩子增福增壽的想法,他圈了不少人的名字,想著單獨封博果爾一個太打眼,難免給人以欲蓋彌彰之感。
  倒不如趁此一舉把好多之前爵位被壓的宗親提上來,讓他們感念自己的恩德,也算是初步培養自己的班底了。
  博果爾是肯定要封的,濟度也是鐵定的,早幾個月就在商量鄭親王世子襲爵一事,濟度功勞有名聲也有,襲了親王爵位順理成章。
  福臨一邊思量著,一邊寫了幾份聖旨,蓋了章讓吳良輔發下去,又讓他去把博果爾叫過來。
  吳良輔嘀咕著去了,很快把即將晉封襄親王的博果爾給帶了來,福臨特意盯著博果爾看了一會兒,見他喜氣洋洋的,臉上也帶著明顯的感激之意,才算是放下了心。
  博果爾心中非常的平靜,他上輩子沒有這輩子這麼多的功績,卻一步到頂直接封了親王,這輩子出生入死這麼多次,在爵位上卻有些坎坷。
  這也是蠢人皇上封得痛快,真有了本事,人家還得反過頭來防著你。就算福臨一味地壓他,博果爾也早就心知肚明,要是這兩年福臨還能活著的話,封親王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更何況對於他來說,唯一能入得了眼的就是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了,親王爵位不過就是中途驛站,落落腳就得繼續向前走。
  當著福臨的面,總得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博果爾行禮後先出聲道謝:「臣弟定不負皇兄厚望,為我大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他說的是「大清」而不是福臨,可在福臨耳中,兩者並沒有區別,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禮。朕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要囑托你。」
  博果爾今天是真不知道他找自己來是為了何事,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臣弟願聞其詳。」
  福臨猶豫了一下,才道:「朕宮中這麼多人手,卻未必能有幾個能為朕所用的,加上皇子皇女夭折者甚多,朕想著讓你去迎草原活佛來入宮做法事,本著向天禱告、為太后祈福的名聲,把一批宮女嬤嬤放出去,你覺得如何?」
  他是惱怒孝莊在宮中耳目實在眾多,好多時候連他這個皇帝消息都還沒有孝莊一個寡居的太后靈通。更何況連他乾清宮裡許多伺候的人都是聽太后的不聽他的,他堂堂皇帝,說的話在這幫小人耳朵裡竟然不作數!
  博果爾一愣,沒想到他來找自己竟然是為了這個,他倆的關係還遠沒有鐵到這個份上吧,能湊在一塊數落福臨親娘的不是?
  ——不過要是這一批宮女嬤嬤們都退了,正好可以安插一批眼線進來。選向他效忠的鑲紅旗的太顯眼了,還是得去找濟度,從他的鑲藍旗裡挑人。
  

  ☆、廢後事宜

  就福臨想要大面積更換宮中宮女一事,博果爾得了消息後又靜靜等待了小半個月,等皇城裡派人去蒙古草原恭請活佛的人馬整頓好即將出發後,他才透過門下的奴才給濟度報了信。
  可惜濟度一直拿他當好兄弟,還不知道他具體想要幹什麼,難免用得不那麼順手。博果爾想了想,又決定把這事兒給赫捨裡家族透透風。
  赫捨裡氏的父親索尼固然是鐵桿保皇黨,稱得上是福臨心腹中的心腹了,可赫捨裡家族其他的人肯定不捨得放過跟著他這個親王一塊發財的機會。
  人人都想藉著這個機會往皇宮裡安插人手,他的行為看不出出格之處,肯定會有人想跟在後面喝湯,也正好可以借此探聽一下赫捨裡族人的立場。
  赫捨裡氏在第二天就請了自己母親入府,她辦事兒博果爾一向放心,便沒有細細過問,倒是事後赫捨裡氏主動找他把跟索尼福晉的交談過程大略說了說。
  她說完後還一副「我覺得我做得不錯你是不是得表揚我一下」的討賞模樣,得意洋洋地瞇著眼睛看著博果爾:「王爺您不知道啊,我額娘還跟我打聽能不能讓我幾個兄弟跟著您辦差,也向您學學呢。」
  這個機靈鬼不是在向他討賞,而是在藉機幫赫捨裡一族背書,向他表忠心。博果爾哪裡聽不出來,赫捨裡氏最聰明的一點就是心中有小九九從來都沒想著要瞞他,直白地說出來,不顯得心機深沉,反而有幾分可愛。
  人家都示好了,他當然得接著,有來有往關係才能親近起來。博果爾想了想,便道:「你大哥噶布喇現在領著御前侍衛的差事,倒是你三哥索額圖身上還沒有實差吧?」
  赫捨裡氏的父親索尼生了不少兒子,其中二子早殤,長子噶布喇是康熙元後之父,小女兒同樣嫁與康熙為妃。三子索額圖就更不用說了,康熙朝赫赫有名的太子黨黨首。
  赫捨裡一族也就這兩代昌盛,等索額圖被幽禁乃至去世,身後淒涼,連兩個兒子都沒能保住,不過索額圖這個臣子倒是還可以一用。
  博果爾揉了揉赫捨裡氏的肩膀,微微沉吟了一下,便道:「你有空時再讓你額娘入府一趟,問問她有沒有意向讓你三哥在爺手下辦差。」
  赫捨裡氏忙道:「王爺說什麼呢,哪裡還有我單找額娘問,我阿瑪額娘都是極樂意的,我趕明就讓人去跟我額娘說一聲,我三哥得高興壞了。」
  這倒不是全然的溜鬚拍馬之詞,博果爾自從去雲南平了南明,整個人的威望就直線上升了,京城中不知道多少八旗子弟拿他當榜樣。
  赫捨裡氏昨天還聽到自己額娘念叨了一耳朵,這時說起來理直氣壯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自豪來。
  博果爾卻沒有注意到這個,摟著她一低頭就思維跑偏了,半晌都沒有言語。
  赫捨裡氏看出來他有心事,便識趣地起身告辭了,博果爾一點頭也沒有留她,等到她推門出去後,抬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久久都沒有反應。
  他現在就在猶豫一件事兒,是現在動手弄死福臨呢,還是等董鄂氏死了、他的四皇子也死了之後,等福臨痛不欲生時再動手呢?
  他向來不憚以最冷酷手段打擊對手,尤其福臨跟他之間可是有兩輩子的奪妻之仇,就算這輩子博果爾壓根沒有把董鄂氏放在心上,但好歹這其中的侮辱意味並沒有因此而減輕。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可以一雪前恥的機會,博果爾思索這個問題思索了很久都沒有最終決定下來,還是把德九給叫了過來。
  德九聽他拐著彎地把意思透露了一下,當時覺得吧,自家王爺病得不輕,你說這有啥好糾結的呢,願意什麼時候下手就下唄,你是老大你做主。
  至於博果爾提到董鄂氏肚子裡孩子死掉一事,德九也不覺得自家主子爺這是未卜先知,宮裡按插進了他們這麼多人手,想弄死一個孩子太容易了,不過是抬抬手的事情,還可以順帶著嫁禍到太后頭上。
  博果爾本來還在猶豫呢,聽到了他提及孝莊,面色不由得一變,一下子心生警惕。這輩子太過順風順水,利用先知先覺,壓著孝莊一直打,弄得他都有點看輕這個不容小覷的對手了。
  董鄂氏什麼時候死都行,他不妨多讓她活上幾個月,留著她跟孝莊打擂台最好了。
  ————————————————————————————————————————
  福臨這大半年,可以說過得又開心又糾結,他最愛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不說,兩個人的感情仿若又恢復到了他和董鄂氏還沒有因為岳樂產生芥蒂之前的蜜裡調油時期,好得恨不能成一個人。
  這當然算得上是一件讓人純然高興的事情,哪怕董鄂氏懷著身孕無法圓房,福臨都能堅持不邁入別的妃嬪宮裡一步,天天陪著董鄂氏躺在床上數綿羊,都幸福得像花兒一樣。
  但讓他糾結的一點在於,隨著他對董鄂氏的獨寵時日變長,弄得宮中其他的女人各個都把董鄂氏當做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皇后,那模樣真恨不能是生啖其肉。
  福臨早幾年就有感於宮中全部都是蒙古妃子,太后和皇后都是科爾沁部落出來的,別說孝莊和皇后是親姑侄了,連已故的哲哲太后跟孝莊也是。
  他老早就想要廢後了,跟皇后感情不好、性格和不來只是一條原因,更重要的是,下一代皇帝要是還有蒙古血統,大清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這事兒急不得,得慢慢謀劃,福臨本來想再推幾年呢,可如今既然覺得皇后對董鄂氏充滿了敵意,董鄂氏肚子裡還揣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福臨當然坐不住了。
  他這次還算靠譜,知道事情是大事,尤其孝莊和滿朝文武肯定都得強烈反對,單靠自己一個人肯定兜不住,就算加上博果爾也不行,因而把幾個關係還算親近、在朝中也能說得上話的宗親都給叫了過來。
  新晉為親王的博果爾和濟度都出席了,不靠譜的常阿岱從一開始就沒被福臨考慮到,其餘人等還包括信郡王多尼,顯親王富綬,平郡王羅克鐸,還有就是濟度的親弟弟敏郡王勒度。
  聽福臨把意思說完,傻眼的人倒是不多,大部分人早就猜出來了廢後是早晚的事兒。可關鍵是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這玩意也沒法明著站出來說「我支持皇上廢後」,這種跟太后和那麼多漢臣死掐的活計誰都覺得燙手。
  福臨本來滿心覺得這麼多能人湊在一塊,怎麼著也能給自己拿出點章程來啊,沒想到討論了將近一個時辰,這群人全部都敲著邊鼓說些無關緊要的破話,都沒人有點乾貨。
  福臨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大失所望之下,又生出幾分惱恨來,把人全都趕了,獨自縮在乾清宮生悶氣。
  一出了宮,濟度給博果爾使了個眼色,兩個人連並勒度騎馬並排前行,博果爾看濟度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出聲打破沉默:「皇上此舉,也未免太莽撞了一些。」
  濟度冷笑了一聲,應道:「是啊,現在誰還肯當他的腦子為他出謀劃策,誰還敢當他的口耳,把皇后無德的消息幫他傳播出去?」
  這要是正經的國家大事,他們誰要是推脫誰不是個東西,白瞎了身體裡流著的愛新覺羅家的血。可這種皇上的家事,傻子才肯插手給自己招災呢。
  勒度看看他哥又看看博果爾,笑道:「咱們出謀劃策、累死累活把事情辦成了,回頭皇上要是立了賢妃當皇后,那可真是兩頭不討好了。」
  要沒有董鄂氏在中間橫亙著,皇上不想要有蒙古血統的女人佔據大半個後宮,那好歹還能幫上一幫,可誰都知道皇上早在年前就放話說要廢後另立董鄂氏了。
  一想到董鄂氏肚子裡現在還揣著一個,保不齊就是皇子,可京城中早就紛紛擾擾地有各路流言傳了,有說這是博果爾的孩子,也有說是鄂碩府上小廝的。倒是沒有人猜是岳樂的,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再說岳樂早死得透透的了,時間對不上。
  ——真要立了那女人當皇后,難道這不知道來路的孩子就要當太子,是下一任皇帝?哪怕他當真是皇上的種吧,可孩子的母親是皇上曾經的弟媳,外加是個出了名的水性楊花的女人,就這還能當未來的聖母皇太后加母后皇太后?
  這話誰都含在嘴裡沒有明著說出來,但大家心裡都有數,如今被勒度委婉地提出來了,旁邊的濟度立馬瞪了弟弟一眼,看著博果爾歉意道:「他嘴臭,你別介意。」
  博果爾是當真沒有放在心上,聞言倒是一笑,卻又轉而歎息道:「有了岳樂前車之鑒,怕沒人敢隨意多加干擾了。」
  這句話看起輕飄飄的,卻一下子讓濟度兄弟都沉默了——岳樂試圖幫著董鄂氏和福臨私奔,事發後沒多久就死了,說是病死的,真正的死因大家早就有猜測。
  再怎麼說岳樂是給福臨辦事兒才徹底得罪了太后的,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把事兒給做了,結果福臨回宮後直接就把人家當棄子給丟了,連過問一下都沒有,連岳樂的喪事都是草草了結的。
  說是皇上那時候被太后軟禁著沒有話語權,可看皇上還能為賢妃鬧得宮裡雞犬不寧呢,卻從來不見他出來為岳樂說上一句話。
  岳樂沒有孩子,連個嗣子都不給人家指,安郡王府就這麼給斷了傳承,也沒人過問一聲。
  福臨是皇帝,為了他打生打死是理所當然的,可當皇帝的是這麼一種態度,誰都不樂意流血流汗又流淚啊,這事兒說開了也挺讓人心寒的。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7

  ☆、董鄂產子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聊著,很快就到了博果爾的襄親王府,他微微頓了一下,詢問地看了一眼濟度。
  ——濟度特意在宮門前把他攔住了,當然不可能是來找他閒聊磕牙的。
  果然濟度笑道:「說來自從你成了親,咱哥倆也有一段日子沒有好生坐在一塊喝酒閒談了,不知道你今日有沒有空閒?」
  「這是自然的,別說本來就無事一身輕,就算俗務壓身,也必定能給你擠出時間來。」博果爾同樣笑瞇瞇應道,「勒度也一起吧?」
  博果爾和濟度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旁邊的勒度帶著幾分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難掩羨慕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比不上你們兩個這樣快活,我家福晉懷裡揣著大胖小子呢,這幾天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我說不得得先回去看看她。」
  他說完後,便打馬離開了,勒度自然知道他哥找博果爾有事情要說,借口也是現成的,隨便找了一個,借此脫了身就是。
  博果爾看著他拍拍屁股走人,回身請濟度入府,兩人一路來了書房,早有跟著一路回來的德九在勒度離開前就先進來通知膳房讓準備著了。
  等他們到了書房,博果爾桌子上的雜物都被清理了,還端了幾盤涼菜上來。
  博果爾視若無睹,濟度看著倒是樂了:「你這個奴才不僅忠心,想不到還這麼機靈。」看來博果爾很信重這個奴才,等閒人可不敢直接動他書桌上的東西。
  書房當然不是吃飯的地界,可要說別的地方並不如書房隱秘。德九向來擅長揣摩他的心思,可博果爾最看重的是他的忠心而不是小機靈,聞言只是掃了德九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德九也沒有居功,坦然地告辭退下,站在門口守著,其後若是有膳房的人來送菜,都是他驗過毒、試吃過後親自端上來的。
  屋裡濟度看了博果爾良久,舉杯歎息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博果爾一下子就笑了,沒忍住道:「咱倆一見面,你就開始念叨這個,膩歪不膩歪啊,說句人話不行嗎?」
  濟度特別無奈地一攤手,辯白道:「我是真的有感而發,你別給我胡說八道!」他是真覺得博果爾越來越有本事了,要說帶兵打南明吧,那是實打實的能力出眾,倒也不算多讓人震驚。
  真讓濟度驚得合不攏嘴巴的,是博果爾當初跟福臨鬧得那樣不像話,當時誰不惋惜這位少年郡王就這麼給廢掉了。沒成想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就能抖抖身上的土重新站起來了。
  而且這次更勝一籌,是福臨追在博果爾的屁股後面求著給人家封得親王,濟度既佩服博果爾的謀劃手段,又很讚歎他的忍辱負重能力,一般人可是做不到像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再給福臨辦差的。
  而且從今天皇帝對著一窩子宗親們的態度來看,這傢伙竟然也成了福臨的心腹,比之前跟福臨更加親密無間了。
  濟度覺得吧,這人明顯是在下很大一盤棋,但看他這樣東打一棒子西夯一錘子的,什麼事兒都要插一手,弄得誰也看不透他的真實意圖。
  「瞧你說的,弟弟能有今天,還得多靠你的提攜。」博果爾抬手跟他碰杯。
  博果爾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想幹什麼,別看濟度看不大上福臨,而且跟他算是過命的交情,可對於濟度來說,當福臨還沒有徹底亂套時,他永遠會堅定地站在福臨那邊,因為若是要強行改朝換代,大清必定會先大亂一番。
  可要是福臨自己先立不住腳了,為了大清國考慮,濟度絕對也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博果爾在日後的動亂中給濟度預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但在此之前一個字都不會向濟度透露。
  濟度見他打馬虎眼明顯不樂意說,也只得作罷,兩個人喝酒吃菜說些閒話。
  臨到席末,濟度方才話題一轉,正色道:「皇上若是當真要廢後,無論如何不能立董鄂氏這種禍國殃民的奸妃。這不利於皇上,不利於你,更不利於皇嗣。」
  這一點所有宗親們的意見倒是一致,博果爾笑道:「這個你跟我說也沒用啊,不僅你我說了不算數,就是連皇兄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事兒吧,甚至連孝莊說的話都不算,而是各方大勢力角逐的結果,就跟上輩子似的,福臨光廢了元後就費了老鼻子勁兒了,可也不管用啊,人家轉頭又給他塞了一個科爾沁出身的皇后,憋屈得半死。
  如今剛入關不過十餘年,他倒是理解福臨急於擺脫蒙古束縛的心態,可關鍵是沒到那個最合適的時候,外加福臨本身也不是那種集權於一身、說話頂頂管用的皇帝,兩方一合,自然就悲劇了。
  這一點濟度不可能不知道,沒必要特意拿出來跟他說廢話。博果爾仔細一思量,覺得濟度倒像是在委婉提點他什麼。
  他瞇了一下眼睛,笑道:「哦,你是怕有人藉機會把事情往我頭上引?」
  「再怎麼說,那女人是從你府上走出來的,」濟度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生怕自己話說重了害得他覺得丟了面子,「早幾個月的時候,還是風平浪靜的,等到皇上剛透出想要廢後的口風來,對賢妃肚子裡孩子的來路就眾說紛紜了,尤其還非要把你給牽扯進來,我怕有人借此指責你在覬覦皇嗣。」
  本來博果爾府上的側福晉一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從那時候起董鄂氏就已經借選秀入宮了。而董鄂氏肚子裡的孩子不過才六個月,但凡知道賢妃和側福晉是同一個人的人家,就該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博果爾的才對。
  但此時流言卻把博果爾也給算了進來,還說得有板有眼的,最關鍵的是皇室那邊任由流言甚囂塵上,丁點都沒有禁民口的意思,就顯得其中含有陰謀了。
  「傳流言的是誰,我心中有數,有人想借此禍水東引,把世人的注意從皇上廢後轉到要立誰為繼後上來。」博果爾一邊說一邊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絕對不是任人利用的棋子。
  濟度低聲道:「你是說太后?」這個嫌疑人他也早就想到了,按理說幹這事兒最受益的是皇上,可想皇上肯定受不了被廣大民眾口頭上戴綠帽子,再說了,福臨明顯沒有這個腦子。
  他先前只是懷疑,但看博果爾說得這樣乾脆,明顯是有特殊的法子確認了這一點。濟度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了:「不是說太后和皇上鬧得不像樣了嗎?」
  博果爾笑道:「暗中支持皇上廢後的人不少,而太后……不是一個逆勢而為的人。明知廢後必成,她就不會跟這麼多宗親權貴對著幹。她主動退了一步,就是考慮到與其阻撓福臨廢後,還不如不讓福臨改立董鄂氏。」
  兩個人說著喝了鳴前杯,算是結束了這次密談。
  ————————————————————————————————————————
  順治十四年十月七日,賢妃順利產下了一個哭聲虛弱的男嬰,也是順治帝第四子。
  福臨為此高興壞了,早在三個時辰前董鄂氏發動時,他就一直焦急萬分地在承乾宮宮門外等著,猶如熱鍋螞蟻似的來來回回轉個不停。
  董鄂氏肚子裡的當然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福臨卻激動興奮得仿若是第一次當父親,再看到產婆抱來的孩子時,摟著小襁褓痛哭流涕,嘶聲叫道:「朕有兒子了!朕有兒子了!朕的第一子!朕的太子!」
  這一瞬間,沒有人敢抬頭看太后的臉色。不僅孝莊表情難看得恨不能撕了皇上的嘴巴,連在場的幾位有生育的妃嬪都悄悄低下了頭。
  福臨的二子福全就站在他身後幾米遠處,一手被孝莊牽著。另一手拉著自己的弟弟。
  他比三阿哥要大,今年五週歲了,聽到自己皇阿瑪喊「第一子」,面容微動,輕輕張了張嘴巴,卻沒有發出一聲,只是捏住三阿哥的手心,對著他輕輕搖了一下頭。
  三阿哥眼睛都有點微紅,他早幾天就有點發燒,臉蛋也燒得紅撲撲的。因著董鄂氏受寵,伺候他的嬤嬤們也不敢讓小阿哥顯得怠慢了,早一個時辰就被抱出來跟著一塊守著。
  十月裡寒風已經很涼了,三阿哥還在發著燒,在外面吹了這麼久,手腳涼得嚇人。他的親額娘康妃只能站在離得他老遠的地方,正眼都沒有看抱著四阿哥欣喜若狂的福臨,一雙美目難掩擔憂地盯著他不放。
  孝莊對這個小孫子也甚為看重,看孩子實在是難受,也不樂意由著福臨這麼折騰了——這麼滿皇宮上上下下等著你女人生孩子,慣得你更不知道姓什麼了,便使眼色讓奶娘把阿哥都領下去。
  她也覺得福臨也真是靠不住,你再怎麼高興吧,怎麼能當著自己其他兩個兒子的面說這種話,還什麼「第一子」,合著另外兩個阿哥就不是龍種?
  孝莊心中有火,面上卻不會表現出來,帶著十二萬分的喜悅,笑道:「快抱來給哀家看看,哀家的寶貝孫子喲!」
  福臨大喜之下也不念舊惡了,把襁褓小心地掀開一條縫,讓她瞅了一眼,又生怕孩子著了涼,趕忙給蓋住了。
  你另外兩個兒子吹風吹了一個多時辰了,也沒見你剛才有多看一眼。孝莊心道這幸虧是剛才兩個阿哥給抱下去了,玄燁年紀小不懂事還好說,福全這孩子一向心思細,看到了怕要傷心死了。
  剛才那一眼她也沒看清楚孩子的鼻子眼,但孝莊對這個沒有出生就攪得半個大清不得安寧的孫子著實沒有多少好感,尤其想到孩子還有那樣一個額娘,就更是心塞無比。
  可惜她再不喜歡也沒用,福臨這個當阿瑪地明顯愛得不行,孝莊也明白自己說的話是越來越做不得數了。
  尤其福臨對四阿哥的喜愛已經有些瘋狂了,眼裡心裡完全沒有了自己的其他幾個孩子,福全心細,玄燁早熟,只希望這兩個好孩子別受到影響才是。
  孝莊已經不想對此多管了,看福臨小心翼翼讓奶媽把四阿哥抱進承乾宮讓董鄂氏看看,又千叮萬囑地囑咐她們千萬要小心的模樣,便道:「皇上,哀家有些話想要跟你說,咱們找個便宜的地方去吧?」
  福臨此時一顆心都撲在了剛給自己生了兒子的董鄂氏身上,並不樂意隨著孝莊走開,猶豫了一下方道:「皇額娘受苦了,外面風大,您先歇著,兒臣即刻便向您請安去。」
  孝莊一聽就知道他這是想先去探望董鄂氏,點頭道:「那哀家先行回去了。」
  福臨恭送她離去了,腳下生風地進了承乾宮偏殿佈置的產房,見董鄂氏正面露微笑地摟著襁褓在逗孩子,千言萬語都湧上心頭,在床邊半跪著,深情款款道:「朕以生命立誓,定會保你們母子平安!日後你就是我大清皇后,皇兒就是朕大清太子!」
  簡單的一句話在董鄂氏心中當真勝過了千言萬語,她摟著孩子的手微微用力,本來有些慘白的面上泛起朵朵桃花,輕聲道:「臣妾也不求日後榮華富貴,只求與皇上心心相印,至死不悔。」
  她覺得上天對她確實十分優厚,本來福臨廢後改立一事這半年都陷入僵局了,在她面前打包票也說得不如之前信心滿滿了。
  可自己這一胎是個兒子,是皇上親口說要封為太子的,這無形中就加重了她封後的砝碼。她欣喜之下,卻又克制著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態來,微微垂首道:「待臣妾能下了地,必帶著孩子向皇額娘請安。」
  福臨歎道:「朕哪裡不知道你是天下至誠至孝的楷模呢?你能有這份心,就是好的。」
  想到自己皇額娘處心積慮地想阻撓董鄂氏封後,種種行跡著實讓人心寒。偏偏董鄂氏又有一顆誠誠之心待人,兩廂一比較,也讓他心生感慨。
  董鄂氏眼界有限,只道是孝莊百般阻撓自己封後,想著很可惜沒當面看看孝莊聽到她平安生下麟兒時的表情。
  她卻不知道外面有許多糟心事兒,孝莊誠然鬆了口,可來自蒙古草原和漢臣的壓力讓福臨焦頭爛額。現在別說是讓董鄂氏封後了,連能否成功廢後,福臨心中都沒譜。
  這些爛七八糟讓人煩心的事兒,福臨既不想說了讓她傷心,又不想顯得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太沒本事,便一概都沒有讓她知道。
  董鄂氏滿心以為最大的阻力是孝莊,而再怎麼說,看在孫兒的面子上,孝莊都得主動讓步了,心中暢快得無以復加,跟福臨說了一會兒話,感覺到體力難支,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
  福臨對她一向都非常慇勤小意,看出來她睏倦了,也不讓奶娘抱孩子,自己親自把四阿哥抱起來摟在懷裡,柔聲道:「朕帶著朕的第一子出去,你好生歇息吧。」
  他說完後忍不住看了看懷裡的小兒子,四阿哥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就抽動一下身體。
  福臨覺得這孩子天生就是一副好皇帝的模樣,看著他傻樂了好久,方才讓奶娘抱走了。
  福臨跟董鄂氏溫存了兩柱香時間,出來後還暈飄飄的,早就把孝莊約他細談的事兒忘到了腦後,腳踩棉花步地一路直接回到了乾清宮。
  還是吳良輔提醒他道:「皇上,您看您要是得了空閒,要不要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福臨先是一愣,而後才想起來原來還有這一茬啊。他也猜到了孝莊找他具體是想要說什麼,兩人這大半年來就這個問題折騰了無數次,總是找不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來。
  不過這次董鄂氏生了個男孩兒,福臨覺得時機也算成熟了,在心中打了打腹稿,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快步去了坤寧宮。
  吳良輔一看皇上的態度氣勢,就知道壞了,這事兒必定要遭,您說您這是去和談去商量,怎麼能擺出這麼一副吵架的樣子來呢?
  他跟著福臨一溜小跑,來到了坤寧宮前,就看到蘇麻喇姑守在門口不知道等候了多久了。
  不過從人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焦急來,蘇麻喇姑見福臨總算是來了,心道皇上今天架子擺得倒是足,笑著迎了上去:「奴婢見過皇上。」
  吳良輔見連太后身邊的老人都被趕出來守門了,那自己更理所當然應該在外面守著了,著實鬆了一口氣——這水太渾,他是真的不想跟著攙和。
  看著福臨孤身一個人走了進去,吳良輔和蘇麻喇姑極為隱蔽地對視了一眼,就知道雙方都不看好世上最尊貴的兩位主子能商量出什麼結果來。
  福臨光跟剛生產完疲憊萬分的董鄂氏說情話就說了兩柱香時間,吳良輔本來估摸著皇上很可能跟太后娘娘待不到一炷香時間,兩人就能不歡而散,沒成想出乎他的意料,過了小半個時辰,福臨還算平靜地走了出來。
  他的面色不算好看,但也稱不上難看,等吳良輔懷揣著一肚子的疑惑跟著他回到乾清宮,才聽到福臨抱怨道:「朕跟那些女人,根本就不是愛情,都是在認識她之前解決需要的,生的那些孩子,朕原本還拿他們當自己的兒子,等如今有了小四,才知道原來當父親是什麼感受。」
  ——這話你怎麼能跟我說呢,傳出去點風聲,宮裡的娘娘們阿哥們還不都得連帶著恨死我啊?吳良輔三魂失了七魄,腿一軟就給跪下了,僵硬道:「皇上說笑了,奴才們誰不知道,您別提有多疼愛二阿哥三阿哥連並大格格了。」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生都生了,睡都睡了,現在矯情什麼呢?誠然那些阿哥的額娘不是你真心相愛的人,可小阿哥身上可都流著你的血啊,這就連所有的兒子都不認了?
  吳良輔知道在關於董鄂氏的問題上是不能夠跟福臨講道理的,可他也著實不敢在這種時候嘴賤順著福臨的意思來,免得惹上眾怒。
  福臨不甚高興地白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道:「皇額娘也未免太過分了,她明知道朕就只把小四當兒子,偏偏還不讓朕立他為太子,朕的第一子,怎麼就不夠資格當太子的了?」
  吳良輔如何敢接這樣的話,不由得把頭埋得更深了。
  「皇額娘就算同意朕廢後了,卻硬咬著不肯同意朕立朕唯一放在心裡的女人當皇后,你說皇額娘是不是誠心不想要朕好過?」福臨一旦開了抱怨的頭,後面的話就都收不住了。
  他也是這段時間憋的,心裡話不能跟滿朝文武說,不能跟皇室宗親說,連一向親近的董鄂氏,福臨也不想她為此多心難受,只能一字不提。
  福臨看自己兩句話把吳良輔說得眼看著就要嚇抽過去了,一時間頗感無趣,動了動身子,煩悶地把桌子上的折子全都掃到了地上去。
  他憤懣地在正殿裡轉了一圈,冷不丁想明白了——山不來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吳良輔膽子太小,不是一個合格的聊天對象,可他還是有一個被用人選的。
  福臨活動了一下手腕,起身道:「好了,給朕準備一下,朕要去翰林院一趟。」
  這也是福臨的老毛病了,他最開始跟陳廷敬見面時也是去博果爾府上,跟董鄂氏私會是是到莫子軒,這就讓福臨養成了喜歡自己主動去找人的習慣。
  他覺得自己跟陳廷敬倒是挺聊的來的,都四五年過去了,對方仍然稱得上是他的知己。

  ☆、兩塊糕點

  福臨去翰林院,當然不可能直接大搖大擺地過去,他還得注意自己的名聲,畢竟他一般跟陳廷敬一說就是幾個時辰,而他又不想被人指摘他寵幸陳廷敬這樣的詞臣而荒廢朝政。
  所以福臨特意換了一身便服,決定先出宮繞上一圈散散心,正好今天臨近晚間時才輪得到陳廷敬在翰林院當值,他就算現在去了,也找不到人。
  他一般穿著便服出門,不是出宮就是去找陳廷敬,這個對於乾清宮伺候的人來說都不算是
  福臨前腳出了乾清宮,後腳就有在乾清宮灑掃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溜走了,他貼著牆根對著隔了兩個宮殿的守門太監學了兩聲惟妙惟肖的貓叫。
  把這條消息向外傳了出去,小太監緊張地左右看了看,此時正是午後人容易睏倦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他又輕手輕腳地溜了回去。
  福臨這一出門逛,倒是頗感意興闌珊,還不忘扭頭責備一路跟著自己的吳良輔道:「你到底會不會辦事兒啊,下次記得給……我打聽清楚了,陳廷敬在京中落腳,肯定置購了宅子。」
  要不是不知道這人住在哪裡,他完全不用等著人去翰林院當差時再過去,完全可以直接找上家門嘛!
  「是,老爺,奴才知道了。」吳良輔心中叫苦,他跟了福臨這麼些年份了,當然不至於連這點溜鬚拍馬的本事都沒有。
  早在福臨再次重用陳廷敬時,吳良輔就早早地把陳廷敬的住址摸透了,他也知道自家皇帝有親自上門找人的怪毛病。
  可關鍵地址知道是知道,誰敢就這麼領著福臨去啊?皇上去以前的襄貝勒府就看中了陳廷敬,去莫子軒就看中了董鄂氏,太后早就給他們這群伺候的下了嚴令了,誰再敢把皇上往不三不四的地方領,小心自己的腦袋。
  連襄貝勒府都成了「不三不四」之處,聽說太后為此還專門把博果爾叫到宮中委婉地提點了幾句。連襄親王都吃了排頭,吳良輔可不覺得自己的脖子就是鐵打的,自然不敢再帶著皇帝瞎走。
  他只好現在這麼敷衍著福臨,沒準下次皇上就能把這茬忘掉了呢?
  好不容易挨到時間差不多了,福臨興沖沖跑去找陳廷敬了,吳良輔也沒進門,就守在外面等著,遇到閒雜人等就把人趕走。
  聽得出來,皇上跟陳廷敬倒是聊得十分歡暢,期間有數次哈哈大笑,連在外面的吳良輔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角。
  身為內侍太監的,就總不喜歡看到有人比自己還能拍皇上馬屁,而當大臣的,講究的是有整整鐵骨,不能一味順著黃上來,不然就是佞臣了。別說吳良輔不喜歡陳廷敬,這位陳大人也因此在翰林中的名聲很不好。
  可惜吳良輔再怎麼心裡泛酸,也抵不住福臨同陳廷敬說得十分開心,只覺得對方每一句話都恰恰戳中了自己的心窩軟肉。
  二人一路說了大半個下午,陳廷敬看著快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了,便有意挑揀著福臨最喜歡聽的話說,還不知不覺啟了一個福臨很感興趣的話頭。
  福臨正聽他說得有趣呢,卻聽到吳良輔在外面小聲提醒他該回宮用膳了。
  話都沒有說暢快呢,誰有心情回宮吃飯?吃起都吃飽了。福臨十分不耐煩,正想出言斥責他破壞氣氛,就聽到陳廷敬笑道:「皇上,微臣可不敢耽擱了您用膳,想必宮裡太后娘娘連並皇后娘娘還都等著您呢。」
  他說了倆人,沒有一個人是跟福臨對付的,讓福臨聽得煩上加煩,見他桌子上正好擺著三盤小點心,看樣子是翰林院的照常份例,其中有一盤還少了兩個。
  福臨想起來自己剛進來時,還看到陳廷敬嘴角有糕點渣,專門拿這個取笑了他一會呢,看樣子就是在吃這盤糕點。
  皇帝的餐食向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賣相也十分出眾,福臨見這幾盤糕點卻平平常常的,樣式也是簡單的方塊磚,比他平時吃的都要大一些。
  他一時間有了點興趣,抬手拿了一塊,陳廷敬連忙阻撓道:「這可使不得啊皇上,這都是臣等下人吃得東西,怕是……」
  福臨深覺這是一個收買人心的大好機會,擺擺手制止了他後面的話:「愛卿是國之棟樑,是我大清朝的柱石,你我君臣,無須如此客套。」
  他說完後還特意留心了一下陳廷敬的 反應,見他果然感動得雙眼含淚、手指抖動,頗覺滿意,張嘴把糕點咬了一小半。
  其實也不算難吃,跟他平時吃的倒也沒法比,可也不算太差。福臨就著茶水吞了下去,四盤點心挨個嘗了點,對著門外道:「行了,朕吃飽了,還不快點退下?」
  吳良輔自然聽出他不高興來了,想了想也是無法,讓人入宮去說一聲,同時端幾盤御膳來,總不能當真只讓皇上吃幾塊冷糕點填飽肚子啊。
  很快幾盤子還熱乎乎的飯菜就被加急送來了,吳良輔挨個試毒後送了進去,臨退出來前收到了福臨一個「總算你幹了件合朕心意的事兒」。
  福臨在翰林院消磨到晚間陳廷敬該退官牌離開了的時辰,方才回了宮。
  陳廷敬在翰林院門口躬身送他離開後,快步返回,從抽屜裡取出幾盤糕點替換了桌子上擺著的,把換下來的糕點都碾成粉揣到自己的靴子裡了。
  他出門後又看了一眼福臨走的方向,低頭掃了掃自己的靴子,不動聲色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他本來設計了好幾個法子想誘著皇上碰糕點,沒成想會這麼順利,皇上主動伸手,倒不顯得他多麼打眼了。
  ————————————————————————————————————————
  福臨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向大臣們妥協了答應不立董鄂氏為皇后,也答應就算廢了皇后,也會從蒙古草原中選一位合適的女子封為新皇后。
  他覺得自己退得已經足夠多了,無論是前朝的文武百官,還是宮裡的太后嬪妃,都該知足了,不應該再阻攔他接下來的旨意了。
  可惜在福臨下旨說要封四阿哥為太子時,遭到了前所未有大的阻力。這次讓福臨感覺比之前想封董鄂氏為皇后時更加的力不從心,這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
  在議政大臣會議上,福臨把茶杯往地下一摔,盯著在場的所有人吼道:「朕要立誰為後為太子,那都是朕的家事,怎麼你們一個個地都要跑來湊熱鬧?」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你們管得著嗎你們!
  說這種話簡直就是在耍賴了,皇后還好說,太子可是皇位繼承人,關乎著一國的發展,怎麼能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呢?
  濟度首先出列,拱手道:「皇上明鑒,太子事關江山社稷,文武百官和天下萬民共督之。」
  這人自從有了賢妃娘娘,就越活越荒唐了,濟度氣得不輕,說話時右邊臉頰內側一道青筋在鼓動。
  說這種話的人要不是皇帝,他一拳砸過去的衝動都有,享受著百姓供奉、萬民敬仰,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滿族之前各任可汗都是根據八旗各旗主從皇子中推選,誰有能力,誰手下的兵將多,誰才能當老大。
  漢族普通人家家業是嫡長子繼承,太子人選倒是不一定非要立嫡長子,可如今滿清剛定,若是立長子或嫡子,就可以很好地安撫民心。
  這兩種法子中,要是福臨選了其中任何一種,誰都不能說出什麼來,可四阿哥他是長啊,嫡啊,還是賢啊?
  剛出生三天的奶娃子,能不能長大還兩說,更何況還有一個那樣名聲的額娘,萬一董鄂氏當真跟鄂碩府上的小廝有染,日後江山還不一定姓不姓愛新覺羅呢?老祖宗拼了命打下來的江山,你一頂綠帽子扣下來,就這麼拱手讓人了不成?
  這時節八旗旗主的話語權很大,他們擺明陣勢反對的,哪怕是福臨這個皇帝,也別想一言堂定下來,況且四阿哥吧……這情況也很特殊。
  福臨惱怒萬分,覺得這群人全都是在迫害自己——瞧瞧他們說的這是什麼理由啊,朕想立賢妃為皇后,到時候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你們阻撓著不讓朕立的,現在還有理了不成?
  他正氣著,感覺到臉上後脖頸上一陣麻癢,那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都顧不得發火了,忍不住伸手朝後摳了摳。
  撓完後就覺得舒服了許多,福臨舒了口氣,張嘴剛罵著讓濟度滾出去,就感到後背上也癢了起來,剛才被撓過的地方更是發癢得要命。
  他抖了抖肩膀,試圖讓衣料摩擦瘙癢部位,無奈那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這可真是要了人命,福臨連忙喊道:「你們都退下吧,此事暫且擱置,容後再議!」一邊喊一邊連連招手讓吳良輔快點過來。
  吳良輔早看到他的不對勁兒了,急忙幫福臨看是怎麼回事兒,還在琢磨著這個時節應該沒有蚊蟲叮咬了,告了一生罪後,掀開福臨的衣領一看,見從他脖頸到腰部一溜的紅疙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生死關頭

  太醫院緊急集合,湊到一塊來給福臨會診,正在議政的那群大臣都被趕到偏殿關了起來,畢竟皇上是在跟他們一起時出的事兒,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些人都是要擔責任的。
  不過幾位宗親誰都沒有太緊張,要換了個底氣不這麼足的,可能當真會驚慌失措,他們是完全不怕的。一個兩個還好說,要是把這麼多人都辦了,那就算皇上病癒了,大清朝也沒法轉動得起來。
  更何況扣押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被送進來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十分慇勤,太后還專門讓蘇麻喇姑來走了一趟安撫他們。
  出了斑疹這種事兒可大可小,福臨連帶著一陣陣犯噁心,頭也疼得不行,這消息一傳出來,連本來沒當回事兒的宗親們都跟著緊張起來了。
  常阿岱最是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低聲道:「可千萬別是那個啊……」
  天花作為致死率極高的病症,其症狀大家都很清楚,跟福臨此時的症狀極為相似,「那個」指的是哪個,誰都心知肚明。
  濟度斥責道:「閉嘴吧你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得?」
  博果爾沉聲道:「大家都穩住,沒必要自亂了陣腳。年前京郊鬧這個,我也找人瞭解過,症狀不會這麼急地冒出來,我覺得倒像是飲食不潔。」
  ——因為他讓陳廷敬給福臨下的確實不是天花孢子,而是另一種症狀極為相近的小病。福臨還有三個兒子呢,現在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但攪混水摸魚,說不定能借此打撈一筆。
  黃大夫早兩個年,就根據博果爾的說法,弄出了牛痘來,經過兩年時間在人和牲畜身上的實踐,已經具備了極高的可行性。
  博果爾上輩子也是對天花心有餘悸,以靈魂狀態飄蕩時,特意關注了一番這三百年來對於天花的診治和預防。
  種痘技術在康熙朝就已經被普及了,博果爾記得各項細節,直接跟黃大夫一說,對方下了大功夫來研究,幾個孩子太小都不能種痘,倒是博果爾給自己和府上幾個女人都種上了。
  連陳廷敬都是在一年前種上的,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前前後後好生調養,並沒有出現岔子。
  一群人心浮氣躁地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吳良輔慘白著臉快步跑過來,低聲道:「太后娘娘請襄親王、簡親王過去。」
  吳良輔一向是伺候福臨的人,從來不聽孝莊差遣的,這次卻跑來替孝莊叫人,弄得不少人心頭更加惴惴了。
  博果爾和濟度起身被吳良輔領著一路來到慈寧宮,期間三人都沒有交談,等到了宮門口,吳良輔才慘白著臉低聲道:「三阿哥……三阿哥出痘了……」
  博果爾愣了一下,玄燁會出痘是歷史上本來就有的事情,他倒是記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了。若是福臨早一步被親生兒子傳染上的天花,倒是也不是不可能的。
  福臨還只能算是疑似天花,可一旦出了痘,那就再明白不過了,看吳良輔此時天都要塌了的表情,明顯是覺得福臨也跑不了了。
  博果爾和濟度加快腳步走了進去,看到孝莊端坐在座位上,雙手微微發抖,但面容極為沉穩,她一見了二人,並沒有說場面話浪費時間,直白道:「哀家請二位來,是共商皇儲之事。」
  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這年頭天花致死率極高,福臨若真的中了標,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國不可一日無君,總得把太子之位給定下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孝莊心頭一陣發苦,她本來最為疼愛三阿哥玄燁,覺得這孩子早慧聰穎,思維敏捷,身份也合適,正是下一任皇帝的最佳人選。
  不過她也只是想一想,皇上春秋鼎盛,日後肯定會有更多的皇子皇女,現在就急於定下太子也沒有必要。孝莊只是有意識地讓人悉心照顧玄燁,別被其他妃嬪給暗害了。
  沒想到一轉眼,兒子病了,看好的孫子也病了,福臨的長子早殤,孝莊又看不上四阿哥的出身,唯一的選擇就只有五歲不到的福全了。
  孝莊詢問地看向這兩個人,濟度微微一沉吟,就聽到旁邊的博果爾道:「一切但憑皇額娘做主!」
  濟度本來還有幾分疑慮,聽到他這樣痛快地答應了,便也跟著道:「臣等謹遵太后娘娘吩咐。」
  孝莊對他二人的反應還算滿意,點點頭讓他們下去了:「幾位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柱樑,早些回府休息吧,別再熬壞了身子。」
  這是給他們解了禁,容許他們出宮了,二人退下後,蘇麻喇姑見孝莊怔怔然目視前方,勸道:「娘娘還請寬心,太醫院那邊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未必是……」
  本來福臨是天花的可能性也不算很大,可三阿哥都出痘了,這種疾病極具傳染性,福臨的症狀又那麼相近……孝莊閉了閉眼睛,她此時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了。
  蘇麻喇姑看她這幅模樣暗自著急,要是太后再倒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忙道:「娘娘不必如此,起碼二位王爺對皇上還是忠心耿耿的。」
  孝莊之所以別人不叫,單把他們兩個叫過來,就是擔心這兩個人趁機作亂。濟度在宗親中有威望,博果爾威望和身份都有,他們是最容易出岔子的。
  孝莊想著濟度那一瞬間的遲疑,低聲道:「哀家是生怕睿親王之禍重演啊……」一樣是叔叔權重,一樣是皇帝年幼,早年是她籠絡住了多爾袞,可現在她心中是一點底都沒有。
  兄終弟繼是滿人再正常不過的傳承方式了,哪怕博果爾不想反,也得想想多爾袞在福臨成人後是什麼下場,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的心思說不定就活絡了。
  孝莊說完後,讓蘇麻喇姑下發一批賞賜給各位王爺,務必要把他們給籠絡住了才行。
  她看著蘇麻喇姑下去,自己站起身來,長長吐了一口氣,面露悲哀之色。
  那邊一群宗親們出了皇宮,常阿岱罵罵咧咧走在最前面,幾位親王郡王卻不動聲色地在交換著眼神,時不時看看跟濟度墜在最後面的博果爾。
  濟度低聲道:「二阿哥年紀尚小,日後如何或未可知,按照咱們滿清的規矩,怎麼可以聽太后一言定太子呢?」
  從來都是八旗旗主推舉大汗,太后雖然尊貴,可在這種級別的國事上卻沒有話語權。就算立了二阿哥為太子,日後登基為帝,肯定會有皇權旁落的危機,在濟度看來,若是博果爾登位,名正言順不說,日後大清也多一位聖明君主。
  他跟博果爾關係好是一方面,就算退一步,由八旗旗主推選,皇上手中也不過佔據了三旗,其餘五旗旗主都是他們這邊的,只要謹慎周旋,成事不成問題。
  博果爾很滿意他的說辭,他在濟度身上費了這麼多功夫,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不過這事兒急不來,他若是現在搶奪皇位,就失了大義。
  再者說了,福臨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得了天花,是陳廷敬下的藥起了作用也未可知,現在不是跳起來出頭的最佳時機。
  博果爾微微一笑,對著濟度道:「太后如何說,是太后的意思,你有鑲藍旗,我有鑲紅旗,萬一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難道還憑一個女人的意思決定皇儲嗎?」
  這麼大好的機會,他當然要爭,卻不是現在就跳腳,博果爾把這個意思傳達出去,見濟度放鬆下來,便一路沉默著向前走。
  ————————————————————————————————————————
  次日正午時分,福臨身上的紅色斑疹消退了,也不再一個勁兒地打寒戰了。太醫終於敢有了准信,說這應該是飲食不潔,跟皇上龍體相沖,不是天花。
  福臨昨天一天也是嚇得惴惴不輕,只感覺自己從鬼門關上轉了一圈,等他暈暈乎乎地從半隔離狀態的小宮殿出來,得知了三阿哥因為出痘被送去京郊修養的消息。
  他的面色一時難看到了極點,心道怪不得昨日剛出疹子時,那群太醫還信誓旦旦告訴他沒事兒,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一個個臉色就都難看的像是天塌了下來——他們這都是覺得他一定被三阿哥傳染了!
  想想當時的情況還真是驚險,福臨就算本來對不受寵的兒子有憐惜之情呢,被這麼一攪合,心中對差一點連累了自己的三阿哥也沒了好感。
  他自覺大難不死,自然要去溫柔鄉尋求慰藉——董鄂氏在跟他面對面抱頭哭泣了很久後,「不經意」地說漏了嘴,說他前腳被隔離起來,後腳太后就找了襄親王和簡親王議事,又把二阿哥和寧愨妃帶入慈寧宮密切保護了起來。
  這番話一說出來,福臨整個人都懵了,他不可遏制地渾身顫抖著,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猛地站起身來,破天荒地衝著董鄂氏嘶吼道:「她連朕究竟是不是天花都不知道,竟然就已經想要推舉新帝了?她恨不能朕立時去死對不對?!」
  他剛從生死關走了一遭,對這方面的問題極為敏感,更何況孝莊的舉動無疑過了界,跟以往的小打小鬧不同,徹底惹火了福臨。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孝莊病發

  他甚至都顧不上跟董鄂氏繼續打情罵俏了,福臨臉色前所未有難看地直直衝向了慈寧宮。
  孝莊早就料到他會來了,但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見福臨當著闔宮上下的面,氣喘如牛地對著自己怒目而視,不覺皺了一下眉頭。
  雖然兒子態度不好,可好歹兒子是撿了一條命,大清朝的局勢也能穩定下來,孝莊見了他,仍然很高興地模樣,真心實意笑道:「皇上感覺如何了?」
  福臨卻一點都沒有領情的樣子,冷聲道:「朕如今安然無恙,讓皇額娘傷心失望了,都是朕不孝。」
  他都不自稱「兒臣」,而是稱「朕」了,且話語中極具敵意,孝莊臉上的笑意僵在嘴角,一個眼色使下去,蘇麻喇姑心領神會,就要帶著伺候的人出去。
  沒想到福臨猛然間扭過頭來,指著最靠近門的嬤嬤吼道:「你們敢,都給朕留在這裡,誰敢邁出去半步,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他脾氣雖然不好,但是自喻明君,有火大部分時候都是衝著親近的人發。更何況漢人重孝道,福臨想當天下的表率,就算有時對孝莊態度不好,可還從來沒有拿慈寧宮的下人們撒過火。
  這一下子就把這群下人都給震懾住了,可是攝於太后的威嚴,他們又不敢當真留下來,一時間進退兩難,局面就僵住了。
  這次不用孝莊出聲了,蘇麻喇姑很機敏地出來緩和場面,強笑道:「皇上的意思,奴才們自當是遵從的。」
  她在心裡暗罵這群人蠢不可及,皇上都氣成這樣了,當然得老老實實地聽話,這時候再猶猶豫豫地,這不是拆皇上的台,更加火上澆油嗎?
  蘇麻喇姑作為慈寧宮的領事大嬤嬤,率先站出來表態,一來是給其餘人做表率,二來也是為了緩解孝莊的窘境,盡力把事情圓過去。
  慈寧宮這群人自然是唯她馬首是瞻,便都打消了躲出去的念頭,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
  蘇麻喇姑是好意解圍,可惜這不僅沒能讓福臨冷靜下來,反倒更加激怒了他,他冷笑道:「喲,合著朕的話比不得皇額娘管用也就罷了,在你們這幫奴才眼中,還比不上蘇麻姑姑啊?」
  這句話簡直就是誅心之言,蘇麻喇姑登時重重一跪,膝蓋跌在地磚上,頃刻間淚流滿面,叩頭不止道:「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求皇上明鑒!」
  她也是自小看著福臨長大的,對他的呵護照顧不比孝莊這個親生母親要少,福臨見蘇麻喇姑幾個響頭砸下去,一時心軟,既愧疚自己的話說重了,又有點惱恨她竟然敢用這種法子來逼自己退讓。
  他跺了跺腳,流淚道:「嬤嬤何必如此逼朕!朕視嬤嬤為親姨,嬤嬤可有為朕考慮過?」
  福臨說完後,指著孝莊道:「您是朕的親生額娘,卻偏偏在朕最需要您安慰支持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另立新君,您這不是在逼著朕死給福全讓道,那又能有何居心?」
  皇權之下無父子,福臨對政事不上心,並不代表他就樂意把皇位拱手讓人,他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正是有滿心的抱負,想要發奮做出實政、千古留名,自然受不了有人膽大包天覬覦自己的皇位。
  當然,最讓福臨難以接受之處在於,那頭太醫院連他是否是天花都沒有確定呢,這頭孝莊竟然都在張羅著糾結大臣商議立太子之事了,這不是盼著他即刻去死是什麼?
  有些話實在是難以說出口,可一旦開了頭,後面的話就容易多了,福臨哭著吼道:「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朕活生生地走了出來,您的好孫兒這輩子別想沾上一毫半點了,這個兒子朕不要了,朕就當他死了!」
  孝莊聽到他這一番話,算是明白過來他在氣什麼了,打斷道:「皇上誤會哀家了,哀家這麼做,是在做給所有宗親們看,以防他們蠢蠢欲動!」
  她畢竟是一個母親,福臨活著,當然讓她只念佛,她怎麼可能會想盼著兒子死去?孫子再親難道還能親得過兒子?福臨是她唯一的兒子!
  福臨冷笑道:「朕沒看到有任何一個宗親蠢蠢欲動,蠢蠢欲動的人只有你!」
  孝莊猛然間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急促道:「在你心中,哀家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就是這樣一位母親?」
  「難道朕樂意相信你是什麼樣的母親?這是你表現出來的,朕親眼看到了!」福臨發狠之下,眼睛通紅通紅的,不知道是哭得,還是氣得。
  孝莊胸膛起起伏伏,被他一番話激得眼前一陣發黑。她不僅僅被福臨氣到了,還有昨日擔驚受怕,一晚上都沒有合眼。
  好不容易傳來了福臨無恙的消息,高興了還沒有半個時辰呢,就被人指著鼻子這樣一通斥罵。孝莊年紀也大了,如何受得了這樣大喜大悲的刺激,喘了一會兒氣,胸悶得不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座位上。
  福臨見把她氣成這樣,一時間有些心虛,瑟縮了一下,卻又想起在自己差一點死了的時候,也不見她憐惜自己,自己憑什麼要管她的死活呢?
  因而並不就此罷休,繼續冷嘲熱諷道:「皇額娘明知道兒子想要立四阿哥為太子,您卻偏偏要推二阿哥上位,這是臨到頭了還不肯讓朕好過嗎?」
  一想到自己要是當真被傳染了天花,福全成為新帝,皇帝年齡尚小,還不是孝莊說什麼就是什麼?她這般行徑同當初的睿親王又有何不同?
  福臨都不敢去想若是當真有這樣一天,董鄂氏和四阿哥該過上如何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最後只能被逼得給自己陪葬——就如當年皇太極逼死大福晉似的——恨上加恨,冷冷道:「朕告訴你,太子之位,只有朕說的才算!您不是想著玄燁病了還有福全嗎,那朕告訴您,這兩個兒子朕都不要了,朕這就把他們過繼出去!」
  他丟下一個驚天大雷,二話不說扭頭就走,急火火地跑了出去。吳良輔剛才起就跟在福臨身邊,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見此也無法,匆匆向孝莊打了一個福,扭頭追著福臨而去。
  那發了狂的祖宗總算是走了,蘇麻喇姑急忙膝行著來到孝莊身前,見她面色蠟黃,委頓在椅子裡喘著粗氣,忙道:「娘娘寬心,皇上年輕不懂事兒,您千萬別氣到了自個兒啊?」一邊說一邊給站在門口的下人使眼色,讓他們快去請個太醫過來。
  孝莊用力吸了一口氣,心口刺疼,自嘲地笑了一聲,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道:「他不小了,孩子都這麼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哀家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塊無用的絆腳石……」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吸著氣,整個人一瞬間仿若蒼老了十歲,哏了一哏,仿若有痰卡在嗓子裡,仰頭倒了過去。
  蘇麻喇姑看她這狀態不對,一摸手,發現她的十指冰涼如鐵,急忙伸手一探鼻息,氣息微弱,嚇得臉都黃了,跳起身來用力給她掐人中,喊道:「快叫太醫!快去!」
  福臨寫好了過繼二阿哥給追封為親王的岳樂當嗣子的聖旨,卡了印章讓吳良輔頒下去,轉頭就聽說太后大不好了,慈寧宮緊急宣了太醫過去。
  他微微一愣,倒是冷笑了一聲,對著來稟報的慈寧宮宮人道:「這一招她都用了多少次了,以為這次朕還會傻乎乎地上當嗎?」
  宮人也是被迫跟著聽了一通皇上對太后的指責,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苦著臉道:「皇上,太后娘娘這次是真的大不妥當,現在已經昏迷在床了……皇上您以孝治天下,哪怕娘娘有行事失分寸之處,您也得行孝道,去看望娘娘啊……」
  福臨勃然大怒:「朕對她有孝敬之意,她對朕可有丁點慈愛之心嗎?朕最起碼沒有在她昏迷在床的時候,商議著冊立太妃娘娘為太后!」
  他自覺被孝莊的舉動傷透了心,福臨現在整個人都處在「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朕,最對不起朕的就是朕的親額娘」的情緒裡。
  他此時不僅記不起孝莊平時對自己的好,反而隱隱有種報復成功的暢快感——你在朕生病時這樣對朕,現在報應來了,朕就要反過頭來這樣對你,看咱們誰能夠狠得過誰!
  ——再說了,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病還不一定呢,想借此勾起朕的愧疚心來,讓朕率先服軟,你想的美!
  福臨因此心安理得地待在乾清宮裡處理政事,沒成想午間時,太醫院來稟報,說太后得了痰症,臥病在床,意識已經並不清醒了。
  福臨這時才大驚失色,站起身來六神無主地愣了很久,動了動嘴唇,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他既有些心虛,又不自覺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孝莊自找的,這是長生天給她的報應。
  但福臨也知道再怎麼寬慰自己,這事兒他也是逃脫不了責任的,弄得福臨惴惴不安的,也不敢去看孝莊,便讓吳良輔送了大批大批的藥材補品過去。

  ☆、後續事宜

  博果爾聽到孝莊得了痰症的消息後,目視前方愣了好久,極緩、極緩地拉開了一個微笑。
  他不知道這應該說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還是應該說是單純的巧合。
  ——上輩子他被孝莊逼得自殺後,他額娘娜木鍾也是得了這個病症,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生活極為淒苦,卻又硬撐著不肯死去,非得聽到福臨殯天的消息,才涕淚橫流,勉強算是得到了解脫。
  風水輪流轉,如今反倒輪到了福臨的額娘,根據他得到的消息來看,孝莊的病情還非常嚴重,腦子就算清醒了,行動能力也沒法徹底恢復。
  對於一個曾經一句話就可以改變整個國家前進軌跡的人,還有什麼比現在這樣更殘忍呢?她看得到聽得到,說不出話來,做不出動作。
  博果爾心中無比的暢快,在書房笑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問跪在地上的德九道:「二阿哥被過繼出去了?」
  「是,聖旨先一步下達了,而後才傳來太后娘娘不好了的消息。」德九笑道,「依照皇上的動向來,可沒有把聖旨再收回來的意思。」
  博果爾輕蔑一笑:「這是當然的,他真正看重的兒子只有四阿哥,更何況他今年才二十歲,難道還怕日後生不出孩子來嗎?」
  上輩子的福臨倒還真是又生了好幾個兒子,可這輩子博果爾是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了。
  德九應道:「還是王爺英明。」福臨非要過繼福全,就在於孝莊在他生病的那一天時間內,直接就安排妥當了一整套新君繼位的流程,連幾位宗親也都沒有明著反對。
  這要是福臨當真重病不愈,自然只有慶幸孝莊擔事,能在關鍵時刻撐起場面來,可福臨安然無恙,就只有覺得福全威脅到了他和他的四阿哥第一子的地位,這個兒子他必定會出繼出去。
  博果爾今日心情是當真非常好,在座位上仰面朝天,笑道:「福臨畢竟是有兒子的,若不是為了讓他一點點把自己的兒子都給趕走,我昨日也不用立刻就附和太后。」
  他看著是主動退了一步,其實是往前走了一大步,福臨這不就把最大的兒子給過繼出去了嗎?
  不過博果爾也是沒想到福臨會這麼狠,有這麼多沒有嗣子的宗親,福臨竟然偏偏選擇把福全過繼到岳樂那一脈去,說一句趕盡殺絕也不為過。
  ——————————————————————————————————————————
  被過繼的福全如何不得而知,倒是董鄂氏這幾日高興壞了,二阿哥徹底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三阿哥被抱出宮去避痘,很可能不會活著回來了。
  最妙的是,一直阻撓她兒子當太子的老東西——太后得了痰症,癱瘓在床,屎尿失禁,一輩子都得這樣過了。
  這不僅讓她大爽,覺得壓在頭頂的大山被移開了,還代表著赤裸裸的實在利益,董鄂氏眼界有限,對於錯綜複雜的政治利益瞭解的不多,她只知道沒了太后,皇后最大的擋箭牌就跟著沒有了。
  按理說,這正是福臨立四阿哥為太子的最佳時機,可惜福臨正在後悔自己去指責孝莊的事情竟然鬧得這樣大了,再說看到孝莊這副模樣躺在床上等死,他的心理也不好受。
  這個檔口,董鄂氏正忙於寬慰福臨,消除他不應該有的愧疚心理,為自己兒子日後上位打下堅實的基礎,同時還在隱隱向福臨提及,出自科爾沁的太后倒下了,支援科爾沁的力量也該減弱了,自己這個賢妃當皇后的可行性又增加了幾成。
  可惜讓董鄂氏失望萬分的一點在於,福臨正在承受著前所未有大的壓力,他跑到慈寧宮大吵大鬧的時候,為了讓自己爽,讓孝莊丟更多的臉面,強令所有慈寧宮的下人都不得出去。
  要是換了往常,他這個舉動做出來倒是沒有問題,畢竟每次都有孝莊給他擦屁股善後,讓這群人全都閉嘴。
  可惜這次她不行了,連蘇麻喇姑暈頭轉向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消息就這麼從一張張嘴裡傳了出去,更別提有心人的大力宣傳了,導致太后出事的原因在整個朝中都不再是秘密了。
  福臨這幾日只要是上朝,都感覺到週遭人說不出的鄙夷和歧視的目光,這些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來自於他的敏感多疑。
  他一如既往地喜歡遷怒於人,而董鄂氏又是一個跟孝莊出事聯繫很緊密的人,弄得福臨漸漸的也在躲避董鄂氏了。
  福臨一反常態,再次召集議政會大臣,商量因著太后抱恙,立後一事暫且向後推遲。他甚至還在複雜的心理掌控下,主動退了一步,宣佈要冊封四阿哥為榮親王,不再堅持要一步立其為太子了。
  這也讓所有議政會的宗親們鬆了一口氣,雖然在此時的情況下,這一步退了還是沒退已經區別不大了,三阿哥凶多吉少,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很低,在皇上生出五阿哥、六阿哥之前,太子人選也就只有四阿哥一個。
  一行人從皇宮出來,常阿岱主動回頭看向博果爾,擠眉弄眼笑道:「我要是你,現在睡著覺都能樂瘋了。」
  十多年前,博果爾因為年紀太小,外加外部勢力的平衡,而錯失了皇位。可照現在的趨勢看,他登上皇位的阻攔也就剩下福臨和一個還在吃奶的四阿哥了——要是福臨十五年內有個三長兩短,博果爾就可以複製攝政王多爾袞的榮光之路了。
  博果爾正眼都沒有看他,旁邊的多尼幫著岔開話題:「真希望皇上早日看清楚妖女的真面目,有一個四阿哥出生兩個月就封親王已經夠了。」
  董鄂氏一如宮,太后就大病了好幾場,現在更是徹底倒下了,連二阿哥、三阿哥都遭受了池魚之殃,皇上跟瘋了似的越發喪心病狂,民間漸漸已經有傳言,說這都是被董鄂氏克的。
  信郡王多尼說完後,好幾位宗親都不自覺跟著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也是他們最擔心的一點,依照皇上對董鄂氏的迷戀,萬一就算生了小阿哥,要還是賢妃生的呢?這跟現在的四阿哥又有什麼不同?
  博果爾知道多尼這是在幫著自己解圍,免得他跟常阿岱爭吵時再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倒是跟著微微一笑:「皇兄不再堅持立四阿哥為太子,恐怕就是已經清醒過來了,雖然代價也未免太大了點,但為了皇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個太后換來皇上明白警醒過來,確實算得上是血一樣的教訓了。博果爾的話中有痛心也有些許慶幸,似乎真的很為福臨脫離了妖女的掌控而高興。
  濟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策馬走了。一群宗親也覺得繼續討論這個頗為無趣,紛紛加快步伐走人了。
  博果爾也以為這事兒就這麼暫時告一段落,他隱約記得四阿哥得重病早殤是三個月大的時候,算來起碼還能有半個月。
  他準備回府接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入宮探望一下孝莊,畢竟也是名義上的太后,他見了孝莊的面還得口稱「皇額娘」呢。
  他跟福臨的血緣實在是太近了,出了這種事兒,拖家帶口地去看看也是很有必要的——哪怕被探望對像現在恐怕只想靜一靜,而一定不樂意看到昔日的老對手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她的病榻前,狀似關心實則嘲諷地「寬慰」她。
  可惜這麼好的機會,博果爾並不打算放棄,於情於理他都得去一趟,何況娜木鍾對此也很感興趣——自從福臨當了皇上,一直都是孝莊有意從各方各面強壓她一頭,可現在孝莊再也沒法子故意來刺激她了。
  ——你兒子是皇帝不假,可你現在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還不都是拜你兒子所賜?娜木鍾在蘇麻喇姑的帶領下,領著自己的兒媳走了進去,不禁微微一愣。
  她設想過孝莊可能會過得很淒慘,但是沒有想到她短短幾天竟然就滿頭白髮了,她仿若老了幾十歲,臉上沒有丁點精神氣,皮肉都鬆鬆垮垮的了。
  娜木鍾上前拉起她的手,柔聲勸道:「您不用如此,生活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太醫也說了,您得自己寬心,好得才會快呢。」
  太醫還當真這麼跟她說過,可惜孝莊身上不能行動了,腦子還是極為清醒的,她當然知道那群人全是拿話來騙她,可信度跟本就不大。
  她的目光倒是一轉,移到了後面的赫捨裡氏身上,眼中爆出森然的冷光,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嫉恨。
  娜木鍾順著孝莊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把赫捨裡氏拉了過來,摸著她鼓起的肚子道:「這孩子肚皮就是爭氣,這都是第三胎了。」
  博果爾這段時間忙得幾乎不去後院了,本來後院女人們競相生孩子的趨勢也緩解了,已經大半年沒有喜信了。赫捨裡氏是個特例,三個月前剛查出來,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從肚子上看已經很明顯了。
  赫捨裡氏羞澀地笑了一下,孝莊冷冷轉開了眼,一想到自家那些糟心事兒,就覺得心肝脾肺疼。

  ☆、隱秘消息

  娜木鍾從宮中出來,沒忍住把兒子叫到身邊來,拉著他的手歎息道:「真是老天有眼了,你跟皇帝沒有丁點相像的。」
  她跟孝莊是老對手了,可想想對方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一大半的原因都得歸咎於孝莊的好兒子,弄得她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娜木鍾不是聖母,她更多的是慶幸自己的兒子跟福臨還真的很不一樣,哪怕是重生前的博果爾,就算天真拙樸,也絕對是孝子,對她一等一的好。
  娜木鍾很是為自己的好運念了幾聲佛,博果爾和赫捨裡氏一起勸她寬心,沒必要把太后的遭遇往自己頭上套。
  別說是皇室的人向來要臉,等閒做不出這種把親娘氣得病倒的破事兒來供天下人口誅筆伐,就算是尋常百姓,但凡有點良心的,哪怕大字不識,也絕不會做出這樣的勾當來。
  娜木鍾讓他們說得很快平靜了下來,看博果爾的側臉上甚至帶著隱隱的笑意,等回到了襄親王府,特意避開赫捨裡氏,拉著他私下裡說話:「博果爾,你沒事兒吧?」
  她覺察出來自己兒子這半年來一直處在一種異乎尋常的亢奮狀態,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大變革。
  若只是這樣,娜木鍾不會過於深究,但考慮到博果爾的異常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她擔心這一點也會被其他人給發現,這無疑會讓博果爾陷於危險的境地。
  博果爾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笑道:「您放心就是,當著您的面,兒子才不會表現得這樣明顯。」
  也就是因為他把娜木鍾全然當自己人,在她面前可以放鬆地表現出勝利後的喜悅來,才會這樣明顯。博果爾有自信他在外面絕對沒有露出丁點馬腳來,別說濟度等宗親看不出來,連孝莊都沒有確切地抓住他的小辮子。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娜木鍾隱隱覺得博果爾對福臨的仇恨實在是太深了,單論對方搶了一個董鄂氏,理當不會有現在這樣強烈的報復快感。
  ——太后倒下後,博果爾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整個人亢奮得不行,接連在書房忙活了三天,竟然還神采奕奕的,一點都不覺得困。
  娜木鍾覺得她兒子不該痛恨福臨到這種地步,除非中間還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這才引起了博果爾心中的熊熊怒火。
  她想問問皇帝究竟怎麼欺負自己兒子了,沒想到談話才剛剛開始了一小會兒,娜木鍾正在斟酌著詞句,想要一步步引入正題,就聽到了敲門聲。
  博果爾的眉頭一皺,他們現在在娜木鐘的主院裡,既然他額娘擺出了一副想要深談的架勢,那說明她房裡的丫鬟嬤嬤就不會在中途打擾。
  他清了清嗓子,問道:「德九?」哪怕是自己的貼身太監,會膽大包天地挑這麼一個時間來敲門,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德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主子爺,奴才有事兒稟報。」也就是說,這不僅有大事兒,還是不方便當著娜木鐘的面說的事兒。
  博果爾看了看娜木鐘,見她衝自己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自便,告了罪後起身走了出去。
  德九的面色有些慘白,跟他一路來到書房後,方低聲道:「主子爺,大事不好了,陳廷敬聯繫不上了,咱們在翰林院的眼線傳來消息,說他午間被宮裡來的一個眼生的太監給帶走了。」
  陳廷敬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才釘在福臨身邊的釘子,他不僅有大用,知道的還不少,要是當真被抓走了,那倒確實是大事不好了。
  博果爾倒是沒有慌亂,抬手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不會,要是福臨當真發現了他的不對,去拿人的就直接是刑部,而不會是宮中出來的太監了。」
  仔細想想,他跟陳廷敬聯絡的暗線沒有被拆除不說,連被人秘密調查的痕跡都沒有,這說明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有所疏忽。
  而要說是福臨那邊自主發現了不對,這就更不可能了——倒也不是博果爾小看福臨的能力或者頭腦,關鍵是陳廷敬從頭到尾就只有讓福臨過敏時出過手,還是隔了好幾個月了。
  只是一次小小的過敏,並沒有威脅到福臨的人身安全,就算有疑點,可期間福臨被大大小小的事兒攪合得焦頭爛額的,朝政都顧不上了,有點空閒時間全都圍在孝莊的病榻前刷孝子了,根本騰不出手來找陳廷敬的茬。
  「翰林院的那些人沒有誰認得那個太監嗎?」博果爾問道。
  德九低聲道:「陳廷敬的家人晌午送飯時,特意找跟他相熟的翰林都問過了……他們說只能夠從嗓音判斷是宮裡出來的公公,確實以前沒見過,還說陳大人也是跟那人說了好久,才跟著他離開的。」
  「那看來是福臨特意派了並不出名的太監來召陳廷敬入宮的,那太監跟陳廷敬囉嗦了半天,恐怕就是為了表明身份。」博果爾倒是迅速冷靜了下來,「讓人再去詳查,若是陳廷敬是被抓走的,他肯定會留下足夠的線索給我們示警。」
  德九明白過來,也略略放鬆了,連忙道:「奴才這就跟宮中的人通消息,很有可能陳大人是被皇上接入宮中,這樣見面較為方便。」
  博果爾仔細想了想:「估計福臨這幾天侍奉於太后病榻之前,可把他給憋壞了,又不能去找女人,只好秘密把陳廷敬接入宮中,二人說說話解解悶,算是獨特的減壓方式?」
  雖然這個猜測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點,但福臨一向是這樣奇葩的一朵男紙,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是不能夠以常理揣度的。
  這也算是目前最為靠譜的一種猜測了,那個面生的公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要是讓吳良輔來叫人,那就未免太顯眼了一些。
  博果爾說完卻看到德九隱秘地笑了一下,納悶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德九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道:「宮中不允許男子進出,您說陳大人若是白天被放出來還好說,要是皇上想多留他住上幾日,再見面,奴才是不是得叫他『陳公公』了?」
  博果爾抬腿踹了他一腳,笑罵道:「滾吧,你要是能先一步打聽出消息來,隨便你愛怎麼叫怎麼叫!」
  話是這麼說,他雖然基本肯定陳廷敬不會有事兒,更不會出賣他,博果爾還是叫手底下的人全部做好準備,一旦福臨翻臉動手,他必得掌握好先機。
  博果爾本來還算有把握福臨不會荒唐到真的在皇宮中扣押一個男人,但當天晚上陳廷敬並沒有被放出來。德九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他被關在一個偏僻的宮殿裡看管起來,就第一天的時候皇上在乾清宮跟他閒聊了半下午,其後就一直沒有再召見他。
  這似乎隱隱向他傳達出一個消息,德九擼起袖子來,冒著好幾條暗線被發現的危險,下了大工夫去查,終於讓人跟被軟禁的陳廷敬接上了頭。
  反饋來的消息驗證了博果爾的猜測,福臨是閒得無聊了,又怕這個時候自己再出宮,更加引人詬病,所以便讓人把陳廷敬叫入宮中說話解悶了。
  話說到一半,吳良輔急急忙忙地過來跟皇帝耳語了一番,福臨跟白天見了鬼一樣跳起身來就走了。其後恐怕是生怕陳廷敬出宮後亂說什麼,直接把他給半囚禁起來了。
  德九簡單把事情一說,頗為納悶道:「奴才斗膽問一句,太后病倒都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麼事情值得皇上封鎖消息?」
  福臨一旦下大力氣下了封口令,還是很管用的,宮中不想向外傳的消息,外人是很難打聽到的。
  最起碼,在外人看來,皇宮表面中現在還是風平浪靜的,唯獨就是陳廷敬那裡漏了點端倪讓博果爾給抓住了。
  說來這事兒也是巧了,能提前一步知道很大程度還是靠了運氣。博果爾也很好奇是什麼讓福臨這樣嚴陣以待,他思索了半天,眼珠一轉:「咱們在承乾宮的人馬有消息反饋嗎?」
  德九跪下道:「上個月皇上大批更換宮中人手,自己的乾清宮跟篩子似的,唯獨承乾宮護得滴水不漏,都是奴才沒用。」
  也就是說福臨藉著上次大放宮女出宮,把承乾宮的人都篩了一遍,留下的全都是他的心腹,這人花這麼大的力氣來確保董鄂氏和四阿哥不會被小人暗害了,也是蠻拼的。
  「慈寧宮和乾清宮都風平浪靜的,二阿哥已經挪出宮去了,能出事兒的,也就是承乾宮了。」博果爾進一步推測道。
  別說福全已經挪出去了,就算他死在宮裡,估計福臨也不會這樣緊張地封鎖消息,只有他心目中的四阿哥出了差錯,才會引得他如臨大敵。
  既然對方仍然在封鎖消息,說明四阿哥理當還活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病了,而且還是重病。大清近來也是多事之秋,白蓮教又鬧了起來,福臨算來現在也就兩個兒子,其中三阿哥還生死未卜,他要瞞下四阿哥重病的消息防止有心人生事,也可以理解。
  

  ☆、四阿哥殤

  福臨接下來兩天上早朝時,都維持著一副似人似鬼的駭人樣子——他的雙眼紅腫著像個杏核,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眼袋特別明顯,臉稍發青,不知道熬了多少天沒有睡覺了。
  弄得不少朝臣都心生感慨——雖然皇上之前實在是靠不住,可看他現在的樣子,明顯是已經有所悔改了,能為了太后的病情心焦成這樣,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孝子。
  許多人都在遲疑著是不是該想辦法上疏皇上,還是應保重龍體為先,畢竟太后再重,份量也重不過聖上。
  連幾個宗親私底下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時,都稱讚皇上這次是當真成熟了,比以往的愣頭青強出一座山去。
  畢竟這個是皇上,終身制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換一個,只要福臨肯悔過改正,那些被他虐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大臣還是會興高采烈地歡呼的。
  當然,毫無疑問地,三天後,這群人再一次被挨個打臉了,宮中掛上了白幡,四阿哥急症早殤的消息傳了出來,他們才知道皇上這幾日的憔悴痛苦根本不是為了慈寧宮太后,而是為了所謂的和碩榮親王。
  他的第一子——當然不是第一個孩子,可四阿哥是福臨如今唯一承認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就去了,走得這麼急,福臨哀痛欲狂,守在承乾宮跟董鄂氏日日以淚洗面。
  他自己哀痛也就罷了,畢竟是喪子之痛,能上早朝的年齡都夠了,誰都是當父親的,都能理解這種痛苦,對早殤的四阿哥也頗為喟歎可惜。
  他們固然強烈反對立四阿哥為太子,可那也是看不上董鄂氏當國母,跟一個奶娃娃沒有任何的仇恨值。
  可福臨轉眼要讓全國舉哀,一年內禁止民間大規模的喜慶活動,這就不僅僅是親王的待遇了,而是隱形太子了。
  本來一個死人,規格高點也就罷了,沒人樂意費這麼大功夫跟心情正不好的福臨扯皮,可福臨轉眼就提出為了祭奠四阿哥的亡魂,要給正在承受喪子之痛的賢妃娘娘升位份。
  剛入宮就是四妃之一了,福臨這次是鐵了心要晉董鄂氏為皇后,誰勸都不管用,他覺得只有這些虛頭巴腦的尊位,才能勉強幫自己彌補一下心愛的女人所受的損失。
  皇帝本來都已經跟科爾沁大大小小的部落商討著從他們的女孩兒中選一個身份合適、性格也好的來當繼後呢,這也是蒙古部落主動後退一步,讓福臨順利廢後的大前提。
  ——沒想到前腳皇后被廢為靜妃了,後腳皇帝就藉著賢妃傷痛不已的借口,轉頭就要撕毀協議,立他自己愛的女人當皇后?
  ——你這過河拆橋也未免太快了吧,當蒙古的漢子們都好欺負是不是?咱們草原上的明珠流的是黃金血脈,難道還比不上一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
  蒙古草原這時候的底氣還是槓槓的,他們敢跟大清皇室叫板,更何況此時跟他們站在對立面的不是所有的皇室宗親,基本上就福臨自己,而其餘的人反倒是他們的盟友,他們就更不怕了,兩方聯合起來給皇帝加壓。
  福臨沒想到壓力竟然會這麼大,他本來以為孝莊倒下後,反對的聲音會有所減弱呢。吃了幾次虧,只好這頭跟他們周旋著,後頭絞盡腦汁地思考對策。
  阻力實在是太大了,沒了孝莊站在身後隨時幫著他擦屁股兜著禍事,他多多少少有點發楚,本來還有幾分遲疑,沒想到轉眼吳良輔哭喪著臉來報,說承乾宮的賢妃娘娘病倒了。
  董鄂氏這病是心焦攪出來的,她對四阿哥是真的有慈母之情,小娃娃養了三個月就這麼沒了,她怎麼可能不心痛?
  這心痛中還有難以掩飾的痛恨——外人不知情,那是因為福臨和她都覺得宮中的各項條件是最好的,想要把四阿哥留在宮中養病,才嚴密封鎖消息的。
  真實情況是,四阿哥不是染了風寒急急離開人世的,而是出了天花。這消息當然是不能夠走漏的,畢竟皇上的龍體安康大於一切,到時候肯定會有群臣請願,乞求皇上放四阿哥出宮避痘,正如當初的三阿哥一樣。
  當然,福臨和董鄂氏還是很看重自己小命的,四阿哥發病期間,也是單獨找了個宮殿隔離起來的,十多個太醫也日夜守在裡面,還有宮女太監數十人。
  這些人現在都已經被秘密處死了,一來防止他們受到了感染讓天花在宮中蔓延開來,二來也是懲罰他們沒有把四阿哥救活,把這群人全都當了陪葬。
  病源也已經查清楚了,是三阿哥出痘前用的褥子莫名其妙被用在了四阿哥的襁褓中,被牽連的奶娘全都被關進慎刑司嚴加拷問,可惜其中一個找到機會吞掉半截舌頭自盡了,是誰下的手最終也沒有查出來。
  福臨現在有兩個懷疑對象,一個是三阿哥的生母康妃,還一個就是剛剛被他從皇后位置上廢掉的靜妃了。
  這兩個人他查不清究竟是誰動的手,但福臨一點不介意兩人並罰,他今天跟群臣商議繼後的問題不能達成一致,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著正好還有點時間,去逼問他們一下。
  靜妃脾氣不好,況且牙尖嘴利得不行,她當皇后時,福臨吵架吵不過她,如今被廢為靜妃,估計脾氣更差,也憋著火呢,福臨短時間也不敢招惹她。
  柿子都要撿軟的捏,何況是找人撒氣呢?福臨只是稍稍一猶豫,就去了康妃所在的鹹福宮。
  康妃不在正殿,而是跪在偏殿設的小佛堂裡祈福,自從三阿哥玄燁出痘後,她就日夜焦心,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跪在佛堂裡熬過來的,要麼就是抄佛經供奉,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早就瘦成了一把骨頭。
  福臨氣沖沖衝進來時,看到她這副模樣,都給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寵愛過一段時間的美女了。
  他被噎了一下,見到康妃正在燒著的佛經,心頭的怒火又像盆子裡的火苗一樣竄了起來,從康妃手中搶過幾本佛經來,用力大得把紙面都給抓皺了。
  福臨痛苦地吼道:「你在這裡燒經書念佛,是不是良心不安,你還朕的四阿哥!」
  誰都沒想到皇上竟然會突然動手,康妃的幾個丫鬟嚇得驚叫了一聲,倒是她本人冷靜到了極點,死寂的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啞聲道:「不知道皇上是否還記得您還有一個三阿哥?」
  四阿哥剛剛出生的時候,福臨高興得天天叫嚷「第一子」,壓根忘了還有二阿哥和三阿哥也就算了,現在她給自己的兒子唸經祈福,竟然都能被皇上看成是她心虛地給「被她」害死的四阿哥補償?
  ——你的四阿哥是個什麼東西,我的兒子就不是你的孩子,玄燁他就不算是個人?康妃不自覺慘笑了一聲。
  福臨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冷冷道:「朕當然記得朕的好兒子,朕看你就是因為有了三阿哥,才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朕的四阿哥!」
  福全已經被過繼了,連皇室玉蝶都給更改了,這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三阿哥就成了他的長子,康妃的位份也不低,福臨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女人暗中動手。
  康妃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他捏得手腕跟被折斷了似的,可她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一動不動緩緩道:「我若是想對四阿哥動手,在他飲食中下藥就足夠了,怎麼會拿我自己兒子的被褥去害他?」
  三阿哥現在還生死未卜呢,她抄佛經為其祈福積德都嫌不夠,怎麼可能再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害人,還是拿三阿哥的東西去?難道她不怕報應到三阿哥頭上去?
  康妃剛入宮時,也曾經跟福臨有過一段蜜裡調油的恩愛日子,可惜好景不長,福臨很快就跟董鄂氏勾搭傷了,尤其董鄂氏入宮後,整個後宮的女人都失了寵。
  康妃早就不指望復寵了,三阿哥出生後,她更是把重心全轉移到了兒子身上。可現在她的孩子重病了,她這個當母親的都沒有辦法陪在他身邊拉拉她的小手,康妃此時心如死灰,早就不在乎福臨如何看她了。
  可不是自己做的,這黑鍋她才不要背,康妃希望能夠讓福臨明白,這明顯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鳥,一舉把皇上兩個孩子都給攪合了。
  福臨也是覺得靜妃的嫌疑遠比康妃大,這種事兒只能是宮中人做的,外人的手是不可能伸得這麼長的。
  可這不是他要找人撒火嗎,康妃可比靜妃好欺負,更何況福臨也不覺得這對母子在四阿哥的死上就真的全然無辜了。
  他冷笑了一聲,赤紅著眼睛道:「要不是玄燁生病,別人從哪裡找來的媒介來害朕的第一子?」
  福臨一開始還有些強詞奪理之意,說到後來,倒覺得這半年來緊鑼密鼓般上演的一出出事情全都有了最最合理的解釋,咬著牙關道:「玄燁病後,皇額娘就倒下了,四阿哥病逝,如今連朕的愛妃都病倒了,他這不是命硬克親是什麼?」
  他要是罵康妃,康妃還能忍,一提到玄燁,她就瘋了,撲上來伸手去掐福臨的脖子,一邊哭一邊喊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我的兒子出天花了,他出天花了!他是無辜的,他自己都快……」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死命掐著福臨的脖子,雙目快要瞪出眼眶來了。
  她根本想不到福臨能不要臉到把一切都歸咎到玄燁身上,恨他恨得要死,就如同受傷的母狼,力氣大得要命。
  福臨覺得自己都能讓她給掐死了,再看康妃湊到自己面前的臉猙獰得如同女鬼,抬腳踹在她的小腹上,沒想到康妃仍然死死掐著他不肯鬆開。
  幸而福臨不是自己來的,吳良輔早在剛才就扯著嗓子大喊救駕了,一小隊內廷侍衛衝進來,把康妃給拉開了。
  福臨渾身發軟,驚魂未定的,被吳良輔扶著大口喘著氣,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指著被壓在地上的康妃道:「給朕把她壓入冷宮,嚴刑拷打,查清楚四阿哥之死跟她究竟有沒有關係!這女人簡直瘋了!」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福臨發疹

  宮中傳來康妃衝撞了皇上,被打入冷宮的消息,甚至還有傳聞福臨想要賜死她,密旨寫了一半,想到還在宮外避痘的三阿哥,起了憐子之情,才留了康妃一條性命的。
  博果爾不知道後半段消息有多少可信性,估計這是不知道哪個人編出來想要給福臨洗白的,顯得福臨多多少少對其他的骨血還有幾分疼愛。
  可惜根據他手頭得來的反饋,基本上大家都忽略了後半段,明顯福臨之前的手段行事都已經深入人心了。
  更何況所有人都在力氣往一處使,都在拚命阻止福臨立董鄂氏為後,別說是福臨啥千回百轉的少年心思最終放了康妃一條生路了,連對於他打康妃入冷宮一事,大家都是聽過了,當熱鬧一看,也就算了,根本就沒有吸引多大的關注。
  現在皇上也就三阿哥一個兒子活著了,可惜這個兒子明顯不得聖心,加上三阿哥現在活不活的下來都是兩說,如此多事之秋,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冷處理。
  人心涼薄可見一斑,若是四阿哥還活著,這群人肯定得哭天喊地地阻撓福臨動康妃,免得讓三阿哥這邊更失一大籌碼。
  可既然四阿哥都死了,董鄂氏的兒子橫豎是當不了太子了,日後皇上肯定會有更多的兒子,他們可不樂意再插手皇家的私事惹得福臨發怒。
  這條消息剛傳出來沒有多久,福臨宣博果爾入宮,憤恨萬分道:「朕真是受夠了這幫子議政會大臣了,他們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朕動動手指都能碾死他們,竟然還來對朕的家事指手畫腳的!」
  他扛了這麼久終於受不了了,中二期雖然覺得全天下人都對不起自己,他貴為天子,也沒法跟全體朝臣硬頂。
  隨著時日增加,福臨所承擔的壓力越來越大,哪怕承乾宮的賢妃娘娘病得下不來床了,他也不敢不顧群臣意見直接下旨封後。
  博果爾面上波瀾不驚,袖著手聽他好一通抱怨,等到福臨發洩得差不多了,正在兩手撐著桌子氣呼呼喘粗氣的時候,方才問道:「這麼說,皇兄決定好下一任皇后的人選了?」
  福臨很明顯猶豫了一下,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氣悶地歎了一口氣:「朕也沒有辦法,那群人什麼態度你也看到了,朕恨不能弄死他們,可又偏偏不能……」
  畢竟賢妃是博果爾曾經的小老婆,這事兒怎麼看他都身份尷尬,所以關於福臨立後一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過言,其餘宗親倒是也體諒他的難處,未曾因此而責備他。
  博果爾是嫌棄破事兒實在是太多了,不樂意插手,沒想到借此誤打誤撞竟然得了福臨的信任,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福臨現在就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竟然都拉著他抱怨這個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等著聽福臨想要如何分解。
  福臨滿帶著無奈地長長歎息了一聲,帶著聊家常的口氣,低聲道:「朕也知道跟蒙古那邊不好交代,可這不是四阿哥去了,她……她病得一把骨頭的,天天以淚洗面,你說朕於心何忍啊……」
  博果爾心道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你家康妃病得似乎也很厲害,你還不是照樣把人打入冷宮了,那時候怎麼就這麼狠得下心呢?
  博果爾的視線從福臨高高豎起的領子上掃過,露出點若有所思的意思來——據說康妃是同皇上動了手才被皇上厭棄的,看這樣子福臨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心中想著,口中淡淡道:「皇兄一向仁厚,對大臣如此,更何況是自己的妻兒呢?」
  福臨一聽,越發委屈了,不由得點頭道:「你說得一點都不錯,朕又不是那等負心的人……」
  博果爾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慫恿著福臨晉董鄂氏當皇貴妃補償她,畢竟皇帝作死作得越狠,對他來說越加有利。
  不過這個提議得說得委婉一點,最好能夠把自己給摘乾淨,要是惹得福臨起了疑心就得不償失了。他還在想著,應該如何開口呢,就見福臨突然間不自在地聳了聳左邊肩膀。
  博果爾眼眸微微一瞇,沒有說什麼,隔了一會兒聽福臨說道:「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朕同你一道用吧。」
  他這是自覺自己女人交代的事情沒有辦好,沒臉去見董鄂氏了,想著跟博果爾一起湊合吃完飯,還得商量正事兒呢。
  等御膳一端上來,福臨卻面露嫌惡之色,張口似吐非吐地,還發出了一聲乾嘔。
  博果爾筷子本來都舉起來了,聽到聲音徹底沒了胃口,把筷子放下了,面露關切之色:「皇兄可是龍體不適,用不用讓人去傳喚太醫?」
  「三天一次平安脈,朕從大前天起就有些頭疼,太醫給朕開了方子,吃了卻不怎麼見效。」福臨見他發覺了,也就沒有隱瞞,緊緊皺著眉頭,抬手去掐太陽穴,「都是讓那群沒用的東西們氣得,不然朕何至於此?」
  他話剛說完,就非常煩躁地又抖了抖肩膀,拉開衣服撓了撓,手一摸上去就覺得不對,面色猛然一變,把吳良輔給喊過來,焦急道:「快,快點給朕看看,是不是又起疹子了?」
  吳良輔被他這一嗓子差點喊得嚇去了半條命,跟身後有鬼攆著似的飛快跑過來,往福臨的衣領下面一看,竟然又有斑疹起來了。
  所幸這次的斑疹還是淺粉色的,其個頭也並不算大,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而已,看起來遠不如上次飲食不潔時嚴重。
  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吳良輔低聲把情況跟福臨說了,福臨的面色極為難看,怒道:「上次太醫說飲食不潔,朕已經讓人把御膳房伺候的都給懲戒問罪了,怎麼這次還會如此?」
  博果爾眉頭也緊皺著,起身道:「皇兄,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福臨心頭微微一跳,被他一提醒,也覺得自己不該等閒視之,上次被確診是飲食不潔是他的幸運,可宮中這兩個月時間就鬧了兩起天花了……
  福臨想到這裡,一下子不寒而慄,三阿哥還好說,不過是同他在四阿哥出生時站得進了一些,況且時間也隔了很久了,可是四阿哥才走了七八天,而他也經常對四阿哥隔著宮殿門喊話,希望他能熬過去。
  這樣一想他被傳染的機會還是很大的,福臨哪裡還顧得上吃飯,急火火地催著吳良輔快去叫人。
  博果爾十分識趣地站了起來:「不知臣弟能否為皇兄分憂?」
  他種過牛痘,並不怕天花,但這個舉動卻把福臨感動得不輕。這個年代人人談天花色變,現在他似乎被傳染了,想不到博果爾竟然並不在此時提出告辭。
  弄得福臨一時間也頗感慚愧,深覺自己對不住弟弟,想了想便道:「這幾日正是多事之秋,我大清風風雨雨的,難免有小人伺機作怪,朕飲食不潔之事,勿要跟人說起。」
  博果爾正色萬分道:「皇兄大可放心,臣弟並非不知道輕重之人,絕不會多嘴半句。」
  他說完後看福臨忐忑不安的模樣,根本沒心情分出精力來再搭理自己,便識趣地告辭離開了。
  雖然中間隔了好幾百年,可博果爾對於上輩子這部分的記憶仍然很牢固,畢竟這段時日可以稱得上是他死後最為愉快的時日了。
  他記得上輩子玄燁出生時正好趕上京中天花氾濫,所以剛落地就抱出京避痘,可惜還是得上了天花。而四阿哥是娘胎裡帶來了不足之症,是染了風寒離世的,而後董鄂氏傷心而亡,福臨傷心欲絕下經常去找湯若望閒談尋求開解,因著在京中經常走動,才染上了天花。
  但這輩子的走向明顯跟上輩子不一樣,玄燁在紫禁城內就染了天花,一傳十十傳百,幹掉了四阿哥不算,竟然都感染到了福臨頭上?
  博果爾有些好奇在承乾宮裡真病或者裝病的董鄂氏是不是也跟福臨一樣中招了,畢竟這兩個人成天膩歪在一塊,要是福臨都被傳染了,想必喪子之下痛不欲生、抵抗力正弱的董鄂氏也逃不掉?
  說實話要真是這樣,他多多少少得有些失望的,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他若是當了皇帝,而福臨和董鄂氏要還都活著,那才真正有報復的快感呢。
  博果爾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想著要是宮裡的太醫都不靠譜,自己當了皇帝,就把黃大夫撥去給他二人醫治,說不定還能治好,他倆可一定得長命百歲的,正好能湊成一對怨偶呢。
  他悠然自得地騎著馬回了自己的府邸,第二日醒來,發現皇城就已經被禁嚴了,他們這些宗親都被勒令在府上待著不准外出。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看來這次是真的了。博果爾冷笑了一聲,施施然走回到書房坐下,開始給濟度寫信。
  

  ☆、眾王勸諫

  福臨身上淺粉色的斑疹在發起來的第三天就冒了白頭,變成了半透明的水泡。
  在這個年代,得了天花幾乎就等於判了死刑了,福臨雖然是大人,抵抗力比三阿哥玄燁要強一些,可他一直以來也是個蔫蔫的病秧子,並不覺得自己就能撐過去。
  在得知皇上當真病倒了之後,京中很是慌亂了一段時日,十多個親王郡王的全都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給博果爾下帖子。
  博果爾先是低調地閉門不出了幾日,一應送上門來的帖子和信函全都不加回復。
  漸漸的京中起了流言,這半年大清朝風雨飄搖,到了如今幾近大廈將傾,全都是由皇上不顧兄弟情義和道德倫常,接董鄂氏入宮。
  本來董鄂氏在權貴之中也好,在民間也罷,名聲就已經夠臭的了,私底下多少香艷的傳言都是以她為主角的,早在一年前就有「禍國妖妃」的說法在小範圍內流傳了。
  福臨三個兒子,一個出繼一個出痘一個早夭,康妃發瘋被打入冷宮,太后病倒癱瘓在床,皇上本人出了天花……這一出出一樁樁的事兒跟走馬燈似的排著隊出來,說跟董鄂氏沒有關係,誰信呢?
  德九不過加了一把火,傳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眾口鑠金下,越演越烈,要不是皇上還在養病,要求懲治賢妃的折子能把福臨給淹了。
  許多大臣都知道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國不可一日無君,就算有議政大臣會議在撐著,能處理得了政務,難道還能替皇上安撫群臣的慌亂?
  福臨平時也不怎麼管事兒,可那時候誰都知道有一個皇帝在看著,就跟頭頂上有了青天震著,一旦天塌了,什麼魑魅魍魎都能往外躥。
  尤其當白蓮教在南方轟轟烈烈地鬧起來後,事態越發嚴峻了,不管是心懷鬼胎想要從中撈一筆的人,還是焦急於暗潮湧動的朝局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福臨得天花的消息傳開時,其實就有人想到另立新君,直到現在暗中嘀咕的人越來越多了,博果爾方才脫了在府中修養的借口,再次出來交際。
  他剛出來閒逛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被多尼和勒度給聯手堵住了,這兩個人一看就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還不知道 蹲點守了襄親王府多久,逗得博果爾笑了一下。
  兩人架著他跳上了馬車走了,勒度一路上還警惕地透過車窗左看右看,連多尼都把手放在劍柄上,寶劍半出鞘狀態,目露凶光。
  德九微微側身擋在他和博果爾之間,博果爾本人倒是不在乎,笑道:「瞧你們緊張得,難道還怕我半道偷跑了不成?」
  多尼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還真笑得出來,外面想害了你的人多著呢,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
  當然有很多人想要害他了,別說福臨熬不熬的過去,好歹還有個三阿哥呢,雖然三阿哥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大。
  同樣是政治投資,擁立一個還不懂事的小皇帝肯定比推舉一個成年的皇帝來得更划算,玄燁才三歲,要到他能夠親政,起碼還得有十年,這十年還不全是臣子們說了算?
  若是博果爾活著,別說玄燁還重病著,他就算活蹦亂跳滿血原地復活,也沒有當皇帝的命,畢竟真正權力中心的宗親們都是支持博果爾的,更何況博果爾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三人略聊了幾句,馬車就穩穩當當停下了,看來他們選的地方離他的親王府很近。博果爾率先跳下了車,就看到濟度的貼身太監正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著。
  那小太監見了他,立刻長舒了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快步跑了過來,下跪行禮道:「奴才請襄親王安,主子爺和幾位王爺都在等您呢。」
  博果爾跟著他一路向前走,在一間較為隱蔽的小隔間看到了聽到了動靜探出頭來的濟度,兩人飛快對了一個眼神,濟度微不可查地對著他點了點下巴。
  博果爾會意,走到了房間裡面,見裡面起碼得有十幾人,全部都是熟面孔。
  常阿岱把手中的酒壺往地上一砸,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閒不住了,來得好,快來坐下。」
  這人又不是當真缺心眼,還非得跟他整這一套,博果爾掃了他一眼,沒應聲,挨著濟度坐了下來:「我剛從府裡出來,想散散心呢,就被多尼和勒度給攔住了劫來這裡,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這種場面話是必須得說得,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想幹什麼,這層窗戶紙也是絕對不能夠捅破的。
  濟度瞪了嘴賤的常阿岱一眼,頗煩這人剛才說話拆台,幫忙把話題正過來,正色道:「這幾日你也天天入宮,皇上的病情可有起色?」
  他這段時日躲的是他們這幫宗親,每天都要入宮去探望福臨,也是為了第一時間掌握福臨的情況,太醫院的人也識趣,對著他不敢有絲毫隱瞞。
  博果爾輕聲道:「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熬得過這一關的。」
  他不說福臨病情在好轉,而是說些套話空話,顯然皇帝的情況不容樂觀。博果爾這番話也不是在驢他們,福臨這幾日跟瘋子似的,整日價或罵罵咧咧不止,或哭嚎哀叫,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
  別說他們都不是華佗在世,能有起死回生之能,哪怕華佗當真還活著,救得了病,可喚不回人身上的精神氣。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了一瞬,福臨的情況他們也都打聽過,這分明是這半年來一出出的事情把福臨給壓垮了,才弄成這副樣子的。
  常阿岱好奇道:「那賢妃娘娘可有日夜陪伴在皇上身邊?」
  想四阿哥剛夭折時,皇上連早朝都能不上,一對姦夫淫婦天天抱在一起哭,這次是皇上病倒了,怎麼著董鄂氏也得一報還一報吧?
  他想著看好戲,但實際上真沒有好戲看,博果爾歎息道:「這是自然的,娘娘白日隔著門同皇上說話解悶,晚間就跪在佛堂裡為皇上祈福。」
  董鄂氏又不是個傻子,外面的傳言都想逼死她了,她的兒子又死了,唯一的依仗就只剩下福臨了。這個世界上,她恐怕比孝莊還迫切地不希望福臨出事兒,一定、一定要安安穩穩地活下來,否則她的下場肯定慘不忍睹。
  博果爾說完見常阿岱一臉「唉,怎麼沒料啊」的失望,又道:「不僅娘娘守著皇上,連蘇麻喇姑也時常去跟皇上說話。」
  蘇麻喇姑既是為了孝莊,也是顧念著看著福臨長大的情分,每天都要去上一兩次。
  可惜她還得貼身伺候孝莊呢,而太后年老體衰,不敢有任何差池,蘇麻喇姑也是擔心自己染了病傳到孝莊身上,每次只能隔著十幾米跟福臨說話,勸他要鼓起勇氣來活下去。
  常阿岱眉頭一跳,怪笑道:「這個我倒是不奇怪……」
  一句話沒有說完,他就被顯親王富綬給推開了,平郡王羅克鐸也不耐煩他再胡扯下去,直奔主題道:「博果爾,如今什麼形勢你也知道了,光是派人圍剿白蓮教,都能吵了三天,再這麼下去,國將不國,總得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扛起大局來。」
  他這是在拿話鋪墊引出正題,羅克鐸跟博果爾關係平平,算不上非常好,但他是濟度的鐵桿,既然濟度覺得博果爾合適,也沒有其他備選人選了,他也站在了這邊。
  後面的話羅克鐸說起來不夠份量,就適時停止了。濟度明白他的意思,接話道:「博果爾,連漢人也有兄終弟繼的說法,在咱們滿人來說,就更尋常了。你是太宗幼子,皇上的親兄弟,太妃又曾是懿靖大貴妃,一應都是合適的。」
  博果爾正色道:「滿清已經入主中原,自然當考慮漢人的傳承習俗,父子相承方是正統。」
  這也是在給他遞話呢,多尼道:「二阿哥已經是安親王一脈,過繼時連玉牒都改了,自然不算數。三阿哥出痘在宮外,外加年紀小,人微言輕,更有一位意圖弒君被皇上打入冷宮的額娘,身份上更是有污點了。」
  「更何況四阿哥和皇上的天花傳染源恐怕就是三阿哥,這個責任是跑不了的,若是推三阿哥為太子,根本難以服眾。」康親王傑書接話道。
  雖說這樣說有點不人道,可事實就是這樣,皇家才不跟你講那麼多,大風吹得轎攆晃動了摔到了皇帝都能以大不敬之罪撤職砍頭,何況是傳染了天花。
  博果鐸也道:「現在不是推諉責任的時候,若是能從皇上的血脈傳下去,我們也都無二話,可現在別無選擇了,也只好避開他。」
  一時間眾人都開口勸,各種理由都說了出來,把戲做得很足。博果爾推了半天,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長長歎息了一聲,捧著茶盞不語。
  這姿態就是默許了,濟度道:「我等應各自回府穿上朝服,入宮覲見皇上。」這是讓各自準備好人馬,直接逼宮的意思,催得這麼急也是怕有人會告密。
  當然,現在這情況就算走漏了風聲也無所謂了,宮中連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孝莊口不能言不說,就算蘇麻喇姑拿了印有玉璽、太后印璽的聖旨也不管用,她跟皇室關係再密切,終究是個奴才,別想命令得動守皇城的侍衛。
  ——更何況護在皇城東西兩翼的是鑲紅旗和鑲藍旗,是博果爾和濟度的鐵桿,蘇麻喇姑若是找到了他們的頭上,死的還不定是誰。

  ☆、皇城逼宮

  上輩子福臨臨死前,曾經給繼任皇位的三阿哥玄燁任命了四位輔政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這四人也是康熙朝前期鼎鼎大名的實權人物。
  可惜福臨這輩子比較悲催,發病的時間往前移了四年還多,兒子死的死出繼的出繼,還一個半死不活地吊著命。
  輔政大臣之首索尼成了博果爾的岳父,遏必隆在如今的情勢下兩頭倒哪邊都沾點手算是個兩面派,鐵桿也就蘇克薩哈和鰲拜了。
  蘇克薩哈為內大臣兼議政大臣,名聲有了,可惜手中沒有實際的兵權。
  至於鰲拜這位「巴圖魯」,身上擔著領侍衛內大臣的官職,加上勇武異常,在軍中威望很高,並不在博果爾和濟度之下。
  ——可惜這樣的人早早地就受到了博果爾的特殊照顧,鰲拜兩個月前因為「舊疾復發」,臥病在床不起。就算他硬撐著帶病下床,等他府上收到了消息再趕到宮中,宮門早就被鑲紅旗鑲藍旗的人給佔領了。
  濟度是早就跟博果爾商議過的,他在正式衝入宮門前,先把態度較為堅定的官員的府邸給團團圍住了,部分位高權重的人更是被客氣地「請」了出來,卸了兵器關在一處,由濟度的弟弟勒度帶著五百兵馬嚴密看守。
  也幸虧是福臨病了之後,宮中也沒有人出面主事,這種時候人心思變,卻還偏偏得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泰半官員都閉門不出,所以在家裡就被堵了個正著。恰好不在的那些,勒度也都讓手下給搜羅來了。
  另一頭,一群人聚集起來的少說也有三旗人馬,博果爾並沒有出面,他得擺出自己是無可奈何才登上皇位的模樣來做給天下人看,逼宮什麼的這麼凶殘的事情當然要由小弟來代勞。
  幾位上過戰場的王爺打頭陣,身後跟著小幾千的兵馬,他們一露頭,內侍衛大臣差點給跪了,更別說守宮門的絕大多數是鑲藍旗鑲紅旗的人馬,唯旗主馬首是瞻,分分鐘倒戈。
  宮中倒是還有一大批御前侍衛在,可人數上也絕對不佔優勢。更何況御前侍衛都是什麼人擔任的,那都是家裡關係過硬的權貴之子,給皇上守了幾年的門就能得個好差事兒,當御前侍衛就是鍍金了。
  滿人人少,本來一條街上基本就是沾親帶故的,權貴圈子就更小了,好幾個守門的御前侍衛一看,哎呦那不是福晉他哥的福晉的小叔子嗎,打個屁啊還。
  主要也是這批人馬入宮是幹什麼的,誰都心裡清楚,總不能是上千人一起不打招呼來皇宮一日游吧?別說這半年福臨鬧得實在是不像話了,就算是之前,在雲南打了天大勝仗的博果爾口碑比福臨都好一大截。
  誰都知道咱皇上寵信漢臣,好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滿嘴的仁義道德文章,看到個死人能嚇得擱床上挺屍,跟其餘滿族子弟的畫風完全不一致。
  這種軟蛋慫包,上不孝敬額娘,下不愛護幼弟,對親生兒子毫無憐憫疼愛之心,別說是滿人了,漢人更看不上他。
  濟度等人倒是也嚴格約束手下,遇到了反抗的就制住,並不下死手,畢竟滿人確實沾親帶故,能進宮當侍衛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殺了一個說不定就得罪好幾家,沒這個必要。
  不過小半個時辰,福臨躺在床上不斷呻吟著,三四個太醫滿頭大汗地跟他說著話,鼓勵他一定要堅持住。
  董鄂氏也在外面呢,雖然這幾日她不敢進來看他,福臨也仍然承她的情,在這種時候還能不離不棄地守著他,可見二人確實達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
  這噩夢般的幾天下來,他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要不是有董鄂氏相伴,福臨都估計著自己撐不到現在了。他的臉上都是半透明的水泡,連舌頭和口腔內部都發了出來。
  他不敢說話,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聽到門外的董鄂氏萬分驚恐地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強闖皇宮?!」
  董鄂氏剛開始呼喊的時候,是領頭的濟度等人剛從宮門處走出來的時候,等到她喊完,看到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的兵馬時,頭皮一陣發麻,尖叫道:「皇上,皇上您快出來!大事不好了!」
  此時在屋內守著福臨的太醫都是沒辦法出來的,免得傳染給更多的人,而一應物件都有專人守在門口傳遞。所以董鄂氏身邊也圍了十多人,不僅有侍女,也有好幾名侍衛。
  能被分派到在這時候來守著皇帝,肯定都是忠心上過得去的,福臨也沒有當真到眾叛親離的程度,肯擁戴他的人還沒有死絕。
  這些侍衛當即橫刀護在通向大殿的石階上,首領喝道:「大膽!此乃皇上養病之所,豈容爾等放肆!」
  他話說得底氣十足,但其實並不如何有譜,這人數差距一百比一都綽綽有餘,此時再掙扎一下,不過是為了全自己的忠君之心罷了。
  福臨本來瞇縫著眼睛要睡過去了,先是聽到董鄂氏的尖叫聲,又聽到首領侍衛這樣喊,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濟度已經先一步上了台階,跟首領過了幾十招,瞅準一個破綻手起刀落就把人頭割了下來,拎在手裡冷笑了一聲。
  其餘的侍衛也都被殺了,只有見了血才有威懾力,十多個人頭飛起,餘下的宮女瑟瑟發抖著全都跪下了。董鄂氏也嚇得腿軟,跌坐在門口不斷朝著門擠,尖聲道:「我……我乃皇上親封的賢妃娘娘,你們不得無禮!」
  她這是嚇破了膽子,腦子都僵住了。董鄂氏也知道這群人敢闖進來,連福臨都不怕了,她一個賢妃管個屁用。
  福臨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地跌了回去,幾個太醫手忙腳亂地把他給扶住了。
  他也顧不得嘴裡的水泡了,喊道:「誰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敢闖入宮中?!朕乃真龍天子,誰敢無禮!」
  十幾位王爺對著宮門跪了下去,濟度轉瞬間就痛哭流涕了:「皇上病重,臣等為國家安危著想,我大清入主中原不過二十年,江山尚未穩固,卻風雨飄搖,實乃百姓之痛!」
  福臨一聽這聲音是濟度的,一顆心都冷了,整個人如同浸入了冰水中,卻又一個勁兒地冒汗。他口中的泡破掉了,滿嘴都是污血,把下嘴唇都咬破了,才啞聲道:「你們想逼宮?!」
  這次是多尼涕淚俱下道:「老祖宗用血換來的江山,皇上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如何能眼睜睜看其敗亡,看百姓流離失所、再受戰亂之苦?」
  福臨憤怒地用此時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質問了好幾遍「你們想逼宮」,外面的人卻你一句我一句,自說自話地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質問。
  福臨氣得渾身都哆嗦了,當外面的人齊齊喊出一句「臣等恭請皇上擬定太子人選」時,他雙目赤紅,竟然掙扎著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衝上去拍打著房門,嘶喊道:「博果爾呢!讓博果爾來見朕!你們這幫畜生,竟然敢逼宮?!」
  為了擔心裡面伺候的人怕死偷偷逃出去,門窗都是釘死的,送東西都是從房頂上往下吊,福臨打不開門,氣得胸膛不斷起伏,門框把手都給戳破了。
  濟度歎息道:「原來如此,皇上屬意襄親王,臣等這就喚其入宮,跪領皇上遺命。」
  前面好歹還說是「太子」而不是「新君」,現在轉眼就變成了「遺命」,福臨如何聽不出來這群人已經判了自己死刑,恨得渾身打抖,尖聲道:「是博果爾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指使你們來的對不對?!朕要立三阿哥玄燁為太子,那個狗東西別想肖想朕的江山!」
  濟度沒有說話,跪在他身後的常阿岱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聲音中倒是滿帶悲愴:「奴才等今日入宮,也是為了向皇上稟明一條噩耗,三阿哥……三阿哥今日凌晨時,高燒不退,已經去了……」
  這也不是他訛福臨,而是確有其事。上輩子玄燁得孝莊寵愛,又有一個妃位的額娘,避痘時一應條件都是最好的。
  這輩子他跟四阿哥和福臨前後腳發病,太后倒下了,康妃又被廢了,最好的大夫都被接入宮中為榮親王和皇上看病診治了,伺候他的人也難免有些怠慢。
  一個成年且有軍功有威望的皇叔還活著,二十歲不到健康得不行,誰都知道三阿哥八成沒戲了——你說要是襄親王當了皇帝,是希望三阿哥死呢,還是希望三阿哥活蹦亂跳地給他添堵呢?
  有些事兒都不用博果爾吩咐,自然有人為了討好他,把事情給辦妥了。
  福臨只覺得心頭絞痛,頭疼得像是被人劈成了兩瓣,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朝著門外一指,向後摔倒過去。

  ☆、冷宮對峙

  福臨覺得自己這一次昏倒,恐怕就不能再睜開眼睛了,他無比憋屈地覺得自己堂堂大清天子,怎麼可以被這群無恥的狂徒給活活氣死呢?
  直到他迷迷糊糊地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吵得他心煩意亂的,福臨艱難萬分地緩緩撩起眼皮來,目光混沌了一會兒,才算是恢復了視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上有些破舊的瓦片,福臨自小金尊玉貴,萬萬沒料到自己重病醒來竟然會被挪到這樣一個地方,愣了好一會兒才思維回籠,想起來在自己昏倒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綿軟無力的四肢似乎都莫名得到了力量,福臨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起身起到半道卻又渾身脫力地倒了下去。
  他仍然氣得渾身發抖,這時聽到了耳邊綿延不斷的啜泣聲,心中煩躁到了極點,扭頭看過去,只看到一雙紅腫的杏核眼。
  對方眼中滿是血絲,眼皮又紅又腫,近距離看簡直如同鬼魅,毫無美感。福臨一個哆嗦,加之正在氣頭上,下意識一個巴掌就拍了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董鄂氏只感覺到臉上重重一疼,頓了一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剛才只顧著哭了,期間都沒有抬頭,是聽到福臨想要起身不成摔在床上的動靜才看過去的,沒成想就被人掌摑了一巴掌。
  董鄂氏被這一巴掌直接就打懵了,她沒想到一向對自己溫言軟語、百依百順的福臨醒來的第一件事兒竟然就是打了她一臉。
  幸而福臨很快認出來是她,這時候也沒有心情再哄她了,鐵青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沉聲道:「這裡是哪裡?」
  董鄂氏也沒有當真生氣,她是知道福臨肯定氣得要死,這時候要是鬧起來,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她強忍著火,哀哀切切地垂下頭去:「皇上您已經昏迷了八個時辰了……」
  福臨不耐煩聽她胡扯,左右一看見週遭佈置頗為簡陋,整個房間裡除了董鄂氏沒有別人,絕對不是自己養病的宮殿,拍打著床鋪吼道:「這裡到底是哪裡,快跟朕說!」
  他此時滿臉都是痘瘡,因著董鄂氏害怕染上天花了,不敢去給他擦拭,好多傷口上都血淋淋的,本來就夠可怕的了,露出發怒的表情來更是猙獰得嚇人。
  董鄂氏有一肚子抱怨的話想說,低頭泣道:「博果爾公告天下說您已經病逝了,接著就有人把咱們抬到了這裡關著……我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群凶神惡煞的人都蒙著我的眼睛……」
  這裡其實也沒有脫離皇宮範圍,而是實打實的冷宮,畢竟宮外人多眼雜,博果爾也不放心把福臨挪出去,萬一跟有心人聯絡上了,那也是麻煩一場。
  他也很夠意思,本來伺候福臨的將近十名太醫也照樣留下來,博果爾本意還是想讓福臨活著的,沒有復仇對象,他這個勝利者的喜悅總會有點減弱的。
  可惜這些太醫中有一半是被逼宮的陣勢嚇傻了,再加上這裡面的水實在是太深了,剩下的幾個也是出工不出力,見「前皇上」氣得昏倒了,幾種法子一試都沒有效果,期間甚至福臨還幾度沒了呼吸。
  不論福臨是死是活,他們反正都活不了了,在這種全無希望的絕境下,能堅持下來的人實在不多,有一個太醫吃了幾味相剋的藥自盡了,其餘的人被連帶著一起崩潰了,要麼去找尋出路,要麼直接就放棄了。
  董鄂氏是沒辦法才在這裡守著福臨的,她又不是傻子,懂得自己把博果爾得罪到頭了,唯一能夠指望的也只有昏迷垂死的福臨。
  她這幾個時辰幾乎都是哭著過下來的,絕大部分其實還是哭她自己,董鄂氏可是親眼看到博果爾在上千人的簇擁下有條不紊地走過來,被人伺候著穿上了黃袍。
  對方英鋌而又威武,眉目已經完全長開,龍行虎步地走來,一瞬間在董鄂氏的眼中,同五年前在教堂中那個尚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隔著五年的時光,兜兜轉轉,她得到了他,卻又失去了他,董鄂氏感覺到似乎又感覺到一陣怦然心動的感覺,這感覺福臨從來都沒有給過她。
  一瞬間她的眼淚都收了起來,呆呆跌坐在石階上,身後是正在出天花的丈夫,身前卻是威嚴莊重的初戀情人。
  即使是過了幾個時辰,那時的場景仍然鮮活無比,仿若刻在了她的腦海中一樣。
  董鄂氏收起無比複雜的心思,定定看了此時猙獰無比的福臨一眼,出天花的人如果臉上的水痘破掉,就會留下麻子,福臨是在搬運的過程中,一路顛簸,身上的水泡被擦破了大半,密密麻麻的傷口看著就滲人無比。
  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同意氣風發的博果爾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董鄂氏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福臨雙手扣在床上把手指都掏破了,兇惡地一指門口:「去,給朕去大聲喊,把博果爾那個狗東西給朕叫過來,朕要問問他,他還有沒有良心!」
  董鄂氏看了他一眼,歎息道:「皇上,幾位太醫在小院門口喊叫了好久了,仍然沒有人過來,別說我去叫了,就算您去叫,也根本就不會有人過來。」
  她沒有想到,這句話才剛剛說完,外面就傳來一個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德九一嗓子喊完,因為故意把聲音抬得老高,到最後都有點破音,沒忍住低頭咳嗽了兩聲,嚥了兩口口水潤潤喉嚨。
  博果爾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自有人把小院門上掛著的大銅鎖給打開了,裡面的幾個太醫們紛紛撲倒在地,口稱「萬歲」「聖上」,向他叩頭表明立場,一個個忙不迭地表白忠心。
  博果爾見有了這麼一次整治,這些太醫們都老實了,給了德九一個眼色,自有德九把他們領了下去。
  畢竟這群太醫跟福臨接觸了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沒有發病,也有潛在的危險,他們也要被隔離觀察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出宮回府,跟家人團聚。
  現在冷宮裡就只剩下一身龍袍的博果爾和聽到了聲音衝出來的董鄂氏,以及在床上橫躺著的福臨。後者還在不斷嘶嚎著:「扶朕起來!狗東西,你還有臉來見朕?」
  博果爾微微一笑,繞過雙目泛紅、正暗含期待和春情的董鄂氏,直接走進了裡面。
  他第一眼就看到瞠目欲裂的福臨,聽對方不斷咒罵著,恨不能活活咬爛他的皮肉一般,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頗為自得地笑了起來。
  博果爾今天一天是當真很高興,看到什麼都笑,何況是眼前這個恨他恨得要死卻只能可憐地橫躺在床上的大仇人呢?
  他伸手彈了彈身上的龍袍,好整以暇地拉了一個椅子來給自己坐下,笑道:「我怎麼沒臉來見您了,這不是臣弟來報答皇兄的大恩大德了嗎?」
  他早就派人守著小院了,一旦得了福臨醒來的消息,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落井下石和報仇雪恨,加在一塊實在不能更美妙。
  福臨在剛搶了董鄂氏時,還有幾分愧疚之意,可後來看博果爾似乎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把這事兒給忘在腦後了。
  現在聽博果爾的話語,絕不是已經原諒了他的意思,福臨本來氣得跑走了的理智一下子回籠了,驚懼地看著他,頓了頓才放軟了口氣道:「博果爾,皇兄這麼多年了,也就這麼一件事兒上對不起你,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何必還要抓著不放?」
  他從來沒有覺得博果爾的目光能夠這麼冷過,對方的眼神輕輕在他身上掃過,都帶來剜骨鑽心的疼痛感,似乎隨時都會把他粉碎成泥碾成渣。
  福臨是真的有點怕了,他當著董鄂氏的面,敢罵得這麼狠,可見了真人,卻又一下子縮了,生怕不過二不接受他的說法,急忙又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一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要肯改正,朕恕你不死,你想要什麼,封地、爵位、錢財、美女,只要你提,朕全都能夠給你!」
  「皇兄說笑了,別人給的,哪裡有自己搶來的過癮?」博果爾冷笑了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這話福臨這個加害人根本就沒有說的資格,要說,也是他這個受害人說才對。
  福臨瑟縮了一下,低聲道:「博果爾,朕乃真命天子,你這樣手足相殘,日後有何臉面見我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
  博果爾歎息道:「皇兄在弟弟生死未卜時,同弟媳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時候,也不見得想過有沒有臉面對列祖列宗啊。」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報仇雪恨

  連孔聖人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博果爾當然不是君子,他崇尚的也不是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十倍報恩,百倍報怨,方是大丈夫所為。
  福臨做了初一,現在還敢對著他擺出皇帝的譜來,博果爾心頭冷笑不止,面上還非得擺出一副甚為無辜的模樣來,他誠然不想活活氣死福臨,最起碼氣個吐血還是可以的。
  福臨聽完他的話,果然露出一副又驚又怒的表情來怒瞪著他,似乎活吞了一個蒼蠅般,怒斥道:「父皇走得早,這麼多年以來,若沒有朕的幫襯扶持,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你能這麼年輕就晉封親王?!」
  他說到最後幾近痛心疾首,額角上的青筋全部都爆裂了出來,吼道:「你這人狹隘恣睢,只記仇記得這樣牢,朕對你的好就全都忽視了,你簡直不為人子!」
  博果爾本來抱著「隨便你說,我正好想見識一下人到底能無恥到什麼地步」的心態聽著他廢話,聽到了最後四個字,面色卻一變,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走到近前冷聲道:「你有膽的再說一遍?」
  他雖然年齡比福臨小些,可個頭已經完全長開了,站直身子時,比福臨高了將近整整一頭,更襯得福臨跟個弱雞似的了。
  福臨被他週身散發出來的森冷殺意所懾,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膝蓋內部撞到了床沿,腿一下子就軟了,跌坐在床邊,頓了頓才強撐起膽子道:「說就說,你以為朕怕了你不成?你就是不為人子!皇阿瑪在九泉之下,也要為你的所作所為蒙羞!」
  博果爾本來還有些動了真火,聽到後面的話,反倒釋然了,笑道:「這倒是奇了,皇兄誘拐弟媳時皇阿瑪不蒙羞,你逼死幼弟時皇阿瑪不蒙羞,你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鬧著要出家時皇阿瑪不蒙羞,你氣倒自己親生額娘時皇阿瑪不蒙羞,你過繼子嗣毫無憐子之心時皇阿瑪不蒙羞,我不過是在皇兄病逝後眾望所歸,迫不得已繼承了皇位,怎麼皇阿瑪反倒蒙羞了?」
  他這番話夾雜著兩輩子以來的經歷,福臨聽完後微微一愣,沒有來得及細究,就被他後面的那通說辭給徹底激怒了:「狗屁!全都是狗屁!你這是逆謀篡位,朕活得好好的呢!你這等全無人倫的畜生,就等著被天下人和後世萬民唾罵吧!」
  原來繼皇太極外,連「畜生」都成了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博果爾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別說是現在,哪怕到了後世,『全無人倫的畜生』這個稱號,也當是皇兄才能擔當地起。」
  別說現在福臨在外面的名聲確實已經很爛了,畢竟氣倒孝莊這事兒可有不少人幫著他宣傳了出去,京城裡最起碼是人盡皆知的。
  就算福臨是個盛世明君,那又如何?話語權永遠掌握在勝利者的手中,博果爾成功繼位,還對天下公開了福臨的死訊。
  想皇帝膝下無子,就他這麼一個弟弟,他不繼承皇位,難道把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拱手讓人不成?所以博果爾這個皇帝當得確實是眾望所歸的。
  編寫史書的是他的手下,日後寫清史的是他的子孫後代,最起碼這輩子重新來過,他再也不是《清史稿》上能夠簡簡單單用兩行字輕描淡寫概括一聲的那個失敗者了。
  福臨明顯被他給激怒了,看兩人此時挨得這樣近,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已經被凝固了的爛瘡和黑血,突然間心生一計,也不知道哪裡得來的力氣,從床上跳起身來,把手朝著博果爾臉上抓。
  很多例天花感染者都是通過肢體接觸被傳染上的,尤其要是雙方的血混合在了一塊,那被感染的可能性相當大。福臨直覺博果爾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哪怕他能活著,估計也會生不如死,被人作踐——那乾脆就魚死網破,他就算死,也要拉著博果爾一起!
  福臨的手都伸出去了,腦海中甚至還幻想了一下博果爾滿臉水痘痛哭流涕的美好場景,嘴角露出一絲森然的笑意。
  他沒想到的是,博果爾並沒有慌亂,冷冷看了他一眼,右腳一抬,重重踹在他的膝蓋上。
  福臨只感覺到膝蓋一疼,站立不住,直接就跪倒在地上了,臉朝下看著骯髒的地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攻擊被人輕易瓦解了,跳起身來就要再撲過去。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站直身子,被踹的左膝蓋處就傳來一陣刺骨鑽心的疼痛,福臨痛叫了一聲,大汗淋漓地軟倒了下去。
  可惜就算如此,博果爾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抬腿把他的右膝蓋骨也給踹碎了,而後冷眼看著在地上疼得打滾的福臨,歎道:「皇兄怎麼如此不小心,您看您多大的人了,走路竟然還摔跤,臣弟這就扶您起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毫不客氣地拿腳踩在福臨的左肩膀上,緩緩地加大力道。
  福臨本來就渾身打寒顫了,想要掙脫開他卻動彈不得,只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緩緩加大,疼得他嗷嗷慘叫不止。
  博果爾先踩斷了他的左肩膀,又廢掉了他的右肩膀,看著四肢全都血淋淋癱在地上喘著粗氣的福臨,好心提醒道:「皇兄最好還是放鬆一點,您喘氣喘得越急,這傷口就被牽動得越疼,吃苦的只能是自己。」
  福臨雙眼睜得死大,「如果目光能夠殺人他早就被殺了一千萬次了」,博果爾卻高興得不行,甚至還一撩袍腳,蹲下來看著他:「皇兄向來仁德,想必不會同臣弟一般見識。臣弟為皇兄鞍前馬後,打下了南明不說,還送了您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您記恩不記仇,念著十多年的兄弟情分,就饒恕了臣弟這一次吧。」
  他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見過的死人比福臨見過的活人還多,也跟老兵油子學到了許多酷刑逼供的手段。博果爾用了大力氣,每一次出手都確保福臨四肢上的大骨碎裂得厲害,看著他跟將死的鯰魚似的癱在地上時不時抽動一下,嘿然冷笑。
  解決完了這一個,博果爾扭頭看過去,見董鄂氏瑟縮著倒在房間角落,嚇得俏臉煞白,竟然也沒跑也沒叫出聲來。
  這女人確實有幾分能耐,他和福臨還真都小看了她。博果爾朝著董鄂氏走了兩步,後者下意識想躲,動作做了一半卻又停住了,低下頭露出雪雪白的後脖頸來,溫順無比道:「妾身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博果爾眼睛玩味地一瞇,低下頭去看她,見董鄂氏迷醉般地輕輕抬起下巴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麼,心中厭惡不盡,笑道:「世人都知賢妃娘娘同皇上伉儷情深,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董鄂氏聽這句話無比刺耳,下意識看了一眼死豬一樣哭嚎不止的福臨,垂眸道:「妾身……也是別有苦衷的……回想當初在襄親王府上的歲月,妾身當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邊疼到忍不住都在哭著喊「額娘」的福臨如遭雷劈,扭過頭來見鬼一樣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跟自己山盟海誓的女人能夠說得出來的,吼道:「賤人,你說什麼?!」
  你急個屁啊,現在還不是時候,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享受你愛人的水性楊花。博果爾嫌他聒噪,卻又不想簡簡單單地打暈他讓他逃避疼痛,從床單上撕了塊棉花堵到了他的嘴巴裡。
  他看著董鄂氏笑道:「娘娘可千萬別這樣說,臣弟擔待不起,您二人才是良配絕配,我就不在中間摻和了。」
  董鄂氏還想說什麼,一雙美目滿帶遺憾痛苦和款款深情地看著他,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博果爾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心中的厭惡之情更甚,也懶得繼續同她虛以委蛇下去,指著福臨道:「二位既然都許下了與子偕老、至死不渝之誓,那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恩愛長久。」
  他說著,別有深意地看著董鄂氏:「我聽聞戀人之間,講究的是『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皇兄心高氣傲慣了,這副慘樣子若是讓下人見到了,他怕是不會高興,日後還得多累賢妃娘娘照顧了。」
  「皇上……」董鄂氏萌動的春心讓他一句話說得冰涼如鐵,近乎絕望地看著他——博果爾的意思很明白,同年同日死,福臨活著一天,就有她活的一天,福臨要是死了,她就也得跟著陪葬。
  更何況這裡是要被嚴密監視的,不會派任何人來照顧伺候,福臨一應屎尿吃喝都得她一個人來張羅,更別說他得了天花還被人廢了四肢!
  她才二十歲,本來眼看著兒子就能當太子,自己就能當國母,日後也要當太后,青史留名的人物,怎麼一轉眼,她就淪落到如此的境地了呢?
  董鄂氏怔了一會兒,見博果爾起身要走,喉中爆出一聲尖叫,撲過去抓住他的袍腳,泣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您饒了我,饒了我這一次吧……」
  博果爾抽出腰間的天子佩劍來,利落地把袍腳給隔斷了,撇了撇嘴角,扭頭大踏步走了出去。

  ☆、妃子處理

  博果爾從逼仄的小房間裡緩步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眸光有點泛冷。
  德九本來從不遠處站著,既關注著這邊的動向,又不會聽到裡面的聲音,此時見博果爾出來了,趕忙貼著牆根竄了過來,躬身道:「奴才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博果爾眼睛微微一瞇,冷笑道:「找可靠的人看好他們,吃食上也別虧待了他倆,朕可要這兩個人長命百歲,若是有個病啊災啊,你安排人把黃大夫送來就好,他的醫術朕還是信得過的。」
  德九明白過來,主子爺這是要讓這倆賤人在相看兩厭和求死不能中度過餘生,有些話不用博果爾說得太明白,更不用吩咐得太詳盡,他這個當奴才的得自覺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德九一瞬間想到了起碼最開始的一段時間,給這兩個人的待遇不能太糟糕了,否則前後落差太大,容易讓他們萌生死志。
  人啊,總得覺得有活頭,才有支撐著活下去的希望,就跟拿胡蘿蔔吊著的蠢驢一樣。德九順帶著在頭腦中謀劃了一番讓伺候的人偽裝成太后娘娘派來的下人,是要幫助皇上脫險的云云,不愁福臨不上當。
  他在心中飛快盤算著,一邊跟在博果爾身後,輕手輕腳地向前走,等到快出了冷宮範圍,就看到博果爾的腳步頓了一頓。
  德九連忙收回心思來,知道他這是另外有事兒吩咐,收斂心神等待命令。
  博果爾露出點若有所思的神情來,低聲道:「先帝的康妃是不是被廢後也安置在這裡?」
  福臨對外宣稱已經病死了,所以稱為「先帝」,禮部那群大臣現在正在商議謚號,後續的麻煩事兒還有一大堆。
  起碼得等到福臨百日過了後,他的那幫妃嬪要麼移往慈寧宮陪伴還在養病的太后,像靜妃這種身份比較特殊的,也得好好考慮是留在宮裡養老,還是送回蒙古草原去。
  因著先帝的妃子還都留在宮中,博果爾自然不好同她們打交道,可這群女人佔著各處宮殿,他自己的妃嬪皇子不好挪進來,便只帶著赫捨裡氏和長子德瑟勒克暫居宮中。
  也幸而福臨「死」前已經廢了元後,坤寧宮空缺,赫捨裡氏得幫著他安撫哭天搶地的先帝妃嬪,還得去慈寧宮向孝莊請安陪侍病床,這幾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夫妻兩個在午膳時好歹抽了個空見了一面,赫捨裡氏不等他問,便道:「皇上,太后娘娘聽聞先皇的噩耗,這幾日情緒一直非常激動,連太醫開的藥都不肯喝了。」
  她說完後揣度了一下博果爾的神色,補充了一句:「皇額娘和我倒是都在勸娘娘寬心,可惜效果不大。」
  博果爾成了皇帝,那娜木鍾自然就是名正言順的聖母皇太后。赫捨裡氏以往和博果爾都得稱呼孝莊為「皇額娘」,可現在其親額娘也成了皇太后,赫捨裡氏當然知道博果爾跟孝莊非但不親近,甚至還有怨仇。
  所以她才特意耍了個小心眼,稱呼孝莊為「太后娘娘」,叫娜木鍾則是親親熱熱的「皇額娘」。
  博果爾聞言倒是笑了一聲,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沉吟了一下,方道:「百善孝為先,等忙完了這段時日,朕自會去孝敬皇額娘。」
  笑話,前面都有福臨這個糟糕透頂的榜樣在前了,他都不用做得太假太過分,只要裝裝樣子,面上做得過去,比起連親母都給氣病了的福臨,他這個能真心侍奉兩宮太后的皇帝,自然能引得天下人交口稱讚。
  好名聲是花力氣刷出來的,那幫子讀書人的舌頭能殺人,他本身來路有一點不正,當然得小心行事。
  這可不是孝莊樂意不樂意成為他刷孝子名聲的問題,莫非她還以為到了現在她的手上還能夠有選擇的權利?
  他說完看赫捨裡氏還有些摸不清頭腦,便微微冷笑了一聲,提點道:「皇額娘並不是這樣認不清現實的人,她此番捏腔拿調,不過是想最後為她的兒子討幾分福利罷了。」
  孝莊的意思很明確,宮裡原本伺候的人可是都見識過浩浩蕩蕩的大軍逼入宮中的場景,更何況是她呢?她不能動的是身體,頭腦卻還是清醒的。
  為了她的兒子,孝莊試圖跟博果爾談判,她可以強忍著屈辱苟延殘喘地活著,活到博果爾搾光了她的每一絲剩餘價值為止。
  她唯一要求的就是博果爾不要傷及福臨的性命,好歹留他一條活路。
  孝莊想的很好,她覺得這算是一條對彼此都有利的法子,好歹福臨也是博果爾的兄長,現在更是如同待宰的豬玀一般毫無抵抗能力,他要是還有點人心人性,就不該把事情做得太絕。
  但是博果爾對這條雙贏的方案根本就不感冒,當皇帝圖的不就是隨心所欲、萬人之上的快感嗎?要是還瞻前顧後,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這個皇帝當得還不夠憋屈呢。
  他享受執掌天下的權力慾,也享受報仇雪恨的暢快淋漓,比起跟孝莊合作來,博果爾更樂意看到她下輩子都活在無盡的痛苦和仇恨中。
  他恨了這麼多年,很樂意看到仇人幫他把這個力氣活繼續下去。
  博果爾微微一瞇眼睛,想著等見了孝莊,可得好好謀劃一下應該說些什麼,又問赫捨裡氏道:「先帝的那些妃子們是怎麼想的?」
  「寧愨妃想要在慈寧宮侍奉太后……靜妃則想著,最好是能夠回到草原去。」赫捨裡氏輕聲道。
  寧愨妃就是福臨過繼出去的次子福全的生母,橫豎兒子已經被過繼出去了——寧愨妃剛聽到消息時哭得差一點瞎了眼睛,此時想起來卻覺得慶幸萬分。
  兒子如今成了安親王一脈的嗣子,安分守己地過一輩子,最起碼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皇上就算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厚待他,更別說還有親王尊位,子孫後代都跟著享福。
  她都不敢想像,要是此時福全還頂著一個先皇次子的名頭過活,那該是什麼場景,怕用不了幾年,在成年前肯定就「突發疾病」,被人給暗害了。
  博果爾對於寧愨妃的選擇也沒有異議,但聽到靜妃想要回到草原,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遲疑道:「她畢竟曾經是先帝的皇后,還是唯一的皇后,真要是送回草原,怕有人會議論朕苛待先帝后妃。」
  畢竟董鄂氏對外宣稱是得了福臨駕崩的消息後,悲痛過度,吐血身亡的。博果爾比較狠,打著有感賢妃娘娘深情的旗號,幫著自己的亡兄追封了董鄂氏為孝獻皇后,甚至倆人的墓葬都排在一塊,等這倆人當真死了的話,他也是打算把他倆合葬的。
  ——這才是真真正正至死不渝的愛情,博果爾都頗為自己的深明大義感動,被搶了老婆後還能如此真心實意地為姦夫淫婦囑咐謳歌,等閒人還當真做不出來。
  至於他倆那時候會不會早就在絕望和彼此埋怨中變成了一對怨偶,恐怕未必會感激他這樣體貼入微的安排和考慮,就不是博果爾在意的了。
  無論如何,董鄂氏已經「被死亡」了,福臨宮中大部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庶妃,能數得上號的也就靜妃了,要是這位再被他發還草原,雖然是人家自己要求的,可也難免顯得他苛待先帝妃子,畢竟皇宮中又不是養不起這麼一個閒人。
  他閉上眼睛思慮了一番,冷不丁道:「皇兄走前,不是已經在同科爾沁商議繼後事宜了嗎?」
  他那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只隱約知道也是科爾沁部落的,倒沒有打聽具體是誰。赫捨裡氏對這個卻門清,畢竟福臨走之前都把事情差不多給定下來了,就差定日子迎娶了,張口就道:「對,是科爾沁部鎮國公貝勒綽爾濟的女兒,也是靜妃的堂侄女。」
  本來福臨幾番折騰,弄得大清和蒙古貴族的氣氛空前緊張。博果爾初等皇位,短時間內自然還不是跟他們較勁兒的時機,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撫草原諸部落。
  現在不少人都在觀望新皇的態度,把靜妃送回蒙古,倒不失為示好的手段,可惜畢竟靜妃當過皇后,還是福臨生前唯一立的皇后,實在是動不得。
  博果爾琢磨著先把幾個沒有生育的蒙古庶妃給送回去,也算是表明立場了,以後如何還得徐徐圖之。
  他頓了一頓,想到了還關在冷宮中的康妃,便道:「你抽個空讓人把康妃給挪出來吧,找幾個太醫給她看看。」
  這其實不過是一句托詞,冷宮他另有用處,而康妃聽說大受打擊下瘋瘋癲癲、精神失常了,萬一她在冷宮中不小心看到了什麼給說了出來,日後掀出來也是一場麻煩。
  赫捨裡氏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想必她也是一時激憤傷痛下,行事過激了些,我找人打聽過,她最近已經沒再有失常的行為了。」
  她心中倒是有幾分可憐康妃,一個女人什麼過錯都沒有,好端端的就要遭受到這樣的侮辱和打擊,都是當母親的,她見康妃如今的樣子,也是有些難受。

  ☆、慈寧議事

  慈寧宮中,娜木鍾端坐在主位上,捧著茶盅細細品嚐,整個房間裡沒有很多人,她連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帶。
  旁邊倒是有兩個人,蘇麻喇姑低眉順目地守在孝莊床前,在一勺一勺地餵她喝粥。因著孝莊病狀很重,半邊身子動彈不得,這半年來用了多少名貴藥材也根本沒有起色,甚至症狀更為嚴重了些。
  以前福臨還是皇帝時,蘇麻喇姑並沒有多想,可等博果爾當了皇帝,她就留了個心眼,太醫院供奉上來的藥,她都要偷偷找慈寧宮中懂醫理的心腹給看過後,才敢給孝莊喝下去。
  據說藥材中沒有相剋的成分,可那個心腹也不是專精醫理的,這種事兒她也不敢找太多人看,心中存了疑,總是不踏實的。
  孝莊喝得很慢,她的半邊舌頭都是毫無知覺的,動起下顎來咀嚼也格外困難。幸好呈上來的粥也並不濃稠,不用她一口嚼上半天,裡面加了參片,也不用吃太多就能吊住命。
  說實話,都活到這份上了,她都不知道還有什麼意思,兒子不孝就算了,現在還生死未卜不知去向。幾個孫子死的死過繼的過繼,就剩下一個孫女了,估計以後也是遠嫁蒙古的命。
  孝莊費力地喘了一口氣,微微把頭撇開,表示自己不想再吃了。蘇麻喇姑看著只下去了淺淺一層的小碗,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卻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勸,怕她聞著飯味犯噁心,便都撤了下去。
  現在連用飯都變成了一種酷刑,孝莊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就聽到旁邊娜木鍾道:「姐姐可得多用點啊,您健健康康地,是咱兒子的福氣呢。」
  「咱兒子」這三個字簡直就如同鋼鍥一樣打入了她的心底,孝莊如同溺水一般,狠狠而猛烈地吸了一大口氣才控制住下巴的抽動。
  ——狗屁的咱兒子,哀家有兒子,我有兒子!
  在清太宗皇太極還健在的時候,娜木鐘的身份是要穩壓孝莊一頭的,那時候是孝莊得稱呼她為「姐姐」。
  後來孝莊當了太后,兩個人的地位就到了一個個兒,輪到娜木鍾做小伏低了。孝莊對此確實頗為得意,勝利者的喜悅都是從失敗者身上搾取來的,所以她喜歡經常把娜木鍾叫入宮中來說笑,她喜歡看昔日壓她一頭的貴妃為了博果爾得順著她的意思討好她的樣子。
  她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已經有十年了,太長了,她跟睿親王鬥,跟自己的兒子鬥,安撫蒙古發展大清,她的眼光是整個天下,孝莊都快忘了被另外一個女人強壓一頭是什麼感覺了。
  她寧願娜木鍾現在再次改口叫她「妹妹」,也好過故意維持現在這種刺耳的稱呼,更別說「咱兒子」了,她的兒子就是被博果爾給害的,孝莊恨不能化為厲鬼生生咬斷博果爾的喉嚨!
  幸而她口不能言,連面部表情都不能夠做出豐富的變化來,只是眼神實在駭人。蘇麻喇姑矮下身來幫她捻了捻被角,悄悄遮住了娜木鍾看過來的眼神。
  她心中也是酸痛無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此時淒慘無比的太后,卻還得硬撐著對著敵人賠笑,蘇麻喇姑知道娜木鍾一定看到孝莊剛才兇惡的目光了,圓場道:「多謝娘娘關心,太醫倒是說了,吃著這個方子,用食少些也不妨事兒。」
  現在最尷尬的是慈寧宮中有了兩個太后娘娘了,稱呼起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娜木鍾肯定是名副其實的聖母皇太后,是當今皇上的母親,可惜孝莊仔細來算,其實稱不得是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代指全天下人的母親,按理說該是皇上嫡母才能有這個位份,而孝莊當時在皇太極的後宮裡基本上是排不上份的,要嚴格說來,她只能算得上是上一任皇帝的聖母皇太后。
  兩位聖母皇太后加在一塊,當然是現任皇帝的更加值錢,博果爾當上了皇帝,天天到這裡來報道,親自過問孝莊的病情,還斥責了一番慈寧宮下人伺候得不周到導致皇額娘現在還沒有起色,借此撤了一大批伺候的人馬。
  這一下就滅掉了孝莊經營多年的相當一部分眼線,簡直是傷筋動骨。而另一方面,娜木鐘聲勢浩大地帶著三四十口子下人入住慈寧宮,就算是還有孝莊的心腹,在此情境下,也不敢同蘇麻喇姑再有多密切的聯絡了。
  蘇麻喇姑在心頭不住地歎息著,聽到外面來報一聲長長的「皇上駕到」,連忙起身迎接。
  平心而論,博果爾來慈寧宮來得比福臨這個親兒子都勤,他打著是來看孝莊的名義,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自己的皇額娘在一塊說話。
  他此時快步走過來,對著蘇麻喇姑很親熱地略一點頭,蘇麻喇姑回了他一個笑才福下身行禮。
  博果爾跟兩位太后問了安好,又說了遣返蒙古庶妃回草原的事兒,畢竟事關福臨的妃子,還是得給孝莊打聲招呼。
  孝莊此時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了,更不可能在乎那幫子她也壓根沒有入眼過的女人,聞言就閉上了眼睛,從嗓子裡憋出一聲「嗯」。
  倒是娜木鍾多問了一句:「那靜妃怎麼辦呢?」幾個庶妃算什麼,不論在大清還是在蒙古,靜妃的份量才夠數。
  博果爾微微猶豫了一下:「回皇額娘,兒臣想著,還是留靜妃在宮中,陪伴二位皇額娘更為妥當。」
  要按照他們還在草原上的風俗,連父親死了其女人都能被兒子接手,更別說兄弟了。可既然都入主中原了,自然得考慮漢人的風俗禮儀,博果爾見過未來三百年的歷史,他當然很清楚,滿清早晚會被一步步漢化,這是必然而無從更改的,他會選擇順應歷史潮流,但也要適當控制進程。
  博果爾對福臨睡過的女人壓根沒有興趣,因著他實在是太厭惡福臨了,要真跟他睡一樣的女人,光想想都覺得噁心。
  既然不打算沾手,那像靜妃和寧愨妃那樣得留在宮中的,肯定不能跟他自己的妃嬪混住,都要挪到慈寧宮來陪伴太后。
  可惜這麼一算,慈寧宮的位置就不大夠用了,都塞下了兩個太后了,難道還得塞下兩個妃子?更別說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福臨唯一的皇后,還一個是福臨現存唯一皇子的額娘,都輕不得重不得。
  博果爾來這裡就是想商量著看是不是把自己額娘挪出去,慈寧宮就專門用來收羅福臨留下來的娘啊女人啊,自己的額娘就別跟著摻和了。
  他倒是能理解娜木鍾對慈寧宮的獨特渴望,畢竟這裡才是太后名正言順居住的地方,可跟孝莊擠在一塊,一來煩心事兒可能會多,二來也怕被過了病氣。
  娜木鍾聽他提了個頭,當然博果爾沒有明著說,只是微微表示了一下小擔憂,娜木鍾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雖有幾分不捨,卻也極為痛快道:「這麼說倒也是,姐姐還病著,這麼多人難免攪了她的清淨,不如哀家挪出去吧。」
  娜木鍾曾有個名號是麟趾宮貴妃,可惜麟趾宮是瀋陽故宮的宮殿名,北京紫禁城裡是沒有的。
  自家額娘就是靠得住,博果爾對著她笑了笑:「皇額娘想要挑哪個宮殿,兒臣立刻命人大修。」
  大頭都給了,小頭順著兒子又如何?娜木鍾並不肯自己拿主意,有意全他的臉面,便道:「住哪裡都是一樣的,皇上替哀家來選吧。」
  博果爾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便跟娜木鍾商量道:「兒臣覺得,永壽宮寓意、位置都很不錯,不知皇額娘意下如何?」
  畢竟福臨剛走,不好大動土木修繕宮殿,永壽宮在順治十二年就大修過一次,若是想要住人,小修一段時日就能完工。
  更何況永壽宮是距離養心殿和慈寧宮最近的宮殿,他去給娜木鍾請安或者娜木鍾還想來刺激孝莊,都是十分方便的。
  永壽宮還經常作為筵宴場所,熱鬧喜慶非凡,跟娜木鐘的性情較為相配,反正自家額娘也是愛張羅這些的人。
  他想得這麼周到,娜木鍾十分滿意,含笑應了,又問道:「事事都準備妥當了,潛邸裡的人也該接出來了,哀家也想看看孫子孫女了。」
  博果爾入宮就只帶了赫捨裡氏和長子德瑟勒克,赫捨裡氏還大著肚子,眼看著就要臨盆了,還得到處為了他的事兒跑,博果爾也在考慮著把側福晉等人接來幫她處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了。
  更何況他的孩子們年紀都很小,放在宮外他也不放心,博果爾想著反正宮中的勢力都清洗得差不多了,把孩子接進來就近看著才好,便點頭應是。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牽橋搭線

  從潛邸接人進宮,當然不能是簡簡單單的派幾輛車把人拉過來,這是有說法的。
  博果爾抽空擬了一份冊封妃子的條例,側福晉封為淑妃,兩位格格分別為麗嬪和成嬪,至於赫捨裡氏的冊封反而需要往後拖,得欽天監選出好日子來祭祖才能冊為皇后。
  比起福臨後宮中出了寥寥的妃子其他都是庶妃的情況來,他給幾個女人的冊封可以說是相當優厚了,畢竟也是伺候了幾年的老人,不看相處出的情分,好歹也得為孩子們考慮。
  博果爾的長子今年都虛歲五歲了,次子也有三歲了,三阿哥才兩歲,還有個大格格四歲,赫捨裡氏肚子裡還揣了一個,暫時不知道是男是女。
  雖然孩子數量並不算很多,並且離長大成人還有一大截的距離,但以他的年齡看,能生這麼多還各個都活下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要不是他這一年時間基本上沒有去過後院,估計帶球跑的妃子還得有上一兩個。說實在話,博果爾對此很有幾分小得意,他上輩子死得早,身後淒涼得連點香火都沒有,兩廂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等到五天後冊封的聖旨發下去,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入宮了,博果爾還專門把長子和次子叫到身邊來,簡單考校了一下他們的功課。
  滿人是從鞍馬上打下來的江山,博果爾也不打算放鬆他們這方面的學習,可相應的也得適當地有所側重。
  他不怕養出來一群狼一樣的兒子,博果爾見識過上輩子的九龍奪嫡,深知其中的慘烈,優勝劣汰雖說能夠選擇出最為優異的血脈傳承,可畢竟都是他的骨血,斗可以,決不能出現康熙朝後期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
  ————————————————————————————————————————
  從又一次長長的、不知道具體耗時的睡眠中醒了過來,福臨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四肢的斷骨都已經被接上了,只是那個似乎是博果爾潛邸時就跟著他伺候的黃大夫——現任太醫院院首委婉地告訴過他,關節處的骨頭都碎掉了,接無可接,他後半輩子都沒辦法像個正常人那樣走路了。
  福臨前幾天一想起這個來,就難受得非要嚎啕大哭一場不可,可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命了絕望了,他反倒覺得無所謂了。
  哪怕四肢俱全又如何,他日後就只能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活動了,這裡也沒有紙筆供他揮毫潑墨,福臨也早就沒有了那樣雅致的心情來享受人生了。
  他閉了閉眼睛,一臉僵硬地躺了半天,都沒有聽到房間裡有第二個人呼吸的聲音,董鄂氏更沒有像以往那樣見到他剛睜開眼就過來噓寒問暖。
  說起這個來,福臨不由得有點心虛,他這幾天心情不好,見了 董鄂氏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反感厭惡來,對著她大喊大叫了好多次,態度非常惡劣。
  經過了這將近一個月的冷靜期,福臨也漸漸接受了現實,橫豎皇帝都當不成了,現在這樣吃穿不愁,也只好生受著。
  他當然是不甘心的了,連每天說夢話都要惡狠狠咒罵著博果爾,做著吞吃他血肉的美夢才能安穩入睡。可現在他連個屁都算不上了,再不甘心也沒用,除了接受現實,他沒有第二天路可走。
  一想到博果爾,福臨習慣性地走神,各種污言穢語從腦海中溜了一遍,覺得腦補還是不夠過癮,還是罵出來最痛快了。
  他因而張了張嘴巴想要出聲,卻覺得喉嚨乾啞,口不能言,可偏偏這時候董鄂氏仍然不見蹤影。
  他這段時間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福臨一時間又把剛剛才升起來的愧疚之心給拋掉了,含糊地咒罵了幾句,想著等董鄂氏回來,自己一定得讓她接受教訓,竟然敢用這樣敷衍的態度來伺候自己,這也太過分了。
  然而又等了好一會兒,竟然還是沒有動靜。福臨這時候漸漸冷靜下來,心道別是她出事兒了吧,正在想著,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福臨這段時日因為只能夠橫躺在床上修養,視線範圍也就只有頭頂這麼大的地方,因而很注意聽週遭的聲響。
  就這麼一聲,他就感覺出來不對了,從門推開的聲音看,來人用的力道很輕而且動作很慢,而且在門開了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進來,反而在門口頓了頓。
  福臨的一顆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裡,心道莫非這人是博果爾派來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
  他的額頭上一時間有點冒汗,幸而來人輕聲呼喚道:「皇上,皇上您醒著嗎?」
  這個時節還敢稱呼他為「皇上」,那應該就不是博果爾的人才對。福臨還有點猶豫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來人就已經快步撲了過來,在他的床前哭道:「皇上,您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了?!皇上,是何等小人竟然下這樣的手?」
  福臨一聽,徹底放下心來,也帶著幾分心酸,艱難地轉動脖子扭頭看過去,卻發現來人非常眼生,他根本就沒有見過,遲疑道:「你是……」
  來人是個太監裝扮的,看身上的袍子制式,那就是個最低級的小太監,看年齡卻有三十多歲了。他擦了一把鼻涕眼淚,抽噎道:「奴才是管著冷宮外圍灑掃的……」
  他一邊說,一邊在福臨的手心寫了一個「後」字,抬手指了指頭頂,塞給了福臨一張小紙條。
  福臨的眼睛一瞬間就如同見了血的狼一樣亮了起來,他甚至差一點從床上用斷了的胳膊支撐著起身來,幸而對方急忙制止了他。
  他低聲道:「奴才等不敢待太久,只能替娘娘來看看皇上,還請皇上千萬振作起來,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計。」
  福臨雙眼綻放出異彩來,就如迴光返照的病人一樣死死捏住了他的手,都在手背上扣出血印來,顫抖著嘴唇道:「皇額娘……皇額娘可還好?」
  那太監為難了一下,嗓音仍然壓得很低:「娘娘並蘇麻姑姑都十分惦念皇上……那……那逆謀篡位的歹人倒行逆施,並不得民心,我等都在盼望著迎您回去以正乾坤……」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福臨千頭萬緒多少話想要詳細問來,偏偏卻聽到房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音。
  董鄂氏是心煩得不行,好不容易把福臨哄睡了,到週遭簡單逛了逛。冷宮裡也沒什麼好看的,破敗的宮殿。荒涼的環境都只能讓她更為煩躁而不安。
  想想這幾年的時光,董鄂氏當真感覺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她從一個小小的郡王側福晉,成了得皇上專寵的賢妃,眼看著就要成為皇后了,一夕之間又一無所有,被打入冷宮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廢物。
  董鄂氏心中的鬱鬱可見一斑,她逛到覺得福臨一定已經醒過來,實在是不能再拖著了,這才不甘不願地往回走。
  她本來還在心中盤算著怎麼跟福臨解釋自己晚歸的行徑呢,沒想到一推門,卻看到一個眼生的太監跟福臨鬼鬼祟祟地說著什麼。
  那太監十分乖覺,一聽到她進來,立刻就收了聲,匆匆站起身來,拿袖子遮著臉,低頭快步跑走了。
  董鄂氏又不是傻子,這種明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弄得她滿心的狐疑,更別說福臨接著就發了大火,罵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滾回來,真是喪門星!朕的霉運都是你帶來的!」
  其實早在福臨還是皇帝的時候,早就已經有紛紛的流言傳出來了,說許多人禍都是董鄂氏帶來的。不過那時候福臨完全不信,他整個人都處在「全天下人都在跟朕作對」的中二階段,恨死了暗中傳播流言的人。
  可現在沒有任何人還樂意搭理他倆了,沒有了作對的人,福臨自己沒事兒琢磨著,反倒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民間的傳言還真是有幾分道理的,連自己這個皇帝都被董鄂氏克得被篡位了,慘得不能再慘,說不是董鄂氏的緣故,有誰信呢?
  福臨越想越覺得可疑,尤其這次他見到了那個太監,簡直就是升起了奪回皇位的希望,正在興頭上,冷不丁董鄂氏回來把太監給驚跑了,福臨惱恨得恨不能把她的臉皮給撕下來!
  他當然撿著難聽的罵了,多少日子來積攢的火氣都一股腦地往外倒,罵得越來越過分,董鄂氏的臉色都跟著變得難看了。
  她這時節也沒有了跟福臨哭得梨花帶雨刷同情憐憫的心思了,冷笑道:「皇上何必如此,您既然看不上我,當初又為何要罵這樣天大的罵名把我從博果爾那裡給搶過來呢?」
  福臨怒道:「朕要是早知道你這樣,你就是脫光了白送朕,朕都不稀罕!」
  董鄂氏一下子也徹底火了,上前走了兩步,咬著牙根嘲諷道:「我倒也寧願沒遇上你呢,不然我現在起碼也是博果爾的妃子,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長著呢!」
  想想要不是她最開始在教堂遇到了「福臨」,也不會有後來的兜兜轉轉了,她若是從一開始就老老實實當博果爾的側福晉,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說不定夫妻兩個從一開始就伉儷情深,博果爾若是愛她,冊立她為嫡福晉,現在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了,哪裡還有赫捨裡氏的份?
  董鄂氏一直都撐著不去細想,現在一想,悲從中來,直接摔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濟度自陳

  福臨百日過後,博果爾總算是完成了一系列對先皇的追封程序,改國號為天承,改順治十五年為天承元年。
  他對「死人」一向慷慨,福臨上輩子死後的種種祭奠哀榮,這輩子丁點沒少,甚至還加厚了三分。不僅文武百官覺得他厚道,連博果爾自己都覺得自己寬厚容忍,簡直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自己吃了肉,肯定得給別人留點肉湯,當初跟著濟度一塊闖入皇宮的王爺們,大多得了實差,像多尼和勒度還升了親王。
  畢竟這群人逼宮推博果爾上位,更多的還是不滿於福臨執政這些年來,從來都重用漢臣、輕視滿臣,他們絕大多數人都只能空擔爵位,話語權已經越來越少了。
  博果爾當然也沒打算重用他們太長的時間,畢竟軍權和皇權都必須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這群王爺能推他上位,哪天說不定就能推第二個人來取代他的位置。
  不過這一切都得徐徐圖之,福臨就是太急躁了,才引起了很大的反彈。博果爾對此很有信心,他連二十歲都不到,身強力壯,起碼還有四十年的功夫可以讓這個國家按照他的意志來運轉,他可以開闢一番太平盛世。
  倒是濟度主動找上了他,博果爾聽到德九來稟報簡親王求見時,微微頓了一下,讓人把桌子上的奏折都清理乾淨。
  德九明白過來他的意圖,火急火燎地讓人去膳房讓御廚抓緊置辦一桌午膳端上來,又稍稍磨蹭了一下,方才抽身去請濟度進來。
  等濟度一邁進乾清宮,看到御案上竟然已經擺好了涼菜,微微愣了一下,一下子就笑了。他一邊笑著一邊下跪高呼萬歲,等起身後方才道:「得蒙皇上這麼高規格的款待,奴才可擔待不起。」
  他們以往倒是經常在博果爾的書桌上用膳喝酒,那是從隱蔽度考慮的,可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對方是從善意的角度故技重施,可濟度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坦然接受了。
  御案不是擺放酒席的地方,這樣的恩寵他自認承受不起,而濟度再三推辭的態度,也讓博果爾很滿意。
  他此舉是為了試探濟度的態度了,若是對方以推舉他為帝的大功臣自居,那他恐怕就得考慮下手了。既然濟度這樣知情識趣,博果爾當然很高興。
  濟度算得上是他兩輩子數得上號的知己了,從兄弟向君臣轉變,可能要度過一定的磨合期,得需要他們雙方共同努力。這個朋友博果爾還是不想失去的,最起碼他不想自己親自下手卸磨殺驢。
  最終博果爾命人在下面單設了小桌,兩人分兩邊坐下,酒過三巡,濟度長歎了一聲:「奴才今日入宮覲見,是想像皇上討一個恩典。」
  這個措辭有些含糊,可濟度早就通過剛才表明了態度了,博果爾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朕初等皇位,四方未穩,尚還需要眾位愛卿輔佐。」
  福臨「死」前,白蓮教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規模起義,博果爾派出去平叛的是溫郡王猛峨和自己的伴讀阿楚琿。
  濟度早在統領逼宮之前就知道,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上戰場的機會了,他會失去一位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可大清會多一位盛世明君。
  正如福臨若是沒有失德,濟度再看不上他懦弱的性格,也會盡心盡力輔佐他一樣,等到福臨病危大清眼看就要面臨翻覆之災時,也是濟度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是真心實意期待著這個國家走向繁榮昌盛,也從來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聞言笑道:「這是自然的,能為皇上鞍前馬後,盡忠效勞,也是奴才等的榮幸。」
  稍稍一停頓,他又道:「皇上有所不知,奴才自從阿瑪死後,生怕親王府的名聲,憂思愁慮,日夜不得安寢。奴才請太醫診治過,說是日後都不得操勞。」
  本來應該有皇帝親自擔任旗主的上三旗都早已經被博果爾收攏在手中了,加上他本來就掌控了的鑲紅旗,八旗中已經獨具四旗。
  濟度手裡捏著這個鑲藍旗旗主的位置,已經想要讓出去了,不過他也知道博果爾肯定不樂意在這時候收回來落得個卸磨殺驢的壞名聲,所以得一步步鋪墊。
  都「不得操勞」了,就表示他手頭的大部分實權差事都要讓出去,其餘時間幹些邊角料的小差事,安心當個享福享樂的閒王,拖上五六年的功夫,自己就可以退了。
  這筆生意還真的不虧,濟度知道博果爾升勒度為親王就是一種暗示,鄭親王一脈出了兩個親王,已經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榮寵了。
  自己得主動把權交出來,博果爾才好放心用他弟弟,等幾年後他的長子成長起來出來交際,博果爾照樣還會重用的。
  用經營這麼多年的人脈和威望給弟弟和兒子鋪路,濟度還真沒什麼不滿的,總好過現在看著鮮花似錦烈火烹油,其實一家子人都被放在火上烤。
  什麼時候博果爾正式把他的旗主之位撤下來,那就齊活了,可惜現在他還得先領著。
  兩人交談了差不多三炷香時間,博果爾好生安撫了濟度一番,還順便塞給了他一個去盛京接人的任務。
  主要是大清新換了主事的人,蒙古各部落當然就得進京請安,正好試探試探新皇帝對他們的態度。這群人得先去盛京再轉道北京,大清就得派人去接,濟度身份尊貴,又是實打實的實權派,派他過去應人,想必也能給部族首領吃顆定心丸。
  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大清一二百年後,對蒙古還得採取拉攏手段,就算皇帝的後宮沒有他們染指的地方了,可不知道有多少公主枉死在那片草原上。
  福臨在位時,也嫁過去了幾位公主,他自己的女兒還沒有成年,嫁過去的都是從各個王府接入宮中的養女,這才幾年的功夫,已經死了一大半了。
  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不能枉死,這筆賬當然要算,但現在時機未到,還得先忍著。博果爾有時想想也覺得頗為憋屈,他頭腦中的規劃能排到一百年後,想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可現在都剛開了一個頭,什麼都得往後拖。
  濟度出發三天後,赫捨裡氏誕下了一個女嬰,博果爾為其取名為「寧楚格」,有東珠之意。
  二格格滿月時,濟度跟蒙古各部落台吉匯合後一併返還京都,還發來了四百里加急,說蒙古部落想的還是和親聯姻。
  本來福臨死前,都已經在跟科爾沁商議立後事宜了,連人選都定下來了,沒想到自家姑娘還沒有嫁過去,皇帝就先死了。
  新皇自有皇后,何況皇后還有二子一女,聽聞甚得皇上寵愛,肯定是動不得的,皇后的位子肯定沒蒙古女子的份了。
  他們也不想讓博果爾多指幾位公主過來了,誰都知道是養女,皇帝不心疼,他們也不稀罕啊,私底下弄死的都有不少了,指過來也是白瞎。
  所以最靠譜的法子還是往皇上的後宮裡塞人,打著這個念頭的部落不少,蒙古各部落之間勾心鬥角、權力爭奪也很激烈,科爾沁不覺就急了。
  本來他們部落出了兩任太后,皇帝身上也流著他們部落的血,還差一點包圓了福臨兩任皇后,在蒙古各部落中地位很超然。
  可惜眨眼之間,太后病倒了不說,連皇上都被人給頂了,別說孝莊此時能發揮的作用跟個死人也強不到哪去,就算她明天就健健康康地站起來了,誰都知道比較起來,還是娜木鍾這位新晉太后更有含金量。
  這次娜木鍾所出身的阿霸垓部也跟著一塊上京了,聽聞他們也很有意向給皇上送女人,如今的台吉是娜木鐘的親哥哥,皇上的意向如何不好說,可太后一定是向著自家人的。
  濟度比較委婉地表示,科爾沁這次有點急了,最好還是安撫他們一下比較好。看對方的意思,也是覺得孝莊畢竟還活著,博果爾就算翻臉,也不會這麼快就把他們晾到一邊,人情關係過期不用,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這個意思跟博果爾的不謀而合,科爾沁畢竟還是很有實力的大部落,又不是只靠裙帶關係才發展到如今這一步的。
  當前還是得以安撫為主,對方若是想送女人入宮,那他收下就是,也可以適當從其他部落收人。博果爾現在的宮中都是滿妃,跟福臨當時滿宮都是蒙妃並不一樣,肯定得填充幾個進來。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先做好準備,等這幫人進了京城就容易應對了。博果爾苦惱地皺了一下眉頭,湊到赫捨裡氏懷裡看自己的小女兒。
  寧楚格剛落地被產婆抱出來時,博果爾當場就賜了名,天天都要來看一趟,比當初對德瑟勒克還上心。她是個愛笑的小姑娘,不在睡覺時,大部分時間都是笑呵呵的,左看右看,好奇心很重。
  博果爾揉了揉她攥在一起的小手,都不敢使勁,怕自己沒輕沒重把孩子的骨頭給傷到了。
  寧楚格黑亮黑亮的眼睛看著他,咧嘴笑了一下。
  

  ☆、蒙古部族

  蒙古部族台吉即將入京,娜木鍾喜不自勝,算來她上次見到部族來人,還是福臨親政時,可那次來的也不是她的直系親屬,哪能跟這次比,來得是她同母的兄長。
  在她這個年紀,還能見一見親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娜木鍾一連激動了好幾天,見了博果爾還頗為尷尬,咳嗽了一聲,抬手用帕子遮了遮眼角。
  博果爾善意道:「皇額娘大可放心,妝打得很好,一點都看不出來您這幾日睡眠不好。」
  這是因著其他人都還沒到,博果爾早早處理完政務來永壽宮給娜木鍾請安了,就他們兩個人,說話就不用太過顧忌。
  娜木鍾白了他一眼,讓丫鬟取來銅鏡對著看了看,見確實看不出失態之處,方才放下心來。
  兩人又略坐了坐,赫捨裡氏領著三個妃嬪來請安,因著孩子們年紀都小,便沒有領出來。博果爾的後宮人暫時很少,以往都是赫捨裡氏一家獨大,赫捨裡氏又是個穩妥的,所以一向還算安穩。
  但以後就不一定了,肯定還會有新人進宮,而新進來的人是什麼性情的還不好說,萬一是個喜歡攪事兒的,像靜妃那樣能直接下手弄死福臨的四阿哥,那後宮鬧得腥風血雨的,第一個受害的就是他的子嗣。
  還得考慮著赫捨裡氏成了皇后,會不會把心養大了。博果爾心中轉著念頭,因著赫捨裡氏剛出了月子,讓德九給她添了座,其他的妃子就只能在下首站著了。
  蘇麻喇姑在妃子們前腳到了後,她是陪同著靜妃一塊來的,作為先帝唯一還留在宮中的蒙古妃子,她當然也要同科爾沁的人見面,來的還是她的父親,孝莊的親哥哥。
  蘇麻喇姑其實並不想跟著摻和,她雖然也出身科爾沁,可也只是奴隸下人身份,根本就上不了檯面不說,她現在更想做的是守在太后身邊,防止她被小人害了去。
  她這麼想並不是空穴來風的,也不知道是博果爾暗中下手了,還是太后經過這幾次打擊真的垮了,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就連這次部落來人,也一點都沒能讓她高興振作起來。蘇麻喇姑倒是能夠理解孝莊的心思,人都成這個樣子了,再不復往日的風光,哪裡還有臉面見親人呢?
  慈寧宮這幾日的冷落蕭條和永壽宮的喜氣洋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都跟著難過,更何況是孝莊本人呢?
  可是她不來又不行,皇上明白著需要她和靜妃站出來,給科爾沁部落吃定心丸,由不得她拒絕。蘇麻喇姑在心中暗歎了一聲,伸手扶了靜妃一把:「娘娘慢些走。」
  本來先帝的妃子理應晉為「太妃」,可一來博果爾又不是福臨的兒子,二來兩位太后都還在宮裡立著呢,不可能把福臨的妃嬪提到跟她們等同的地位,就只好先用妃位叫著。
  靜妃這幾個月倒是消停了不少,在外人看來,都是四阿哥早夭,才讓皇上和賢妃娘娘傷心過度跟著去了,而害得四阿哥早夭的人是誰,沒有人比靜妃更清楚的了。
  這個女人是夠狠,可她也沒想過自己能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也是心驚肉跳,驚懼得不行。靜妃聞言抬頭看了看蘇麻喇姑,明白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今天務必要小心行事,不動聲色一點頭,示意知道了。
  她的待遇還是很高的,在赫捨裡氏下首得了個座,蘇麻喇姑陪站在旁邊。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面傳來通報,說蒙古各部族來給皇上行禮磕頭的台吉已經進了京郊,博果爾又等了等,帶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出去迎接。
  他不用迎出宮去,做做樣子就可以了,自有那邊領路的太監得了消息,配合著他的進度,帶著眾台吉入宮,雙方正好在神武門碰上面。
  先設了大宴款待他們,博果爾好生安撫了各部落一番,讓人把他們帶去理藩院安頓好,順帶著洗洗風塵。這幫子蒙古人身上的香料都很濃,各種味道混雜在一塊,加上食物的味道,其實挺沖的。
  博果爾看赫捨裡氏也隱約有些接受不良,娜木鍾和蘇麻喇姑早多少年沒回一趟蒙古了,表情也有些微妙。倒是靜妃十分泰然,她嫁給福臨也沒有多少年,宮裡的佈局擺設都是走的蒙古風,再次見識了這種場面,不僅沒有不適應,反而露出了點懷念的神色來。
  娜木鍾歇了午覺,著人去理藩院問過,打聽一下阿霸垓部台吉歇夠了沒有。對方當然知道這是妹子想找自己說說話了,便遞請安折子入了宮。
  蒙古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也遞了折子,博果爾分不同的時間跟他二人分別見過面,便讓人送他們去見二位太后。
  等到了晚上,娜木鍾那邊就給他傳了消息過來,若是皇上有空,請他晚間去永壽宮用膳。博果爾正有此意,畢竟他晌午後先見得是吳克善,晚膳就得跟阿霸垓部的人一起用,方顯得一視同仁。
  反正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各部族現在差不多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誰能夠更得聖寵,獲得更多的牛羊土地,就得看他們自己表現出來的誠意了。
  博果爾一點都不介意把自己的姿態擺得稍高一點,畢竟有求於人的又不是他,得適當地吊吊那幫人的胃口。
  他去見了自己的親舅舅額齊格,雙方有血緣關係,但從小到大他也就見過這位舅舅三次,博果爾自然沒有什麼激動萬分的情緒,不過他仍然表現得很動容,額齊格表現得比他激動兩倍,還有娜木鍾從中周旋,倒也一直相談甚歡。
  額齊格倒是也提了向皇上敬獻美女的意思,把自己的小女兒誇成了一朵花,說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騎馬打獵、摔跤布庫都不輸男人。
  博果爾腦補了一下自己表妹跟草原上光著膀子的壯漢嚎叫著摔來摔去的樣子,呵呵乾笑了幾聲,倒也沒有掃興,很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額齊格大喜過望,這件事兒定了下來,他來這兒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一多半了,怕夜長夢多被小人給攪和了,當下就派親信回草原送信,盡快把人送來。
  這消息一傳出去,其他部落的人坐不住了,吳克善捱了一個多月,眼看著就要走了,好不容易又藉著跟太后和靜妃娘娘辭別的借口入宮了。
  他這次倒是提到了先皇曾經對科爾沁部落做出的許諾,博果爾聞言歎息了一聲:「皇兄走得太急,許多事情都做了半截就撒了手,也真讓人歎惋。」
  說起做了半截的事兒,德九安排的人已經跟福臨接上頭了,福臨對他很信任的樣子,再三催促他加快跟慈寧宮聯絡的頻率。
  博果爾很期待著自己把王拉上來的那一天,福臨得知一切從剛開始就都是騙局,會不會氣得直接吐血。可惜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他還得等上一兩個月。
  吳克善陪著擺出一副悲痛萬分的模樣來,還跟著掉眼淚,嘴上不斷附和著。誰都知道福臨嗝屁了,博果爾怕是天底下最高興的人了,可這話肯定是不能說的,連想都不能想。
  吳克善又念叨了幾句鎮國公貝勒綽爾濟家的女兒無福伺候先帝,便道:「皇上,咱們科爾沁的姑娘,都很仰慕皇上的英姿。奴才那個不成器的女兒……實在是奴才教女無方,可咱們草原上的姑娘都是頂頂好的,咱們都願意把最好的姑娘獻給您。」
  ——兄終弟繼,您連先皇的皇位都一塊給繼承了,何況是先皇的女人,咱也不求皇后之位了,接入宮中封妃封嬪,隨您樂意吧。
  博果爾卻不是很想接,固然這位上輩子的孝惠章太后安分守己,很懂得擺正自己的位置。可想人家是本來給福臨定下的皇后,要真的入了他的後宮,妃子都算低了,八成得封皇貴妃。
  這就跟博果爾的初衷不符了,他提前一步接了阿霸垓部的請求,就是為了堵科爾沁的嘴,畢竟漠南的阿霸垓部也是不遜色於科爾沁的大部落,有一位這樣出身的妃子在後宮中立著,就已經達成了他拉攏蒙古的意圖了。
  「科爾沁向來是我大清穩固蒙古的基石,你們的忠心,朕自然知曉。」博果爾微微沉吟了一下,「那姑娘必定是位好姑娘,沒必要耽擱人家一輩子,你們自行找人聘嫁了吧。」
  吳克善還想說什麼,聽博果爾道:「不瞞親王,朕本來還想著,讓靜妃也回草原去,可惜時機不對,怕得拖延上幾年。」
  吳克善稍稍沉默了一下,他見了女兒如今的模樣也是覺得難受,如今退一步就能換回女兒下半生的幸福,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擇了。
  在幾個呼吸後,他就已經有了決斷,起身下跪道:「奴才叩謝皇上恩典。」

  ☆、鋪撒漁網

  天承元年又是科舉大比之年,春闈過後,掀出來了清朝入關後最大的一次科舉舞弊案,十多位官員紛紛落馬。
  順治朝時,官員貪腐現象就很嚴重,要是福臨沒有「被病死」,也會藉著這次科舉清理一大批官員,甚至還查出了內外官員結交通賄內監吳良輔一事。
  不過上輩子的福臨很有幾分軟乎,他沒捨得懲罰吳良輔,只是罷免了涉案的官員,還是又隔了半年,吳良輔受賄一事又被人抓到了小辮子掀了出來,才真正讓福臨惱羞成怒了,下令砍了吳良輔不說,連吳良輔的幾個兄弟都被判了流放。
  如今當政的人換成了博果爾,他就更不用跟吳良輔客氣了——這老厭物作為親自經歷過幾個月前眾王逼宮事宜的人,早被博果爾關了起來,讓人嚴密看管著。
  博果爾留著吳良輔一條命,一來是看中了他知道福臨許多隱秘事情,為了保命,說出來了不少對福臨死忠的官員名單;二來嘛,就是為了現在了。
  吳良輔吃了幾個月的嚴刑拷打,把知道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連自己偷偷攢著的養老錢都匯報地一五一十的,這就說明他能說的都說出來了。
  博果爾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該到了讓吳良輔發揮剩餘價值的時刻了,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數位言官上折子彈劾前大內太監吳良輔收受賄賂。
  博果爾也沒有手軟,讓人徹查此案,發現言官的彈劾屬實,念在吳良輔伺候先帝一場的份上,讓他去殉了先帝就是,他就不追究其家人的責任了。
  吳良輔在宮外還收了十多個乾兒子,這些人明顯不算在吳良輔真正的家人之列,他們仗著有一個在宮中伺候皇上的乾爹,為非作歹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博果爾都給砍了。
  一個太監總管連帶十多位先帝的親信官員被整治,他借此在百官中樹立了威望,還換了一批自己的人身擔要職。
  當今登基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兒就是把先帝的貼身太監給弄死了,而且是實打實的鐵案,更襯得福臨這個皇帝連身邊的人都管不好了。
  這個巴掌打得有點狠,但考慮到兩任皇帝實際上刷得很高的仇恨值,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
  ————————————————————————————————————————
  吳良輔被博果爾逼死一事,還是那個自稱冷宮灑掃的太監告訴仍舊只能躺在床上生蘑菇的福臨的。
  福臨聽完後半天都沒有說話,他現在唯一關心的人就只剩下孝莊了,倒不是說他至純至孝在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年頭還顧慮著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皇額娘日子過得怎麼樣,而是如今孝莊成了他離開冷宮,甚至是重登皇位的唯一希望。
  一個貼身太監的死活,福臨現在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了,要說悵然是有一些,可也未必有多少動容。
  只不過那個太監說完後還擺出一副山崩地裂的表情來緊盯著他不放,福臨一開始還沒有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頓了一頓,見那太監似乎也有些茫然狐疑地看著自己,表情有些微妙,瞬間領悟到了什麼。
  他立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些許難過之意,還跟著憋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音道:「朕真是想不到,博果爾竟然連吳良輔都不放過,他可是看著朕和他一起長大的,精心伺候了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太監恍然大悟,似乎自動理解為他剛才是過於震驚和傷痛了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當即接話道:「吳公公對我們這些低微的小太監也十分照顧,襄親王連他都給殺了,簡直喪心病狂!」
  福臨這幾日對著他時脾氣倒是很好,他的火氣基本上都衝著董鄂氏去了,而且這太監也當真會說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坎上,兩人這段時日天天對著一塊數落博果爾的不是,福臨差一點把他引為知己。
  他的反應也很快,知道這太監是覺得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皇帝,跟博果爾這種暴君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所以他聽說了吳良輔殉葬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傷心。
  福臨心道自己要是表現得太過無動於衷了,那就顯得無情無義了。幸好他頭腦轉得快,補救做得到位,打消了那個太監的疑心。
  兩人一如往常般你來我往地斥責了博果爾一頓,而後根據以往的慣例,在那太監走前,鬼鬼祟祟低聲同福臨道:「蒙古各部族來朝,太后娘娘已經向您的舅舅說過您如今的遭遇了……科爾沁部落是您最忠實的後盾,您大可以放心。」
  福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前傾了身體,尖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舅舅他來了?」
  他激動萬分,一想到若是蒙古部族都知道了自己這個皇帝此時面臨的窘境,一定會調集軍隊把他救出去,推翻暴君的。
  只可惜他忘了自己一年前還叫嚷著要廢後,下旨在全天下面前斥責他舅舅的女兒,甚至立新後也想把蒙古女孩兒排除在外的事兒。
  別說孝莊根本不可能跟吳克善說些什麼,就算吳克善當真知道了自己的外甥兼女婿就被關押在皇宮的冷宮中,他也絕對不會冒著部族被覆滅的危險去做無謂的掙扎。這不僅不能把福臨救出來,反而會把他們都賠上。
  但現在的福臨可不管那麼多,吳克善是他的舅舅更是他的臣子,就合該為了他拚死相護,否則連當人都不配。
  用得著朝前,用不著朝後,這可真是妥妥的盛世明君。太監在心頭冷笑了一聲,對著福臨拋了一個「皇上請相信我們,美好的未來就在前方」的表情,匆匆起身離開了。
  福臨舒了一口氣,重新躺回到床上,微微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有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
  他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冷冰冰道:「朕都跟你說過了,朕跟他交談的時候,不准任何人在附近。」
  福臨每次跟那太監談天說地罵人的時候都會很開心,但是一旦那太監走了,他的脾氣就會變得很古怪。
  董鄂氏早就摸清楚了他的性情,柔聲分辨道:「妾身遠遠在宮殿外守著,看到那位大人離開後,才敢過來的。」
  她說這話都覺得扎嘴,一個冷宮裡低賤萬分的小太監,要擱在以前,她連正眼都不會看,可福臨就因為那太監現在有大用,就讓她尊稱其為「大人」?簡直是恬不知恥!
  福臨當著那太監的面這樣折辱她,其實不過是知道孝莊不喜歡她,現在他有求於孝莊,當然就得作踐她來討好她自己的老娘。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可不是福臨能為了「真愛」把孝莊氣病的時節了,想著這人前後的反差,董鄂氏都覺得直欲作嘔。
  董鄂氏本來就遠比福臨要冷靜聰明,他們的感情中,其實她才是一直佔據主導的那個。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太監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處了,她根本就不相信這人當真是孝莊派來幫助他們的。
  ——太后娘娘是何等人物,難道不知道聯繫的次數越多就越危險?這不過才三個月,那太監都出現過十次了,簡直是不把週遭密佈的監視他倆的人放在眼裡。
  早在這個太監第一次出現時,董鄂氏就發現不對了,等到他隔了六天後第二次出現,董鄂氏基本上已經確定了這人就是博果爾派來驢福臨的。
  猜是猜到了,她根本就不打算把這一點告訴福臨——人家根本就不會相信不說,她也不覺得有必要對這個對著自己動輒打罵的男人好還有什麼必要了。
  福臨恨董鄂氏是災星,害得自己丟掉了一切,董鄂氏心中對福臨的恨意也一點都不少,要不是這個男人橫插一腳,她現在說不定已經跟博果爾一生一世一雙人,成為新帝的唯一了呢。
  但凡身在高位久了的人,都受不了一朝手中無權的日子,不僅福臨想要過回原來的生活,董鄂氏也想。
  但兩人最大的不同在於,福臨會做的也就是橫躺在床上等著別人來解救他,他未必不知道那太監有問題,可他就是樂意相信,給自己找根救命稻草抓著。
  可董鄂氏更樂意把命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既然博果爾設局想要再狠狠打擊福臨一次,那她完全不介意順勢而為,幫他一把,若是博果爾顧念了舊情,把她從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放出去,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福臨的死活和他們曾經生死相許的愛情,董鄂氏都已經全不在乎了,她的全副身心都被即將重新到手的富貴榮華和那個全天下最最尊貴的男人給吸引過去了。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董鄂告密

  博果爾看完手中的密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來,半天後才對德九道:「你從德二那裡問出什麼來了嗎?」
  「他本來就故意留了不少的破綻,本來是想用來刺激先皇的,沒想到先皇竟然沒有發現,倒是賢妃娘娘,從一開始怕就知道了。」德九低聲道。
  其實福臨知道還是董鄂氏知道對他們來說沒有本質的區別,這點小差錯德九就沒有向博果爾稟報,沒想到等了這麼久,福臨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
  德二說他仔細揣度福臨的神色,並不像是起了疑心,而根本就是毫不知情的。姑且不論董鄂氏告訴他後福臨會不會相信,看這情況董鄂氏貌似就直接沒有提及。
  德二覺得情況似乎有些不對,才給博果爾寫了密信,並且把這個情況跟德九說了一聲。
  博果爾聽完後並沒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道:「真是沒想到,他們兩個這麼快竟然就已經離心了,看來董鄂氏另有打算。」
  不過再怎麼籌謀,她不能藉著福臨當皇帝的「勢」後,那點心機根本就不夠看,他倒不介意給她留出一定的時間來,看董鄂氏到底能搞出什麼動靜。
  用這樣低的成本就擊潰了生死相許的愛情,博果爾很有點為自己上輩子的枉死而感到不值,在心頭歎了一口氣,就放下了。
  又過了五天時間,博果爾去麗嬪宮裡時,聽她說了一樁奇事,她宮中有一個本來曾經是在承乾宮伺候的人,這幾日不知道為什麼,背著她經常偷偷往冷宮走。
  麗嬪覺察出蹊蹺,命人緊盯著那個宮女,查出來她的去處後,就讓人關起來了。
  麗嬪柔聲道:「這宮女本來還好,她是下等宮女,在外面守門掀簾,也未曾有疏忽之處……誰知道一眨眼間變成了現在這樣,您說,是不是中邪了?」
  在外人看來,冷宮中就一個先帝的康妃,還是皇上下令可以接她出來的,都傳言康妃自從三阿哥死後精神失常,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待在冷宮裡不出來。
  這段時日皇后倒是經常派人去同康妃說話,試圖說服她別再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呆著了。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宮女經常往冷宮跑的時候,麗嬪沒忍住陰謀論了一把,心想可別是皇后的詭計。
  那個宮女也是她私底下問過的,沒想到人家供出來的不是康妃或者赫捨裡氏,而是本來應死的董鄂氏。
  她倒是不知道先帝也還活著,只說曾經受過賢妃娘娘恩惠,哥哥在冷宮處當值,一日偶然碰到了一位同娘娘十分的人,描述給她一聽,她覺得有蹊蹺,,趁著輪休偷偷過去一看,發現竟然真的是賢妃娘娘。
  董鄂氏還是很有辦法的,她雖說是被關入了冷宮,但身上的首飾都沒少,她當妃子時得福臨盛寵,身上佩戴的都是頂頂好的珠寶,隨便取下來一個,都夠一個小宮女眼饞的了。
  麗嬪一聽就知道壞事兒了,不論本該已死的賢妃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在冷宮中,這事兒她都不該知道啊。
  好不容易挨到博果爾來了,麗嬪趕忙就把事情說了,還有意撇清自己的干係,那宮女本來就只是負責掀簾子的低等宮女,並不是她的親信,幹出什麼事兒來,都跟她無關。
  麗嬪還特意強調了一下,無論自己有沒有審問過這個宮女,也無論她說了什麼,統統都是那個宮女「中邪」了,她說的話,自己是一概不信的。
  博果爾聽完後微微一笑,董鄂氏跟侍衛和麗嬪宮裡的宮女搭上線,這事兒他也知道,笑道:「哦,還有這等稀罕事兒?你那個宮女在哪兒,不妨帶朕去看看?」
  他是這樣一個態度,麗嬪著實鬆了一口氣,連忙也跟著笑道:「哪裡用得著皇上親自去看,這就讓人把她帶上來。」
  沒一會兒那宮女就被兩個較為健壯的嬤嬤給一左一右領著押上來了,博果爾看她形容狼狽,但精神狀態還好,看來董鄂氏給她下了不少保證。
  博果爾並沒有說什麼,那宮女就雙膝重重跌在地上,含淚叩頭道:「求皇上明察,奴婢是有難言之隱,才做下這膽大包天之事……」
  「你且說說,自己做了什麼事吧。」麗嬪這事兒處理的不錯,博果爾也樂意給她這個面子,裝作自己全然不知的模樣,重新再審。
  那宮女猶豫了一下,看看週遭這麼多人,低聲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一個人正念著您,想著您呢……」
  麗嬪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跟自己的貼身丫鬟耳語了一句,笑道:「皇上,格格哭著找額娘呢,您看……」
  「嗯,你先去哄小格格去吧。」博果爾知道她這是找個借口想退下去了,倒也沒有阻止。
  麗嬪帶了殿中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此時那個宮女才低聲道:「賢妃娘娘痛定思痛,為自己曾經的無知和愚昧日夜痛哭。她發現了一項針對您的陰謀,請您移步冷宮,定會有所發現的……」
  董鄂氏並沒有全然信任她,所以這個宮女知道的並不多,她只認為是賢妃想要把皇上誘到冷宮去,稍施手段,兩人就能重修舊好。
  她是在董鄂氏剛入宮時就伺候她的,雖然不是貼身伺候,只是一個低等的灑掃宮女,可也親眼見識過順治皇帝被娘娘迷得暈頭轉向的模樣。
  本來這位賢妃入宮前在襄親王府當側福晉,卻跟順治皇帝攪在了一塊,按理說這位新皇帝一定痛恨董鄂氏恨不能她去死才對。
  宮女一開始聽董鄂氏的謀劃,覺得這人根本就是失心瘋了,可最終董鄂氏說服了她——要是皇上對我全無舊情,我怎麼會現在還好端端站在這裡?
  正是這句話最終說服了宮女,董鄂氏還是相當有辦法有心計的,在旁人並不知道福臨和她都被關在冷宮的情況下,肯定會有所考慮。
  宮女也覺得這事兒實在說不通,要換了她,肯定當上皇帝的第一天就把這個淫婦給剁碎了餵狗了,男人最受不了這樣的背叛了。可董鄂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穿金帶玉的不說,每頓飯的伙食能跟正宮娘娘相媲美了。
  別說是她了,連在博果爾後院見識過他對董鄂氏冷漠以對的麗嬪得知董鄂氏還活著的消息時,都沒忍住腦補莫非皇上對董鄂氏還當真是情根深種,被背叛了竟然還不捨得殺了她。
  宮女的話一出口,博果爾一下子就笑了:「哦,朕跟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董鄂氏在打什麼主意,他現在算是徹底明瞭了,也不禁在心中感歎了一句這個女人可真是狠辣。博果爾看了一眼旁邊伺候的德九,後者悄無聲息地走到宮女身後,抖抖袖子亮出一截白綢來,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
  宮女本來見博果爾笑了,萬分欣喜自己賭對了,看來皇上還真是挺看重賢妃的,經此一役,自己立了大功,還不是……
  德九的動作非常迅速,宮女只覺得脖頸一陣劇痛,兩手反射性向後抓去。德九朝後一仰頭,避過了她伸過去的手,她只能去抓勒在脖子上的白綢,撲騰掙扎了一會兒,就漸漸斷了氣,死前眼睛睜得滾圓,雙目充血,模樣駭人。
  「處理乾淨了,麗嬪膽子小,大格格年幼,別嚇到了她們。」博果爾懶洋洋帶著幾分興味,笑道,「隨朕去冷宮一趟,馬上就能上演一齣好戲給朕的皇兄看了。」
  ————————————————————————————————————————
  董鄂氏以望夫石似的標準姿態,守在冷宮外圍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一來她跟福臨相看兩厭,彼此不想看到對方,能躲出來就躲出來,二來也是顧念著博果爾若是聽了那個宮女的話,有八成的幾率會走這一遭,自己頂著烈日守在這裡,多少能表明心意。
  時至今日,她早就猜到了博果爾想看的是什麼,董鄂氏也不介意演給他看,她能踩著博果爾爬上福臨的龍床,現在也絲毫不介意把福臨當做墊腳石,把自己從這裡給救出去。
  此時太陽都已經落山了,董鄂氏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她很聰明地沒有塗脂抹粉,素面朝天的模樣也顯得楚楚可憐。
  今天沒有讓她失望,很快遠處就有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過來,跟在博果爾身後的那個董鄂氏也認識,是新任的宮廷大總管德九。
  董鄂氏剎那間面如桃花,露出又驚又喜之色來,她聘聘裊裊地走上前去,並沒有問博果爾的來意,直接柔美地福身行禮:「妾身見過皇上。」
  博果爾看了她一眼,董鄂氏知趣道:「皇上日理萬機,妾身等閒不敢打擾,此次請您過來,是有一事需要稟報。」
  她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在現在說出來,聽道博果爾道:「皇兄近來如何?」
  董鄂氏聽到這句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面露遲疑之色:「這個……妾身不好說,還請皇上屈尊去看看吧……」
  福臨現在正同那個太監說著話呢,這時過去,輕而易舉就能抓一個正著了。

  ☆、誅心之言

  福臨正艱難地支起脖子來,盯著德二的眼睛,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皇額娘的身體不大好了?」
  德二心道以往你當皇帝的時候,可沒見你如此關心過太后的身體啊,現在知道人家有用了,就表現得如此熱情,也未免太讓人噁心了。
  他見自己不過說了一句「太后偶感風寒」,就把福臨緊張成這樣,在心頭冷笑了數聲,面上帶著幾分焦急擔憂道:「倒也不是大病,太醫說將養一陣子就好,可惜聽說太后身邊的蘇麻姑姑也染了風寒,被移出宮去將養了,怕是沒法回來了。」
  福臨一聽,更加著急了——這太監雖說是聽從孝莊的命令來跟他聯絡的,可誰心裡都清楚,孝莊現在就是一個活死人,連話都說不完整,真正能夠幫到他的,其實還是蘇麻喇姑。
  他撲騰著想要坐起身來,德二連忙過來把他給扶了起來,近距離一看,福臨臉上的痘斑越發嚇人了,這人也是命大,當著皇帝的時候十多個太醫伺候著都眼看要死了,等成了階下囚,就一個董鄂氏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照料,反倒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福臨一坐起來,就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圓睜著眼睛,嘶聲道:「博果爾真是膽大包天,蘇麻姑姑伺候了皇額娘大半輩子,把她給調走了,皇額娘要是因此有個好歹,他有幾條命來賠的?」
  德二看了他一眼,遲疑著道:「您說得是的,聽說連聖母皇太后娘娘都很不贊同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一意孤行,誰勸都沒有辦法。」
  若是福臨足夠機警,就應該聽出來他話語中的蹊蹺之處了——以往德二從來都是稱呼他為「皇上」,博果爾就是「襄親王」,娜木鍾只是「太妃」。
  今天是因著德二知道自己主子爺要來,他倒是很想把戲演得更真實一些,可終究是膽氣不足,給他一百個單子他也不敢當著自己主子爺的面罵他,便臨時改了口。
  所幸福臨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現在已經有點瘋魔了,只要聽到博果爾的名字,第一個念頭就是痛罵一句,所以根本就沒有多想,冷笑道:「天若要其亡,必先要其狂,他就這麼不停地作吧,早晚有一天要自食惡果。」
  他的話音剛落,德二還在揣摩著如何用比較委婉的話稍稍附和他一下,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其中有兩道很輕,應該是董鄂氏和德九,另外一道踩得很沉,那一定是他家主子爺了,德二知道博果爾走路時非要重重踏在地上。
  福臨也聽到了腳步聲,但是他就沒有德二這樣的本事了,還以為是董鄂氏自己回來了,當即眉頭一皺,不悅道:「怎麼回事兒,朕都跟她說過了,朕跟你說話時,不准她來聒噪!」
  這句話剛說完,破敗的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福臨一臉不耐煩地正想斥罵幾句,扭過頭去看了一眼,詫異萬分地發現來的竟然不只是董鄂氏,還有博果爾。
  他在短暫的愕然過後,心頭的萬般怒火都湧了出來,罵道:「畜生,你來幹什麼!」
  福臨罵完,就見那個太監受驚一般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給博果爾請安,頃刻間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滿臉都是冷汗了。
  福臨這才明白過來,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這太監乃至他身後站著的蘇麻喇姑和孝莊,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了,現在卻被博果爾逮了一個正著,他固然是沒有性命之憂,可這個太監可就完蛋了!
  這樣一想,福臨也不敢如剛才那樣猖狂了,木著臉道:「你想幹什麼,只管衝著朕來好了,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擺出大義凌然的模樣,其實福臨心中也很清楚,博果爾要是想殺他,早就殺了,根本就不會拖到現在,這人就是想讓他活著,借此來折磨他。
  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博果爾盯著跪在地上的太監,竟然露出些許詫異的神色來,對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董鄂氏道:「你千求萬求,費了那麼多功夫,托了那麼多人,把口信捎到朕那裡去,就為了給朕看這個?」
  董鄂氏聽他果然要讓自己來說,便知自己所料得不差,她對博果爾來說,還是有作用的,可以一遍遍地來刺激福臨。
  她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踩著福臨上位了,到了緊要關頭,當然也不會臨陣退縮,露出傷心失望的神態來,低聲道:「妾身這段時日,看到他二人來往密切,怕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告知皇上,免得您被奸人所害。」
  董鄂氏這番話說出來,福臨整個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看了董鄂氏好久,仿若是第一天見到這個女人,半晌後才顫抖著嘴唇道:「你……你出賣朕?」
  他這次沒再如同以往一般歇斯底里地叫嚷,聲音壓得很低,尾音都向上揚起,說話走調,足以聽得出這事兒對他的打擊之大。
  要是福臨再跟瘋子似的大喊大叫,董鄂氏正好可以露出一副被傷害的模樣嚶嚀而泣,看能不能惹得博果爾心憐。
  可福臨竟然是這樣一種反應,倒弄得董鄂氏有些心虛了,更反襯得她狼心狗肺、賣夫求榮。
  這樣的場景對她極為不利,董鄂氏長睫一閃,遲疑了一下,才淒聲道:「咱們能保得性命,全賴皇上恩重寬厚,您卻不知感恩,妄圖倒行逆施,妾身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您一錯再錯,您跪下來向皇上請罪,皇上一定會饒恕您的!妾身也是為您著想啊!」
  福臨這次就不僅僅是嘴唇在哆嗦了,他渾身都哆嗦不住——他現在仿若被刺激得把大腦裡的肱二頭肌全都打通了,也聽懂了董鄂氏這番話裡的關節。
  本來博果爾進來就看到他跟一個太監說話,最多只是懷疑他有問題,可董鄂氏「倒行逆施」的話一說出來,就是在明指他想要造反!
  她這是當著他的面,就在躥攆著讓博果爾起殺心殺了他!更別說這個賤人還故意擺出一副為他著想的模樣來,簡直是殺人不見血,殺人不用刀。
  福臨又是氣,又是憋屈,恨不能張嘴吐到她臉上去,哆嗦了半天才狠聲道:「朕當初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沒有看出你是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來!」
  你不僅瞎了眼一次,你瞎了眼兩次,上輩子還為了這個女人鬧著要出家呢。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看他倆能鬧成什麼模樣。
  董鄂氏就算心中盤算得再不堪,終究是個女人,被人這樣難聽地說到臉上,尤其旁邊還站著一個她「傾心相許」的博果爾,自然甚覺難堪,臉上爆紅無比,頓了一會兒才道:「妾身知道您一時半會可能還無法體會到妾身這樣做全都是為您著想,會惱羞成怒也是理所當然的,妾身並不怪您。」
  福臨明顯被噎得不輕,他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人撒潑耍賴不要臉起來竟然還有這樣的手段。
  ——我是為了你好,全都是為了你好,連害你都是真心實意地為了你著想,你應該跪下來向我頂禮膜拜謝恩才對。
  雖然看狗咬狗還是很舒爽的,但博果爾多少還是受到了些觸動的——兩輩子比較起來,他變了很多,福臨變了很多,真正一成不變的,反而是董鄂氏。
  不為別的,跟這個類似的說辭,博果爾非常的熟悉,董鄂氏上輩子跟福臨攪在一塊,他得知了消息後氣得失去了理智,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董鄂氏轉頭就入宮找福臨哭訴,福臨於是又把他叫入宮去劈頭蓋臉一頓痛揍,那時候董鄂氏也是擺出這副純然受害者的嘴臉,對他說了一番類似於「你放手吧,這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我也是為了你好」之類的鬼話。
  上輩子的福臨為心上人這樣的大度純良而感動,所以這輩子的博果爾也露出些許動容之色:「朕這段時日也有所耳聞,皇兄幾近失心瘋後,對你的態度極為惡劣,想不到你以德報怨,竟然還這樣為他著想。」
  董鄂氏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得到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微微愣了一下,美目含淚,柔聲道:「妾身並不覺得辛苦,有了皇上的體諒,妾身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這句話博果爾也挺耳熟的,他並沒有再搭理董鄂氏,側頭看向眼睛都快瞪得脫眶而出的福臨,似笑非笑道:「皇兄,您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鬧到如今眾叛親離的地步,真的值得嗎?」
  他若是繼續冷嘲熱諷下去,福臨哪怕心中苦得要死,當著他的面也得硬撐著,可他反而先軟乎了一些,這句話一下子就戳中福臨的心口了。
  只見福臨呆呆目視前方,愣了半晌,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蜷縮在床上,顫抖著哭個不停:「我好後悔啊!我好後悔!」
  這人就算難受起來,也表現得跟個娘們似的。博果爾輕蔑地一撇嘴角,扭頭逕自走了出去。

  ☆、後宮選秀

  博果爾轉身走了,留下了一個嚎啕大哭個不停的福臨,他這個樣子別說是德二和德九了,連董鄂氏都覺得丟臉。
  她輕蔑萬分地斜楞著眼睛看了福臨一眼,覺得自己經此一役,算是徹底打通了博果爾那邊的關節,就算暫時還不能夠讓博果爾盡釋前嫌,最起碼也博得了他一定的好感。
  董鄂氏想起剛才博果爾看著自己的目光,就覺得渾身發熱發軟,臉頰微微泛紅,毫不留戀地走了出去,追著博果爾而去。
  她覺得自己恐怕是最後一次再見福臨了,可董鄂氏一點都不覺得惋惜和傷感,只能說一切都是福臨的錯,要不是這個男人橫插一腳非要強搶了她去,她也不會落到如今這樣的被動境地。
  董鄂氏滿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追著博果爾一路往冷宮外圍走,眼看著就能夠從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出去了,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那兩個太監卻冷不丁從後面繞了出來,雙雙擋在了她的前面。
  董鄂氏面色微變,高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德九陰測測一笑:「賢妃娘娘,您可千萬不要忘記了,皇上有令,您和先帝,有生之年別想踏出冷宮半步。」
  董鄂氏一聽就知道不對,她雖然也擔心過自己幫著博果爾把福臨得罪倒頭了,博果爾要是還不打算救她出苦海那可怎麼辦。
  可想博果爾剛才對她那樣和顏悅色的,就算有故意刺激福臨裝樣的成分,可也該有丁點真心吧?退一萬步講,就算博果爾全然是裝的,難道對著她一個弱質女流之輩,也能做得出反覆無常、翻臉不認人的舉動來?
  不得不說董鄂氏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博果爾確實很有幾分大男子主義,要是換了個人,這麼知情識趣,抬抬手放她一條生路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惜董鄂氏不是「別人」,博果爾報仇還覺得不過癮呢,怎麼可能會讓她有好日子過?德九是他的貼身太監,很能瞭解女人被搶給自家爺幼小的心靈帶來的傷害,所以根本不用博果爾多囑咐,直接就把董鄂氏給擋住了。
  董鄂氏萬萬不想功虧一簣,連忙對著已經走遠了的博果爾喊道:「皇上,皇上快來救救妾身,皇上!妾身求您了!」
  可惜無論她怎麼呼喊,博果爾別說是回頭了,連腳步都沒有停一下,兩個太監仍然牢牢攔著她,董鄂氏實在是有點著急,沉下臉來尖聲道:「你們怎麼敢!我為皇上做了這麼多的犧牲,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德九笑道:「賢妃娘娘真會說笑,您為了先皇那般犧牲自己都不當回事兒,現在不過是為皇上動了動嘴皮子費了點功夫,您就受不了了不成?」
  董鄂氏沒想到這人竟然拿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來堵自己的嘴——她說的時候感覺挺舒坦的,自覺把自己擺在了天生不敗的立場上,可被人反過頭來說的感覺可相當不好。
  董鄂氏臉色極為難看地沉默了一下,又費勁兒找出來了一條理由來說服德九:「皇上寬宏大量,怕早就已經原諒我了——他要是還記恨於我,怎麼肯同我聯手來整治先帝?」
  這個問題不用博果爾來回答,德九就能幫她「答疑解惑」,冷笑道:「因為在皇上心中,先皇好歹還算是一個對手——哪怕他毫無抗爭力——可你,連讓皇上另眼相看的資格都沒有。」
  他說完這句話,都懶得再看董鄂氏一眼,給德二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直接伸手一砍,把她給劈暈了。
  冷宮外圍自有侍衛把守,之前跟董鄂氏聯絡上的那個侍衛是他們故意漏的,此時早就跟他在麗嬪那裡當差的妹妹一樣不見了蹤影。
  德九和德二因此也不怕董鄂氏趁機逃跑,任由她軟軟地摔倒在地上,便都起身離開了。
  ————————————————————————————————————————
  德二先前跟冷宮中的福臨說,孝莊和蘇麻喇姑都病倒了,為了防止二人相互過病氣,便把蘇麻喇姑移出了宮去。
  這並不是他沒話找話說出來驢福臨的,而是確有其事。這次也不是博果爾私底下動的手,確實是蘇麻喇姑半夜起身伺候孝莊起夜,吹了風著了涼。
  她是很知道孝莊此時孤立無援的狀態的,雖然昏昏沉沉的頭疼得不行,但也硬撐著沒有表現出來。蘇麻喇姑本意是好的,她不能臨陣脫逃,留孝莊一個人在這裡面對如狼似虎的敵人。
  可沒想到這次風寒來勢洶洶,竟然連孝莊都給傳染了,這下事情瞞不過去了。根據宮規,生了病的下人必須得挪出宮去,尤其像蘇麻喇姑這樣貼身伺候的人,就更得嚴格遵循這條規定了。
  更別說孝莊還當真被她傳染得也害了風寒,要不是看在蘇麻喇姑伺候太后盡心盡力這麼多年的份上,按照規矩都得問罪責罰。
  不過資歷深有資歷深的好處,博果爾念在她確實忠心護主的份上,放她出宮榮養,還專門置辦了莊子給她養老。
  反正蘇麻喇姑是出宮去了,這輩子都不能再入宮,孝莊身邊環繞的就真正只剩下了博果爾的耳目。堂堂太后混到這種地步,也是著實有點淒慘,博果爾暫時不想動她了,對於曾經執掌過半個大清的孝莊來說,就讓她這麼不死不活地生耗著,比殺了她更讓人難受。
  博果爾最近在忙很正經的事情,他享受過了報仇雪恨的快感,現在到了鞏固江山的時候了,最艱難的過渡階段已經過去,大清的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都接受了他這個新的掌舵人,他完全可以放開手腳來大幹一場了。
  阿霸垓部落熱熱鬧鬧、聲勢浩大地把他們許諾的姑娘送到京城,這個博果爾應該稱其為「表妹」的姑娘名叫「薩仁」,有「星辰」之意,據說她在草原上時,就是博果爾舅舅最為疼愛的女孩兒。
  從明朝到清初期,後宮位份一直比較混亂,博果爾乾脆趁此重新定了一下後宮的等級。他這個人也比較懶,沒心情在這種事情上多費工夫,直接照搬了上輩子從康熙朝後確立的制度,皇后、皇貴妃之下為二貴妃、四妃、六嬪,貴人、常在、答應的數量就不限制了。
  薩仁封德妃,住長春宮,博果爾對她甚為寵愛,畢竟好感度是刷出來的,阿霸垓部剛剛跟他搭上關係,雙方還得進一步加深感情。
  在對蒙古的問題上,福臨是乾脆不寵幸蒙古妃子,導致跟蒙古部落的關係一度很緊張。
  博果爾剛登基滿一年,遠不到可以全然不需要蒙古部落支持的時候,他寵幸薩仁,也覺得這姑娘確實挺可愛的,可以正好用來削弱赫捨裡氏在宮中的影響力免得皇后一家獨大,卻並不打算讓她生孩子。
  現在不是清朝還沒有入關的時候了,他已經出生的三個阿哥都是好孩子,他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阿哥,不需要再有蒙古血統的孩子出生攪得水更渾了。
  博果爾想到赫捨裡氏,在心頭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在二格格出生後那樣寵愛她,其實未嘗沒有一種對赫捨裡氏的補償心理。
  按照他的規劃,以後會有出身高貴的妃子陸續產子,起碼在未來的十年中,他和赫捨裡氏不會再有第四個孩子出生了,甚至連寧楚格的命運,他也已經提前規劃好了。
  博果爾上輩子的記憶加起來差不多有三百年,有這足夠尋常人輪迴四五次的經歷打底,導致他的後期規劃都想得比較長遠。
  赫捨裡氏本來出身就很高,阿瑪索尼更是博果爾在朝中深為依仗的名臣,她的三弟索額圖博果爾也打算提起來。
  可他又得限制赫捨裡一族一家獨大,博果爾可不想出現「佟半朝」的場面,為了朝局平衡和他的子嗣安全考慮,在後宮中他必須找人來分董鄂氏的寵。
  福臨「死」了已經超過一年了,他又不是博果爾的親爹,何況滿人現在的守孝禮制還沒有完全被漢族同化,博果爾並不需要替他守孝三年。
  博果爾昨日帶著赫捨裡氏去向娜木鍾請安時,就聽自己額娘提起來他該考慮新納人入宮了。
  選秀的規矩還是從董鄂氏那一輪興起的,距離上次福臨朝選秀倒是也正好隔了三年,博果爾也確實在考慮這個了,畢竟還有好多大臣想借此向他表忠心。
  這事兒不用他親自考慮,他下了旨意,由皇后並二位妃子共同張羅,第一次時恐怕會麻煩些,他找了兩個人給赫捨裡氏當幫手積累經驗,等到日後不過就是循例操辦了,就不用讓這麼多人一塊忙活了。
  

  ☆、主僕重逢

  天承十年,孝莊在經歷了十多年的臥床後,總算是撐不下去了。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渾渾噩噩地到了後來,就純粹是想要跟娜木鍾和博果爾較勁了。
  她不甘心看到昔日的手下敗將高高在上,反倒強壓了她一頭。她也不甘心博果爾竟然能當皇帝,他哪裡比福臨強了?
  這麼多年下來,都是抱著讓自己活著,給博果爾母子添堵的念頭,孝莊覺得自己活著一天,他們就不痛快一天,屁股下的位子也會坐不穩一天。
  所以她要活著,咬牙切齒、痛不欲生也要活下去,恨的力量撐著她一直活到了現在。
  打破她這種自欺欺人幻想的人是蘇麻喇姑,這位老僕人老朋友年近花甲,頭髮花白,但看著卻很有精神。孝莊一看就知道,自她被遣送出宮的這八年,日子是過得很不錯的。
  兩人的關係說是主僕,其實早就把彼此當做親人一樣看待了,在臥病在床的這十多年,孝莊最掛念的,一個是生死未知的福臨,還一個就是她了。
  見到蘇麻喇姑過得舒坦,也算是放下了心,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孝莊口不能言,手臂微微一動。
  蘇麻喇姑跟她早就有默契,就算相隔這麼多年,仍然懂了她的心意,上前來用顫抖的手幫她捻好被角,含淚道:「奴婢在宮外時,日夜思念娘娘,生怕那起子小人有所怠慢。現如今看到娘娘,一顆心才算是有了著落。」
  她當然不能明著說孝莊過得不錯,畢竟以孝莊的脾性看,這十年裡每活著一天都對她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
  可要是按照客觀標準來看,孝莊就是過得不錯,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蘇麻在宮外也聽過當今皇上至孝,每日風雨無阻都會來給兩宮太后請安,有時還會親自侍奉孝莊湯藥。
  本來對於傳言,蘇麻喇姑是只相信了一半,畢竟她遠離宮中,並不知道孝莊過的日子具體如何,誰知道這是不是博果爾沽名釣譽的手段?
  然而今天親眼見了孝莊,蘇麻喇姑留心打量慈寧宮裡裡外外,見一應擺設都是頂好的,並不比福臨當皇帝時差上一絲半豪,甚至還要稍勝一籌。
  再看孝莊的穿著,也是江南織造供的料子,博果爾這幾年對蘇麻也算榮寵,她也得了幾匹料子,看質地花色是上品,和孝莊身上穿的卻沒得比。
  再看宮中眾人的伺候,恭敬溫順,沒有一點照顧不周之處。從孝莊的神色來看,分明早就習慣如此,並不是因著她來探望孝莊,這群人才有意裝樣子的。
  博果爾究竟是打著什麼主意這樣善待孝莊這個理當有仇的人,蘇麻喇姑不好說,可想想要是福臨如今還活著,孝莊可未必能過得這樣舒坦。
  蘇麻喇姑看她猶自不能看開,過了十多年了還在日夜折磨著自己,心頭也是難受,含淚道:「娘娘,奴婢不日就要離開京都,和靜妃娘娘一併返還科爾沁部落,留下娘娘一個人在此,奴婢等也是難安。」
  博果爾早在自己登基之初,就答應科爾沁台吉吳克善親王,早晚有一天會放靜妃回草原,重得自由之身。
  不過那時候畢竟福臨剛剛「離世」,總不能前腳他哥哥剛死了,他後腳就把嫂子送出去做人情。
  靜妃畢竟身份極為特殊,跟那些不值錢的小庶妃不一樣,博果爾一直拖了十年,覺得時機成熟了,先帝妃子在他的朝中所佔據的地位和影響力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才鬆口答應讓靜妃回科爾沁。
  跟著一塊走的還有蘇麻喇姑,人留在京城,在別人眼裡總歸是曾經在太后身邊伺候的大紅人,許多人還不死心想要做文章,一個是想要跟她搭上線,另一個就是去躥攆福全了。
  蘇麻喇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也早就認命了,對於一切心懷鬼胎的人都不假辭色。可她知道自己守得住,可福全年紀還小,未必能夠承受得住這群人的花言巧語。
  ——蘇麻喇姑也不相信在博果爾登基十年後,還有人不死心敢拿他繼位之事做文章,這些來挑撥他們的人,恐怕是博果爾另一種試探的手段。
  她能看得清,卻生怕福全上了當,把自己給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了。蘇麻喇姑覺得自己還留在京城,就是在幫著那群小人坑害福全,所以她必須得走,為了太后,為了先皇留下的最後一點子血脈。
  她今日特意進宮,就是為了向孝莊辭別的,博果爾也給她行了這個方便。
  孝莊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露出不捨之意,頓了一會兒,突然艱難地揚了揚下巴。
  這是她有話想要說時的舉動,蘇麻喇姑急忙側耳湊了過去:「娘娘有何吩咐?」
  她的病情這幾年略有起色,倒是能慢慢擠出字來了,孝莊含糊道:「胡……林……」
  蘇麻喇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垂首半天後才勉強笑道:「皇上的遺體早就遷入皇陵了,作為東陵的首陵。」
  她沒有說的是,順治「死」後,博果爾特意追封了跟著殉情的賢妃為皇后,她的棺材就擺在福臨的旁邊,這兩個人數百年都會共同享用子孫供奉。
  這消息太讓人心塞了,蘇麻喇姑覺得福臨本人也許會很高興——她壓根沒有想過福臨此時其實早就恨死了董鄂氏——但孝莊絕對不會喜歡聽,也就按下不表了。
  福臨究竟是死是活,他們還當真不得而知,蘇麻喇姑知道孝莊肯定早就從博果爾或者誰誰的口中得知了這條消息,可是她不肯相信,非要捱到了今天,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孝莊又道:「胡還……」
  蘇麻喇姑猜到她肯定會問福全之事,這下倒是放鬆了些:「二阿哥在尚書房隨皇阿哥們一起讀書識字,從小一塊長大的,關係極為親近,皇上對二阿哥也很寵愛。」
  這個倒是實話,博果爾暗中如何看待福全不重要,重要的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他是絕對不會虧待福全一分一毫的,日後福全最低也是個郡王,封鐵帽子都很有可能。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福全跟著博果爾,過得肯定能比董鄂氏的兒子當皇帝過得要舒服,只能說時也命也,作為角逐各勢力中最弱小的一方,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孝莊聽到孫子無恙,心中也放輕鬆了很多,福全不是她最喜歡的孫子,卻是活到最後的孫子,只盼他一世周全,富貴平安。
  這條消息讓她的戾氣減輕了大半,孝莊沉默了很久,又問道:「博……和爾……皇……」
  她的意思表達得並不清楚,但蘇麻喇姑想了想,倒是也明白了。但是意思是明白了,這個問題卻實在有點讓人難回答,她猶豫了很久,才低聲道:「皇上……確實是位好皇帝……」
  時至今日,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蘇麻喇姑出宮這幾年,看得格外清楚,尤其博果爾極為重視農業商業的發展,開放通商口岸,同週遭幾個國家互通有無。
  ——現在的大清朝,說句「萬國來朝,德化遠播」雖有些過,但已經相去不遠了。
  這才是博果爾登基十年的光景,他正值壯年,正是最為意氣風發的年紀。他花了十年時間把這片土地優異的生產力轉變為綜合國力,大清的鐵騎正在南洋征戰,橫掃四方,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啟。
  大清朝有了一位好皇帝,蘇麻喇姑是親眼看著福臨長大的,可她卻做不到樂觀地自欺欺人,說若是福臨還活著,能做得比博果爾更好。
  她已經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要讓孝莊接受,肯定就不會這麼容易了。蘇麻喇姑也能猜到,孝莊專門問她這個問題,恐怕並不希望聽到她這樣的回答。
  果然,本來已經面部和緩下來了的孝莊一瞬間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她的嘴唇哆嗦了兩下,顯出暴怒之色,呼吸變得粗重了,像是壞了的風箱。
  十幾年來撐著她的幻想,就是博果爾是一個受千夫所指的暴君,百姓們過得不好了,才更能感念福臨臨朝時的日子。
  可蘇麻喇姑今天的一番話無疑打破了她的幻想,孝莊根本就不能接受,渾身顫抖不住,嚇得蘇麻喇姑趕忙叫了太醫。
  點破太后僅存的幻想,當然顯得很殘忍,可蘇麻喇姑並不後悔,她這樣做是真心為了孝莊著想。
  抱著虛幻的想像自欺欺人地活下去,痛苦和仇恨在每一次呼吸中吞吐,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蘇麻喇姑覺得殺敵一千,自損兩千,明明痛不欲生還要抱著打擊敵人的目的硬撐著的孝莊很可憐,她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要打敗博果爾這個敵人,可她的「敵人」,眼中早就沒有了她。
  對於現在的博果爾來說,孝莊是死是活確實早就無所謂了,他放下了上輩子的執念,無論是孝莊還是福臨或者是 董鄂氏,早就不值得他浪費力氣去恨了。
  人不會跟臭蟲計較,時至今日,他的目光所向,是整個世界的萬里雲天。
作者: 闇黑帝王    時間: 2014-11-30 13:58

  ☆、最終之章

  天承十九年,董鄂氏重病,藥石無醫而亡,她比博果爾要年長幾歲,也不過四十出頭,但根據去冷宮收斂屍體的人說,賢妃娘娘看著卻像是花甲的老嫗。
  來稟報的人還說,娘娘臥病在床時一直都呼喚著皇上的名諱,臨死前都沒有改口。這個博果爾倒是早就知道,從董鄂氏病倒,冷宮那邊就有消息傳過來。
  留守在冷宮外圍的太監想著萬一皇上覺得折磨了他們這麼多年還不解恨想最後再打一次臉呢,就巴巴地把消息報給了他。
  跟這條消息一塊送過來的,還有董鄂氏這十多年都發瘋似的不停地給博果爾畫像的事情。在冷宮中她雖然只能對著福臨相看兩厭,可吃穿用度都沒有缺少過。
  對著福臨那張麻子臉和扭曲歪斜的四肢,董鄂氏根本就沒有彈琴下棋的興趣,她情願背對著福臨躺著的那張床,一遍遍在宣紙上作畫。
  最開始的時候,畫上的博果爾還是穿著龍袍的,等到了十年後,他身上穿的就變成了便服,而且是博果爾和董鄂氏在教堂初見時穿的那一身,連他手中的折扇都差不多相仿。
  這都是董鄂氏從回憶中摳出來的細節,兜兜轉轉半輩子,她發現記憶深處,自己惦戀的竟然還是最開始那個輕搖折扇的英俊少年。
  董鄂氏抱著這段回憶度過了自己的後半生,她也只剩下回憶了。她一直奢望著博果爾能秉承著勝利者的姿態再去冷宮一趟,哪怕是說一番冷嘲熱諷的話也好,讓她再見他一面,可惜直到她死,博果爾再也沒有露面。
  要是換了十幾年前,博果爾要是知道董鄂氏最終愛上或者她自以為愛上的那個人是自己,並且到死了都沒有看開,說不定還會小爽一下。
  可現在他早就已經放下了,董鄂氏離世的消息根本沒有激起他心中的半點波瀾。博果爾看完密折,隨手就將其放到了一邊,抬眼看著下方站著的兩個兒子,微微笑了一下。
  下面一左一右站著的是大阿哥德瑟勒克和二阿哥阿克墩,德瑟勒克長得像赫捨裡氏,身量像他,俊美非常,蜂腰猿臂。阿克墩面相上就差了一些,但是比他的大哥更加壯實。
  他們二人的距離站得不遠也不近,隱隱顯出疏遠之意來,聽到上方的博果爾道:「你們二妹妹在草原上住得還慣嗎?」
  二格格寧楚格是這一朝唯一的固倫公主,赫捨裡氏最小的孩子,也是博果爾最為疼愛的女兒。
  博果爾把她嫁入了自己這幾年扶持的蒙古最古老的部落乞顏部,為乞顏部加重砝碼,算是徹底穩固了蒙古三方勢力爭權奪勢的局面。
  德瑟勒克笑道:「回皇阿瑪,乞顏部上上下下對能得到我大清嫡公主下嫁都歡欣鼓舞,公主府兒臣也去看過了,根據二妹妹的喜好,另讓人改了好多地方。」
  他雖然是嫡長子,在漢臣心中非常值錢,可德瑟勒克並不覺得他在他皇阿瑪心中有多麼特殊,比起他來,阿瑪似乎更器重阿克墩一些。
  像這次,阿克墩帶領海軍去東洋征戰歷練,他就只撈到了一個去蒙古草原給妹妹備嫁的邊角差事,甚至連成嬪馬爾丹氏生的三阿哥都比他受寵,更別說那些十歲不到的小的了,皇阿瑪走到哪裡都要帶著他們,寵愛得不得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皇阿瑪鐵腕強權,威嚴不容許絲毫不敬,德瑟勒克對此不敢抱怨什麼,他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謹慎地辦差,一步都不能走錯。
  見自己說完後,博果爾滿意地點了頭,德瑟勒克才微微放鬆下來,站得更加筆直了。旁邊的阿克墩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嘴角極小幅度地微微一撇。
  博果爾道:「你去坤寧宮跟你皇額娘說說這一路上的見聞,免得她再掛念寧楚格,犯了頭疼的毛病。」
  他特意說到赫捨裡氏,讓德瑟勒克和阿克墩都心頭微微一動,兩兄弟這才對了一個眼神。
  德瑟勒克連忙應下了,阿克墩笑道:「皇阿瑪,兒臣上次跟皇額娘炫耀說您要把您在潛邸時用的弓賜給兒臣,皇額娘還不信呢,說那把弓您愛得不得了,才不會給兒臣呢。」
  博果爾笑罵道:「快滾吧,朕不過偶然提了一句,倒讓你給惦記上了。」
  他也知道兒子這麼說是想請他一塊去看赫捨裡氏,博果爾在心頭歎了一聲,起身道:「你皇額娘這是知道你小子見了好的就要往兜裡揣的臭德行,你什麼時候能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朕也就放心了。」
  他要是跟他哥似的,那才壞事兒了。阿克墩哈哈笑了兩聲,見皇阿瑪果然要去坤寧宮,自己落後三步在後面跟著,同時對著德瑟勒克得意地一挑眉。
  德瑟勒克都不稀罕搭理他,二愣子一個懂個屁。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法子管用,可這話只能由阿克墩說才行,他說就變味了,皇阿瑪也肯定不是這個反應。
  博果爾猜也能猜得到他倆在後面的機鋒,他冷落德瑟勒克,器重阿克墩甚至讓他執掌一小部分兵權,在兩人同樣都是嫡子且年齡極為相近的情況下,就加重了阿克墩的籌碼,進一步削弱德瑟勒克這個嫡長子的地位。
  本來滿人傳承就沒有嫡長子繼承製的說法,更何況國家軍政大權都掌握在博果爾一人手中,連漢臣都分成了支持德瑟勒克和阿克墩的兩大陣營,更別說還有其他的庶皇子在其中攪混水。
  也因著如此,他幾個兒子過了二十歲,在他面前仍然服服帖帖的,雖有黨派之爭,卻也不成氣候。等再過十年左右,才是博果爾放手讓兒子們各憑本事奪嫡的時機,他現在屬意的人是德瑟勒克不假,可要是德瑟勒克本事不及幾個弟弟被拉下了水,那他就換一個。
  博果爾會有意控制著不讓鬥爭白熱化,絕不能夠到達上輩子康熙朝末期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程度,誰要是敢最先瘋魔到不擇手段,他就先摁死誰。
  良性的競爭可以為這個疆域比上輩子廣闊得多的大清朝選擇出最合適的繼承人,博果爾在剛繼位時,比較冷落赫捨裡氏,提拔了很多出身高貴的妃子,生下來的幾個兒子也地位很高,基本上各自都有一族在背後支持,都是他準備來給德瑟勒克練手的。
  現在他則更寵愛地位低微的小答應小常在,排行靠後的皇子們沒有絲毫的競爭力,等他們長起來,根本無力插手哥哥們之間的鬥爭。等博果爾離世,新君繼位,這些跟兒子似的弟弟們就能成為他現成的幫手。
  博果爾非常滿意自己的這番謀劃,為了在自己死後給大清留下一個最穩固的局面,他把妻妾兒女都全面算計在內,對其他人還好,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赫捨裡氏。
  博果爾給了她一個皇后的體面,敬重她將近二十年,卻再也回不到當初在貝勒府腳碰著腳說話的時候了,他多少會有些遺憾,卻並不覺得後悔。
  德九早早就命人去坤寧宮稟報了,所以博果爾帶著兩個兒子到了坤寧宮,遠遠就看到赫捨裡氏守在門口笑靨如花地相迎。
  博果爾跟她對了一個眼神,見她頗有些驚喜的模樣——今天畢竟不是初一或者十五,博果爾在其餘平常的日子,時不時喜歡給她賜宴贈物,基本上沒有親自來看過她。
  赫捨裡氏見了兒子很高興,見了他更高興,隨著他們一併進了殿,聽德瑟勒克說了女兒在草原上一切安好,駙馬爺也英磊威武,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她三個兒女,德瑟勒克和阿克墩好賴都是養在身邊,能時不時見見面,哪怕現在兩個兒子鬥得烏眼雞似的,她也不如何擔心,都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對別人也許不會心慈手軟,對親兄弟難道還敢下死手?
  赫捨裡氏相信兒子們的人品道德,更相信博果爾絕不會放任孩子們自相殘殺,他們皇阿瑪在頭上看著呢,誰敢耍橫逞兇,先得被博果爾削成白板。
  赫捨裡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了,她是知道在先帝時,大清嫁到蒙古去的女孩兒基本上都不得善終。博果爾當政後這種情況大為改觀,可終究是不保險,哪怕蒙古人不是有心謀害的,自家嬌生慣養的女孩兒去草原上吃沙子,也未必能夠適應。
  幸而滿大清人都知道固倫公主受寵,寧楚格本身也是個小子脾性,博果爾去景山打獵都要帶上她,騎射不遜色於男子。
  加上陪嫁過去的嬤嬤都是看著寧楚格長大的,博果爾謹記上輩子清朝公主被下人作踐死的教訓,從小就讓女兒要壓服嬤嬤,這群老貨萬萬不敢在寧楚格面前拿大。
  博果爾說起這個來還有幾分得意,雖然清朝基本上有個公主活著長大就要嫁往蒙古,可他的大格格因為早產體虛,加上生母只是嬪位,未必壓得住外面的魑魅魍魎,所以博果爾把她留在了京城,嫁了鑲紅旗庫雅拉氏的一個才俊。
  他不會白白送女兒去送死,是因為相信寧楚格不會讓他失望,才把這個女兒遠嫁出去的,他相信寧楚格可以打開大清公主和親的新局面。
  當晚博果爾宿在坤寧宮中,赫捨裡氏半夜鬼鬼祟祟地爬起來,偷偷往他的大腦門上親了一口。
  博果爾一下子驚醒了,睜開眼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呢,就看到赫捨裡氏近在咫尺的臉上滿帶著心虛。
  他又愣了一下,才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翻個身把她摟在懷裡親親額頭,笑道:「睡吧。」四十歲的老女人了,你怎麼還傻得這麼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正文完結了,半開放式結局,後面還有兩個番外,一個赫捨裡氏的一個福臨的,能寫多少還不一定,盡量這兩天憋出來~orz每次到了番外都莫名苦手……

  ☆、番外

  赫捨裡氏仰面躺在床上,幅度很小地吸著氣,她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艱難地向上掀了掀,看到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德瑟勒克擔憂地守在床邊。
  赫捨裡氏盯著他身上熟悉的顏色愣了一會兒,幾乎認錯了人,好半天後才想起來,三年前博果爾就先撇下她走了,現在的皇帝是她的長子。
  赫捨裡氏冷不丁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眼淚順著鬢角一路滑到枕頭上,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博果爾會走得比自己要早,他那麼強壯挺拔,英武出眾,誰都沒想到當年在戰場上拚殺留下的暗傷發作,走得非常急。
  德瑟勒克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陪著流淚道:「皇額娘,兒臣已經讓人遍訪天下名醫,一定能夠治好皇額娘的頑疾。」
  赫捨裡氏的頭疼是老毛病了,二十年前就有,現在都快花甲了,就更加嚴重了。算算博果爾也是過了六十歲才去的,在這個年代也算是高壽了,可赫捨裡氏仍然覺得難受,比她三年前親眼看著博果爾走時還難受,整個人哭個不停。
  德瑟勒克一開始還以為她是被病痛折磨的,可仔細一看又不像,便努力回想有什麼讓她能難受成這樣:「皇額娘,皇妹在草原過得很好,她的兒子成了部落的新台吉,您若是想見她,兒臣把她接入京城來?」
  太醫跟他說,太后娘娘自從先帝去世後,身體也是每況愈下,未必能撐得過今年,尤其這個月情況極為凶險。德瑟勒克想著盡人事知天命,好歹不能讓額娘帶著遺憾走。
  赫捨裡氏心知自己是撐不到女兒回來的那一天了,可好歹藉著這個由頭,讓女兒能回京看看故土故人也好,便點了點頭。
  德瑟勒克又道:「二弟去黃河賑災了,兒臣早就四百里加急召他回來,最晚後天就能回京。」他三年前登基,幾個蹦躂得歡的弟弟幽禁的幽禁,發配去守皇陵的守皇陵,唯獨阿克墩,他沒怎麼動。
  畢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德瑟勒克提防他歸提防他,全天下人都看著呢,到底不會趕盡殺絕。
  他說完後發現赫捨裡氏的情緒一點都沒有好轉,不由得心頭一沉,這說明他額娘覺得自己甚至都撐不到後天了。
  德瑟勒克眼眶濕潤,輕聲道:「皇額娘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只管說出來,兒臣一定都能辦到。」
  她當了幾十年通情達理的皇后和皇太后,臨到走了,她情願無理取鬧這一次。赫捨裡氏喘了一口氣,哭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古來規矩卑不動尊,皇帝下葬後,皇陵就被封閉了,所以死在皇帝前或者陪葬的妃嬪才能跟皇帝葬在一起,死在其之後的就只能另外安葬了。
  德瑟勒克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來,錯愕地愣了好久,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了。打擾死者是極為不敬的事情,尤其是皇陵,還涉及到大清的龍脈風水,決不能隨意破壞。
  哪怕他是這一代皇帝呢,他要是膽敢去碰先皇的陵墓,大臣們口誅筆伐的折子能把他給淹了。
  赫捨裡氏要是提別的,德瑟勒克拼了命也會做到,可這種動搖根基的大事,他實在是沒辦法答應。
  幸而赫捨裡氏說完後也清醒了,體貼地退步道:「他葬在東陵,也把我放在東陵,好嗎?」
  她主動退讓,德瑟勒克更加愧疚了,用力一點頭,輕聲道:「皇考在遺詔中,專門提到要讓兒子們好好孝敬您。」
  他算是反應過來了,皇額娘還是沒放下皇阿瑪,所以挑著她喜歡的話說,想哄她高興。其實在博果爾活著的時候,德瑟勒克並不覺得皇阿瑪跟皇額娘感情有多深。
  外人都說帝后相諧數十載,實乃天下夫妻之典範,德瑟勒克也覺得皇阿瑪對皇額娘十分敬重,但凡受寵的妃嬪哪個敢對皇額娘有丁點不敬,削位份算是輕的,打入冷宮的都好幾個。
  可敬重和愛寵並不是一個概念,他聽皇額娘身邊伺候的老人提起過,在潛邸時,皇額娘雖說不是獨寵,但也是獨一份的,四五年時間就生了三個孩子,長子和次子都是嫡出,多少人沒有的好命。
  可皇阿瑪當了皇帝後,就有點冷落皇額娘了,從此再無一子半女出生就是鐵一樣的證據。還是博果爾過了五十歲,天下大定,四方安和,跟赫捨裡氏又熱乎起來了。
  德瑟勒克現在想想,覺得很可能讓他皇阿瑪放心地寵皇額娘,可能在於他和阿克墩在奪嫡中大放異彩,他倆甚至還聯手幹了一筆,把想要渾水摸魚的其他皇子都斬落下馬。
  那時候誰都知道下一代皇帝肯定就在他倆之間產生了,而皇阿瑪恐怕已經得知自己身體狀況堪憂,便毫無顧忌地按照心意跟皇額娘在一起。
  德瑟勒克是直到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皇額娘在他皇阿瑪心中一直佔據了非常特殊的一席之地的。他看著已經半閉上眼睛的赫捨裡氏,輕聲道:「皇額娘,您恨皇考嗎?」
  赫捨裡氏的眸光都有些渙散了,聞言卻笑了一下:「他把我的兩個兒子攪得自相殘殺,把我的女兒遠嫁蒙古,我怎麼可能不恨他?」
  她其實看得很開,對於一個從頭到尾都站在政治方面考慮問題的人,博果爾在最後還能回過頭來找她,她已經非常滿意了。
  甚至博果爾死前兩個月還在跟她盤算著退位後遍游大江南北,看看新打下來的領地疆域。可惜那時候她頭疼的毛病很嚴重,博果爾的身體也漸漸不好了,就把這個計劃給擱置了,一擱置就再也沒能拾起來。
  不是誰在人老珠黃之後,還能重新獲得愛情的,赫捨裡氏骨子裡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天性,她也很懂得知足常樂,她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在皇上的後宮中,她的待遇確實是獨一份的。
  人在死前,總會有一段短暫的時光頭腦變得格外敏銳,赫捨裡氏動了動嘴唇:「你阿瑪很愛你們,你們三兄妹都是。」
  「兒臣知道。」德瑟勒克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他都已經四十歲了,早不是當年還會糾結這些的少年了,尤其在他當了皇帝後,他完全能夠理解皇阿瑪當年對他的冷落和疏離。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的身份起點太高了,皇阿瑪遠著他,提拔阿克墩跟他打擂台,都是一種保護他們兄弟的方法。他得遠著他,才能不讓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們活活把他們兄弟逼死。
  赫捨裡氏笑道:「你小的時候,你阿瑪最喜歡抱你了,他在你身上投注的感情,不比寧楚格差多少。」
  小的時候的事情,他早就不記得了,反正從有記憶起,皇阿瑪就已經坐上皇位了,然後他這個嫡長子也靠邊站了QAQ。
  德瑟勒克繼續表情微妙,他知道皇額娘這是想幫他解開心結,可到了現在,這早就不算是什麼心結了,因為他自己都覺得這種法子非常有效,正在下一代皇子中大力推廣。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時就見赫捨裡氏已經閉上了眼睛,德瑟勒克愣了愣,伸手試了試她的鼻息,喟然長歎,把她的手放到了被子中。
  ————————————————————————————————————————
  太后娘娘崩逝,享年六十一歲,上謚孝賢誠聖仁皇后。
  固倫公主寧楚格帶領護衛隊加急趕來參加了大殮禮,德瑟勒克下旨全國舉哀。
  禮部給圈定的是昭西陵,畢竟上一任聖母皇太后娜木鍾就是葬入昭西陵的,在清孝陵之南。
  ——這在上輩子其實是孝莊下葬的地方,孝陵也是福臨下葬的地方,被博果爾直接給搶了,畢竟陵寢有很特殊的含義。
  這地方倒也不是不好,可德瑟勒克還惦記著他皇額娘臨終前說想要和先帝葬在一塊,額娘最後一個願望,他這個做兒子的都不能滿足,想起來就覺得難受。
  讓德瑟勒克沒有想到的是,先帝生前最為倚重的大太監德九給他遞了請安折子。
  這位前太監總管在五年前就因年老體衰被遣送出宮了,在之前數十年間,他為先帝立下了汗馬功勞。德瑟勒克對他很是敬重,接了折子就把他召進宮中。
  然後德九顫顫巍巍地把現任皇后及其宮女太監都暫且挪出去,從坤寧宮牌匾下面取出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德瑟勒克莫名想到了立自己為新君的詔書也是從乾清宮的牌匾下面翻出來的,他皇阿瑪還真的喜歡來這一套啊。
  德九一如當年般宣讀聖旨,德瑟勒克跪下來接旨,他相信若是先皇還留有什麼秘密,最可能知道的就是德九了,更別說還被放到了坤寧宮牌匾裡,連在坤寧宮住了幾十年的他皇額娘都不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皇阿瑪了。
  那份聖旨看起來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了,博果爾在五十多歲時,就感覺到力不從心,時日無多了。考慮到他很可能走在赫捨裡氏之前,便寫下了這份聖旨。
  博果爾葬在孝陵,但是孝陵並沒有按照慣例封死,留有一條密道,他在自己的棺木旁邊給赫捨裡氏留了位置,等赫捨裡氏死後,另外修陵寢掩人耳目,其實是要葬在他旁邊的。
  德瑟勒克又愣了一會兒,一下子笑了,深深埋下頭去行禮:「兒臣謹遵皇阿瑪遺命。」
  

  ☆、番外2

  福臨三十多歲時,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場並不好笑的笑話,他有過最為輝煌的時期,從九歲到二十歲,貴為天子,統御四方,他是這片古老土地唯一的主人,一念可讓人生,一怒可讓人死。
  可很快,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他十八九歲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他的弟媳,也是導致他後半生淒慘命運的罪魁禍首,可惜那時候的福臨還不知道這一點,他歡天喜地,自以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
  福臨現在回首再看,覺得自己那時候簡直就是魔怔了,他自詡通讀儒家經典,博覽漢學,卻為了這麼一個女人跟全天下人作對,不友幼弟,不慈幼子,不孝老母,他連當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的心態轉變當然需要時間,人要去反省自己的錯誤很不容易,本來福臨更多的是痛恨董鄂氏水性楊花,咒罵博果爾忘恩負義,怨恨孝莊還不肯來救自己,讓他猛然間態度轉變覺得最應該被痛恨、咒罵、怨恨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還要從他發高燒時做的夢說起。
  那時候他三十歲出頭,具體多少歲他也記不清了,在冷宮中別說是過壽辰了,連日頭都算不清楚,就那麼一天天渾渾噩噩地熬過去。
  那一年福臨重病,他發了高燒,以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但董鄂氏極為緊張地求門口的守衛向皇上通報,而後博果爾派了心腹的太醫過來為他診治。
  福臨那時候燒得都不清醒了,他是事後才明白過來那個能幾個月不跟自己說上一句話的女人為什麼會這樣慇勤——自己要是死了,她也得死不說,說不定這女人還指望著能藉著這次機會把博果爾給請來冷宮。
  ——呵呵,這怎麼可能?
  福臨那時候迷迷糊糊地,夢到博果爾出征的時候戰死沙場,新皇繼位,大赦天下,連他都被從冷宮中放了出來。
  雖然重新得了自由,榮華富貴是再也沒影了,福臨被趕出了本來應該是他的家的紫禁皇城,滿大街流浪乞討。
  那段日子過得真苦啊,讓他在夢中就不寒而慄,想想在冷宮中好歹好吃好喝的不愁,出了宮他基本上就沒有填飽過肚子。
  福臨實在是過不下去這種吃糠都吃不飽的日子了,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並不是一無所依的,他還有兒子啊,三阿哥四阿哥早早就死了,可是二阿哥福全活得好好的啊,似乎還被博果爾封了郡王,多養活他這張嘴不成問題。
  福臨在京中乞討多年,對各個親王府摸得還是很清的,他找到福全的府邸時,正好看到一個錦衣少年從馬車上跳下來。
  福臨頓了頓腳,看著他身上的郡王補服恍然了半天,見那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眉眼中同他確實有幾分相像。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攔在台階上,聽到門人喝罵道:「哪來的老乞丐,也敢擋咱們王爺的路?」說著就要掏出馬鞭來驅趕他。
  福全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老乞丐衣衫破爛的模樣也有幾分可憐,輕聲道:「算了,給他點盤纏打發走就是了。」
  福臨本來看他們二人的境況之別猶如天壤,一時情怯不敢靠近,聽了他這番話又鼓起了勇氣,嚷道:「福全,朕是你皇阿瑪啊!」
  這句話剛說出來,本來還和顏悅色的福全一瞬間就變了臉色,森然道:「大膽,我皇阿瑪早就死了,本王是皇叔撫養長大的。」
  福臨急忙辯白道:「朕根本沒有死,是博果爾那個亂臣賊子把朕關押在冷宮中,幸而天可憐見,他自食惡果死了,朕才被放出來的!」
  他說到最後,又變得有幾分惱怒,指責道:「你本該是我大清新君,朕也是大清皇帝,大好的基業都被別人奪去了,你不發奮雪恥,反倒認賊作父,你簡直枉為人子!」
  福全此時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正是最桀驁不馴的時候,聞言面色一變,冷笑道:「大好的基業橫豎不是從我的手中被人給奪走的,真正昏庸無道丟了皇位的人不思自省,反倒來對我橫加指責作甚?」
  稍稍一停頓,他滿帶著惡意地補充道:「再者說了,就算我阿瑪還是皇帝,這個皇位也肯定輪不到我坐,早不知道被是不是什麼四阿哥五阿哥得了去了,雖說孩子很可能不是我阿瑪的種,可只要是從賢妃娘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就都是好的。」
  福臨被他這不陰不陽的調調給惹得勃然大怒,怒斥道:「放肆,你就敢這麼對朕說話,簡直不忠不孝!」
  「你一個從小到大沒正眼看過我的所謂父親,有什麼資格說我不忠不孝?!」福全也一瞬間火了,四阿哥出生的時候,他已經記事兒了,見不到福臨的時候,多少還有些念想,可見了真人,心頭的怒火和恨意壓都壓不住。
  福全吼完見福臨果然啞了聲,還是不肯罷休,冷嘲道:「喲,瞧我都忘了,早不能叫『父親』了,我阿瑪親口說過,四弟才是他的『第一子』,我和玄燁生的不巧,其實都是野種,他有了四弟,才算是第一次有了當父親的感覺。」
  這些話全都是當初四阿哥剛剛出生時,福臨當著闔宮上下、滿朝文武大臣們說過的原話,寫起居注的官員都詳實記錄在案,福臨賴都賴不掉。
  不僅是這一代人,過上幾百年,仍然有一群好事之徒在追尋當年順治皇帝和弟媳的「傾國之戀」,「第一子」的說法隨處可見。
  被父親否定兒子的身份本來就已經夠恥辱了,更何況時不時被人拿出來津津樂道地品評一番,福全看著面色灰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福臨,冷笑了一聲,扭頭逕自走了。
  福臨的夢境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猛然間驚醒過來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這是不是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夢境。
  那個夢固然有很多不合邏輯的地方——最明顯的一個就是福全竟然在第一時間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可福臨仍然覺得有蹊蹺。
  都說人的夢境是內心世界的縮影,可在做這個夢之前,他一味地覺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對不起他,只有別人欠他的,沒有他欠別人的。
  可夢中的福全對他充滿了怨恨之意,福臨開始不自覺地想,也許不僅僅是福全怨他,皇額娘、董鄂氏甚至連博果爾,這些人全都在怨恨他。
  博果爾留他一條性命,把他丟到冷宮不管不問,當然是一種報復手段;孝莊被氣病在床,蘇麻被遣送出宮導致她固然沒有了營救他出苦海的能力,可要是她沒有病倒,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是否還真的能夠無怨無悔地費盡心思救他離開?
  福臨甚至懷疑,要是自己二十多歲剛被關進來的那段時日被孝莊營救出去了,很可能不僅不會感激對方,甚至還會埋怨對方救他救得不夠及時。
  甚至連董鄂氏,這個他曾經為之甘願負盡天下人的女人都恨他,所以她才故意在他的病榻前畫博果爾的像,才故意一遍遍地回味她和博果爾「夢一般的初見」。
  不過對於董鄂氏,福臨可沒再聖母般地去反省自己的錯誤,找出「她應該恨我的一百零一條理由」,他對不起的人是自己的親額娘,是福全和被他間接害死的玄燁,是他後宮中的那麼多妃嬪,尤其是康妃,那個剛入宮時笑靨如花、甜美如桃的女子。
  可他敢說他就算喪心病狂、窮凶極惡,對不起整個天下的人,也絕對沒有對不起董鄂氏。他竭盡所能地給她提供最好的待遇,哪怕最後的結果不如人意,他捧上的也是自己的真心。
  都說患難見真情,福臨是他們被關在冷宮中了,才真正意識到董鄂氏是個什麼貨色,他當皇帝時,人家當然是捧著他,什麼「山無稜」「日日思君」的酸話說得不要太順口。
  可誰讓現在他不是皇帝了,就是個躺在床上滿臉麻子、四肢俱廢的廢物,董鄂氏橫眉冷對,看他的目光沒有丁點憐惜不說,更像是看一條蛆蟲。
  福臨有時候也會想,要不是當初博果爾下了命令,若是自己死了董鄂氏也得跟著一塊陪葬,自己哪裡能夠活到現在呢,肯定早就被這個毒婦給害死了。
  他非常地後悔,瞎了眼睛愛上這麼一個女人不說,還為了她幹了那麼多傷害別人的事情,那些曾經被他傷害過的人,其實才更值得他好好對待。
  本來他可以有一個無限光明的未來,孝敬母親,疼愛兒子,後宮佳麗三千人,在博果爾的輔佐下,開疆拓土,穩固江山。
  ——可現在他還剩下什麼呢?一座蕭條冷落的破敗宮殿,和一個相看兩厭的蛇蠍女人罷了。
  他後悔了,醒悟了,半夜埋在被窩裡哭得肝腸寸斷,可惜再也沒有人在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撒花感謝蛋蛋_親的地雷~X2
撒花感謝喑茈莘香親的地雷~
正式完結啦,感謝親愛的們陪著逗比走到現在,謝謝所有投雷留言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們!新的同人文打算開洪荒同耽,22號鬼節開更,嫖祖龍的,不過題目還木有定下來QAQ我喜歡的啥「天煞」「虛天」啥啥裝逼流的名字被群嘲了QAQ
丟個正在連載的現耽文,有興趣的親請戳~蘇格蘭折耳貓的萌寵成長記~
再厚臉皮丟個作者專欄,有興趣的親求包養∼
作者: 冰雪楓靈    時間: 2014-12-1 02:05

博果爾的復仇很好,董鄂妃真真水性楊花,以為人人都愛她,福臨是傻子外,那還有誰看不出她的心思
作者: Honey    時間: 2014-12-3 19:23

博果爾真男人!!!!!!
福臨和董鄂氏的下場讓人無法同情
董鄂氏虛榮又貪圖富貴
而福臨其實是孝莊生產時留的胎盤丟掉孩子吧
根本無腦!
最後孝莊因太過強勢使得母子離心也不意外了
作者: ichbinmell    時間: 2014-12-4 23:03

終於,看到讓我一吐怨氣的作品
每次看史學家講的博果爾就是太暴虐
逼的人家小女子不得不往外找心靈寄託就覺得瞎
明明就是個爬牆貨還美化成這樣
這小說寫的大快人心!!!!!
作者: nasnake89    時間: 2015-4-5 15:30

觉得那句“连哭都像女孩子”来形容福临,太贴切了.... 他应该是琼阿姨笔下的一员不该是一国的皇帝..
作者: 女巫    時間: 2016-12-9 21:08

我果然非常討厭董鄂氏呢OwO
"我是為了你好,全都是為了你好,連害你都是真心實意地為了你著想,你應該跪下來向我頂禮膜拜謝恩才對"完全瓊瑤女主
福臨和董鄂氏的下場就是活該!!!
這個文的博果爾真棒!!!
作者: ONEBLUE    時間: 2016-12-10 16:19

博果爾的復仇太讚啦
福臨也是夠刷新人的下限
不過也因為孝莊把他保護得太好沒吃過苦的皇帝為了個女人連弟弟都殺
這樣的下場也是剛好,無能就換人上位不然整個國家都要被他玩掉了
董鄂氏其實只是愛 皇上 這個位置吧
不論是誰,只要對方是皇上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作者: cherryyu    時間: 2016-12-10 19:26

看完只覺得大呼過癮!
中間的復仇簡直停不下來,
每次看到皇位居然被那麼幼稚又不體貼不善良的傢伙霸佔,就覺得格外憤怒
享受權利該付出義務
恭喜重活一次能認準方向
恭喜恭喜
感謝感謝
眼光夠高,為國為民,而不是小愛,卻也不失愛
畢竟處理親情令人感到愉快




歡迎光臨 ☆夜玥論壇ק (http://ds-hk.net/) Powered by Discuz! 6.0.0